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晶 2014-8-18 15:16
第96章 神族大動亂二
青春女神細弱的聲音如同巨石投入平靜的大海,激起了千層駭浪。
若說先前還有什麼疑慮,那現在可真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不過……
“是被誰帶走的？”阿波羅又問。
“這不是一件很明顯的事情麼,阿波羅。”赫拉瞥了他一眼，“很明顯,帶走赫柏的,就是海格力斯。”
阿波羅不理會她,再次詢問青春女神：“是誰？”
青春女神又望了赫拉一眼,才抽噎著說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若說先前是一石激起了千層浪,那麼現在這浪花,真是能掀到天上去了。
她竟然說,她不知道？
眾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特裡同一副震驚不已的表情，海格力斯兩手一攤,說道：“看吧，果然是這樣。”
赫拉站起身來，走到青春女神面前，語氣中隱隱帶了些怒意：“你真不知道？”
青春女神搖搖頭，抽噎了幾下。
“我知道。”
一旁的得斯波娜突然開口，“我親眼看見了將她帶走的人。”
“誰？”
“海格力斯。”
“你撒謊！”海格力斯跳了起來，沖到得斯波娜面前，牙齒咬得咯咯響。赫拉不知從哪裡抽出一道繩索，將海格力斯牢牢捆住了，轉而對得斯波娜說道：“你繼續。”
“當時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得斯波娜娓娓道來。從青春女神去拜訪她，到兩人聊天聊得興起，索性窩到一個被窩裡睡了繼續聊天，再到聽見外頭的巨大聲響，再出去看時，九頭蛇已經被海格力斯一劍斬殺……
得斯波娜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卻並不明顯：“然後，他將赫柏打暈了抗在肩上，又打暈了我，從此消失了。”
“你撒謊！”海格力斯咆哮。
得斯波娜冷冷一笑：“我撒謊？那你倒是說說，事實的真相是什麼？”
海格力斯呆住了。
得斯波娜臉上泛起了一陣詭異的笑：“……說不出話了？天后殿下，事實是明擺著的，就是這個人。唔，或可勉強稱他為‘半神’。”
在一旁靜靜地聽了許久的阿波羅突然問道：“你愛許德拉嗎？”
“什麼？”得斯波娜一驚。
“我記得，從上次在騰佩河谷中見到你與許德拉，直到許德拉被殺，三百年的時間裡，你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他身邊。”阿波羅微微笑了一下，“你愛他，對嗎？”
得斯波娜心中一凜。
太陽神那雙眼睛幾乎能穿透一切，將她試圖掩藏的事實一點點挖出來，不帶半點虛假。
——她這個蠢蛋，怎麼忘了還有阿波羅在這兒？
“看來我猜對了。”
阿波羅的笑容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淡漠。
事實已經很明朗了。
阿波羅心裡透亮得跟水晶似的，綁.架赫柏的事情跟海格力斯無關，至少不是海格力斯主動要綁架赫柏的。得斯波娜在其中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其實已經昭然若揭。
可問題是，他是否應該拆穿她？
阿波羅偏頭望了一眼正義女神手中的天平。天平依舊穩穩的端持著，沒有偏向任何一方。
“夠了。”
宙斯一拍桌子，站起身來，用一種絲毫不容質疑的語氣說道：“無論什麼理由，特裡同叛亂總是事實。赫拉說得沒錯，既然已經成了事實，就必然要接受懲罰。”
“宙斯！”波塞冬霍地站了起來，額頭上青筋突突地跳。
“不用再多說了。”宙斯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一口氣對特裡同和海格力斯下了十三道處罰令。至於海界共同叛亂的神，包括身為受害者的得斯波娜與青春女神赫柏，通通都受了罰。
眾神都對這種一刀切的處置方式感到相當不滿。
可最近宙斯似乎有些暴躁，甚至有些焦躁，處理起事情來也特別……特別“隨心所欲”。
阿波羅忍不住開口勸道：“陛下……”
“就這麼決定了。”宙斯同樣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
阿波羅還待再說些什麼，突然外頭闖進來一個小神官，用一種顫顫巍巍的聲音對宙斯說道：“陛陛陛下不好啦！阿戈斯反叛啦！！！”
眾神皆驚。
“伊阿宋取回金羊毛之後，阿戈斯城就遭遇了一場瘟疫。雖然後來醫神消除了瘟疫，但王族已經逃得一乾二淨了，於是伊阿宋就繼任了國王。現在、現在他下令推倒神殿、拆毀神廟，說是人間界不需要神，他伊阿宋、還有阿戈斯，更加不需要神！”
“呵。”
宙斯很冷很冷地笑了一下，“我是該佩服他的膽色呢，還是該嘲諷他的自大與無知？”
“父親！”雅典娜站了起來，“我願意替您去懲罰阿戈斯。”
宙斯緩緩點了點頭。
阿波羅轉過身，朝宙斯微微行禮：“若是暫時沒我什麼事，我就先回德爾斐一趟。”
“你回去就是了。”宙斯答。
阿波羅左手按胸，深深欠身：“多謝陛下。”
————
德爾斐。
海岸。
狄安娜坐在棕櫚樹下，專心致志地翻閱著昨夜送來的會議記錄。
