k.christina 2010-2-11 13:16
午夜向日葵 BY E伯爵 完
午夜向日葵(一)
“聽說,天應該是藍色的……媽媽,你見過嗎?”
西元新曆202年
安格裡•海因握著方向盤,駕駛著那輛才買來的黑色氫動力車在縱橫交錯的鋼制高架橋上飛奔,帶著灰塵味道的風從敞開的車窗不斷地灌進來,弄亂了他銀灰色的長髮。他伸手解開制服領上的兩顆紐扣,煩躁地皺起眉頭,又開始咒駡該死的拉赫•李上校。
是啊,都是那傢伙的主意,為什麼要在他剛剛開始聖誕休假的第二個星期就把他招回來,難道真要他當全中隊第一個“三年無休”的榜樣嗎?今天早上,他原本應該躺在塵囂之都那“夢中花園”的床上,懷裡抱著某個柔軟而溫暖的身體醒來,再喝一杯上好的紅葡萄酒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匆忙地開著車,混跡于67區這個大污水坑裡。
天空依舊是黑壓壓的,無數的不透明懸浮粒子像幕布一樣牢牢地蓋在城市的上空,高樓上那些反光板把鈉光燈的能量一點不落地打向地面,明晃晃的,讓人眼睛發花。因為節假日的關係,今天路上的車也很少,要不是東邊那個黯淡無光的人造太陽露出了半邊臉,他真要以為現在還是晚上。
他點燃一支煙,加速甩掉了許多並排行駛的車子。追逐之後再領先的感覺讓他很舒服,稍稍緩解了心裡的不快。他把目標鎖定在前面那輛橙色跑車上,追上去,甩掉;再鎖定一輛白色的,追上去,再甩掉……即便是無聊的遊戲也好過開悶車。
就在過了朗汀街區以後,前面的車突然全都減速了,慢慢停下來。紅色的尾燈一下子連成一片,喇叭聲此起彼伏。
“搞什麼?”他探出頭向前張望,叫住一個掉頭要走的傢伙,“怎麼了?”
“前面好像出事了,堵得很厲害呢,別走這邊了!”
“媽的!”他抓起旁邊座位上的帽子戴上,又扣好領子,下了車。
他沿著堵車的長龍往前走,最後在200米以外的地方停下來。
三個員警正站在一輛紅色的氫動力車旁邊,一個穿著紫色長裙的胖女人手舞足蹈地在尖叫,分貝高得讓他耳朵發顫。
他不得不提高音量沖那幾個員警吼過去:“發生什麼事了?”
“啊!”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他,那個女人也住嘴了。其中一個年齡大一些的員警眼尖,看看他的肩章,跑上前行了個禮:“長官,是一點兒小意外,有個賤民想搶這位女士的東西。”
“嗯哼?”他挑眼看著那個胖女人;敢搶這樣的母豬,膽子也真大。
“我們已經把他擊斃了。”
那個員警引他走過去:在車頭一米開外的地方,麵包散落了一地,一具屍體臉朝下趴著,骨節突出的手上還抓著半塊麵包,血從耳朵那裡流下來,在地上聚成一大灘。他沖那員警笑笑:“這傢伙是被你們打死的,還是被那女人的尖叫震死的?”
那個員警瞟了一眼身後,也捂著嘴偷偷笑了。
安格裡•海因用腳把屍體挑翻過來,仔細地看著那張臉,這是一張很年輕的臉,最多才十四、五歲,但左眼上那突出的眼球和暗紅的半球狀大腦卻清楚地表明瞭他的身份——
“是個界外人!”
他狠狠地瞪了那個員警一眼:“這是你管轄的地段嗎?”
“是。”
“怎麼允許這種雜碎混進來的?”
“對、對不起……”
“給我看你的編號!”
“是!”
那個員警二話不說解開衣服,露出胸膛,在心臟的位置上有一行清晰的黑色編碼“D53U67F18007128OP”
“還是個關長呢,這麼不小心,你還要不要保住你的飯碗?”
“以後一定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向您保證,長官!”
安格裡•海因看著他額上冒出的冷汗,點點頭:“叫了清理車嗎?”
“馬上就到。”
“喂,你們——”他又轉身對另外那兩個員警命令到,“先屍體抬到一邊;還有您,女士,麻煩您把車挪一挪,後面已經堵得冒煙了。”
真是太討厭了!
安格裡•海因在半個小時後才來到了位於67區中心的軍務部,他把車加了指紋鎖,走進電梯。
他的心情惡劣極了,莫名其妙地被人從假期中抓回來,路上還看到那麼噁心的事,這一切都是那個死老頭的錯,而現在他還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見他——那老傢伙對儀錶是很挑剔的。
他對著電梯裡的鏡子把銀灰色的頭髮紮好,整了整帽子,檢查還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的——很好,至少他看上去很完美: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頎長健美的身材,一塵不染的制服,還有神采奕奕的藍眼睛,他相信等會兒進去不光是上校,那個紅頭髮的女秘書也一定會對他大為滿意。
冰涼的電子語音提醒他到了十八樓,他踏出電梯,打起十二分精神敲開了67區警備隊隊長的辦公室。
“海因少校,”那個紅頭髮的美人對他的到來露出了迷人的微笑,“請您等一會兒,上校通完電話馬上見您。”
“好的。”他脫下帽子和手套交給她,欣賞她扭著細腰把它們掛上衣架。
或許他失去的假期可以從她身上補回來,雖然這裡的風景比不上塵囂之都……
“嗶——”藍色的信號燈打斷了他的聯想,女秘書按了一下按扭:“請吧,少校。”
鈦合金門打開了,他整整衣領,踏進那個藍灰色的房間。有著淡黃色頭髮和刀刻般五官的拉赫•李上校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聚精會神地看著全息投影電腦上的東西。
安格裡•海因啪地一聲立正:“向您報到,長官。”
上校掃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很不滿吧,安?”他的眼睛又移向空氣中的螢幕。
知道還問!
“不,沒有。長官。”
“你在我手下幹了十年,你的心裡想什麼我會猜不到?”少校站起來,安格裡•海因看到他嘴邊隱隱帶著笑。
“我知道這次有些過分,畢竟三年裡才拿到一個假期很不容易,況且又是在警備隊。可是最近總有點兒事讓我沒辦法離開你。安,你一路上回來注意到什麼沒有?”
“是遇到點兒小意外,一個想搶劫的界外人被擊斃了。”
“原來剛報來的事故被你碰上了。你知道這是你離開之後的第幾起嗎?”
安格裡•海因露出了疑問的神情。
“第73起。而被擊斃的界外人已經有98個了!”
“什麼?”他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不可能!難道短短一周的時間就有那麼多界外人混進來嗎?”
“恐怕還不止,有許多已經潛伏在某個地方了。很可怕吧?”上校走到窗前,望著黑壓壓的天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知道,西元舊曆2309年的大戰之後,世界上已經沒有太多能住人的地方了。殘留的化學武器和污染碎片在三年內徹底吞噬了天空,阻隔了90%的可見光,而人類想盡辦法才製造出的各種代用光源只能供給僅存的這127個隔離區,而住在這些地方的人都是絕對健康,是絕對沒有受過輻射污染和帶基因病變的。但是那些已經變異的,該徹底被消滅的傢伙卻像幽靈一樣在隔離區外活動,一有機會就溜進來,殺人、搶劫、散佈病菌。往年他們只是極少數敢挑戰我們的電子脈衝槍,現在卻像瘟疫一樣大面積擴散了。這種情況的結果,我不說你也明白。”
安格裡•海因當然明白,上校口中的“傢伙”是界外人,也就是那些在上次大戰後被輻射污染了的人,他們的基因被嚴重破壞,卻死不了,一代一代繁衍下來,最後全部成了畸形,還帶有可怕的傳染病。為了保證健康人的生存,說穿了也就是為了正常的人類能繁衍下去,戰後聯合政府把他們全部驅趕到隔離區以外,那裡什麼都沒有,只剩下污染過的焦土,所以所有的界外人都恨透了隔離區裡的人。能讓正常人吃苦頭是他們最大的快樂。不過,因為有警備隊的守衛,所以往年一個月也沒兩個能混進來,最近這是怎麼了?
“沒有察出原因?”
上校搖搖頭:“各個方面的調查都進展遲緩。安,你是整個中隊最出色的情報軍官,如果這次的問題不是這樣棘手,我也不會把你招回來。我和政府特派員已經商量過了,決定一邊進行追查工作,一邊由你領導一個秘密小組暗訪,67區的每個角落你都可以去,這樣一定會有發現。”
“您懷疑有內奸?”
少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走到全息螢幕前,按了一個鍵:“你領導這個小組。成員共有三個,你,45區派來的分析家傑米•鐘斯,還有一個叫嵐月的。”
螢幕上出現了他將來隊友的資料:傑米•鐘斯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小個子男人,看上去相貌平平,但履歷扎實得嚇人,一串勳章讓他都望塵莫及;而嵐月卻讓他眼前一亮——好美麗的一張臉,有著屬於黃種人的細膩皮膚和柔媚的五官,軟軟的頭髮垂在臉旁,真的像極了古書殘本上的天使。不過——
他看著照片下的介紹:“長官,這個人是男的?”
“當然。”上校似乎看穿他心裡的鬼主意,“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當然很失望,他原本以為會有一個愉快的合作物件:“他……好象資料很少,他會幹什麼?”
上校收起了嘴邊的調笑:“你最好對他尊敬點兒,他可是紅色編隊的成員。”
安格裡•海因的臉色有點難看了。什麼人不好派,居然找這種厲害角色。他是在軍隊裡做事的,當然知道“紅色編隊”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他們是政府的機密武器,根本不是人,凡是有他們出馬的任務沒有完不成的。這些傢伙身體流的都不是血,而是機油,為了完成任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記得自己剛入隊那年,就親眼見到一個拖著半條手臂的“紅色編隊”隊員走進這幢大樓,後來才知道在路上為了保護機密檔,他一個人抵擋了一群瘋狂的界外人,最後竟硬生生把植入晶片的手咬斷了吃下去,才沒讓那些瘋子得到檔!回想起來,他現在還是一陣噁心。
“好了,安。具體的情況我不能完全告訴你,接下來的行動安排會秘密通知你。傑米•鐘斯明天會到達這裡與你會合,至於嵐月嘛——”上校的手指敲敲桌子,“他會自己去找你;你知道,我們無權管他。”
安格裡•海因碰了一下腳後跟立正,轉身正要出去,又被叫住了。
“安,你去軍火管理處再領一些傢伙吧,對那些該死的垃圾,不要吝惜我們的彈藥!”
k.christina 2010-2-11 13:17
午夜向日葵(二)
67區是一個規整的橢圓形隔離區,中心是整個地區的行政要塞,四通八達的道路從這裡像枝葉一樣延伸出去,盤根錯節于一切最光明和最黑暗的地方。
安格裡•海因的住處很妙:左邊是富麗堂皇的D•費侖街區,那裡有舉世聞名的莎士比亞大劇院,每晚都有衣飾光鮮的演員在懸浮舞臺上表演史前遺留的或者新近創作的名劇,紳士淑女雲集,夜夜華燈璀璨;右邊則是臭名昭著的卡布拉街區,那裡有所有隔離區中最多的小偷、騙子、殺人犯、妓女和皮條客,永遠是“糜爛”與“放蕩”的樂園——當然,即使是這樣的地方,也是界外人不能涉足的禁區。
安格裡•海因每次在房間裡為自己斟上紅酒時,都會望著窗外的這兩個世界,再一次驚訝它們的和諧共存。
他在公寓的地下室裡鎖好車,拎著包回到了二十五樓的房間。
把手按在門口的觸控板上,電子管理員發出了冰涼的詢問:“請說出您的密碼,尊敬的住戶。”
“藍色蝴蝶。”
“謝謝,請進。”
他關上門,把剛領到的那堆F-997扔到一邊,脫下外面的制服。
地板上沒有一個星期以來積下的灰塵,看樣子清潔工人剛來打掃過。他把白手套丟到架子上,扶起倒下的香水瓶。
愣了一秒鐘後,他輕輕地挽起袖子,露出綁在手腕上的微型脈衝槍,一步步靠攏廚房,客廳,然後是臥室……
一陣微風擦過後腦,他猛地轉身舉槍——
“下午好,安格裡•海因少校。”
是他,那張天使一樣的臉蛋兒。
呼——開什麼玩笑。
安格裡•海因放下了槍:“嵐月中尉,您的見面方式還真給我一個驚喜。”
那位客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似乎並不在意他的諷刺:“您的反應很靈敏。”
“謝謝,大概是因為我身邊的不速之客總是很多。”
“對不起。”嵐月道歉很公式化,“您知道我今天到嗎?”
“不,我只知道這裡的清潔工人不會碰翻我的香水瓶。”他指指客廳裡的長沙發,“請坐,我想我還是該請你喝點兒什麼。咖啡?酒?還是果汁?”
"不用了,謝謝。”嵐月走到他面前;細看之下,他的身材比安格裡•海因想像中還要瘦小一些,皮膚也更為蒼白,白色的制服讓他整個人顯得很斯文,沒有一點兒軍人的硬線條。
——是啊,是啊,雖然他們名為“紅色編隊”,制服卻是純白色的。真的很怪異!
“安格裡•海因少校,地球聯合政府‘紅色編隊’第9分隊中尉嵐月,編號0021AN9Y112,向您報到。”這位客人向他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哼哼,果然是品質很好的機器!
“歡迎您,中尉。”安格裡•海因也用手碰碰帽檐兒表示了一下,“您已經知道咱們的任務了嗎?”
“是的,出發前我已經接到命令,在執行任務期間接受您的指揮。我已經解了大概的情況,希望能和您,以及鐘斯中尉合作愉快。”
嗯,乾脆簡潔、清楚明白,真的是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安格裡•海因很喜歡這樣的合作對象:“太好了!那麼您在哪裡落腳呢?我知道您是直接向我報到,那——”
“是的,我就住在您這裡。”
安格裡•海因雙眉一挑,吹了聲口哨。
洗了澡,一天的疲勞頓時消弭了不少。
安格裡•海因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從浴室裡走出來,點燃一支“紫菊花”,吐出淡淡的煙霧。
剛進客廳,就看見他的客人蜷縮在沙發旁的燈下,仔細閱讀著隨身電腦上的東西。昏黃的光圈籠罩著他柔順的頭髮,白色的浴袍裹在身上,顯得很大。
“真抱歉。”安格裡•海因在他對面坐下來,“我沒想到衣服會大這麼多。”
“沒關係,”嵐月頭也不抬,“您能借我就很好了。”
“我還以為‘紅色編隊’的人真是什麼都能計畫好呢。”
“那是謠傳,我們只負責任務之內的事,日常生活方面,我承認我們非常白癡。”
坦率的傢伙。安格裡•海因懷疑他是否聽出了自己話裡的譏諷。他把煙灰輕輕磕進處理器裡,那個外形像企鵝的東西立刻喀嚓喀嚓地把它們汽化了,有趣的聲音引得中尉斜斜地瞟了一眼。
“高溫汽化,然後由過濾裝置消除污染,排入大氣。”他把它向中尉跟前推了一下。
“哦。”嵐月的臉上既沒有難堪,也沒伸手拿起它。
機器!安格裡•海因再次嘀咕了一句;算了,還是讓他一個人呆著吧。
他正要起身,那“機器”卻突然開口了:“我覺得很奇怪?”
“什麼?”
“我覺得很奇怪,少校。”他把巴掌大的電腦放到安格裡•海因面前,“您對您所服務的城市瞭解嗎?”
“我可以把你這句話當成是對我的侮辱。”
“對不起,”依然很沒有誠意,“那為什麼您能提供的資料這麼少?”
“你指哪方面?”
“每一起界外人的滲入都記有錄,但是地點卻很模糊,標明了哪一街區,哪個地方,卻沒有地點上的特徵和異常情況,我懷疑您是否到過案發現場。”
“我今天早上剛剛被叫回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上校,第二個就是你。”
“那麼您認為資料上的東西足夠我們開始工作了嗎?”
他到底想說什麼?
仿佛猜到了他的疑問,嵐月合上電腦:“第一起滲入事件是在七天前,在迪阿特街區95號的一個小酒吧裡,兩個界外人企圖把帶菌的血滴入存酒中,被發現後,一個當場被打死,另一個逃出後門被巡警擊斃;第二起是在娛樂場,一個界外人偷竊翻轉飛翔機的氣壓閥門,被管理員發現後擊斃;第三起是在莎士比亞大劇院後門的垃圾站外,四個界外人剛一出現就被人認了出來,他們在逃跑途中自殺;第四起是在市政廳的東北方向不過300米的地方,兩個傢伙妄圖傷害一位女士,被巡警擊斃;第五起是……”
“等等,”安格裡•海因真高興自己還沒有笨到什麼也看不出來的地步,“難道這些滲入事件全部發生在公共場合?”
是啊,自己碰到的那次搶劫也是在交通最繁忙的朗汀街區一帶呢!
“他們的滲入目的都是製造騷亂嗎?”
“每個現場都是鮮血淋漓,髒亂得一塌糊塗,牽了警戒線都沒有用。可能看到過的人都不會放過談論的機會,傳媒機構更是沖在前面。在這樣的渲染下,恐怕持續下去的不僅僅是騷亂,而是恐慌。”
“你已經去過現場了?”效率真是高啊。
“是,我在今天來見你之前走訪了幾個現場,看到的記者比員警還多。您難道不覺得如果再不去找點有用的東西,那麼他們就什麼也不會給咱們剩下了嗎?”
“我想你一定已經找到什麼了吧?”不然會這麼理直氣壯地對他說話嗎!
“可以這麼說,不過也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垃圾。我需要人和我一起來分析。”
“好主意,為什麼不叫那位分析家今天晚上就來報到!”
嵐月伸手擰開電話:“請給我接67區警備隊,密碼是……對,我想知道鐘斯上尉的車幾點到……”
安格裡•海因靜靜地看著他用紅潤的嘴唇說著冷冰冰的話,似乎明白了這個如文弱少年般的男人憑什麼穿上那身白色的制服。
當天晚上,安格裡•海因和嵐月便聯絡上了還在半路上的傑米•鐘斯,他是個非常樂觀的工作狂,對中尉先生的提議舉雙手贊成。在安格裡•海因的命令下,他直接來到了這幢公寓內。
“真是太好了,真的,我應該感到萬分榮幸。”他的眼睛看到他們時閃閃發亮,“我聽說過您,少校,您是聯合警備隊裡最年輕的宙斯勳章獲得者;還有您,嵐月少尉,我可是第一次和‘紅色編隊’的成員合作呢!我真是個幸運兒,能加入你們是我盼望很久的事……”
“請坐吧,”安格裡•海因讓他在沙發上坐下來,“歡迎您。旅途還順利吧?”
“沒有比這次更順利的了。”這個小個子男人把鈦合金箱子放到桌上,“我小心翼翼地保護它,原來都是多餘的,哈哈哈哈哈。”
“您的工具?”安格裡•海因敲敲箱子結實的外殼。
“沒有它我就是個殘廢!”傑米沖他擠擠眼睛,“請告訴我該做些什麼吧,我樂意早一點開始工作。”
“啊,當然。我們已經有了很好的計畫……”
k.christina 2010-2-11 13:17
午夜向日葵(三)
有一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雖然不明白最後那個人究竟是誰,不過應該是代表“聰明”的意思吧;何況他們現在還不只是臭皮匠。
安格裡•海因知道自己該怎麼樣更好地利用這兩個臨時的下屬;傑米•鐘斯先生幾乎沒有偵察能力,於是被他留在了家裡擔任“聯絡員”,而工蜂的工作就由他和那位機器人中尉擔任了。
“聯絡器就藏在你們左耳下面,用模擬皮膚蓋住了,”小個子男人一邊在他們身上忙活,一邊不停嘴地囑咐,“我就在這裡通過遙感控制它們,千萬別碰掉了。採集器可以把圖像和聲音用最快的速度傳給我,啟動的時候在這裡……對,少校,就是您的右手虎口……按一下……中尉先生,您也做得很好。現在我們來調試你們耳朵裡的麥克風……可以聽見嗎?很好,太好了。”
他像一隻大猴子一樣為他們配備好一切裝置,然後拿來了兩套衣服。
“等一等!”嵐月皺著眉頭打量手中的衣服:什麼東西嘛,黑色的布料,緊身的樣式,短得可怕的皮褲和高腰的上衣,“67區的人都穿得這個樣子嗎?”
