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ci~敏 2007-1-1 14:29
《飛天歎喜記（又名：飛天奇想）》作者：林佩【完結】
《飛天歎喜記（又名：飛天奇想）》作者：林佩【完結】
[內容簡介：
主角：關明雲、歎喜
遠居於佛國的飛天，因遇到緊急情況來到了現世，遇上了警官關明雲，
於是求對方幫忙找目前于現世修行的淨照日菩薩，以便送飛天回返佛國，
沒想到這個淨照日菩薩竟然就是……
1
關明雲緩緩地將車停在鋪滿枯萎落葉的山道旁，熄火後，確認了十公尺外穿著黑色西裝、帶著墨鏡的壯碩男子正是這幾天負責與他接頭的人，便打開車門，提起置放於右前座的黑色手提箱，走出車外。
如果單看外表，關明雲長得並不十分俊美，臉部堅毅的線條卻爲他的男子氣概增添了幾分，再加上他的身材高大，肩膀寬闊，走在路上仍舊能吸引女性的目光。只是此刻，他比以往都要小心地走在佈滿桃花心木的傾斜山道上，因為他正要前往會見的，可都是一群作姦犯科的兇神惡煞。
他迎向那兩名等候著的黑衣男子，盡量以沉穩平淡的語氣道：「錢我帶來了，總共是八千萬，你們要確認嗎？」他拍著手提黑色公事包。
「不用了。」其中一個黑衣男子道：「大哥在別墅裏等著你，除了交貨之外，他還想跟你商談往後合作的細節。」
「樂意之至！」關明雲以略嫌誇張的表情揚動著眉毛：「我的老闆很高興的聽到能與臥虎大哥建立長期互惠的關係──」
兩名黑衣男子走在前頭，順著幽靜的山道安靜行進。關明雲儘管意志堅定，但胸口的心跳依舊砰砰作響。
這可是歷年來經手過的最大一件案子！為了捕捉有臥虎之稱的黑道大哥杜行空，刑事組裏不但成立了一個秘密的專案小組，還耐心地佈線等待兩年，如今不但成功的釣出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哥，他們還打算趁這次交易海洛英的機會，當場來個人贓俱獲，直接給杜行空起訴定罪。
冷冽的空氣瀰漫著樹葉及泥土潮濕的氣味，風聲搖曳桃花心木葉子的沙沙聲不時在他耳際吵嚷。他抓緊手中的公事包，亦步亦趨的緊跟著那兩人。
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路後，濃密的小樹林中，出現了一棟兩層樓的木造小屋，前廊上站著幾位與木製原味建材毫不相稱的黑西裝男子，當同伴與關明雲現身在視線內時，也僅是掃掠過幾眼，不多問一句話。
關明雲不著痕跡地將四週的地形及小屋人員的配置大致的記在腦海裏，然後跟著先前領路的兩人進入了屋內。
屋子裏擺設著簡單的家具，大得異常的客廳漾著清新的松木香氣；中央處站著一位穿著寬大白色亞麻衫、情狀一片悠閒的青年男子。
這青年除了有一雙凌厲駭人的眼神外，面容非常普通，像是一般公司內隨處可見的白領上班族；或許這也就是在每次犯案後，他都能成功脫身、混入人群中逃避追緝的有利原因吧。
「你就是臥虎……大哥？」關明雲毫不掩飾眼裡的驚訝，沒想到傳說中的黑道大亨竟是如此年輕。
青年略略側頭，頗有興趣的端詳著關明雲。
「我早有與你老闆接頭的意願，畢竟他是掌握了台灣三分之一市場的幕後老闆……話說回來，既然讓你全權主導這此的會面，想必你也是相當的受重用哪！」
關明雲小心地陪笑說：「不敢當……」
他觀察著青年的臉色，然後抬起手中的公事包，道：「臥虎大哥，按照說好的價錢，我依約帶了八千萬的現鈔過來，你點一下吧。」
臥虎杜行空向左右點了一下頭，其中一人便接過皮箱，放在橡木桌上打開，仔細地查驗過後，對一旁等著結果的青年示意沒問題。他滿意的輕笑，也把放在腳邊的一個銀色手提箱拿起，在桌上攤開，裡面是一包一包的海洛英。
「市面上純度最高的海洛英，是我透過特殊管道由金三角偷渡過來的。」臥虎得意的說著，將公事包再度闔上，並示意他的手下將之遞給關明雲。
「最近警方查緝的緊，黑市方面缺貨缺得要命，價錢已經隨之水漲船高了……我們老闆就等著臥虎大哥的這一批貨，打算好好的撈他一筆……」
他狀似漫不經心的說著，其實已經透過身上的發信器，對埋伏山中的探員下達了準備就緒的指令。
就在此時，臥虎褲袋裏的手機聲響了，他拿起來接聽，關明雲的心中卻乍然昇起了不祥的預感。
果然，臥虎的臉色在聽了手機另一方的話語後變的相當凝重，當臥底警察發覺到黑道大哥的額上泛起了憤怒的青筋時，他已蓄勢待發，左手抓緊銀色的公事包，右手則深入衣服內側，拿起預藏的槍枝。
臥虎將話機拿開耳邊，凌厲的眼裡蓄滿可怖的殺意，森森地望向關明雲，幾近切齒地道：「警方的人……」
此言一出，周圍黑色西裝的男子立時掏出槍來，另有兩個則徒手撲向年輕的警察；幸好關明雲早有準備，敏捷的避向一旁，多年來嚴謹的搏擊訓練讓他在面臨生死存亡時，仍能保持冷靜、毫不慌亂。
他以最快的速度破門而出，在長廊上斥候的下屬們都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已離開木製別墅好幾公尺遠，朝向來時的山道而去。
驀然，一道震耳欲聾的爆炸在身後響起，槍擊聲在山谷間迴響著。關明雲只感覺到體側一股火炙般的劇烈疼痛，伴隨著瀰漫的火藥味，他腳一軟，便往山道旁一道斜坡滾了下去。
在滾下去之前，從眼角餘韻處，仍能看見從山道的另一邊，一批荷著真槍實彈、穿著防彈背心的矯健探員，自躲藏的棲身處一擁而上，向山道盡頭的木屋別墅層層包圍而去。
「我的任務……完成了吧……」明雲放心的舒了口氣。
幸好泥土斜坡上長滿了柔軟的青草，當他一路滑滾下去時，是如此的悄無聲息，直到停止在一片較為平坦的土堆上，還能聽到上方傳來一陣陣人員的吆喝及隆隆的槍擊聲。
體側傳來一陣烈似一陣的傷痛，聞到身上瀰漫著火藥臭味，鮮血也漸漸浸濕了右側腋下的襯衫部位，將胸口暈開了一大片紅，他感覺到自己似乎已被推落到地獄的邊緣。
難以忍受的劇痛及大量失血讓他幾近昏迷，也開始意識不清。
「難道……今天……我會死在這裡嗎？」這樣的念頭竄入腦裏。
即將步入三十大關，工作上也已經能獨當一面；有一個交往四年的女友，或許明年就考慮向她求婚……若是生命在此時完結，好像有點不甘心──
迷迷糊糊中，他突然聽到一陣杳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含有驚慌與無助，飄邈的彷彿自世界外的另一頭傳來。
「救救我………」熟悉的、一種能牽動靈魂的聲音：「有誰……救我……」
焦急的語氣向他懇求著，讓他即使已被劇痛剝奪掉了大部分的意志，卻仍覺得這聲音激憤了他求生的意志。
「你在哪裡……到我身邊來……」氣若由絲的，明雲低喃著回應。
若有似無的氣味迎面撲來，驅散他身上的火藥臭；木香味刺激著鼻腔，打開了深藏腦海中久被遺忘的記憶。他精神為之一振，勉力睜開了雙眼，急欲查明這股奇異的味道究竟來自何處。
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幕異象！
離自己不到一公尺的上方處，漂浮著一個漫散著珍珠般幽光的形體，是一個有著優雅軀體的年輕人，玉石般的肌膚魅惑著瀕臨暈厥的刑警，讓他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是死亡天使？……難道我真的大限已至？」
心裡雖如此想著，卻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他只是貪婪無厭地抓緊年輕人無疵的容顏──那是種純粹無瑕、挑剔不出任何缺點的臉蛋。
呵呵，上天待他倒也不薄，至少在死亡之前，讓他見識到此種鬼斧神工的極致手藝。
「如果死亡意謂著有你這樣的使者來接引，要我死幾次都願意……」他輕輕鬆鬆、心滿意足的說。
年輕人的訝異不比他小：「為什麼是你？……」
絲縷般的聲音環繞住全身的感官，刑警從未聽過如此的淙淙樂音，他希望……接引使者能再多說些話。
「是我？……」傻傻的，順著對方的話講。
「是呀……居然是你……將我自大自在佛土牽引至此娑婆塵世……」年輕人的臉上滿是思索不解。
他漸趨靠近，仔細地看著明雲，似乎想從對方臉上多找出些端倪。清新的體味充盈了刑警的嗅覺，讓他恍然大悟：原來年輕人本身就是那奇妙香味的來源……
「你我之間……是否也存在著某些特殊的因緣？」迷惑著，年輕人也問著自己。
飄揚的披帛輕拂在刑警的臉上，讓他有了回到現實的感覺，對著那位即使窮盡想像力也無能描繪出的形象，他輕輕地說：
「陪在我身邊吧！你……不管有什麼因緣……不管你是誰……」
終於昏迷了過去，刑警最後聽到的，卻是由更上方處傳來的幾句男人的聲音。
「快來！組長受傷了……」
[[i] 本帖最後由 紫斐 於 2013-4-2 01:48 編輯 [/i]]
ceci~敏 2007-1-1 14:29
2
再度醒來時，身邊的景物已完全不同了。仰躺在床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純白的天花板，接著是純白的牆壁、床單、被褥，以及披著白色醫師袍的人；除此之外，空氣中還充斥著刺鼻的消毒藥水味。
「難道……我真到了地獄……」他閉起眼，嘆口氣道，想想自己的生平是否做過哪些個善事。
「關先生，這裏不是地獄，而是醫院。」陌生的男子聲音，想必是剛才那位著白袍的人發出的。
明雲唰一聲睜眼，認清了現實。懸掛在他手臂上方的點滴瓶已告訴他這裡是醫院的病房。
「我受傷的情況怎麼樣？嚴重嗎？會不會死……」他問醫生，有點希望能聽到肯定的答案。
「你運氣不錯……」醫生道：「子彈擦過腋下的肋骨旁，雖然造成了大量出血，卻幸運的沒傷及任何臟器。」
「有沒有搞錯啊，流那麼多血，還痛的要死，居然……只是擦傷？」不滿的語氣，明雲不敢相信，他明明……見到了幻象……
「你復原的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好，只要再醫院觀察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在家休養了。」醫生也有些生氣：「我是醫生，請你相信我的專業判斷！」
「我不會死？」明雲覺得好可惜，那意味著他再也見不到那位接引使者了。
「關先生，只要不出意外，你的身體健康的可以活到一百歲！」醫生正色地說：「另外，你的警察同事們正守在門外，要讓他們進來嗎？」
「……好，麻煩你了。」捕捉臥虎的任務立即又回到他的腦海中。
結果應該如預期的順利吧！雖然不知為何在最後關頭時，臥虎竟會接到警方攻堅的消息，但大勢已去，在警方派遣了數百名人員包山的情況下，臥虎能脫逃的機會是微乎其微，除非他的背上長出一對翅膀，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翅膀──飛行的意念讓他回想到了昏迷前的異象，那許是幻覺吧！他不禁搖搖頭，告訴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著那種無邊靈韻的人類……
病房的門再度開啟，進來的是一位英姿颯颯的青年，雖然襯衫上的領帶已被解開，凌亂的掛在脖子上，但這青年看起來仍精神奕奕。
「明雲，聽醫生說你復原情況良好，明天就可出院了，是嗎？」青年笑的爽朗。
「皮肉傷而已，沒什麼大礙！」他沒好氣的問隊長：「捕虎行動怎麼樣了？」
「全數捕獲。」隊長王志遠說：「全多虧了你的深入虎穴，才能將那個連美國方面都頭痛的販毒頭子及手下一網成擒。老實說，你立了大功！」
「這表示，我終於可以休一個長假囉！」明雲也笑了，放心的吁了一口氣。
「為了辦這樁大案子，你也累積了不少休假吧！趁著這個機會帶若蘭好好出去玩幾天，算是補償對她的冷落……」致遠兄有些捉狹似的提醒。
「……可不可以等到我把報告寫完再說呢？」想到即將面臨而來堆積如山的報告書，明雲就頭大。
「好好，你就安心先在醫院待著吧。若蘭說她明天上午會開車過來送你回家。唉，這幾天我可是被這個固執的表妹追著問你受傷的情形，都快煩死了。」
雖然是自己表妹，他還是受不了被個女人咄咄逼問。
「隊長，你沒對我媽說我受傷了吧！要是她知道的話，一定會連夜北上來看我，甚至逼我辭掉警察的工作……」明雲擔心的卻是另一個人。
「你放心，除了局裏的同仁之外，只有若蘭知道你受槍擊的事。」他話鋒一轉：「說到若蘭，你們也交往了四年，是不是該考慮考慮終身大事了呢？」
明雲一聽，打著哈哈，小心地推太極。
「雖說交往了四年，但是工作特殊的關係，我跟她其實是聚少離多，有時甚至幾個月都見不到一面……我還沒有結婚的心理準備呢。」
───又來了，這個隊長總喜歡有意無意的提及若蘭、若無其事的談及結婚的事。雖說是他介紹兩人認識的，而她也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只是……
隊長再接再厲，繼續他的洗腦活動。
「別再考慮了，你不可能找到條件比若蘭更好的女孩子了，更何況，她還對你死心塌地……你喲，人在福中不之福！」
明雲只是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晚上了。彈頭肆虐過的肌肉隱隱作痛，彷彿有無數支細小的針尖戳刺著。傷口附近整個失去知覺，拜藥物的幫助，中槍當時的劇痛已完全的煙消雲散，而事發之時，他居然還以為自己會死，甚至出現了宛若遇見天堂的幻覺，真是太可笑了。
不過，若是可以選擇，真希望那不是幻覺！他是真的想再看一眼那流盼之間奪魂的韻味，即使需要以他的死亡來交換……
護士送來了晚餐及藥，也幫他量了體溫，檢視傷口。他復原的情況比一般人都要來得快，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事。
現在，藥物中安眠的效力已漸漸開展，他開始睏覺，也即將睡去。半夢半醒之間，他聽到病房內窗戶被推開的聲音──
又是幻覺？他剛剛才從窗口確認過，這裏是醫院的第十六層樓。
清靈的氣味再度撲鼻而來，他記起了這股味道，是那位擁有玉石般冷潤肌膚的年輕人所散發的體味。
刑警立即驅散滿身的睡意，從床上坐起身來，沒想到這個大動作卻拉扯到了傷口，忍不住悶哼一聲。
「你沒事吧？」記憶中如同樂音般的聲音，年輕人已出現在敞開的窗戶邊，眼裡有一種捉狹的笑意。
明雲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沒想到睡前小小的心願立刻實現了。
「你是真人，還是幻覺？」這問題很重要，先問先贏。
「怪問題……我當然是真的……」年輕人皺皺眉說。
明雲終於能好好的看清楚這年輕人了。
不同於一般人的裝扮，年輕人上半身赤裸著，卻在胸口、手臂、手腕上戴滿了光耀燦爛的珠寶瓔絡，腰部以下圍著褶紋綢疊的薄裙，讓豐盈勻稱的體態華麗的展現出來，肩上還垂繞著幾條透如蟬翼的飄帛，這樣的穿著，好似在哪看過。
像是東方古國裡活生生的嬌貴王子突然現身眼前。
「你是怎麼進來的？我明明鎖了門的。」他好奇的問。
年輕人指了指窗戶，嘻嘻笑著說：「……窗戶沒鎖……」
「……開什麼玩笑，這裏可是十六樓呢！難不成你以為自己是蜘蛛人？別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粉身碎骨不好看！」明雲忍不住劈哩啪拉生氣的說。
年輕人又笑了，那是一種帶著至喜純淨的笑容，奇異的讓明雲的怒氣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迷失在那樣的笑容裏，明雲只能吶吶的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年輕人地走到他身前，身上的氣味醺的明雲幾乎要醉。
「我想找一個人，但、娑婆世界是如此的浩瀚遼闊，人海茫茫，我不知該從何找起……」年輕人現出一絲迷惘的表情。
「那、你就別在外頭到處遊蕩了，到我家去吧！我幫你找。」誘哄似的，明雲輕聲說。
不知道自己居然會變得如此熱心，平常他才不會管麻煩事呢！可是不知為何，他有想為這年輕人做任何事的衝動。
「你願意？……」年輕人傾身靠近他，眼裡閃過欣喜的神采。
明雲因著近距離的碰觸心慌異亂了起來。
「等我傷好了，我會幫你找到你要見的人……」他將頭轉開，不想眼裡蠢蠢的騷亂被看見：「只是……你怎麼答謝我？」
「……我所擁有的，只是這一身的珠寶瓔絡……這些東西在娑婆世界裏，應該價值不斐吧！」年輕人側過頭，似笑非笑的說。
「那、我只要你耳上的這顆……」明雲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求他支付代價，只是……他只是想在兩人之間……製造某種牽連的感覺。
以手輕輕撫觸過軟軟滑滑的耳垂，拇指摩擦著其上一顆圓潤晶瑩的珠子，他不知道這麼一個小動作，給年輕人帶來了宛如觸電般的震撼。
年輕人驀然將上身往後退，胸前文飾繁麗的項圈珠鍊則發出了叮噹清脆的撞擊聲──不知道剛才流竄過身體的異樣感覺是什麼，只覺得心跳開始紊亂了起來──
害得他熱氣上湧，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這……這是世尊賜予我的如意寶珠……只要能讓我見到那個人，我願意將如意寶珠給你，只要讓我……見到他……」
剎那間明雲的胸口有股熱流漲起來，讓他坐立難安──年輕人要見的到底是誰？是他的親人、還是情人？。他不熟悉忌妒這種情感，但是卻隱隱察覺，這年輕人有牽動他各式情緒的力量──為什麼？
安眠藥的效力於此刻再度傾巢而來，明雲真的撐不住了，即便是眼前正站著這麼一個賞心悅目的人──
「安眠藥起了作用，我想睡了……」他側躺在單人床的一邊，盡量挪空了另一側：「……你別走……床雖小，擠你一個應該不成問題；今夜留下來……」
曖昧的聲音誘惑著，明雲伸出手，示意他過來，也不想他拒絕。
年輕人躊躇了一會，但是明雲的眼神是如此難以抗拒，他心一動，就輕輕躺在受傷刑警的身邊，臉埋入有著熾烈心跳的胸膛裏。
明雲拉過醫院的被單，將兩人覆蓋其下。他的右手既是佔有，又像保護似的將對方輕擁，聞著他身體散發的檀香之氣，像是夜裡綻放的睡蓮，以陣陣的凝浮浸潤著病房的空氣。
「明天……明天我就出院了，到時不管是什麼牛鬼蛇神，我都會為你找到……」
他在年輕人的耳邊輕聲保證，沒多久，呼吸便變得沉重規律了起來。
年輕人也睡了，兩人的呼吸彼此混合著，像是醞釀著一瓶不知名的酒。
ceci~敏 2007-1-1 14:29
3
早上，明雲是被開門及高跟鞋撞擊在地板上的聲音吵醒的。睜開眼，映入視覺的是一個女人玲瓏有緻的身材。
他模糊的想：比不上那個人特有的柔軟線條。
「明雲，你醒了嗎？出院手續我都幫你辦好了，只要再做最後一次的檢視及換藥，我們就能離開了。」
女人的語調溫柔頓挫，聲音溫柔優美，但是──比不上那個人如樂音般流洩、宛如波浪愛撫著海岸的聲音。
可是，那個人呢？不在身側，也不在房裏……又去了哪？
窗戶開敞──難道又從窗戶出去了？即使那個人的身影靈巧的宛若要乘風歸去，他仍不相信真有人會飛。床上仍殘餘一絲清馨，讓幻影由深處浮現，受傷當時看見他漂浮的異象，應該只是錯覺吧？
若蘭──明雲的女友於此時走到床前，身上噴灑的高級香水將那個人的氣味掩蓋了，明雲彷彿某塊屬於自己的神聖領域被侵犯似的生氣了起來。
若蘭沒有忽略掉明雲眉間的不悅，關心的問：「傷口還痛嗎？」
明雲呆了會，搖搖頭，看著眼前端莊秀麗的女子，說：「不、不痛……」
自相識以來，她一向是如此溫婉、善解人意，從不曾抱怨他因警務繁忙而犧牲掉兩人的約會時間。對這樣的好女孩，他怎麼可以只因她身上的香水味而遷怒呢？
「直到昨天，表哥才告訴我你受傷的事，本來昨晚就想來看你了，他卻今早才肯透露你住在哪家醫院……」若蘭有些憤慨的說。
明雲不置可否的應一聲。
「你一個人住在北部，住院時若沒有家人的陪伴，很不方便吧……」若蘭的語氣變了。
明雲當然聽得出她在暗示些甚麼，只是笑笑著說：「這沒什麼，我習慣了……」
「這次……傷得很重嗎？」若蘭有些不滿他沒聽出言外之意。
「小小的槍傷而已，只是、失血讓我的體況變的比較虛弱。」他輕描淡寫的說：「現在完全沒事了。」
「那就好。我向公司請了半天假，待會開車送你回去。」沒注意到他的冷淡，若蘭欣慰的笑了起來。
「若蘭……謝謝妳。」他說。
若蘭發現他竟然客氣起來了，小心地道：「明雲，怎麼了？你有些不對勁耶？」
明雲怔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的說：「沒什麼……只是這次的受傷，讓我開始思考起許多東西。」
若蘭突然沒來由的臉紅，她侷促地轉過身背對男人，細聲問：「你……考慮了什麼嗎？」
也許看的透、也許看不透她的暗示，明雲還是正經的回答：「也沒什麼啦，我只是在想：人究竟從何處而來，將來又要往何處歸去……」
居然是──這種問題──若蘭失望的噢了一聲，就不再追問下去了，卻沒發現明雲臉上的若有所思。
醫生過來巡房，仔細地檢視了明雲，驚訝的宣布他的傷口已完全癒合了。醫生還表示十五年的行醫生涯中，明雲創傷癒合的速度是最快的一個，瞧他看著病人的態度，似乎是想立刻抓住明雲往實驗室檢驗的樣子。
「我年輕嘛，復原力本來就好……」明雲嚇的趕忙解釋，以免真的被醫生抓去做檢體化驗了。
