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擁抱艷陽天》作者:ふゆの仁子【完結】

ceci~敏 2007-1-28 12:53

嘴上否認,語氣卻隱含火藥味。
  進入倉庫的楠之瀨把用過的工具收拾好,開始清點收到的貨物。不是說好要去吃飯的嗎?瀨尾一顆心七上八下地繞著他打轉,發出不滿的抗議。
  “你明明在生氣﹗”
  “我說我沒有﹗”
  “你生氣了﹗絕對生氣了﹗因為我太任性,所以你生氣了﹗”
  “我才不會因為你太任性而發脾氣。”
  “你騙人﹗”
  瀨尾繞到楠之瀨面前,搶走他手上的進貨單。
  “我沒騙你吧,把進貨單還我好嗎?不把貨點清楚沒辦法上架。”
  “那先說你在氣什麼。是不是因為我不想去那家店,所以你不高興?你氣我說不去片桐跟我們一塊去過那家店,對不對?”
  楠之瀨背過身拒絕回答瀨尾的問題,他悻悻然地從牛仔褲的口袋掏出歪七扭八的香煙叼在嘴裡。楠之瀨煙癮大增的事瀨尾是九月的時候從工讀生那裡聽說過了。跟得知片桐參加青年海外服務隊的消息是同一時期。
  楠之瀨跟瀨尾一樣,對片桐的遠行黯然神傷,但是他為了鼓勵瀨尾,只好將自己的寂寞埋藏在心底。
  瀨尾心中雪亮,怎么不明白自己利用楠之瀨的體貼,說了多少任性而不可理喻的話。
  打從國小時代搬來這條街上,他不敢說街上的景物和當時絲毫不差,但這裡畢竟不同於市中心的繁華街道,開門做生意的店面變更有限,好吃的店改來改去就是固定那幾家,數目更是少得可憐。
  國中和高中時期在這條街上打混,早已把那些還過得去的店一網打盡了,再加上每次出門三個人總是結伴而行,要找個三人沒去過的店或遊樂場所,頂多只剩下屈指可數的漏網之魚。
  可是,瀨尾實在不想跟楠之瀨兩個人去以前和片桐三人一塊造訪過的場所,他不願意兩個人做三個人一起做過的事。兩年的時光說長不短,與片桐之間的回憶無法寫入這段歲月中。
  所以瀨尾不想忘了他,於是不斷回絕楠之瀨邀請。
  “怎么可能輕易就把他遺忘了呢?”
  楠之瀨不能理解瀨尾這樣的想法。
  “一個與我們共度了將近二十年歲月的人,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啊﹗”
  儘管他句句合情合理,依舊說服不了瀨尾頑固的心。
  他沒有自信像楠之瀨那樣一口咬定。
  他對片桐的一片深情沒有半分虛假。可是,人類的記憶是種曖昧而搖擺不定的東西。就算此時此刻深愛著他,也無法保證這段感情會持續到永恆。
  為了留住靠著鳳毛麟角的回憶堆砌起來的身影,瀨尾只能苦苦地死守著。
  事實上,就連此刻站在面前的楠之瀨,他都沒把握能在閉上眼睛的情況下,把他的細部表情在腦海清晰地描繪出來。
  即使自以為記得很完整,總會漏洞百出地出現模糊不清的部分,在拼拼湊湊的過程中,連整體的輪廓都越變越朦朧了。正因如此,才必須絲毫不差地記住對方的全部,努力不讓自己遺忘。
  自己不願把他忘記,相對的也渴望對方能夠記住自己。
  “……總而言之,充宏你……”
  繼續點貨的楠之瀨慢吞吞地開口。低頭背靠牆壁的瀨尾將臉龐抬了起來。
  “只想珍惜跟片桐之間的回憶,而不願跟我兩個人去拓展新天地。”
  “我不是這個意思……”
  忿忿不平的語氣攪亂瀨尾寧靜的心湖。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堅持不做我們三個人曾經做過的事,我才邀你搭我新買的車出去散心,結果你說不想兜風。我要教你打網球,你又用運動神經不發達之類的藉口來搪塞我,怎么也不肯點頭。到底要我怎樣你才滿意?你就沒有一件想跟我一塊做的事嗎?”
  “我……”
  面對突如其來的質問,瀨尾一句話也答不出來。不是因為對象局限於楠之瀨的關係,而是他向來清心寡欲。
  換個更貼切的講法,就是只要跟相處得很舒服的人在一起,做任何事他都很開心。
  所以,他並沒有特地想跟楠之瀨安排些什麼活動,能像今天這樣無所事事地在一旁看著他工作,就很快樂了。片桐不在之後瀨尾能過得如此愜意,全虧了楠之瀨在身邊陪伴。他想把這種心情傳達給對方,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算了﹗”
  見瀨尾支吾其詞,楠之瀨義憤填膺地發出怒吼。
  怒不可遏地把進貨單摔在地上,氣息粗重的他氣得肩膀上下起伏。瀨尾被他舉起的手嚇了一跳,趕緊護住自己的頭。然而,他並不是要毆打瀨尾,他握住遮在臉龐前方的纖細手腕,狠狠地扯向自己。
  瀨尾被用力拖了過來,跌進楠之瀨的胸口。
  “宇一,你干什……”
  箍住手腕的臂膀爆出精壯的肌肉,環在背後的強健手臂緊緊攬住他的身軀。
  抬頭望見的表情和平常大相逕庭,眼裡的焦點閃爍不定。繃成一條線的嘴唇似乎可以聽見因為切牙切齒而發出的傾軋聲,睥睨瀨尾的眼神明顯失去平時的沉穩。
  “我已經忍不無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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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膛劇烈起伏的楠之瀨發出痛徹心扉的呻吟,撫上了瀨尾的臉頰。
  他就這么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將瀨尾壓向身後的牆壁,把自己的膝蓋頂入他的雙腿之間,取代原本環在腰際的手臂。頂在大腿上的堅硬觸感瀨尾並不陌生,他終於理解到自己現下置身於怎樣的處境。
  “你、你冷靜一點……宇一﹗”
  “這種情況下,你還叫我冷靜?”
  楠之瀨自暴自棄地扔下這一句,以居高臨下的體勢握住瀨尾的下顎,蠻橫地將臉湊近。
  “沒頭沒腦的,你發什麼神經啊……﹗”
  夾在雙腿之間的膝蓋擦向微妙的部位,刺激瀨尾萎縮在大腿內側的分身。
  瀨尾急欲脫身,可惜他們兩人的體格實在差距太遠了,他試著用力掙扎,楠之瀨的身體非但紋風不動,反而將瀨尾逼入了窘境。
  “充宏……你不要把我拒於門外好不好……”
  楠之瀨露出傷心欲絕的表情,凝視瀨尾因分心抵抗而轉移視線的雙眼。
  眼看就要覆上的雙唇以毫厘之差擦過瀨尾的臉頰來到他的耳畔。如泣如訴的聲音隨著灼熱的氣息掠過他的耳際。
  一股夾帶濕氣、像生物般的觸感刺激著他的耳朵,緊接著痛楚一閃即逝。
  由剛才啃噬頸項的感覺判斷,瀨尾知道他嚙咬了自己的耳垂。
  扭頭也逃不開舌頭執拗的追逐,瀨尾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他的膝蓋不住哆嗦,小腹燃起慾望的火苗。
  生理上的快感正背叛他的心,經由身體的刺激逐漸覺醒。儘管他對楠之瀨的行為驚懼交集,身體的本能卻暗自竊喜。
  “住手……”
  瀨尾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在悔恨、難堪和恐慌交錯的腦海裡,他唯一領悟到的,只有不希望破壞自己跟楠之瀨的關係這份心情。
  他知道自己太過任性。
  即使如此,要眼前才剛失去片桐的他,以痛苦為由將二十三歲以前的回憶全部封鎖,實在辦不到。
  “宇一……我求你。”
  在他準備說出下一句之前,楠之瀨移動到瀨尾胸口的頭停住了。
  抬起頭來發現瀨尾睜大眼睛傻傻地望著自己,他靜靜垂下眼帘,痛心疾首地咋了一下舌。
  那樣的表情讓看在眼裡的人比他更難受。
  他死了心撤出刺激兩腿中心的膝蓋,以粗魯的動作解放抱在懷裡的身軀,轉過身背對瀨尾。
  “宇一……”
  “--你走。”
  瀨尾吁了一口氣正打算開口的時候,楠之瀨粗暴地喝止了他。瀨尾並沒有因為他語氣中不留餘地的強硬而打了退堂鼓。
  “宇一,對不起。我……”
  “算我求你,你回去吧﹗”
  這次的聲音比剛才冷靜多了。
  “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一切的錯誤都是我造成的。對不起,我會好好反省、也會認真檢討。所以,請你……讓我暫時一個人靜一靜。”
  寬濃的背影和背對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微微顫抖。瀨尾將手伸向他那寬闊的肩膀,到了途中又縮了回來。
  是我拒絕了走投無路的他,如今又哪來的資格說話。
  片桐離開後,楠之瀨一直把瀨尾當成易碎品一樣小心呵護。
  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更經常帶著瀨尾到處散心,讓他沒時間胡思亂想。楠之瀨過去也很溫柔,但瀨尾卻不知道他是此體貼入微的人,每天瀨尾都會在他身上找到一連串驚奇的發現。
  即使如此,瀨尾仍會在不經意間想起片桐而心神恍惚,楠之瀨總會適時地察覺,然後找些有趣的話題逗他開心。
  或許是楠之瀨太過溫柔了,導致自己過度倚賴,把他的陪伴視為天經地義。結果不但踐踏了他的感情,更因為拒絕他而把他逼上絕境。
  “對不起,宇一……”
  道歉只會把楠之瀨傷得更重。這點他也明白,可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瀨尾朝他鋼鐵般堅硬的背影低喃,他也沒有任何回應。
  原本長相左右楠之瀨離得他好遠好遠。
  不管自己把手伸得多長,都碰不到他一根汗毛。自己的聲音再也傳不進他耳朵。
    瀨尾咬住下唇,轉身背對楠之瀨的背影。楠之瀨告白的情景猝地在他的腦海甦醒,他那沉痛的聲音伴隨著夏季的蟬在耳邊響起。
  高中三年級的暑假。那是個熱得快出人命的季節。