“海因少校,您不會告訴我,我去的地方是第十五個案發地點‘貓妖’酒廊吧。”
“不不不,”安格裡•海因一邊搖頭一邊換上一套深藍色的便服,散開自己銀灰色的長髮,然後又走過去弄亂他的頭髮。
“你猜錯了,親愛的。”他突然露出一個迷死人的微笑,“不是你,而是‘我們’。”
迷幻藥的味道。
一進這個地方,安格裡•海因就聞到了彌漫在空氣中的甜香。在昏暗的紅色黃色燈光交叉下,一個個半裸的男女在液體的舞池裡瘋狂地扭動,然而更多的人則隱藏在四周的黑暗中蠕動著,白癡都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安格裡•海因摟著身旁那人的細腰,輕薄地吻著他的耳垂:“怎麼樣,好玩嗎?”
嵐月中尉用一隻修長的手把酒杯湊近了他的嘴巴表示回答,還伴隨著一陣嬌笑。
吧台後面的酒保雙眼通紅地看著他們,肆無忌憚的目光統統落在嵐月的身上,
他一臉羡慕地看著安格裡•海因,從下麵摸出一根香煙,殷勤地過去:“這是新到的‘天堂’,您嘗嘗。”
安格裡•海因接過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把它塞進了中尉的嘴裡。後者以一種迫不及待的渴望吸上去,就像一個斷藥很久癮君子。
這就是一個小時前那個冷冰冰的機器人嗎?要不是親眼看到,安格裡•海因會把這個場面當成天方夜譚。
黑色的緊身衣包裹著纖瘦的身子,雪白的腰際和大腿可以讓人發瘋,淩亂的頭髮和嫵媚的眼神,還有那低啞的嗓音足以誘惑所有的人——對面的酒保已經是個例子,更不用提背後那些暗處的目光。他作為一個尤物簡直是致命的毒藥,而就一個軍人來說實在是太出色了。
安格裡•海因把頭埋在他纖細的脖子上,似乎若有似無地舔吻,而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一個角落。
空蕩蕩的地方,沒有人。即使不斷地有奇裝異服填滿這個酒廊,那裡依舊是一片出奇的寂靜。黃色警戒線若有若無地在黑暗中發出熒熒的亮光——那裡就是“現場”吧?
五天前,就在這個地方,一個界外人在狂亂的舞池中被發現了。那些瘋狂扭動的人群以為又出現了新樣式的紋身,直到一個女人胡亂抱住他親吻時,觸摸到他那一身可怕的斑駁才知道眼前並不是什麼時尚的東西,而是變異的皮膚。他可以想像那個倒楣的女人當時是什麼表情,接著應該尖叫吧,再來是混亂,拳打腳踢之後,地板上就留下了一具屍體。
一個膽敢隻身來送死的界外人嗎?
安格裡•海因知道在“貓妖”的背後有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平時都乖乖地躲在那些陰影裡,而必要的時候,他需要它們浮現出來。
冰藍的眼睛移到空地旁的一個人身上。
沖嵐月的頸子呵了一口氣,他用手在他裸露的腰線上游走:“親愛的……我想和你玩一個遊戲?”
中尉吃吃地笑著,帶著迷幻藥發作後的神經質:“好……你說……我們……做什麼?”他的手解開了領子的紐扣。
真是活色生香,只可惜……
安格裡•海因猛地把他攔腰抱起,向酒保得意地掃了一眼,徑直走向空地旁的那個位置走去。
他粗魯地把嵐月扔在半圓形的座椅中,壓在他身上:“看見了嗎?咱們左邊的那個胖子。”
“嗯……嗯……”好棒的回答方式。
嵐月越發伸手摟緊了他的脖子。他當然看見了,那是個穿著高級豹皮、足有三百磅的豬,身邊有兩個身材噴火的女人,像狼一樣的眼睛剛剛從女人們的胸脯滑到他的大腿上。
“他就是‘貓妖’的老闆……寶貝,別亂動……”安格裡•海因的聲音時低時高,“……你真是個妖精……他操縱著這裡的所有的黑市交易……包括‘界外人’的非法販賣……”
嵐月在不斷的呻吟中按了右手虎口,對著那個胖子抬起了手腕。
安格裡•海因為可憐的傑米哀悼,他得忍受著中尉誘人的聲音來過濾這些情報:“好極了,寶貝,……我們今晚要想進入這個交易廳全得靠他了……為什麼不把你的嫵媚讓他欣賞一下……”
潮紅的臉轉向了那個男人,嵐月濕潤的眼睛狀似無意地掃過他肥胖的身體。
胖子的眼珠子像沾在了嵐月的身上,在昏暗的燈光下,他慢慢地移動著身子,向擁吻在一起的兩個人靠了過來。
“好象起作用了……”安格裡•海因貼在中尉的耳邊低聲發笑,“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強勁的音樂在耳邊爆響,這次舞池中的液體隨著節拍變幻著顏色,升起一串串的泡沫,濡濕的空氣包裹著舞池裡的每個人,他們顏色各異的臉上已經是半癲狂的神情了——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現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放縱嗎?
安格裡•海因面帶微笑看著那個胖子的手放在中尉的腰上走進了他的房間,自己卻毫不客氣地接管了兩個美女。
會發生什麼事呢?他有點好奇:那個冰塊兒會為了入場券陪胖子上床嗎?還是用催眠術——聽說他們“紅色編隊”的傢伙深諳此道呢!
雙手游走在美女們的曲線上,心裡卻想起了剛才那個人的觸感;非常細膩的皮膚,柔軟的的身體,灼熱的氣息,真的很……誘人。可是他還是沒有脫下他的衣服,甚至連敏感的地方也沒膽子去碰——再怎麼美麗動人也是個男的,如果自己真的動手了,搞不好晚上會做噩夢!
安格裡•海因抬頭看著那個隱蔽的房間亮起了紅色的燈,好戲可能已經開始了。
從過去的情報裡,他知道這位元從社會底層出來的老闆是只不折不扣的鯊魚:只要是有利可圖的生意他都會染指。毒品、武器、皮肉交易,什麼賺他做什麼,甚至包括“界外人”買賣!
其實界外人雖然是被排除在隔離區以外,但是有很少的一些卻能夠進來,作為商品進來。所以他在這裡又必須痛斥人類本性中的黑暗,當一切好的欲望滿足以後,黑暗的東西便在心底蠢蠢欲動,美人看夠了就想看怪物。
從很早以前,一些亡命之徒到隔離區以外獵殺一些長得“有特色”的界外人作成標本販賣進來,雖然有被病毒和輻射污染的危險,但是追求刺激的富豪們對此十分中意,以致於現在竟開始偷偷買賣活的!警備隊還曾為此進行過多次的搜查,總算把這種非法交易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
而幸好那些買得起界外人的富豪們也知道這種東西的危險,要麼好好地關在籠子裡,要麼就是玩夠了處理掉,也沒鬧出什麼大亂子。至今為止還沒有一起滲入事件是從67區內部開始的。
但是這次的問題就不一樣了,就因為死在舞池裡的那個界外人;他一定是從地下黑市中逃出來的商品。安格裡•海因從驗屍照片上看到他班駁的皮膚上烙著編碼——商品的標準編碼!
這比其它那些沒頭沒尾的案子似乎多了一點意思。
震耳欲聾的音樂越來越響,一些暗處的身影開始三三兩兩地走出來,消失在一扇暗紅色的小門背後。
安格裡•海因有些煩躁地看了那個房間一眼:怎麼搞的?交易應該已經拉開序幕了,快點啊!
k.christina 2010-2-11 13:18
午夜向日葵(四)
儘管心中開始焦躁起來,他臉上依然平靜無波,只是強勁的鼓點兒和著心跳的節拍越來越快。安格裡•海因開始低聲咒駡:難道失敗了嗎?還是被發現了?那傢伙不會這麼不濟吧?
仿佛回應他的話一般,一個修長的身影正好從那個隱蔽的房間中走了出來,變幻莫測的燈光打在他美麗的側面,看上去如同傳說中的精靈。
安格裡•海因腦子裡繃緊的弦一下子彈回了原位,嘴角牽出一絲舒心的微笑——自己真是太多慮了,難道忘那個人是誰了嗎?
他甩開粘在身上的女人,快步走過去,像一個最溫柔的情人撫摩著嵐月的鬢髮:“怎麼樣?還好吧?”
他也注意到了,中尉身上那件黑色的露臍裝已經換成了寬大得不可思議的豹皮外套——他還真是樂意“犧牲”啊!
“衣服破了。”嵐月看到了他眼裡的笑意,“沒有關係。”
“嘖嘖,”安格裡•海因連連搖頭,“他還是真是粗暴。”
嵐月的嘴角彎了一下,似乎在譏笑他的假情假意:“我們可以進去了,握住我的手吧。”
安格裡•海因一把把他拉進自己懷裡,雙手放肆地伸進外套裡,緩緩移動著,幾乎是在愛撫——至少看上去是這樣。在身後那兩個女人嫉妒的叫聲裡,他找到了那雙稱得上纖細的手。
但他只覺得噁心——
那雙手上濕漉漉、黏糊糊的,滑膩的質感清楚地告訴他,是血!
一些東西塞到他手裡,嵐月中尉甜蜜的嗓音在悄悄耳語:“進門需要驗證指紋和視網膜,所以……”
所以你挖了他的眼睛,割下了他的手指嗎?
安格裡•海因脊背一陣發涼。
好,好,這些事情不重要!他不是聞不慣血腥味的人。至少,他還對他的行事作風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希望聯絡器那一面的傑米•鐘斯中尉不要吐出來。
雖然早已知道這個地下黑市的規模,可是真正見識了之後還是覺得很驚人。
安格裡•海因和嵐月被分配到隨機安排的房間,在這裡從透視窗中可以看到一個圓形的大舞臺,以及環繞著舞臺的十幾個房間;幾盞聚光燈直直地射出刺眼的光柱打在舞臺中心;巧妙的設計讓每個房間的角度都剛好與光柱平行,能清楚地看到臺上的一切,卻又無法看清其它房間中的情形。透視窗的下鑲著一台老式顯示器,上面有一行清晰的輸入提示,告訴客人如果看中了“商品”,應該怎麼樣購買。
但安格裡•海因知道這種顯示器往往還有一個功能——
他微笑著在窗前的皮椅上坐了下來,順手把中尉帶進懷裡,讓他能坐在自己腿上。儘管他極力忽視從那個人袖口裡隱隱傳出的血腥味,可是還是沒辦法讓自己不去想剛才把那半截手指頭摁在觸摸鎖上的情景——至於那一對眼球,則是由兇手本人處理。而現在為了對付監視器,他還得親親熱熱地和這個傢伙黏在一起。
嵐月似乎明白他的舉動,竟沒有一點反抗。不管怎麼說,他們兩個雖然都不喜歡對方,但至少配合得相當默契——果然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那個胖子的屍體你怎麼處理的?”安格裡•海因調笑著,悄悄在他耳邊問到。
“扔在房間裡了。”嵐月說著和他嬌柔的表情一點也不相稱的話。
“不怕讓人發現嗎?”
“他自己告訴我,每次交易他都是在幕後控制,有嚴密的程式監視,所以他基本上不會出面,也沒有人會去他的房間;這也是為了他自己的安全著想。”
“他說得太多了,這叫禍從口出!”不過中尉能在短短半個小時左右就套到這些,手段還真厲害!
“噓——看,開始了。”
聚光燈的光線暗淡了一些,舞臺中央慢慢裂開了一個缺口,越張越大,從黑洞洞的缺口中緩緩地升上來一個平臺,五個透明的玻璃籠子交錯著放在上面。籠子裡是幾個蜷縮在一起的畸形身影——這就是今晚的商品嗎?
“各位女士們,先生們。”電子語音開始介紹籠子裡的界外人,“現在你們所看到的是比過去更少見的品種,是我們到可怕的‘北部死亡地帶’找到的,相信今晚您能從中選出最有趣的一個。不過還是像以前一樣,希望您嚴格保守這裡的秘密,如果違反了我們共同的約定您將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安格裡•海因的眉毛微微一跳;好希奇的開場白,他們這是在威脅“顧客”嗎?恐怕只有地下黑市才會有這種規矩。
聚光燈把光柱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左邊第一個籠子上方,那裡面是個蜷縮成了一團兒的小女孩,赤裸著青澀的身體,一雙楚楚動人的大眼睛溢滿恐懼的淚水,既可愛又可憐;但是她一身詭異的灰藍色肌膚卻無法勾起在場所有人的同情。
“各位看見了,這是典型的輻射污染,而且是第三代遺傳的症狀,其壽命大約有十五年。但有所不同是,以前的膚色變異都不會產生帶有灰色的角質層,所以各位眼前的這個界外人是極其難得的珍品。具體的飼養方法與其它品種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在欣賞的時候注意防輻射,如果要觸摸必須戴上隔離手套。她的底價是新幣60000元。”
舞臺周圍的那些黑洞洞的空間中浮現出紅色的數字投影,那些買家開始競價了。
“75000元了!”安格裡•海因眉毛一跳,“那些闊老還真有錢!”
“我們也應該表示一下吧?只有這個房間靜悄悄的恐怕不好。”嵐月看著不斷攀升的價格,按動了顯示器上的觸摸部分。
少校倒是一臉興奮的樣子:“看見了嗎?那女孩兒的背上。”
“嗯,和當時死在舞池裡的那個界外人一模一樣的標記。”嵐月也注意到了,在這個商品灰藍色的皮膚上紋著一個線條複雜的商品縮寫,還有號碼。
“那麼第十五起滲入事件中的主角果真是從這裡逃出去的咯!”有意思,他們這裡會出現這種失誤嗎?
一陣響亮的樂聲響起來,舞臺上的聚光燈突然變成了紅色——“現在是最高價127000元!恭喜十號W先生,這件藍色的珍品屬於您了!”
一個鋼制的機器手臂從天花板上伸出來,夾住那個籠子,緩緩地移出舞臺。籠子裡的小女孩嚇得大哭起來,叫個不停。
就在這個間歇,安格裡•海因伸出手指去按詢問鍵;他必須套出更多的秘密——
“她在喊媽媽。”
哎?
懷裡的人突然冒出一句話。他奇怪地轉頭看向嵐月,有些意外: “你……能聽懂?”
中尉如畫的眉眼間有種嘲弄的笑:“她的母語是漢藏語系中的漢語,我也是。”
原來如此,不過——
“抱歉,現在沒時間想這個。”安格裡•海因對他不合時宜的思鄉之情很反感,用力按下了按紐。
“您有什麼問題,五號F先生?”
“呃,是的,”安格裡•海因清了清嗓子,“您知道,最近67區這裡很不太平,到處都有警戒,我想原因大家也清楚。我們雖然依舊很樂於收藏一些危險的東西,可是如果惹禍上身就太糟糕了,特別是前一陣子那件事,讓人不得不為商品的安全性擔憂啊。”
一種不安的情緒隨即感染了其他的房間,電子語音沉默了一會兒,響起一陣唧唧咕咕的聲音,似乎在組合答案。
“很感謝您的謹慎,先生。”它終於又開口了,“但我必須告訴您,這純粹是一個意外。那個逃走的商品原本是注射了麻醉劑後,已經開箱要交給買主的,但是他的身體竟具有很強的抗藥性,他狡猾地偽裝昏迷,在移交的途中逃走了。所以我們現在的所有商品都將用特製的籠子進行包裝,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
“抗藥性?你們難道開始都沒有發現他身體的異常嗎?我對你們的說法很懷疑。”
“這又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事;在我們捕獲他時,他中了麻醉槍,確實昏過去了,但我們並不知道他的身體有那麼強的適應性。”
安格裡•海因攬在嵐月腰上的手收緊了:“是這樣……謝謝,我明白了。”
交易繼續進行,而這個房間裡的競價再沒有出現了。
安格裡•海因盯著第二個開始介紹的商品,腦子裡卻回想著剛才的那段回答——具有超強適應性的界外人,他的逃脫確實難以防備,但是為什麼會死在舞池裡?他逃出來以後應該是不顧一切地向邊界跑才對,為什麼不走?難道他費盡心機地跑出來就為了跳一支舞?
瘋子!
仿佛看出了他心底的混亂,嵐月用手肘碰碰這個一直沉思的人:“該走了,如果等一會兒交易結束,有人發現屍體就晚了。”
“說得對。”安格裡•海因壓下了眼前的一個個問號,伸手摸摸嵐月的臉頰,“我的寶貝兒,還是你想得周到。”
k.christina 2010-2-11 13:18
午夜向日葵(五)
透過紅葡萄酒看窗外的景色真的很奇妙,一切都變得極端妖豔:閃亮的燈光像緋紅的寶石,縱橫交錯的公路如遊走的蛇,一串串車燈是流動在它們透明身體裡的血。
安格裡•海因著迷地看著這美麗的城市,幾乎要忘了剛才那黑暗與淫亂的舞池。
他赤裸著上身坐在沙發裡,濕漉漉的頭髮披散在腦後,酒杯的投影像巨大的貓眼石,明晃晃地落在乳白的桌子上。
沐浴過後芬芳氣息讓他的頭腦再度清醒。傑米•鐘斯的儀器在他身後響個不停,一陣清新的風拂過臉頰,嵐月把一個小巧的移動螢幕拿到他面前。
“這是剛才鐘斯中尉分析後的結果。”
“坐吧。”安格裡•海因向旁邊挪了挪,示意他不用拘禮;這個“機器”又換上了那身刺眼的白色制服,臉上像萬年寒冰。
“這是把色調和亮度加強後的處理畫面,還過濾了一些雜音。”嵐月的似乎沒有為最後這個詞感到難堪,只是沖他做出一個“請看”的手勢。
“好清楚啊。”安格裡•海因驚訝地回頭看看鐘斯中尉,“你幹得實在是太棒了!”
這個小個子男人一臉得意:“哪裡。”他趴在沙發的靠背上,為少校指點一個個閃著亮點的地方,“我做了一點分析,這些籠子……擺放在舞臺上這些……對,就是它們……全部都是高密度的合金玻璃做的……整個房間是完全隔音的,甚至連普通的電波都傳不出去……還好咱們的東西都是超強功率的。”
“可以看清這些買主的臉嗎?”
“嗯……只是在舞池周圍的那些可以模模糊糊地辨認出來,其他的恐怕就很困難了。”
“先把能認出來備個份;我相信拉赫•李上校會很高興找到他們的。”安格裡•海因知道警備隊為了尋找這些膽大包天的富豪們已經花了多少錢。”
“是。”
傑米•鐘斯回到他的電腦旁坐了下來,而嵐月卻有點不滿地看著他的臨時上司:“您不會認為今天的行動只是為了找到這些無聊的傢伙吧?”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安格裡•海因很感興趣地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調轉身體,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你對那台電腦的回答怎麼看?”
“關於那個界外人逃脫的解釋嗎?老實說,我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
“恩哼?”真巧,他也這麼想。
“有腦子逃出地下黑市,卻因為笨拙的曝光而死,怎麼想都太不可能了!”
“還有,”安格裡•海因懶洋洋地拂弄著未幹的頭髮,“什麼叫做‘超強的適應性’?當我們是白癡嗎?如果一個界外人有超強的適應性,早就可以在隔離區外活得好好的,說不定還能進化得比咱們還先進。”
“所以,這個疑問得由我們自己去找答案。”嵐月的神態稍稍舒緩,似乎對少校的話很滿意,“我想我們應該去看看這個界外人的屍體,也許有用。”
“真巧,”安格裡•海因終於笑了,“我也這麼想。”
如果他們倆再多做一段時間的搭檔,會不會默契到天衣無縫呢?
67區的警備隊總部離軍務部不到十分鐘的車程,不過戒備倒是很森嚴。從外大門開始就有三個雷射監控崗,進入大廳後,每個部門都有獨立的驗證程式。
一到這個地方,嵐月就知道安格裡•海因有多受歡迎,從前臺那位女中士的曖昧眼神到新進隊員崇拜的目光,都清楚地表明他是個怎樣的風雲人物。他很奇怪這個看上去沒有正經的人怎麼會這麼神氣——
“啊,這個嘛,”少校很隨意地摸摸挺直的鼻子,“我以前的學的情報專業種類是色情間諜,自然魅力出眾吧?”