一縷極淡極淡的棕櫚花香蔓延開來，漸漸充盈了整座海島。
她抬起頭，這才發現島上大片大片的棕櫚樹都開了花。
下一刻，她已跌進了一個熾熱的懷抱裡。阿波羅溫柔的吻在唇邊流連著，帶著深切的思念和歎息：“我好想你。”
“你總共走了兩百零七天。”她喃喃自語。
阿波羅無奈地歎息一聲。
是啊，兩百零七天。
從他接到平叛的消息，到將她送走，再到收拾完那些愛折騰的傢伙，又陪他們玩了一場猜謎遊戲，最後還在宙斯莫名其妙的焦躁下得知了阿戈斯叛亂的消息……最近的糟心事，可真是不少呢。
狄安娜伸臂抱住他，同樣低聲說道：“我也很想念你呢。”前所未有的想。
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捧起她的臉，沿著眉眼一路細細吻下。她微微掙扎了幾下，就軟軟地倚在他懷裡不動了。她太清楚阿波羅想要做些什麼，她同樣也想。
微風，海浪，無人的沙灘，還有淡淡的棕櫚花香。
瀑布般的金色光簾遮擋了一切可能窺探的目光，也令狄安娜如同沐浴在金色陽光之中，幾乎整個人都融在了阿波羅懷裡，抵著他結實的肩膀，細細地喘著氣。
阿波羅今日有些急切。
他一遍遍地要著她，滾燙的汗滴沿著臉頰滾落，一滴滴打在了她的肌膚上，令她禁不住加重了喘.息聲，卻勾得他愈發急促，力氣也愈發大了起來。
“嗯……”
“阿波羅……”
“真的……很想很想你呢……”
直到太陽漸漸下了山，阿波羅抱著她雙雙躺在潔白的細沙上，細細吻著她的銀色長髮，饜足地歎息出聲。狄安娜已經連手指都不想動了，懶懶地靠在阿波羅懷中，問他：“我可以回去了麼？”
“嗯……暫時還不行。”
“為什麼？”
“我擔心‘厄運’。”阿波羅苦笑，“你知道，若你依舊是人，那麼無論你遭遇了什麼厄運，我，或是你自己，都可以輕鬆地抹去。可若是……”他輕輕閉上了眼睛，金色的睫毛投下了兩小團扇形陰影，“若你是神，而又遭受了神族的厄運，我……”
“阿波羅。”狄安娜半撐起身子，看著他，“可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遭受過‘厄運’了。”
“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
“可是……”
“別說‘可是’，寶貝兒。”阿波羅抱起她，手掌曖.昧地撫上了她身上的那枚光明徽記，“即便你再轉世無數次，轉世成了各種各樣的人，我也依舊會認出你來。”
狄安娜倏地按住了他的手：“別、別亂摸。”
阿波羅又是一陣低笑，壞心眼地咬了咬她的耳垂，幾乎是用氣在對她說道：“那好，我不亂摸，我——用‘做’的。”
唔……
這傢伙……
狄安娜覺得自己很有必要給他上一堂思想教育課。
太陽已徹底下了山，一彎新月冉冉升起。
阿波羅一件件地替狄安娜穿好了衣服，又極其潑皮無賴地抱狄安娜去洗了個溫泉，才與她並排躺在床上，讓她枕在自己的臂彎裡入睡。
“阿波羅。”狄安娜迷迷糊糊地問道，“最近奧林匹斯的動靜，是不是有些奇怪？”
“你發現了？”阿波羅有些驚訝。
“來德爾斐朝聖的人們，禱祝詞都已經有些不同了。”她困得連連打哈欠，卻依舊強撐著問道，“除了海界叛亂之外，還有別的什麼事情嗎？我——總覺得自從變成亡靈之後，我所知道的關於‘未來’的一切，就已經全部被顛覆了……”
一隻蝴蝶扇起翅膀，都能夠掀起大西洋上的風暴。
她已經重生了這麼多年，掀起的蝴蝶風暴，又何止那麼小小的一點？
阿波羅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大概是吧。”然後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用他一貫的溫柔語調說道，“睡覺。”
第97章 神族大動亂三
狄安娜醒過來時,阿波羅竟然還在，著實令她有些意外。
“你……不用回奧林匹斯麼？”她趴在阿波羅的胸口上,懶懶地問他。
阿波羅撩起了她的一綹長髮把玩,用同樣慵懶的語氣說道：“我不回去，你不高興？”
“不高興。”
“嗯？寶貝兒你……”阿波羅微微吃了一驚。
“因為從上古時代起，光明神殿下就一直是個工作狂。”狄安娜已經懶得連眼睛都不想睜開了,愜意地窩在阿波羅懷裡，嘟噥著說道：“今天非但賴床不起，還對我說不想回去工作？——我的殿下,這不是明明白白地要告訴我，神山上已經出了事麼……”
阿波羅一愣,隨即苦笑：“果然瞞不過你。”
“重不重要？”
“不重要。”
“唔,那你肯定也不會把這‘不重要’的事情告訴我……”狄安娜幽幽歎了口氣，“原本昨晚我已經被你說服了，可現在又改變了主意——我想立刻就回去。快找另一個理由來說服我，太陽神殿下，不然……”她微微抬頭，睜開眼睛，眸中光華流轉。
“不然我就拋下你，自己回去。”
阿波羅動作一僵，冰涼如絲的銀髮從他的指縫間滑了下來，灑在狄安娜線條優美的背上，引得她忍不住輕笑出聲，抬手勾起了阿波羅僵在半空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很少看見你這麼呆滯的樣子呢，阿波羅。”
她彎起嘴角，眼中透著淡淡的笑意，微涼的指尖劃過阿波羅的手背時，總能令他感覺到……感覺到自己正在被她放在心裡貯著，慢慢揉碎了，化成蜜一般的繾綣氣息。
“阿波羅。”她低聲喚他，“我只是不希望你過得太累了。”