            ﹡      ﹡      ﹡

  “……我喜歡你。”
  短袖襯衫和領帶,穿著製服長褲的瀨尾用手背抹去額上的汗水,聽著因為逆光而看不見表情的男孩對他宣言。
  背後傳來唧唧的蟬鳴聲。這間和車站隔了大老遠的綠山高中美其名位於東京都內,實際上是座落於綠意盎然的小山丘上。
  暑假放到一半的時候,瀨尾依約來到占地廣闊、位在校舍西側的網球場。在網球場的出入口前面,性別相同的兒時玩伴居然向他告白了。
  拜楠之瀨這個全國大賽的常客之賜,綠山高中的硬式網球社得以在全國盛名遠播。
  楠之瀨入學時男女部門加起來只有兩個球場,如今在效果極佳的宣傳推波助瀾下,到了三年級雙方的部門都各自增為四個球場。
  社員超過一百名以上,練習賽的邀約也應接不暇。
  當初除了楠之瀨以外,整個網球社沒一個像樣的選手。後來學校徵人了知名的教練,再加上可以自由使用球場增進了練習效率,網球社整體的水準大幅提升,不論參加團契賽、甚至進軍關東大賽,從此再也不是夢。
  在高中最後一場公開賽中誓言奪魁的楠之瀨,即使放暑假也每天到球場刻苦練習。
  從國小六年級轉校以來,瀨尾和楠之瀨、片桐共度了國中和高中時光。可是,瀨尾知道高中畢業後,他們三人將各奔前程。
  擅長理科的片桐,目標鎖定在國立大學的理學系;拿數學沒輒的瀨尾則私立大學的文學系;楠之瀨可能接受推薦進體育大學,也可能走上網球國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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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個傳聞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楠之瀨忙著準備高中最後一場比賽,而 瀨尾也天天跑去參加暑修,雖然彼此就住在附近,瀨尾找不到機會跟本人問清楚。
  反正第二學期開學自然會知道。認定天塌下來也會有人擋的瀨尾,根本沒考慮過念不同的大學後,要見面就很困難了。就這樣,昨晚他接到了楠之瀨打來的電話。
  “我有話跟你說。”
  楠之瀨的聲音有著前所未有的沉重。
  “這件事非常重要,必須當面跟你說。明天能不能跟我見個面?”
  楠之瀨指定的日子剛好沒有排課。原以為他會約在外頭見面,楠之瀨卻說他的時間不多。
  “真的很抱歉,你可不可以來學校一趟?”
  雖然覺得麻煩,瀨尾還是答應了。
  暑假到學校去還是得穿製服。在無袖T恤外面披上短袖襯衫,系好領帶,穿製服長褲。酷熱的艷陽下以這身打扮外出,差點沒把他晒融了。
  在第二個車站下了電車,走十五分鐘左右才能抵達學校。要到楠之瀨指定的網球場,最快也得再花上十五分鐘。
  “熱斃了……大熱天的中午還要跑來學校活受罪……”
  每走一步,汗水便涔涔流出。身上帶的手帕都快擰出水來了,早知如此應該在脖子上掛條毛巾才對。瀨尾由衷感到後悔。
  仰望天空,熾烈得像會發出聲音的陽光射向大地。
  瀨尾不喜歡夏天。
  國小轉校以來已經度過六個夏季,每年到了這個季節,他都會因為身體不適而躺在床上半個多月,連他自己都覺得丟臉。因此,在梅雨季節來臨之前,他都會設法多吃點東西儲備體力。一聽人家說這可能是維他命不足或鈣質補充不夠,他便乖乖地服用營養劑,結果還是徒勞無功。
  他對自己發願今年絕不能重蹈複轍,然而第一學期期末考剛結束,他又故態復萌地病倒了,而且還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沒去學校。但不可思議的是,除非有特殊情況發生,否則病倒過一次之後他就幾乎免疫了。或許是因為身體習慣了暑氣的關係吧﹗
  爬上坡道,蒼郁茂密的樹林隨著微風搖曳,樹頭綠葉合奏的沙沙聲不絕於耳,僅僅如此,便讓人不可思議地產生心曠神怡的清涼感。
  網球場裡悄無人跡,或許是跑去午休了吧?有顆被遺忘的硬式網球滾落在球場中央。
  “充宏。”
  約定時間是十二點半,碰面地球場前面。正打算確認時間的瀨尾聽見了楠之瀨的呼喚。
  抬起頭,身穿白底條紋T恤和白色短褲的楠之瀨站在他面前。黝黑的肌膚散發健康的光采,令人看了忍不住為之著迷。
  全身淌出的汗幾乎可以擰出一盆水來,大腿跟手臂也閃耀著粼粼水光。之所以不覺得燥熱邋遢,或許該歸功於那清爽的表情吧﹗
  “你流了好多汗。”
  “你也是。抱歉,好端端的在家休息,還千裡迢迢把你找了出來。”
  慢步向他走近的楠之瀨那頭向上直立的短發,也被汗水濕透了。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把剛剛滿肚子的牢騷扔到一邊,瀨尾露出盈盈的笑臉。
  光是站著不動都會汗水淋漓的酷暑中,楠之瀨還天天追著球來回奔跑。看見斗大的汗珠沿著他全身滾滾而落,瀨尾也不忍心去責備他了。
  在球場前面直接曬太陽實在太熱了,他們移動到旁邊樹叢中。
  “對了,到底有什麼事非得見了面才能說啊?”
  瀨尾用手掌拼命扇風。穿透茂密枝頭的陽光太過刺眼,他忍不住把眼睛瞇了起來。楠之瀨將身子稍微往右挪,遮住了直接照在他臉上的陽光。
  “宇一……”
  “--我喜歡你。”
  這句話隨著蟬鳴聲傳入正打算向他道謝的瀨尾耳中。他說喜歡誰?瀨尾還來不及開口問清楚之前,楠之瀨又重複了一遍。
  “充宏,我喜歡你。”
  楠之瀨直直地凝視瀨尾,一點也不肯移開他的視線。
  “宇一?”
  瀨尾想問楠之瀨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神,這句話就吞回他的肚子裡了。
  這不是句玩笑話,也不是隨口說說的。瀨尾一時詞窮,只是呆呆地望著楠之瀨的臉孔。
  “打從你國小六年級轉學過來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吧﹗人家欺負你的時候我之所以沒挺身而出,全是為了想看受到欺負的你哭泣的模樣。我想看看你哭泣時的表情有多么可愛。”
  蟬聲聒噪了志來,流過背後的汗水讓人感覺很不愉快。隱藏在楠之瀨腦後的陽光又慢慢地射向了瀨尾臉龐。
  灼人的陽光中浮現了轉學當天的情景。一群同學嚷嚷著要確定他是男生還是女生,於是按住他的手腳脫掉他的衣服。儘管如此,瀨尾還是沒哭。因為片桐救了他。楠之瀨救了他。
  “你們玩得太過分了。”
  當時的那句話言猶在耳。可是楠之瀨居然告訴他,其實他也跟其他人一樣想要欺負他。
  “……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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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說的只有這些。”
  漫長的沈默之後,楠之瀨面不改色地補充道︰
  “我不奢望你給我任何回應,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你。大熱天的把你找出來,真是抱歉。”
  楠之瀨最後微微躬身,朝著球場跑去。茫然目送他離去的背影,瀨尾魂不守舍地咕噥著。
  “我也……該回去了。”
   可是,他一點回家的念頭也沒有。踱步來到車站搭上電車,在離家最近的車站下車後,他的腳並沒有帶著他走向家裡。
  或許是站在烈陽下太久的緣故,瀨尾引發了輕度貧血。眼前閃爍著忽明忽暗的白光,視野變得好狹窄。心想還是趕快回家躺下的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站在片桐家的門口。
  片桐也得參加暑修,只不過他和瀨尾上的補習班並不是同一家。儘管認定過了中午他應該不在,瀨尾還是伸手按下了門鈴。
  門鈴聲遠遠響起。過了一會兒,對講機傳來聲音。   
  “哪位?”
  一認出那是片桐本人的聲音,瀨尾當場雙腿發軟蹲了下去。
  “你的臉色很蒼白,沒事吧?”
  和瀨尾一樣,今天剛好沒排課的片桐留在家裡溫習功課。他的父母前往國外大家參加暑期游學,偌大的洋房裡只剩下片桐一個人。
  “嗯……我已經好多了。”
  躺在豪華沙發上瀨尾額頭上放著一條濕毛巾。
  “你是存心來嚇唬我的嗎?一聲不吭地跑來我家不說,一踏出門口還看到你臉色鐵青蹲在地上。我差點就去打電話叫救護車了呢﹗”
  片桐半開玩笑地損了他一頓,拿起毛巾重新擰了一次冷水。
  覆在眼瞼上的毛巾和片桐指尖冰涼的觸感讓人身心舒暢。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是無所謂。你穿著製服,不是不要去參加類比考之類的啊?需不需要打電話通知一下?”
  “不是類比考啦,我是到學校去了。”
  思考和宙野逐漸恢復清晰,瀨尾用手按住頭上的毛巾慢慢坐起身來。
  “學校?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
  望著片桐不解的表情,楠之瀨沐浴在逆光下的臉龐和堅定的聲音,再度回到瀨尾的腦海裡。
  “我……八成做了一個白日夢吧……”
  瀨尾在神智不清的狀態下愣愣地回想當時的情景。
  “白日夢?”
  片桐錯愕地瞪大眼睛,等待瀨尾繼續說下去。
  “宇一約我到學校去。他說有件事不方便在電話裡說,要跟我見了面再談。後來……”
  “他是不是跟你告白了?”
  不等瀨尾開口,片桐已經搶先幫他說完了。
  “你、你怎么知道﹗?”
  瀨尾心頭大亂,握住從額頭上滑落的毛巾。他接著轉述了楠之瀨轉學第一天對他圖謀不軌的心態,片桐聽了噗哧一笑。
  “先別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宇一向你示愛是不是嚇壞你了?你認為宇一是個很差勁的家伙嗎?”
  瀨尾無法贊同片桐的說法。他確實受到了驚嚇,但是他不願用一言以蔽之的模式判決楠之瀨差勁。
  “當時大家都是小孩子。對戀愛懵懂無知、又是個小霸王的宇一,只懂得用欺負的模式來表達自己的感情,這也怪不得他。”
  “……那,你的意思是說,其他人跟宇一是一樣的羅?”
  “那倒不是。其他人有一半是鬧著玩的,但宇一是想看看你哭泣的表情有多可愛,所以兩都不能混為一談。你應該也有過同樣的經驗吧?看到可愛的嬰兒或小貓、小狗,你不會恨不得用力把它們摟進懷裡嗎?”
  瀨尾思索著這個問題。看到小小的東西,他的確萌生過想欺負它們的衝動,可是這樣的心情可以和楠之瀨那時候的感情劃上等號嗎?
  “總不能要求他早熟吧﹗就拿我來說吧,當時我還不是夢遺過。”
  從片桐口中聽見如此露骨的單字,害瀨尾的心臟漏跳了一拍。片桐跟自己一樣都是健康的男孩子,但他就是覺得片桐不適合這類的話題。
  “總之,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你不是問我為什麼知道宇跟你告白嗎?那是因為只有你這個當局者才看不出宇一對你情有獨鐘啊﹗”
  “這是什麼意思?”
  瀨尾一驚之下失聲叫了出來。片桐浮現狡黠的笑容。
  “你還記得國中有個跟你挑撥離間的家伙吧?當時我跟你說過,那家伙很喜歡你。”
  “嗯,我記得。當時宇一發了一頓脾氣,我還覺得很莫名其妙。”
  雖然,楠之瀨跟社團學長比賽後片桐曾跟他說明過,但瀨尾還是搞不清楚狀況。那時候也是他第一次覺得片桐的臉孔好漂亮。即使國中畢業上了高中,片桐端整的容貌依舊俊美如昔。雖然整體的輪廓變粗了加深了陽剛的味道。這就跟瀨尾一直被烙上“長得像女孩子”和“可愛”之類的形容詞是差不多的。
  “我不是還跟你解釋過宇一生氣的原因嗎?你還記得吧?”
  “……你是指……他不想讓人家把我搶走這件事?”
  “沒錯,他認定對方想搶走你,所以大發雷霆。那時候你說你不知道為什麼,現下總該可以理解他的心態了吧?”
  片桐沒有立刻告訴他結論,反而催促瀨尾自己找出答案。
  片桐指引他將凝結在內心深處的頑固思想解套,教導他用另一種角度去看待事物,瀨尾試著跟隨他的腳步。
  “搶走”這句話的涵義和說他喜歡我的楠之瀨。追本溯源得到的結論。在初次邂逅的時候,他就喜歡上我了。
  “我真的很佩服宇一。從小他就是個敢作敢當的人,不論做什麼事都勇往直前,而人家也都理解他、守候著他,這是我模仿不來的。跟喜歡的對象告白,光想像都快腦溢血了。可是,他根本沒有想到要是告白之後對方拒絕,那該怎么辦。我真的好羨慕他啊﹗”
  片桐自言自語地說出心中的感受。他那寂寞的眼神刺痛了瀨尾的胸口。片桐說不定有了意中人吧?他有這樣的感覺。
  “……你是不是也有想要告白的對象?”
  瀨尾悄悄試探,片桐卻只是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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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推開重重的鐵門,冷風拂過瀨尾的臉頰捲起地瀝青路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寒冷的風滲進了洶涌澎湃的心。
  來到超商前面,有幾個製服很眼熟的高中女生圍在自動門前。
  “你們看,這個好可愛哦﹗”
  “聽說是店長畫的耶﹗”
  隱約傳來的對話是在談論楠之瀨剛才畫的圖。只用噴漆和白色棉花構成的樸素圖案似乎深獲好評。
  瀨尾對她們的臉孔有印象。
  一個是在店裡打工的女孩。瀨尾知道楠之瀨在女孩子心目中的人氣指數很高。其他工讀生常借此揶揄他,楠之瀨卻全然無動於衷。
  楠之瀨有女孩子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國中開始練習的網球球技日益精湛,到了高中改打硬式網球後,更成為全國大賽個人賽中的常客,不僅獲得大學推甄,透過電視轉播的大賽中也見得到他的身影。
  球技是不用說了,加上不輸給外國選手的高壯體格和威嚴卻不失英俊的長相,女孩子自然是趨之若 。瀨尾曾經有好幾次撞見女孩子勾引楠之瀨的場面。
  可是,楠之瀨從未接受過任何人的好感。
  除了網球以外統統沒有興趣。網球是他唯一的情人。
  他總是用這個作為藉口,對瀨尾一往情深。
  突然,那群少女發出歡欣鼓舞的尖叫聲。瀨尾好奇地朝店裡張望,原來是身穿圍裙的楠之瀨。外面的歡呼聲吸引了楠之瀨的,他漫不經心地把眼光轉向這裡。瀨尾趕緊躲到柱子後面,少女們則尖叫得更興奮了。
  “店長真是太帥了--”
  “我干脆也來這裡打工吧﹗”
  望著七嘴八舌的少女們踏著輕快的腳步離去,瀨尾心中百感交集。
  “你又何必非我不可呢……”
  隔著玻璃窗遠眺楠之瀨的身影,瀨尾喃喃自語著。
  他對自己無法回應的感情深懷愧疚,同時想起了片桐所說的點點滴滴。
  片桐在前往派遣國之前只再跟他見過一面。那是在為同一時期出發的服務隊隊員們舉辦的餞別會會場上。青年海外服務隊每年招募三次,出發時期分為春秋兩梯次,片桐是在秋天,也就是第二梯次出發的。
  餞別會的邀請函寄到楠之瀨家。楠之瀨把邀請函拿給瀨尾,對他說了聲“你去吧”。邀請函是寄給楠之瀨的,可是不管瀨尾如何苦婆心邀他一起去,楠之瀨就是堅持不肯。
  一個人去總覺得有些膽怯,但出發前他無論如何想見片桐一面。無可奈何之下他獨自前往會場,見到的片桐和他印象中有著微妙的不同。
  不過兩個月沒見,竟能讓一個人有這么大的轉變。瀨尾心下暗自佩服。片桐一見到瀨尾,劈頭就問他“楠之瀨呢?”。見瀨尾滿頭大汗地擠出“他不方便所以不能來”這個藉口,片桐似乎領悟到什麼,露出以前也曾見過的哀傷眼神,說了一句“是嗎”,之後便不再提及有關楠之瀨的話題。
  片桐把訓練所的大小瑣事說給瀨尾聽。當時的表情和口吻洋溢著傲人的自信。覆蓋前額的瀏海和及領的長髮也剪短了,長度和楠之瀨打網球的時期並駕齊驅,整個人看起來氣宇軒昂。
  片桐被分派的國度有阿拉伯最貧窮國家之稱,他去那邊擔任系統工程師的工作。
  耳裡聽著他的描述,瀨尾想起了兩個月前片桐拜訪他家的情景而紅了雙頰,片桐卻似乎視而未見。
  不久,有個陌生男子走了過來。
  經過片桐介紹,瀨尾才知道這個溫文大方、體格粗獷的白發男子,是片桐為了參加服務推掉工作機會,進入研究所就讀時的指導教授。
  片桐向教授引荐了自己的兒時玩伴,教授頻頻點頭,上下打量得意門生的好友。
  “他就是左右你一生的那個人?”
  片桐瞬間露出困惑的表情,隨即予以否認。
  “你不是說他是你的兒時玩伴嗎……”
  “另外還有一個。”
  還想繼續說下去的教授被片桐匆匆打斷。
  從對話中瀨尾知道教授所說的“左右一生”的兒時玩伴,十之八九就是楠之瀨。瀨尾的心頓時一沉。
  教授離開後,瀨尾向片桐問道︰
  “為什麼說宇一左右了你一生?”
  “那是我跟教授打的比方而已,說了你也不會有興趣的。”
  片桐打算一笑帶過,瀨尾卻無法就此妥協。
  左右一生這種說法,普通情況下絕不可能拿來使用。
  能在片桐的人生中稱得上“左右一生”的大事,肯定就是參加服務隊這件事,也就是踢掉既定工作進入研究所,在異邦度過兩年歲月這件事。