離開病房時，他有些侷炯的跑去護理站，擺出一輩子從未秀過的、最最友善的笑容。
「若是有一個年輕人來找我的話，把我的住址及電話留給他。」刑警有些臉紅的留下自己的名片，拜託護士們務必幫忙：「是個長的很……很好看的年輕人……」
異於往常的言行都被細心的女友看在眼裡，她不禁疑惑的問：「好看的年輕人……是你的朋友嗎？」
交往了四年，明雲有哪些朋友她都知道，但從沒有一個會讓他在提及時露出……這款……心情被攪亂的神色。
「是朋友。」明雲心虛的解釋。
下意識的迴避若蘭表露出的質疑，卻在想到年輕人時，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讓女人的疑惑變得更深。
當兩人回到明雲位在十二樓高的公寓時已近正午。若蘭幫著他將簡便的行李放到客廳，又去檢查了冰箱的儲物。
「冰箱空蕩蕩地，甚麼都沒有。」她輕微地抱怨：「你老是吃外食，不健康！」
明雲哪會在意那些小事啊，坐在久違的沙發椅上，滿足地嘆口氣，現在的他只想拿起茶几上的煙吞雲吐霧一番，順便回味那個人的……
「我去樓下的超市買一些儲糧，中午就順便幫你煮一鍋魚湯吧！聽說鱸魚湯對受傷的病人很補的……」若蘭邊說邊匆匆下樓。
明雲吸了口煙，感覺到煙霧在他的肺部徘徊，再緩緩將煙霧吐成一個個的煙圈時，藉此平息住內在翻騰不止的情緒。
他想著那個年輕人，發現自己竟糊塗的連他的名字都忘了問……他暗罵自己，居然讓那個人就這樣……從手中消失了……
他能順利的找到自己嗎？若是年輕人再度回到病房卻見不到自己、若是他並未向護理站詢問自己的去處，他們還能有見面的機會嗎？
男人開始煩躁的將剩餘的煙霧吐出，把抽了一半的煙蒂熄滅在煙灰缸裏。
公寓後頭靠陽台的廚房處，突然傳來了可怕的玻璃碎裂聲。刑警戒備地自沙發椅上一躍而起。是小偷？拿起了預藏在椅下的金屬球棒，躡步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一縷似有若無的味道穿入他的鼻子，刺激了體內所有的神經末梢。這清新比主人還要先到，就像微風遞送著信息告知屋主某人的來臨──
明雲鬆開手中的武器，大喜若狂的衝進廚房，果然見到年輕人正悠然的坐在流理台上，地下是散落一地的透明碎片。
「……我依約前來了……抱歉，打壞了兩個琉璃杯。」年輕人笑吟吟地說，臉上的喜悅顯示他也一樣高興的見到明雲。
「你叫甚麼名字？」比起對方為何出現在家中的廚房裡，明雲覺得這個疑問更重要！隔著滿地的碎玻璃，他站在廚房的門口問，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又開始火熱的跳動。
「歎喜……」年輕人低垂著睫毛回答。。
「那麼、歎喜，你過來。」明雲向他伸出手。
年輕人在他眼中發現到重逢的喜悅……心一動，忍不住輕巧一躍，在狹窄的廚房中劃了個彩虹般的弧度，將自己柔韌的身體投入明雲的懷裏。
「你知道隨便進入他人的屋裏，是一件犯罪的行為嗎？」聞著清凝的味道，刑警心醉神迷的說，溫暖的觸覺早將他的理智淹沒了。
「我只知道必須儘快的來到你身邊啊……娑婆世界裏，你是我唯一認識的人了……」歎喜仰著頭，說。
明雲將懷裡的人帶到客廳坐下，戲謔的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我正擔心著你找不到我，結果卻在我家廚房抓到一個小偷。」
「我就是知道你在哪裡……就好像我也不太清楚，為何你會在當時回應我的呼救，將我從大自在佛土牽引到這裡，逃離閻摩王子的糾纏……」
歎喜自己也同樣不解
他深思的神情讓明雲再次感受到某種強大的力量攪動著心湖，只不過他想破了頭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何時曾英雄救美男過，與歎喜初見面時他就已是個身受重傷的病人，哪還有餘力去救人？
雖然在當時，他的確是迷迷糊糊的回應過某個求救的呼喚。
「你說我把你帶到這裡的？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當時傷重了，哪還會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又說了什麼……」歎喜微微瞪他一眼，笑著說：「只是，身為一介飛天，我沒有能穿越時空、回到佛土的本領，也不確定你既然能抓我過來，是否也有送我回去的能力……」
明雲覺得他說的話頗為奇異，但也沒多問甚麼，只是耐心的聽下去。
「這就是我必須找到淨照日菩薩的理由：菩薩擁有不受限於時空、自由轉移肉體至祂心念所想之處；只要找到祂，就能送我回佛國淨土了」
「淨照日菩薩？就是你要找的人嗎？」聽起來不像人名，倒像是個神棍。
歎喜點頭，臉上閃著夢幻的光芒：「可是、我從未見過他……」
ceci~敏 2007-1-1 14:29
4
看著歎喜戀慕般的神情談著別人，明雲的胸口驀然間氣血翻湧，比心臟被十顆子彈穿過還痛，真是可惡……
這個淨照日菩薩到底是何人？如果是個通緝犯就好了，他關明雲發誓，絕對會在歎喜之前先把他抓起來關到監獄裏。
並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已在心中發下了宏大誓願，歎喜又說：「我希望能在娑婆世界裏找到淨照日菩薩，這對我……真的很重要……」
「這個叫淨照日的究竟是你的什麼人？他幾歲？住在哪裡？有沒有他的照片？」明雲哼了一聲，忍不住以辦案的方式連珠砲的問了出來。
「我…我…我一無所知……」歎喜被他咄咄的話語嚇了一大跳。
「若是你對他一無所知，又要叫我怎麼找他呢？光憑一個名字在地球上找人，難如登天知不知道？」
明雲有些生氣，但不是為了找人困難，而是因為歎喜竟然以傾心的語氣談論著他人。
「他在這裡修習菩薩道。」偷眼看著明雲，搞不懂，他幹嘛生氣：「遺憾的是，我也只有這些線索而已。」
看著歎喜怯怯的神情，明雲心中卻又不捨了，忍不住將他擁入懷裏，小聲道：「別擔心，我們會找到他的。」
歎喜眼睛亮了起來，那種光燦的神采讓刑警覺得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這個叫淨照日的……真的對你很重要？」不放心，明雲試探著問。
「聽說他是我的大恩人……」歎喜想想，說。
明雲正想再問些甚麼，若蘭卻於此時推開大門進來，手裡提了兩個超市的大袋子，雙眼圓睜的看著自己男友懷裏擁著一個陌生人；當歎喜不慌不忙的離開明雲的胸膛，回望站在門口的若蘭時，她竟驚駭的將手中的袋子跌落在地上。
她從沒想過世間竟存在有如此出塵不染的容貌；那玉石般的肌理找不到一絲瑕疵，臉上流露出的淡淡笑意更有著抹去世上一切哀愁的力量。
「……你是誰？」若蘭喃喃問，嘴角蒼白而顫抖。在歎喜面前，她自慚形穢於自己庸俗的外貌。
「歎喜、我的朋友。」明雲搶著回答，並且走到門邊，幫她撿拾起掉在地上的食物。
若蘭兩手緊握，直到塗了蔻丹的長指甲刺入掌心，讓刺痛幫助她的臉色回復正常為止。
「我一直不知道，明雲有你這樣……」話語停在舌尖，她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出塵絕世的容貌：「……這樣的朋友……」奇怪的情緒潛藏著。
「若蘭，廚房的地上有碎玻璃，妳先不要進去。」男人並未注意到女友的不自在，提著食物走到廚房邊的餐桌上。
「碎玻璃？發生了什麼事？」若蘭詢問著明雲，眼光卻未從歎喜的臉上稍離。
明雲也覺得好奇了，將手上的兩個大袋子放在飯桌上後，又走到歎喜身邊，以一種若蘭從未見過的專注神情詢問。
「對呀，歎喜，你倒還沒向我解釋，在大門上鎖的情況下，你是怎麼進入我家廚房的？」
「我從陽台飛進來的，而你，也總是不鎖上窗戶……」歎喜笑嘻嘻的說。
若蘭生氣的發現，即使只是短短幾句對話，都有某種緊密切不斷、不容外人隨意打擾的氣氛存在在那兩人周遭……出於下意識的，她走到明雲身邊挽住他的手臂。
「明雲，你不向歎喜介紹一下我嗎？」女人親密的緊靠著明雲。
明雲獃了一下，印象中，他不記得若蘭曾主動牽過他的手，但此時也未想及太多，便對歎喜道：「歎喜，她是若蘭，我的女朋友。」
若蘭示威似的對年輕人笑著，問道：「歎喜，你身上的打扮好奇怪，不像是這裏的人……你打哪來的？」
「我是大自在佛土、妙莊嚴大佛座下的飛天歎喜。」他報以微笑，清淺回答。
「我從沒聽過有這樣的地方或人名……甚麼佛土飛天的，聽起來像是佛經上的東西。你……你該不會是宗教狂熱份子吧？」若蘭疑惑地道，還特意加重宗教兩字。
明雲果然留上心了。
「那、歎喜，你要找的淨照日菩薩是不是某個廟裏的住持或和尚？你稱呼他為菩薩，跟佛教總脫不了關係吧！」
歎喜愣了一下，想了想，說：「淨照日菩薩很早就來到人界輪迴，以各種形貌存身塵世，修行菩提智慧──至於現在他是何種面貌、在何處做何事，我……我真的不知道……」
居然……用那種迷醉的神情談論著別人……明雲好恨！
「你真是丟了個大難題給我！沒有特徵、沒有地址、沒有年齡、甚至不知是男是女……光憑淨照日菩薩五個字，能查出什麼線索？」無來由的發起脾氣來。
怎麼又發起脾氣來了？歎喜反射性的掛起微笑，安撫男人的情緒。
「你會有辦法的，畢竟，你是能將我從三千大千世界外接引而來的人哪！說不定……說不定你……」歎喜愈說愈迷惘：「這種穿越時空的力量，不正是諸天菩薩方能擁有的嗎？你……」
老實說，明雲聽不大懂這些話，什麼三千大千世界啊，什麼修行菩提智慧、什麼穿越時空的……
若蘭見他兩人又自顧自的說起話來，彷彿身邊不存在著她一樣，心裏頗不是滋味……只是，她回公司的時間到了，今天為了接明雲回家，她是特地從繁忙的事務中，硬跟上司爭取了半天的假前來。
「明雲，我得回公司了，你要注意傷口，有事就打手機給我。」她匆匆地交代，炫風似地趕出門，渾忘了要爲明雲煮湯這件事。
「若蘭今天怎麼怪怪地？」明雲不解，老實說，當歎喜出現在眼裡的那一刻起，他早將女友的存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看得出來，她是位善良的人間女子……沒有諸鬼纏繞，卻有著熾盛情欲……」他朝明雲點了點頭：「像你一樣。」
「……你總是說出一些我不太懂的話。」摸摸歎喜柔軟的頭髮，明雲咧嘴一笑，翻找著若蘭買回來的食物。
折騰了一上午，這位剛出院的刑警真是餓了，還不忘問上身邊的人：「有三明治、火腿、還有蘋果；歎喜，你要吃什麼？」
「我無法食受人間煙火……」歎喜有些為難，但隨即眼睛一亮：「那個給我吧。」他指著一瓶鮮奶。
明雲有些生氣的道：「胡說，哪有人能真的不食人間煙火呢？除非是仙人！」
話雖說的嚴厲，他還是殷勤的幫歎喜倒了一大杯的鮮奶，自己則抓了個三明治坐回到沙發上、他的身邊。
歎喜用兩手捧著杯子，頭微仰，將白色液體緩緩注入口中，頸部微微顫動著。天，他連喝鮮奶的姿勢都是如此的惑人，明雲不自覺的停止了咀嚼午餐的動作，忘情的注視著。
「質量精純、不含一絲雜物的酪漿，是我在人界能食用的少數食物之一。」他回望著明雲，粉紅的舌舔掉唇邊剩餘的汁液，不曉得自己剛上演了一場秀色可餐的喝牛奶秀。
「能不能……讓我住在這裡一陣子？你可以把我當隻貓……我很好養的。」歎喜仰著頭、又問。
「我願意養你一輩子！」意亂情迷之下，刑警衝口而出這句話，隨即臉紅──這怎麼聽都像是在求婚……
「……真奇怪，當玉如意王子說出類似的話時，我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是，同樣的話從你口中吐出，卻讓我高興的不能自己……」歎喜有些迷惘。
聽到他這麼說，明雲的心快樂的就像要飛起來了，但是他卻也沒漏聽少年說出『玉如意』這個陌生的人名。
王子？莫非是某個王族世家或政要的人物？若說歎喜本身或要尋找的人與他國的王公貴族有關，此種奇異的言行及華貴的珠寶裝扮就說得通了。他本身就像是生活在異國宮廷內的貴氣少年呢！
明雲暫時不打算深入追問，若是問得太清楚、事實真相太過於明瞭，兩人之間的距離或許也會隨之擴大吧？
他在心裏低嘆一聲，拿起遙控器，打開沙發椅前三公尺距離外的電視機。當電視透射出的螢光在歎喜驚奇的臉上閃耀時，他終究忍不住在歎喜的耳邊輕聲問。
「若是真的幫你找到了叫做淨照日菩薩的人，你會就此離開，回到原來身處的世界嗎？」他掩飾住話裏濃濃的不捨。
歎喜將目光從螢光幕前移開，耳朵自自然然的貼上明雲的胸膛，傾聽著昨晚醫院病床上一樣、與自己相互呼應的如雷般心跳。
「……我不知道……」閉起眼睛，感受那種能安定他心率及呼吸的懷抱：「若你我真有緣的話……就照因緣的安排吧！」
ceci~敏 2007-1-1 14:30
5
放心不下審訊臥虎的進度，明雲第二天就銷假上班了，他打算早日將臥虎的案子結束，申請積欠好久的年假。
捨不得放歎喜一個人在家，想帶著他到處走走，山上或海邊，或是像昨天一樣，倆個人窩在沙發椅上，什麼事也不做，只是絮絮叨叨地說著些言不及義的話，偶爾盯著電視機，回答他千奇百怪的問題。
從歎喜老是問些可笑無知的問題看來，他果然是個長在深宮、不知世事的王公貴族。
搭著電梯到了大樓的地下室、牽出上班專用的重型機車、戴上安全帽，就出發往局裏了。他的心情暖烘烘的，頭一次覺得陽光是如此的溫暖可親。
回想著出門前的情景，歎喜送他到門口，身上罩著自己過於寬大的襯衫，臉上有依依的神情。
「等我局裡的事情忙完，我會偷溜回來，乖乖在家等我哦！」他哄著歎喜；天知道，他從未對任何人有如此的耐心與溫柔。
「冰箱裏還有牛奶、無聊就看電視；總之，別再給我突然消失不見了。」他叮嚀著：「外面是危險得不能再危險的世界……」
襯衫下的歎喜釋出一股曖昧的氣味，本人卻毫不知覺，只是以剛睡醒的沙啞嗓音道：「……知道了，我那兒都不會去……等你……」
面對著眼前令人難以抗拒的惑人姿態，刑警頓感口乾舌燥起來。他吞了吞口水，訝異於體內高漲的奇妙反應……得、得快些離開，否則……
「不管誰來都不要開門。」他慌亂地再丟下一句，覺得自己竟然變得比以往要來得囉唆。
居住的國宅離上班的地點刑事局北部打擊犯罪中心約有廿分鐘的車程──這是指以他高超的騎車技術而言。將車停好後，他直直衝上刑事局大樓的安檢處，每個人都以訝異的表情注視著他。
「聽說你傷得蠻嚴重的，怎麼這麼快就銷假來上班啦？」情資中心的林小姐在看到明雲踏入電腦室時，湊趣的問著。
「是誰說我傷得嚴重的？每個人都把我當成剛從鬼門關回來一樣，戰戰兢兢的！」明雲不耐煩的說，看他的表情，想揍人了。
「就是你的直屬上司王隊長呀！他說你被送進醫院的急診室時，還因失血過多奄奄一息，被醫生開出了病危通知呢！」
「大驚小怪！一顆子彈要不了我的命。」他生氣的辯解，突然想起了來到情資中心的目的。
「林姐，幫我查個名字，查到了我請你吃飯。」想起有求於人，還是硬擠了絲微笑，順手在桌面的便條紙上寫下五個字。
「你是在賄絡我嗎？」她輕笑，看了看便條紙：「淨照日菩薩？是綽號還是……？」
「大概是某個人的別名吧……如果是犯罪份子就好了，我會給他安上許多重罪、關他個一百年！」他想到了什麼，洩憤似的說。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情緒化，像小孩一樣……」林小姐若有所思的望著他，她認識這位刑警可不是一兩年的事了：「子彈能改變一個人的性格嗎？有空也給我老公來一鎗吧……」
「少胡說八道了！查到資料就通知我。」明雲一邊走出電腦室的大門，一邊回道。
搭電梯上升到第五層樓，那裏有刑事局緝毒組的專用會議室，還有專門用來審訊犯罪者的特殊房間。到會議室找到隊長，看見他正與幾個隊友吞雲吐霧，讓擠了幾個大男人而略顯狹窄的會議室裡煙霧瀰漫。
「審訊的結果怎麼樣？臥虎提供了貨源地嗎？」明雲問，看著其他人的臉色，他猜測情況並不樂觀。
果然，王隊長將煙蒂往煙灰缸一扔，表情有些疲憊。
「雖然起出了大批的證據及贓物，但臥虎跟那群手下口風緊得很，一直不肯供出海外的毒品供應商及內地的買家名冊──現在我們正朝擴大偵辦的方向行進。」
「據我所知，臥虎的背後有一個跨國性的龐大犯罪集團，他是那個集團派駐在亞洲的總代表，也算是組織內的核心人員。他擁有價值非常的情報，不管用什麼方法，都一定要讓他吐出來！」
明雲忍不住用拳頭敲打著會議室的桌子。
「稍安勿躁……」隊長忙安撫著他的情緒：「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人都抓到了，我們緝毒組這兩年辛苦的跟監埋伏總算沒有白費，連上級都對我們這次的行動給予高度的肯定與鼓勵，只是……」
聽出他話裏有話，明雲問：「怎麼啦？話別只說一半。」
「那箱白粉不見了。」隊長嘆氣，輕聲說。
宛如被五雷轟頂般，明雲不相信的道：「不可能！到我中槍為止，那箱高純度的海洛因一直都抓在我手中的呀……」
他回想著當時的情景。沒錯，即使因中槍而劇痛難耐，他仍緊抓著可作為重要證物的公事包，一路滾下草地斜坡，接著……接著映入眼簾的，是某個藏納著曙光般馨香的至美。
「你們在我受傷昏迷的地點仔細搜過了嗎？」他沉吟起來。
「這還用得著你提醒？」隊長賞給他一個超級大白眼：「以小木屋為中心，我們在方圓十公里內做了地毯式的搜索，仍舊徒勞無功。呿！那箱子……簡直就是憑空消失了樣……」
像是歎喜在當時憑空出現一般……
身為一個探員，明雲忍不住朝奇怪的方向想去。當時歎喜看見了那個銀白色的公事包嗎？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是被自己拉到這個世界來的，但這解釋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難道歎喜騙了他？那時之所以會出現在他面前，莫不成他是臥虎的人？
那麼，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自己身前是什麼意思？是要探取情報好救出臥虎？以歎喜的姿容，他可以輕易的從任何人身上套取任何消息，並不需要在一個受傷的探員身上浪費兩三天的時間啊！
雙拳忍不住再次的擊打著桌子，鐵製的桌面有了明顯的凹痕。明雲的額頭冒出了些許的冷汗，可是……可是……他甩甩頭，鎮定，再鎮定，他絕不相信歎喜是臥虎的人，他……根本就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
看著明雲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隊長問：「你想到了什麼線索？」
明雲一驚。不，他不能讓隊長知道歎喜曾出現在攻堅的現場，那會讓他惹來莫大的麻煩。光是想到他坐在審訊室面對無情尖銳的攻訐，明雲的心就忍不住涼了一大截。
「針對那箱白粉，你們詢問過臥虎及他的手下嗎？」強迫自己回復冷靜，明雲問。
「他們的口徑一致，都說當時你提著東西衝出木屋，直到門口的保鑣給了你一槍後，就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公事包了。」隊長為難的說：「對於這個部分，你可能得配合調查、提出報告……」
「我瞭解。」明雲結實的臀部倚著桌緣，點燃一根煙，凝望著五層樓高的窗外灰灰白白的街景。
他還是決定要相信歎喜，並非為了他眼中毫不矯情、純潔無垢的靈韻；也不是為了他一派天然、喜悅滿盈的笑臉──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相信歎喜，相信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就像歎喜也是這樣的相信自己──
思考間，緝毒組的另一組員推了門進來，朝隊長道：「隊長，臥虎已送進偵訊室，你現在可以過去了。」
「你也一起來吧！看到你不但沒死，反而還生龍活虎的現身在眼前，一定會讓他的態度動搖吧！我們趁此機會攻破他的心防，好好問出有利的情報！」隊長點了點頭，對明雲道。
「就聽你的！」明雲釋然的吁出一口氣。
隊長見他的臉色恢復正常了，就拍拍他的肩膀打氣；從會議室到審訊室的這段路上，他還問了個私人性的問題。
「我聽若蘭說你家裏來了個漂亮的客人？」
「是我的朋友……」額上的青筋跳動，明雲有些心虛，害怕隊長想到了白粉：「消息怎麼傳這麼快？」
「我看她有些不高興呢！你呀，偶爾也得考慮考慮她的心情，女孩子要哄的！」隊長意有所指的說。
「她爲什麼會不高興？」明雲真的不懂。
隊長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你是緝毒組最能幹的探員，面對女人卻遲鈍的像個呆頭鵝……」
他住了嘴，停在偵訊室的外頭，等守門的探員為他們開門。除了另有一名員警站在門口處，空蕩蕩的窄室裡放置了一張桌子，桌子的一側此刻正坐著一位身材瘦削、臉色凶狠的男子，他在瞥見明雲進入時，眼裡射出了兇光。
明雲認得他，在小木屋裏，他曾見過同樣的臉孔。
隊長坐在男子對面，道：「好，我們開始吧。」
「開始？」明雲訝異的朝偵訊室各處瞧了一遍：「臥虎還沒提過來，怎麼開始？」
「他不就是臥虎杜行空？」隊長指著對面展著邪邪笑意的男子。