阿波羅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長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心，低聲說道：“我知道。”
“所以。”狄安娜抬起頭來，撐在阿波羅的胸口上，靜靜地望著他，“我想，有些事情雖然你我心照不宣，卻……”
阿波羅伸臂勾下了她的脖子，狠狠吻著她的唇瓣。她在阿波羅懷中微弱地掙扎著，最終還是無奈地放軟了身體，回吻著他，繾綣而熾烈。
一吻既畢，阿波羅滿足地歎息：“真希望能永遠留在這裡。”
狄安娜一愣，突然悟了：“你一直都在打這個主意？”
阿波羅又僵了一下，突然笑了，緊接著半撐起身體，松松地攬著她的腰，愜意地眯起眼睛微笑：“若我說是呢？”
狄安娜呆了好久，幾度張口，卻說不出半句話來。直到最後，才伸出食指，輕輕在阿波羅胸口上戳了一下：“真是蓄謀已久哪。”
“嗯，已經蓄謀一千多年了。”阿波羅大方承認。
狄安娜：……
真是徹底被這傢伙弄得沒脾氣了。
她又躺在阿波羅的臂彎裡睡了一會兒，邊玩著他的金髮邊問道：“你真的不回奧林匹斯？”
阿波羅搖了搖頭：“不回。”
片刻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至少這兩天不會回去。阿戈斯正亂著呢，宙斯忙得焦頭爛額。現在誰在他眼前晃蕩，鐵定會被他抓過來臭駡一頓。嗯，我已經開始在想，為什麼自己先前這麼想不開，要去做眾神之王了。”
“‘野心’？”狄安娜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大概是吧。”阿波羅攬過她，又輕輕吻了一下，“事實上，即便是現在，我也依舊保留著某種‘渴望’。只不過，不會再像先前那樣，事事亂來，不計後果。”
“唔，算是進步麼？”狄安娜又笑。
“算是吧。”阿波羅同樣笑了一下，“大概宙斯會很樂意看見我的變化。”
——我也很樂意呢。
狄安娜隱隱松了口氣，又往阿波羅懷中靠了靠，愜意且滿足地眯著眼睛。阿波羅似乎很喜歡揉弄她的頭髮，不過這麼一小會兒，她的長髮又被他捏起了一小撮，放在手心裡揉著，分明就是下意識的動作。
她順手抽來了床頭的會議記錄，翻到最後一頁，詢問阿波羅：“休會大半年，突然又重新開始，眾神沒什麼異議麼？——唔，你看這一句，‘神王陛下說，若是秩序卷軸依舊沒有亮起，眾神誰也無法說服對方，那麼這次會議上闡述的一切，將全部被一票否決’。”
“他有一票否決權。”阿波羅答道。
狄安娜輕輕掐了他一把：“不要避重就輕。”
“唔……寶貝兒你下手真狠。”阿波羅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抱怨道，順手接過會議記錄冊子，嘩啦啦翻了兩下，又擱到一邊去了。他仔細想了一會，才帶著幾分不確定的口氣說道：“這件事情，即便我不插手，宙斯也絕不會讓泰坦神族得逞的。畢竟，普羅米修士父子四人天生和他有仇。”
狄安娜微微頷首。
“所以別擔心，寶貝兒。”阿波羅又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等這幾十年過去，我會親自把你接回去。幾十年的時間對於神族而言，不過是短短一瞬，你也不需要太過擔心，嗯？”
狄安娜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才不會聽你的呢。”
阿波羅在德爾斐住了兩天，也和狄安娜膩了兩天。
狄安娜果然絕口不提歸位的事情，乖乖當著她的太陽神祭司，還順便替阿波羅收拾了一間神殿，專門用來安置米利都學派的鬼魂們。她很快發現，阿波羅對於學術的執著，比神王要嚴重得多。短短兩天之內，他就又使用了各種不同的手段，從冥界裡帶出了三四十個鬼魂，無一例外地都是米利都學派的大學者。
在神界，學術=實力。
所以阿波羅想到要的東西，其實一直都沒有變。
而狄安娜麼……
若是按照上邊的那條原則，她早在重生之前，就已經是至高無上的神了。不過這得有個前提：世界的秩序，一定會按照她前世所知道的那樣變化。
但最近這段時間，狄安娜卻發現阿波羅似乎有些不務正業。
因為他費盡心思從冥界裡找來了許多米利都學派的大學者，竟然是為了替他譜寫神曲。
狄安娜曾問他：“這種事情，讓繆斯女神們替你做不久好了麼？”
阿波羅的答案是：“她們無法譜寫這種曲譜。因為她們會死。”
神袛永生。
阿波羅所謂的“死”，必定是指永恆的沉眠，也即諸神黃昏。
難道阿波羅從音樂中發現了世界的真諦？
……這太不可思議，也太不符合邏輯了。
不過鑒於阿波羅一旦學術起來，完全就是個徹底的偏執狂，狄安娜也沒打算去勸他，反正勸也勸不動。只是最近最近她又將阿波羅盯得更緊了些，阿波羅看過什麼書讀過什麼文獻報告寫過什麼讀書筆記，通通都要過她的手，免得一不小心，又出現了上回那種“纏繞在曲線中無可自拔”的悲劇。
大約半個月之後，阿波羅終於興高采烈地從奧林匹斯回來，抱著狄安娜一遍又一遍地轉圈圈，還神秘地對她說道：“寶貝兒，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好消息吧。”狄安娜隨意挑了一個。
“好消息就是，宙斯把所有的提案都一票否決了。”阿波羅嘖嘖稱讚，“我欣賞他這種快刀斬亂麻的態度，更欣賞他這種雷厲風行的手段！唔，壞消息嘛，壞消息就是……你恐怕要跟我去阿戈斯一趟。”