早知道是這樣的回答,他絕對不會多嘴去問。
不過真的進入研究部門的走廊後,輕鬆的氣氛就慢慢散去了。安格裡•海因在下乘電梯入口輸入了特別密碼和指紋,換上了銀色的防護服,一個軍醫領他們到冷藏屍體的地下室去。
因為任務的特殊,他們避開了公共走廊。穿過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密道,三個人來到一個兩百多平方米的大廳,裡面彌漫著濃重的防腐劑的味道,天花板上的十幾盞冷光燈把整個房間照得白慘慘的,四面牆上是一個個抽屜式櫃子,櫃子外面的顯示器上標明了溫度,控制時間,還有裡面躺著的是什麼人。
軍醫把他們帶到右邊那一串櫃子前,厭惡地揚揚手:“這裡全是一個星期裡混進來的那些怪物,第二十號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喏,這是鑰匙。”他把一張磁卡交給安格裡•海因,“請儘量快一點,這兒的味道可不好聞。”
“謝謝。”嵐月把他送出去,小心地關上了門。
安格裡•海因已經打開了櫃子,用力把包裹屍體的纖維解開。嵐月快步走過去,拿出拇指大的攝像頭。
屍體被凍成了紫色,那一身如鱷魚一樣的皮膚讓人看著就噁心,臉上、身上到處是淤青和血跡,還有一些創口。看上去他的年紀也不是很大,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神色中倒沒有什麼痛苦,如果不是錯覺,安格裡•海因覺得他的嘴角還有些上翹。
嵐月伸手把屍體翻了過來,指指背後那個商品編碼:“是他,沒錯。”
“我覺得從頭部的形狀來看沒有異常,如果他的逃走是個人行為,那麼智力也應該沒問題。”
“按理說是這樣。”嵐月伸手掐了掐屍體硬邦邦的皮膚:“他應該是個很能忍受鞭打的寵物吧?”
“而且長得還算清秀;現在很多有錢人喜歡這種遊戲。”安格裡•海因取出工具,“來吧,我們把樣品帶回去,傑米會告訴我們他的身體裡究竟還有什麼秘密。”
就在他把尖利的切割器伸向這具屍體的時候,嵐月突然叫到:“小心!”
緊接著“砰”地一聲巨響,頭頂的十幾盞冷光燈炸成了碎片,一陣刺耳的聲音響過,幾盞應急燈也熄滅了,整個房間裡漆黑一片。
安格裡•海因感到自己被嵐月撲在身下,玻璃渣密密麻麻地砸了下來。他正要叫“中尉”,門口突然又是“哄”地爆響,緊接身上的重量一輕,嵐月悶哼了一聲!
安格裡•海因跳起來,腹部立刻被狠狠地揍了一拳——
是內奸嗎?
他一下拽住那只手,俐落地來了個過肩摔!那人用力給了他一腳,掙脫了他的手!
嵐月怒喝一聲,搶到他身邊,只見一陣微藍的光線閃過,響起茲茲的聲音;
“是電槍,小心——”
安格裡•海因還沒來得及說完,可怕的灼熱便從胸膛迅速傳到大腦。
他重重地倒在地上。
好冷啊……像集訓時在零下20度的營地裡站軍姿……像那次到北極圈裡追逃犯……為什麼會這麼冷……
但是慢慢睜開眼睛,滿眼卻是紅通通的光,怎麼回事?他在做夢嗎?
“少校……”身旁微弱的聲音讓他轉過頭。
啊,他想起來了,他們被襲擊了!就在這個冷藏室裡,他們被襲擊了!
安格裡•海因撐起身子甩甩頭;對了,他是被電槍擊中後昏過去了!
他猛地站起來;雖然還有一點眩暈,但可以忍受。好在應急燈的電力也恢復了,勉強能看清身邊的情況。
嵐月靠在離他不遠的牆邊,防護服已經撕爛了,雙手捂著左腰,地上到處是血。
“你受傷了?”安格裡•海因急忙扶起他,查看傷口——
那是一道足有十五釐米長的刀傷,血肉模糊,猙獰可怕。
“為什麼不止血?”他大聲吼道,脫下襯衣按在傷口上。
“止不住……”嵐月苦笑,“對不起……我還是讓他跑了……”
安格裡•海因也看到了,淩亂的血跡延續到門口,那裡還扔著一件匆忙脫在地上的防護服,然後正上方的通風孔被打開了。
“我試過去開門,但是電源燒毀了,保險系統關閉了所有的通道……我們出不去了……”
安格裡•海因抬頭望向那具屍體,它倒好好地躺在原處。
“它沒事兒……”嵐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至少比我們好……”
安格裡•海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真有意思,我從軍校畢業後,還沒有被關過黑屋子呢!”
“算了。”他舒展身體靠著牆坐下來,慢慢把嵐月抱進懷裡,“再忍一忍,中尉,我們很快就會出去的。”
k.christina 2010-2-11 13:19
午夜向日葵(六)
冷藏室的氣溫會在斷電後保持七十二小時的零下十度,然後慢慢上升,據說是為了保證重要的屍體即使在事故中也完好無損。安格裡•海因以前覺得這種設計蠻好的,可是現在卻忍不住低聲咒駡工程師。
如果他們的防護服沒破倒好,可是現在兩個人身上的禦寒衣物只有薄薄的單衣,而且安格裡•海因還把襯衣脫下來給嵐月包紮傷口了。
冰涼的空氣像裹屍布一樣罩著他們,紅色的應急燈光讓他們嘴裡呼出的白氣也成了紅霧。安格裡•海因開始後悔為什麼不把聯絡器帶在身上,至少他們還能知道外面的情況。
“少校……”嵐月動了動身子,“你冷嗎?”
“叫我安吧,你可以少耗些力氣。”
“是……安……把你的衣服拿回去吧……我好多了……”
“拿回去?”安格裡•海因把他摟得更緊,“你省省吧,弄得到處是血,叫我怎麼穿?”
嵐月費力地笑了,輕微的顫動惹得少校驚異地低下頭:“你在幹嘛?”
“笑啊。”嵐月蒼白的嘴角裂得更開了,“少校……不,安,你還真是一個好心的指揮官。”
“你就為這個笑了?”看慣了面無表情的中尉,他突然發現他的笑還真……不可思議。
“你對每個下屬都這麼好嗎?甚至是我這種臨時的下屬。”
安格裡•海因知道中尉為什麼突然多話了;在這裡不能睡著,不能失去意識,否則體溫一降低,准會被凍死。他……大概已經覺察自己的身體有衰竭的跡象了吧,畢竟他失血太多了……
安格裡•海因用自己尚還溫暖的手包住嵐月已經涼透的指尖:“我對每一個下屬一視同仁,至少還沒有一個在我手下幹過的傢伙到李上校面前抱怨我是個暴君。”
“看樣子你的威信不錯……說說你獲得宙斯勳章的事吧……”
“你想聽嗎?這比起你們‘紅色編隊’的故事簡直不值一提。”
嵐月從他懷裡退出了一點兒,譏諷到:“也許在你們眼裡,我們是僅次於界外人的怪物吧?”
“可能是這樣,”安格裡•海因倒很坦白地承認,“畢竟你們能作出正常人絕對做不到的事。”
“比如殺掉那個胖子嗎?”
“我原本以為你會小小地犧牲一下。”
“陪他上床,套出密碼,拿到進入地下黑市的資格?抱歉,我不是色情間諜。”
他好象有些生氣了:“啊,對不起,我只是猜想你會這麼做。”
“我們把完成任務當成唯一的目標,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原則。”
安格裡•海因有點後悔;這裡已經夠冷的了,他不想把氣氛搞得更僵。
“我再一次道歉。”他用力地揉搓著中尉的手指,“還冷嗎?”
“……謝謝,”嵐月的語氣又漸漸舒緩了,“……談談你吧,你為什麼會成為軍人?”
“偶然呐!如果不是十七歲那年糊裡糊塗地報考了軍校,被李上校一手栽培十年,我早就是一名最優秀的機械師了。”
“一個夢想成為機械師的人卻在年僅二十五歲的時候拿到了聯合政府的一級勳章,一定有很多人嫉妒吧?”
“不,你錯了。”安格裡•海因的聲音倒是有幾分調笑,“是羡慕,還有崇拜,特別是對女人來說。”
果然是他獨有的回答啊;嵐月這次卻不再覺得自己多嘴了。
等到他們從冷藏室裡出來已經是五個小時以後的事了,軍醫和武裝人員急匆匆地砸爛了被炸變形的門,找到他們。
安格裡•海因取過軍醫帶來的保溫箱,把屍體上割下來的切片放進去。他看著嵐月已經沒有絲毫血色的嘴唇,下令把他送到急診室。
“不!”意外的是嵐月竟一下子抓住他的手,“不要叫醫生!我們必須回去!立刻!”
“你瘋了?”安格裡•海因一陣惱怒,“難道你也想和這些傢伙躺在一起嗎?”
“立刻回去!”不知中尉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竟一點也不鬆手,“我不相信這裡的每一個人!想想那個襲擊我們的傢伙,你能保證他沒混在醫生裡嗎?”
安格裡•海因沉默了,緊接著打橫抱起他,快步走出警備隊總部。
黑色的氫動力車以可怕的速度在高架橋上飛奔,像風一樣掠過無數個交叉路口,把幾輛追趕的警車遠遠甩在身後。一路沖進公寓,安格裡•海因把手掌砰地砸在觸控板上,輸入口令。
門一開,傑米就看見他的上司抱著渾身是血的中尉闖進來,邊走邊吼到:“急救箱!快!”
鐘斯中尉大概是太長時間待在辦公室和實驗室,幾乎手忙腳亂地應付這種突發情況,抗菌藥水和注射器叮叮噹當地落了一地。
安格裡•海因把嵐月放到沙發上斜躺著:“把上衣脫下來。”
“不行……沾住了……用剪刀吧。”
傑米翻出一把小巧的醫用剪刀遞過去,然後跑到飲水機旁盛了一盆熱水。
嵐月按住少校的手:“等一等,先把切片給鐘斯中尉吧,保溫箱能支持的時間也不長,這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嗯,”安格裡•海因很讚賞他此時仍能保持著清醒的理智,把剪刀交給他,轉身從扔在門口的小箱子裡取出那塊切片。
“傑米,”他把中尉叫到身前,“我要這個東西的所有資料:基因組成、變異情況、血型、年齡、病史、放射性分析……所有的我都要知道!能行嗎?”
“您什麼時候要?”
“越快越好!”
小個子男人的眼睛裡浮現出一種好強又躍躍欲試的神情:“請放心,少校。我明天一早就能把結果交給您。”
安格裡•海因滿意地拍拍他的肩;真是一個認真的傢伙,而且充滿了工作的熱情!上校很有眼光啊:雖然他在情報偵察這一點上根本是個門外漢,但是出色的分析技能讓他們節約了不少時間。
“啊——”
客廳那頭的嵐月發出一聲壓低的呻吟,安格裡•海因示意傑米先去做自己的事,然後快步走過去。
嵐月臉上的肌肉有些扭曲,雙手捂著左腰,染紅的剪子扔在地上;他的傷口又裂開了,比剛才更嚴重,鮮血泊泊地流出來。
“你在幹什麼?”安格裡•海因從急救箱裡抓起止血帶,一把拂開他的手纏上去,“你的救護課程沒及格嗎?這麼笨!”
“……衣服把傷口沾住了,我就用力一拽……”
“哈,你真是個勇士!”安格裡•海因的濃眉打了個結;血越流越多,不用電針是不行了!他拿起一支筆一樣的東西,摁下開關:“有點疼,不過你能忍下來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他用發紅的高溫針頭把傷口裡的血管烙焦,血流緩了下來,他麻利地綁好止血帶。
嵐月的臉上滲出了豆大的虛汗,雙手死死地抓住沙發上的墊子,一雙清亮的眼睛現在竟有些模糊,身體陣陣發冷,腦袋裡更是暈眩不止。
“很難過是不是?”安格裡•海因抓過桌上的紅酒,“喝點兒這個你會覺得好些。”
“謝謝。”嵐月像虛脫了一樣無力地靠在沙發上,慢慢把酒灌了下去。
安格裡•海因一邊收拾著一地的狼藉,一邊略感欣慰地看著他的臉上稍稍有了一點顏色。
“我真不明白,看你的身手應該不差吧,怎麼會被那種傢伙傷著?”
嵐月撩起被汗水沾在額頭的碎發,自嘲地笑了笑:“可能太久沒有練習就變得遲鈍了,聽到風聲跳起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一大截了!”
“跳起來?”
“啊,”嵐月打量了他幾眼,“沒有壓壞你吧?”
安格裡•海因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是啊,中尉把自己撲倒了,但起身時他發出了一聲壓低的悶哼。
他意識到自己似乎從開始就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事實——
這個傢伙,是為了自己才受傷的。
k.christina 2010-2-11 13:19
午夜向日葵(七)
全息電腦在圖像和聲音資訊的傳送上幾乎可以稱得上完美,可是過大的發射頻率很容易被發現,所以在有需要的時候也得用比較原始的辦法。
安格裡•海因的雙手靈活地在觸摸鍵盤上滑動,螢幕那頭正是他的上司。
今天他們運氣是出奇的差,可是也證明上校的猜想變成了事實:絕對有人知道了他們的行動步驟,而且已經開始動手阻撓!他們能做的不光是調查,還要隨時警惕來犯的對手。
拉赫•李上校很專注地看他的報告,安格裡•海因可以想像他眉頭皺在一起的樣子。
半個小時後他敲下最後一個字母,合上了電腦。
他看了一眼隔壁的臥室,嵐月大概已經睡著了吧?也許是他大意了,他應該把那些F—997給這兩個人都配上,如果再被襲擊就可以好好保護自己……
不,他又想錯了;傑米是需要的,可實際上嵐月有能力對付一切突發情況,這次是一個不小的“意外”罷了。
他站起身看了看鐘,才剛剛16:00——儘管黑乎乎的天空再也不能讓人產生清晰的時間概念,可是現在的人們依舊沿用著史前的記時方法——那位傷患已經睡了五個小時了。
其實在包紮的時候他用了少量的麻醉劑,否則那個傢伙一定會因為疼痛而無法入睡。安格裡•海因站起來伸伸腰,推開了臥室的門。
在淡綠色的螢光燈下,嵐月中尉睡得很平靜:失血後蒼白的臉陷在柔軟的枕頭裡,突然變得很瘦小,勻稱的呼吸聲伴隨著他單薄的胸膛一起一伏。原本滿是汙血的衣服已經扔在了地上,他不知什麼時候換上了一套白色的襯衫,松松地敞開了領口,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也許是因為“紅色編隊”制服顏色的慣性影響,中尉的所有衣服都是白色的,讓他始終給人一種一塵不染的感覺。
安格裡•海因拾起地上的衣服,刺鼻的血腥味令他皺起了眉頭。他在床邊輕輕坐下,表情複雜地打量著嵐月;其實他真的長得不錯,如果要和自己的女伴兒相比,可以說比伊麗娜的成熟多了一分清秀,比愛潔裡絲的媚惑少了一分俗豔,纖細的身體有女性所不具備的強韌,修長的手指上略顯突出的骨節正是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力量的表現。
他應該是冷靜而且理性的人,因為在這兩天短短的時間裡,安格裡•海因知道他把什麼都分得很清楚,除了眼前的任務他很少談其它話題;他是冷冰冰的,和自己處理工作的方式完全不一樣,幾乎就是為軍隊而生的人
——但是他救了他。
在突發的危險面前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掩護他,究竟該怎麼來看這個傢伙呢?
不知不覺中,安格裡•海因驚異地發現自己居然滿腦子都是關於他的想法!
太可笑了!因為他救了他嗎?還是因為自己不小心忘了他是個……軍人。
仿佛為了清醒一下頭腦,安格裡•海因掏出“紫菊花”點燃,深吸了一口,吐出輕紗般的煙霧……
“在傷患面前怎麼能抽煙呢,少校。”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在他旁邊響起。
“你醒了。”安格裡•海因不自然地撚熄了煙:“抱歉,我忘了。”他笑著回過頭,中尉已經睜開了眼睛,雖然朦朦朧朧的,但還是精神了許多。
“怎麼樣?還痛嗎?”
“好多了,謝謝。”嵐月撐起身子,“我睡了多久?”
“五個小時而已,不用擔心。”
“是嗎?”他揉揉有點蓬亂的頭髮,“……我想起來走走……”
“不怕傷口裂開嗎?我這裡可沒有更多的止血帶了!”
嵐月扣好領口的紐扣,忽略了他這句話:“鐘斯中尉的分析結果出來了嗎?”
“還有一會兒。怎麼?你比我還急。”他腦子裡就只有這些嗎?
“我想起來。可以嗎?少校。”
“算了,如果你堅持。” 安格裡•海因有些無奈地伸手扶起他,“還是叫我安吧。”
“我現在有力氣了。”嵐月有些固執。
不是這個原因,笨蛋!
安格裡•海因小心地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慢慢走出了臥室。
房間裡的燈感應到他們的腳步自動亮起來,安格裡•海因攙著嵐月走到了落地窗前。窗外還是那片美麗得讓人迷醉的景象,但安格裡•海因的眼睛卻無法像以前那麼專注地看著它們了。
“還是坐下來吧,我的手很累啊。”他望著嵐月的側面輪廓,覺得他的膚色讓人很擔心。
中尉聽從了建議,緩緩靠在了沙發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穿軍裝的緣故,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近乎柔和的神態,那種帶著讚賞的眼神一直落在窗外。
“太美了。”
“當然,這裡是最靠近赤道的一個區嘛!”
“我可以想像陽光下的67區會更美。”
“陽光?”少校嘴裡有一絲嘲笑,“那種東西會出現嗎?要看可以去模擬室裡享受一下。”
嵐月的臉上有些失望:“我總在想,為什麼我們可以在黑暗中生活這麼多年?”
“因為我們是人啊,人是那種只要想活,就能活下去的東西。比如隔離區外的那些傢伙,變異情況那麼嚴重,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是啊……我都忘了。”嵐月用手輕輕壓在傷口上,“少校,你還記得你想成為機械師是多大的時候嗎?”
安格裡•海因愣了一下:“那個啊,大概十歲左右吧?我小時侯可是一個有遠大人生目標的孩子。”
“我小時候也喜歡做夢,”嵐月的表情就像在夢中,“我最渴望有一天能看到陽光……不是模擬室裡的假像,也不是人造的仿製冷光,我想摸摸真正的太陽……”
在一瞬間安格裡•海因幾乎以為他是另外一個人;這麼溫柔的、近似於童話一般的語言,怎麼也不可能從他嘴裡說出來!那種眉梢眼角都帶著笑的表情就像一個孩子——不,其實真的和他初見他的感覺一樣,像個天使。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可惜這種表情只持續了短暫的一刹那:“抱歉,就當我發瘋吧。”嵐月勉強沖他咧咧嘴,“我的傷口又疼起來了,得說點什麼轉移注意力。”
安格裡•海因隱隱有些遺憾,這時剛好傳來了傑米的叫聲——
“少校,少校!我完成了!”
“……年齡大約在十八到二十二歲之間,大腦、內臟、骨骼都發育正常,也沒有致命的輻射病,但皮膚有嚴重的硬化現象,另外血液中的有毒物質含量很高……”
安格裡•海因看著移動螢幕上的分析結果,再一次對鐘斯中尉的速度和準確程度表示敬佩:“太好了,你真是個天才,傑米!那麼關於對麻醉劑的反應呢?”
“這個……”小個子男人皺著眉毛搖搖頭,“完全沒有反應。”
“詳細點兒!”
“也就是說,因為他體內的毒素含量太高,輕微的麻醉劑根本不起作用!”
啊啊,真的會有這種事!
安格裡•海因轉過頭看看嵐月:“我該說什麼呢?這個傢伙果然很有問題!”
“如果是這樣,那麼根本不存在什麼‘適應性超強’的說法,他被捕獵時中的麻醉槍是無效的,也就是說他是故意混進來的!”