ceci~敏 2007-1-28 12:54

舍棄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選擇生活在陌生的人群中,這究竟有什麼意義?
  他曾針對片桐這個決定思索過好幾次。在探究片桐的心理之前,他先假設如果換成了自己,有可能為了什麼原因前往一個陌生的環境。將“陌生的環境”以逆向思考的模式分析,就是指那個地方沒有一個人認識自己。
  既然沒有人認識自己,就可以開創嶄新的自我,再也不必受任何人牽絆。
  最後,瀨尾歸納出一個結論。
  或許片桐渴望脫胎換骨吧﹗
  他想擺脫成長的環境,在不認識自己的人群中生活,舍棄過去的“自己”,塑造另一個全新的“自己”。也或者是--逃避眼前的現況。
  片桐和父母處得不好這件事瀨尾多多少少感覺得出來。由於性格上的關係片桐很少表露出來,但不論是就業也好、或者是這次的事情也罷,無一不是在跟他父母唱反調。
  片桐的父母總在無形中給人一股壓力,這點瀨尾也曾領教過。他很佩服片桐明明有滿腔憤慨,還可以默默忍耐了這么久,不過也可能因為如此,才造成了片桐自我的扭曲。
  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激情因為一時的擦槍走火而引爆了。借用片桐教授所說的話,左右他一生的導火線就是楠之瀨。
  一直以來,瀨尾總是抱持不可思議的心情,看待片桐和楠之瀨之間的關係。
  楠之瀨對片桐堅信不移,而片桐信賴楠之瀨的程度更是無與倫比,有很多時候瀨尾甚至無法理解。片桐把楠之瀨比喻為“太陽”,將楠之瀨言出必行的性格自力發光的太陽連結在一起。
  平常他們之間幾乎不相往來,瀨尾忍不住要懷疑如果沒有他居中牽線,大學各奔前程後,除非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否則他們恐怕都不會碰面。
  可是,一旦面臨緊要關頭,他們又比任何人都要信賴對方、了解對方。
  楠之瀨說過參加服務隊的他偶然間聽人提起,後來才跑去跟片桐確認的。然而,瀨尾卻很懷疑事實說不定剛好相反。也就是說,跟自己的情形一樣,是片桐自己跑去向楠之瀨說明的。
  在餞別會上聽了那些話,更使得這份懷疑離確信只差臨門一腳。
  至少片桐對楠之瀨的性格和行為模式有著相當程度的認識和理解。他撇開外表,看透楠之瀨身為人類的本質,更給予他無條件的認同。
  和片桐兩人私下外出的情形少之又少,其中之一就是高中時代楠之瀨參加的最後一場比賽。
  全國大賽最後一場晉級賽前的練習賽。季節進入了夏季的尾聲,大約是楠之瀨向瀨尾告白之後沒多久。楠之瀨告訴他們不用來,片桐卻約了他一起去觀戰。
  “我從沒見過宇一認真比賽的模樣。”
  聽他這么一說,瀨尾才發現自己也沒看過。他答應了片桐的邀約,不只是因為片桐邀他的關係,他自己也想看看楠之瀨在球場上的英姿。
  人人都說楠之瀨穩操勝券。每年他都打進了全國大賽,卻老是在行情看俏之際敗下陣來,今年是最後一次參加全國大賽,大家一致認定他會順利奪冠。炎炎夏日緊鑼密鼓的練習宣告結束,現下已進入最後的調整階段。
  不過是場單純的練習賽,觀眾卻出奇地多。不只是同一所高中,敵對陣營和附近學校的學生聽到傳聞,也紛紛跑來一睹楠之瀨的風采。
  不料,楠之瀨在這場和別校舉行的練習賽中,竟慘敗給一個沒沒無聞的選手。大爆冷門的結果凍結了瀨尾語言中樞,身為外行人的他不明白到底那裡出了紕漏。
  楠之瀨整個人愣在球場中央,消沈的背影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他,感覺分外渺小。
  “什麼嘛﹗楠之瀨這家伙不過徒有虛名罷了﹗”
  瀨尾塞住耳朵,忍受眾人的冷嘲熱諷。
  觀眾散去,球場也整理完畢,坐在草坪上觀戰的瀨尾和片桐仍然僵在原地。網球社社員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回去了,楠之瀨卻遲遲沒有現身。
  雖然沒有特地約好,瀨尾跟片桐還是下意識地等待楠之瀨出來。他們並不打算安慰他。
  只是這種狀況下,他們不能留下他一個人。
  可是,就算楠之瀨出來了,他們也沒有開口叫他。
  在網球裝外面披著球隊外套、把球拍背在肩上的楠之瀨,朝球場前面的鐵絲網狠狠一 ,接著握住雙拳奮力捶下。受到衝擊的鐵絲網來回激烈地震盪。
  晝長夜短的夏日早已夜幕低垂,零零落落的街燈和黯淡的月光映照球場。昏黃的光線籠罩著他,延伸開來的影子前後搖晃。細若蚊鳴的嗚咽傳了過來。悲痛莫名的飲泣聲令人聽了胸口欲裂。
  “宇一……”
  片桐伸手遮斷了瀨尾脫口而出的低喚,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他抓住坐在原地的瀨尾手臂,拉著他在不驚動楠之瀨的情況下悄悄離開。
  在前往車站的路上,片桐喃喃地囑咐他︰
  “剛剛看到的事就藏在我們的心底吧﹗”
  瀨尾答應了。他不可能向別人提起。

ceci~敏 2007-1-28 12:54

楠之瀨對網球有不輸給任何人的自負和信心。徹底顛覆這份自信的比賽結果,一定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屈辱。
  他不知道那裡出了差錯,但在剛才的比賽中楠之瀨並沒有發揮應有的實力。
  比賽後失魂落魄的模樣倒也罷了,在四下無人的球場默默哭泣的模樣實在太過心酸,瀨尾根本不願去回想。
  “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
  瀨尾重申自己的決心仰望片桐,片桐的眼眶好像也濕濕的。察覺瀨尾的視線,他淺笑著點點頭,瀨尾無法斷定他是不是真的哭了。之後,片桐只說了一句話。
  “這次的全國大賽,宇一一定會獲得優勝。”
  幾天後,第二學期開學了。碰面的時候,楠之瀨把自己在練習賽上慘敗一事當成笑話說給他們聽。對所有的內情了然於胸的片桐始終神色自若。
  接著,秋天到了。在全國大賽晉級賽中脫穎而出,順利取得決賽權的楠之瀨一如片桐所預言的,以壓倒性的實力贏得優勝。
  楠之瀨非常高興,到場加油的瀨尾也很開心,但最興奮的人莫過於片桐。
  “果然不出我所料。”
  片桐一反平常的冷靜,臉泛紅潮,雙拳緊握。
  “你為什麼事先就知道他會贏呢?”
  “我並沒有事先知道。只不過依照宇一的個性,發生了那樣的事,他一定會罔顧一切也要贏得勝利。你看過宇一右手的繭的嗎?原先起過水泡的地方再次起了新的水泡,等水泡破了又冒出更新的水泡。要不是經過嚴厲的訓練,絕不會磨出那麼濃的手繭。”
  就這樣,片桐的推測不偏不倚地應驗了。這次的優勝也讓楠之瀨得到知名體育大學的推薦。
  瀨尾自對楠之瀨的性格有相當程度的了解。
  相貌威嚴的他有顆溫柔沉穩的心。然而,這只是表象。內心深處的他對網球抱有強烈的自尊心。
  為了維護這份自尊,他的練習量大得驚人。
  楠之瀨的本性終究跟他的外表一樣灼熱,有著過人的自尊。
  可是,楠之瀨“真實的姿態”唯有在他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會浮出表面。放棄網球之後,這份激情原本潛藏得無影無蹤,卻在他意欲侵犯瀨尾的時候再度現形了。
  他是認真的。
  他是真心想侵犯瀨尾。他已經被逼到臨界點,就算枉顧瀨尾的心意也不在乎了。他那泣血般的咆哮在耳邊繚繞,再三譴責著瀨尾。瀨尾無法裝作什麼也不知情。
  --你實在太狡猾了。
  瀨尾強忍著輕微的嘔吐感蹣跚地回到家中。一踏進自己的房間,有張紙片從敞開的門口慢慢飄落地面。他壓下想馬上撲倒床的衝動把它撿起來,紙片依稀帶著塵沙的味道。
  那是張航空信。比一般規格還要小一點的明信片背面寫著熟悉的文字。
  “瀨尾充宏。”
  寄件人那一欄寫的是羅馬拼音。他逐一辯認這些獨樹一格的文字,一個字一個字地朗誦出來。
  “KA、TA、GI……RI?”
  瀨尾念出名字的發音,睜大眼睛再一次詳細確認。
  上面寫的不折不扣是“片桐”,日期是十二月七日。
  文章的前言如下︰
  “瀨尾,你好嗎?我目前身在一個福祉的阿拉伯國家。”

ceci~敏 2007-1-28 12:55

                       第    四    章


  千頭萬緒的年末過去了,又是新的一年來臨。
  一月中旬,受到低溫的影響,瀨尾的起床時間比平常早了許多。
  或許是平常蓋竹棉被不足以御寒吧,被寒氣凍醒的他從床上坐起身來。儘管身體還眷戀著夢鄉,可惜天氣實在太冷,害得他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撿起扔在地板的毛衣披在肩上,拉開遮住窗戶的窗帘,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氣。
  躍入視野的是無邊際的銀色世界。內外的溫差使得視窗凝結了一層薄霜、呵出來的氣息瞬間轉成白色。這是今年頭一次下雪。
  “下雪了啊……”
  昨晚從公司回來的時候還下著雪,沒想到隔了八個小時,在城市難得一見的壯闊雪景竟覆蓋了整個大地。
  “怪不得會冷成這樣。”瀨尾喃喃說著,輕輕摟住自己的身體,按下房間的暖氣開關,跟著提早展開換衣服的工作。
  照這個情形推斷,東京的交通肯定癱瘓了。
  人家都說今年的冬天不同於往年將會是個暖冬,誰也沒料到居然下了這么大的雪。
  “這一來,我寫給片桐的明信片不就變成謊話了嗎?”