“為什麼？”狄安娜有些意外。
“上回在海界，我只帶回了幾位叛亂的海神，卻怎麼也找不到厄喀德、斯芬克斯和她的怪獸軍團們。剛才我路過埃提俄比亞時，恰好看見他們躲在太陽的陰影下商議著什麼。寶貝兒，你生來就能令群獸跪伏，能不能跟我過去一趟，把他們都帶回奧林匹斯去？”
狄安娜不假思索地說了聲好。
埃提俄比亞。
神獸蟄伏，陽光遍灑。
阿波羅駕駛著金色的馬車，將狄安娜帶到了埃提俄比亞的高空上，隨後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狄安娜向下方望瞭望，驚詫萬分：“……他們已經不在了。”
“什麼？”阿波羅有些意外，同樣低頭看去，剛剛還圍聚在這裡商議著什麼的怪獸們，果然都不見了蹤影。與此同時，奧林匹斯聖山上傳來了駭人的咆哮聲。
“——掀了奧林匹斯！”
一呼百應。
不，是一呼萬應。
因為人間界蟄伏的凶獸們，基本都聽見了這句令它們獸血沸騰的宣言。整個奧林匹斯登時籠罩在了鋪天蓋地的咆哮聲中，密密麻麻的鷹身女妖遮天蔽日，巨掌踩踏在大.地上的聲音，震得整座聖山都微微搖晃起來。
阿波羅斬斷韁繩，抱起狄安娜，跨上一匹金色天馬，朝奧林匹斯飛去。
狄安娜穩穩地坐在阿波羅懷中，雙臂環抱著他結實的腰身，以免被天馬摔了下去。與此同時，她開始低聲吟誦著古老的咒文，看著太陽神殿漸漸籠罩在一彎新月之中，神體在朦朧月光下漸漸浮了起來，銀色長髮垂懸如瀑，傾瀉了萬丈光華。
“以狩獵女神之名，垂訓爾等，歸返人間。”
第98章 神族大動亂四
隨著狄安娜吟唱咒文的聲音越來越大,太陽神殿外溢的月光也漸漸多了起來。空中那彎新月如同弓弦一般，被沉睡的月之女神握在手裡，流淌著瑩瑩潤潤的冷光。
群獸的低.吼聲漸漸小了下去，有些年紀幼小的,已經蜷縮在樹根下瑟瑟發抖。
狄安娜轉頭望了阿波羅一眼,阿波羅微微點頭，眼中飽含著鼓勵。
她抬起手，虛虛握攏,如同持著一支黃金權杖。
“離去。”
群獸一步步後退,進而轉身向山下狂奔。
厄喀德憤怒地咆哮，卻依舊阻止不了群獸疾沖的勢頭。她憤怒地卷起蛇尾，朝半空中的那彎新月狠狠甩去。
阿波羅單手抱著狄安娜，另一隻手從箭囊中抽出一支金箭,對準厄喀德的七寸，狠狠投擲出去。
金箭如同標槍，裹挾著流火一般的熱浪疾馳而出，準確無誤地紮進了厄喀德的脊背裡。厄喀德痛得將甩到一般的蛇尾蜷縮起來，在半空中翻滾著，憤怒地咆哮：
“阿波羅，你給我等著！！！”
“我等著。”太陽神淡淡地說道，聲音籠罩了整個奧林匹斯聖山。
眾神齊齊抬頭看著半空中的金色天馬，只能隱約看見太陽神懷中抱著一位人族少女，看不清面容，那一頭耀眼的銀色長髮卻與月神一般無二。
聽說月神特別喜歡到人間去玩耍，果然是真的呢。
隨著半空中的明月光華越來越盛，蟄伏的凶獸也越來越多。剩下幾隻特別兇殘的，狄安娜便示意阿波羅將她帶過去，伸手在凶獸額頭上按了一下，低聲吟誦了兩句咒文，再兇殘的猛獸也變成了乖巧的小貓咪。不過片刻之後，被強行召來的群獸已經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躺在地上喘氣的厄喀德，還有她與堤豐生下的兒女們。
“果然又是你，狄安娜。”
智慧女神手持神盾、長矛，高高懸浮在金色天馬面前，狐疑的目光在狄安娜與阿波羅身上掃來掃去，最終停留在了狄安娜的腰上。阿波羅早已收起了箭囊，一雙健穩有力的手臂正環抱著她的腰。
“看樣子傳聞是真的了，太陽神殿下‘尤其’喜歡人間界的女祭司。”智慧女神刻意加重了“尤其”二字。
阿波羅笑了，又將狄安娜抱得更緊了些：“我從不否認這一點。”
“可你為什麼一直阻攔狄安娜參與世界秩序的修訂？”智慧女神質問。
“我有嗎？”
“千萬年來，狄安娜總共就去了一次，哦不，是兩次秩序神殿。第二次還是為了找你，誤闖進去的！”智慧女神眼中的狐疑之色更甚了，“你是為了保護狄安娜？可在我看來，狄安娜或許比你更優秀一些。”
“我怎麼覺得，你像是在挑撥離間？”
“您多慮了，太陽神。”智慧女神別開目光，退後了一步，“我該去找宙斯覆命了。月神最好儘快歸位，否則——”
否則什麼，她沒說，不過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金色天馬不耐煩的踢踏著雲層，十二米長的金色雙翼卷起大片流火。
阿波羅皺著眉頭，沒有半點動作，似乎是在苦惱著什麼事情。他已經維持這個動作很久了。
狄安娜早已將神體送回了太陽神殿中，又收攏了空中的那彎新月，靜靜地靠在阿波羅懷裡，沒有催促他，只輕聲說道：“我餓了。”
阿波羅輕輕“啊”了一聲，回過神來。
如今狄安娜是人族，每天都需要攝入一定量的食物，否則便會死去。
他調轉了馬頭朝人間界飛去，身後傳來了眾神的竊竊私語：
“……太陽神似乎特別喜歡銀髮的少女？”
“……審美觀是被月神殿下帶壞了吧。”
“……噓，別亂說話，剛剛被太陽神殿下抱在懷裡的那位，就是月神呢……”
宙斯將會如何處置厄喀德，如何處置阿戈斯，阿波羅通通都不想去管。
他帶著狄安娜回到德爾斐，不顧她的強烈反對，喂她吃了午飯，然後像往常那樣，與她牽著手在沙灘上散步。夕陽余暉灑在繁華的海島上，波浪泛起了點點金色粼光，美得驚人。
有那麼一瞬間，阿波羅很想讓時間完全靜止。
他忽然開口問狄安娜：“你說，什麼是‘時間’？”