「不……」明雲的臉沉了下來：「他不是臥虎，而是臥虎身邊隨侍的保鑣之一……他逃走了！」
ceci~敏 2007-1-1 14:30
6
聽到明雲說這好不容易抓到的罪犯居然不是本尊，隊長駭然的站起來，動作之大，連桌子都幾乎翻倒在地。
「明雲，這個時候，你可千萬別開玩笑！」
「我是會開玩笑的人嗎？」他怒哼一聲，走上前去掄起男子的衣領，喝道：「你的主子呢？告訴我，他是怎麼逃出警方佈下的天羅地網？」
「大哥能脫逃的如此順利，全仰仗你受傷的福。唯一見過長相的你中槍了，所以大哥以你的死亡為賭注，跟我交換了衣服身份，躲到有特殊設計的避難室，直到警方離去……」男子森森地笑。
明雲氣憤的將男子往牆上一推，他的背在重重撞上牆後，又跌坐在地上。明雲咬牙切齒的道：「我若是沒昏迷就好了……」
「你是警方中唯一見過臥虎真面目的人，大哥交代過，若你幸運活著，他會特別向你的妻子…或情人送一份特別的禮物……」
男子仔仔細細、一字一句地說，蛇蠍般的目光以令人發冷的方式看著明雲。
明雲只感到背脊一陣發冷，突然衝出審訊室，拿出手機撥了若蘭的電話：「若蘭，妳在公司嗎」
「是啊！明雲，你的口氣很急，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聲音聽起來與往常一樣，沒什麼不同。
「回頭再跟妳說。」他閉起眼，深吸一口氣後，凝重地道：「若蘭，聽著，這很重要……這幾天妳千萬不要落單、也別一個人走出公司；下班時我會請隊長去公司接妳回家。」
「為什麼不是你過來送我回家？」若蘭沉默了一會，開口幽幽道。
「咦，妳不是住在隊長家附近？既是親戚又順路，有比他更好的人選嗎？」明雲一愣。
雖然若蘭的口氣有些無精打采，他還是匆匆掛斷了電話。隨著明雲走出審訊室的隊長，聽到他電話的內容，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事情真的棘手了，沒想到抓到的竟是個冒牌貨──還是趕緊向上級報告這個意外的情況，並且連絡小組成員開會……」隊長喃喃自語。
明雲驀地頓住腳步。
「遭了，我的歎喜……」壓根沒聽到隊長緊張的低語，明雲心底湧起了不祥的感覺，想到了留在家裏的歎喜，他的呼吸瞬間凍結在肺中。
彷似受到感應般，明雲的手機於此刻響起，來電號碼顯示是從家裏打來的電話──是歎喜嗎？
「喂，我是關明雲。」他應答著電話，抓著電話的手竟微微發抖。
「聽說你的傷好了，看來你也是頗受上天眷顧的嘛！」冰冷的如同鐵鍊滑過雪地的音質，明雲確定這是不久前聽過的聲音。
最壞的結果出現，明雲憤怒之餘，腦海反而變得清明無比，在這節骨眼上，他要保持絕對的冷靜，迅速走到走廊的另一邊，避免被別人聽見談話內容。
「我承認被你擺了一道……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嘖嘖聲：「有人告訴我，你搶走的那箱白粉莫名其妙的失蹤了，連警方出動大批的人力都找不到──關探員，是你搞的鬼吧！」
「不，我沒有……」看樣子，那箱高純度的海洛英並未落入臥虎手中。
「帶著白粉回到你的住處，否則我不知道會對這位世間罕見的美人做出些什麼事……」
「別傷害歎喜！我立刻回去！」明雲失控的吼了出來。
明雲一邊衝向樓梯口，一邊頭也不回的說：「隊長，我要回家去看看，若蘭拜託你啦！」
身為直屬上司的王隊長，共識多年以來，頭一次見到明雲的驚慌失措。
「他的歎喜……」那個硬派男子竟也有對某個人物如此牽掛的時候？隊長撓撓頭，自問自答：「這下若蘭可遇到敵手了，怎麼辦……」
明雲腦中一片空白，發動了那輛經過改造的摩托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上車道加速馳行，將執法人員的身分拋在腦後，在快車道與慢車道間蛇行著，偶爾聽見幾位駕駛的國罵，也僅是比了比中指，沒時間回嘴。
他的歎喜！幾近空白的腦裏有的只是以下的念頭：他不准任何人碰他或……傷害他！
平常上下班需花費廿分鐘車程的道路，在失去理性控制之下，只花了一半的時間就飆到了自己公寓樓下。將車隨意往牆邊一靠，逕自衝向電梯內按住上行的按鈕；幸好電梯門配合地立刻開啟，否則依他現在氣急攻心的情緒，老爺電梯今天就壽終正寢了。
電梯門在十二樓處開啟，毫不遲疑地跨出步，直直朝自家門口行進。門口站著兩名一看便知非善類的黑西裝男子，他一個箭步向前，在對方料想不到竟然有人會不顧屋內女友安全便發難的情形下，被刑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的速度直擊鼻心，悶哼一聲後便軟倒在地。
連確認門後實際的情況都沒有，他一腳踹開大門，映入眼簾的情況讓他大吃一驚──
正對大門敞開的陽台上，歎喜年輕人特有的柔軟體態微微側轉，站在掉了大半漆的朱紅扶手上，兩隻手攀勾著陽台兩邊裝飾用的細鐵欄杆，大樓外散射的陽光將他的輪廓暈染成金光的雕像──
似曾相識的雕像………
背向著十二樓外颯颯的風聲，明雲聽見歎喜正以堅定的語氣對著一群因仰視而近乎膜拜的人說：
「……我不喜歡！」
琤琮如水的話語尚未從耳際逝去，歎喜便兩手一鬆，以彷彿魚群躍舞於水面的姿勢，翻騰向樓外空氣的浪潮裏游去。
「歎喜！」明雲大叫。
一進門便目睹他輕忽生命的跳樓行為，極度駭然之下，明雲連看清屋內其他人的心情都沒有，跟著跨大幾步，也從同一個陽台處向外躍撲，試圖在第一時間內抓住歎喜修長的手臂……。
光天化日之下，明雲急速的墜落，根本無法後悔自己急躁魯莽，他只是想辦法撐開因急風拍拂而幾乎睜不開的眼睫，搜尋先他幾秒躍出陽台的身影───
但是，在哪裡？他眼前看到的，只是距離約七、八層樓遠的水泥地面，除此之外，空氣中空蕩蕩地，什麼都沒有。
歎喜不是掉下來了嗎？難道他用了什麼障眼法，看著以為掉下樓了，其實他是個善於攀樓的人啊，早趁大家驚慌之際，爬回頂樓，就像他早先曾在醫院及自家廚房外做過的一樣……
自己才是真的太衝動了，他閉起眼，在心底輕嘆一聲，也罷！只要歎喜沒事就行了。
就在閉起眼的一剎那，奇蹟發生了，明雲感到自己的腰部被某樣東西輕挽住，停止了急速下墜的衝勁，熟悉的氣味再度充盈鼻腔，似乎不用回頭，便知道香味的來源為何。
再度睜眼時，他已經漂浮在離地四層樓的高度，定定神，發現到一雙修長的手臂正從背後向前環繞他的腰間，堅韌的身體緊貼他的背脊，讓感官鮮明的蘇活起來……
此時此刻，不該有的情慾蠢蠢欲動……
是歎喜──他的心情歡娛的像是唱歌般，居然是歎喜托住了他，阻住了他血濺當場的命運。
「歎喜，你……你居然會飛。」訝異於自己的死裏逃生，又驚嘆於年輕人意料之外的超能力。
「早跟你說了，我是飛天哪！」歎喜不以為然的輕叱：「倒是你，幹嘛跟著我一起跳出來？」
「我只是想，跟你死在一起也不錯。」他嘻皮笑臉的說，正大光明的吃起豆腐來，握住歎喜圈著自己的雙手，看著兩人飄飄的輕墜。
「原來你之前說得都是真的……你真的會飛……」明雲又說。
俩人緩緩地落至地面，幸好陽台這一側的地面上並未連接著國宅的主要通道，他們飛旋而下的駭世舉動也就沒有任何目擊者的存在。
站定後的歎喜瞪他一眼，這個人、這個人難道非要到死亡關頭時才能相信自己的話？
明雲突然陷入了某種綿延幽邈的沉思，他喃喃道：「原來你是天人……那麼我……」
歎喜發現明雲的臉上出現了空曠的茫然，他在思考些什麼，也像是回想著什麼，很專注……最後，明白某些奧秘的眼睛定格在自己身上。
害歎喜心跳了一下。為了轉移明雲的注意力，他找著話題問：「現在怎麼辦？樓上那些人絕非善類，我們該逃嗎？」
明雲驀然從夢般的思慮中驚醒，呼出一口恍然大悟的噓息，重新定過神，以前所未有的祥和端視著歎喜。
「怎麼了？」歎喜好奇的問。
「沒甚麼……」刑警收回奇異的神情，代之而起的卻是如釋重負的解脫。
他指著大樓外的小公園，說：「到那裡去吧！我有些話想對那位打擾我們倆個、仍未伏斷貪嗔痴煩惱的思陀含人說……」
ceci~敏 2007-1-1 14:30
7
時間回到歎喜送明雲出門後，一個人無聊的待在客廳裡的那時候。
自第一眼見到明雲起，就好似體內某根緊繃已久的心弦於剎那間斷裂，讓歎喜一直淡然無波的心湖上漾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當時，那個體側染滿鮮血、臉色蒼白、卻以眼神緊咬自己不放的男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施展了超越凡人的能力，硬生生將時空撕出一道裂縫，將自己由佛土中的一個小花園內拉扯至全然陌生的新世界。
想起數天前，他還身處在花香莊嚴的佛土之上，走往花園的引道，打算採摘一些曼殊沙華──那是一種純白潔淨的柔軟花，有無與倫比的香味，最適宜供奉禮讚世上絕妙的佛與法。他輕快的走著，穿過了菩提樹圍繞的園林，走進撩亂繽紛的香華園。
找到了意欲摘取的花朵，正以手拈取了少許抱入滿懷，這時，他聽見了身後有幾縷粗魯、毫不憐惜草木而隨意踐踏的腳步聲。
是誰呢？天人們對草木花卉是敬愛有加的，腳步也大都晶瑩細碎的如同雨滴輕濺；他不禁皺皺眉頭，回頭望去，卻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位衣著雍容的男子，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背後還隨侍了兩名眉濃粗重、圓睜怒目的力士。
「歎喜，我等了一天一夜，終於等到你落單的時候了。」男子懶洋洋地笑著說。他是一位高大而英挺帥氣的男性，身上華麗的衣衫顯示他應該是某位天王或鬼王的眷屬。
「我不認識你……」歎喜察覺出對方散發出某種若有似無的威脅，小心地說：「法會已散，諸天王及其眷屬都已各自回返，為何你會留在此地？」
「為了你呀，歎喜。」男子輕佻地說：「老早我就聽聞大自在佛土有一位堪稱佛國第一天人的歎喜，其潔淨的相貌及舞姿連諸佛眾魔都會爲之心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的話語中有令人不悅的低俗及輕蔑，歎喜退後幾步，薄如蟬翼的披衣已蓄勢待飛；但兩名肌肉糾結的力士卻突然欺身向前，一人抓住天人的一手，將他箝制在地面上。
「放手！」歎喜出現了少見的恚怒，自有記憶起，他都未曾如此被對待過。
年輕男子走近他，毫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何令人不悅的。
「我是閻摩天王之子玉如意。歎喜，跟我回去閻摩宮，我會讓你受盡尊榮、享受極樂，你也不必再留於此處伺候那些菩薩佛陀……」
原來是閻摩天的王子。記得今天的法會上，閻摩天王並未出席，而是由其子率領了一干眷屬參與聽法。歎喜想，莫不是自己散花獻舞時，被這位跋扈的王子相中了？
「玉如意王子，請您三思而後行。我是大自在佛國的天人，若您硬是強擄我回到閻摩宮，只怕會引起佛界與魔界久已未起的爭端吧！」
「我才不在乎呢！」王子大喇喇地說：「從在法會上見到你後，我就決定不讓你留在乏味的佛國裡；我會帶你回去，以最柔軟的天衣裝扮你，讓你沐浴在最甘甜的香湯中，嬉戲在我綴滿寶石及珠玉的花園裡……」
歎喜搖搖頭：「我拒絕。」
「很可惜，我不會讓你拒絕的！」王子以理所當然的口氣說：「從今天起，你就會祕藏在我的私人花園裡，包圍在千重萬重的結界中，讓即使修遍眼耳神通的菩薩都找不到你。」
天人的臉色略略蒼白了，他知道這欲界人的慾望已不可等閒視之。他徒勞掙扎著，但兩位力士卻絲毫不為所動。
玉如意王子繼續說道：「歎喜，我是閻魔天王長子，也是下一任魔王的繼承者，整個魔界欲界都將以我為首，到時連諸天菩薩也得對我禮遇三分……你就心甘情願的跟著我吧！」
王子走近天人的身前，雙臂在胸前交叉著，以欣賞讚美的眼神審視著天人清簡凝斂的臉，忍不住又脫口讚嘆。
「歎喜，我若是人界的君王，會將國土的一半賞賜予你，但如今我仍未掌握到實際的權力，唯有後宮無盡藏的寶物可供裝飾你這動人心魄的容顏……」
歎喜只是搖頭：「你能給予的都只是些天人視若糞土的東西。」他閉起眼，沉默了數秒後，又堅定的回道：「我還是拒絕！」
王子因著天人的拒卻而有些狼狽的怒氣，俊美的臉沉了下來，代之以狠戾的神色。
「我說過，你沒有拒絕的餘地！」他的手一揮，隨從立即架起歎喜輕盈的身體。
「放開我！」歎喜大叫。
心中明白呼救也是徒然，所有的天人都跑去八寳池看望新生的飛天了，這花園裡左右沒其他人，慌亂的意念從心底升起，歎喜開始體會到一種從所未有的絕望。
誰能救救我？心中狂亂的祈求著──天上地下，魔道鬼界，總有一人能帶我脫離這恐怖驚懼的深淵吧！
在這當下，突然間，歎喜的身體起了奇妙的變化；某樣東西從胸口處慢慢浮出，光潔明亮，是一朵清澈晶瑩的青色蓮花，散發著不可思議的光芒，漸漸地將他罩住。
這光芒蘊著某種奇異的力量，保護著歎喜，連抓著天人的兩位力士也被這青色蓮花的光芒所逼，發出了兩聲慘叫後，雙手各自鬆開，跌到了一旁。
就在王子驚訝莫名的注視中，歎喜情不自禁的懷抱著蓮花，感覺到潮水般湧來的暖意。他不知道體內為何會透出這枝青色蓮花，卻發現心中的驚懼恐怖已完全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從未體會過的無上喜樂──
閻魔界的王子伸出手，想要緊緊抓住裊裊而起的飛天。
「不要！」
以堅定的語氣吐出一句話，這位連佛都寵愛的天人，就在王子的眼前被另一隻突然出現的有力手臂拉扯，穿過黑暗的空間，來到了陌生的世界。
這陌生的世界是哪裡？
他閉眼，感受由地表震盪至空氣中的律動，身周每一聲蟲鳴、每一道鳥叫都在在提醒著他，此地是娑婆世界、是世尊成道的佛土、也是此刻在兜率天講經的彌勒菩薩未來降生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歎喜想起來，與他有著特殊因緣的淨照日菩薩也正輪迴於娑婆世界，修習圓滿覺行的菩薩道。
再度看看躺在身下的青年人，對方染血的手臂正緊緊抓住自己不放，他知道眼下的男人正因負傷而受著苦楚，渙散的眼神勾起了他沉溺在腦海中、從未想到過的回憶──
似乎在久遠久遠以前，當他從某座小小的寺廟向著天際飛昇時，偶然回覷，好像曾在一個人的身上領略過同樣的眼神……
記憶無情的一閃而逝、浮光掠影般的消退了。就在此時，受傷男子的同伴發現到他，招呼了更多的人手來幫忙。飛天一慌，連忙掙脫男子的手，飛至樹葉濃密處以為遮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將男子帶走了。
前所未有的落寞感將他整個吞食，身為佛國第一天人的歎喜他，落身於此世界卻是舉目無親。一個區區的飛天沒有穿越時空的能力，除非是找到隱身於此濁世修行的菩薩或大阿羅漢，才能助他回到淨土。
說起來容易，但放眼望去，這娑婆世界比起各個佛土欲天都來得廣闊，多如沙數的凡人中，他要如何才能找到那些修行者呢？
對了，那個受傷的男人或許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他看來雖不似個修道者，也沒有天人特有的仙靈之氣，卻能回應自己遠在三千大千世界外的呼救聲，硬拉著自己來到了這裏。如此想來，這男子莫非是某些力士或天王的投胎？
也曾懷疑過男人是否就是淨照日菩薩？畢竟他想不出娑婆世界裏還有誰與自己有關聯。只是，以身為天人的眼光看來，男子是不折不扣的凡人……至於他為何能撕扯時空救出自己，對歎喜而言，當真是一個比佛理還難解的謎了。
他渴望見到男子，於是一連三天守在醫院的頂樓，等待著對方清醒的時刻，這也是爲甚麼男子從病床上醒來，結束與王隊長的談話時，歎喜──男子以為是夢是幻的飛天便立即現身在眼前的原因了。
ceci~敏 2007-1-1 14:30
8
幾經波折，現在棲身在明雲小小的公寓裏，耳聞眼見的全都是沾滿了這男人的獨特氣息──他的氣味有種特別的力量，能讓歎喜置身其中時，有如胎兒浮沉在母體般心跳相連的羊水中、沉潛而安穩。
若真的回不去大自在佛土，他也願意待在這間小公寓，待在明雲的身邊一輩子。只是明雲對他的突然闖入又有甚麼想法？雖然男子跟所有人一樣都耽溺於自己的出塵超凡，但是多了些甚麼──
他眼裡的讚嘆加添了更為有力、毫不隱瞞的寵愛，使得這位早已習慣眾人注目的飛天，只要一望進這凡間男子的眼裏，那久已靜默冷淡的心房也開始熱活了起來。
離明雲回家的時間還早，他不知該做些什麼，只好一直陷在沙發的柔軟處，眼睛盯著電視，無聊地玩弄著腳指頭，一任等待的時光自身邊靜靜流逝。
大門處傳來喀搭一聲輕響，他敏感的抬頭，看見門把處轉動著。莫不是明雲回來了？歎喜高興的從沙發立起上半身，門開了，失望的發現進來的人不是他。
五個陌生又危險的男人，是歎喜在看過他們第一眼後給的評價。他們大喇喇地走進屋內，卻在發現飛天以警戒的眼神瞅著時，所有凶神惡煞的表情都換成了目瞪口呆……
其中為首的一位青年男子，原本邊走進公寓邊接聽著手機，卻在眼角瞄上飛天的同時，邪佞的笑容打住、手一顫，將手機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幾個人洋溢著絕非善類的流氓氣味，歎喜想起了數日前被閻摩太子玉如意騷擾的經驗，留上了心。他冷冷地問：「你們是誰？」
青年很快地就恢復了冷靜，好整以暇的望著眼前驚世絕俗的天人，眼底閃過虎狼般侵略的意味。
「沒想到區區一個緝毒組的小組長，竟能獨占此種顛倒眾生的絕代姿容……妳叫若蘭，是吧？」他銳利的眼神閃逝刀鋒般的狠戾。
「我？」歎喜愣了一下。他並不知道為何這些人會誤認他是明雲的女友，但是說話的青年男子傳遞出的不寒而慄與明雲的溫暖格格不入，不可能是明雲的朋友──連若蘭都不認識，肯定是明雲的敵人。
也罷！周旋一下，看看他們究竟要搞甚麼鬼。
展開溫和的笑，歎喜道：「像你們這樣的不請自入，我聽明雲說，好像是犯罪的行為……」
「若蘭小姐，妳的外表與言行似乎不像是在外貿公司上班的主管……」臥虎的臉色陰鷙卻又滿含情欲。
「我現在的樣貌不好嗎？」歎喜不著痕跡地站了起來，輕輕往陽台處靠去。
「完美極了。」為首的臥虎沙啞著嗓子說：「……若蘭小姐，容許我借用這裏的電話？妳也看到我的手機摔壞了。」他指了指地下的殘骸。
「請便。」飛天的手臂優雅地劃過空氣，指引對方的眼光轉向放置著室內電話的小茶几上，男子卻因欣賞他揮袖長舞的姿態失了一會神。
「大哥，電話……」
終於，其中一名黑西裝男子出聲提醒了男人；後者在回神之後，走到茶几邊，拿起電話筒，撥著今早才拿到的號碼，這期間，男子的眼光一刻都未曾稍離飛天一眼。
「喂，我是關明雲。」電話那頭傳來的，果然是那個以假冒身分欺近他的臥底小警探。
「聽說你的傷好了，看來你也是頗受上天眷顧的嘛！」男子森然的說，語氣裏也加重了反諷的成分。
對方頓了一下，冷靜的語氣回道：「我承認被你擺了一道……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這句問話正中下懷，臥虎冷笑。對這位害自己差點落入警方手裡的刑警進行報復的行動之前，他得先將那箱價值八千萬的高純度海洛英拿回來。
根據警政署內某位高階的官員透露的情報顯示，那箱白粉至今仍下落不明，但是，依據事發當時的狀況推斷，問題的癥結有可能就在這個關姓探員的身上。
「有人告訴我，你搶走的那箱白粉莫名其妙的失蹤了，連警方出動了大批的人力都找不到。關探員，是你搞的鬼吧！」
「不，我沒有。」對方立時否認，只是男子根本不相信他的說辭。
「帶著我的寶貝回到你的住處，否則……」男子以向來慣用的威逼口吻道：「我不知道會對這位世間罕見的美人做出些什麼事……」
話說完，看見同樣在聆聽電話內容的天人表情微變，男子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起了不忍的心情。
電話那頭傳來了對方的吼叫聲：「別傷害歎喜，我立刻回去！」
對方的反應比想像中還要激動，可見刑警的確相當在意眼前這位少女啊！只不過關探員剛才叫出了另一個陌生的人名，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妳不是若蘭，而是歎喜，對吧！就算妳不是那位關探員交往了四年的女友也沒關係，從他的口氣就可以知道，妳對我們那位關先生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我的確不是若蘭，只是暫時借住於此的客人而已，值得拿我去威脅明雲嗎？」歎喜不慌不忙地說。
「值得的，我相信他會願意以所有的功名利祿來將妳換回身邊。」男子邊說邊浮起一抹危險的笑容：「我也一樣……」
「咦？」歎喜不知對方說那句話的意圖為何。
「我改變主意了。與其拿回一箱價值八千萬的白粉，倒不如將妳這位冰肌玉骨的美人擄回……此生若能有妳相依相伴，我願就此金盆洗手，遠離黑社會的動盪不安……」他認真的說。
「連你也執著我這一身皮相？」歎喜的語氣裡有不以為然：「我想你對我真的有些誤解。」
歎喜毫不遲疑的敞開身上過大的襯衫，露出絲般光滑的肌膚，平坦的胸膛上墜飾著寶藍、碧綠、玫瑰紅的各式瓔絡，讓平凡單調的公寓立即瀰漫出妖惑的異國情調。