“這不可能!”傑米叫了起來,“沒有一個界外人會用這種方式自殺!”
“以前沒有,所以現在我們得好好找找原因。”
“我想……”
“嗯哼?”少校注意到嵐月中尉的遲疑。
“我想他是找了一個最有效的方法進入67區:只有黑市上的人最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界外人運進隔離區中心,否則他們身上超標的放射性和病菌很容易就被警備隊的探測器發現!”
“那麼他進來做什麼呢?”
客廳裡再次陷入了沉默。嵐月用手指在螢幕上敲打著那些血淋淋的現場照片。
“僅僅是製造混亂嗎?”少校沒有對中尉的想法表態,“我害怕的是這個傢伙背後隱藏著什麼。”
“那麼我們可以回頭查看一下其它案例,找找有沒有相似點,也就可以知道他這樣做究竟是個人行為還是……有組織的行動。”
他最後的這句話讓安格裡•海因和傑米都不自然地動了一下;如果答案是後者,他們面臨的將是從未遇到過的大問題。
k.christina 2010-2-11 13:20
午夜向日葵(八)
第四起滲入事件發生在市政廳東北方向不過300米的地方,兩個界外人妄圖傷害一位女士被擊斃。
這是嵐月剛來的那天晚上報出來的案例之一,而此刻安格裡•海因正走在當時汙血濺了一地的大路上,穿著最正式的制服,再一次規規矩矩地梳好了頭髮。他正要去拜訪的是那天的受害者,總務處的處長,也是67區能源控制部長的夫人,尊敬的佳芙娜•斯汀達西婭太太。這位女士當時不知是嚇壞了,還是反應遲鈍,竟宣稱那兩個界外人不是想傷害她!當然這種話在官方媒體上是看不到的。
在進門的時候他把帽子正了正,又想起今天早上嵐月的表情——
“您真是太迷人了。”他說這種話的時候總是用那種毫無誠意的語氣,“請務必把您的魅力發揮到最需要的地方;我聽說斯汀達西婭太太和他丈夫的關係不太好,她一定很樂意和您談一談。”
哼哼,如果中尉這個時候在他身邊,他倒很想和他談一談:難道他看上去就像一隻塗滿了蜂蜜的罐子嗎?只要是愛吃甜食的女人都往裡邊鑽。
不過他也知道這件事由他出面更好。一來他和市政廳的官員們多少有過接觸,避免了一些隔閡;二來大部分女人在他面前很少藏什麼秘密。
嵐月非常自覺地和他分開行動,又去了警備隊冷藏室採樣。他恢復得確實不錯,傷口結痂的情況很好。雖然安格裡•海因有點兒擔心他現在的自衛能力,但是中尉認為“犯人不會傻到兩次襲擊同一個地方”,所以危險性不大。而且那支F-997已經給他配上了,還有傑米給他們的三方聯絡器在身上,聯繫也很方便。
沿著裝潢得極為華麗的走廊到五樓,最左邊的房間就是那位太太的辦公室。她是一位年輕又極作為的女性,單從她不要地位、財力都超過自己的丈夫供養就能看出她有多麼高傲的自尊心;但她也是一位很寂寞的女人,當安格裡•海因看見她的眼睛時就知道她對自己現在的生活並不滿意。
“歡迎您,海因少校。”女處長從辦公桌後面探出身子和他握手,“我聽說過您很久了,而且在幾次酒會上看到過您。”
——濃烈的香水味兒浸染過來;如果是嵐月中尉,身上就只會有淡淡的沐浴液的清香。
“是嗎?我太榮幸了,夫人。”安格裡•海因微微彎起嘴角,“我當時一定在擔任保衛工作,否則我不會放棄認識您這樣一位元美人的機會。”
開場就很好,安格裡•海因能確定斯汀達西婭太太已經對他大有好感,所以後面的問題就更好開口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很想聽您談談一個多星期前的那件事。”
“天哪,我就知道您會問這個。”她無奈地聳聳肩,“我真的不想再提起它了。”
“請您相信我,我沒有一點兒讓您難受的意思……”
“哦,當然。我知道,可是我從沒遇到過那種事,太可怕了,像做了場噩夢。”
“可以讓我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嗎?您曾說過……”
“對、對。我說過他們不是想傷害我!”斯汀達西婭太太有些後悔地側過了臉,“我當時一定是昏頭了!”
安格裡•海因用柔和的聲音消除她最後的顧慮:“我知道您這樣說一定有您的原因。”
“是的,我沒有想要袒護誰的念頭——我怎麼可能去袒護那些怪物?”
“您是一位很理智的人。”
“其實……其實那天我剛從停車場出來就被兩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傢伙給攔住了,他們身上有一股令人作嘔的酸味兒,其中一個的眼睛像青蛙一樣突出來,嚇得我差點尖叫。我知道自己被劫持了,可是一動也不敢動……”
“他們要求您做什麼了嗎?”
“當然……但是很怪:他們只是要求我按平時的習慣向辦公室走去,在那條路,就是人最多的那條路——上帝啊,我再也不會走那條路了——他們突然踢了我一腳,我痛得一下子叫了出來。那個凸眼睛的傢伙一把扯下了頭上的圍巾,兇狠地盯著周圍。所有的人都嚇壞了,有人當時就叫了員警!他們緊緊地抓住我,但是一點兒也沒咬我、打我什麼的。”
“他們想帶您逃到辦公樓裡去嗎?”
“逃?”斯汀達西婭太太睜大了她漂亮的眼睛,“他們沒有逃!”
“沒有逃?”
“是的,這就是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他們完全沒有逃的意思,只是死死拉著我站在那裡。我發誓,我當時甚至覺得他們在笑!”
……
藍色的氙氣燈在空中畫出顯眼的警戒線,幾輛空中巡邏車慢悠悠地穿梭在外面。安格裡•海因看著它們忽明忽暗的尾燈,掏出了口袋裡的“紫菊花”,點燃一支。
好迷離的煙霧啊,就跟他此刻的腦袋一樣。
又是一起“自殺案”嗎?怎麼會有這種巧合?那些界外人是瘋了,還是傻了?他絕對不相信這是他媽的巧合,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去把所有的滲入事件挖出來查一遍,只怕還會得到許多相同的答案。
他回到自己的車上,摘下累贅的軍帽,又一把扯散束好的頭髮,摁開了上校的電話:“長官,是我……對,我們找到了很多有趣的東西,已經跟您報告過了……是,我明白。但是現在我想請您協助我……不是什麼大事,我只希望您通知警備隊的每一個人,如果再發生滲入事件的話,我需要他們幫我抓一個活的……”
得到批准後他放下電話,剛要掉轉車頭,突然聽到車窗上傳來一陣細微的敲打聲,映上了一張如天使般的臉——
“嵐月,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安格裡•海因打開車門,中尉一低頭鑽了進來。他今天沒穿制服,只松松地罩了一件白色的外套,軟軟地貼在身上。
“抱歉,少校。”他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兒,“我被人跟蹤了。”
安格裡•海因立刻調了調後視鏡:“別把尾巴引到這兒來!”
“放心,我甩掉了。”
他知道他也沒那麼蠢!
“你不是去警備隊取樣了嗎?”安格裡•海因從座椅下摸出一瓶飲料丟給他,“怎麼被盯上的。”
“從冷藏室出來我就覺得不對勁,總感覺背後有雙眼睛。出了大門之後,我幾次裝作無意地回過頭,就會看見有什麼人很自然地看著我:第一次是抱著HL66型寵物狗的中年女人,第二次是個穿著活動宣傳照的年輕男人,第三次是在街上閒逛的老太太……”
“對方有這麼多人?”
“是一個人。”看著少校疑惑的表情,嵐月微微一笑,“幾次的物件雖然不同,而且似乎也挺隨意,但是很遺憾,他們都穿著同一雙黑色防雨皮鞋。”
呵呵,腳上一般都是化裝的盲點。
“咱們被對手監視了,行動也不再是個秘密!可能以後還要加倍小心。對了,樣品在身上嗎?”
“走在半路上我擔心被襲擊,所以在郵局用加密特快的方式寄給傑米了。”嵐月仰起頭灌下一大口飲料,一滴汗珠從他的鬢角滾下來,沿著脖子滑進了衣服裡。他如天鵝般優美的頸項上幾乎看不見喉結,平滑的線條就像個孩子。
安格裡•海因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手帕遞給中尉:“擦擦汗吧,我們現在恐怕還得再去那個冷藏室。”
“為什麼?”
“我老覺得我們一定是遺漏了什麼?”看著中尉纖細的手指拿著自己的手帕在潔白的額頭上移動真是一種享受,“我剛剛從斯汀達西婭夫人那裡知道了她沒在報告裡說出來的事。”
“我就知道您有魅力讓她說出一點兒隱情。”
安格裡•海因很想把他的話當成一種恭維,可心裡還是有些不滿;他是真的不願意他把自己看成一個沒有節操的花花公子。
如果這個人能在想事情的時候不帶上工作的原因,那將是什麼樣呢?
k.christina 2010-2-11 13:20
午夜向日葵(九)
那次襲擊造成的破壞還沒有完全修復,走在冷藏室外的密道上,安格裡•海因發現到處都是滲透出來的防腐劑的味道。
他和嵐月跟著軍醫進了那扇換過的門,又來到這個令人不愉快的地方。
軍醫為他們打開了櫃子:“這就是上個星期二送來的那兩具屍體,編號是30和31。”
“謝謝。”
安格裡•海因從軍醫手裡拿到了磁卡鑰匙,示意他出去。嵐月動手解開屍體上的纖維。
“哦,他們長得可真難看。”安格裡•海因皺起了眉頭,“斯汀達西婭夫人說得沒錯,這一個傢伙確實很像青蛙。”
中尉從透明的面罩裡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似乎認為他話裡的重點在後面那個名字上,然後拿出工具檢查屍體上的傷口。
“兩個都是死於槍傷,槍法是很准的,正中心臟。”
安格裡•海因把那個眼睛突出的傢伙翻轉過來:“看樣子他們是從外面直接混進來的,和鱷魚皮先生不一樣,全身沒有商品編碼,也沒有什麼傷痕——不,等等!”
他突然用手捏住屍體的下巴,把頭側過去:“中尉,看看這個。”
“恩?”嵐月湊近屍體,發現少校指著屍體右耳後面的一個小創口:這是一個極細的口子,就像一條淺淺的紅線,“很像是最薄的切割器留下的傷痕。”他用鑷子小心地撥開傷口,“而且還挺深的,顏色暗紅,不像舊傷。”
“不會是打鬥造成的,況且他們沒有拒捕!”
安格裡•海因沉吟了一會兒,沒有說話,只是走到另一具屍體面前扳過它的頭。
“沒有。”他的藍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焦灼,“不可能!”
仿佛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嵐月一下子轉身走到那個死在“貓妖”酒廊的界外人身邊扭過他的頭:“這個有!”
答案現出了端倪,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打開所有的櫃子,一股腦把屍體上的纖維都解開,挨個查看他們的右耳背後。
“這個有。”
“這個沒有。”
“這個沒有。”
“這個也有
“沒有。”
“有。”
……
九十八具屍體中有三十七具的右耳後都有那種傷口,不論是死得血肉模糊,還是留了全屍的,全部是一樣大小,一樣深淺。
安格裡•海因用指關節敲打著金屬的櫃子:“真是該羞愧啊,中尉;看來我們以前的工作太不認真了,竟然連這種事都沒發現。你猜猜,要是李上校知道了會怎麼說?”
嵐月配合地露出了詢問的神色。
“他會說;‘安,你是我最笨的手下!如果不是你後來還能發現這個,會讓我覺得十年的時間還不如去栽培一隻警犬!’”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冰冷的地下室裡登時算有了幾絲熱氣。
安格裡•海因注視著嵐月微微顫抖的雙肩:他這短短十幾秒的笑聲竟非常低沉,愉悅,像從胸腔裡慢慢溢出來的酒,熏得他有些醉了。如果沒有這層防護服,說不定他就會控制不住地……吻他。
“少校,”嵐月隨後的話頃刻間又打散了他的心猿意馬,“我想知道您怎麼看這些一模一樣的傷口?”
果然,還是這樣——安格裡•海因知道在這個時候只有他自己是一頭熱。
“很明顯,這裡面藏過東西,具體是什麼很難說。不過把傷口切下來給傑米分析一下,查查有沒有什麼殘留物就可以知道了。”
“那麼這一段時間來的滲入事件也有解釋了;這些界外人在短期內瘋狂地湧進67區是為了把體內攜帶的東西弄進來——”
“——順便製造一點兒恐慌混淆我們的視線。現在我可以告訴上校,他懷疑的內奸一定是可以接觸到這些屍體的人,否則無法拿走他們身體裡的東西。但是……為什麼只有一部分人成為‘載體’呢?”安格裡•海因拍打著一個有嚴重頭部畸形的屍體,“這麼多滲入者,要辨別哪些是有貨的應該很困難,除非他們的內應事先和所有的‘載體’見過面。”
“啊,關於這個問題——”嵐月突然露出一個有些詭異的微笑,沖他勾勾手指,“少校,我想我比您多找到一點兒東西,來看看這個。”
他把那個鱷魚皮先生的嘴扳開,拉出他的舌頭:在變色的舌尖上,還清晰地看得到一個黑色的花紋。
安格裡•海因的臉色突然一變,有些驚訝:“你是怎麼發現的?”
“在檢查64號的時候看到的,他的下頜被打爛了。然後我順便看了看其他幾個‘載體’的舌頭,都紋著圖案。”
“這是什麼?”
“花。好象是以前滅絕的植物,叫……叫薔薇吧。”
安格裡•海因接連把幾個屍體的嘴巴扳開——果然,只要是右耳後有傷痕的屍體,舌頭上就會紋著圖案,無一例外全是花;茉莉,百合,石楠、風信子……
“看來這些傢伙比我們想像得還要狡猾。”
一陣細微的BB聲突然在腰間響起來,兩個人都有些意外,同時擰開三方聯絡器:“是傑米嗎?什麼事?”
“少校,少校,您在聽嗎?……我這裡有點麻煩……剛才有個電話留言……對,她說是您的女朋友,三十分鐘後來找您……”
沒有聽完,嵐月悄悄關上了聯絡器,但還是看到他的上司尷尬地皺起了眉頭。
“少校,回去吧,傑米恐怕沒辦法應付女人。”
他還是那樣平靜地建議——儘管安格裡•海因私下希望他能露出一點憤怒、不屑,或者是……嫉妒。
果然是這樣。
當他們趕回去的時候,門外就坐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郎,一頭細碎的短髮,套著酒紅色的裙裝,美麗的臉上是最流行的冰藍色彩妝。
“安!”她一見到少校就撲了上來,死死抱著他的腰,“我就知道你回來了!”
“麗迪婭,你怎麼會來找我?”不是早就分手了嗎?
“我又想你了。”她黑色的大眼睛轉向嵐月,“怎麼,有新朋友?所以改了密碼,讓我都沒辦法進去了。”
嵐月稍稍低頭看了看自己在車上換好的白色便裝,這樣子恐怕很難讓人相信他也是軍人。他識趣地轉過身,遞了個眼色給少校,提醒他不要讓屋裡的傑米被發現。
然而這個細微的動作卻成了明顯的“眉目傳情”。
“怎麼了,安?”麗迪婭勾起了嘴角,“我記得以前你好像不喜歡男孩子!”
安格裡•海因不自然地把她的手臂從腰上拉開:“寶貝兒,人是會變的!”
“女人玩得太多了嗎?”
“是啊。”少校的臉上是一副再認真不過的表情,“我現在才知道,其實男人也不錯!身材雖然沒那麼有曲線,但是韌性很好!”
女郎發出一陣大笑,重重地在他臉上吻了一下:“你這個混蛋!為什麼說這種話都該死地誘人!”
“你會臉紅嗎?”
“當然不會,”她斜斜地掃了嵐月一眼,“可是有人會。”
是真的,中尉竟然覺得自己的雙頰隱隱發熱;這兩個人有沒有顧及他在場啊!
“少說廢話了,”安格裡•海因只想快點結束這個尷尬局面,“到底有什麼事,你該不會告訴我你也想吃回頭草吧?”
“不是,不是。”麗迪婭從身後掏出兩張磁性卡,“我後天在莎士比亞大劇院有演出,為了感謝你在我辛苦求學時的幫助,喏,來看戲吧。”
“啊,小麻雀真的變成鳳凰了!”安格裡•海因挑高了眉毛,“《月光女神》?”
“我演狄安娜——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了新‘女朋友’,所以特別帶了兩張票來呢!可以賞光嗎?”紅衣女郎嬌俏地拋出一個媚眼。
“樂意之致。”安格裡•海因把卡收進口袋
“怎麼?不請我再進去喝杯酒嗎?”
“抱歉了,”他攬過嵐月的腰,“下面是私人時間,以後再招待你。”
k.christina 2010-2-11 13:21
午夜向日葵(十)
仿古時鐘的指標停在了八的位置,發出幾聲鐺鐺的報時。
安格裡•海因砰地一聲把咖啡放到茶几上,嚇了嵐月一跳。他不滿地皺了皺眉,向工作臺上的傑米看了一眼。
“您不能小心點兒嗎,少校?鐘斯中尉還在工作。”
“抱歉,一時忘了。”安格裡•海因把腿蹺上桌子,又把手裡的圖片扔到沙發上,“你不累嗎?咱們已經連續幹了十幾個小時了。”
嵐月似乎這才意識到肚子有點餓,他伸伸腰站起來:“這兒有吃的嗎?”
“速凍食品,得自己動手。”安格裡•海因拿起空了的杯子,“我帶你去廚房。對了傑米,你要嗎?傑米?”
“別叫了,少校。您忘了他工作時什麼也感覺不到嗎?”
安格裡•海因無奈地哦了一聲,踢開滿地的圖片走了出去。
“我真佩服他,為什麼能這麼忘我?”
“有所長必有所短,”嵐月從保鮮櫃裡拿出一盒無土蔬菜,“傑米在應付女人這個方面就笨得離譜。”
安格裡•海因有些好笑地停下了洗杯子的動作:“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譏諷我。”
“哪裡,只是今天見識了一下該怎麼順著女人說話才能有效地打發她們。”
“介意我把你當藉口嗎?”
“沒有。”嵐月把盒子打開,發現裡面的東西有點泛藍,“你喜歡吃這種澆色素長大的東西嗎?”
“我只是喜歡藍色,看到它們就心情愉快。”
嵐月按說明把菜放進全自動烹飪灶裡,轉身靠在旁邊看少校拿出盤子:“對不起,可以問您一個私人問題嗎?”
“嗯哼?”
“那個……關於身體的韌性方面……您有經驗嗎?”
安格裡•海因手裡的東西差點掉下去。他尷尬地笑了笑:“抱歉,我不應該信口開河。”
“你不喜歡男人,我感覺得出來。那次在‘貓妖’裡面,你用了很大的自製力才沒推開我。所以我很奇怪這次你的藉口為什麼又是‘我’。”
安格裡•海因對他引起的話題有些奇怪,但同時暗暗驚喜。看著中尉纖細的脖子從下頜延伸到領口,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過分渾濁——或許這也是一個機會。
安格裡•海因小心地選擇每一個用詞:“如果……我還說人是會變的,你……相信嗎?”
氣氛突然變得很曖昧,嵐月沒有回答,只是抱著雙臂靠在那裡,眼睛裡流動著一種閃閃爍爍的光彩。
安格裡•海因放下了盤子,向他走過去,緩緩地把手撐在他身旁:“中尉,有沒有人告訴你,吸引力總是在最不可能的兩個人中間產生。”
嵐月的嘴邊有了一絲笑痕:“少校,這個工作結束後,我會代你向上面申請一個月的假期。你可以在‘塵囂之都’玩個痛快!”
“這不是重點!”安格裡•海因耐心地糾正了他的錯誤,“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現在吻你,你會拒絕嗎?”