ceci~敏 2007-1-28 12:55

瀨尾熟練地打好領帶,握筆站在放著明信片書桌前,在“今天天氣比較暖和”這段文句下面添上“不過下了雪”。
  “他那邊一定很熱吧?”
  對自己這么說完的瀨尾為了怕待會忘記,於是把明信片放進了西裝胸前的口袋。
  下樓來到廚房時,一家人很難得地竟全數到齊了。
  “今天的早餐怎么辦?”
  “我要吃,反正時間還早。”
  瀨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將咖啡壺裡的咖啡倒進自己的杯子裡。
  “最近中東又開始彌漫火藥味了。戰火前陣子才剛平息啊……真是個危險的地方。”
  邊看新聞邊啃吐司的父親主動跟許久不見的兒子打開話匣子。一大早就接觸這么勁爆的話題,瀨尾的心臟差點沒蹦出來。
  “你說的中東,指的是哪一帶?”
  “中東泛指阿拉伯半島一帶,沒有具體的劃分。我記得你好像有個朋友跑去那裡是吧?”
  “哎呀,討厭啦﹗老公﹗那個朋友就是片桐教授家的阿保啦﹗”
  “哦……是他啊……”
  瀨尾理也不理母親半途插入的對話,把注意力集中在父親遞給他的報紙上。
  在外交消息的一小格篇幅裡報導著阿拉伯半島的現況。家教、石油和政治盡皆動盪,局勢正逐漸邁入緊張狀態。
  “充宏,吐司烤好了哦……”
  “抱歉,我要出門,今天還是不吃了。爸,這張報紙可不可以給我?”
  瀨尾取得父親的同意,將報導外交新聞的報紙取走折成一小疊,向嘮叨著“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又不吃”的母親又道了一次歉,便走出了家門。
  外面的雪早已經停了。可是,有些地方積雪接近三十公分。瀨尾把皮鞋裝在袋子裡,穿上好幾年前買的長靴。
  車流量大的道路倒是特地鏟過雪,但瀨尾家附近的住宅區還沒什麼人做,皚皚白雪原封不動地殘留在路面上。
  有多少年沒見過如此壯觀的雪景了?住在長野的時候,每年冬天的積雪量更高,不過搬家之後可能是第一次吧?
  瀨尾走在前往車站的路上,沿途眺望一早起來歡天喜地堆著雪人的小孩們。
  天氣好的時候五分鐘就可以抵達楠之瀨的店,今天卻花了十分鐘。原因不只是出在積雪上,壓上巨石般的心情也欄住了他腳步。
  超商門前和泊車場的雪已經用鏟子清理乾淨,走起來一點也不費勁。瀨尾站在門前猶豫片刻中,在內心為自己打了氣踏出步伐。
  “歡迎光臨。”
  自動門一開,精神百倍的招呼聲隨之響起。有好一陣子都是從遠處傳進耳朵,一直到今天才就近聽到的聲音讓他寬心不少。
  站在收銀機前的楠之瀨發現瀨尾身影,眼睛瞪得快掉了出來。瀨尾尷尬到了極點,靠著在進門前給自己加油,低頭進入店裡。
  好幾次經過都有看到埋首工作的楠之瀨,但實際走進店裡面卻相隔了兩個多月之久。自從迎接耶誕節那段時期和楠之瀨發生磨擦,瀨尾便不再踏進這裡一步。
  楠之瀨沒來找他,他自己也不曉得該如何打破僵局。那天回家接到片桐寄的明信片這件事也找不到機會告訴他,就這樣新年來臨了,不知不覺一個月以上的時間過去了。
  從即使在意自己也不走出楠之瀨面前走過,瀨尾在便當陳列架前停了下來。
  “瀨尾先生,好久不見了。”
  把送來的便當一一擺上的工讀生向瀨尾問候。
  “你好久沒來了,是不是有事情啊?”
  “是有一點。”
  “打從去年年底就沒再見過你的人影,問店長怎么回事他又一聲不吭,我們這些工讀生都在猜,你是不是喜歡上對街那家超商的女孩子,所以轉移陣地了呢﹗”
  這個臉頰上殘留痘疤的青年是楠之瀨大學時代的學弟,他放低音量悄悄跟瀨尾耳語。
  “這是哪門子的猜測啊﹗”
  “我倒是認為你可能跟店長吵架了,真的是這樣嗎?”
  瀨尾苦笑著回答“差不多啦”,接著隨手挑個便當和飲料。
  “你別看店長外表很大而化之樣子,其實他這個人既頑固又膽小,你就行行好讓他一下吧﹗他拉不下臉跟人家低頭的,拜托你了﹗”
  瀨尾向聳聳肩代替楠之瀨致歉的學弟笑了笑,故意跳過空蕩蕩的收銀機,選擇站在有人排隊的楠之瀨面前。
  替前面客人結帳的楠之瀨斜瞄了瀨尾一眼,隨即不動聲色地告知價錢。他的頭髮變長了一點,以前可以看得很清楚的粗眉隱沒在瀏海下面。
  “便當需要加熱嗎?”
  楠之瀨的態度和語氣跟應付其他的客人沒有兩樣,瀨尾差一點就要退卻了,他咬緊牙要說聲“那就麻煩你了”,接著從西裝和襯衫的口袋分別取出剪報和寄給片桐的明信片,趁著楠之瀨走向微波爐的空檔放在柜台。
  叮的一聲,便當溫好了。
  “讓您久等了……”

ceci~敏 2007-1-28 12:55

拿著便當走回來的楠之瀨視線落在柜台上的剪報。
  “……一共六百五十一圓。”
  停頓了幾秒鐘後,他又繼續做起自己的工作,從瀨尾手中接過千圓大鈔,將零錢找給了他。
  “謝謝光臨。”
  他只字未提剪報的事,道過謝後理所當然地招呼下一個客人。
  瀨尾拿著明信片落寞地走出店裡。心中告誡自己這是沒辦法的事,胸口卻痛得想流出淚水。
  楠之瀨之所以採取那種疏遠的態度全是自己造成的,這點他也明白,但他就是覺得好悲哀。
  有一瞬間瀨尾好想把他跟楠之瀨失和的事寫在信上告訴片桐,最後他還是勉強壓抑了下來。
  自從十二月接到片桐寫來的第一張明信片,之後大約每隔兩個禮拜就會收到一次。內容絕大部分是通知他自己近況,明信片用的似乎是他自己拍的照片。阿拉伯國家的黑白風景照每張形狀和大小都不一致,談論的內容也以日常瑣事和星星月亮方面的話題居多,或許跟他國中時代加入天文社有關吧﹗
  像蝌蚪文一樣潦草的字跡實在稱不上娟秀,但是透過這些文字,片桐將他感受到的事物傳送給了瀨尾。
  熾熱的太陽和沙漠,不可思議的街景有世界最古老的摩天樓都市之稱,令人聯想到達利的畫作。語言障礙、文化的隔閡,置身其中與他人邂逅和交流。
  一封、兩封、然後是第三封,片桐來信的內容慢慢有了變化。
  從簡短的資訊中可以感覺到,他那冰封的心在陌生的土地上逐漸融化了。
  這些明信片中再也想像不出九月夜訪瀨尾家時,那張無計可施的表情。
  準備把自己寫好的回信寄出去的瀨尾,站在超商對面郵筒前遲疑了好一會兒。
  說不定楠之瀨會留意到我。說不定他會跑來找我說話。他抱著一線希望痴痴等待,最後還是因為楠之瀨遲遲沒有出現而決定放棄。
  “再等下去也是白等。”
  他伸手將明信片塞進郵筒。
  “等一下?”
  正當他要把手放開的時候,有個聲音喚住了他。他把臉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楠之瀨站在隔著道路的超商前面。身穿圍裙的他一邊注意左右來車,一邊留意腳底下的雪來到瀨尾面前。
  “這是什麼意思?”
  楠之瀨的臉上掛著明顯的怒氣,他掏出塞在圍裙口袋裡頭的剪報,奪過瀨尾正打算寄出去的明信片。
  “……這是我偶然間看到的……不知道跟片桐有沒有關係……”
  “你跟阿保有聯絡?”
  瀨尾點頭回複楠之瀨的問題。
  “打從十二月跟你見面那天起,片桐每個月大概會寄兩次明信片給我。你呢?你有沒有收到……?”
  “收得到才怪。叫那家伙寫信,簡直是要他的命。”
  “片桐很討厭寫信嗎?”
  “要不然怎么會連張賀年卡都不寄?”
  楠之瀨煞有介事地肯定後,把明信片的內容草草瀏覽了一遍,塞回瀨尾的手中。
  “我有收過片桐的賀年卡啊﹗”
  “是嗎?那是你比較特別。我從沒收到過。打我出生以來一次也沒有。”
  瀨尾是國小六年級才認識他們的,但楠之瀨和片桐則是還沒出娘胎之前就開始接觸了。即使如此,還是連一張賀年卡也沒交換過嗎?
  瀨尾對自己特別待遇萌生了一絲優越感。
  “所以呢?”
  楠之瀨朝掩嘴竊笑的瀨尾粗聲粗氣地問道。
  “……咦?”
  “你拿這張剪報和明信片來找我,到底想干什麼?”
  冷漠的語氣讓瀨尾憶起自己跟楠之瀨還在冷戰的事實。
  “……我是想跟你聊聊。”
  “聊什麼?”
  不留餘地的口吻。
  要是他說出想聊片桐的事,楠之瀨會有怎樣的回應?說不定會露出殺氣騰騰的表情,一言不發地回到店裡去吧?
  瀨尾不敢說下去,垂下視線盯著雪道。
  他明白自己太過任性。和楠之瀨避不見面這兩個月的時間,瀨尾拼命思考著自己該怎么辦才好。
  撇開接不接受楠之瀨的感情不談,和他分開後瀨尾才深切感受到,他的存在對自己有多重要,有他陪伴在身邊,他就很安心。瀨尾比自己想像中更沈溺於被他捧在手掌心呵護的舒適感。
  沒有自覺造成了最大的致命傷。
  他沒有察覺楠之瀨的痛苦,將他的心踐踏得體無完膚。不僅如此,他還無視於楠之瀨的感覺,只啊著發洩自己的心情,天底下最殘酷的傷害模式莫過於此。
  雖說不是有意,瀨尾對楠之瀨所作所為畢竟是不可原諒的。既然不能接受他瀕臨絕望的感情,又怎么能希冀恢復以往的關係?
  可是,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瀨尾寧願賭賭看。因為他不想失去楠之瀨。
  失去和楠之瀨說話的權利後,瀨尾面臨了現實問題的考驗。他很高興收到片桐寄來的明信片。雖然高興,內心的另一個自己也想著,如果能跟楠之瀨分享收到這些信的喜悅,那該有多開心啊﹗

ceci~敏 2007-1-28 12:55

如果是楠之瀨,他會對片桐的轉變作何評論呢?瀨尾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想像著楠之瀨可能的回應。
  “……問了也是白問。你想聊的還不就是你那位愛到心坎裡的阿保。”
  楠之瀨自我解嘲地搬出片桐的名字,替答不出來的瀨尾接腔。
  冠在片桐名字上的累贅形容點燃了瀨尾的怒火,可惜他又不能完全否認,只好切牙忍了下來。
  “你說的是沒錯……不過,還有其他的。”
  瀨尾輕輕吸了口氣說。
  “還有什麼其他的?”
  楠之瀨使壞地問。瀨尾一時無言以對。
  他舉不出具體的實例,只是想跟以前一樣和他有說有笑。不只是局限在片桐的事,可是也不把片桐排除在外。
  “我知道自己太濃臉皮了,可是……我不希望你不理我。以後我再也不會說什麼不去我們三個人去過的地方、不做我們三個人做過的事,所以……”
  十二月看完片桐第一張明信片之後,瀨尾曾想過自己罔顧忘掉跟片桐之間的回憶,對身在異鄉試著改變自己的他,或許是一種失禮的行為。
  在分開期間忘掉一些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片桐就是片桐,本質上不可能有所改變。如果自己真的忘了有關他的某些事,大可以在重逢之後用新的記憶去填補。即使自己一五一十地記住他的全部,經過兩年的時間,說不定他本人早已有了改變。
  就讓回憶成為回憶,正因為它會消逝才鮮明地留在記憶裡,像拼圖一樣欠缺的部分,只要重新打造就行了。這就是瀨尾剖析後得到的結論。
  “充宏。”
  “我……喜歡宇一。因為喜歡,所以不想失去。可是我喜歡你的這種感情,和你對我抱持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我知道自己太任性了,可是……我只求你能在喜歡上別人之前……”
  “這是不可能的。”
  瀨尾使出全身的力氣揪住圍裙不斷傾訴,楠之瀨卻表情嚴肅地予以否決。
  “不可能……”
  “除了你以外,我不可能喜歡上第二個人。”
  楠之瀨面不改色地斷言,彷彿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為什麼?”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你真是個殘酷的家伙。”
  “別用玩笑來敷衍我。我……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喜歡你的人多如繁星不是嗎?你的球技媲美頭班級選手,外型又很出色。”
  “承蒙你的誇獎,真是我畢生的光榮……”
  “不是叫你別開玩笑嗎﹗你性格也是,我不敢說你零缺點,但你溫柔寬大,該嚴格的時候絕不輕易妥協,這不是每個女孩子夢寐以求的結婚對象嗎?你何苦對我……”
  “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感情,就別再說下去了。”
  楠之瀨義正辭嚴地說,用大掌蓋住瀨尾的嘴。
  “在喜歡你的男人面前,最好別說什麼自己是男人、自己太過任性這一類貶低自己的話,這不但失禮,對對方更是一大侮辱。你明白為什麼吧?”
  “嗯……對不起。”
  不容置喙的語氣逼得瀨尾把話硬生生咽了回去。這是楠之瀨令人欽佩的地方。
  換成了別人,就算認為對方侮辱了自己,可能也只是訕笑著帶過。楠之瀨卻直言不諱,把那裡不行、為什麼不可以挑出來分析得徹徹底底。
  得到推甄入學的資格進了大學,他卻說自己想當個體育老師,二話不說便放棄了選手的路。
  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瀨尾還取笑他這個老師一定會帶頭搗蛋,現下想想,說不定還挺適合他的。
  “打從國小時代我就想過無數次,為什麼自己非你不可。不是我自誇,我可是很受女孩子青瞇的,跟別人交往的時候,我也一再捫心自問。”
  楠之瀨交抱雙臂,感慨萬千地剖析自己。
  “結果呢?”
  “結果還是不知道。”
  楠之瀨干脆地說。
  “就是不知道。”
  “從國小時代就開始了,搞不好跟胎教一樣,就算新細胞增生,裡面也種下喜歡你的基因了。”
  用胎教這個單字來解釋他的心情,讓瀨尾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瀨尾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片桐的。認真回顧的話,可能是起始於眷戀他美麗的臉龐那時候吧﹗可是,追溯感情的起點也始終找不到明確的答案,最後也只能用“胎教”來說服自己了。
  如同轉學第一天挺身相助的片桐深深烙印在瀨尾腦海,要是當天受人欺負的瀨尾也在楠之瀨心中留下最原始的印記,那麼這個記憶絕非輕易能抹滅得掉吧﹗
  楠之瀨對瀨尾的感情或許連他自己也做不出解釋了。一股似是感激、又似愧疚的感情在瀨尾心裡萌芽。
  “老實說,事到如今連我自己都分不表這究竟是純粹的愛情、還是保護者的心境了。只不過看到你的臉我的小老弟就會蠢蠢欲動,這絕對跟一個父親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率直地把自己的感情開誠布公的楠之瀨,表情豁然開朗。
  “宇一……”
  “總而言之,”
  楠之瀨干咳一聲,彎腰凝視瀨尾的臉龐。
  “就算你沒有來找我,我也打算今天或明天跑去你家跟你磕頭謝罪。”
  楠之瀨將抓著圍裙的瀨尾攬進懷裡,若無其事地輕啄了一下他的雙唇。被這個算不上接吻的行為嚇了一跳的瀨尾雙目圓睜,楠之瀨笑道“這點程度你就原諒我吧”。瀨尾下意識地伸手複住自己的唇。
  “宇一﹗”
  “為了避免你以後疑神疑鬼的,還是先跟你說個清楚。我發願絕不會強迫你接受。”
  輕輕拉開瀨尾複住雙唇的手腕將他納入懷中,楠之瀨勾起傲然的微笑。
  “所以,要是有一天你回心轉意了,一定要暗示我一聲,這樣我才可以全面解禁發動攻勢。”