「我並非人界女子，自不可能與你雙宿雙飛。」
歎喜凝睇著呆若木雞的眾人，以為釐清了性別後能讓對方打消佔有自己的念頭，卻不知道脫掉上衣的舉動反而加深了男子獲得這超越性別仙姿的決心。
「歎喜，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此刻就點頭跟我走吧，別逼我用強迫的手段……」男子漸漸向飛天走去。
「我雖因著萬中無一的姿容體態受盡寵愛，卻也遭遇許多的麻煩……」歎喜似是有感而發。
背對著陽台而立，看著毒蛇般冷的男子帶著情欲靠近，他卻只是不慌不忙地將兩手由前往後揮了一個大圈，簡單的動作讓身體脫離了地心引力的桎梏，蜻蜓點水般的往地板一頓，轉折出落葉般的隨意，飄上陽台的紅色鐵欄杆。
這種飄浮的動作讓眾人嚇了一大跳，他們壓根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人做得出那種不可思議的姿勢，就像是一朵蒲公英因著風勢悠然零落，連見多識廣的男子也不禁猜測歎喜使用的或許是某種武術中的輕功。
「快下來，別做傻事！」臥虎有些慌。
用手勾住了陽台旁的細鐵欄杆，歎喜的眼中有無限靜謐：「我知道你是擁有力量及野心的人，只可惜對於你的提議，我不喜歡！」
說完，他雙手一放，卻在往後投向十二樓外的瞬間，看見明雲破門而入，用驚駭恚怒的表情向己撲身而來，就這樣跟在自己的身後向陽台外掉落。
ceci~敏 2007-1-1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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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雲的行為讓飛天無波凝斂的心房震顫起來，無以名之的變化牽動著體內的血液，一向玉石般冷靜的體溫也驟然上升，腦內開始有了顛倒的妄想，濃濃地、像化不開的一灘糖蜜。
他甩甩頭，丟下所有意念，眼前有媲美造起七級浮圖的功德要完成；只是，沒料到人界的成年男子真重，他環住明雲的腰撐起兩人漂浮著，慢慢地接近地面。
「現在怎麼辦？樓上那些人絕非善類，我們該逃嗎？」歎喜問。
發現明雲的臉上冉冉升起靜定的微笑，是一種從塵世中昇華出的澄澈，猶如泥污裡破水而出的蓮花，擺脫了縈繞的苦難、放射出不可逼視的愉悅……
歎喜從不陌生這種表情，大自在佛土裏，妙莊嚴大佛及淨光月菩薩三不五時就展露出此種去心垢染的微笑。
「怎麼了？」他不確定的扯扯明雲的衣角，無意識的想要把明雲拉回塵世。
對方給了他一個看透世機、大徹大悟的表情，就好似明瞭了所有前因後果，他拉著歎喜的手，指著附近的小公園，灑脫的道：「到那裡去吧！我有些話想對那位打擾我們兩個、仍未伏斷貪嗔痴煩惱的斯陀含人說……」
歎喜心中不免懷疑，明雲知道「斯陀含人」指的是何種人嗎？
也不待歎喜再開口，明雲牽著他的手，以小跑步的方式走入小公園，在有適當遮蔭的木棉花樹下，倆人坐在大理石椅上，享受著緊張氣氛中難得的清閒。
「明雲，你……你知道“斯陀含”何意？」從來不需要小跑步的某佛國飛天在「激烈」的跑步運動後，喘著氣蹦出對明雲的疑問。
「知道啊！」明雲爽朗的笑：「而且，我也知道大自在佛土、妙莊嚴座下的飛天歎喜究竟為何人了。」
歎喜心一跳，察覺出正與自己對話的那個人，其內在中有某部分蛻變了。為什麼？究竟是何種契機讓他自十二樓躍下的短短瞬間，心境及言談方面就起了如斯大的變異？
「我究竟為何人？……」歎喜喃喃地宛如夢囈，問著他。
「你是我……」溺愛驕寵的表情溢於言表，明雲恍惚著，以手輕輕撫過歎喜清斂的五官線條。
歎喜睜大眼等他說下去，但是公園外傳來了紛亂雜沓的腳步聲。不一會，他們就被六位穿著黑色西裝的剽悍男人給團團圍住了，仔細看，其中兩名的鼻頭下還掛著受拳後留下的血絲。
穿著亞麻白襯衫的臥虎則意態悠閒的走近倆人，還給了刑警一個潤飾的剛剛好的嘲諷。
「又見面了，明雲兄，剛才那場跳樓秀真是太精采了，完全看不出機關在哪裡──有考慮改行去表演魔術嗎？」
「倒不你先去投案吧！在台灣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就算能順利的偷渡出國，只怕你頭上的那些老傢伙們也不會輕易饒過你吧！」回以臥虎一個冷笑。
臥虎的額頭抽動了一下。
「明雲兄，你倒提醒了我，為什麼你是兩手空空的來見我呢？」男人眼裡閃現著爬蟲類動物特有的陰狠乖戾：「狗被逼極了都會跳牆，更何況是我這隻老虎？若是不給個完整的交代，我可不敢保證手下們手裏的寶貝會失常哦！」
六名黑衣人同時將手伸入西裝裏，金屬特有的光芒隱在黑色的翻領下。
「白粉真的不在我手上……」明雲卻吃吃笑了起來。
臥虎有些不耐煩了。
「少打馬虎眼。關明雲，我是親眼看見你抱著手提箱滾落山坡，之後你被抬上救護車，手提箱卻未再現身過。很明顯的，你一定是動了手腳，將箱子藏起來了吧！嘿嘿，我還真的佩服你，藏得如此天衣無縫，就好像憑空消失了般──」
「過獎！」明雲瞄了身邊的歎喜一眼：「若說東西真是憑空消失了，你相不相信？」
「明雲兄，你是在考驗我的耐心……莫不是在拖時間等警方的人來？」臥虎眸中精光一閃。
「你放心，只有我一個人。」明雲不在乎地說。
「那就好。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是警察真的得到通報趕來，我會先賞你幾顆子彈作為犒賞！」
「那可真是榮幸啊！」口氣輕鬆的像是在聊天。
臥虎隨口跟明雲對談，注意到對方一派閒散自在，他反而搞不定明雲葫蘆裏賣的是甚麼藥了。這個刑警──關明雲──似乎與上次見面時有某些不一樣。
「沒有白粉也無妨。」臥虎猛然想到了什麼，陰惻惻地笑了：「將歎喜給我吧！換你一條命，以及日後不受我臥虎打擾的安穩生活。」
一直在旁保持默然的飛天聞言，不由得向明雲緊靠了過去，而聽到臥虎的提議後，明雲也終於收回弔兒郎當的態度。
「歎喜不是禮物，怎能說給就給你？他可是我千辛萬苦、從億萬佛國中奪回身邊的，可不准你染指！」
明雲愈說愈生氣，歎喜卻對他的遣辭用語留上了心。爲甚麼明雲會用「奪回」這兩個字？這好像是在說歎喜原本就是屬於他的。
「你以為你有選擇的餘地嗎？」臥虎威嚇著說。
「服了你，臥虎……」明雲歎口氣，自椅中站起：「歎喜跟我的命一樣重要，所以不能給你……」
有如情人間甜蜜的愛語自明雲口中流出，自然的像是說著順理成章的事實，害得歎喜的心又劇烈跳了好幾下。
他續道：「……為了讓歎喜從佛土過渡到此娑婆世界，我扯開了時空，將他接引過來，當時嫌手中的東西礙事，就順手丟進了時空的縫隙裡……」
臥虎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若不是自己的聽力有問題，就是關明雲的確在編寫著外星人入侵地球的情節；對於他話中的荒誕不經，臥虎終於按捺不住脾氣，吼道：「你在說什麼鬼話？」
「別急，虎大哥，我知道對尚未開竅的你，很難理解某些神秘的陳述。不如我實地示範給你看看如何？」明雲只是不急不燥的說。
他像是表演魔術般，在眾人面前搓了搓手，接著右手在頭上輕巧的一揮，也不見任何華麗的動作，手腕及手掌部分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見了。滿意的看著所有人驚視的目光，微微一笑，手臂立即下扯，原本消失的手掌又出現了，附帶一只銀白色的手提箱。
「這就是……我來到娑婆世界的過程嗎？」唯一心領神會的歎喜，看了這一幕後，還是忍不住用驚訝的語氣說：「你……真是塵世中眾多修習菩薩道的一個？」
明雲頷首，將手提箱丟給臥虎，說：「哪，你朝思暮想要搶回的東西就在此，滿意了吧！」
臥虎滿臉狐疑，仍不清楚剛才眼前出現的究竟是什麼。是異象、還是關明雲早已準備好在他面前表演的魔術秀？
讀出了對方眼裡的迷惑，明雲的嘴角牽出奇妙的弧度，他突然對臥虎說出了祕咒般的語言。
「斯陀含、斯陀含人啊，這樣下去可以嗎？真記不得你的前六番生死了嗎！」
明雲的話語是如此輕巧，字字句句落入臥虎耳中，卻如雷霆萬鈞般沉重的敲入心裏。這位曾在黑道的嚴苛世界裡嚐盡無數次死亡滋味的老虎頭一次感受到當頭棒喝。
「你是在稱呼我為……斯陀含？」臥虎不可置信的問，身旁六位黑衣手下兼保鑣則面面相覷，不知為何老闆在聽到奇怪的話後，變得如此……不知所措？
「沒錯，你、已證二果、潤過天上一番生死的羅漢斯陀含……」明雲用奇怪的名字稱呼著臥虎：「這一世已經是你在人間的最後一次輪迴，只可惜……」
臥虎一改常態、大夢初醒般的垂手聆聽著。
「只可惜二果羅漢仍有欲界的貪嗔癡煩惱，若缺乏善知識的指導，無疑會永不休止的沉溺在貪愛境上。」
「斯陀含人，我知道你因自小環境的關係，陷溺在淫欲熾熱、煩惱不斷的愛欲裏，早忘了前幾世修行阿羅漢果的志業……」
「今日同為修行者的我點你此語、道破天機，只盼你早日了悟生死、得證四果阿羅漢，得小乘究竟的極果……」
臥虎如癡如醉的聽到最後，臉上現出一抹祥和，掩蓋過原有的戾狠，隨即入了禪定，了悟自己過去的生死大事。
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啊？除了關明雲及臥虎之外，其餘人都是一臉問號，看著自己的主子露出前所未有的安祥，一種過渡到彼岸的神秘微笑讓凶狠過人的他有著脫胎換骨的清靜。
歎喜也是若有所思，想著那番原本不該會由明雲口中說出的話：但若明雲真是潛身塵世的眾菩薩之一，那麼當場點化執迷不悟的二果羅漢便是理所當然的。
在明雲默默的注視下，那位省悟的斯陀含人睜開了眼，平靜的將手提箱打開，並且一一撕扯著包裝，讓帶著罪惡的粉末隨著迴旋的風飄散。
手下們不約而同地大喊著：「臥虎大哥！……」
臥虎深沉的笑，對著明雲合掌行禮，道：「感謝菩薩指點迷津……」
微一稽首，他丟下所有人緩步離去，手下們在不知其然的獃滯半晌後，也隨著臥虎而去。
鬧劇一般的場景終於結束，歎喜在呆了好半晌後，才似笑非笑地睇著明雲，道：「他是修道中的羅漢？你怎麼看出來的？」
「一但確認這世上真有飛天存在，我就對自己的本來面目瞭然於胸了。身為一個菩薩，要認出在塵世中執迷打滾的小乘修道者有什麼難的？」
「你真的是一位菩薩啊……」歎喜忍不住向他親近頂禮、含笑望著他：「歎喜失敬了……」
某段失去聯繫已久的記憶驀然湧上心頭，讓明雲的唇揚起了滿足的笑，忍不住摸摸飛天細軟光滑的髮絲。
「再對你做一次自我介紹吧，歎喜，我的本名是淨照日、從大自在佛國來，目前暫居於娑婆世界修行中。」如同名字一樣，他給歎喜一個日光溫煦的笑容。
「嗄，你、你、你就是淨照日菩薩？」歎喜的眼瞪的像銅鈴一般大。
「如假包換。」菩薩咧嘴笑，欣賞飛天逗趣的表情。
「哪有菩薩又抽煙、又愛訓人的啊！」愣了好半晌，歎喜終於嘟起嘴，有些懷疑的攬起明雲的手臂咕噥著：「我知道的其他菩薩都是端莊凝重又慈悲，那樣才是真菩薩的典範，哪像你這種……」
明雲哈哈大笑：「其他人都只懂得裝模作樣，我才是道道地地、不折不扣的真菩薩哪！」
「我不信！你看起來比較像隻老狐狸……」
倆人邊笑鬧邊鬥嘴的往公寓而去，不容他人趁隙而入的親密感讓剛剛到達而躲在一旁的若蘭看在眼裡，心中升起無限酸楚，連一向溫婉的表情都扭曲起來了。
ceci~敏 2007-1-1 14:31
10
熬夜寫的報告交出去之後，明雲聽著王隊長向他抱怨此次灑網許久，卻仍舊讓臥虎脫逃的憾恨時，臉上有淡漠的微笑。
「據美國及東南亞方面傳來的情報顯示，臥虎這個人徹徹底底的失蹤了，就好像是憑空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隊長不解地說。
「會不會被自家人給做了？畢竟因他的失誤，讓東南亞那些毒梟慘失台灣這一大片市場……」某同仁猜測。
「應該不是。聽說連黑道方面也重金懸賞他的下落，可見是臥虎本人黑吃黑，帶著那箱白粉潛逃了。」隊長說。
明雲輕輕拍桌，打斷隊長的臆測：「我才不管臥虎雲遊到哪去了，總之，我報告交了，案情關於我的部分也釐清了，先前你答應給我的假可不准反悔！」
隊長眼睛一亮：「不反悔不反悔。怎麼，工作狂終於想開了啊！就把積欠的年假一次請完，帶若蘭去好好玩玩……」
明雲嘿嘿笑著，一向幹練精明的五官莫名添了些許癡傻：「不行，自從與歎喜匆匆一別就過了一千五百年，這幾天我得好好陪著他，安排以後的生活……」
「一千五百年？」隊長賞了他額頭一個爆栗：「你是工作太累，知覺不清了是吧！我從若蘭那裏聽過，那個叫歎喜的住在你那，還是個相當漂亮的人呢！改天帶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不行！給你們這群蟑螂看太可惜了。」明雲回答的決烈。
隊長傻了，覺得向來不執著於人事物的明雲改變了，看他說的認真，似乎真將那位寄居的年輕人視若至寶。
他輕咳一聲，臉色有些難看的道：「明雲，你……我可不准你背叛若蘭哦。」
若蘭两字一入耳，癡傻中的刑警腦筋空白了一下，立即從記憶庫中找尋這筆資料；他花費了將近十秒鐘才想起若蘭是誰。
「你、你誤會了，歎喜不是女人……」明雲閉眼想想，該怎麼界定兩人的關係呢：「我們是……休戚與共的生命體……」
隊長當場翻了白眼，也因此確定自己的表妹在明雲心目中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了。
「好了，報告送到，休假也批准了，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家去……我要帶歎喜添購幾件衣物、順道看些好玩的、吃些好吃的……」
明雲的表情雖不至於欣喜若狂，語調裏卻有掩飾不住的輕快，看著他一溜煙的下樓，隊長愕然，明明就是一個陷入熱戀中的男人嘛！
回想過往明雲對待若蘭的態度，總是彬彬有禮、相敬如賓，比君子還君子，從不跨越分際，也少了戀人該有的柔情蜜意──看來這個叫做歎喜的人才是明雲的真命天女吧！
不對，剛才明雲提過他不是一個女人……還是自己耳背聽錯了呢？事情該不會往奇怪的方向發展去了吧？
為了表妹若蘭，也爲了自己的好奇心，隊長決定今晚就號召幾個不值班、不怕死的同仁，帶幾箱啤酒殺到明雲家去。他要好好的見識明雲口中那位給他們看了可惜的人──。
對蘊釀中的陰謀毫無知覺，明雲衝回家去硬挖起蜷在沙發中如貓般慵懶的飛天，扣上安全帽後就指示他跨上重型機車的後座，重點是──將自己的腰攬的緊緊的。
「這個……娑婆世界的交通工具……太……猛烈……」
又是害怕、又是興奮的飛天，在明雲高速的馳騁過幾個間不容髮的車縫中，打著哆嗦，找不到別的字眼來形容此刻的感覺。
男人邪邪一笑，將腰上帶著懼意的手扯緊點：「這哪叫猛烈？我只是稍稍的暖暖引擎而已……」
抓著油門的手微一用力，歎喜就如預期般的緊貼著自己的背，如即將溺死的人緊抓一根浮木，怎樣都不肯放開。
聽見前頭傳來惡作劇得逞的笑，歎喜幽幽道：「菩薩啊，你也太小孩子氣了吧……」
「………」
「佛國裡的菩薩曾對我說……我在你、在淨照日菩薩身上種下過甚深甚深的福報，以至於成為天人……難道從前、我們就已經認識了嗎？在你身上我到底行過何種善蹟？……」飛天在男人的寬廣的背後輕輕問。
男人的背僵了一下，同時間，一向酷酷的臉也乍然紅了。
「沒任何多嘴的菩薩……對你明說嗎？」僅僅幾秒鐘，他又回復滿不在乎的樣。
「菩薩只說：我與你的牽絆糾葛，必須由我們兩人共同戡破。」
明雲沉默，恰巧此時車也行到目的地了，是東區最熱鬧的一處購物中心，也是時下年輕人駐足並展現流行文化的黃金商區。他停好車，讓歎喜離開座位，自己也將安全帽摘下，望著飛天。
張狂的黑朣深邃著，男人想著適當的話語以啟齒。
「歎喜……的確，一千多年前我們就相遇過，是我主動與你連起這分也分不開的羈絆，共享我的生命，連呼吸都可以擁有同樣的頻率……」
「你們做菩薩的老愛打啞謎……」歎喜嘟嘴抱怨起來：「就不能告訴我詳細的情形嗎？比如我們是怎麼認識的、當時的你又是甚麼樣的人……」
眼神遊移，想起與這飛天的相識，明雲忍不住又是一陣心慌意亂，只好敷衍似的道：「好、好、有空的時候我一定說。」
他半哄半推著歎喜往前頭聳立的百貨公司而去：「我先帶你去買幾件衣服好嗎？你總不能老穿著我那些不合身的衣服晃來晃去吧！」
對穿著一向不太在意的明雲，這次居然大手筆的帶著歎喜直奔百貨公司的高級專櫃，對吊牌上的數字毫不吝嗇，這要是讓那些認識明雲個性的同事知道了，絕對會咋舌連連，畢竟在崇尚名牌奢華風尚的北部都市裏，像明雲這樣對外在裝扮只求過得去的人已可算是稀少了。
就像過度寵溺兒女的父母，明雲只想給歎喜最好的；一方面是顧慮到穿慣天衣那種極致衣料的天人無法習慣人間布匹粗糙的質感，另一方面就牽涉到男性深層意識的那種滿足感了。藉著大力裝扮他失而復得的寶物，來滿足自己貪得無饜的視覺慾望……。
只是，從摘下安全帽出現在熙來攘往的街道開始，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向身邊這位魅力發光體集中，露骨的愛慕與讚嘆讓明雲滿身的不舒服──
反觀始作俑者卻是一派閑散、毫不在意的樣子，他不知道歎喜早習慣因自身無暇的容貌而招惹來的注視了。
「去！一堆蒼蠅！」回頭狠狠瞪著某些顯出露骨愛慕的人，無效！他乾脆抓住歎喜以小跑步的方式轉進百貨公司的大門，直奔手扶梯，找到印象中聽過的幾個高級品牌服飾專櫃。
即使是識盡千百樣人的專櫃小姐在看到明雲身後的歎喜時，也忍不住嬌喊了一句：「哇！好、好漂亮的孩子！」
又是反射性的瞪她一眼，明雲道：「挑幾套適合他的衣服，要最好的質料！」
終於在男人的低吼聲清醒過來，專櫃小姐回復平日的訓練有素，趕忙挑揀著能搭配眼前天使般年輕人的服飾。
瞅著男人，飛天的眼裡漾滿笑意：「你好像不太高興？」
明雲再用力回瞋幾個不知好歹、大膽瞄向歎喜的人。
「讓你出現在這些俗人面前太危險了，要是我不在你身邊的話，那些人肯定餓虎撲羊般的搶走你了！」他恨恨地說。
「就憑那些人？佛土中每常舉辦法會時，我總會散花獻舞，那多如沙數的比丘、羅漢、天王及其眷屬每個都是這樣看我的呀！我早習慣了。」
意識瞬時失焦，明雲在神志渙散了一會後，忍不住又低吼：「歎喜，我絕不再讓你回去了，就算是佛土的世尊來討人，我也不給！」
歎喜笑嘻嘻的想，這位菩薩好像小孩子強佔住糖不給人吃。
專櫃小姐再度出現眼前，抓著幾件看得出是高級質料、一流設計的服裝，走到歎喜身邊，用顫抖到不太自然的語調詢問是否要試穿。
明雲點點頭，歎喜於是試過一套又一套的衣服，最後明雲以簽上信用卡的帳單來結束購衣的行程。
走出百貨公司前，明雲又特地買了一副墨鏡及寬邊帽，叮囑歎喜務必戴上。
「咦，我不要，戴上這個眼前都變得黑黑的，叫我怎麼走路？」歎喜嘟著嘴搖頭，眉都皺成八字型了。
「這是防止你招蜂引蝶用的！」明雲順手將帽子戴在抗議無效的飛天頭上，口裏不忘咕噥著：「別忘了你是我的，才不給那些蒼蠅們看……」
聽著男人佔有性的抱怨，歎喜心頭橫過一陣暖意，乖乖就將墨鏡戴上了。
遮蔽臉容的防狼戰術立時發揮了效果，在刻意的繞過幾條街後，沒有人再用特殊的眼光看著歎喜。真實身分為菩薩及飛天的兩者在他人眼裡看來，不過就是普通的情侶樣。
竊笑於自己戰略的成功，明雲又趕緊押著歎喜去買了幾雙鞋、幾件歎喜看了有趣的玩意、還讓他吃了生平第一支冰淇淋。
看著他以不可思議的表情舔著急欲溶化的滋味，明雲心滿意足的道：「你真的很好養呢！」
ceci~敏 2007-1-1 14:31
11
照著原定計畫進行突襲的緝毒小隊長王志遠真的呼朋引伴，抬了三大箱的啤酒，一路殺到關明雲那位於十二層樓高的公寓門口來了。
應門的主人頂著剛洗好澡的沐浴乳香味及凌亂的濕髮，老大不願的怒視門口的男人們。
「你們來做什麼？這麼晚了，我家又有客人，不方便招待你們。」出生入死的交情在明雲見色忘友的前提下，早丟到九霄雲外了。
「平常你不是那麼冷淡的嘛！」隊長拍拍他的肩頭，刻意解下他的心防。
幾個兄弟也七嘴八舌的在一旁亂起鬨。
「自從你因公受傷後，弟兄們老嚷著要給你打打氣，順便慶祝你的出院──好啦好啦，今晚就丟下工作的事，大家來喝個不醉不歸！」
仗著自己平日練就的水磨功夫，志遠兄賊賊地笑。
估量眼前的形勢，今晚不陪著這群人是不行了。明雲在心裏暗暗的問候了隊長的祖先幾十句後，將門大敞，說：「進來吧！」
得了解禁令，七、八位未來的警界菁英〈？〉衝入明雲的客廳，巧遇剛從廚房走出，拿著一杯牛奶的飛天。
腦海中大喊一聲不妙的明雲，在甩上大門之際，著急的擋在歎喜及客人中間，超級奶爸樣：「歎喜，喝完牛奶就去睡了……」
歎喜一愣，晶亮的眸子瞄過一群早已目瞪口呆、站在客廳的男人們。
「明雲的朋友嗎？初次見面，幸會……」
習慣性地又露出那一抹殺盡天下無敵手的微笑，飛天用眼神向每個人都打了個招呼後，再次專注於明雲的臉上。奇怪，有朋自遠方來聚聚不是件好事嗎？怎麼他卻一臉氣呼呼？
春風般的聲音像是一串玎鈴換回了男人們的神志，隊長望著不可方物的天人，喉嚨因不知名的燥熱而沙啞。
「你就是歎喜？」
走了幾步的天人停駐，聽到有人喊出他的名字，在淨土所受的良好教養讓他回凝問話的人。