“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非常樂意。”
“為什麼……會是我……”
安格裡•海因笑了:“大概因為你是一團火,而不巧被一層厚厚的冰裹住了,我很想融化這層冰,更想得到你的配合。”
就像是在等待判決,安格裡•海因極力隱藏內心的忐忑。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嵐月黑色的眼睛開始有了一點兒嫵媚的神色。
“少校,”他伸手輕輕地攬住了他的脖子,“其實……我們一直很默契……”
真不知道甜蜜竟然可以來得這麼簡單,仿佛只要他輕輕一伸手就可以觸及。安格裡•海因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嵐月看著他驚喜又詫異的表情,笑容更加燦爛:“其實我必須承認,少校,您是我第一個在本能之下就想要保護的人,我甚至就想看你不正經地對我笑,我想……我想這就是‘喜歡’吧。對嗎?”
還需要更多的語言嗎?
安格裡•海因終於放心地吻住了那兩片線條優美的唇瓣兒。想不到平時那麼冰冷的雙唇竟然甜得不可思議,而且……如此柔軟,像塗滿了罌粟似的,誘使他不斷加深。
“夠了。”嵐月掙扎著喘了一口氣,“我的好上校,您不想讓傑米也知道吧?”
“你不是說了嗎?他是個工作起來什麼都不知道的傢伙!”
“可是我可能會因為這一個吻而降職呢!”他把頭靠在安格裡•海因的肩上,發出近乎歎息的低語,“我想我一定是瘋了!”
“不是你,而是……我們。”
接下來的時間裡,連工作都變得甜蜜起來了。
安格裡•海因從來不知道人與人之間除了在床上可以表示零距離的親密以外,原來最普通的接觸也可以讓他感到幸福。他毫不介意傑米•鐘斯中尉不合適宜的存在,只是陶醉在嵐月偶爾露出的一個個微笑裡。不知道為什麼他越來越喜歡看他低頭工作時的樣子,越來越喜歡他坐在自己身邊——即使他什麼也不做。這種感覺是以前和女人們遊戲時從來不會有的。當一切都變得那麼自然而又無法滿足的時候,安格裡•海因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經愛上這個男人了,甚至愛得比他想像的還要深。
“少校,”傑米興沖沖地走過來,而安格裡•海因連忙把視線從嵐月的身上收回來。
“結果出來了?”一看他滿面紅光的樣子就猜到了。
“對,對!”傑米把手上的材料全部鋪開,“我分析了這三十七具屍體的傷口切片,上面殘留的成分全部屬於一種金屬材料!”
“金屬材料?”嵐月也走過來,“是什麼?”
“RE-008,是用於搞能量聚合的一種合金。”
“能量聚合?”安格裡•海因挑高了眉毛,“他們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到底想幹什麼?”
“目前還不知道,不過我想只要把這些金屬材料的作用與其他隔離區裡的具體使用範圍做一個對比,也許就能夠知道他們究竟想聚合什麼能量了!”
“你可以進入其他區的資料庫嗎?”
“要費一點兒時間!”
“只要能辦到就好,我們馬上可以抓住他們的狐狸尾巴!”
“不管怎麼樣,先把現在得出的結果彙報上去吧!”嵐月似乎倒不主張繼續討論,“上校那邊也許都等急了,我看最好把深入的問題留給上面的研究室繼續分析!”
另外兩個人接受了這個意見,傑米開始維護他的儀器,而安格裡•海因把詳細的資料傳送過去,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嵐月收拾好淩亂的桌子,“我去沖咖啡,有誰要嗎?”
“我來幫你。”安格裡•海因很自覺地跟著他進了廚房。果然——
剛關上門,一雙手臂立刻圈上了他的腰。“中尉,我不光口渴,而且很‘餓’呢!”
“是啊,又連續工作了十個小時,我想鐘斯中尉也很餓了!”
嵐月知道安格裡•海因現在一定覺得傑米很多餘,但是偏偏還一副親切的樣子。
“那麼先吃些點心總沒關係吧?”早知道他會這麼說,安格裡•海因把懷裡的人轉過來,“你為什麼不把眼睛閉上?”
這是一個甜蜜而火熱的吻,結束以後嵐月覺得自己的臉似乎都開始發燙了:“少校,您的技術果真練的很好……”
“我喜歡這樣的恭維。”安格裡•海因滿意地看著自己在他身上製造的效果,伸手撫摩著中尉紅腫的雙唇,“叫我安吧,我想聽到你更親熱的聲音。”
嵐月笑著退出他的懷抱,從櫃子裡取出杯子。
“別鬧了,還是考慮一下今天晚上的活動吧?”
“什麼活動?”
“狄安娜,美麗女神的邀請。不要告訴我你已經忘了。”
“啊,這個……”安格裡•海因從身上掏出那兩張票,“看到你的時候確實就忘了,怎麼,你想去嗎?”
“第三起滲入事件就是發生在莎士比亞大劇院後門的垃圾站,你到現場去看看也好。”
“就這樣吧,我們把時間留給傑米,他有事做。”安格裡•海因笑得很狡猾,“其實,第一次約會就去看歌劇未免有點枯燥,不過……很浪漫!”
k.christina 2010-2-11 13:22
午夜向日葵(十一)
莎士比亞大劇院的每次演出都是那麼地吸引人。
當安格裡•海因和嵐月來到大門的時候才發現這次的《月光女神》竟然是評論家們推薦的力作,前來欣賞的人遠遠超過他們的想像。過了人頭攛動的大廳,驗完票以後,安格裡•海因突然大罵起來:
“該死的麗迪亞,我就知道她沒那麼好心!”
兩張票確實是同一場戲,只可惜一個是最東邊的座位,一個卻在最西邊!
“她是故意的!”
安格裡•海因知道那個調皮的女人對他們開了個玩笑;他都快忘了她可是不愛成全別人的。
嵐月倒沒有他的少校那麼生氣,若無其事地看看兩張票:“無所謂啊,反正您是來工作的!”
“你覺得這很好笑嗎?”安格裡•海因真恨不得拽他回去,“這麼好的機會——”
“這麼好的機會能分頭開始工作!”嵐月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開始二十分鐘後我會先到那個案發現場去,希望你能快一點過來。”
敗給他了。
安格裡•海因把虎口上的按扭從新確認了一次:“傑米做的定位地圖怎麼樣?”
“很好!”嵐月拉起袖子,手腕上那個像老式手錶一樣的東西顯現出泛著螢光的藍屏,上面有三個白點兒,其中的兩個靠得很近,“他真是個天才,有了這個我就不會擔心找不著你了。”
“聯絡器呢?”
“聽得很清楚。”
“太好了。”安格裡•海因言不由衷地說,輕輕在嵐月的唇上一吻,“去吧,祝你好運。”
仿古的劇院設計,但是仍脫不了科學發展的痕跡。巨大的懸浮舞臺上,一切虛擬的道具都在強烈的模擬日光下變得異常真實,舞臺上演員舉手投足很有味道,掌聲接二連三地響起來。
安格裡•海因看著一身銀色戲服的前女友,心裡真是哭笑不得,這個小丫頭居然這麼作弄他,還真是變成帶刺的玫瑰了。不知道離他足有三百多米遠的嵐月怎麼樣了,快二十分鐘了,他該準備行動了吧?
他真該抱怨的,可是那未免太不敬業了——他沒有這樣過,沒有因為一時的“約會”被毀了就心浮氣躁。是什麼改變了他?或者說是誰讓他突然這樣?
一個纖細得如同少年般的身影老是在他眼前晃動,讓他沒有辦法想太多的問題,他的自製力也變差了嗎?
就在少校如坐針氈的時候,他耳朵裡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嘟嘟聲。安格裡•海因吃了一驚,飛快地捋開袖口:定位地圖上的一個白點兒變成了紅色,閃個不停!
“該死!”他低聲咒駡了一句,起身向臨時出口走去,同時按開了聯絡器:“嵐月,你收到了嗎?傑米好象出事了!”
“知道了,我正趕回去!”
是的,他看到和他分開的那個白色的小點兒正從離他不遠的地方開始移動。
因為離他的家太近,這次安格裡•海因竟沒有開車。他出了劇院的大門就開始後悔,為什麼在這樣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裡發生意外,看樣子得最快也得跑回去了!但願嵐月能快點兒跟上來。
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兩千米,安格裡•海因終於回到了公寓的25樓,但隨即映入眼眶的景象讓他渾身冰冷——門開了;是的,就是那扇用密碼和指紋保護起來的門!
他掏出F-997,無聲無息地向靠過去,猛地踢開門,一股血腥味兒撲面而來:傑米仰面倒在地板上,脖子上開了一個大口子,五顏六色的資料像雪片一樣鋪在他的身下,已經被血浸透了,他的儀器被砸成了一堆廢鐵,冒著電火花和青煙。
安格裡•海因覺得自己的額頭全是冷汗,他慢慢走進房間,仔細地搜尋了一遍。媽的!居然沒有一絲痕跡!他放下武器,走到傑米的屍體前蹲了下來。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沒有回過頭,只是聽到嵐月急促的呼吸中有一聲壓到喉嚨裡的驚呼。
“我們來遲了!”
“是的,”安格裡•海因的聲音竟帶著一絲疲倦,“他是被刀子割開了氣管。”
嵐月快步走到被毀的儀器旁邊,伸手打開資料的黑色儲存器。爆出的火花燙得他縮了一下,他立刻拔出匕首把玩意兒撬開。
“所有的成果都不見了!”
他在下一刻跳上桌子,從天花板的夾縫裡掏出那個隱蔽的攝像頭:“已經被敲碎了;看樣子下手的人是個內行。”
安格裡•海因用手緩緩拂過傑米瞪大的雙眼,取下他手裡緊握的報警器——他是在臨死前那一刻按動了開關通知他們。他把F-997放回去,從那一地的資料中拾起了幾頁,扔回桌上,來到嵐月身邊。
“毀得可真是徹底啊。”他嘲弄地對中尉說,“就在我們天才的專家快要得到重要答案的時候——或許已經得出了答案。”
“這裡不再安全了,少校。”嵐月看著手裡可憐的攝像頭,“要向上面報告,我們可能得換一個地方。”
“你認為我們躲得過嗎?這裡的門沒有破壞的痕跡,而且傑米手裡連F-997都沒佩帶,你覺得我們躲得過嗎?”
嵐月沒有表情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種複雜和遲疑的神色,他沒有開口,只是看向他的臨時上司。
安格裡•海因把手撐在桌面上打量著傑米的儀器,它全身上下只有時間面板上的紅色字母還在一閃一閃地發亮,但是已經停在了21:07的樣子。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的屍體,臉上突然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
“月!”他緊緊抓住了中尉的手。
“怎麼了?”嵐月在發現他的力氣大得讓他受不了,“少校,你到底——”
“叫我安!”
“……安,到底怎麼了?”
但他的上司沒有說話,卻更用力地把他箍進了懷裡,熾熱的氣息緩緩擦過他的耳邊:
“……我害怕……”
“啊?”嵐月在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害怕,這個男人說……害怕?“你在開玩笑?”
“不,絕對不是!我只是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遇到的焦躁……”他是手臂不斷地收緊,讓嵐月的呼吸中帶上了沉重的鼻音,“月,你不會離開我,對吧?”
“我們是搭檔啊。”
“只是搭檔嗎?”
而中尉的回答是輕輕吻上了他的雙唇。
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安慰,安慰者和被安慰者都是與這個詞無緣的人,但是就在這間滿是血腥味兒和焦臭味兒的房間裡,他們靠在一起,異常安靜地吸取著對方的體溫——也許明天,死去的就是他們中的一個,或者兩個!
一陣清脆的電鈴聲打破了他們短暫的沉醉,嵐月退出安格裡•海因的懷抱,伸手按下通話開關:“……少校,是警備隊。”
真是及時!
安格裡•海因嘲諷似的笑著走過去:“是,我是海因少校……什麼?”
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種驚喜萬分的激動,古銅色的皮膚都透出了少見的暗紅,雙眼閃閃發亮。
“中尉!”他關上電話就開始大叫,“好消息!我們得立刻去軍務部!”
“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在西蒙萊哨卡捉到了一個活的!”
k.christina 2010-2-11 13:22
午夜向日葵(十二)
果然是突如其來的好消息。
在他們的行動面臨著最大的危險時,一個最好的線索也碰巧送到了他們面前。
安格裡•海因先向少校報告了這裡的意外,然後命令巡警封鎖了現場,帶著嵐月直接開車去軍務部。
車窗外的霓虹閃爍,照得這黑暗天空下的一切都那麼光華亮麗。但嵐月的目光卻專注地落在他上司的側面上。
“你肯定嗎要這麼做嗎,少校?如果我們出面提審那個界外人,無疑會讓這次的秘密行動曝光。沒有得到上校的允許,你這是擅自做主,是越權的。”
“你太多話了,月。”安格裡•海因始終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真讓人懷疑他是否經過嚴格的軍事禮儀訓練,“我們的行動早就在對手的監視之下,我們做的事他們早就看在眼裡了,曝光與否只是個時間問題,更何況所謂的‘曝光’也只是讓親愛的拉赫•李老頭子去應付一下上面的問話而已。”
嵐月真不知道該怎麼勸說他,這個男人有時做事真的不能讓人完全放心——他的宙斯勳章到底是怎麼得來的?
安格裡•海因仿佛感覺到了他的不悅,微笑著回頭看看他,突然輕輕攬過他的肩:“不用擔心,”少校藍色的眼睛裡盡是溫柔的神采,“我們會成功的,你和我……至少,我會保護你!”
軍務部的第二層機密研究部門從來都是戒備森嚴的地方,如果沒有特別密碼和通行證,恐怕連最小的細菌都進不去。
筆直的通道上全是別著箭形徽章的人,冰冷的監視器和合金門把整個第二層分成了五個區,第三區有一條明黃色的隔離帶,警示燈一亮一亮地晃人眼睛。這裡是極度危險的重犯拘留室,四周的牆壁和大門足有十英寸厚,進了門就看見兩個佩著F-897的警衛守在裡面,像捕獵前的獅子一樣繃緊了全身的肌肉。
嵐月坐在審訊室外的一間無人休息廳裡,聽不到隔音牆那頭的任何消息。
拉赫•李上校已經果斷地決定在67區的小範圍內公開秘密行動,而此時安格裡•海因已經進去詢問上校是否允許他們共同主審。加固的防彈玻璃窗外是像流星一樣滑過高架橋的車子,各種顏色的燈在黑色的天幕下閃爍,67區的夜景依舊美得醉人,他把注意力放到那片流光異彩中,抱著雙臂靠在窗口。
當安格裡•海因出來的時候就正好看見他這種難得的柔和神色:白色制服包裹的纖細身體軟軟地靠在大片的玻璃上,窗外折射的燈光像夢一樣為他如天使般的輪廓添上了一種奇特的、幻覺般的美麗;安格裡•海因覺得自己的呼吸突然為之一窒。
“想什麼呢?”他環上他的腰。
嵐月笑了,沒回頭,只是歎息了一聲:“太美了……”
“我嗎?”
“是你所保護的這個地方……它就像朵盛開在泥漿裡的玫瑰,儘管那麼黑暗,但總有它眩目的美麗。”
“我不知道你還是個詩人。”
“只是一些神經質的描述,誰讓我們老是在危險的地方打滾,永遠沒辦法做點兒高雅的事。”
“至少你還能把這該死的大雜燴比喻成美麗的花朵……你喜歡玫瑰?”安格裡•海因歪著頭看看他的臉。
“聽說它代表愛情。”
安格裡•海因發出一陣大笑:“你在暗示我應該像史前的求婚者一樣給你弄來一大捧那種脆弱的植物,再來說出我的心意嗎?”
嵐月拂開他的手:“不要太張揚了,少校,這裡是軍務部,你不怕有人看見嗎?”
“你太謹慎了……”安格裡•海因很勉強地放開手,“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感謝而給我一點‘獎勵’?”
“什麼意思?”
“成功了,老頭子同意讓你也一起參加審訊。”
“哦。”嵐月平靜地點點頭,“他畢竟還是願意給你一個順水人情。”
“你什麼意思,好象我多事一樣。”安格裡•海因心裡真不是滋味。
“別介意,”嵐月送上一個微笑,“知道我的身份在這次調查中有多特殊嗎?一方面得為聯合政府報告第一手資料,另一方面又必須全力配合你們完成任務;這其中有多少東西是李上校不想讓我知道的?如果這次的審訊能把一些可以擺上檯面的結果讓我先取走,至少也給了聯合政府一個面子。”
安格裡•海因沒有回答,他知道中尉說的是大實話——他們這對臨時搭檔畢竟為不同的上司效勞。
“好了,快開始了。”他轉身拉起嵐月的手,“來吧,就算你有再多的抱怨也該知道要怎麼做。”
審訊室像一個方方正正的鐵盒子,一道無形的能量牆在這個盒子裡圈出一個圓,四周是遊走的監視設備和主審官們的位子。拉赫•李上校和幾個身材魁梧的67區長官已經就坐了,當嵐月跟在少校身後進來時,他沖這位紅色編隊成員點頭致意,隨即向旁邊的副官做了個“開始”的手勢。
房間天花板上有一道白晃晃的亮光直直地投在那個圓圈裡,一陣嗡嗡的機械啟動聲過後,地面陷下去了,等它再升上來的時候,一個先天脊椎畸形的身影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安格裡•海因皺起眉頭看著這個像老頭般佝僂著身體的少年:他的眼睛裡顯出一種極端的憤怒,紫灰色的雙眸像蛇一樣的掃過在場的每個人,雙手和雙腳被微電流傳感鐐銬鎖著,否則他一定會撲上來咬他們幾口。
“先生們,”拉赫•李上校打開投影儀,一個環形螢幕出現在犯人頭上,“這是我們逮捕他時的基本情況,希望大家再瞭解一下:他是與另一名界外人企圖穿越邊境時被西蒙萊哨卡的遠距離監視器發現的,他們受到警告後還向隔離區裡逃竄了近半公里。不過我們忠勇的士兵隨後就追上來,並當場擊斃了他的同夥,活捉了他。”
螢幕上出現了現場一大片污穢的血跡,還有一具滿是彈孔的屍體。
“聯繫到近一段時間裡發生的幾十起滲入事件,我們有理由相信他也可能是參與了這些破壞活動。安格裡•海因少校領導的特別調查小組在分析了這些界外人的屍體後得出了初步結論:他們混入隔離區的根本目的在於偷運一些東西。各位可以先看看海因少校輸送回來的照片。”
那是“載體”的傷口特寫!主審官中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李上校深邃的雙眼掃過嵐月的臉——
“相信聯合政府那邊也收到了同樣的報告,對嗎,中尉?”
“是的,長官。”
“那麼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上校出示了下一副照片,“這就是被告的同夥,是一個先天聽覺退化者,請各位注意他的右耳背後。那裡有一個極細小的切口,就如同其他的混進來的界外人屍體一樣,但是最為奇怪的是,切口裡的東西已經沒有了……”
安格裡•海因知道上校的話是什麼意思:剛剛被擊斃傷口裡的東西就不見了,一定是被面前這個傢伙藏在哪裡了。他們發現自己被盯上時已經把東西取出來了,在這半公里的路程裡絕對可以找一個安全又隱秘的地方放好它。
“先生們,這是從聯合政府成立以來最大的一起滲入事件,我想各位一定知道眼前這個犯人對我們來說有意味著什麼,以及……我們必須從他嘴裡知道什麼。”
安格裡•海因悄悄看了看嵐月,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看著能量牆裡的囚犯,用拇指抵著尖尖的下巴,黑色的眼睛盯著那個傢伙的一舉一動,身為“聯合政府秘密武器”的他應該有很多辦法讓這個界外人開口。
能量牆的光華減弱了一些,於是李上校威嚴的聲音可以清晰地傳入那個人的耳朵。
“嫌疑犯A•S-01號,抬起頭來,說出你的姓名。”
猥瑣的畸形少年用一雙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眼睛從每個人臉上掃過,裂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去你媽的,混蛋!”
k.christina 2010-2-11 13:23
午夜向日葵(十三)
啪的一聲輕響,一疊薄薄的資料被扔在了茶几上。安格裡•海因把身子投進了沙發,扯開衣領上的紐扣。
“你能相信嗎,月,你能相信自己看到的嗎?”他倒了杯咖啡,疲倦地用手按住額頭,“今天的審訊簡直像一場鬧劇:幾個67區的高級軍官竟然被一個界外人小子耍得團團轉!該死!看看這些審訊記錄,要是傳出去別人會以為我們在演滑稽戲!”