ceci~敏 2007-1-28 12:55

一時間無法理解楠之瀨說些什麼的瀨尾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終於理清了話中的涵義。
  對於這種微妙的狀況究竟該害羞或生氣?瀨尾擠出曖昧的表情。
  “你似乎不太滿意。總之,還是先去上班吧﹗”
  “嗯……”
  楠之瀨這么一提,瀨尾才想起自己還得去上班。經過兩個月的空白好不容易又可以正常交談,瀨尾恨不得就這樣促膝長談,可惜他們已經不是學生,這終究是不可能的。
  “下班的時候過來一趟,如果我手邊沒事,就一塊去吃飯吧﹗”
  楠之瀨似乎看穿了瀨尾的心情。瀨尾用力點頭答應,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
  楠之瀨輕輕掠過他雙唇的那一剎那,瀨尾的腦海浮現了另一幅接吻的情景。那是一種濃密纏綿的熱吻。楠之瀨的啄吻和麻痺思考中樞的熱吻風格迥異,卻已足夠溫暖瀨尾的心。
  回過神來,被濃重雲層遮住的太陽終於露臉,堆在地上的積雪沐浴在陽光下,閃耀著銀色光輝。
  之後,瀨尾再次恢復每天早上到楠之瀨店裡買早餐、下了班就跑去買宵夜的習慣。放假那天,他把之前片桐寄來的明信片拿給楠之瀨看,一起翻開地圖對照上面所寫的地名。
  “回教國家很難找得到酒喝。”
  “服務隊隊員寄宿的房東教我們念可蘭經。”
  “幾乎見不到女人的蹤影。”
  “我騎過駱駝了。”
  片桐所描述的生活瑣事,對遠在日本的居民來說充滿了新鮮感。
  有一次,片桐寄來了身穿阿拉伯服裝的照片。片桐向來不喜歡拍照,這是相當罕見的一件事。
  跟電影中阿拉伯勞倫斯同樣的裝束,全向披著長袍,頭上裡著男用頭巾。強烈的輻射線把肌膚晒成小麥色,出乎意外地非常適合他。瀨尾吃了一驚。
  “如果是宇一的話,穿起來跟當地人可能沒有兩樣,沒想到穿在片桐身上也很適合呢﹗”
  “什麼叫如果是我的話,穿起來跟當地人可能沒兩樣?”
  楠之瀨苦笑著反問。或許是自己也有同樣的想法吧,他對著片桐的照片附和似地頻頻點頭。凝望片桐身影的楠之瀨眼眸升起一抹陰霾,但下一刻又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保一定過得很充實吧﹗”
  楠之瀨無限感慨。
  “我從沒見過他笑得這么開懷。”
  望著片桐照片中的笑臉,楠之瀨的眼眸浮現安心的色彩。
  日本季節轉換的速度令人目不暇接,而片桐前往的國家位在赤道附近,一年到頭氣溫都居高不下。從瀨尾隨著季節變換的問候語中才能感受到時光的流逝,片桐感嘆著“又是這個季節了啊”。
  瀨尾回信的時候,都會要求楠之瀨順便寫幾句話,但每次都被他拒絕了。
  “如果是寫給我的信也就算了,這是寫給你的,回信上面出現我寫的東西不是很奇怪嗎?我跟阿保已經習慣這樣的交往模式了,不必再多此一舉。”
  楠之瀨邊說邊繼續著手邊的工作。
  無可奈何之下,瀨尾只好把這些話轉述在信上,而片桐也只是短短地回了一句“宇一說的沒錯。”
  楠之瀨下一個輪休那天,兩人約在外頭見面。瀨尾把後來又收到的明信片拿給他看,楠之瀨卻說“沒必要每次都拿給我看”。
  “要是知道你把信拿給我看,阿保寫起信來就會諸多保留了。難得有這個機會,你也偶爾寫幾封熱烈的情書給他嘛﹗他在那裡八成孤枕難眠,送張噴火一點的照片給他當下酒菜也不錯啊﹗”
  “這個開玩笑太惡劣了吧﹗”
  “我說的是事實啊﹗”
  見瀨尾真的卻了怒,楠之瀨笑了一笑。
  “阿保又不是和尚,他是個健康的成年男子,不管每天過得多充實,該囤積的東西還是會囤積,不適時地發洩出來會有礙身心的。”
  楠之瀨所言不虛,但瀨尾就是不習慣這一類的話題。和他們兩人減少來往的時期,瀨尾也曾和女孩子交往過,甚至有過性關係,可是他從未探討過這方面的事情。
  “片桐跟你不一樣,所以沒關係。”
  瀨尾毫無根據地吐糟,楠之瀨明顯地很不高興。他點了根煙,對著瀨尾的臉噴出一大口煙圈。
  “什麼叫跟我不一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可要事先聲明啊﹗說到跟女人勾三搭四的程度,那家伙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被瀨尾激怒的楠之瀨將長長的煙灰抖在煙灰缸裡,好整以暇地揭露片桐的過去。
  “他那裡勾三搭四了?”
  意外的打擊揪疼了瀨尾的心。
  “我記得是念高中的時候吧,只要人家對他有意思,那家伙一個也不留活口。連我都被他飢不擇食給嚇到了……這件事很有名,不過你好像沒聽說。入學的時候,甚至有一個酒家女殺到學校來找他,還引起軒然大波。”
  “酒家女?”
  瀨尾把這個一點也不適合片桐的單字重複了一遍。
  “反正不是酒家就是泰國浴啦﹗他哭喪著臉說擺不平那個女人,只好連不相干的我一並拖下水,要我冒充他的情人,還說找女人扮演,搞不好會鬧個沒完沒了。那位大姐長得很漂亮,連我都被臭罵了好幾聲變態。你說,夠不夠慘啊?”
  楠之瀨笑著把玩手裡的煙,瀨尾卻笑不出來。
  片桐是個男人,偶爾拈花惹草也無可濃非。只不過瀨尾對他抱持愛慕之情,才下意識地迴避這個問題。這樣的話題在片桐和楠之瀨之間,一定就像家常便飯吧﹗
  可是,大學時代三個人聚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少,這方面的事瀨尾卻渾然不知。
  他的心在淌血。
  楠之瀨知道片桐放蕩一面,酒家女跑來鬧事的時候,也是楠之瀨假扮情人充當接箭牌,而他卻直到現下才得知這個事實。
  自己所不知道的兩人之間的關係割傷了瀨尾的胸口。自己究竟是嫉妒楠之瀨還是片桐,又或者是嫉妒那個和片桐肌膚相親的陌生女子,瀨尾自己也分不清了。

ceci~敏 2007-1-28 12:55

櫻花的季節過去了,自從瀨尾邁入身為社會人士的第二年,片桐寄來的信減少為一個月一次,裡面的內容也開始出現令人心憂心的單字。
  “來到舊市街,遇到了手持來福槍的士兵,裝設覆帶的戰車在大街上奔駛。”
  瀨尾的腦裡浮現二月看到的新聞報導。政局動盪、宗教衝突,一觸即發的火種隨處可見。
  每次去買早餐,瀨尾都會向楠之瀨確認。
  “會不會有事呢?”
  “我也不敢開空頭支票,不過應該沒事的。如果連我們都不這么想,那不就慘了嗎?”
  看到電視新聞報導阿拉伯半島的緊張情勢,說話老是不正經的楠之瀨也擔心了起來。
  再怎么不安、再怎么焦慮,他們也無能為力。楠之瀨說的有道理,等在日本的他們只能祈禱片桐平安無事。
  可是,越是祈禱瀨尾的心越是不安。
  拿著來福槍在街上出沒的軍隊、戰車、裝甲車、軍用直升機、手榴彈,只有在電影中看過的沙漠戰爭彌漫著沙塵。
  那樣的情節也出現下瀨尾的夢裡。越來越具體化的場景中,片桐跟著一群當地人躲避戰火。身穿民族服裝他驚叫著穿梭在槍林彈雨中。終於他倒在沙漠上,身上疊了一具又一具的尸首,誰也聽不到他發出的悲鳴。
  “片桐……”
  夢在這裡醒過來。
  唯有在二流戰爭片中才能見到景象化成了現實,而片桐正生活在那樣的危險裡。瀨尾每天早上都巨細靡遺地翻閱報紙,電視新聞也從不遺漏。
  有時,他會在車站碰見片桐父母。
  自從片桐去了阿拉伯半島,瀨尾總覺得跟他們接觸是件很尷尬的事,但現下這種狀況下,他們至少可以當作參考。
  雖說片桐跟父母已經鬧翻了,可是一旦有個萬一,第一順位聯絡的應該還是他的家人。既然片桐的父母生活得很平靜,就表示片桐目前安全無虞。
  所以,五月底的某一天,看到片桐的父親搭上電車的背影,瀨尾也放心地前往公司上班。
  不料,他在中午接到了一通電話。
   
          ﹡       ﹡        ﹡

  “瀨尾先生,二線電話。是一位楠之瀨先生打來的。”
  “謝謝。”
  楠之瀨很少打電話到公司來。一邊想著真是難得、一邊檢查資料的瀨尾,接過總機轉來的電話。
  “我是瀨尾……”
  “你看過新聞了嗎?”
  瀨尾報上名字的同時,楠之瀨便迫不及待地追問。
  “新聞?我還在工作耶……”
  “發動武裝政變了,聽說內戰已經爆發了。”
  “什麼?”
  陌生的字眼讓瀨尾一時回應不過來,腦袋稍微整理過後,他才弄懂楠之瀨通知自己的事情是什麼。
  “是真的嗎?”
  “我只看到臨時插播的新聞快報,詳細的情形也不清楚。我打電話到所有想得到的地方確認,包括片桐家、外交部、還有大使館,結果都沒有人接。”
  楠之瀨失去平常的冷靜,激動地加快說話的速度。
  他沒說是哪個國家,但絕對是片桐前往的國度。坐在椅子上的瀨尾膝蓋打起哆嗦,握住話筒的手腕也抖個不停,牙齒發出咯咯的撞擊聲。這不是因為寒冷。楠之瀨所說的話終於在瀨尾的腦海中拼湊成現實。
  “我該……怎么辦?”
  他心中一片混亂,思考無法集中。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情景化作現實了。片桐是否平安無恙?
  “我知道通知你這個消息,你一定會方寸大亂,可是我又不能瞞著你……對不起。”
  或許是察覺到瀨尾的動搖吧,楠之瀨激動的口吻平靜了不少,他試著安慰瀨尾。
  “現下也只能聽天由命了。我會儘可能去搜集情報,下班後記得來我這裡趟。你要振作一點好好工作,知道嗎?”
  這些話並不能把內戰剝離瀨尾的腦袋。他無心校改資料,臉上血色盡褪。
  “瀨尾,你的臉色很蒼白,去醫務室休息一下吧﹗”
  剛把話筒放下,上司便如此對他說。來自身旁的勸告聽來是那麼遙遠。或許是引發了輕度的貧血吧﹗他腳步踉蹌地走向醫務室,途中有好幾次想就地蹲下。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來到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醫務室,脫掉西裝外套躺在床上。
  純白色的天花板猝地染成血紅。
  內戰。
  同樣的單字在腦中不住盤旋。既然是新聞快報,提供的情報應該有限。
  在人稱阿拉伯最貧窮的小國爆發戰爭。那種沒有輸出石油給日本的國家發生內戰,絕大多數的日本人都懶得關心吧﹗
  可是對瀨尾而言,這無疑是一件大事。在那塊土地上有瀨尾最心愛的人。片桐的明信片曾經提到,那個國家以前分裂成兩部分,直到數年前才正式統一。
  瀨尾想起自片桐遠行後,他從書上看到關於“聖戰”這個回教信仰的第六教義。在回教世界中,人們無不將遵從真神提示挺身而戰這條教義奉為真理。
  灼熱的太陽、金色的沙漠。像一幅不可思議的圖畫般,用褐色石磚蓋成的建築物和蔚藍的天空。天方夜譚的童話世界存在現實中。而那個國家現今正烽火連天。不絕於耳的槍聲和手持來福槍的士兵。片桐信中的內容在眼前歷歷浮現。
  擔心也於事無補,楠之瀨說的沒錯,我根本無能為力,所以只能拼命祈禱。
  祈禱他安然無恙。
  雖然我能做的只有祈禱,但總比什麼也不做要來得好。
  躺著休息心情還是一樣沉重,沒等於下班時間瀨尾就早退了。在車站的報攤買了三份晚報,裡面只有一份報導了阿拉伯半島的內戰,而且記載的只有“爆發內戰”這件事,其他沒有任何新的情報。
  是因為情報太紛亂?還是來不及刊登?
  在離家最近的車站一下車,瀨尾立刻直奔楠之瀨的店。正好輪到休息時間的楠之瀨叫他到裡面的休息室。擺在摺疊桌上的煙灰缸堆滿了煙蒂。這些恐怕都是楠之瀨的傑作吧﹗天花板被煙薰得一片白濁。
  “沒有新的情報。”
  瀨尾還沒開口,他就搶先說了。
  “我跟片桐的媽媽聯絡上了,不過他們家的人除了爆發內戰之外,沒有接獲其他消息。服務隊事務局也在拼命搜集情報,可是那是個封閉的小國,能得到的情報少之又少。他們說如果接獲消息,一定會馬上聯絡我們……”
  在電話中聽到消息,瀨尾還抱著半信半疑的僥倖心態。如今聽楠之瀨親口說出這個現實,他頓時眼前發黑。
  雙腳一軟,身體劇烈搖晃。他感覺不到重力,全身失去了平衡。
  “充宏﹗”