「你認識我？莫非你也是菩薩或阿羅漢？」睜大眼睛問。
「他們都是普通人。」高大健碩的身影橫亙於天人及凡夫俗子之間，明雲打著保護者的姿態道：「這群笨蛋打算要騷擾我一整夜，你早點睡，記得鎖上房門，不管客廳發出麼奇怪的聲響，都別出來看。」
看樣子，明雲是打算犧牲自己來應付不速之客了，只可惜，好色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是那些慣於衝鋒陷陣警界菁英。
「明雲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千萬別見外。」「這裏有好吃的點心，配牛奶很棒哦！」「明雲平常都把你藏在哪裡啦？」
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拉近關係的話，這群即使面對槍林彈雨都未曾如此一心同體的緝毒組成員，發揮同舟共濟的本領，將歎喜圍在中間，把明雲爸爸不著痕跡地排擠了出去。
「你們這群粗人別對歎喜動手動腳的，否則我就把你們從窗口丟出去！」菩薩化身成了堅決捍衛地盤的一隻狗，朝另一群流著口水的野狗大聲咆哮著。
歎喜眼見情勢不對，靈蛇般的繞到明雲背後，春水般的明眸奚落著明雲。
「別生氣，我這就進房了。噯，真不知道你身為堂堂菩薩，脾氣怎麼就暴的像地獄的鬼眾呢？」取笑。
還不都是因為你！明雲想：奇了，即使把他關在家裏，嗅著肉味的蒼蠅們仍舊不請自來覬覦著這塊肉，真該好好想個對策讓小飛天再也沒法招蜂引蝶！
一待惹禍的根源自動消失，明雲的焦躁也消了一半，他皮笑肉不笑的瞪著不請自來的客人。
「王、隊、長──這就是你來的真正目的吧！」沉著聲問。
「我只是基於愛護表妹的心態，想來看看那位借宿在她男朋友家中、對她產生威脅的客人到底是誰……」隊長解釋其善良的來意。
「威脅？」明雲聽不太懂：「歎喜能對若蘭產生什麼威脅？」
隊長搖搖頭，伸出食指在呆頭鵝刑警面前輕晃两下：「嘖、嘖、關明雲先生，你真是太不懂女人心了，試問有哪個女人看到自己的男友在面前關心別人不會吃醋的？」
他停頓，意有所指的道：「尤其是這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歎喜他……」明雲臉紅了，牙尖嘴利的口才都不見了。
隊長也不讓他說下去，招呼著兄弟們將帶來的啤酒與下酒菜攤開在桌上，大夥自然就喝將起來，隊長還特意坐在明雲身邊，一面猛灌他喝酒，一面呼呼笑著。
「酒後一定能吐真言嘛！我可是有心理準備，等著聽你把真心話一一招出來……」
的確，時間愈晚、愈是酒酣耳熱。在隊長的親臨授命下，所有人都有意的推波助瀾，明雲頭一次喝得如此醉，原本帶來的三大箱啤酒根本不夠喝，這中間隊長又派了隊裏最年輕的小堯下樓去抬了兩大箱酒上來。
意識逐漸混沌之際，恐怖的拷問大會終於開始了。
「關明雲你老實說，歎喜是你的什麼人？」刻意不喝太多，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的王主審官問。
「我……撿到的……」心情已經愉快的現任菩薩沒什麼好隱瞞的。
「騙小孩子啊！撿到貓啊狗的還有可能，這麼漂亮的人怎麼可能說撿就撿得到？我怎麼就撿不到、啊？」用力往他頭後拍過去。
「出家人……不打誑語……他……一個人走在長安街頭……我一時……驚為天人，就……就跑去向他化緣……」明雲舌頭都大了起來。
拳頭第二次向他的後腦勺招呼而來，隊長啐他：「你說的是哪國的童話故事？是不是真要我施出拷問一零八大法你才肯老實招？」
明雲含冤莫白的搖頭，站在客房門後的歎喜卻滿腹疑問。當他聽到由明雲口中說出「長安街頭」、「出家人」、「化緣」等奇怪的字眼時，死水般的記憶之海猛然攪動出幾個帶著畫面的泡泡。
他看見一位掛著清淨笑容的灰衣出家人，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自己、走來……
心漏跳了一拍，記憶之門再度無情的關上，歎喜卻爲流火般一閃而逝的片段心癢難耐。這就是了，他與淨照日菩薩之間產生關聯的某一段環節。
歎喜悄無聲息的打開房門，穿過一群醉鬼，在隊長愕然的眼神裏坐在明雲身旁，接續剛才的拷問。
「你向我化了什麼緣？」歎喜問。
惺忪迷惘的眼嘗試在飛天的臉上聚焦，明雲的心思回到了一千多年前熙熙攘攘的長安城裏，發現了一個有著驚世駭俗、卻又清冷絕洌、完全符合他理想中的容貌時，身為出家人該有的平淡自持都拋諸腦後了。
「可否將你的容貌佈施給我？」
他傻愣愣、孤注一擲似地問出一般出家人不可能出口的句子時，玄霜般清白卻綺艷的人笑了，淡淡的回應由蒼白的两片嘴唇溢出：
「好啊……只有七天的時間……」
同樣魅惑的臉在當時有種淒清的寧靜，暈眩了他好幾年來暮鼓晨鐘下修持而來的定力。今夕何夕啊！那張臉又出現在千年後，而且──明雲欣慰的想──終於笑了，以區區一朵青色蓮花的代價。
青色蓮花？歎喜仔細聆聽著明雲因著酒醉透露出的隻言片語，想起被玉如意王子挾持之前，身體裏曾起過的奇妙變化，那一朵生平僅見的聖潔青蓮由自己的胸口浮出，散發出力量的光源，溫暖的就像是菩薩所給予的……。
他再次低頭誘導著犯人：「那朵青色蓮花……究竟是什麼？」
明雲的眼呆滯地注視飛天，好半晌，他才輕輕一笑，慵懶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歎喜心一跳，解讀菩薩若有所知的洞澈。
「對我而言，只要你是歎喜就夠了……」滿足地，菩薩噓息。
將手伸入飛天柔軟絲般的頭髮，佔有性的拉下他的頭，直到歎喜聞到濃烈卻不討厭的酒味，夾帶著暖熱的氣流襲向敏感的頸脖。
「雖然我很早就可以離開這裏……到更清淨的佛土去……但我只想回來……留下煩惱才能回來……」著迷似的嗅著飛天的體味。
「回到淨土不好嗎？你難道不知我一直在淨土裏等著淨照日菩薩的歸來？」抑制菩薩帶來癢癢的觸感，飛天輕柔的問。
「我是仍留一絲有情的菩薩……」明雲調整上身的姿勢，讓吐著溫熱酒氣的嘴湊到飛天小巧精緻的耳輪邊：「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聽說……原本於娑婆世界修行的淨照日菩薩，在功德圓滿之際，放棄成為了覺者的機會……為什麼？」他傾著頭問，真的想知道前因後果。
「傻瓜，若是真的成佛，我……我就只能待你如平等眾生了……」萬年菩薩似乎有些累了，將頭枕在軟軟的飛天肩上，閉上眼，揚起滿足的笑。
歎喜的身體在瞬間僵硬了一下，卻聽見醉酒的人仍喃喃道：「……我才不要這樣……」
奇異難解的對話聽在王隊長耳裏真有滿頭霧水之感──既不像情人間的打情罵俏，也非朋友間的談天說地，反而像是歎喜也千方百計地想從對方身上套出些什麼，卻在兩人的互動之際，纏著若有似無的牽繫。
仰頭乾盡手中的啤酒，藉著酒意，隊長以不著痕跡的方式問著身邊的飛天枕頭：「歎喜呀，你、你跟明雲究竟是什麼關係？」
「關係？」歎喜睜大眼，不知隊長問題的重心在哪裡。
「我、呃、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明雲的朋友、親戚……還是……更親密的關係？……」
「我也想知道啊……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這答案……」
ceci~敏 2007-1-1 14:31
12
早上、杯盤狼藉的客廳、外加一個醉酒菩薩。
歎喜在清晨將所有的客人都送走後，開始動手將客廳一一清理乾淨，直到明雲因宿醉頭痛的悶哼聲傳到他耳裏為止。
「不舒服嗎？」挨到明雲身邊，看著他疲倦的醉顏，歎喜擔憂的問。
「頭痛……」明雲閉起眼睛，用拇指按壓著太陽穴，嗯，效果不大。
昨晚他是真的喝太多了，雖然是基於某個人的陰謀，自己太高興也是主因之一，誰教他的寶貝水靈靈的回到了身邊，在隔了一千五百年之後。
「還是躺在床上休息吧！我幫你泡杯熱茶解解酒。」歎喜說著就要扶他起來。
明雲卻在此時抓住他的手，歎喜一愣，人就被抓到躺在沙發上那個人的懷裡了。
「……親我一下就好了……只要你親一下，我頭就不痛了……」明雲一反幾天來的寵溺，開始強勢的撒起嬌來。
「不要，你是修道者耶，怎麼可以亂來？」歎喜正色說。
「我現在是普通人，不是修道者……再說，親一下又不會怎麼樣……好不好？」將懷裡的人箍的好緊，明雲賴皮，就是不放。
歎喜想，乾脆跟他保持安全距離好了，從沒見過會發情的菩薩，再靠近他的話難保不發生什麼乾柴烈火的事。
「不行，你還是好好休息，頭痛的話我拿藥給你吃……你不是有什麼……普…普X疼的專治身體上的疼痛……」
由這些話就可知道歎喜適應人類生活良好，融入的程度也不差。
「………」明雲瞪他好一會，不知該怪自己把他教的太好還是太壞，乾脆伸手把人給抓到懷裡：「我就只想親你……你絕對比普X疼還好用！」
說完，連雙腳都用上，將人給夾在自己身體裡。
歎喜試著扭了幾下，發覺掙脫不了，而且，被菩薩抱著的感覺也不錯，乾脆放棄，說：「嗯……親了……你真的就不頭痛？」
「對，親一下我就起床，待會帶你上陽明山賞花……」
說來，明雲太少泡妞的經驗了，哄來哄去就是那幾招，不是逛街買東西，就是騎車遊賞風景。
歎喜倒很高興，他在家都悶壞了：「陽明山？那是什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話剛說完，明雲大手往歎喜的頭一按，借酒裝瘋佔便宜的計策終於成功。
終於親到了，親到那紅紅潤潤的嘴唇，這幾天他一直壓抑著所有見不得人的慾望，可是現在，殘餘的酒精壯了膽，而且昨晚歎喜詢問的話語，讓以為藏的深深記憶一下子鮮明起來。
一千五百年前，他曾經是個清心寡慾的僧侶，卻在見到某個命定的對象時，讓身體裡所有的情慾剎那間活了起來。
那段相處的時間很短，短到只有七天──不夠，七天的相處怎麼夠？現在，重新輪迴後，活著的時間變長了，他也鬼使神差的又回到自己身邊……這次，連死亡也搶不走他……
「……夠了……不是說只親一下……」發現明雲的舌頭伸進來，歎喜突然不好意思，推一下離開了。
「……你聽錯了……」嘆息似的說完一句，手繼續扣著飛天柔軟的小腦袋，唇舌再接再勵的糾纏。
別拒絕我，忍很久了，從長安街頭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無時無刻不在幻想這一刻……
雖然當年的他還不太懂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情愫，可是臨到澈悟的那一刻，心就清明了，而死亡，只能暫時分離兩個人，卻無法永遠的抹滅這情劫……因為，還有無止盡的輪迴……
歎喜沒拒絕下去，只是乖乖順順的任他吸吮著自己的唇瓣，讓他的舌頭再度叩關，與自己的翻轉舔咬……漸漸地，他知道身下的明雲不安分了起來，原來扣住頭的手已經下滑，伸進衣服裡，開始大幅度的愛撫著。
身體熱了起來，心也熱了。
情慾就這樣輕易的被撩起，歎喜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雖然他不討厭明雲這麼做，反而還……還期待著接下來，他會疼愛著自己……
天人的慾望應該是淡泊的，菩薩也是，但火就這麼燒起來，總之，當兩人重新聚在一起，某種特別的情愫就是這麼的如火如荼，擋不了……
「別、別再亂摸了啦……好癢……也……也不要亂舔……好像小狗……」歎喜忍不住要東躲西閃，調皮的明雲，到底是在戲弄自己還是要……
「……那我用咬的……」明雲輕笑，繼續。
歎喜迷迷糊糊的意識裡想：明雲這個菩薩，好像不是個普通賴皮的菩薩……
翻個身，制得先機，不讓歎喜有什麼翻盤反抗的機會，將漂亮的身體壓在身下，先用吻奪去他的意志，等他僵直的身體開始軟化、甚至學著回應時，明雲自己的慾望也叫囂著爆發。
嘻鬧的情趣漸漸地被向上蒸發的情慾所替代，歎喜沒辦法再玩笑著，全身開始被某種酥癢的感覺所籠罩……
「這樣……不太好……」歎喜垂著眼，心裡想著該拒絕，可是微微顫抖的唇卻暴露出他也沉迷於這樣的情調……
明雲只是將他摟的更緊，輕輕說：「……只要我喜歡，沒什麼好不好……」
「沒見過……這麼霸道的……人……」呻吟著火熱的噓息，渴望著更多、更多。
「你來之後……我才開始霸道……真的……」明雲在歎喜身上繼續做著霸氣的事。
歎喜雖是天人，外型卻是純然的少年身軀；明雲自己則是刑警，聽過也知道男人間那檔子事怎麼做，以往他不相信自己會有想跟同性歡愛的一天，可是，歎喜來到他身前了，任何事，都順理成章……
「……讓我做，歎喜……」有些個焦急、有些個懇求，明雲根本就剎不住車，也不想剎住。
「做……做什麼？」歎喜有些個懂，但是又不確定。
「我要做……疼愛你的事……」說完，明雲吻掉對方的答案。
這樣純淨的身體、這樣純淨的眼睛，怎樣膜拜都不夠……還想聽到迷醉於情慾的嘆息從他口中逸出、也想看見他浪亂無以的表情……想接收他更多更多的樣貌，希望他能像自己渴求他一樣的需要著自己……
「……疼愛……我的事？」歎喜有些個懂了，只垂下眼睫，任身上的人緊緊環抱著自己。
緩緩的進入他的身體，用手、用自己的肌膚去撫愛玉石般潤澤的肉體，他知道歎喜不討厭現在他所做的一切，同樣沉溺的動情神色，吸引著自己一步一步去探索，真的，想就這麼佔據他，佔據他的肉體，連心也要啃噬到自己身體裡，讓這位天人，永遠離不開。
「……歎喜，我不會……讓你回佛土的……」堅定的說，然後，狂風暴雨般的搖撼身下的人。
歎喜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是半瞇半睜著情慾薰染遍的雙眼，享受著被需求、被疼寵的感覺──不過，他所謂的疼愛，還真讓人有些個疼──
「因為……你……連心……連靈魂……都是我的……」
活起來了，過去一千多年身處佛土的冷清淡漠以為正適合自己的本性，可是，這樣被火燒灼而微微疼痛的感覺，讓歎喜有種錯覺，好像、在明雲的手底下活著了，在他的吻、他粗喘的吐息、以及韻律似佔有自己深處的動作下，他活起來了。
想永遠、永遠這樣活在他手裡………
ceci~敏 2007-1-1 14:32
13
「我到樓下幫你買鮮奶。」明雲笑的嘴巴一直合不攏，殷勤地說。
一番歡愛，明雲頭都不痛了，整個人神清氣爽，大有意氣風發之感，可是見飛天被自己折磨的躺在沙發上起不來，自己也心疼，幫他按摩按摩後，替他穿好衣服，又體貼他還沒吃早餐，看看冰箱裡的牛奶都缺貨，就自告奮勇要到樓下超商買。
明雲出門沒多久，喀噠一聲，有人開了門鎖進來，細尖高跟鞋的聲音敲擊著地面。
「啊、是若蘭嗎……」歎喜懶得起身，卻也不訝異，若蘭是明雲的女朋友，有這裡的鑰匙。
「歎喜，我想跟你談談可以嗎？」若蘭的語氣平淡無波，姣美的臉蛋也收斂起任何表情。
訝異的發現女子四週湧著黑暗的低氣壓，他好奇對方想跟他說些什麼？
「若蘭，妳也不舒服嗎？」歎喜看到了對方顯得蒼白的柔美面容及略泛血絲的眸。
女子的嘴角輕微的抽慉了幾下，良久，終於開口顫顫道：「歎喜，你……你與明雲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跟他……」歎喜猛然一震。
若蘭對於這個介入他與明雲僅幾個星期的年輕人有著千鈞萬鼎的忌妒。在明雲出院後的這些日子，她又跑來探視幾次，但是敏感的女人心發現，在三十坪大的公寓裏，明雲的眼充斥著僅是他的身影，兩人的低聲笑語中，她連一絲介入的餘地都沒有。
無法再坐以待斃了，她要為自己的幸福奮戰。
「歎喜，相信全世界再也找不到一個像你如此完美的人……求求你……把明雲還給我……我已經愛了他四年，若是失去他，我就……我就什麼都沒有了……」她說著，噙著淚。
歎喜望著她眼裡留下的两行清淚，腦筋一片茫然。
「什麼還不還……明雲……是他自己的……」歎喜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跟他是以結婚為前提來交往，只希望與他共度往後的人生，幸福的養兒育女、白首偕老……」
養兒育女、白首偕老……明雲要與人界女子過這種生活嗎？飛天懵了。
「自你出現後，他的眼裡再也沒有我的存在，一顆心只是懸在你身上無暇他顧……」哭著的女子開始控制不住的淒厲。
歎喜終於回神，他紅著臉，啞然張口半晌，嚅嚅道：「我們……我們……」
若說他對明雲沒有絲毫戀慕之心，那是騙人的，第一眼見到他起，埋藏心底深處的種子默默地發了芽，到如今撐滿了整個心胸──不是單純的敬仰與喜愛，是更深、更難言明的某種情緒……
若蘭見他沉吟著，看著他臉上動搖的表情，一股怒氣讓教養良好的她化身成了夜叉。
「若真的是為明雲著想，就離開他，回到你來的世界！再怎麼說你都不是女人，沒辦法與他組織正常的家庭……」
嬌柔的美貌變的猙獰，她用歎喜從未聽過的恨意道：「所以你走吧，別出現在明雲面前，也別介入我與他之間……」
感受她的恨竟如萬丈的波瀾沖刷而來，歎喜不自禁的坐起身來，這女人……竟然為了嫉妒的緣故，成了地獄的鬼──
歎喜站起來，再也不看若蘭一眼，走向陽台處，輕巧的旋身飛去，離開這棟公寓。
牆上的鐘剛敲過十點整，大門倏地開啟，明雲提著兩大罐鮮奶炫風般的進來，卻發現若蘭站在客廳中央，歎喜則不見身影。
「妳臉色好差，身體不舒服嗎？」覺得若蘭不同以往，明雲關心的問。
若蘭輕咬著蒼白的下唇，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明雲不是傻子，知道對方一定有什麼深沉的心事，隊長幾日間的耳提面命乍然回繞心間，歎了口氣，他瞭解了女友的想法。
「對不起……」腸枯思竭，男人只擠得出這句話。
「我不要什麼對不起！」若蘭的眼紅了，像淹著一片血：「從相識以來我就只認著你一個人，四年的真心誠意難道比不過一個半途殺出的……男孩子？」
「歎喜？」下意識的往四周看，男人覺得奇怪，怎麼沒聽見他的半點動靜？
若蘭從他的表情也猜測得出男人想著什麼，心忍不住一冷。
「我要他回到屬於他自己的地方，別再破壞我們兩人之間的感情。」被廚房的牆擋著，若蘭沒看見歎喜飛天的一幕，只以為他躲在廚房裡。
「他離開了？」明雲的臉色大變，立即打算衝去門找人，心裡想著：不是叫他大白天的別亂跑嗎？
若蘭意外的擋在他身前，雙手用力抱住他，硬生生地將男人急撲的姿勢給定了下來。
「放手，若蘭！」顧忌對方是個弱女子，明雲也不敢用力將之推開，只是向來對女友溫柔的口氣已明顯的不悅。
「清醒點，明雲，他再怎麼也是個男的，絕對不可能與你結婚，共譜正常的生活……」若蘭似是鐵了心，將淚痕斑斑的臉埋入明雲的胸膛。
「………」
「難道……難道我對你四年來的情深意堅，比不過一個相處一、兩個禮拜的人？」丟下了堅強的假象與面子，女人泣訴。
明雲靜了下來，不再妄動，慌急的眼逐漸深沉。
感到男人不再有動作，自己的痴心終於敲醒了他的迷惑吧！若蘭繼續低喃：「我們倆人注定要在一起的，我會嫁給你，爲你生兒育女，支持你的警務工作，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明雲並未掙脫她的擁抱，只是捧起女人的臉，低聲輕柔地道：「這是……這是妳要的夢嗎，若蘭？」
她仰起頭，眼框裏的水氣在她用力點頭之際，跌成露珠滑落了臉龐，明雲的臉在一片氤氳的霧氣中變得有些模糊。
「好，我們結婚吧！」他的回答像是穿越夢境而來。
若蘭慶幸著自己雖做了壞人，將男人一時意亂情迷的對象以三言兩語逼走，可是，她抓住了自己的幸福。
婚禮沒多久就舉行了，是她夢想中莊嚴神聖的婚禮。一座白色的小教堂，彼此的親朋好友全來祝賀；她穿著純白蕾紗的新娘禮服，由父親的手引上祭壇前，那裏，新郎服裝扮的明雲非常平靜，倆人交換了戒指、訂立了誓約。
幾年間，一雙兒女相繼出世，她辭掉工作在家相夫教子，明雲也因工作上的出色表現而連連升職，日子無風無雨，唯有幸福美滿四字可以形容。時光荏苒、光陰如梭，轉眼間兒女都長大離巢單飛，接下來的幾年裡就看著他們就業、成婚，自己的膝下開始多了些孫兒女圍繞嬉戲。
一路走來，明雲一直用平靜無波的神態對待、相陪。
無常終究要來，當兩人漸漸白髮如霜，最先纏綿病榻的是自己。看著兒女帶著各自的家眷圍坐床前，她微微笑，回首一生，這輩子真的很幸福，而這幸福是自己在幾十年前親手掙取來的。
儘管歲月在她與丈夫的身上刻劃了無以數盡的痕，他的眼在歷經幾十載的相處之下仍舊平靜深沉，宛如記憶中的那個上午。
時候到了，她看見丈夫枯乾的手捧住自己的臉，同樣滿佈皺紋的他向她輕聲問著：「這是……這是妳要的夢嗎，若蘭？」
什麼？若蘭心一動，明雲問她的這句話很耳熟，正是幾十年前，少年離去的那個上午，丈夫曾開口問過的同一句話。
是啊，這就是她的夢。人說死前過往的回憶會如走馬燈般一一浮現眼前，回首往事，往事真的如夢、也如煙……
她閉起眼，淚落下，丈夫的話語再度縹緲的如同越過夢境而來，只是聲音不再那麼龍鍾──
「這是妳要的夢嗎？」
若蘭再次睜開眼，年輕的明雲被她輕擁著，她心下一陣恍惚。
「……這就是妳要的人生嗎？」仍舊捧住她的臉蛋，矯健有力的手臂毫無老態，剛剛的經歷……難道……
牆上的鐘輕敲一下，十點半，若蘭大夢初醒。她所謂的幸福人生，一輩子的朝夕相伴，一生執著追求的，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裡，成了夢幻泡影。