“‘時間’？”狄安娜偏頭想了想，才帶著幾分不確定的語氣說道，“大概是一個量度吧。不過，即便是後世，也無法找到一個完美的關於時間的定義。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麼？時間，其實是相對的。”
“嗯。”阿波羅點點頭，“所以我才能看見別人的未來，卻看不見自己的。”
“你已經……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了嗎？”狄安娜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阿波羅搖了搖頭：“沒有。”事實上，他一直沒弄明白，所謂“參照系”與“慣性系”究竟是什麼東西。不過正如狄安娜對他耳提面命過無數次的，若是無法理解，那就只當它是錯的。反正在他徹底理解這些東西之前，她不會主動去修改秩序卷軸。
“嗯……”狄安娜猶猶豫豫地開口，“我聽說，‘那位’特別厲害的人，在提出‘時間是相對的’之前，曾經有過一個設想：假如以光速，追著光跑……”
狄安娜暫時也不知道自己給他科普廣義相對論有什麼意義。不過看在最近阿波羅一直在全身心地投入樂理研究之中，甚至陷入了某種瘋魔的境地，她覺得還是暫時把他拉出來比較好。
瘋魔到了什麼地步呢？
最近兩三個月，阿波羅說的頻率最高的一個詞就是：和絃。
阿波羅嗤嗤一聲笑了：“比如，我用最快的速度，追著你跑？”
“啊？……啊，大概是吧。”狄安娜發現話題又被他給帶歪了。
“唔。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阿波羅笑得有些邪氣，“或者下回可以試試看？”
狄安娜隱隱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輕輕咳嗽一聲，“咳，那就，下次吧，下次再說。”
“我發現你最近愈發敏銳了，狄安娜。”阿波羅握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細細摩挲著她的手心，眼中透著濃濃笑意，“唔，對了，前幾天奧林匹斯收到了一封致函，說是冥界從此聽調不聽宣，把宙斯給氣壞了。”
狄安娜一愣：“……這位叔叔還真是喜歡給宙斯添堵。”
“誰讓宙斯當初擺了他一道呢。”阿波羅搖了搖頭。
狄安娜沉默片刻，又問道：“哈迪斯叔叔是怎麼說的？”
“他在致函上寫的是：冥界的秩序已經經過無數次‘調整’，漸漸與人間界脫離，當然也和奧林匹斯脫離，所以根本不需要再聽從神王的諭令。宙斯拆信時氣得手都在發抖，只說了一句話——‘原來哈迪斯上萬年來’一直沒閑著。”
“那普羅米修士……”
“沉寂了，至少兩個月內沒有再出現過。雖然秩序卷軸已經被他修改了一部分，卻大多是赫卡忒在她的《魔法語錄》中的摘要。眾神基本都拜讀過她的作品，倒也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狄安娜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阿波羅亦停下腳步，詫異地看著她。
“你說，若是你我也打著‘魔法’的名義，去編寫一本‘關於提升神力的一千三百道規則’，眾神是否會毫不猶豫地接受它？”
阿波羅微微一愣：“你是指……”
“為那些晦澀難懂的‘規則’，披上一層外衣。想必任何一位神，都不希望看到諸神黃昏的降臨，包括宙斯。”
阿波羅靜默片刻，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著書立說這種事情，以往只有人間界的學者才會去做。神袛們大多只在秩序神殿裡吵吵嚷嚷，吵完了，或者接受或者陷入沉寂，如此周而復始，輾轉了億萬年。
狄安娜曾經詢問過阿波羅，為什麼沒有神袛轉世成人，以人類的身份去理解這個世界。
阿波羅的回答是：若是轉世成人，很容易就回不來了。
狄安娜沉默。
神族中永遠不乏時刻盯緊高位主神的傢伙，尤其是不為規則之力所限、本身又異常強大的半神。
若是不小心被別的神鑽了空子……
“所以啊，有個能夠全身心交付的神，真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阿波羅感慨。
冥界“聽調不聽宣”的後遺症是相當強大的。
宙斯的威望一天天降低，甚至連海界也有些彈壓不住。海神們一個接一個地勸說俄刻阿諾斯與波塞冬，學著冥王哈迪斯，也來個“聽調不聽宣”，反正大海和天空本來就隔了老遠，宙斯想管也管不著。波塞冬才剛剛興起這個念頭，立刻就被天后赫拉察覺，然後悄無聲息地給彈壓下去了。
天后的手腕確實頗為強硬。
但是，對付從來都桀驁不馴的海神們，這種強硬的手腕未免就有些不妥。
最後海界足足反叛了二十八次，驚濤駭浪席捲了整個大.地，幾乎要將世界全數摧毀。阿波羅不得不親自登上穹頂，蒸幹洪水，用他慣有的懷柔政.策安撫海神們。整整一千多個日夜過去，才勉強讓世界稍稍寧靜了些。
宙斯終於從秩序神殿裡走了出來，頂著一雙黑眼圈，下了一道全新的神諭：
“封印秩序卷軸。”
第99章 神族大動亂五
所有神都認為宙斯瘋了。
封印秩序卷軸,從此固步自封，真是一位神王能做出來的事兒？
有些暴躁的神袛甚至在叫囂，要以神之血喚醒混沌神卡俄斯，讓他好好收拾這位欠抽的神王。
但無論眾神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宙斯依舊維持著原先的意見：封印秩序卷軸。