“是夠可笑的。”嵐月淡淡地回應了他,從茶几上拿起那份記錄,裡面是一行行自動記錄儀器列印出來的清晰的字跡:
……
“說出你的真名,嫌疑犯A•S-01號!”
“不是告訴你了嗎,老頭,我叫‘爺爺’。”
“嫌疑犯A•S-01——”
“一句話問了三遍,你煩不煩啊!”
……
“你夥同另一個界外人昨天企圖穿越西蒙萊哨卡的邊界,是不是?”
“不是。我們在散步,是你們的士兵莫名其妙地向我們開槍。”
“這裡是NO.67隔離區,根據戰後聯合政府第12號《安全事務決定》,你們沒有權力進入這個地區,在所有哨卡的周圍有非常明顯的警示牌。”
“我沒看見!”
……
“你從你同夥的屍體裡取出了什麼?”
“什麼取出什麼?我被你們的槍聲嚇得屁滾尿流,連往哪兒跑都不知道,我還有工夫理那個笨蛋嗎?能逃命就不錯了!”
……
真的夠了。
嵐月也忍不住歎了口氣:“李上校應該對他用刑!”
“用刑?”安格裡•海因冷笑到,“你沒看見最靠近門邊的那個老太婆嗎?西莉爾議員,一個主張平等看待界外人的新興人道主義者,她是作為觀察員特地來插一腳的。真不知道上面的人在想什麼,居然會讓她來聽審。”
“是想把界外人的危險性展示一下,讓他們打消慈悲的念頭吧?”
“啊哈,這點子真妙!你等著吧,這樣下去再審一年也不會有結果。恐怕等那傢伙想開口的時候,我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抱著三個乳房的婊子親嘴了!”
“少校!”中尉的眉頭微微一皺。
“抱歉,月。”安格裡•海因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控,他煩躁地用手爬過頭髮,“……你看到了,那個傢伙對於通用英語很熟悉,證明他一定受過教育,這就更難對付。”
“嗯,雖然‘死亡區域’的社會結構是不完整的,那些畸形的界外人無法像隔離區的公民一樣享受福利,但畢竟還有相當一部分生活在那裡‘人道主義戰士’能幫助他們。”
“不要跟我說那些叛徒和瘋子,這麼多年下來,他們應該已經和那些怪物同化了吧?”安格裡•海因露出一臉的厭惡。
嵐月知道他的意思:在戰後聯合政府準備建立隔離區的時候,社會各個階層都有人反對,甚至有將近8000多名極端分子宣佈不願意和“殘害同類的冷血殺手”住在“同一個柵欄裡”,他們自願離開了原本安全的家,和那些被驅趕的界外人一起來到了病菌和輻射肆虐的地方。在正常人看來,這簡直不可思議。
嵐月也不願意再提起這個讓人不愉快的話題,他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安格裡•海因:“現在我們很被動了,難道真的無所作為嗎?”
“不,當然不!”少校若有所思地摩挲著額頭,“或許……我們應該想個辦法讓他老實點兒。”
“你想怎麼做?”
“這個……如果有可能,我想單獨提審他。”
嵐月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古怪的微笑:“我的少校,您……真是一個愛冒險的人。”
監禁危險的犯人和普通犯人是有區別的,特別是在戰後特殊年代。
嵐月不清楚安格裡•海因究竟是怎麼去跟拉赫•李上校解釋的,總之他的意圖和行動根本是要擺脫西莉爾議員的監督,這會和保守的立法與監督議會產生很嚴重的矛盾。就中尉自己來說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的,因為他完全聽從聯合政府安全事務部的直接指揮,任何一點超越職權的行為都是不可想像的。
今天他待在公寓裡哪兒都沒去,安格裡•海因則到“上面”活動。嵐月不想知道他使用的具體方法,但他猜想多半會成功——他這位臨時上司是拉赫•李上校的愛將,在67區的高層有暗地裡不容小窺的影響力;而且他相信上校本人也想快一點找到突破口,只是不方便說出來罷了。如果他們真的被允許單獨提審嫌疑犯,那麼自己又該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的呢?
窗外的天空是一如既往的墨黑色,嵐月穿著那件過大的白色襯衫,直挺挺地靠在沙發背後,面對著它。安格裡•海因很會享受,窗玻璃是最好的新型折射屏,不但可以過濾聲音、雜色,保護隱私,而且還能在必要的時候依照控制轉換成銀色的大螢幕,做90度內的傾斜和旋轉運動,把視角擴大好幾十倍。
他用手指緩慢地在半球狀的控制器上摩挲,看見一輛熟悉的黑色氫動力車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慢慢駛進了大樓的底層,不一會兒便傳來開門聲,還有少校特有的磁性嗓音:“下午好,我的中尉。”
嵐月慢慢關上控制器,從沙發背後爬起來,他看著安格裡•海因把懷裡的口袋扔到桌子上,又脫下了制服。
“你去買東西了?”口袋上有一行“SUPERMARKET”的噴碼,“不會吧,我以為你帶給我的禮物是上校簽署的特別命令呢!怎麼,沒得到允許嗎?”
“是,沒得到。”安格裡•海因一把把他拉到身邊坐下來,滿不在乎地為他把淩亂的衣領整理好,“不僅沒得到他的同意命令,還遭到一頓臭駡。天哪,那一刻我好象又回到了久違的學生時代!”
“他說什麼了?”
“他推翻了以前對我的所有評價,我現在是一個目無軍紀、大膽妄為、不顧全域並且多次頂撞上司的混蛋!”
嵐月的眼睛裡漸漸浮出了一絲笑意:“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告訴我他差點就要掏出槍來斃了你!”
安格裡•海因頓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我就猜到瞞不過你。不錯,老頭子的確在演戲,誰叫他身邊的‘眼睛’太多了,特別是在這種敏感的時候。”
“那麼他現在給你的暗示就去超級市場買晚餐嗎?”
安格裡•海因伸手抓起那個口袋,掏出兩個寫著“速食”的保鮮盒:“正確,他狠狠訓了我半個小時,然後要我‘滾’回來好好反省反省,不過在最後倒挺有良心地提醒我不要忘了照顧好你,所以我特地去找了點符合你口味的東西。”
他的臉上露出一種“快嘗嘗”的興奮表情,嵐月慢慢撕開包裝,眉頭一皺,取出了兩張薄膜包裹著的卡片。
“醫務官?”
“對,這是醫務官的身份識別卡!”安格裡•海因從他手裡接過那兩張半透明卡片,得意洋洋地看著一臉詫異的中尉,“我們現在已經是醫生了,親愛的,可以堂堂正正地到軍務部的特級監獄裡去,把那個滿嘴胡言亂語小子揪出來好好‘檢查’一遍。”
“你在超級市場裡……買到這個?”嵐月的表情像看怪物一樣。
安格裡•海因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只有我能買到哦……好了,現在認真地聽我說:在西莉爾議員把他帶回聯合政府總部之前,按《重犯要犯監禁條例》的規定,他必須做兩次全身防疫檢查,而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大好機會。我對裝醫生不太在行,但相信你一定沒有問題。”
“還行吧,我受過專業的醫療訓練。”
“太妙了,我真喜歡你的教官。”安格裡•海因把其中一張卡遞給他,“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醫務官萊森•卡特上尉,而我……是你的助手加爾司中士。親愛的月,成為我的長官是什麼感覺?”
k.christina 2010-2-11 13:23
午夜向日葵(十四)
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一等兵安吉•羅傑斯卻覺得自己的運氣分外地好。
幾天前他所在的小隊被派往特級監獄的看守一個從軍務部轉過來的界外人,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那種畸形的怪物,有點兒莫名其妙的興奮。聽說那些東西身上全是致命的病菌,整個兒是一隻大毒藥罐子,而且都長著一張猙獰恐怖的臉,他計畫著能好好“欣賞”一下,然後再仔細講給麗娜聽,准能把她嚇得哇哇大叫。
不過當他真的站到這間牢房外面的時候卻有些失望;屋裡關著的不過是一個猴子似的小不點兒,除了扭曲的體態很古怪之外,也就是那副無賴的神情非常討厭罷了,一點兒也沒有驚人之處,聽說黑市上的“寵物”都比他有趣多了。
但他們仍然是不被允許接近這個重要嫌疑犯的,而且還多加了一層防菌隔離帶。他的任務就是沒事的時候就和另外兩個兄弟在外面走走,盯著周圍,無聊了就看看那個舉止可笑的怪物,有人來問話時負責檢查、開門。不過所有到這裡來的長官都是隔著防護罩與它說話,而唯一要進去的也只有今天這兩個醫務官。
說真的,這兩個人當醫務官實在是浪費了,特別是那個上尉,一張美得不象話的臉特別誘人,身段比麗娜還苗條,就是說話冷冰冰的。他在檢查他們的證件時偷看了幾眼,發現他的脖子像少年一樣優美光潔,讓他垂涎三尺,不過這時緊跟著旁邊的那個中士沖他微微一笑,嚇得他立刻規矩起來了。
不管怎麼說,在看夠了討厭的怪物後,能和這樣的美人打交道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把識別卡在插槽上劃了一下,為這兩個人開了門,看著他們提起小巧的箱子走進牢房,同時按下了第二個監視器的開關。
“請等一等。”他剛要轉身離開,卻被一個極具磁性的聲音叫住了,“您的東西掉了。”
安吉•羅傑斯回過頭,看見那位長頭髮的中士從地上拾起一支透明條形塑膠。
“我的鑰匙!”他紅著臉接過來,“……謝謝,長官。”
“太不小心了,要收好啊,弄丟了會被處分的!”中士笑了笑。
年輕的一等兵當然知道這小東西的重要性。謝天謝地,幸好沒被別人看到,他感激地向醫務官助手敬了個禮,關上了兩層厚重的門和隔離帶。
“別這樣捉弄小朋友,上校。”嵐月放下箱子,看著安格裡•海因笑嘻嘻地走過來。
“哦,我總得讓他剛剛打開的‘大眼睛’休息休息才行,不然咱們怎麼‘幹活’呢?”他抬頭看了看那個半隱蔽的監視器,信號燈已經熄滅了,趁衛兵低頭收好鑰匙那一瞬間貼在第二層門外的干擾器正在發送錯誤的圖像和聲音。他為自己靈活的手指技巧感到驕傲;那小傻瓜為什麼不想一想,有磁性的感應鑰匙怎麼會那麼輕易掉在地上呢?
嵐月對他耍的把戲似乎一清二楚,沒多說話,只是取出箱子裡的兩件防護服換上,然後打開最後一道門。
在三十平方米空曠的牢房中,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牆角的柵欄裡是衛生間,不過主角此刻卻攤開了手腳躺在地上。他抬起頭冷冷地掃了兩位不速之客一眼,嵐月看見他的脖子上套了一個閃著螢光的圈子。
他帶著十足戒備的表情爬起來,那雙眼睛裡透露出毫不掩飾的敵意。
“別緊張,先生。”安格裡•海因慢悠悠地走向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個大青蛙似的的少年,“我們今天只是給你做一次身體檢查。”
嫌疑犯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放鬆,反而更警覺地向後縮了一下。
“檢查?什麼檢查?沒人跟我提過。”
“當然沒有。”嵐月從箱子裡拿出一隻尖利的采血器,“這是特別檢查!”他用一種極其悠閒的步子走到犯人身邊,輕輕撫摩著他黑色的頭髮和黃色的皮膚,最後盯著他烏黑的眸子:“你應該也是來自於‘北部死亡地帶’的黃種人吧?如果我沒猜錯,你和我應該有共同的母語。太好了,我喜歡為‘同胞’治病。”
原本桀驁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慌:“你們不是醫生,你們……你們是誰?”
“這不是重點!”安格裡•海因大方地端過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來,“我想你的耳朵應該沒有問題,我現在要你聽仔細了: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從什麼地方來,和你的該死的同夥到67區做什麼,還有……你到底把那個東西藏到哪裡去了?”
白癡都知道現在是什麼樣的氣氛,這個界外人清楚這次和他以前收的公開審判完全是兩回事。他沒有回答,卻低下了頭。
“不要再把你對付那些老人家的那一套搬出來,這對我們沒用。”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安格裡•海因朝嵐月遞了一個眼色。
“我必須提醒你注意,先生。”中尉提著采血器走到他身邊“我們有辦法讓你開口,讓你體會什麼叫痛不欲生,但是絕對不會在你身上留下傷口。”
少年用一種看怪物似的眼神看著他,接著慢慢浮現出原本的頑劣:“別用這個來嚇我,小白臉,你們不敢碰我,我知道。”
他話音剛落,嵐月突然伸手抓住他的項圈,啪地就是一記耳光,速度之快讓少校都大吃一驚。還沒回過神,這個斯斯文文的“醫務官”竟猛地把那張猥瑣的臉拉到鼻子下麵,緊接著把采血器抵進他的嘴裡,用一種低啞的聲音說道:“乖乖地告訴我,小朋友,你懂什麼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吧?”
“等等,你在說什麼?”安格裡•海因聽不懂他的搭檔最後突然冒出來那句話,“中尉,我們審訊必須使用通用語。”
“別擔心,少校,我只是讓他明白現在的狀況!”嵐月當然知道他們兩個的特殊身份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必須互相監督,“你可以聽錄音設備裡的自動翻譯,我可沒有傳遞暗語。”
“別生氣,我只是提醒你。”
少年的眼神都發直了,他喉嚨裡堵著那把長長的采血器,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想清楚了嗎?”嵐月慢慢抽出他的工具,注視著犯人的眼睛。
“咳咳……你……是魔鬼……你們兩個……都是……”
“你的嘴巴太討厭了!”安格裡•海因不滿地皺起眉頭,“我只需要你回答剛才的問題。”
“殺了我吧,你們對界外人不是一向很乾脆嗎?殺掉以後就可以直接進焚化爐!”
“哦,還是有就事論事的。而且,先生,重要的是我現在還不想你去死呢!”
少年活動著僵硬的手腳慢慢爬上床,死死抱住雙膝,躊躇了半天還是沒有開口。安格裡•海因長歎了一聲,對嵐月點了點頭。
“人體是很奇妙的,小朋友,至今我們也無法把它的潛能開發完,特別是關於痛覺和它引起的爆發力方面。”嵐月按下了采血器的開關,極輕的噪音響過以後,金屬管上伸出一根細若髮絲的針頭,“我沒有接觸過多少真正的界外人,不過我想就痛覺神經的敏感程度而言,你和我或許是一樣的。”
少年的臉霎時間慘白得像個鬼,他不顧一切地直起身子向一旁竄去,但嵐月閃電般地一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像抓小雞似的把他摁在床上,尖利的針頭立刻刺進了他的脊椎。
“不要——啊!”
嘶啞的慘叫回蕩在整個囚室裡,連綿不斷地撞擊著空洞的四壁。
安格裡•海因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場好戲,發現表面上纖細的中尉力氣還真大,不過他也認識了一件事——
不管怎麼樣,以後千萬不要惹嵐月生氣!
k.christina 2010-2-11 13:23
午夜向日葵(十五)
嘶啞的慘叫像瀕死的的野獸,不久慢慢低了下去,最後只剩下難聽的粗喘。
安格裡•海因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五分鐘了,真沒想到這個傢伙的耐力竟這麼強韌,嘴唇都快咬掉了,還死不開口。
他上前拍拍嵐月的肩,遞了一個眼色。中尉很不情願地收了手,略微向後退了幾步。
“我們的小俘虜還真不是等閒之輩啊,月,這樣下去可不成,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安格裡•海因掃了一眼攤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少年,“你應該用點其他的辦法……溫和一點兒的,怎麼樣?”
“你是說催眠術?”嵐月搖搖頭,“恐怕不行;這需要的時間很長,而且這個傢伙如果受過反向暗示的話,只會給我們錯誤的情報。”
“連試一試都不行嗎?”安格裡•海因走到床邊,輕輕撫摩著少年脊椎上那個快要消失的針眼兒,然後抓住他的頭髮把他提了起來,“看,我們這位朋友現在處於半昏迷狀態,很容易睡著的,我們只剩半個小時了,如果這次機會浪費了的話,就只好等3天以後再說了。我不知道這三天裡還會發生什麼變故。”
嵐月明亮的眼睛裡有一瞬間的猶豫,接著點點頭。
安格裡•海因滿意地笑了,站到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十分鐘的等待很漫長,安格裡•海因看著嵐月聚精會神地引導那個界外人一步一步踏入迷幻的陷阱。他聽不清中尉在低聲說些什麼,應該是和那個界外人共同的“母語”吧,反正全都錄下來了,不用管它。不過他對中尉的效率還是挺滿意的:犯人的抵抗情緒由強變弱,呢喃不清地夾雜著幾個英語單詞,中尉的額角上慢慢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兒——看得出他也很費力。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在最後半分鐘的時候,嵐月的低語動作突然加快了,緊接著纖瘦的身子猛地向後一倒。
安格裡•海因搶上一步接住他,撫上他的額頭:“怎麼了?很吃力嗎?”
嵐月的臉色變得更蒼白:“還好……這個傢伙的意志力比我想像的還要強。”
“你問到了什麼?”
“回去再說吧。”嵐月虛弱地一笑,掙扎著從少校懷裡爬起來。
那個界外人倒在床上,雙眼有點發直,嵐月俯下身子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留下任何傷口,然後對安格裡•海因點點頭。
兩個人迅速收好工具和箱子,在一等兵安吉•羅傑斯來開門的時候,嵐月用識別卡在插槽上劃了一下,同時對他露出一個極其迷人的微笑。安格裡•海因在這男孩兒發愣的一瞬間隨手揭下了第二層門上的干擾器。
平時如果沒事,安格裡•海因喜歡把窗戶的視角調到最大,倒上一杯紅酒,放點兒音樂,享受難得的安靜,如果身邊再有一位漂亮的女士,那麼這就算一個很完美的“夜晚”。
不過今天身邊的人換成嵐月,他連美酒和音樂都省了。
“怎麼樣,好點兒了嗎?”安格裡•海因坐在地上,看著嵐月洗完澡走進客廳。
“沒事了,別擔心,我只是結束催眠狀態時太突然,所以覺得有點眩暈而已。”中尉在他身邊坐下來,用毛巾擦乾濕漉漉的頭髮。
安格裡•海因喜歡看這個時候的嵐月;穿著大襯衫的他又像是又年輕了幾歲,越發顯得清澀和俊秀,水滴沿著雪白的脖子流進肩胛,真是引人遐思。他向他移過去了一點兒,鼻端聞到一股特別的清香味兒。
“想喝點兒什麼嗎,今天你一定累了。”
“不用了,謝謝。”中尉把毛巾掛在脖子上,舒服地伸直了腿,“你已經等不及了,想問什麼就開口吧。”
“其實關於這個……”安格裡•海因的手不慌不忙地爬上了他的肩,慢慢攬過他的身子,“你猜錯了,月,我並不著急,我們總可以在‘下班’後先享受一點私人時間吧,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比如……”
嵐月笑著錯開少校俯下的唇,像貓一樣在他腿上躺了下來,“如果你是一個商店會計我會很配合。但是,長官,您的身份早就註定了您這輩子都別想和‘私人’這個詞搭上關係了。”
“別這麼冷酷,”安格裡•海因用手指輕輕撫摩著戀人的耳朵,聲音低沉到幾乎喘息,“親愛的,我要求的並不多……”
一個吻而已。
少校滿意地感覺到指尖下那柔滑的肌膚在慢慢發燙,他直起身子,看到嵐月原本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紅暈。
“味道怎麼樣?”粗糙的手指擦過略顯紅腫的雙唇,安格裡•海因惡質地笑了。
“真像是一個厚臉皮的竊賊做的事。”嵐月的眼神中竟難得帶了一點羞赧的躲避。
“偷香竊玉不是挺風雅的嗎?”安格裡•海因伸手把這個纖細倔強的人抱進了懷裡,滿足地靠在沙發背上欣賞著窗外的流光異彩,“別生氣,我只是幫你輕鬆一下。今天你的工作看上去做得很艱難,可以讓我來分享一下最後的成果嗎?告訴我那個小朋友都招了些什麼?”