回望明雲，他的表情透著寬容的溫柔，彷彿一切就這麼盡在不言中了。
「……我要的究竟是什麼？」她問。
「這種問題，與其等著別人告訴妳、不如自己去找出答案。」明雲微笑了。
若蘭想想：「我……我不要那樣的人生……」
「妳果然蕙質蘭心，是個有慧根的人。」明雲放開手，嘉許的說。
若蘭放開原本抱著明雲的雙手，不發一語的轉身走到門邊，雖未回頭，卻又輕輕問：「剛才我做的夢……是你給的魔法？」
「……不就是鏡花水月嗎？」明雲淡然的說。
若蘭半回首，對他點了點頭後走出門，整個人顯得暢快許多。男人卻在目送她離去的同時，苦笑。
「都說情關難過，她卻輕鬆的放下了，還不都是托我的福？」
他嘆口氣，卻又有些得意：「反正我的情關注定是過不了了，這輩子死拖活拖都要拉著歎喜下水，絕對不放他回佛土一個人消遙……」
ceci~敏 2007-1-1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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歎喜拖著腳步愈走愈遠，不滿也愈來愈深，沉、沉、沉，沉澱到心中最黑暗的角落裏，微微的怒氣漸漸上升，溢滿整個胸腔。
下意識的，為了宣洩怒氣，他反手一掌，拍向身旁的行道樹，樹身劇烈的搖晃幾下，幾十片綠葉紛紛落下，貼上了歎喜的髮、肩、衣服上。
自恍惚中驚醒過來，剛才……剛才憤怒的人是他？
情緒從來都控制的完美無比，謹守天人本分、無上優雅的他，為何竟在不知不覺間遷怒起路旁的樹木？這對視萬物為有情的天人而言，是犯了大忌呀──
似乎……在這具飛天的身體底下，潛藏著某個黑暗的野獸；那原來是成為飛天後，選擇丟棄到深層意識裏、以為再也不用攤放在陽光下孤獨惡意的自己……
如今這隻怪獸再一次席捲而來、虎視眈眈地想從體內掙脫而出，急欲啃咬吞噬撕裂所有橫阻身前的敵人。
或許，就讓這怪獸重新來主宰這具身體也好，他有些個自覺，飛天歎喜──不過是個假象──
足以致死的魔魅一點一滴取代了淨潔的臉。
「歎喜？」似是熟悉的叫喚，帶著點疑惑。
歎喜回頭，漂亮的揚了揚眉毛：「玉如意王子？」
「你……怪怪的……。」玉如意不太確定的說，再仔細的看了看飛天。同樣的一張臉、同樣的體態，多了些危險的妖惑，讓人有飛蛾撲火的衝動。
歎喜嘻嘻笑了，瞳心中勾著令玉如意王子想犯罪的火花。
的確不對勁！從前的歎喜有的是一種讓人想呵護的純潔美麗，無法褻玩而只想憐寵；可是現下眼前的他──玉如意吞了吞口水──是一朵吐著艷洌氣息的致命妖花，讓人情不自禁想匍伏其下，懇請給予一縷陷溺的幽香。
「今天不帶人來捉我了？難道王子只是來娑婆世界玩玩？」歎喜走近玉如意，挑釁似的言語誘人想入非非。
「歎喜，我是奉父王之命請你到閻摩宮作客的。」面對著散發邪氣的飛天，玉如意因情欲的脫韁而冷汗直流。
「閻摩天王？」嗯，這四個字怎麼像塊重石，讓自己的心痛砸了一下？
「我的父親閻摩天王對你身上那朵青色蓮花很感興趣，佈下了天羅地網後得知你人在娑婆世界裏，就派我來請你過去。」
「他想要我身上的青色蓮花嗎？」他走近玉如意，攝魄的眼對王子惡作劇似的笑。
「我跟父王閒聊時談到你身上發生的奇妙事，讓他產生了興趣，說不論何種代價都要將你請到閻摩宮……父王要你那朵蓮花何用？」玉如意好奇的望著他。
「誰知道呢？說不定你倆父子都有搶奪東西的癖好。」歎喜不屑的撇撇嘴。
「你真的變了，明明同樣的一張臉，怎麼態度一改，我就不知該怎麼應付你才好……」沒錯，玉如意的狂態再不復見。
「這樣的我……」歎喜的嘴角勾起，眼裡閃著邪僻的幽光：「還有資格到閻摩宮作客嗎？」
即使變的刻薄、邪佞，這個飛天仍讓自己心蕩神馳，玉如意垂下頭其艾道：「你、你願意？難道不怕我父王搶奪屬於你的東西？」
「我當然怕呀！但是……」歎喜的心裏有等待暴風雨來臨前的快感：「我想知道淨照日菩薩會怎麼做……」
菩薩會怎麼選擇？是同那個蠢女人廝守共度平凡的一生、還是秉絕一切俗緣專心修行以成正果、抑或是……來閻摩天尋他？
拋棄了以往玲瓏的假面具，原來自己竟是惡劣至斯的一個人，歎喜高興的笑起來。
跟著玉如意造訪了閻摩天王的宮殿，隨著王子穿越過金碧輝煌的層層樓閣，他的表情愈發的凝重。
拿淨照日菩薩的名發誓，他絕對來過這裏！走過鋪著藍天玉石的走道，前頭會有一個小涼亭；再繼續深入，跨過橫著大片淺池的高架橋樑，就是宏偉壯濶的尖頂宮殿於眼前矗立──
飛天帶著疑惑的心情止步，前面引路的玉如意回頭問：「……你害怕？」
他搖頭不語，雖然華麗的宮殿帶給他某種不安與窒息的感受。
倆人在殿門口稍立，通報的侍衛快步前來傳達王意的首肯。飛天也終於將心一橫，走進這模糊在記憶深處，卻從未曾消逝的地方。
狹長的廳堂两側候立著數十位披掛戰甲的衛兵，玉如意也收斂起平日輕浮的態度，放輕腳步、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的走在前頭；歎喜一步一步沉著，每前進一些距離，過往混淆的記憶也就漸漸的清晰，直到玉如意停下腳步鄭重的介紹著自己時，他才清醒。
「父王，他就是孩兒提過的、大自在佛國的天人歎喜。」
歎喜抬起頭，凝視著王座上威嚴俊挺、氣勢懾人的閻摩天王；他比記憶中來得成熟許多，也更加的穩重，卻在兩人視線交會的剎那裏變了臉色。
閻摩天王認識他嗎？歎喜從對方激動的眼神中辨識出了這條資訊。
閻摩天王驀地從王位中站起，開口竟是如此咬牙切齒的一句話：「玉、琉、璃！你竟然……竟然沒死……」
玉琉璃──睽違了幾近一千五百年的名字，像是一把附著魔力的鎖，啟開了歎喜記憶中最後一塊黑色的角落；這禁忌的名字也同時是最後的一片拼圖，將所有的前因後果連接了起來。
張口欲言又止半晌，歎喜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後卻只能歎口氣，輕輕道：「王兄，別來無恙？」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還活著？」憤怒的火焰在天王眼裡熾燒，他帶著極度的不相信，狠瞪著眼下活靈活現的，他的王弟……玉琉璃。
「王兄，我也是直到今日……才想起自己仍苟活於人世……」歎喜垂首，道。
閻摩天王原有的憤怒與顫抖，漸漸在歎喜落寞的話裏淡了。
「……玉琉璃，你容顏依舊，我卻老了……」平靜的聲音掩飾起所有的情緒：「時間並未給予身為王者的我任何特權。」
歎喜抬頭，展開一抹妖異的、是閻摩天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邪氣。
「王兄，這身皮相是我唯一擁有的東西了，怎比得上你位高權重、妻子成群，甚至是……呼風喚雨……」
「若是能用這一切換取從前與你相處的時光，我會毫不吝惜。」想著什麼，閻摩天王喃喃低語。
「王兄……」
「倒是你，玉琉璃，我賜予的斷心掌應該只夠你苟活七天吧！為何過了一千五百年，你卻毫髮無傷的站在本王面前，還換了個身分，成為佛國裏的飛天？」
「人算不如天算呢！」歎喜笑的輕浮卻隱含著無奈：「我是被淨照日菩薩所救，才能殘喘至今，回見王兄一面……」
玉如意看著兩人一來一往、閒話家常，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父王──難道他就是曾發兵爭奪王位、最後卻被您以一掌斷心、放逐到娑婆世界等死的王叔玉琉璃？」
一席話讓閻摩天王想起當年被自己鍾愛的王弟背叛時的憤怒，他瀏覽著座下那一張未被時光註上任何記號的容顏，仍舊邪魅、而惑眾。
「沒錯，我的王弟玉琉璃──從出生起就擁有足以撼動魔道鬼界的驚世容貌，讓我又愛又恨的狼心賊子……」
歎喜心一動，想起了曾受閻摩天王百般疼愛的那段日子，若不是自己受到身旁小人的讒言，鼓動野心意欲篡位，到現在他仍會好好地待在閻摩宮，享受著身為王弟的特權。
但是，也就不可能有機會認識淨照日菩薩了吧。
「王兄，往事已矣，我後悔當年幹下的糊塗事，也不打算重回閻摩宮、享受王族的生活，只願以一介飛天的身分終老，服侍對我有過救命大恩的淨照日菩薩……」
「你身上的法蓮花就是這麼來的？難怪你死不了，受了斷心掌後應該魂飛魄散的軀體，受到了由菩薩修行億萬劫的法蓮呵護，連地獄鬼界都不敢收你……」
歎喜輕輕點頭，默認了天王的猜測。
「只是那位失去法蓮花的菩薩下場又如何？雖然身分不變，但失去了法蓮護體，不但無法返回佛國，還得滯留人界重新修行，忍受輪迴之苦……」
「一切都是淨照日菩薩心甘情願……」想起明雲，飛天忍不住輕輕微笑。
「居然……連修成正果的菩薩也抵禦不了你的誘惑，甘心獻出億萬劫的心血，只爲延續一位天王眷屬的生命……」天王瞇起眼，緩緩說。
歎喜眼波一轉，溶溶問道：「我聽玉如意說你也在找尋法蓮花，究竟所爲何事？」
閻摩天王不語，只是突然從座位上站起，步至歎喜身前，似是考慮著某件事情，良久良久才開口。
「我在修練波羅時輪密法時受到阻礙，須有法蓮相助方能功行合一、擺脫時間羈絆。只是法蓮難求，即使身為天王，也無能自菩薩手中巧取豪奪……
聽玉如意說，他曾在某位飛天身上看到蓮花浮現，我料想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為了找到那位小小天人，我佈下天羅地網尋到你的落腳處，還派了玉如意把你帶回來……」
天王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執起歎喜的溫潤如玉的雙手，低聲嘆息。
「想不到你竟然沒死……我的王弟玉琉璃……」
前塵如夢啊！歎喜也不禁跟著低歎。
「王兄，若這朵蓮花真是為我所有，給你我毫不可惜……只是……失去了這朵蓮花，我怕淨照日菩薩會永久落陷人界，成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芸芸眾生……」
妖異如昔的臉上透出了一絲對他人的眷戀，身為兄長的閻摩天王並未漏看這點變化。
「玉流璃，雖然當年的叛變讓我痛心疾首，但是你也受了斷心掌、從鬼門關前轉了一遭回來，就當是抵銷了你的過往罪孽吧。」
天王將自己的手握的更緊了，似乎是不打算讓他離開的樣子。
「……你一直是我最疼愛的王弟，雖然激憤之下置你於死地，卻讓我在往後的一千五百年間懊悔不已。如今你既然回來閻摩宮，就別再離開了，我也不會打法蓮的主意，因為你的命完全繫於那一朵小小的蓮花之上……」
「難道不怕我再一次的背叛？」歎喜斜側過頭問，白玉般的頰上染著無端風華，完全是閻摩天王記憶中的玉琉璃，惡意而美麗。
「背叛我一次，就再滅你一次！」兩簇地獄般的怒火在天王眼裡一閃而逝：「你是我閻摩天王的弟弟，這世界上也只有我能殺你！」
「我若是再一次對不起王兄，甘願死在王兄手上一萬次！」歎喜笑嘻嘻的說。
天王怔怔注視著飛天，不知為何吁了一口長歎，鬆開歎喜的手。
「你的行宮琉璃殿仍保持的和往常一樣，我也未曾將之賞賜給別人，大概冥冥中早注定你總有一天會回來吧……」
歎喜收起嘻笑的態度暗忖：王兄仍一直對我惦念不已嗎？
「只要你別再起什麼壞心眼，就搬回琉璃宮，何苦降尊紆貴的伺候那些菩薩佛祖？殿裏你珍愛的那些花草樹木、稀世寶物一項沒少，丫環僕人待我精挑細選後會立即派過去……」
看著一向威嚴派頭的父王以寵愛的語氣絮叨著，王子玉如意偷偷伸伸舌頭，乖乖！從小到大，他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和顏悅色的父親哪！他與玉琉璃的情分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深，即使這位王叔曾在一千五百年前意欲推翻已坐上王位的哥哥……
「我無法久留呢！畢竟我已脫胎換骨、成為淨土中的一名飛天，往事如煙，若非陰錯陽差回到此處，只怕我永遠也想不起身為王子那時的糊塗事……」
「胡說！只要還記得我是你王兄，身為王弟的身分就永不改變！」天王的臉罩上一層寒霜，以不容拒卻的語氣道：「我能對你既往不咎，你就好好的謹守本分，留在閻摩宮，別再讓我為你痛心！
「那、那我多住幾天吧！」聽得出王兄對自己疼愛依舊，他滿心歡喜的瞅著哥哥笑。
「嗯。」天王冷應一聲，顯然對歎喜只答允幾天的回答不甚滿意。
「王兄，你練波羅時輪密法的原因……是為了我嗎？」歎喜驀地問了這句話。身為魔界王族的一員，他當然知道時輪密法是一種能穿越時空、改變過去現在未來的魔界大法。
「………」天王眼睛一動，過了很久，他終於輕輕道：「玉琉璃，這一輩子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氣憤的對你痛下殺手，一掌斷心絕了你所有後路，連墜入輪迴重生的機會都不給──若是日子能再從頭，我只想回到當時改變結局，即使貶你為凡人，只要知道你仍好好的活在世上就行了……」
歎喜再也做不出任何姿態，他撲到天王的懷裏，無聲的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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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年，恍若隔世的記憶。
自出生起就受盡眾人的寵愛，再加上得天獨厚的驚世姿容，比起穩重自持的哥哥，玉琉璃自然得到更多更無微不至的關注。
當然，三千寵愛的結果慣壞了這位二王子，不但個性變得跳脫任性、愛胡鬧玩樂，身邊聚集的也都儘是些豬朋狗友、邪佞臣子，使得當朝的父王、母后以及漸漸接掌權力的王兄頭疼不已。
即便如此，王兄還是最疼他的一個人，雖然這位穩重的大哥在人前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閒暇之餘也還是常常跑來琉璃殿對他說教一番，等自己聽得煩了，他又會摸摸自己的頭，看著自己的笑臉發呆。
只是兩人年紀愈長、所行之路就愈遙遠；待到王兄終於繼承年老力衰父王的位子、成為新任的閻摩天王時，玉琉璃的心魔開始滋長。
憑什麼我會比不上大哥？難道我就比他差嗎？是不是大家都瞧不起我這位二王子？
心魔一起，邪妄的慾念開始如野火燎原般熊熊燃起，再加上身旁小人及失勢臣子的推波助瀾，他開始策劃著造反的謀略並付諸行動。只不過他的實力畢竟比不上穩紮穩打的新任閻摩天王，幾經交手之後就兵敗如山倒，憤怒不已的閻摩天王甚至親征至他面前，痛心的對他施下殺手。
「玉琉璃，為何要背叛我？」一向嚴以自持的哥哥因著恨意，全身染滿了叛軍的鮮血，質問著同樣血紅一身，卻妖魅更勝往昔的弟弟。
「王兄，我是一念之差、全盤皆錯！」帶著愧意，臉色卻仍自倔強。
「你一向受我疼愛，但也因為如此，讓我對你的恨意更深！今日若不殺你，如何杜廿八天悠悠眾口？」
天王伸出掌，凝聚起自從聽聞王弟欲奪權時、那點點滴滴的憤怒。
「我將以斷心掌來滅絕你所有的生機，受了這掌後，有七天的時間供你苟活至找到適當的埋骨之處……」
玉琉璃心下一凜，卻也知是不可避免的結局。
「……七日一到，你會神魂俱裂，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隨著話語頓止，一股排山倒海而來的勁風在他胸前凝縮成刺骨的寒冷、森森的鑽入心口。
「玉琉璃，我送你到娑婆世界等死吧！雖然痛下殺手的人是我，但是……我仍舊……不忍見你死在眼前……」
淡淡的悔意自天王口中溢出。
一咬牙，他輕輕點頭：「王兄，就煩你送我一程，莫讓我這罪人的血，玷汙了閻摩天的一草一木。」
天王沉痛的一揮手，瀰天漫地的塵沙開始緊擁住玉琉璃傷痕累累的身軀，兩人忍不住對望，知道這一別之後，就再也沒有相會之期。
而當時，他清清楚楚地看見王兄嚴肅的臉上，落下了一滴淚。
隋開皇年間，長安城。
披著一襲暗灰色的斗篷，連身的覆帽壓的低低的，一副無暇無疵的水般風華若隱若現，他凌波的晃悠過長安街頭，四周的熱鬧喧囂沾不上他的一點邊，像是一抹幽魂，飄飄蕩蕩地覓一處棲身之所。
被王兄隨手一揮，他墜落至人界。剩下七日壽命的他，何處落腳都無妨，反正時候一到，受了斷心掌的軀體將碎裂如塵灰，連魂魄都會無可倖免的解成片片，想要輪迴再世的可能都沒有。
王兄一定是氣極了，才會心灰意冷的對自己使用上這種一點生路都不留的手段。
罷了，這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只不過，僅餘七日的自己要如何度過這所剩不多的歲月？短短的一生早已耗費在無數個縱欲過度的王子生涯裏，好酒好食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踟躕長安街頭，沒人會對他多瞧一眼，這倒是個新鮮的體驗哪！他享受著從被萬眾矚目成為觀察者的樂趣，頭一次用心看著芸芸眾生──直到另一道灼熱的視線刺痛了自己為止。
誰呢？以自己這樣刻意掩飾的裝扮居然仍逃不過被窺視的下場……他好奇了，卻一點也沒有討厭的意思，只因那眼光雖然熱烈，卻不含任何低下的慾念；忍不住抬頭向四處瞭了瞭，終於找到熾熱眼神的主人。
是一位穿著灰色僧衣的青年和尚，雙掌合十，噙著淡淡的微笑向他走近。
「可否將你的容貌佈施給我？」僧人說。
哦，奇怪的化緣方式；從來都只聽過化錢財、化食物、化身外之物，沒想到這和尚竟傻不愣登的開口祈求這足以動盪魔道鬼界的容顏，也是他此刻唯一擁有的東西。
「好啊，只有七天的時間。」
他有些衝動的回答，許是看見僧人的表情太過誠意、許是發現對方眼裡閃著陽光般的溫暖、也或許，他想知道這副只剩七日的皮囊還能有些什麼用途？
「七天？好、好啊，就七天！」
僧人並不多問為何眼前絕代的容顏只肯承諾短暫，但只要對方能答允這突兀失禮的請求就夠他大喜若望了。趕忙領著這位他發現到的無上寶物，穿過大街小巷，最後走進了某座金碧輝煌寺廟的後院。
後院並不大，除了種上幾棵聊供遮蔭的大樹外，簡陋的僧房毫無特殊之處。到處散落著一些完成、未完成的石雕作品，廊下處還置放著許多雕刻用的工具；這裏與其說是寺廟的一部分，感覺上更像是一座簡便的雕刻工房。
「佛祖果真聽到了我的請求，讓我在眾生裡找到了夢寐以求的容顏。」他引著玉琉璃在廊下陰涼處坐下，倒過一杯清泉水給他，喜孜孜地說。
「為什麼……為什麼要我這張臉？」玉琉璃的好奇心真的被勾起來了。
從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姿容世所罕有，足以引起各種的衝動愛欲，但是這和尚──看來並非只是單純的著迷而已。
僧人有些靦腆。他踱步至長廊的另一頭、一座被布幔蓋著的人形雕像前；揭下布幔後，出現的是真人等身大小、尚未完成的白玉石雕菩薩像。
通體無瑕的白玉石雕刻著力與美的精緻，雖然臉容的細部尚未完成，但這菩薩像的神態動人、超脫飄逸、卻又充滿莊嚴肅穆之美，縱衡的瓔珞垂懸在身上，圓形的連串珠鏈繫垂至腿部，頭上可見概略的寶冠垂飾，束著的髮垂立臂間。
略去高超細膩的雕刻技巧不談，玉琉璃驚訝的發現，這尊由人手雕琢的菩薩身形竟與自己分毫不差，簡直就是以自己為原形塑造出來的……
「你……你曾經見過我？」玉琉璃冷著聲問，明知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上一次來到娑婆世界玩樂已是幾百年前的事了，而這青年僧人看來也絕不超過三十歳。
「沒有。」僧人低下頭，臉紅著說：「我在出家之前是京城裏御賜一級的雕刻師傅，一年前受太后所託，要將一塊由番邦進貢的純白玉石雕成觀音菩薩立像，以供太后朝夕膜拜瞻仰……」
僧人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見玉琉璃仔細聽著呢，高興的不得了。
「這尊觀音像全是憑自己的想像來琢磨，是我認為古往今來最完美的形象──」他愈說愈投入，作著夢一般。
「你是要以我的容貌為藍本，來完成這座觀音像嗎？」玉琉璃看著猶混沌未明的觀音臉部，淡淡地問。
「在看見你之前，我有無從下手之感，可是現在……你來了……」
玉琉璃頗有興致的以眼神鼓勵他說下去，基本上各式各樣讚美他容貌的話早已聽得耳熟能詳了，這僧人使用的辭彙倒新鮮。
「沒料到窮我一生所能幻想到的盡善盡美早已被造物者的鬼斧神工塑了出來，還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這……這簡直是……」
僧人激越的說著，眼都癡了，貪婪的啃噬著、咀嚼著眼前的玉琉璃、一副想要把自己心所嚮往的形象揉搓後輾碎、埋入自己體內的模樣。
「是我的……美夢成真……」僧人嘆息，滿足地說。
「……好啊，依你，這七天我就留在這裡供你描摹、雕琢……七日一過，即使我再怎麼想留下也無能為力……你看著辦吧！」
玉琉璃找了根柱子，以最舒適的姿勢靠著，懶洋洋地說。
僧人用力的點頭，隨即失望的表情染上眉尖：「為什麼不能留下？我真的不希望你走。」
玉琉璃審視著他的表情，確認著青年僧人是認真的說話，毫無調戲輕薄的意味。
「老實跟你說吧，我的命不過是一根風中殘燭，只夠在人世燃燒七天……」