“估計這回他是真的焦頭爛額了。”
阿波羅回到奧林匹斯之時,基本隨處都可以聽見眾神這麼議論。
為什麼這麼說？
第一,海界和怪獸軍團接連叛亂，令奧林匹斯神心惶惶。
第二，冥界聽調不聽宣,開了個很壞的頭。
第三，阿戈斯乾脆俐落地冒犯了神族的尊嚴——雖然很快就被彈壓下去了,可影響依舊深遠。
第四,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至今還不知道窩在哪裡的伊阿佩托斯、墨諾提俄斯、亞特拉斯、普羅米修士四位，一直在潛心好學，不，是致力於研究出新的“世界秩序”，好讓當下這個近乎完美的“一切圍繞著地球旋轉”的宇宙模型土崩瓦解。
宙斯很煩，眾神很忙。
最近奧林匹斯就像炸開的油鍋，任誰都忙得腳不沾地。
原因麼，實在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任何“不忙”的神統統都被宙斯抓去做了苦力，每天抱著秩序卷軸研究來研究去，修訂案提了沒有三千也有兩千八百，卻依舊沒有一個奏效的。
宙斯決定召開一個小型會議。
與會者：他、赫拉、雅典娜、阿波羅。
備註：赫拉是強行要加入的，事先簽署了“就算聽到了不該聽的，陷入了永恆的沉眠，也與其餘三位主神無關”的血誓契約。
會議的議題有兩個。
第一，對冥界、海界、人間界，究竟應該是打壓還是懷柔。
赫拉支持打壓，阿波羅則主張懷柔，雅典娜中立，宙斯棄權。
第二，宙斯盯著阿波羅的眼睛，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雅典娜說，你已經尋找到了當前秩序的自相矛盾之處，還在德爾斐修訂了新的世界秩序，對麼？”
阿波羅不悅地微微皺眉，卻照實答道：“是。”
“危險係數有多大？”
“諸神黃昏。”
宙斯沉默了。
赫拉驚得摔碎了她的咖啡杯。
雅典娜一步步走到阿波羅面前，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告訴我。”
阿波羅搖搖頭：“你們都會覺得它很荒謬。”
雅典娜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我。”
她對它有著本.能的渴慕，也對自己有著本.能的自信。
她相信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難住她，包括阿波羅精心構築了幾百年的，那個數理世界。
阿波羅依舊搖頭：“相信我，雅典娜。”
“是你不相信我！”雅典娜忿忿地開口，“那好，我去讓尼姬來聽。尼姬已經習慣了‘聽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不會像我們一樣喜歡鑽牛角尖。宙斯，你認為呢？”
宙斯點了點頭：“我同意。”
阿波羅無奈地搖了搖頭，終於讓步：“好。”
雅典娜立刻讓人去智慧神殿叫來了尼姬。
尼姬已經在雅典娜身邊呆了上萬年，早就養成了一種“習慣性過耳就忘”的本領。否則，依照雅典娜這些年在在她耳邊嘮叨的那些奇怪理論，非得讓她陷入瘋狂無數次不可。
阿波羅低聲在尼姬耳邊說了幾個字。
一時間，宙斯、赫拉、雅典娜，包括阿波羅自己，都齊刷刷地看向了尼姬，看見她的眼睛越睜越大，最終漲紅了臉，指著阿波羅斥責道：“不可能！”
——大.地才是世上最穩固的所在。
——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根本就是太陽神在以公謀私！
“冷靜一點，尼姬。”雅典娜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阿波羅對你說的話，是不是特別荒謬、特別不可置信、特別……嗯，特別讓我無法接受那種？”
尼姬咬著牙說了聲是，努力甩著頭，要將剛才聽見的字句通通忘個乾淨。
偏偏雅典娜還不肯放過她：“比起我以往對你說過的那些話呢？”
“更荒謬、更無知、更狂妄、更不可思議！”尼姬一口氣用了四個形容詞，鐵青著一張臉，沖雅典啊鞠了個躬，“我必須回去了，殿下。請您不必再糾結於太陽神的話，只當他不存在就好。否則，您必定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雅典娜嚇了一跳：“連我……也會？尼姬，你是知道我的，多麼荒誕的想法，我都聽說過。”
尼姬搖搖頭：“這不一樣。”
雅典娜的臉色隱隱有些變了，轉頭看向宙斯，宙斯的臉色同樣不大好。
阿波羅終於開口：“赫卡忒的經歷提醒了我一些事情。最近兩天，我一直在嘗試著，將他們用另一種更‘容易理解’的方式描述出來……”
但這無異于天方夜譚。
“阿波羅。”雅典娜走上前去，壓低了聲音問道，“至少你應該告訴我，現在的世界秩序，自相矛盾的地方在哪裡？至少我看它挺合理的。”
“阿波羅！”赫拉突然提高了聲調，“你執意不肯修改秩序，又將狄安娜送往人間界，是不是在害怕修改秩序之後，狄安娜將會是第一位隕落的主神？”
阿波羅微怔。
……大概是的。
如果“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這句話，不是狄安娜告訴他的，也不是他在人間界苦苦糾.纏了許多個日夜才繪製了整個天體運行軌跡圖，估計他和狄安娜全都要完蛋。