“那傢伙頑固得像石頭!”嵐月毫不客氣地在少校身上找到了一個很舒適的位置,“引導他的過程是不怎麼好玩兒,他心裡就像包了十幾層鐵皮一樣。可能是語言上的説明作用比較明顯,他慢慢信任我,告訴我他的名字,年齡,從哪兒來的,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資訊。”
“具體點兒。”
“他好象叫‘竹君’,十七歲,是從接近‘北部死亡區’的雄鷹峽谷一帶過來的。”
“那裡是有少量的界外人居住,不過受到了21區警備隊的嚴密監控,這傢伙能穿過封鎖線跑到237公里外的67區來嗎?”
“我也很奇怪,但他絕對沒有說謊——在進入催眠狀態後最初的那段時間裡我有把握分辨真偽。”
“那他死掉的同伴呢?”
“不是同一個地區的,來自更遠的地方,按他的說法推測,應該是還要靠近北邊的人。”
安格裡•海因的眉頭皺起來了:“那他們為什麼會在一起,總不會是碰巧遇上的吧?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的同伴身上到底帶著什麼東西?”
“沒有。”嵐月也覺得很遺憾,“他嘴裡一直說的是‘希望’‘希望’,我問他‘希望’是什麼,他說是……‘天使’。”
“愚蠢!”安格裡•海因覺得不可思議,“弄得神神秘秘的,難不成都這個時代了他們還在信教吧,是上帝還是佛祖?”
嵐月卻沒有開口,他掙脫少校的手,爬到巨大的玻璃窗前向下望去。
“怎麼了?你不高興?”安格裡•海因突然覺得他的臉色很奇怪,“難道不喜歡我這麼說嗎?”
嵐月笑了,不過看上去是種自嘲的笑:“不,不是為這個。其實想一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宗教倒是一樣好東西。”
安格裡•海因露出古怪的表情。
“別以為我在開玩笑。它也有好處,至少讓人在最艱苦的條件下也有力氣活下去。在這裡的人——”嵐月用纖長的手指在玻璃上劃出一條抛物線,“——他們其實也需要,沒有可以相信的東西是很危險的。”
安格裡•海因的眼睛裡有很微妙的變化:“你是認為我們已經沒有信仰了嗎?”
“權利,這就是我們的信仰,你和我,還有樓裡樓外的人,隔離區裡所有的人。我們絕對服從權利,它對於我們來說不像一個上帝嗎?”
“我們只是在服從命令,而這些命令可以讓公民們安全地活下來。”
“哦,是這樣。”嵐月突然轉身望著他笑了,“所以我穿上白色的制服,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安格裡•海因發現中尉真的太瘦了,幾乎無法讓人相信他的手腕有力量輕易擰斷一個體重三百磅的大漢的脖子,割下他的手指,挖出他的眼睛;無法想像他可以赤手空拳對付最陰險的偷襲,然後面不改色地撕裂自己的傷口。
“月,”他輕輕地用手掌撫摸著戀人的臉頰,“有時候……你想的太多了。”
白色的人影緩緩倒向他懷裡,暖暖的鼻息掃過他的頸項。安格裡•海因第一次用最輕柔的吻安撫一個人,像羽毛一樣的吻,順著額頭而下,鼻子,嘴唇,臉頰,脖子,鎖骨……
k.christina 2010-2-11 13:24
午夜向日葵(十六)
就在兩個人的呼吸都快要燃燒起來的時候,一雙蒼白的手艱難地把安格裡•海因推出了一英寸的距離。
“不行……”嵐月的呼吸還很急促,“對不起,少校,我不能……”
安格裡•海因的臉色像被蛇咬了一樣;居然在這個時候……
“對不起,”嵐月背過身閉上了眼睛,“你知道我不可以這樣,至少現在……不行……”
安格裡海因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平復紊亂的心跳,他認為自己是個優雅而有風度的情人,所以露出了一個最寬容的微笑:“不用說了,我明白,……”
這或許是嵐月犯過的最大的錯誤:在執行任務期間和搭檔發生了曖昧關係,如果進而有了越軌行為,那麼不光是被開除出“紅色編隊”就能了事的,等待他的將是超過八年的牢獄生涯,如果因此而導致任務失敗,甚至會被處以極刑。
也許自己真的太自私了,安格裡•海因有那麼一瞬間的內疚。他拍了拍中尉的肩,伸了個懶腰:“好了,今天到此為止吧,我剛好也累了,不想再多做一些耗費體力的‘活動’,不過,親愛的月,在任務結束後你最好記得欠了我什麼。”
嵐月的臉上微微泛出不自然的紅潮,他伸開雙臂,做了個“隨便你”的手勢。
安格裡•海因滿意地打了個響指:“好孩子,你也應該乖乖休息了,3天以後我們還有一次工作。”
嵐月很快回復了正常,他肯定地點點頭:“那是最後一次機會,我將全力以赴。”
“只要你從那個界外人嘴裡套出我們想要的東西,你和我,就自由了。”
安格裡•海因沒有回頭,嵐月卻能猜到他現在是什麼表情,當臥室的門輕輕關上時,中尉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向少校作出了保證:
“當然,我會努力的,為了我們的……‘自由’。”
一等兵安吉•羅傑斯今天當的是‘晚班’,也就是在規定休息時間內來站崗,他已經有一個星期都沒碰麗娜了,為此他在心裡把排班的上士給罵了個狗血噴頭。
這幾天他已經從監視螢幕裡看夠了那個界外人,所有的新奇蕩然無存,平淡得讓他很反胃。自從那兩位醫務官來為這個怪物檢查之後,它的行動好像緩慢了一些,除此之外什麼倒沒有什麼變化。
不知道外面那幾道防護門的弟兄是怎麼打發時間的,他是無聊到極點了,看了一眼螢光閃閃的螢幕,他強忍下一個打呵欠。
這時背後傳來了極其輕微的摩擦聲,他警覺地回過頭;沉重的合金門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錯位。
為什麼外面的兩個崗位完全沒有通報?
安吉•羅傑斯打開F901的保險,一步步朝那扇門靠過去。猛地推開——門外竟是兩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影!他下意識地向腰上的報警器伸出手,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從合金門上方垂下來,一個閃電般的迴旋踢,安吉•羅傑斯的下頜骨發出卡嚓的一聲響,整個人像沙袋似的倒在了地板上。
黑影鬆手從門上跳下來,面罩上的紅外線夜視鏡如同蛇的眼睛。他走到昏倒的年輕人身邊,扭斷他的脖子,然後從皮帶上找到了那只透明的鑰匙。
監視器裡的犯人正在安靜地熟睡著,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外面的變故。
夜視鏡裡的目光從螢幕上移到牢門前,按下開關,細不可聞的齒輪聲裡有一陣壓抑的喘息,綠色的通道燈照著他進入了昏暗的牢房。
“竹君”依舊睡得很熟,似乎完全沒有發覺身旁的入侵者,黑影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這個界外人的肩。
佝僂的身體一下子仰面翻了過來,露出胸口上一個燒焦的大洞!
與此同時,所有的燈啪地全亮了,像箭一樣射在他的身上,緊接著是幾聲哐啷巨響,四面通電的鐵柵欄落下來封死了出口,端著F996的士兵迅速魚貫而入,黑洞洞的槍口整齊地對準了他。
“哎呀,真是沒想到啊。”最後從門外走了進來的是穿著正式軍裝的安格裡•海因,他大笑著開始鼓掌,蔚藍色的眼睛充斥著幾近燃燒的灼熱的興奮。
“等你好久了,我的……中尉!”
黑色的面罩脫下來了,灼熱的燈光把嵐月白皙的臉照得發青。
花田。
整整一大片向日葵花田,無邊無際,綠油油的波浪中間,是無數金黃色的花朵。
陽光燦爛而耀眼,像上帝給它們的洗禮。
我伸出雙手在裡面摸索著前進,葉子和花溫柔地撫摸我的臉……父親,您看到了嗎,它們喜歡我!它們在歡迎我靠近!
真是美麗的花朵,有著和太陽一樣的顏色,它們那麼坦然地接受上帝最慷慨的禮物,還能毫不吝惜地用笑臉來讚歎這恩寵,真是太幸福了。
父親,把我抱起來好嗎,這樣我就能一眼望遍這片綠色與金黃交織的山坡了……我會永遠忘不了它們的……
“你喜歡向日葵嗎,孩子?”
喜歡,非常喜歡,就像我喜歡您一樣!
“那麼我送你一個大人的名字,叫青葵,怎麼樣?”
青葵?什麼意思?
“青色的向日葵,雖然他還很小,可是他已經能找到太陽的方向了;即使他永遠也沒有金色的笑臉,永遠也不可能有成熟的果實,可是他將不停地尋找光明!”
這是您給我的禮物嗎,父親?
“對,因為今天你九歲了,九歲的孩子應該開始考慮自己的人生……”
我的人生嗎?如果可以,將來我要種一大片向日葵花田,讓我的朋友們都來欣賞,讓他們和我一起看太陽,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一定可以,我相信……
實驗室裡充斥著一股很酸澀的藥水味兒,讓安格裡•海因忍不住掏出手巾捂住鼻子。
他坐著的位子實際上離T5溶液的池子很遠,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罷了,但是那種改良的電解質鹽水實在是太難聞了——他這一輩子,第一討厭孩子,第二就是對任何藥品都反胃。
穿著白色抗菌服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好象都沒有把他這個67區軍務部的高級軍官放在眼裡,他百無聊賴地摁開面前的透明投影儀,觀察著池子裡的狀況:
他好象睡著了,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顏,沉靜,安詳,似乎什麼也不能污染他;他真像一個天使,即使再看無數遍他都這樣認為。圍繞在他周圍的那些半透明的T5溶液就像天堂的雲霧,暖暖地包圍著他。
他睡得一定很香吧?
“……校,少校……海因少校?”
一個輕柔的聲音很快向他靠近,安格裡•海因直起身子,看見一名穿著制服的女人正微笑著朝他打招呼:“您在想什麼呢,少校,這麼出神?”
“啊,我正在祈禱李上校快為我枯燥的工作派來一個聰明又美麗的助手,”他用左手支在臉上,看著這個身材窈窕的金髮女郎,“是你嗎,小姐?”
他的話很容易讓女郎的眉梢浮起了一絲春意,大方地向他伸出手:“克拉拉•歐羅上尉,很高興認識您,少校。”
真好!
安格裡•海因不輕不重地把那只小手包在掌中,他終於又可以和溫柔嬌媚的女人在一起了,這樣真的太好了!
k.christina 2010-2-11 13:24
午夜向日葵(十七)
克拉拉•歐羅上尉是一位有著雅利安人風韻的古典美人,淡金色的長髮在腦後優雅地綸了一個髻,鬢邊卻垂下了幾絲誘人的餘味。她輕扭著腰在安格裡•海因對面坐了下來,不出所料地看到少校眼裡暗藏的興趣。
“我是安全事物部分管滲入事件的調查員之一,拉赫•李上校說我的遺傳學知識可能會對您有所幫助”她把素淨白皙的雙手交疊在膝蓋上,“早就聽說過安格裡•海因少校作為最年輕的宙斯勳章獲得者,在偵破能力上高人一籌,現在看來確實很不錯,能抓到如此隱秘的暗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真是大方得體的女人,第一次見面就很讓人愉快;回憶起嵐月卻一副討厭的冰山表情,還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
安格裡•海因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的新搭檔,覺得自己很滿意她的每一個部位,包括貓一樣的眼睛,只是比起以前在某個昏暗的酒廊裡閃動的另一對眸子,微微少了點靈氣。
“太好了,克拉拉——哦,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當然,少校。”
安格裡•海因調換了一個姿勢:“我想你今天一定可以告訴我檢查結果了吧,已經過去兩天了,細菌變異實驗室的這些傢伙還是不願意透點口風給我,說什麼必須先經過上校允許。”
“他們這樣做是有道理的,”歐羅上尉伸出手指把投影儀裡的圖像切換到實驗資料上,“畢竟這是一個很稀有的變種,連專家們都感到不可思議,所以一切都倍加小心。”
“我以為我應該算是這件事的上層執行者之一。”安格裡•海因冷冷地掏出一支“紫菊花”,一個面無表情的工作人員立刻要求他收起來。
“好吧,好吧。”他焦躁地把那支煙揉作一團扔在桌子上,“現在他們已經給那老頭子彙報過了吧,趕快告訴我結果。”
克拉拉•歐羅上尉終於用她纖細的手指慢慢輸入了一串密碼,投影儀上開始播放這兩天來的所有審訊及實驗錄像,安格裡•海因微微向前探過身子,一點兒也沒有發現自己的呼吸加快了:
錄像是從那晚逮捕他以後開始的,他的臉上是極端的平靜,就像平時他面對他一樣——不,其實也有些不易覺察的激動,就是在牢房裡看見他走出來的那一刹那。他扔掉了武器,突擊隊員很快把他摁在了地上,然後提起來,直接帶進了監獄外面的囚車,這是安格裡•海因早就料到的結果。接著是一片雪花空白——這是被帶入軍務部審訊室的過程,全程保密!
原有的程式他很熟悉,不過不知道這次是不是有特殊步驟。
嵐月的已經戴上了閃著螢光的鐐銬,坐在椅子上,圓形的桌子周圍是和上次提審那個少年時同樣的主審官,只是少了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自己。
威嚇與利誘全都沒有效果,中尉——他還是習慣這樣叫他——一直在冷笑,安格裡•海因沒有見過他的這種表情,像冰冷的蛇,他不喜歡。
全部審訊依然像一場鬧劇,但在臨近末尾時門開了,一個女人走進來,輕輕在拉赫•李上校的耳邊說了句什麼,遞上一份檔。上校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安格裡•海因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老上司會有那種表情。
“你給了他什麼?”安格裡•海因把頭轉向克拉拉•歐羅上尉,“老頭子活象見鬼了!”
“一點初步實驗後的推測,是從那個人身上的血樣裡得到的。你馬上就知道了。”
接下來又是一陣雪花點,然後螢幕亮起來了,潔淨到刺眼的白色,像幽靈一樣全身穿著抗菌服工作人員,螢幕右下角標識著時間和地點:9:30,細菌變異實驗室。一個橫躺在平臺上的人被緩緩地推了進來,他全身赤裸著,手臂和頸部上面有一些細細的導管,紅色的血液從導管裡留進平臺下的容器中,圖像漸漸放大了,嵐月那張天使一般的臉越發清晰。
安格裡•海因聽到自己的指關節發出脆響:“中尉!”
“看看他的身體,你現在知道上校為什麼那樣震驚了吧?”克拉拉•歐羅上尉的聲音裡竟然帶著一絲興奮。
完美的身體,雪白到沒有一個斑點的皮膚,勻稱到仿佛雕塑般的骨節,柔和的線條,修長的四肢,連腰間原本應該有的那道傷痕也在短短十天內消失得幾乎不見蹤跡;這不像是人類能擁有的美麗。
平坦的胸口沒有隔離區裡使用的身份編碼刺青,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這樣的潔白不停地延伸下去,直到腰間、小腹,沒有任何污穢的東西,甚至是——
“很早以前聽說過一種古老的宗教中描述過這種無性別生物,不過今天才知道竟然真的存在!”克拉拉•歐羅上尉的聲音裡充滿了狂熱,“沒想到吧,少校,他可不是個普通的間諜哦!DNA分析表明他原本應該是男性,但是突發的變異讓他的生殖器嚴重萎縮,第二性征全部消失了,甚至連各種腺體也很奇怪。這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現象,你確實可以把他叫做‘天使’,因為他可以算是老天賜給我們研究的絕好珍品!”
安格裡•海因想不出該說什麼!
“怎麼了?您的表情真奇怪!難道您是現在才知道他也是個界外人嗎?”身旁的女人露出一種掩飾不住的驚訝,“不會吧?聽說你們住在一起啊!”
媽的,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女人這麼囉嗦!
安格裡•海因忍不住皺了皺眉:“那麼多的血要送到哪裡去?”
“……少校?”金髮美女似乎覺察到了身旁的人對她的研究不感興趣,她略顯尷尬地指了指螢幕下方的容器:“這是要送到其他幾個實驗室的血樣,不過才500毫升。”
“是嗎?看樣子關於他的實驗和研究已經開始大面積進行了,而我卻還蒙在鼓裡!”
“這是……67區最高指揮部的統一決定。”
“那現在為什麼又要你來告訴我?”
“這也是最高指揮部的決定。”
安格裡•海因抬起頭望著被泡在T5溶液中的那個人,突然砰地一拳重重砸在投影儀,轉身走向門口。
“少校!”身後的女人有點錯愕地叫到,“您到哪裡去?”
“去找老頭子聊聊。”
“等一等,少校!海因少校!”她追上來抓住了他的手,“我希望您不要急著這樣做,請想一想,為什麼您是偵破這起連環滲入事件的功臣,卻被排斥在實驗小組之外?難道您還不明白上面為什麼有這種決定嗎?”
“因為——”安格裡•海因頭也沒回地甩開上尉,“——他們都是混蛋!”
軍務部十八樓的氣壓今天特別沉重,每個路過的人都會放輕腳步,壓低聲音。連以往嬌媚的紅發女秘書也收斂了笑容,正襟危坐,一絲不苟。
這種氣氛的帶動者正是以往很少皺眉的安格裡•海因少校。幾乎所有站崗的下士和列兵都親眼看見他怒氣衝衝地跨出電梯,當坐在上校門外的那位紅發美女開心無比地迎上去時竟然被這個一貫優雅的男人破天荒推開了。
對小姐如此粗魯可一點也不像少校的作風。
他徑直走進了上校的辦公室,甚至沒有讓那位倒楣的秘書通報,在門關過來的時候,站得近一點兒的人幾乎都能聽到他的咆哮:“長官,您不覺得該給我個解釋嗎……”
哦,他們冷靜的少校今天失控了!
厚重的大門遮住了一切猜測的目光,所以沒有人知道下文,而他們也沒膽子去窺探門裡面的一切。
拉赫•李上校還是那樣沉穩地坐在辦公桌前,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的全息電腦螢幕,刀刻般的五官一點也沒有因為屬下的無禮而有所改變。
這種極端的冷靜更激怒了少校,他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長官——”
“閉嘴!”短促地命令打斷了他下面要說的話,軍務部最高指揮官終於把目光從螢幕移到了他身上
“安,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k.christina 2010-2-11 13:25
午夜向日葵(十八)
變成這樣?怎樣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長官。”安格裡•海因硬生生吞下了剛沖到口邊的話;老上司的積威尚在,他總算記得收斂過分的怒氣。
“不懂?”上校的口氣中帶著一點嘲笑,“你什麼時候這麼不守規矩,以前的那些常規禮儀都跑哪裡去了?”
“抱歉,長官。”
上校哼了一聲,按下了旁邊的控制器,浮在空氣中的大螢幕緩緩向安格裡•海因轉過來:“我說,安,你這麼急匆匆地來找我,是為了他吧?”
螢幕上的臉如同天使一般安詳美麗,靜靜地沉睡在雲朵一樣的T5溶液中。嵐月,果然是他!
安格裡•海因一愣,隨即乾笑了一聲:“為了他?一個間諜?上校,您不該和我開這樣的玩笑……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麼我至今還不能審問一個自己親手抓獲的犯人呢?”
“你在指責我?”上校抱著雙臂看著他,“是的,安,你這次的任務非常出色,我並不否認能抓到他幾乎全靠你。不過,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當然,長官。”
“你接到這樁任務是什麼時候?”
“半個月前。”
“你是什麼時候對他的身份起了疑心?”
“第一次見到他以後。”
“什麼時候向我報告的?”
“十……十月十七日。”
“就是抓獲他的前兩天。”上校的口氣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告訴我你以前發生這種事時是怎麼做的?”
“……立刻報告,然後等待您的指令……”
“如果你按照以前的程式提前報告給我,傑米•鐘斯就不會死,對不對?”
“……”
“別告訴我你已經忘了你的勳章是怎麼得來的!”