僧人的臉上快速地飛過一抹耐人尋味的神色，好像是──玉琉璃在心中翻找著適當的字句──不捨？
「那、留下來吧！」僧人用黑而濃密的眼睫掩住底下陰暗的表情，認真的說：「我會陪著你，直到最後一刻。」
玉琉璃整個人輕鬆起來了。自從孤單的踏上人界的土地、面對死亡的逐日逼近、連來世的希冀都無望的時候，僧人簡單的幾句話，讓他懸空的心突然有了踏到實地的感覺。
「好。」伴隨著閻摩天二王子有生以來頭一次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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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死的感覺沒有想像中的難挨，這幾日上，玉琉璃就只是在這寺廟的清簡後院裡，在蔭涼的長廊下或坐、或站、或躺、或臥，看著青年僧人聚精會神地站在與自己等同大小的雕像前，拿著刻刀鉅細靡遺的修整觀音的面部。
偶爾兩人對望，僧人會先赧然的一笑，然後仔仔細細地凝視玉琉璃毫無缺點的相貌，用力的篆刻入自己的腦子裏後，又回頭好幾個時辰專注在雕像的修飾。
託他的福，這幾日過的不算太無聊；雖然什麼事都不做，但一輩子的驕奢淫樂，反而讓這幾日的悠閒清靜顯得格外珍貴──
他終於可以好好的平心想想這一生的所作所為，讓往事一幕幕的如浮光掠影盡現眼前，然而最常憶及的，仍是王兄最後那心痛的眼神。
「我發現你都不笑。」
被僧人的一句話由微憂的往事中拉回，玉琉璃轉頭望向站在觀音像前的他，對方的眉擰著，藏著些許的擔心與關懷。
「我做了太多錯事，死都不足惜，又怎麼笑得出來呢？」玉琉璃淡淡地說。
僧人顫了一下，嘴巴開著好半會說不出話，好久他才將脖子扭回到工作中的雕像前。
「可能的話，我願用我的一切，換回你的一笑。」他嘆息般的道。
玉琉璃的心忍不住又動了一下。這位原該是清心寡慾修行的和尚、應該視自己為雕刻所本的匠師，也被自己迷惑住了嗎？
不，總覺得他與從前垂涎自己美貌的魔神鬼眾們不太一樣，他在看到自己之前就已經摩想出心目中最最完善的形象了，祇是那個形象恰巧與玉琉璃一致符合而已。
換句話說，他就是僧人的夢啊！
「我笑不笑，對你完成這座觀音像有任何影響嗎？」玉琉璃忍不住問，他想瞭解僧人的想法。
僧人的手一抖，手裏的小銼刀幾乎要應聲落下。他似乎也無心工作下去了，放下手頭的工具，踱到玉琉璃的身邊坐下。
「你來這裡已經三天了，雖然神色如常，但我看得出來，你的精神正隨著時日慢慢的耗弱下去。」他緩緩地說。
「你看的見我體內魂魄的衰敗？」玉琉璃對他更好奇了：「你不是個普通的和尚哦！」
「我從小就天賦異秉，看得見某些奇怪的東西，這裏的住持師父說我有佛緣，拉了我出家去。」僧人指指自己的眼睛，苦笑著說。
「難怪長安城裏多少人來來往往，你卻一眼就能找到我。」
「嗯，所以我知道你並非凡塵中的庸碌俗子，而是天仙化人……」
「所以你也確知我只剩四天好活了？」玉琉璃點頭。
僧人怔怔然，兩人就在沉默中相對著，直到斜射的陽光泛成了紫金色的光芒，輕映在玉琉璃無憂無喜無怖的臉上，像是個鍍了金的玉娃娃。
僧人看呆了，過了好久好久，他輕聲說話。
「明知道生又何歡、死又何歎，但是面對你的消殞在即，我卻再也無法感覺自在如昔……」
說完，似是為了掩住無奈與羞澀，僧人又匆忙的跑回到觀音像前，重複著這幾日的工作。
玉琉璃撫住胸口，受了斷心掌的部分有道暖流正悄悄通過。
待到第七日的下午，玉琉璃正扶著廊下的欄杆處小寐著，僧人推推肩膀喚醒了他。
「什麼事？」雖然體力愈來愈不濟了，但是看見僧人愉悅的表情，他還是勉強自己打起精神。
「過來看看，雕像完成了！」僧人拉起他，滿是厚繭的手掌有異於往常的燙熱，急躁與興奮的表情在他的臉上重重層疊。
玉琉璃隨著他跌跌撞撞的跑到雕像前，看著他獻寶似的對著自己笑，連帶著感染著一種異樣的心情。
「瞧瞧，與你一模一樣的、毫無二致的樣貌，我……說實話，我再也雕不出第二個來了……」
玉琉璃仔細的看著觀音像。屬於自己完善秀美的臉龐、動人心魄的眼神、足以牽動心靈的美感被刻劃的精細入微、魅惑的嘴角稍稍上揚、帶著點超脫出塵的……
「祂在笑！」玉琉璃不可置信的脫口道：「我明明笑不出來，你是如何把笑容印上觀音像的？」
「正因為你笑不出來，我只好私心的爲這雕像掛上歡喜讚嘆的笑容，想像含著笑的你將會綻放出多麼美的表情……」
手指輕輕撫上雕像那淡淡的笑意，像是能抹去人世間一切的感傷與憂愁。若是自己真能發自內心的微笑，就是眼前這副連自己看了都會感動的模樣嗎？這雕像──不可思議的美麗──
「作為一尊供人瞻仰頂禮的觀音像，這算是最失敗的一件作品了。」身旁的人輕輕地說，手仍舊緊握著他的。
什麼，失敗的作品？玉琉璃以眼神詢問著僧人。撇開外觀不談，這雕像明明是一件上乘的作品啊！光是那栩栩如生的優美姿態、活躍生動的神情、人體結構之準確、刀法的細膩搭配以最佳的石質，即便是閻摩天宮內，也找不到這樣高格調的石雕作品呢！
「我……」僧人悄悄瞄了一眼玉琉璃，吞吞吐吐地鼓起勇氣道：「不知不覺中，我將自己的情慾灌注到雕像裏，算是褻瀆了這座觀音像……」
玉琉璃睁大了眼看他，腦筋一片空白。
「這幾天裏，我下手雕刻時完全沒有一絲對菩薩像該有的認知與敬意；我眼裡看著你，雕的也是你，只想將你的聲音形貌牢牢地成型在這座雕像內。」他驀地鬆開握著的手，反身將玉琉璃緊擁入懷中。
「所以，這已經不是座觀音像了，而是按照你的樣子，完全屬於你玉琉璃的雕像……」
「屬於我？」吶吶地、沉溺在他的體溫中，好暖和。
「……是你在我心中笑著的樣子……」他的話語從頭頂處落下，穿過髮絲鑽入耳裏，沉重且慟心。
「這麼說，即使將在今晚灰飛湮滅，我的形貌仍會留在地上、留在你身旁？」
僧人點點頭，下巴在玉琉璃的頭上摩梭著，很舒服，王子忍不住將雙手穿過他的脅下回擁。
「真奇怪，我本來已經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但是……若能有你這溫暖的懷抱相伴，我就還想苟活下去……」眼底開始濕濕潤潤的，鼻頭也酸了起來。
「真的……無法可想嗎？難道得等到來世才能有重逢相聚的一天？」他鬆開了禁錮，略帶希望的詢問著。
玉琉璃說，淒清的表情裡只有絕望：「我因犯錯受的懲罰是連靈魂都不得保全的斷心之掌；時候一到，碎裂如塵埃的魂魄注定只有在風中漂流的命運，連輪迴轉世的希望都沒有。」
眼淚終於流下來了，玉琉璃閉上眼，有了如釋重負的解脫：「……我連來世都不可求……」
僧人將他橫抱起，來到廊下靠坐著，讓玉琉璃倚著他的胸膛，擅於雕刻的健壯手臂從後頭伸向前環抱著。
「我說過要陪著你到最後。」他的話鏗鏘有力的擲在玉琉璃的心上，好重、好重：「就算你化成了灰，我都不放手！」
「嗯！」玉琉璃也毫不客氣的，往他溫熱的胸膛倚了去，直到夜幕漸漸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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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來愈乏力了，體內的力氣一點一滴的流失，斷心掌的威力在隱蟄了七天後，終於釋放出原有的威力，看來離別的時刻已至。
對方似乎也知道這點，只是抱的更緊，讓玉琉璃連移動一根手指的空隙都不給。
唉，歎了一聲，由著他吧！現下抓得這麼緊，待會又要如何面對空無一物的孤寂？但是幸好……在這最後一刻有他相陪，死亡……似乎也不是那麼可怕的事了。
若是，真有來世……他也願意像這樣陪在對方身邊，剎那不離……
夜更深，仰望天空，看著繁星燦燦，直覺有什麼不對勁。
僧人也感覺到了異樣，抬頭往西方的天空望去，一團明亮的霧似乎飄移著，像一簇夜光雲往俩人所在的方向而來，到得正上方處定下後，雲霧竟然慢慢墜下，直到與大樹同高的位置停住。
「是……西方世界來的菩薩……」玉琉璃低聲驚呼，辨識出雲霧中非凡來者的身分。
在雲氣的掩映下，仍舊可清楚的看見柔亮的光中立著一位容貌靜穆端肅、裝扮華美富麗的菩薩，身後跟著四位清麗優雅的飛天隨侍。菩薩修長的雙眼向地下緊擁住的兩人一掃視，略為吃驚的眼神顯示祂並未料到這出乎意外的情狀。
即使面對西天來的菩薩親身降在眼前，身為佛家子弟的僧人卻不打算放開手中的至寶而起身頂禮或跪拜，只是稍微點了點頭。
「原來真的有西方世界、真的有菩薩啊！」僧人淡淡的說，他現在眼裡只有玉琉璃了，顧不得其他。
菩薩瞇起了眼，身後跟著的飛天們則是一臉的不以為然。照道理來說，在這個信佛信的極為虔誠的國家裏，上至皇帝下至走卒，若能親眼得見佛經中的人物活生生的出現眼前，早就當場讚嘆跪拜、感念佛恩加持了，怎麼底下這青年僧人卻是神色如常？
「淨照日，你還是老樣子啊！來娑婆世界修行了一百世的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端著溫和慈淨的表情，菩薩暗暗諷刺的說。
「你叫我什麼？」僧人眉一揚，眼裡像是發現了寶藏。
「原來你還沒想起來……」菩薩搖搖頭：「妙莊嚴大佛指示，淨照日菩薩在完成某尊舉世無雙的雕像後，歷經百世的菩薩道就將功德圓滿、成為淨照日大佛──」
玉琉璃雖然聽的滿頭大霧，卻感到身後溫暖的軀體微微抖著，喃喃的話語也溢在自己的耳旁。
「淨照日？……妙莊嚴佛？……」
身體愈抖愈厲害，抖到最後幾乎都坐不住了，僧人開始哈哈大笑了起來。
「玉琉璃，你有救了！我不會讓你就此隨風消逝的！」
玉琉璃還來不及反應什麼，僧人便放開了他，走到庭院之中，仰望著頭上聖潔無比、西方淨土來臨的訪客。
「淨光月，好久不見。妙莊嚴那老頭還好吧？」
「都過一萬年了，你還是沒把禮貌學好……告訴你，要不是妙莊嚴大佛的拜託，我才不想親自帶你回大自在佛國呢！」淨光月菩薩皺眉道。
「我不回去了！」僧人模樣的淨照日菩薩一扠手，答的乾脆。
「為什麼？好不容易挨過了百世的修行，連妙莊嚴大佛都肯定了你的覺行圓滿、已臻佛位的境界，有什麼理由不回淨土？」淨光月沒好氣的問。
「我不打算成佛了！」僧人說。
爆炸性的發言連一向冷靜的淨光月菩薩都啞然。
丟開了僧人原有的溫和敦厚，淨照日菩薩回頭對玉琉璃瀟灑的一笑：「……頭一次這麼高興自己擁有菩薩的身分……」
「你……你是隱身塵世修行的菩薩？」玉琉璃總算對眼前蒙昧的情況有些明白了。
「還好來得及……能在你死亡之前想起自己是誰……」收起剛才對另一名菩薩張狂的態度，翻臉像翻書一樣快的淨照日菩薩溫柔的對玉琉璃說：「再佈施一樣東西給我好嗎？」
「我還有什麼東西可給你？我連命都快要沒有了呀！」玉琉璃搖頭。雖然僧人變為菩薩，他仍不冀求會有何種奇蹟誕生。
淨照日菩薩微笑，左手往自己的心口一按，再度向前平伸時，一朵前所未見、帶著馨潤芳香的青色蓮花從心口處慢慢浮現。
「這朵青蓮是我修行億萬劫所煉化而成的法蓮花，能夠承接你碎裂的靈魂於其上──就把你的靈魂佈施與我吧！因為佈施給菩薩的功德之故，你將以天人的身分重生於大自在佛土之中。」
「淨照日！」低沉帶警告的聲音自天上傳來：「想想看這樣做的後果！」
「你若是把法蓮花給了我，不就得重新墮入輪迴、體驗無止境生老病死的痛苦？……」玉琉璃畢竟是閻摩天皇族的一員，基本的知識還是有的。
「這也沒什麼不好啊，只要你還活著，我俩就總有相見的一天……」
玉琉璃微張著嘴，不知該說些什麼，衝著菩薩所說“總有相見的一天”，他心一熱，終於點點頭。
「我的時間到了。就如你所願，把這靈魂佈施給淨照日菩薩吧！」他平靜的，撫著斷心掌凌虐著的胸口，整個軀體如霧般的飄散零落。
「來──」淨照日伸出青色蓮花，向著玉琉璃消逝的方向，那裏有他剛失去肉體、正在分解如沙散的魂魄。
「已屬於我的、玉琉璃的魂魄啊，就以這枝法蓮花作為你永久的棲身之所！」
隨著淨照日菩薩的輕聲低吟，魂魄一點一點的沒入蓮花之中，合起莟萏的花苞保護著。
「我連寄身的軀殼都幫你找好了呢！」淨照日得意的說。
執著承受自己心愛寶物的莟萏蓮，走到那座耗費一年時間完成的雕像前，將手中的花朵一推、隱入了玉石之中。
奇蹟發生了，原本冰雕玉琢般的肌理逐漸鮮活了起來，散發起溫潤人體的光澤、嵌著黑色珠玉的眼眸閃動著水靈靈的流彩、連蒼白的唇也泛出了誘人的血色。
一個活脫脫與本人無異的玉琉璃重現眼前，帶著淨照日菩薩渴求的笑意。
「你終於笑了，而且──以區區一朵蓮花的代價……」他癡迷的望著含笑的玉琉璃。
「……這樣做值得嗎？」不知何時，淨光月立在他身旁。
「我心甘情願！」看到玉琉璃又活生生的，淨照日的心情也好的不得了：「淨光月，看在我倆億萬劫的交情上，幫我個忙吧！」
既然有億萬劫的交情，淨光月菩薩當然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
「好，我會帶他回大自在佛國，好生照看著……等你有能力時，親自來佛國向我索討吧！」淨光月瞪他一眼，說。
「沒問題！」淨照日笑的開懷。
剛轉換軀體成功的玉琉璃，腦海中仍一片空白，卻聽得僧人對他說：「現在起你是天人了，玉石之軀加上法蓮的保護，天人五衰的噩劫永不會落在你的身上……」
玉琉璃只是呆呆的聽著。
「既然重生了，過去的記憶與身分就拋得遠遠地，別再想起來……我給你起個新名字，希望你永遠這樣讚嘆歡喜的笑著──就叫歎喜罷！」
歎喜？新手飛天喜歡這個名字。
「歎喜，來，我帶你回到大自在佛國，在那裡好好等著這個傻瓜來接你……」淨光月牽起飛天的手，飄邈的向上飛昇。
因為所有的知覺與反應都尚未恢復，歎喜機械性的隨著淨光月的舉動而搖擺。只是，剛越過寺廟的簷頭，他有心酸的感觸，忍不住回頭找找那給了他名字的人。
那個人正緩緩地軟倒在地下，臉上猶自掛著滿足的笑。
「他……他怎麼了？」有些擔心地問問牽著他手的美麗菩薩。
「失去了法蓮花，又施用了極上法力將玉石之軀轉換成血肉之身，再加上人世的壽命已盡，淨照日已經油盡燈枯了。」淨光月嘆氣。
「我還能……還能再見到他嗎？」歎喜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問。
「當然囉，那個臭菩薩總有一天一定會回到大自在佛國，討回他的東西……討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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歎喜失蹤了。
若蘭雖然說過他離開了，但是娑婆世界如此廣大，他能去哪裡？除了自己之外，他還能投靠誰？
可惡！雖然貴為菩薩，但是失去了法蓮花的自己，擁有的神通力早就大打折扣了。若是在以前，就算歎喜有通天入地的本領，他只要心念一動，就知道歎喜人在何處，又何必像現在這樣，成無頭蒼蠅在市區的街頭亂逛亂竄？
歸根究底，都是若蘭這個女人害的，讓整個情況都失控了，他發誓總有一天，只要找到機會，一定會好好惡整這女人！
歎喜究竟到那兒去了？已經找了一整天的他，兩條腿都快斷了，頭髮也在歷經十數次的失望後，被雙手扯得幾乎成了雞窩。怎麼辦？一百八十幾公分高的大男人就這樣毫無形象的蹲在地上，雙眼無神的瞪著行進中的螞蟻發呆。
試試天眼通與天耳通如何？福至心靈的念頭一閃，是呀！差點忘了自己還有這個絕活呢！雖說功力不如以往犀利，但若僅僅是將範圍鎖定在區區的娑婆世界，不成問題！
在路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站定，眼觀鼻、鼻觀心，意念在心中凝聚成芥子般的一小點，最後由眼耳處釋放出一輪輪一圈圈的波紋，慢慢的擴散出去，直至覆蓋住整個世界為止。
──只要歎喜仍存身於世上，如漣漪的波紋一旦觸及到標的，便會立即回傳到明雲的眼中耳裏。
經過了半個小時，搜尋遍各處的高山深壑、海底冰河，沒有飛天一丁點的蹤影。
「難不成回淨土去了？」明雲氣急敗壞地自言自語：「他怎麼可能有辦法一個人離開人界，重回大自在佛國？」
搜尋範圍擴大，明雲把心一橫，拼了折福折壽，釋出最大能量，以自己所在處為中心，將眼耳通的回聲波散及於三界二十八天裏，耐心等───啵的一聲傳回、找到了！
「居然在閻摩天！這個飛天為什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啊？難不成……」
憶及歎喜曾對他提過，身為閻摩天現任王子的玉如意對他懷有不軌的意圖，莫非對方不死心，追人追到娑婆世界來、還成功的將人綁架到閻摩天去了？
若是如此，歎喜為什麼不向自己求救？只要擁有法蓮花的歎喜真心向他求救，與他心意相通的自己一定能接收到訊息，將他帶回到身邊啊！
總之事態發展的詭異極了。
「就算是地獄，我也會把你帶回來！」明雲恨恨地說。
像是又拿回了自信，原來找人找成邋遢男的明雲變回幹練的刑警樣，準備將身上所餘的神通力發揮到百分之兩百的地步。而且，身為菩薩的好處之一，就是能夠不受限於時空、能自由地轉換肉體至心念所想之處。
所以，即使是位於六欲天界的閻摩天，只要他想，就能在彈指間造訪！
當時的歎喜正百無聊賴的躺在琉璃殿中一張最最柔軟、鋪著絲綢般質地的臥榻上，两道眉淺淺的擰著，與周圍的錦繡富麗恰恰成了強烈的對比。
幾道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熟悉的獨占語氣，作夢似的在三步前傳來。
「不是早說過你歸我養的嗎？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些些的恚怒，更多的是寬心。
「為什麼來？你不管若蘭的事了？」歎喜低下頭，將狡黠的眼神隱藏住。
「……我才不管她的死活呢！要跟我過一輩子的人是你，又不是她。」原來小飛天在鬧彆扭哩！明雲偷笑，心情一下子好起來。
「跟我在一起，那還修不修你的菩薩道啊？」歎喜由低垂的眼角給了個邪佞的笑，妖的奇特。
明雲正容看了歎喜半刻後，突然啟口：「……玉琉璃？」
沒有比此時此刻、由明雲口中吐出這個名字更教歎喜驚訝了。一時間飛天只能傻傻地看著他，不知該以何種面目來應對這表面看來粗枝大葉、其實卻心細無比的菩薩。
「你想起身為玉琉璃的事了？這跟你毫不反抗就來到閻摩天有何關係？」明雲溫溫地問。
歎喜終於回過了神，自然的揚起屬於玉琉璃特有的質感：「我──玉琉璃──原本就是閻摩天王的弟弟、這座琉璃行宮的主人。」
「既然如此……」明雲不客氣地坐在歎喜身邊，摟緊他的肩，問：「是誰那麼大膽，給了當時貴為閻摩王子的你一記斷心毒掌呢？」
懷裏的身體因為這句問話而抖了一下，在他正要開口之際，殿門外揚起了宏亮厚實的聲音。
「……千年前給了王弟斷心一掌的人是我、閻摩天王……」
隨著話語聲落，兩個人影一前一後的穿過精心鏤刻的門，走入歎喜與明雲所在的堂室內，是歎喜的哥哥與侄子。
明雲瞇著眼打量自稱為閻摩天王的中年男子，高傲威猛的形象頗符合他的身分。只不過一想到玉琉璃差一點死在他陰狠的手法之下，明雲就忍不住對他怒目嗔視。
「不管玉琉璃曾作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對他施下永遠不得輪迴的懲罰，身為親人，你的心胸也太過狹宰了吧！」
閻摩天王的臉色轉白、又轉青。
一旁歎喜輕聲道：「不、不是王兄的錯，我……我的確做了天理不容的事，而且……先要置王兄於死地的人……也是我……」
向身邊的菩薩辯解，歎喜有點心澀；他是頭一次將自己曾有過的醜陋過去坦露在明雲面前，那就像是將已經結痂的傷口再次掀開，讓傷口再一次被活活肆虐。
「你這個不速之客憑什麼到我閻摩宮中指長道短呢？琉璃殿可不是供外人隨隨便便來去自如的地方！」
看到疼愛的王弟蜷在一個陌生人的懷裏，閻摩天王的氣也上來了
「若不是要接歎喜回我那娑婆世界的家，我還不屑於來呢！」挑釁似的，明雲一副漫散的樣子。
「哦，聽你的口氣，莫非你就是那位菩薩？王弟體內法蓮花的真正主人？」
驕傲的揚揚眉，菩薩道：「歎喜的魂魄是我救的、身體是我給的，所以他的命屬於我──我要帶他回家，你不會有意見吧？」
閻摩天王的火氣被挑起來了，繼任王位三千年來，他從未見過態度這樣蠻橫的菩薩。
「即使因為你而免去形銷骨毀的下場，玉琉璃仍舊是我閻摩天王族的一員；身為閻摩天王的兄弟，我怎麼捨得讓他嬌貴的千金之軀去伺候一群沙門中人？」
「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啊，臭老頭。一掌斷心就夠你兩兄弟斷恩斷義了，我只是在玉琉璃尚未死透前提供新的軀體來保護他的魂魄，讓他重新以歎喜的身分活下去，這樣你居然敢跟我搶人？」
說完，明雲故意將歎喜抱的更緊。
閻摩天王不怒反笑：「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啊！不過是一個失去了護體蓮花的菩薩，還剩下幾分神通力來我這撒野呢？」
閻摩天目中精光一閃，毫無預警的伸手一揮，一股大力襲來，硬生生地將明雲摔到幾公尺後的牆壁上。
歎喜同樣被天王的衝擊力給摔下，只是天王的力道準確，讓他往軟榻處跌，也不怎麼疼；回過神，看見明雲從牆上砰地一聲落下地面，然後危危站起，以手臂粗魯的抹去嘴邊流下的一絲血液、