“你不說話，看來是真的了。”赫拉自顧自地說道，“那麼我是否可以繼續揣測，其實你不只是為了保護狄安娜，而且還試圖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讓奧林匹斯眾神——”
“夠了，赫拉！”宙斯霍地站了起來，死死盯著阿波羅，表情一直變幻莫測。對於尼姬的話，他原本不大相信的，但阿波羅做事一向穩重，尤其是在對待狄安娜的時候。若是果真像赫拉猜測的那樣，阿波羅會讓整個奧林匹斯跟著陪葬……
憑他這一千多年來對阿波羅的瞭解，暫時還沒有這種可能。
“阿波羅。”宙斯開口，“我想，你應該能分清什麼是‘內’和‘外’。”
“我一直都很明白這一點，陛下。”
“……以後稱我‘父親’。”
阿波羅愣了一下，立刻就看見赫拉變了臉色。
他猶豫片刻，才答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神族陷入黃昏。請您相信這一點，父神宙斯。”
“父神”，是個很模糊的稱呼。
幾乎所有神都會稱卡俄斯或宙斯為“父神”，因為他們創.造了這個世界，以及奧林匹斯。
但同時，“父神”同樣能指代“父親”，正如阿斯庇勒克俄斯稱呼阿波羅時那樣。
宙斯閉上了眼睛，緩緩點頭：“……唔。”
雅典娜看看宙斯又看看阿波羅，轉頭對尼姬說道：“我們走。”
“去哪兒？”尼姬問。
雅典娜給她遞了個“回去再說”的眼神。
狄安娜轉世到人間界，同樣給她提了個醒。她完全可以採取同樣的做法，只要有恰當的時間差、有足夠信賴的神作為後盾，有足夠隱秘的地方來貯存她的神體和記憶……
“散會。”
————
阿波羅再次回到德爾斐時已是深夜。
狄安娜裹著毯子蜷在神座上，強撐著等他。今天她閑來無事，索性替阿波羅寫了幾頁“關於現行秩序的自我矛盾之處”，最後實在撐不住了，眼皮一直打架。阿波羅來到神座旁，俯身抱起了她，親親她的額頭：“抱歉，我回來晚了。”
“嗯……”狄安娜伸臂勾起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說道，“抱我去床.上睡……好困……人族的身體果然太脆弱了……”
阿波羅低低說了聲好，將她抱到床.上躺好，像往日一樣攏在自己的臂彎裡，撤去了滿室陽光，讓她睡得舒服些，心裡卻在思考著如何讓眾神接受這可怕的一切。
狄安娜說，應該循序漸進。
可他壓根兒就不知道該怎麼個“循序漸進”法。這完全就是毀天滅地式的變化麼。
而且還必須搶在真正的眾神黃昏到來之前……
“阿波羅。”狄安娜半夢半醒地叫他。
“別鬧，乖乖睡覺。”阿波羅低下頭，在她柔軟的唇瓣上輕輕啄了一下。
“你才別鬧呢……嗯……”狄安娜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卻還是如同夢囈一般說道，“其實你最初的想法是對的，‘世界應該符合簡潔的數理之美’。現在的天體運行軌跡太混亂了。記得我教給你的數學題麼？數學……可是科學的皇冠呢……”
“‘科學’？”阿波羅一時間沒聽懂。可惜狄安娜此時腦子不大清醒，也沒空給他解釋。
她繼續用夢囈一般的聲音說道：“數學和物理本就是齊頭並進的，無論是天體物理、高能物理、材料物理還是量子物理……等等我好像說得太多了……阿波羅，剛才的話你就忘了吧，不要鑽牛角尖，很危險呢……”
該忘掉的，他自然都會忘掉。
可聽上去，狄安娜身上似乎還有許多秘密，沒有被他挖出來呢。
阿波羅習慣性地攏了攏她的長髮，看著她，目光中滿滿的都是溫柔。
第100章 神族大動亂六
他抱著狄安娜靜靜躺了一會兒,又望瞭望窗外的天色,心裡將宙斯的話翻來覆去琢磨了無數遍。秩序卷軸被封印,分明就是埋下了一個隱憂：因為它明明白白地昭示著,宙斯在害怕。
而一旦有誰強行解封了秩序卷軸……
阿波羅抓起一旁的書冊,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娟秀的小字，很明顯是狄安娜在替他整理資料。
這麼做……真是對的嗎？
——無論如何，姑且,熬過那場災難再說。
然後,他再把過去的帳，一樁樁一件件算清楚。該還的，自然是要換；欠下的,他也絕對不會抵賴。
夜漸漸深了。
阿波羅抱著狄安娜睡了一會兒,直到天光微明,才又起身到奧林匹斯去處理事情。神山依舊一如既往地忙亂，雷神殿與萬神殿卻安靜了許多，大概是由於宙斯終於把事情都解決掉了，暫時沒空去折騰眾神。
一位神侍突然匆匆走了進來，附耳說道：“殿下，有位叫希莉雅的女神找您。”
“希莉雅？”阿波羅一時沒想起她是誰。不過礙於面子，還是點點頭說道：“讓她去大殿。”
神侍為難地看著他：“她說，這件事情比較隱秘……”
阿波羅微微皺眉，猶豫了片刻，才說道：“那好，讓她到這裡來。”
“是，殿下。”
三刻鐘後，那位據說有“隱秘事情”找他的女神終於姍姍來遲。阿波羅略略掃了她一眼，終於想起來，她是天后赫拉的侍女。上回還試探著向他表達了愛慕之意，卻被他給拒絕了。
這一回，那位侍女倒是規矩了很多，只是安安靜靜地轉述完了天后的話，緊接著又含羞帶怯地看了阿波羅一眼，就立刻離開了。也沒有什麼過多的表示。但天后赫拉要她傳的話依舊是：“今天午夜，到我的神殿裡來。”
從“夜裡”變成了“午夜”，天后的心思轉得還挺快。
阿波羅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親自到人間界，將狄安娜接了上來。