室內的空氣凝固了,安格裡•海因死死咬緊牙關,最後終於吐出了幾個字:“請……讓我見見他。”
細菌變異實驗室,這裡已經成了安格裡•海因最討厭的地方。
潔白的牆,潔白的桌椅,潔白的看守,白到刺眼的一切,而且空氣中永遠有難聞的藥水味兒。
安格裡•海因用手巾捂著鼻子,靜靜地坐在這間狹小的特殊“會客室”裡,片刻之後,門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緩緩走進來,坐到了他的對面。
“嗨。”一開口,原本低沉悅耳的現在聲音竟然啞得可怕。
安格裡•海因放下了手巾,露出了一個不自然的微笑:“……晚上好。”
這就是實驗的結果嗎——
“中尉”的臉色越發蒼白,黑髮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兩隻眼睛顯得更亮了,身上裹著一件寬大的袍子,那股清香已經被T5溶液的怪味兒代替了;纖瘦的脖子像是能用一隻手就折斷,上面還殘留著一些詭異的器械傷痕。
“真感謝您能來看我,少校。”他的聲音聽上去真的非常可怕,“如果不是您要求,他們還不知道要把我泡到什麼時候呢,看,我的皮膚都要起皺了。”
“為什麼……聲音會變成這樣?”
“哦,”“中尉”懶懶地歪過頭,“因為實在是太疼了!他們讓我疼得受不了,只有放開喉嚨叫啊。”
那會是怎樣的折磨呢?
安格裡•海因勉強不去想像那些場面:“‘月’,不,其實你不叫這個名字吧,我剛剛獲得允許查閱了紅色編隊的原始資料庫,除了‘嵐月’的這個名字以外,你的一切基本情況都是偽造的吧。”
“偽造得很成功,對不對?你們沒有一個人可以識破。”
“應該說是我們太小看界外人了,你們已經可以攔截聯合政府向我們傳送的資料,並且隨意篡改!真是完美的偷天換日!”
“完美?您客氣,長官。”他自嘲地笑了,“我還不是一樣被你抓到了?對了,您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狐狸尾巴呢?”
“狐狸尾巴?”安格裡•海因奇怪自己竟然也笑得出來,“大概是第一次見面時吧,雖然你出現時故意暴露自己和紅色編隊的人不相上下的靈巧身手,可是他們都是一板一眼的,而你卻有靈氣。”
“真沒想到您會用這個抽象的詞來形容我,您不像是一個相信第六感的人哦。”
“錯了,有時候它也很管用。”
“我記得當時我很努力地裝出呆板的樣子了。”
“對,你在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機器,可你畢竟不是。”
“哦?”“中尉”挑起眉毛示意他繼續。
“然後我就開始注意你的行動。還記得你是怎麼對待‘貓妖’酒廊的老闆嗎?你剜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手指,並且說這是你做事的風格。”
“是的,當時你指責我過於殘忍,不過我已經解釋過了:紅色編隊的人只要完成了任務就可以了,不用顧及手段。”
“話是這麼說沒錯。”安格裡•海因慢慢地斟酌用詞,“可是,他們還有一條更重要的原則:完成任務必須乾淨俐落,把危險性降到最少。你殺了酒廊的老闆,最多不超過半個小時就會被發現,如果是這樣,我們還有可能進行下面的步驟嗎?你當時帶著工具,應該可以輕易采到他的指紋和視網膜樣本,為什麼要殺了他?是因為他發現了你的秘密吧!”
犯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讚賞:“您早就看出來了?對,因為他當時撕破了我的衣服。”
安格裡•海因的腦海裡浮現出那不久前的一幕:那具躺在平臺上的身體,光滑的胸膛上沒有任何刺青或斑點……
“……然後呢,你不會只憑這一點破綻就定我的‘死罪’吧?”一隻修長的手在他眼前招了招,提醒他專心點。
安格裡•海因忍不住又去掏上衣口袋,不過看了看身後的幾雙死魚眼睛,還是勉強收回了手。
“讓我想想,接下來又是什麼事情呢……對了,我們第一次去查那些屍體的時候,在地下冷藏室中遇到的襲擊,你當時受了重傷。”
“我救了你。”
“你真的救過我嗎?”安格裡•海因看著平靜微笑的這個人,他的樣子應該叫“安詳”吧,“不錯,在那個陰森森的地方,有人炸毀了冷藏室的門和電源,然後我們兩個人在黑暗中被攻擊,你還受了重傷,不過真正的所謂‘襲擊者’,不就是你自己嗎?”
“嵐月”的臉上連一絲肌肉的顫動都沒有。
“我記得是你把軍醫送出了冷藏室,而那時我正站在屍體旁邊,你完全有機會把炸彈放到門外,再若無其事地走回來。幾分鐘後,室內全黑了,戲要怎麼演全看你的了。”
“真厲害,這麼說我的電槍和扔在通風孔的道具都沒騙過你?”
“通風管道四通八達,但有人爬過總會留下痕跡,而我事後只在冷藏室的那個入口找到了一點兒淩亂的手腳印,所有的出口卻都沒有動過的跡象;總不會是那個‘奸細’進去之後就在裡面消失了吧?”
犯人歎了一口氣:“是啊,我也沒辦法做得滴水不漏。看來我的那道傷口還是沒有迷惑你,真是太不值得了。”
“不是這樣的。”安格裡•海因搖搖頭,“當時我還沒想到這麼多,你的表演應該還算到位,不過那道傷口恐怕不是單純地用來迷惑我吧?”
這句話讓“中尉”眯起了雙眼:“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是用那道傷口來運送屍體中的‘貨物’,你在用自己的身體做包裝箱,躲過了門口的感應探測器監視。我說的對嗎?”安格裡•海因的嘴角牽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所以,親愛的月,你所做的並不是……為了我。”
k.christina 2010-2-11 13:25
午夜向日葵(十九)
一切都不是為了我,甚至包括你所有的溫柔與微笑。
空氣中只有沉默和刺鼻的藥水味兒在肆略,在這樣乾淨的地方安格裡•海因的腦子裡卻不停地閃過那些噁心的屍體,還有他們耳朵後面的小傷口,不過記得最清楚的還是“中尉”腰間血肉模糊的一刀:
“用身體來做防護罩,使探測器無法檢測原本就不大的放射能量,你們其實是很聰明的。”
……
安格裡•海因幾乎要痛恨眼前的人;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想說點什麼嗎?”他開始煩躁地用手指敲打著桌面。
“說什麼?”犯人依舊無所謂,“那個……你應該知道了,殺死吉米•鐘斯的也是我。”
“在聯絡器上動手腳嗎?”安格裡•海因似乎不願意過多談論細節,“軍務部想查一個特殊的發射頻率是很簡單的事,從頭到尾我們都是被監視的,所以你在莎士比亞大劇院時用虛假的發射信號誤導我也只能瞞過一時。想一想,當時門上沒有破壞的痕跡,誰能在特殊時期讓那麼富有工作經驗的吉米輕易開門?”
“哦,確實是這樣吧。本來我在想,也許不弄壞門就可以照應你所說的‘有內奸’這回事,看來做過頭了……這麼說我在審訊‘竹君’時演的戲你也全看穿了?”
“不,你演得好極了,他配合得也很好,只不過你說的中文給了他太多的暗示;什麼叫‘同胞’,什麼叫‘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要求你說英文並不表示我不懂中文;我想同一個民族之間總會有辦法溝通的,從這些常用成語上他就可以明白你是誰。”
犯人有些不自然地笑起來:“這倒也是……您真聰明,少校。”
“不客氣。”
……
這是什麼對話啊?
“哦,夠了!”安格裡•海因終於憤怒地提高聲音,“為什麼我們要做在這裡說這些該死的、無關緊要的東西?我不是為了這些才來見你的?”
僵硬的空氣似乎因為他的話有一瞬間地流動,不過立刻又凝固了。
“說話,親、愛、的!”他咬牙切齒地瞪著紋絲不動的那個人,“我想現在我至少應該知道你的名字吧?”
一陣沉默後,蒼白的嘴唇動了動,吐出兩個近乎歎息的音:“……青葵。”
安格裡•海因一愣,喉頭咽下一股重複的衝動。
“發音困難嗎?”他嘲笑他,“還是你認為我根本不會告訴你?不,其實對這種事我不會太堅持!”
“QING? KUI ?”
“青色的‘青’,葵花的‘葵’。您應該會寫這兩個漢字吧?”
“希望我這麼叫你嗎?”
“無所謂。”
這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嵐月——不,應該叫他“青葵
”——像極純淨的水,不起一絲波紋,柔柔的,似乎沒有東西能打破這種柔和;漆黑的眼睛甚至比外面的天空還要沉寂,安格裡•海因第一次發現自己以前竟從來沒有看到裡邊最深處的東西。
他真的應該呆在油畫框裡,而不是像標本一樣被人泡在T5溶液中。
“你知道我為什麼現在才來提審你嗎?”安格裡•海因有種莫名其妙的挫敗。
“哦?”
“這是軍務部的決定,我……沒有過去那麼自由了?”
這句話讓對方愣了一下。
“你不是曾經問過我為什麼會得到宙斯勳章嗎?”
“為什麼現在提這個?”
“我相信你們查不到這方面的資料,因為這跟本不入檔,所有的記載都不過是某某在何年何地被授予何種獎勵;在這裡,只要有成績就夠了,原因並不重要。而一旦獲得了這種勳章,就意味著你將走在最狹窄的上行通道裡。”
“那年你二十五歲,年輕有為啊。”
“你的口氣真讓人不舒服。沒錯,那是我最成功的一次任務:我的小隊一共36個人,在21區邊界上伏擊280個妄圖進攻資料發射塔的叛亂分子,其中有一個是我同期畢業的隊友,比我小5歲,成績卻與我不相上下,我承認他是個天才。但到達指定地點後我在無意發現,有人竟然暗地裡破壞的通訊聯絡設備,並且準備從內部引爆發射塔,我找不到任何線索來查明奸細,我保證自己的忠誠,卻沒有辦法保證其他人,而一旦發射塔失守,整個聯合政府的東半球地區就會失去控制。”
“你要力挽狂瀾?”
“只有我能那麼做。”安格裡•海因還是忍不住掏出了煙,卻沒點燃,“……我把所有人騙進了發射塔的地下室,準備監禁他們,可惜我的隊友很快看穿了這道不正常的命令,我來不及思考就打爆了他的腦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接著就開始騷動,我按下了隔離門的開關,35個人被關進了地下室,然後我把高壓電槍接到了地下室的消防水道上,打開了閘門……當時那麼厚的合金門也沒能擋住那股焦臭味兒……”
“7個小時後叛亂分子接近了發射塔,好在我能熟練地佈置地雷帶,而發射塔的電力足夠支撐一次3000T級的爆破,等他們全部進入雷區後只要按一下電鈕就夠了……那一天,空氣裡好象都漂浮著血霧,周圍方圓一公里的地方只有我一個活著的東西……”
室內溫度又降低了幾分,連青葵也微微打了個哆嗦。
“我一個人保住了發射塔,以及……聯合政府的安全,在三個月後被授予宙斯勳章,但是卻落下了一個後遺症——只要我不抽煙,嘴裡就能嘗到血腥味兒……”
“這就是你一開始就能懷疑我的原因嗎?你根本不相信別人,不管是同伴還是敵人。”
“任何人都可能是敵人,我沒有同伴。”安格裡•海因尖刻地笑了,“作為一個情報軍官,必須懷疑一切。”
“那什麼所謂的‘成為機械師’的理想也是可笑地臺詞吧?”
“我啊,從來就沒有想從事那種職業,我的目標是做一個軍人,一個最好的軍人!”
“看來我們都很不誠實。”青葵用手理了理耳邊的亂髮,“你可以不必指責我的欺騙了!”
“不,不對”少校煩躁地揮了揮手,“因為……至少有一件事我沒有說謊!你是我職業軍人生涯中最可怕的失誤!”
青葵的手慢慢放了下來,他趴在桌子上,用一種非常奇特的眼神望著對面的男人:
“長官,難道……您真的愛上我了!”
真的愛上他了嗎?
安格裡•海因不知道自己向來聰明理智的腦袋到底出了什麼差錯,似乎一切都在接觸到那個人以後變得無法控制。
愚蠢的對話!
這是他對今天兩個人見面的評價,他討厭自己由主動變為被動,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暴露出那麼多好惡,翻出藏了那麼久的秘密!還有……他想不通為什麼最後自己倒像個囚犯,困在他的眼睛裡。
67區的天空漆黑一片,人造太陽已經降下去了。
他光著上身坐在窗臺上,手上夾著一支紫菊花,旁邊放著久違的紅酒,帶著煙塵味道的風吹動他銀灰色的長髮。電話在嘟嘟作響,上校的訓斥仿佛還有餘韻。
“你太讓我失望了,安!我原本以為你只是一時糊塗!”
“你想想自己都幹了什麼,我讓你見他不是為了說這麼多的廢話!”
“你要明白我為什麼破例讓你回來參加專案組!”
為什麼?
他當然知道;“貨物”還是沒找到,界外人的最終目的是什麼,他們全部都不清楚!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硬的已經不管用了,而克拉拉•歐羅上尉說的催眠法更是愚不可及——因為檢查後發現犯人已經受過反催眠暗示了。
剩下的工作幾乎又落在了安格裡•海因身上。
他從來沒有如此討厭過接受任務,特別是這種任務!
k.christina 2010-2-11 13:26
午夜向日葵(二十)
關於色誘的事,他自己都記不清作了多少回。
還好,科技的發展並沒有讓人的原始本能退化多少,所以安格裡•海因知道怎麼讓那些保有秘密的女人先進天堂,再下地獄。這種事他得心應手,因為肉體是一種工具,就像他手腕上的F997一樣,而這次的物件不過換成了一個界外人,況且連“工具”都可以不用。
很簡單啊,應該很簡單。
他不知道對自己說了幾十遍,但唯一的成果就是消耗了幾十根紫菊花。
“長官,難道……您真的愛上我了!”
一個界外人啊!
他想起了在“貓妖”酒廊的地下交易場,那個一身灰藍色的小女孩在叫媽媽,現在他明白了當時“嵐月”臉上的古怪神情有多麼地吸引人——也許自己在那一刹那就被觸動了,儘管這種觸動連一秒也沒有維持;他懷念他依偎在自己懷裡的感覺,不論是在那個寒冷的停屍房還是在這個客廳……還有,即使他受傷的原因值得懷疑,但無可否認地,想到一個如此纖柔的人也許是在保護他,安格裡•海因無法不產生特殊的感覺;他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當他們屢次談到這片黑暗的天空時,他會用一種奇怪的第三者的眼光來描述它……他是特別的,一直如此。
所以當安格裡•海因一想到那些曾經的柔情蜜意都不過是兩個人有意識的表演,胃部就隱隱犯疼——不,他討厭獨角戲!
他真的是愛上他了!
天哪!天哪!天哪!
這是真正的瘋狂!
而擺在他面前的是:要恢復理智,還是將這場瘋狂持續下去?
地板上躺著他的制服,銀光閃閃的肩章在提醒他是什麼身份。“少校啊……”他狠狠地掐滅了快燃盡的紫菊花!
“我的理想是做一個最好的軍人,不僅僅是用一個宙斯勳章來證明……我會成為中校、上校……一直到將軍!我會的,一定會!”
“人是那種無論在什麼環境下,只要想活下去,就一定能行的動物。”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句話老是在青葵的腦子裡轉來轉去,大概是由於實驗過於頻繁,他的思維變得有些混亂吧,不過想想倒是很貼切的——這還是安格裡•海因說的呢,正符合他現在的狀態!
比起前兩天來值得慶倖的是,他終於脫離了T5溶液,他差一點就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面呢。現在躺在滿是監視器的透明牢房裡,他輕輕撫摩著手臂上的傷口,覺得有點兒火燒似的的疼;這是今天第三次實驗留下的紀念,被塗抹了1克的HY強酸,據說是為了檢測正常皮膚和變異膚質在抗酸性上的差異。
開玩笑,他們真以為他的痛覺神經也萎縮了嗎?
不過脖子上的針眼兒倒是逐漸在癒合了,就是不知道植入的那些寄生蟲什麼時候發作。
現在的日子比他想像中的輕鬆了許多,至少他們沒把他作活體解剖,估計軍方是斟酌過的,在找到他們想要的的東西和這一系列實驗結束前,他很安全。
他坐起身,眼前一陣發黑——果然還是流失了太多的血啊。
周圍始終有一兩個白色幽靈在“保護”他,這一個小小的動作讓他們也緊張了一下。青葵走到“牆”邊,對他們微笑著擺擺手。
這時,通道上唯一的一扇門開了,一個束著銀灰色長髮的高大男人慢慢走進來。
幾天不見,他的少校好象深沉了許多。
青葵用最溫柔的表情對安格裡•海因做了個“早安”的口型——反正在這個牢房中是完全隔音的,他一直很小心地保存體力。
安格裡•海因的臉色微微有幾分詫異,隨即點點頭,對穿著抗菌服的兩個看守說了些什麼。看守走向控制台,為他打開了門。
“我比較喜歡實質性的問候,如果甜蜜一點當然更棒。”安格裡•海因摘下帽子,“早上好,青葵先生。”
“即使永遠不見天日您也可以保留良好的作息習慣嗎?”青葵覺得這個男人似乎又變成了他第一次見到的樣子,“抱歉沒有茶點可以招待您,他們只給我喝藥水兒。”
“不,今天我來不是為了這個。”
“李上校要您從我這兒問到什麼?哦,或者說您想知道什麼?”
安格裡•海因聳聳肩:“是邀請,我只想請你出去走走。”
青葵在瞬間顫抖了一下,隨即轉過身:“我昨天承受了十五次不同類型的極限實驗,如果您還有點良心的話就讓我好好休息,這種玩笑很容易讓一個幽閉的犯人過於興奮的。”
“不,絕對不是玩笑。”
“讓特一級要犯隨便走出去,您做不到。”
“不,你錯了。我是做不到,但是有 ‘特權’這個詞就能輕鬆完成。”
青葵眯起眼睛……
安格裡•海因走上前抓住他細瘦了一圈的手腕,笑嘻嘻地抬了抬帽檐:“來吧,我們至少應該享受一次真正的約會。”
67區像罌粟。
這是青葵的感覺。
在黑暗中綻放的時候,可以麻醉花蕊中的一切。
他換上了淡紅色的外套斜靠在座椅——這是少校為他選的,據說是可以為他過於蒼白的臉色稍稍增添一點紅潤,而看起來效果也不錯。
天幕是黑色的絲絨,絲絨下的緞帶是交錯的高架橋,甲克蟲般的氫動力車在上面飛快穿梭,只有在高架橋下方的緩行道裡才能有時間好好看看這座城市。
與大戰前沒有什麼不同,只要是人,就要活下去,因此關聯的事物統統應運而生:商業、衛生、教育、政治、文化,只不過改變了形式而已。
所以這裡的街道也很整齊,很乾淨,速食店的招牌大大地矗立外面,街邊發亮的光帶把每一個角落都照得很清楚,它們可以給居民提供極少量紫外線之類的東西,並且隨著時間的變化減弱或者加強。穿著各種服裝的居民來來往往,冰藍色的彩妝,仿古的長袍、伸縮式的便攜電腦,都奇異地融合在一起。當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兒的笑聲傳到青葵耳朵裡的時候,他甚至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外面怎麼樣?”安格裡•海因給車輸入“自動駕駛”的命令,然後向他靠了過來,“有沒有覺得空氣都好聞多了?”
“天上始終有三輛巡邏車,前後五十米都有秘密員警,我只不過是走進了一個大一點兒的牢房罷了!”青葵拉下襯衫的領口,露出鎖骨上一個鑲進皮膚裡的亮點兒,“——況且,你們還在我身上安了這個,我一旦離開你三米之外,就會立刻全身麻痹!”
安格裡•海因一臉坦然地為他理了理額角的碎發:“這可是我能帶你出來的必要條件。”
“誘供需要氣氛,更需要安全,我能理解。”
少校並沒有被激怒,他從後座上拿過來兩份速食:“我還沒有開始工作呢,你能不能別像只豎起毛的貓?”
青葵道了謝,卻沒動,只是嗅了嗅那撲鼻的香氣:“收買嗎?你還不如告訴我為什麼要帶我出來,這可是個極端荒唐的行為,少校居然還批准,真是不可思議。”
“別為這個費腦子,”安格裡•海因為他打開飲料,“你該想想自己的將來,知道嗎……其實不管能不能從你這裡得到情報,你最終都會被監禁,被處死,然後作成漂亮的標本放在陳列室裡。”
“哦,誘供開始了。”
“所以在這之前,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我,是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