ceci~敏 2007-1-28 12:56

楠之瀨及時扶住搖搖欲墜的瀨尾,將他單薄的身軀抱在懷裡,拍打他的臉頰。
  “喂﹗你昏倒有個屁用啊﹗現下最慘的人是阿保,再來是阿保的家人,最後才輪得到我們啦﹗我知道阿保對你很重要,正因為如此,你更應該堅強地等他回來﹗要是連我們都不相信他能安然無恙,那還有誰會相信呢?”
  將瀨尾抱在溫暖的懷抱裡,楠之瀨用真摯的眼神凝望著他的臉龐。
  楠之瀨說的有道理。就算自己昏死了也無濟於事。他也明白這一點,可他就是無法忍耐。片桐說不定會死、說不定會永遠離開人世,誰也不能保證沒有這個可能。他好恨自己的愚昧,當初說什麼也該阻止他前往阿拉伯半島才對。
  他得冷靜下來才行。儘管心裡這么想,瀨尾的思考還是一逕地朝負面方向發展。
  “充宏﹗喂﹗你還清醒吧?你看不看得見我啊?”
  望見瀨尾的大眼睛滾出一顆顆淚珠,楠之瀨大驚失色。他不只拍打瀨尾的臉頰,還抓著他單薄的肩膀前後搖晃。
  粗糙的手指抹去他臉頰上濕潤的淚痕。
  “宇一……”
  透過指尖傳來的溫暖讓人感覺好窩心。瀨尾把雙手複在他的手上,閉起眼睛貼上自己的臉頰。我還活著,活在現實的世界中。楠之瀨貼在臉頰上的手掌這么告訴他。
  他的手宛如垂落地獄的一縷蜘蛛絲籠罩著白光。瀨尾從沒像此刻般感覺楠之瀨如此值得倚賴。他陪在自己的身旁。不論心中多么不安,只要有他在,自己的雙腳就可以穩穩著地而不會迷失自我。
  也可以相信片桐一定還活在世上。
  “救救我……”
  瀨尾用沙啞的嗓言向眼前的男人傾訴。
  可是,一旦放鬆了警戒心,自己的腳底就會掏空,掉落深不見底的黑洞。眼前的景物在搖晃,視野中唯一清晰的,只有男人撫摸自己臉頰的手掌。
  “充宏……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領略了瀨尾話中的含意,楠之瀨不僅沒有高興的表情,反而深深蹙起了眉頭。
  “你知道自己面對的人是誰嗎?我不是阿保,是楠之瀨宇一郎,這點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宇一。”
  瀨尾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舌尖在微啟的雙唇中蠕動。
  我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撫摸我臉頰的男人是誰。
  我是在清醒的狀態下說出那句話的。
  我也知道自己喜歡的是誰,知道楠之瀨愛的人是誰。我毀棄了跟楠之瀨之間的約定,主動誘惑了他。
  “我知道。我是瀨尾充宏,而抱著我的人是楠之瀨宇一郎。”
  “你確定你真的知道?”
  儘管如此,楠之瀨還是無法置信而再次向他確認。箍住手腕的指尖微微顫抖。
  “我應該跟你說過,看到你的臉,我的小老弟就會不規矩。不過,我不打算強迫你,這點你還記得吧?”
  “我記得。”
  瀨尾用力地點頭。瀨尾徘徊在現實和夢境中的心意漸漸鎖定了“眼前”。腳底下的黑洞消失了,只有眼前的楠之瀨變得清晰。
  “我還記得你說過,要是我回心轉意的話,一定要通知你一聲。”
  而媲美紳士風度的楠之瀨也始終恪守約定。
  彼此都是男人,他一定有過痛苦掙扎的時刻。瀨尾卻忘了楠之瀨過去所受的煎熬,一如過去般跟他撒嬌,天真地把他當成知己好友。如今,瀨尾總算痛切地體會到什麼叫不求回嘗的愛情。
  僅僅只有一次,這個對瀨尾恣意寵溺的男人衝破了自己的理性。
  十二月的那一天,他打算強行佔有他。他不是辦不到,只要無視瀨尾的心意,和他發生進一步的關係是很有可能的事。
  可是,楠之瀨沒有選擇這條路。他原諒了對自己的感情視若無睹的男人,縱使一度跟他保持距離,到頭來仍無法忘情,寧願磕頭謝罪也要對方重回自己身邊。
  如果立場相反的話,我會怎么做呢?
  明知道我對他痴心一片,卻以傻得像個木頭人,更過分的是,還在我的面前談論他喜歡的男人。
  喪失理智是在所難免的。敷衍的心態根本抑制不了那份激情。
  可是楠之瀨做到了。就連瀨尾像條躺在砧板上的活於主動送上門來任君享用,他也靠著過人的理性壓抑住自己的感情,再一次問清對方的心意。
  “你啊……八成是個大傻瓜。”
  瀨尾噗哧一聲取笑楠之瀨。回到現實後,濕潤兩頰的淚水也干了。
  “我那裡傻了?”
  “全部。從頭傻到尾。”
  瀨尾一直以為楠之瀨是個成熟的大人,所以能用堅韌的理性來忍耐,實際上卻不盡然。
  說不定他是怕瀨尾徹底拒絕了他,才不敢踏出最後一步。
  他很清楚對方有多重視自己,清楚到受愛慕的自己都會為之心痛的地步。一路走來的溫馨回憶和不想傷害瀨尾的心情,在他的內心演出拉鋸戰。
  要讓珍惜瀨尾的楠之瀨前進一步,需要一句話從背後推他一把。而瀨尾知道那句話是什麼。
  “宇一……你還記得當時你說的另一句話嗎?”
  將瀨尾攬在懷中的楠之瀨全身僵硬。
  “充宏。”
  “你說只要我暗示你,你就會全面解禁。你忘了嗎?”
  瀨尾下定決心抬起垂在兩旁的手臂摟向楠之瀨的脖子。指尖冰冷的觸感使得楠之瀨渾身一震,他沒有逃開瀨尾的手腕,搖頭回應了瀨尾的問話。
  “--我沒忘。”
  “既然如此,就別再客氣了。我可是很努力地暗示你了。”
  他不是沒有半分躊躇,只不過想要感受楠之瀨的溫暖這種心情勝過了猶豫。
  環抱著自己的男人溫柔得令人心醉。愚昧的瀨尾直到現下才發現,委身於這個男人的感覺有多么美好。
  瀨尾縮緊環住楠之瀨的手臂。男人的臉龐緩緩下降,停在他的面前。
  “充宏。”
  楠之瀨深情款款地呼喚瀨尾的名字,形狀不變的雙唇就這么疊上了瀨尾。
  像是要滋潤瀨尾乾燥的雙唇般,楠之瀨一再重複著啄吻。
  從交疊的唇縫泄出的氣息帶給瀨尾福祉的感受。
  “……宇一……宇一……”

ceci~敏 2007-1-28 12:56

 他捧住對方的臉頰自己更換角度主動索吻,楠之瀨動輕輕推開了他的肩膀。
  “宇一郎?”
  為什麼不再吻下去呢?瀨尾的眼神責備著他。楠之瀨雙頰微紅搖了搖頭。
  “為什麼?”
  “我得回去工作了。而且……我不想在這樣的地方抱你……”
  就這樣隨波逐流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楠之瀨卻在這種情況下,以值得膜拜的理性將瀨尾推開。
  “你什麼時候下班?”
  瀨尾無力地問道。他對楠之瀨放開自己欲火高漲的身體頗覺不快,但想起目前置身的場所也無法抗議。
  這樣的氣氛對成全多年來的單戀來說,或許有些殺風景。為他設想,不輕易迷失於誘惑中,楠之瀨的理性都快讓瀨尾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你真的願意?”
  “煩不煩啊?同樣的話要我說幾遍你才甘心?”
  瀨尾故意用凶巴巴的語氣掩飾困窘,將紅通通的臉蛋撇過一旁。
  “我九點下班……不,八點半就可以結束了。”
  “八點半?那要約在那裡見面?”
  楠之瀨略為沉吟,回答說“就在我房間吧”。楠之瀨的房間在超商後面的祖屋二樓。他的家人也住在一起,這樣不是會被聽到嗎?
  “我媽晚上會過來看店,我老弟參加露營,所以……”
  “好吧﹗”
  楠之瀨先行解除了瀨尾的疑惑。
  “我先回家一趟。你要下班的時候再打電話給我。”
  “好。”
  楠之瀨用力點頭,再一次愛憐地撫摸臂彎中瀨尾酡紅的臉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在即將陷溺之前緊急煞車,依依不舍地離開濡濕的雙唇。
  “待會兒見。”
  楠之瀨解放了懷抱中的瀨尾,誘人的嗓言裹住了瀨尾的身體。 

ceci~敏 2007-1-28 12:56

                       第    五    章


  回到家的瀨尾如坐針氈地等待約定的時間到來。
  “阿保怎么樣了?他沒事吧?”
  一踏進家門,母親便左一句右一句地問個沒完,瀨尾卻心不在焉。
  “你在發什麼愣啊?你不擔心阿保嗎?”
  瀨尾不理會被問了老半天還是悶不吭聲的兒子惹火的老媽,逕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怎么可能不擔心。
  盼望片桐能平安歸來的份心情,我相信即使不跟他的家人相當,也僅次於他的家人。不我不只是期盼,而是用更深一層的信賴等待著他,等待他平安歸來。
  我能做的就只有這樣。
  不論我多喜歡他,也沒辦法飛到他身旁,更無法代替他前往戰場。
  這個再明白不過的道理是楠之瀨教給他的,他也學會了自己應該抱著愛片桐的心,平靜地等他回來。
  也由於如此,他下定決心接受楠之瀨的感情。
  楠之瀨雙唇的觸感在不經意間甦醒,熱流在體內凝聚。
  舌尖輕觸的感覺讓他的腰際竄過一陣酥麻。瀨尾的舌頭在口腔中蠕動,試著去追溯那份感覺,喉嚨突然好干好渴。
  “……我在想什麼啊……”
  瀨尾被內衣底下亢奮的自己嚇了一跳,心慌意亂地甩了甩頭。再過幾個小時就可以跟楠之瀨見面。歷經了幾年的陰錯陽差,我終於要接納他的感情了。
  儘管他在腦中不斷告誡自己,理性和本能卻似乎各自為政。躍入腦中的思惟越來越冷靜,下半身卻反其道而行,亢奮得無以複加。
  “下流……”
  瀨尾唾罵了一聲,選擇先滿足自己的慾望再說。
  他的性欲不高,認真說來算是偏向淡薄。事實上,打從他出社會以來,還沒有過名符其實的性行為。遇到真的無法忍受的時候,他也只是靠力救濟的模式來解決需要。
  所以,對於自己的身體如此渴望和楠之瀨之間的性愛,他委實吃了一驚。
  瀨尾脫掉西裝躺在床上,解開腰帶拉下拉鏈。金屬磨擦聲激起他劇烈的羞恥心,瀨尾強忍著難堪將手指伸向底褲。
  解放的瞬間,慾望增加了硬度。僅僅被指尖輕輕碰觸,排山倒海的快感便涌向他的腰際。
  “……﹗”
  瀨尾咬住下唇,將差點脫口而出的呻吟封殺在喉間。如此心蕩神馳的亢奮狀態,他以前從未體驗過。
  從腰部將手指探入,在沒有障礙物的情況下直接接觸,分身火熱得幾乎要把人燙傷。
  他閉上眼睛,用手掌裹住重複著強勁脈動、以勢如破竹的威力撐起布帛的硬挺。耳邊響起楠之瀨醉人的呢喃。
  “充宏……”
  煽情而灼熱的氣息撩撥耳畔,摩挲頸項,然後……
  “瀨尾。”
   就在他幻想著後續行為那一剎那,另一個男人的佔據了瀨尾的腦海。沈溺欲海的意識急流勇退,瀨尾瞪大了雙眼。
  不對。即使腦中否定,身體依然記得那份感覺和聲音。
  讓他明白接吻也是愛撫之一的,不是跟楠之瀨交換的吻。在口腔內探索舌瓣,卷住舌根刺激上顎的舌尖,也不屬於楠之瀨。
  從雙膝崩落的理性。因為舍不得嘴唇帶走甜蜜,他緊挨的是誰的胸膛?
  “我一定會回來。”
  兩年後一定會回來。片桐進入訓練所之前跟瀨尾的約定,為何偏偏在這種情況下想起?被楠之瀨溫柔的親吻感動,願意將身體交付給他的人是誰?
  “……騙人的。”
  片桐的聲音和親吻把瀨尾的欲火扇得更旺。從底褲取出的前端溢出的源源不絕的思念,濡濕了瀨尾的手。
  我想獻身的對象是楠之瀨,不是片桐。儘管內心愛慕片桐,我還是選擇了楠之瀨。
  越想否定片桐,他的身影越是鮮明。
  那張有生以來第一次觸動他心弦的臉龐。框鏡片下綻放光芒的雙眸彷彿能洞悉一切。
  沉穩的語調、深藏體內的激情。瀨尾想挖掘他超越自己理解範疇的內心世界。這份渴望在得知他參加青年海外服務隊的時候攀上了最高點。
  瀕臨極限的熱潮一鼓作氣爆發了。最後一瞬間佔據在腦海的是片桐的身影。
  “片、桐……﹗”
  瀨尾借著肩膀的起伏鎮定急促的呼吸。他告誡自己什麼也別去想,玷污掌心的黏稠體液卻揭發了瀨尾所有的罪行。
  他凝視舉到眼前的雙手,自問自己究竟想怎么樣。
  就在這時候,電話鈴聲響起。瀨尾整個人驚跳起來,盯著手邊的子機。
  一次、兩次、三次。
  看看時鐘,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鐘。瀨尾望著響個不停的電話,伸不出自己污穢的手。
  說不定楠之瀨會為了瀨尾提早結束工作。如果真是這樣,他該拿什麼臉去見他?只要瀨尾不說,楠之瀨絕不可能知道他私下想著什麼自慰。