「王兄，別這樣！」歎喜叫著。
閻摩天王不高興弟弟為外人求情，說：「王弟，只要他乖乖的回到娑婆世界、別妄想帶你走，我絕不為難他。」
明雲聞言又哼哼地笑了起來：「歎喜可是我的命呢！哪有把命留再這裡給他人照顧的道理？告訴你，除非是帶著歎喜，否則我絕不回去！」
「你以為由得你嗎，彆腳菩薩？」閻摩天再度忿怒。
身形倏乎一閃，天王已將歎喜拉至玉如意身邊，交代了一句守護王叔的話後，突然又欺近明雲的身邊揪住他的脖子，用力往窗戶方向一擲，把明雲當作是一塊軟綿綿的垃圾摔到窗外的短草花圃上。
「明雲！」歎喜想奔到他身邊，手腕卻被侄子玉如意擄住、動彈不得。
「是可忍、孰不可忍！」明雲掙扎著站起，眼裡冒出熊熊的火花：「你這個閻摩天王這麼愛摔人啊！怎麼不到凡間去報名摔跤比賽，摔個過癮呢？」
嘴巴說著話，手裏並不閒著，向虛空一揚，一把智慧劍握在右手裏。
「空手打不過我，要使用武器了嗎？」閻摩天王雖是嘲笑著說，神情卻有些緊張，他看的出來，菩薩手中的寶劍不是普通的法器。
「這是能摧毀愚癡的智慧劍，用來對付你剛剛好！」明雲嘲弄著，對同樣有獨占歎喜明顯意圖的閻摩天王，他客氣不起來。
左手舉著掌心向外，他一邊施著無畏手印、口裏一邊念著真言：「唵。阿尼底耶波羅縛耶。莎訶。」智慧寶劍開始漫出炫目的光，琉璃殿也隨著光的遍照搖晃了起來，直如山崩地裂。
玉如意忙牽著歎喜避到殿外，離父王與古怪的菩薩遠遠地，保持安全距離。
閻摩天王終於大大變了臉色，傳說中淨照日菩薩的智慧寶劍，有展斷一切愚昧邪癡、穿山破海的力量，雖說對方因蓮花離身的緣故，功力僅剩下三、四成，自己若是因此輕敵，只怕也討不了什麼好去──看樣子還是得把壓箱底的功夫拿出來吧？
他也躍出殿外，左手一伸，握住了一柄月牙為頂的手杖：「曩莫。三滿多。勃陀喃。焰摩野。莎訶。」同樣念起真言，閻摩天王的眼閃著血紅的光。
月牙杖挾著陰冷的氣團一揮，琉璃殿停止了搖晃，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正值壯年的閻摩天王在使足全力的情況下，勉強將智慧寶劍的法力壓制下去。
糟糕，雖然知道自己的神通與法器的能力在失去法蓮花的加持下，無法發揮原有的實力，面對著鎮守須彌山南方的一代天王，隨著對峙的時間分秒的過去，兩人之間的差距也逐漸的拉大。
追擊必須乘勝，閻摩天王施出全力，手臂持出期剋印，這是能在戰鬥中迷惑敵人、降低對方戦鬥力的手印。果然，明雲漸漸地不敵，智慧寶劍的光芒也愈來愈黯淡。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大自在佛國的菩薩，只要你放棄帶走玉琉璃，我就給你一條生路，送你回娑婆世界。」天王打算手下留情。
明雲雖抵禦的辛苦，卻不願就此撤手。
「再跟你強調一次、臭老頭，歎喜是我的命、我的人，為了不讓他再有機會回到這裏，今天無論如何我都會拆了這座琉璃殿、毀了整個閻摩宮，讓他連老家都沒得回！」
「敗軍之將還敢口出狂言……」血紅色的陰鬱佈滿天王的臉上，沉默的殺機躍然而出：「為了保衛我閻摩天的身家安全，殺死一個發了瘋的菩薩應不為過吧？」
再度執起斷心掌，蘊積十二萬分的功力，閻摩天王以自己的月牙杖架開明雲的智慧劍，在他露出整個空門的胸膛上，重重印上比從前加諸玉琉璃身上更厲害十倍的掌勁。
狼狽地吐出一口血，寶劍脫手，明雲向後跌撞出十幾步，臉色蒼白的像十二月天的臘雪。
曾經嚐過斷心掌苦頭的歎喜腦中一片茫然，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情事，他無能為力去阻止，眼淚不受控制的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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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歎喜，別哭，我沒事的。」瀕死的菩薩半坐半跪著，由口中噴濺出的鮮血讓四周的場景看來格外的怵目驚心。
「我害了你……」眼光緊鎖住明雲，歎喜喃喃。
他知道，打從自己出現在淨照日菩薩眼前的那一刻起，就完全顛覆了他原該順遂修行成佛、普渡眾生的命運……
此刻只想奔到明雲身邊，攬住他的手臂、拉著他遠遠離開閻摩天，到人間的那座公寓裏，兩人相依相伴的過日子。他從不留戀錦衣玉食的王族生活，只高興存在於一方小小的沙發椅裏。
真恨現在的自己只是個飛天啊！明雲傷重之時，他卻只能在一旁無奈，被身為姪子的玉如意制住，連移動腳步的自由也沒有。
只聽閻摩天冷冷的向受傷的他撂下話：「看在妙莊嚴大佛的面上，我原想手下留情，只可惜你的一張賤嘴吐不出象牙，讓我連個全屍都不想給你留著……」
明雲呸了一聲，將口腔中的餘血吐掉，瞪著他。
「剛才的斷心掌用了我十成功力，即使是淨土的菩薩受了這一掌，也只能撐過一個時辰，更何況是你這種半調子呢？我估計不到一刻鐘你就會化為一灘血水、永世不得超生……」
閻摩天王陰陰地說，故意不去理會身後王弟絕望的表情。
「……你以為這樣做就能一勞永逸了嗎？幸好，託你將我逼入死地的福，讓我想起了自己究竟為何人……」明雲的嘴角泛起了詭異的冷笑。
閻摩天王察覺到某種不對勁、某種矛盾的融合與秩序開始崩解。
「不愧是三界廿八天法力第一的魔王啊！身為半調子的菩薩的確毫無與你匹敵的能力……」即使臉色已蒼白如紙，明雲的眼仍閃著奇異興奮的光。
「………」閻摩天王有預感，眼前的菩薩即將說出驚人之語。
「要降服最最冥頑的閻摩天王，還是得以最最恐怖的破壞魔神才捧得出檯面吧！」明雲冷笑：「……摩訶迦羅天如何？」
久遠前傳說中的名字由瀕死的菩薩口中說出，閻摩天王不禁全身一震，狐疑的望著他。
摩訶迦羅天原是異教中有名的毀滅之神，祂體現了死亡、戰爭、破壞有關的一切黑暗面，是擁有強大權利與狂暴性格的大魔王。這位原本雄據一方的毀滅之王，曾經極力的抗拒皈依佛下，最後是大日如來派遣降三世明王將他降伏，才終於同意皈依。
雖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摩訶迦羅天恐怖與憤怒的形象依舊讓廿八天的諸天王及其眷屬聽聞其名時震顫不已。
「……為什麼提到那位魔神？」閻摩天王有些惴惴的問。
明雲斜睨他一眼，逐漸渙散的眼神開始漫出黑暗的光：「……這可都是你逼得哦！閻摩天臭老頭，誰教你要將我的菩薩分身給打死？……」
闇的旋渦在空中成形，強烈的低壓讓人透不過氣來，天怎麼變了？
那邊廂明雲兀自吃吃的笑，神情恍惚的可怕：「怎麼從來都沒人懷疑摩訶迦羅天到哪去了？都說他成為佛法的守護者，守護到哪個天去了呢？」
閻摩天王心一涼，是呀，那個曾經令風雲變色、日月無光的死亡之神，自從皈依之後就再也沒有下落了，只留下久遠世以前的那場神佛大戰供人津津樂道而已。
帶著邪氣的暴風開始彌天漫地的壓迫而來，粗暴的破壞閻摩宮的草木磚瓦。奇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閻摩天王突然想起那位恐怖的魔神擁有掌控雷電風雨的力量。
「摩訶迦羅天後來跑到大自在佛土，拜在當時還身為菩薩的妙莊嚴門下、潛心修習佛法，後來蒙世尊授記印可，稱為淨照日菩薩。」
此言一出，閻摩天王腳下一個踉蹌，指著他脫口驚呼：「你、你就是……摩訶迦羅天……」
倨妄的笑了，明雲身周釋出的冷意讓猶是夏日的節令搖身變為寒烈的北國。
「所以我說都是你害的，閻摩天臭老頭，我好不容易苦修億萬劫的菩薩道用來壓抑自身的魔性，卻在你小小的斷心掌下破了功……」
明雲說完，喘了好幾口氣，一番話說得邪佞狂傲，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一點也不輕鬆，豆大的汗珠佈滿了全身，咬著牙像極力在控制什麼東西似的──
「歎喜，快離開──離得愈遠愈好！我……我控制不住體內的魔性了……」
幾乎是費盡全身的體力轉頭向飛天交代完，明雲整個仆伏在地下、一動也不動，身體處卻傳出了霹靂啪啦雷電交會、火光熾擊的聲音。
閻摩天王見狀，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向著弟弟及兒子大喊：「玉如意，快帶著你王叔遠離閻摩天，愈快愈好！」
還來不及確定那兩個人是否已退到安全距離之外，悚然蕭颯的金鐵相擊聲蓋地而來，很快地就將整個閻摩天籠罩住；屬於閻摩天皇族的一萬兩千人及臣民四十八萬人倉皇奔逃哀嚎的聲音響徹於須彌山的南方，惶惶地猜測這肅殺之氣究竟從何而來。
閻摩天王只能嚴陣以待，看著倒臥地上的身軀不斷地放射出驚濤巨浪般地殘戮殺氣。他想上前趁明雲尚未完全回復本來面目前先一擊攻的，卻被對方身週的可怕鬥氣所阻隔。
「我是摩訶迦羅天，我是濕婆，我是樓陀羅──」金鐵交鳴般的鏦錚話語由明雲的嘴裏吐出，是凜冽到讓人聞之肌骨皆寒的恐怖。
「我是伊舍那天的統治者，是掌管死亡與時間的大時天；只要我想，我就能破壞萬物至無形，也能將世界終結於腳下──」
一身的金剛鬪氣圈繞在不久前還搖搖欲墜的身軀上，飽受陽光炙吻而呈現淡棕色的肌肉也開始有力的漲滿，使得明雲的身體漸漸增長，力量明顯又飽滿地一波接一波填充而來，直到他以猙獰忿怒的瞳眸鎖著閻摩天王時，屬於魔神的身軀已暴長至比原來的更為高壯。
「沒想到……我居然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吐氣，就成風，魔神說。
這就是傳說中的摩訶迦羅天？好恐怖的魔神，只是被他不在意的輕掃一眼，就有種想要卑微地屈身於前的衝動。
硬壓下強烈湧出的恐懼，閻摩天王道：「摩訶迦羅天，我是閻摩天現任統治者，也是下手殺了淨照日的人，一切衝我來吧！別為難我閻摩天王的眷屬與臣民！」
「淨照日菩薩？就是那個把我壓制在凡人軀體億萬劫的人？哈哈哈，他死了倒好，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困阻我，我自由了…………」
狂暴的笑聲向上穿過魔王製造的風雨雷電團，向上飄升至暗不見頂的天際深處。閻摩天王暗愁，沒想到死了個菩薩、卻招惹來了一個絕對惹不起的混世大魔王。
「摩訶迦羅天，既然恢復了自由之身，是否就此回到您位在恆河彼岸的伊舍那天？」
雖說請神容易送神難，閻摩天王還是希望能在剛甦醒的魔神手下搶救回幾欲分崩離析的閻摩宮及琉璃殿。
「這裏是……須彌山附近吧？」魔神狂妄地笑，睥睨的神情大有氣吞天下的態勢：「既然來到這裡，不好好發洩一下從前被降三世明王打敗的鳥氣怎麼行？」
不妙了………
過去那些令魔神瞋恨到只想毀了一切的記憶列列條條的回到腦裏，魔神愈來愈憤怒，眉間嘴角含著殘暴到不行的笑。
「……就先毀了欲界、色界、無色界裏的廿八天吧！接著殺上所謂的西方淨土，將三千大千世界鬧個雞犬不寧後，才能消我億萬劫以來累積的憤恨！」
一聽到魔神開口說到要殲滅廿八天，自己的閻摩天自然首當其衝。閻摩天王深吸一口氣，凝聚體內所有的法力，在一聲大喝之下，所有的力量塑成一支無堅不摧的箭矢，穿破屏障在前的雷電光網，直向魔神的心口穿刺而去。
連手都不用動，魔神一個眼色瞥向疾飛而來的箭，堅韌可比金剛石的法箭立即起火燃燒，連顆灰都不剩。
「大膽！在我面前耍些雕蟲小技，有用嗎？」
身子一轉向，連帶鼓起一道勁風，將閻摩天王狠狠地摔向宮牆之外。魔神不屑的哼了一聲，手掌輕柔的一拂，四周響起砰砰磅磅的聲音，不到一個眨眼的時間，魔神雙眼所及之處，盡成一堆瓦礫。
「哈哈哈哈，嘿嘿嘿，呼……」暢快至極的笑不絕於耳，魔神似乎因發洩了些許情緒而顯得暢快。
「接下來上哪個天呢？我記得閻摩天之下應該是仞利天吧！」
心中描繪著破壞所有天宮的快感，站在瓦礫堆中的魔神作惡作得愉快，仗著一旦開始搞起破壞就再也無法抑制原始衝動的個性，現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點找到下個標的物狠狠地給予一擊，來滿足撕毀扯裂一切事物的慾望。
正欲離開，一道彷彿清流般好聽的樂音響起，澆熄了心頭上狂躁無以止歇的欲念。
「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摩訶迦羅天王啊！請容我這小小的飛天爲您的勇猛英武來獻舞散花吧！」
ceci~敏 2007-1-1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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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訶迦羅天如何？」
從明雲不再像明雲、被黝闇的靈魂附身、問了句奇怪的話開始，歎喜就緊閉著嘴，睁大眼不發一語的看著事態以怪異的形勢發展下去。
居然……如此的邪僻乖戾、如此的讓人移不開眼去；充滿力量的身體，凌厲的彷彿只要手指頭動一動，連日月星辰都將爲之傾頹──
這就是摩訶迦羅天、是那個遠在歎喜還身為玉琉璃王子之時、聽宮中的詩人及畫師傳頌讚美的破壞大神摩訶迦羅天！
頭一次看到這麼氣焰蓋世的魔神，讓歎喜心中不禁爲之動悸。這真是明雲隱藏住的另一面嗎？是那個偶爾不正經、老說些莫名其妙卻又甜到心底話的明雲嗎？是那個情願墜入無間輪迴、也要讓自己笑著活下去的淨照日菩薩？
在這麼個緊張危險的當口，飛天居然微笑了起來。難怪身為菩薩的淨照日如此囂張、如此不羈、對看不順眼的人嘴巴很壞、臉上常常露出邪放的笑容，卻原來他的前身是一位惡名昭彰的魔王……
自己身為閻摩天前王子的身分跟他比起來是真的小巫見大巫呢！
收回笑容，卻聽到魔神殘酷地道：「……就先毀了欲界、色界、無色界裏的廿八天吧！接著再殺上所謂的西方淨土……」
心頭猛然一凜，歎喜重新正視著目前的情勢。雖然化身為恐怖大魔王的明雲是很帥沒錯啦！可是若他真要六親不認地毀滅廿八天及各個佛國淨土，自己是不可能坐視不管的。
再怎麼說，閻摩天是自己的故鄉，況且這裏有他最孺慕景仰的王兄，以及突然冒出頭的姪兒玉如意，他一點都不希望摩訶迦羅天毀了這一切。
到底該怎麼辦？他想要明雲回來，可是一個小小的飛天，如何能螳臂擋車的對付摩訶迦羅天、讓狂風暴雨的心再次沉睡於明雲的體內？
「對了，如意寶珠！」一道靈光乍現，法會中世尊賜予寶珠的情景驀然浮現眼前。
那一日，世尊佛陀親至妙莊嚴佛國說法，歎喜為散花樂舞的天人之一，當時步至佛前，對著猶自垂眉歛目、深深沉思的覺者叫了聲：「世尊……」
佛陀睜開了眼，看著唯有窮天地之力方能完成的絕代飛天，搖搖頭，道：「歎喜，你這一現身散花樂舞，又要讓我座下多少聲聞者心慌意亂了──」
歎喜獻上手捧著的摩訶曼殊沙華，以寶石無法奪其光輝的笑容頂禮。
「世尊，歎喜的存在，正是爲了要讓大眾體悟佛法的圓滿微妙，正如蓮花出水般的不染淤泥、清淨善美、最是稀有啊！」
佛陀也微笑了，攤開手掌，中置一顆封塵破出的如意寶珠。
「……完美的極致並非代表著衰敗永不出現，我了解你存身於此世的因緣結果──不過歡喜你的曼妙樂舞以及伶俐話語，我特別賜予這顆如意寶珠，或許不久之後，你會在特別的機緣中使用到吧……」
「我會……使用它？」歎喜疑惑。
佛陀頓了一會，用某種意味深長的語調，道：「雖是能成就一切心願的寶珠，但是……」
天人揚起頭，好奇於佛陀究竟要說什麼，只見佛陀再度展露微笑，表情依舊莫測高深。
「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謹記：若想要寶珠幫你成就心願，就必須放棄某些等值的東西……」
「可是，我甚麼東西都沒有──」歎喜道。
「你有的。也許是你的記憶、也許是你最珍視的小物、甚至是別人對你的體貼愛戀──總之，是某樣會讓你刻骨銘心、輾轉難眠的罣念……」
天人沉默了。
佛陀續道：「除非有了失去了生命的覺悟，否則，千萬別擅自使用這顆如意寶珠……」
說完閉目，彷彿一切對話就此煙消雲散。
「……或許不久之後，你會將之使用於特別的機緣中吧……」
原來現在正是時侯！歎喜趕緊將耳上那顆圓潤晶瑩的珠子取下。曾經答應過明雲，只要他幫自己找到淨照日菩薩，就將這顆珠子給他；如今將寶珠用在他身上，也算是實踐了兩人之間的約定吧！
「若想要寶珠幫你成就心願，你就必須放棄某些等值的東西……是某樣會讓你刻骨銘心、輾轉難眠的罣念……」
突然想起了佛陀的告誡，歎喜緊握住手裏的明珠，腦海裏縈繞著他的話語。
「除非有了失去生命的覺悟，否則，千萬別擅自使用這顆如意寶珠……」
若是明雲回不來，空留一個能呼風喚雨的摩訶迦羅天在世上於他又有何益？他情願再也不聞、不看、不聽！
小心翼翼地將如意寶珠捧在手心，身旁的玉如意好奇的湊過頭來看，問道：「這是什麼？」
「是世尊歡喜我的樂舞，賜下的如意寶珠。」歎喜邊回答、邊納悶著該如何向珠子傳遞心願。
「呀，我聽過這東西，是能成就一切心願的如意寶珠……」玉如意輕呼一聲，也開始研究起這顆小珠子究竟有何能耐。
「如意寶珠啊，若是真有靈的話，傾聽我歎喜的心願吧！」他對著手中的珠子祝禱，傳達自己的意念。
將祈求重複了三、四遍後，珠子起了明顯的變化，圍繞的光暈開始加深加亮，一陣刺眼的光照過後，寶珠上方出現了一位小巧玲瓏的天女。
「我是棲住在寶珠內的寶藏天女，爲因應你的請求而現身於此。歎喜，說出你的請求吧！」
歎喜遙望著遠處立在交加雷電之中、魁偉雄壯的摩訶迦羅天，好一會，他回頭輕聲道：「寶藏天女，我唯一的請求就是讓摩訶迦羅天重新封印在淨照日菩薩的體內，讓菩薩繼續完成他的菩薩道、回歸佛土。」
「這項要求的困難度很高喲！」天女巧笑倩兮：「畢竟對象是能創造也能毀滅天地的摩訶迦羅天，光憑寶珠的一己之力只怕無法完成你的要求。」
「那怎麼辦？」歎喜頓了一會，問。
天女饒有興味地審視他，然後又開口了：「……其實，也不是全無辦法可想，只是……為了讓淨照日菩薩及叫做關明雲的人回來，歎喜，你可願意放棄借生的軀體？」
歎喜怔了怔，隨即點頭：「我願意！」
天女反倒沉默了一會，才又開口道：「歎喜，你真的仔細考慮過了嗎？為了讓淨照日菩薩清醒，卻必須讓自己的靈魂關閉在幽深的蓮花瓣中，與摩訶迦羅天一起永眠於菩薩的心底，這樣你也願意？」
「我心甘情願，真的！」歎喜用力的說，想傳達他堅決不悔的意念。常住在淨照日與明雲的心底，也好……也好………
「既然你首肯，事情就有轉圜的餘地了……淨照日菩薩雖然中了閻摩天王凌厲無比的斷心掌，卻因體內魔神的保護並未死去，只是陷於沉眠中。」
繼續，天女指指歎喜的胸口：「只要將你胸中那朵原本屬於他的青色法蓮花重新置入菩薩的心口，他的法力就會恢復，有能力再度將魔神封印在身體深處，關明雲也能再次生活於人界。」
「就這麼簡單？」歎喜傻眼了，只要一個簡單的步驟就能全盤搞定，比泡個泡麵還簡單？
天女卻白了他一眼：「方法雖然簡單，可一旦將法蓮花植回菩薩心底，你就會回復原來的玉石之身，再也無所感無所想無所覺，等著時間將你慢慢風化後凋零……」
歎喜笑的釋然：「沒關係，我不在乎。」
天女搖搖頭：「好吧，我也不多說什麼，只要能完成你的要求，我再適度的收取應得的報酬就行了。」
她告訴歎喜如何將體內的法蓮花過渡到摩訶迦羅天體內的方法後，再度隱身於如意寶珠之內。
從頭到尾都在一邊旁聽的玉如意擔心地道：「現在的摩訶迦羅天根本就是個目空一切、打算毀了身邊所有東西的狂人，你若貿然地靠近，只怕會被他一雷劈死！」
歎喜咬咬牙，忽然狂肆的笑起來：「……玉如意，你好像忘了我是誰呢！」
邪魅的眼神流轉，蠱惑的笑容讓對方的腿立即軟倒在地。
「我是能迷惑住魔道鬼界一切眾生的玉琉璃，也是受盡佛國寵愛的飛天歎喜，只要我願意，即便是權傾天下的魔中之王也將拜倒在我腳下！」
狂妄的口氣完全是親族口中描述從前玉琉璃王子所能發出的豪語，但是此時的玉如意毫不懷疑話裏的真實性。
歎喜一個翻身，翩若驚鴻地向摩訶迦羅天飄飄而去。地下盡是些魔王暴怒下產生的斷垣殘壁，原來在他與寶藏天女談話的期間，閻摩宮及琉璃殿已經燬在魔王的手中了。
沒見到王兄，有些擔心；略為顧盼，卻見到玉如意已找到閻摩天王攙扶起來。看他的臉色，不像受到重傷的樣子，懸宕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徐徐地、歎喜凌空再度回首，摩訶迦羅天邪邪散散地站著，即使不發一語，也有一種氣吞萬里、雷霆萬鈞的戰王風範。只是愈近他身，騰騰的殺氣愈是連綿而來，教飛天真箇是膽戰心驚。
事已至此，沒任何退縮的餘地。懸游在雷電光網所不能及的範圍之外，看著摩訶迦羅天一臉意猶未盡，血紅的雙眼逡巡著，似乎還想再找些目標來止止發癢的手──。
歎喜深呼吸，釋出全身的披帛飄帶，藉著魔神驚人氣勢帶起的風，領著自己像是柳葉飄舞著，放出一個妖邪的笑，以天地間最清亮的聲音說：
「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摩訶迦羅天啊！請容我這小小的飛天為您的勇猛英武來獻舞散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