ceci~敏 2007-1-28 12:56

可是瀨尾自己清楚的很。
  倚賴自己的手迎向高潮的剎那,腦中描繪的身影不是楠之瀨。這個事實他該做何解釋?
  誰也不能保證,跟楠之瀨親熱的時候不會發生同樣的事。前一刻甚至連想也不曾想過的情形,在此刻發出威脅的警訊。他的心情劇烈震盪,原先構築好的理想圖在射精的瞬間煙消雲散了。
  “……喂,瀨尾家。”
  不久,樓下傳來母親匆忙接起電話的聲音。會是誰打來的呢?如果是媽媽的朋友,他就可以多出一點時間做心理建設。至少再三十分,至少等到約定的時間吧﹗
  瀨尾用面紙擦拭臟污的手,在心中暗自祈禱。
  --可是……
  “充宏,電話﹗”
  母親無情的呼喚讓瀨尾停止了呼吸。他沒有問是誰打來的,直接拿起眼前的子機按下通話鈕。
  “喂……”
  再也找不到逃避的藉口了,他必須面對自己所犯的罪。瀨尾就像推上斷頭台的死囚,緊閉雙眼接起電話。
  “充宏嗎?”
  傳來的果然是楠之瀨的聲音。再也逃不掉了。瀨尾心灰意冷地回了聲“嗯”。總之,也只有見了面再說了。瀨尾決定將自己的迷惘據實以告,再跟楠之瀨商討解決的方案。
  “宇一……我……”
  “阿保回來了﹗”
  痛下決心的瀨尾和欣喜若狂的楠之瀨幾乎同時開口。
  “……宇一?”
  聽見楠之瀨宣佈的消息,瀨尾的思考全面停擺。他說誰回來了?不在腦中重複一遍他無法明白。
  “你說片桐回來了……?可是……爆發內戰的消息……今天新聞剛報導啊……?”
  “聽說更早以前情勢就很危急了,所以日本企業的社員和服務隊已經事先接獲避難命令。總之,阿保現下在我這裡,你要是方便就趕快過來吧﹗”
  “嗯……”
  像只無頭蒼蠅的瀨尾掛斷電話旋即穿好衣服,三言兩語跟母親交代事情經過後飛奔出了家門。
  他朝著楠之瀨的店疾速狂奔,目的卻已跟原來的預定不同了。
  是否因為情緒激昂的關係呢?五月的春季氣溫,唯有瀨尾的周遭感覺異常燥熱。
  發出避難命令,是不是意味著當時的局勢相當危急?
  片桐會不會受了傷?沒來由的不安襲向瀨尾心頭,他的腳步不覺一緩。強忍住想半途折返的念頭,他再一次向前奔跑。
  電車似乎剛巧進站,踏上歸途的人潮從反方向涌向瀨尾。
  瀨尾在人群中閃躲,好不容易抵達了到達站。
  在店裡面?還是在後面的休息室?還來不及做好見面的心理準備,瀨尾已經發現了片桐的身影。
  兩個高碩的男子正站在店門口抽煙。
  一個是楠之瀨便利商店的年輕店長,另一個身高也不遜色的精瘦男子留著披肩的長髮,身穿破舊的牛仔褲和長袖襯衫,腳邊放著大背包。兩人面對面,楠之瀨雙臂交抱哈哈大笑。
  這幅畫面令瀨尾無從介入,他駐足在原地不動,面向道路的楠之瀨發現了他。
  他夾起嘴上的國,另一手擺在對面男人肩上,將臉湊近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原來背對這邊的男人也緩緩回過頭來。
  瀏海蓋過眼睛,肌膚晒成漂亮的小麥色。整體線條變粗的男人乍見瀨尾的臉將眼睛瞇成一條縫,似乎一時間認出他是誰。印象之所以大不相同,並不只是因為沒戴眼鏡的緣故。
  瀨尾的身體一僵。
  “瀨尾?”
  他也把煙取下,蠕動薄唇呼喚他的名字。久違的清澈男中音。被片桐性感的聲音呼喚的瀨尾全身寒毛直豎。
  比殘留在耳邊的聲音更有磁性、更具男人味。
  “片桐……”
  瀨尾呼喚令人懷念的兒時同伴的名字,緩緩向前踏出腳步。
  “過得還好嗎?”
  站在片桐面前的瀨尾面對許久不見,整體印象變得比照片上還要健壯的男人,心情有些無所適從。
  “這句話我正想問你呢?”
  片桐問起兩人的健康狀況。楠之瀨叼著煙回應他,把手伸向瀨尾的肩膀。
  可是,在他的手掌只差厘米就碰到肩膀的時候,瀨尾向旁移動幾步逃開了。楠之瀨望著自己的眼神蒙上淡淡的陰霾,瀨尾避重就輕地和片桐交談,故意不去想它。
  “我當然很好羅﹗你看,我不是活蹦亂跳的嗎?”
  “內戰的影響真的有那麼嚴重?”
  楠之瀨用眼角余光瞟向瀨尾,不動聲色地詢問片桐。
  “早在幾天前我就已經離開那個國家了,只是一直排不到機位回來。其實那邊的情況根本沒有電視新聞播報的那麼誇張。”
  片桐把煙蒂扔在地上,向楠之瀨打個暗號。楠之瀨從牛仔褲的口袋掏出還是一樣歪七扭作的煙遞給了他。片桐把煙叼在嘴裡,借著楠之瀨嘴上的煙點燃。
  “還是日本的煙好抽。”
  片桐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感慨良深地說。楠之瀨無言地點頭同意。
  “那邊連煙也不能抽嗎?”
  “那倒不是。我抽過那裡賣的煙,不過要跟當地人混熟,還是得學會嚼卡特才行。”
  “什麼叫卡特?”
  楠之瀨興致勃勃地追問詳情,一陣敲擊聲從背後的玻璃窗響起。回頭一看,有個工讀生正朝著這邊呼喊。
  “店長﹗片桐先生的父母打電話來,剛剛接到服務隊的聯絡,要他趕快回去一趟﹗”
  “對哦……我都忘了。回到家要馬上跟他們聯絡才行。”
  片桐兩手互擊做了一個恍然大悟的手勢。
  “看你連行李扛過來了……該不是一回來就直接跑到這裡了吧?”
  “是啊,反正順路嘛﹗一回我家就得忙著跟事務局聯絡,恐怕有好一陣子都沒空過來打聲招呼。抱歉,瀨尾。你特地趕了過來,我卻沒辦法陪你多聊兩句。”
  “啊,沒關係啦﹗該抱歉的是我才對,你剛回來一定累壞了。這陣子你會留在日本嗎?”
  “我也不敢確定,下一個派遣地點大概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才會決定吧﹗”
  由話中的意思推斷,片桐的任期還沒結束。
  “那好吧,等你忙完了記得通知我們一聲,我再找時間三個人一起去喝個痛快。回教國家不是不準喝酒嗎?”
  “那是表面上,異教徒還是可以在市集上買來喝。這方面的軼聞等我們聚餐的時候再補充吧﹗”
  片桐毫不費力地背沾滿塵沙的大背包,轉頭面對瀨尾瞇起眼睛。
  “抱歉,瀨尾。沒能跟你多聊聊。”
  “沒關係。”
  明明有千言萬語想在見面的時候告訴他,瀨尾的腦海裡卻找不到只字片語。幸好你平安無事。辛苦你了。一定累壞了吧?腦中翻來複去只有這幾句,他的舌頭好像打結了一樣。
  “再聯絡羅﹗”

ceci~敏 2007-1-28 12:56

片桐從容不迫地伸出寬濃的手掌,在瀨尾柔軟的頭髮上胡亂搓了兩下。
  從頭頂和額頭傳來溫暖往全身蔓延開來。瀨尾追逐著遠去手掌,輕輕點了個頭。
  “那我走啦,宇一﹗多謝你的煙。打擾你這么久真是抱歉。我會盡快聯絡你跟瀨尾。”
  “看到你平安無事,我們就放心了。”
  片桐微微頷首,向瀨尾打個招呼,轉身邁向歸途。
  直到看不見片桐的背影,不斷揮手的瀨尾才留意到有股視線一直盯著自己。雖說只有一眨眼的時間,瀨尾把楠之瀨忘得一干二淨終究是個事實。心懷內疚的他把臉轉了過來。楠之瀨究竟抱著什麼樣心情看片桐撫摸他的頭呢?
  “……對不起。”
  瀨尾心虛地向他道歉,楠之瀨板著臉說“你干嘛道歉”。被他這么一堵,瀨尾只好默不作聲。
  “真是可喜可賀啊﹗”
  冰冷的語聲鑽進不敢看楠之瀨臉孔的瀨尾耳中。
  “……什麼事情可喜可賀?”
  “阿保回來了,你一定很高興吧?內戰要是持續下去,他一定會被調回日本,但我沒想到他會回來得這么快……真是一大失策。”
  “宇一?”
  “我本來打算趁你傷心的時候把你占為己有,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偷聽到我們之間的談話,偏偏選在這個節骨眼冒出來攪局……天底下居然有這么該死的巧合,不認栽還真是不行呢﹗”
  楠之瀨瘋了嗎?自我解嘲的冷笑和語無論次的嘲諷觸動了瀨尾的火氣。
  “你這是什麼話﹗簡直像在埋怨片桐回來似地……”
  “不是像,而是事實﹗”
  楠之瀨抓住瀨尾的語尾大肆諷刺。瀨尾終於明白楠之瀨是故意在激怒他。
  “你不也是嗎?阿保回來了,你還願意實踐剛才的約定嗎?”
  楠之瀨單刀直入切進不願觸及的話題核心。得知片桐回來的消息之前,原本已經預備妥當的台詞在混亂中消失得蕩然無存。
  “我……”
  “你看吧﹗問了也是白問。看到你避開我的手掌,我就已經心裡有數了。你願意跟我上床,根本不是為了喜歡我。只要能夠幫你排譴阿保不在身邊的寂寞,把你救離開阿保可能死去的恐懼之中,是誰都無所謂對不對?”
  “不……是……”
  “不是?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憤怒的瀨尾正想駁斥他單方面的論斷,楠之瀨又窮追不舍地提出反問。
  “不是﹗”
  瀨尾吼出這句彷彿是在告誡自己的話。在楠之瀨不留情面的睥睨下,瀨尾勉強撐住幾乎要打起哆嗦的膝蓋,握緊雙手的拳頭。
  “你撒謊。”
  可是,楠之瀨搖頭了。
  “我沒有撒謊﹗”
  “……要是你堅持自己沒有撒謊……”
  被瀨尾的態度惹毛的楠之瀨抓住他緊握的雙拳,一把拉入自己懷中。
  “宇一……”
  “那麼,就算我現下吻你、抱你,你也不會有異議吧?”
  在耳邊細語的時候,瀨尾的身體已經被箍在楠之瀨的臂彎裡。在超商旁邊的小巷退場門,彼此的身體密不透風地緊貼在一起。
  楠之瀨限制了瀨尾的行動,粗暴地故技重施,將膝蓋頂入大腿之間,肆無忌憚地刺激他的中心。
  “住、手……﹗王、八蛋﹗你想干什麼﹗?”
  “別大呼小叫的行不行?剛才你不是也歡迎得要命?在休息室辦事你都不介意了,現下還裝個什麼勁。”
  楠之瀨靈巧地解開他的腰帶,拉下褲子的拉鏈。膝蓋的刺激早已讓他的下半身陷入微妙的狀態,如今又加上急起直追的愛撫,沉眠體內的感覺一鼓作所被喚醒了。
  “宇、宇一郎﹗”
  “很爽吧?見到片桐再加上大庭廣眾之下被人輕薄,感覺是不是很Higj啊?不用忍耐了,射出來吧﹗我會用手助你一把。”
  楠之瀨故意在他耳邊呵著熱氣,灌輸煽情的字眼。淨挑些猥褻的詞彙,全是為了撩撥瀨尾的情慾。
  可是,他指尖的動作卻異常溫柔,不斷施壓的膝蓋也停止了動作。
  如果這裡不是戶外,如果不是片桐才剛回來,或許瀨尾會心甘情願地接受楠之瀨的愛撫。
  可是,這裡是戶外,他跟片桐才剛交談過。他的身影清楚地烙印在視網膜,耳膜也殉留著他的聲音。在這種狀況下被迫承受唯有惡意刁難四字能予以形容的愛撫,只會讓瀨尾感到屈辱。
  “宇一﹗放開我﹗求你……把手拿開﹗”
  瀨尾雙眼緊閉將額頭靠在楠之瀨的肩膀上。用兩手揉揉根部的刺激使他的腰際燥熱難當,膝蓋酸軟無力。
  “少在那裡言不由衷了,我知道你的腦袋裡一定正幻想著某個人。是我嗎?不是吧﹗你的心裡只有阿保。那家伙也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他也會跟女人做愛,把你也擁有的性器官插進女人的私處。”
  “宇一……不要……夠了﹗”
  片桐的身影隨著露骨而鮮明的敘述浮現下瀨尾的腦海中,愛撫分身的雙手也轉換成片桐的手。
  “射出來吧﹗痛痛快快地射出來﹗搓揉你不是我的手,現下抱著你的是阿保啊﹗”
  “宇、一郎……﹗”
  楠之瀨嚙咬他的耳朵,在他的耳畔低聲嘶喊。
  瀨尾的性器同時被用力握住,情緒達到沸點的瀨尾不爭氣地射出精液,感情的濁流從楠之瀨手中滴落,粗重的喘息此起彼落。
  然而,他沒有半點快感。生理作用促成的勃起和射精行為,給他帶來強烈的虛脫和憤怒。
  “……難得有這個機會,干脆做到最後吧?”
  楠之瀨邊說邊故意在他面前品嘗沾了滿手的精液。瀨尾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掙開被楠之瀨從背後絞住的雙臂,在寸步難移的窄巷內揚手摑了楠之瀨一個耳光。破空的巨響過後,瀨尾的掌心留下陣陣刺痛。
  閉起單眼、臉龐撇向一旁的楠之瀨斜眼睨視瀨尾勾出一抹冷笑。望著在這種情況下仍不忘傷害他的惡劣笑容,淚水從瀨尾悔恨交加的眼角奪眶而出。
  “你太無恥了……﹗”
  他知道對方是故意激怒自己、傷害自己,可是知道歸知道,有些事終究不能原諒。
  瀨尾咬唇壓抑從小腹直涌而上的憤怒和屈辱。
  “……你走。”
  楠之瀨接住挨打的部位,悄悄闔上雙眼。臉上的表情跟十二月那次事件的時候如出一轍。
  “不想被我上的話,就立刻滾回家去﹗”
  “不用你說,我也會走﹗”
  瀨尾一刻也不想待在楠之瀨身邊。他既痛恨又懊惱自己曾對他有過眷戀,拼命忍住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
  “所以,你不需要大聲罵我?”
  語帶哭音地唾罵楠之瀨後,瀨尾擦去兩頰的淚水,迅速地理事好凌亂的衣服。
  幾個國中生或高中生圍在店門前。

ceci~敏 2007-1-28 12:56

瀨尾低著頭不讓他們看見自己哭泣的臉,拔腿穿過他們的身後,朝家裡的方向跑去。一路上仍為這悲慘的遭遇而淚流不止。
  他不能原諒楠之瀨借著玩弄自己的身體來傷害他的行為。
  或許楠之瀨另有苦衷,但這個理由抹不去自己被信賴的男人背叛的感覺。縱使他明了自己也對楠之瀨做了同樣的事,仍無法因此原諒他。
  可是,瀨尾也知道楠之瀨宇一郎這個對自己不可或缺的存在,正遵循自己的意愿逐漸離他遠去。
  重逢後的第二個禮拜四晚上,瀨尾接到了片桐打來的電話。這段期間瀨尾一步也沒踏入楠之瀨的店。對著滿腔憤怒無處宣泄的瀨尾,片桐這么說了。
  “明天有空我們去喝一杯吧﹗我等你來。”
  指定的地點是以前去過好幾次的熟店。
  “上禮拜沒能跟你聊上幾句。這次一定要好好聚聚。”
  雖然答應了片桐的邀約,瀨尾還是死也不想見到楠之瀨的面。
  可是片桐難得回來,總不能在他面前鬧得不歡而散。
  看來也只好把恩恩怨怨先擺在一邊了。下定決心的瀨尾來約定的地點,發現坐在柜台前面的只有片桐一個人。
  “這邊﹗這邊﹗”
  認出瀨尾的片桐向他招手。
  “宇一呢?”
  “我剛剛接到他的聯絡,他說有個工讀生有急事請假,所以不能來了。”
  片桐攤了攤手。
  “這樣啊……”
  瀨尾嘴上表示惋惜,內心卻松了一口氣。
  “你是不是不太想見到宇一?”
  剛就坐便被片桐拆穿真相,瀨尾不由得瞪大眼睛。
  “你、你怎么會這么問?”
  “我一說宇一不能來,你的表情就明顯地松了一口氣,換成任何人都猜得到啊﹗”
  片桐很干脆地解釋給張口結舌的瀨尾聽。
  “有這么明顯嗎?”
  “或許也因為我們是老交情了,所以你的表情有個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算了,那個惹人嫌的家伙沒來,我們反而可以喝得更開心。”
  語氣一派輕鬆的片桐跟店員點了生啤酒和幾樣小菜,接著回過頭來。看見因為他速戰速決的舉動而愣住的瀨尾,他歪著頭說︰
  “干嘛一副吃驚的表情?”
  “你……你的感覺……好像……”
  “變了是嗎?原本我自己也以為原因是不是出在換成隱形眼鏡和變換髮型上面,但似乎不是這個緣故。從回來到現,你已經是第三個說我改變的人了。”
  片桐把手肘頂在柜台上,比出三根手指。
  “其他還有誰……?”
  “我爸跟我媽,以上。”
  “宇一呢?”
  “上次在他的店門口聊了老半天,他倒是什麼也沒說。”
  片桐目光迷離地回憶當時的情景,從磨得發白的牛仔褲口袋掏出香煙。他抽的牌子跟楠之瀨一樣。
  T恤和破舊的牛仔褲,這樣的打扮絕不可能出現下以前的片桐身上。
  他也不是光穿一些中規中矩的服裝,但大部分都是些不退流行的打扮。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和幾乎快磨破的牛仔褲還是首次拜見。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坐在片桐旁邊,自己這身純棉襯衫和長褲的裝扮竟顯得莊重。
  可是,他意外的不只是片桐外表的改變。從內部散發出來的印象,和以前有著南轅北轍的差異。
  “對了,你上次在信上不是也提過,在那邊嚼過一種叫做[卡特]的東西嗎?那是什麼啊?”
  “那東西有點像合法的麻醉劑。把一種叫做卡特的植物的葉子拿來生嚼,再把流了來汁液吞下去,可以產生輕微的神經興奮作用。”
  “是不是迷幻藥啊?”
  “嗯……聽說沙烏地阿拉伯把它列入違禁品,不過在我去的國家是合法的,可以在市場上公開販賣,就連政客也有使用。我倒覺得與其說是拿它來享受迷幻作用,不如是把它當作與人溝通的媒介。”
  “……哦--”
  似懂非懂的說明,總之瀨尾還是先點點頭。
  “酒呢?上次見面的時候,你說會補充說明的。”
  “有些地方的規定跟以前禁酒令的時代很類似,不過我們是外來的人,不需要遵循回教徒的生活規定,所以常常跑去市集一類的場所買回來囤積,等工作結束後聚在一起喝幾杯。能不能弄到手還得看運氣呢……”
  原以為住在嚴謹的回教國家,應該會過著禁慾的生活,事實上卻似乎不是這樣。片桐眉飛色舞地敘述自己如何絞盡腦汁殺價才買到便宜的酒,以前的他絕對想像不到自己會有這樣的經驗吧﹗  一些有點危險、在日本受到法律禁止的遊戲他也碰過了。
  片桐造訪的國家有一個一年前參加青年海外服務隊被分派到那裡的前輩。雖說頭班類別不同,事務所裡畢竟只有兩個日本人,大大小小的事務都得靠兩個人獨力處理。
  “他比我大五歲,是個很有意思的家伙。”
  主要目的是來做土木工程設計的他教了片桐許許多多的事。上至那個國家的生活模式,下至與他們溝通的方法,以及為人處世的生存之道。

ceci~敏 2007-1-28 12:56

“為人處世的生存之道?”
  “用這種說法或許誇大了點,不過……你也知道吧?我是個懦弱的逃兵。為了逃離日本和父母,我選擇青年海外服務隊作為脫逃的途徑,順水推舟地跑到阿拉伯半島。”
  片桐搖晃著手中的啤酒杯,思緒飄向了遠方。一身傲骨的片桐從沒說過這么多關於個人的私事。
  “從小到大處處順著父母鋪好的路走,我一直很反感,卻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反抗。我心想,就算好不容易找到反抗的途徑,也得先想好將來該怎么辦。”
  為了思考這個方法,片桐逃離了日本,脫離父母的掌控。同時,也把過去的牽絆徹底靳斷。
  “是他告訴了我,一味地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不去拔除反感的根源,這一輩子都只能逃避下去。這么平凡的道理一直等到我遠離日本被他當頭棒喝,才猛然開竅……瀨尾,你知道[azan(禱告會)]是什麼嗎?”
  瀨尾試著回憶明信片上提過的內容,在腦中翻箱倒柜還是只挖出“azan”這個單字。
  “我記得你好像在明信片上提過……至於內容我就記不得了,真是抱歉。”
  “沒什麼好對不起啦﹗”
  片桐笑著要滿懷歉疚的瀨尾別在意。
  “回教一天要舉行五次禱告,禱告時要對著聖地膜拜。阿垃 . 坎夫 . 阿克巴兒。阿休哈多 . 安亞 . 拉 . 伊芳拉哈 . 伊芳拉哈 . 伊芳拉 . 拉。”
  片桐怡然自得地唱誦起陌生國度的語言。
  輕輕閉上眼帘,眼前浮現一幅畫面。乾燥的烈陽下,一群虔誠的回教徒舉行禱告感謝阿拉真主。他們虔誠的信仰令人肅然起敬。
  “超初我都快煩死了,但日復一日,我變成沒聽到他們的禱告,就會覺得一天好像還沒開始。前往那個國家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可是,站在火焰般的太陽下,在彷彿連內心深處都燃燒殆盡的酷暑當中,我逐漸看清了自己想走的路。”
  明明坐在瀨尾身邊,片桐的眼神卻是飄向遙遠的沙漠之國。借用一句他的形容詞,瀨尾覺得有股類似楠之瀨的堅強從片桐內心深處涌出,滲透了他的整副軀殼。
  “你會不會很舍不得回來?”
  “是很舍不得。這不滿一年的時間,我一直是個拼命吸收的學生。我正打算用今後的一年好好回報,誰料到……真叫人惋惜啊﹗”
  “那麼,如果有機會再去一次,你還想選擇同樣的地方嗎?”
  瀨尾悄悄地試探,片桐不加思索便回答他“當然想”。
  “這樣……”
  “其實也不是想,過兩天就會去了。”
  片桐留意到瀨尾的杯子空了,又叫了一杯新的。瀨尾的酒量不是很好,受片桐影響也喝了比平常還多的量。在酒精的作怪下,說話開始含糊不清了起來。
  “你要去哪?”
  瀨尾驚問道。
  “現下還沒決定,反正一定是阿拉伯半島。”
  “要去多久”
  “服務隊參加期間是兩年,所以要用兩年扣除我在上一個國家待的日數。”
  片桐是在十一月下旬赴任的,至今只有短短的半年期間。原以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的片桐和瀨尾,驚覺這段期間竟是如此漫長。
  “那……你還不算……回來了……”
  瀨尾想著明年的十一月喃喃自語。
  片桐在進入訓練所前許下的承諾浮現下他的腦海裡。片桐說兩年後會回來,還給了他一個心神俱醉的熱吻。在現實約定之前,片桐還要離開一段期間。
  “--你還記得嗎?”
  片桐沒有說了記得什麼,但兩人之間心有靈犀。所以,瀨尾點了點頭。
  “你跟宇一發生什麼事了?”
  聽見接下來出現的名字,瀨尾稍一沉吟搖了搖頭。
  “到底是怎么了?他最在乎的人是你,這點你應該知道才對。從國小時代,他的眼裡就只有你一個……”
  “我知道。”
  瀨尾低吼著阻止片桐說下去。
  “……你不後悔?”
  片桐對他的心意了然於胸,即使不完全點破也心領神會。他向瀨尾做最後的確認。
  --你不後悔跟我上床?
  “兩年的任期屆滿,我也不一定會留在日本定居哦﹗”
  瀨尾點頭。
  對片桐的愛慕和托付一生的感情不同。他自己也知道。我可以依戀這么曖昧的感情嗎?可以任這樣的感情左右我的一生嗎?
  正因為如此,他知道自己非得做個了斷不可。不算清這筆感情債,自己對片桐的愛慕一輩子也不會消除。他沒有那個力氣跟毅力再等一年,直到他的任期屆滿。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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