“終於決定讓我復蘇了？”狄安娜笑著說。
“嗯，暫時歸位一天。”阿波羅勉為其難地答應。事實上，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明明最近已經沒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潛意識裡卻依舊叫囂著“別讓狄安娜歸位，否則……”他曾經強行預言過狄安娜未來，卻依舊一無所獲。
嗯，其實也不算是一無所獲。
他無法預言出狄安娜的未來，勢必意味著狄安娜的未來已經和他緊緊連結在一起，密不可分。
月神走時是靜悄悄的，回來時依舊是靜悄悄的。
只不過，當這對日月雙子神同時出現在天后神殿前邊時，天后的侍女們還是齊齊愣了一下。
“狄安娜，你在殿外等我。”阿波羅揚聲說道。也不知是說給狄安娜聽的，還是說給裡頭的赫拉聽的。
狄安娜同樣揚聲說道：“知道了。”
一應一答遠遠傳開，這一回，即便是遠在雷神殿中的宙斯，也知道阿波羅與狄安娜雙雙到了天后神殿。若是赫拉真的要做些什麼……唔，著實不大容易。
阿波羅沖狄安娜微微點頭，而後舉步走進了天后神殿中。
神殿有些空，和上回來時大相徑庭。
阿波羅依照神族的禮節覲見了天后殿下，神色間不鹹不淡地也沒見著多少好奇心。可當天後冰冰冷冷地甩出一句話時，阿波羅立時蹬蹬蹬後退了三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天后。
天后說的是：想知道你母親是怎麼掉進神獄裡的嗎？
阿波羅感覺到自己的手在抖，額頭上青筋突突地跳。
神獄……
是的，他永遠也無法忘懷的那個夜晚，他永遠無法釋懷的……
母親。
天后繼續說道：“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吧，阿波羅。你替我拿到宙斯的權杖，我來告訴你，那天晚上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
阿波羅艱難地開口：“誰？”
“不和女神，厄裡斯。”天后的語氣平平淡淡，似乎不過是在陳述一個與她無關的事實。
砰！
原本緊閉的神殿被撞開了，月之女神一步步走了進來，眼中泛著駭人的冷光。
“——不和女神，厄裡斯？”狄安娜一字一頓地重複著，望著赫拉冷笑。
她上前握著阿波羅的手，用微涼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他汗濕的手心，而後微微欠了欠身：“我莽撞了，天后殿下。”
“沒關係，我能理解。碰上這種事情嘛，呵……”赫拉笑。
狄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阿波羅往後推了些，咬著他的耳朵說了一聲“給我冷靜”，然後轉頭看向赫拉，字字清晰地說道：
“那麼您呢？殿下，您在其中，又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我嗎？”赫拉脆脆地笑出聲來，“一個看客。或者說難聽一些，一個幫兇。”
“讓您這麼痛快地承認自己是‘幫兇’，還真是不簡單呢。”狄安娜眼中的寒意更甚了，“容我揣測……事實上，我根本就用不著揣測麼，殿下。您之所以讓阿波羅過來，就是因為他很難理解女性拐彎抹角的思維……”
狄安娜又將阿波羅的手握得近了些，感覺到他的呼吸聲漸漸粗.重起來，忍不住有些擔憂。
“您要激怒他？”
“很明顯，他已經被我激怒了。”赫拉聳聳肩，“而我，的確只是一個‘看客’。狄安娜，就算你理解了我的意圖又如何？阿波羅始終是要去找不和女神算帳的。”
“‘激怒阿波羅’，是一個因，而不是一個果。”狄安娜此時竟然分外冷靜，甚至還能將赫拉說過的話字字句句剖析開來，“不和女神是夜之神尼克斯的嫡親女兒，而母親此時又暫借在尼克斯的王國裡。阿波羅一去，輕則擾亂夜之王國，重則——昭示了奧林匹斯在對夜神一族宣戰。您還嫌不夠亂麼？”
赫拉霍地站起身來。
“奪取宙斯的權杖？赫拉，這種把戲你已經在波塞冬身上玩過一次，再玩，可就不靈了。”狄安娜將阿波羅的手握得更緊，因為一小簇金色的火焰已經順著阿波羅的衣角蔓延到了地板上，只差一點就降下人間界，釀成無可挽回的悲劇，“你明知道阿波羅曾經有過很重的權欲和野心，卻依舊這麼做了——你想讓神界大亂，為什麼？”
赫拉微微抿著唇角，眼中同樣透著幾分寒意。
“或者，我可以揣測得更險惡一些。”狄安娜略略上前半步，看著她，冷笑著說道，“要麼，這件事情本就是你一手謀劃的；要麼，不和女神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絕非一個‘打開神獄大門’這麼簡單。天后殿下，不和女神現在就在您的神殿裡，對麼？”
赫拉的臉色如同彩虹女神的衣裙，五彩繽紛。
“厄裡斯——”狄安娜揚聲說道，“或者說，希莉雅，你覺得這個遊戲好玩嗎？”
“咯咯……”
一個很輕很輕的笑聲從神座後頭探了出來，竟然真的是希莉雅那張平平無奇的臉，“您真令我意外呢，月神殿下。不過我很想知道，自己是哪裡露了馬腳……”
狄安娜望了阿波羅一眼，看著他漸漸平復了呼吸，眼中卻依舊翻湧著怒意，不禁又有些擔憂，猶豫了片刻才說道：“伊裡斯。彩虹女神伊裡斯。”
“伊裡斯是陪伴了赫拉億萬年的女神。她們的關係，就像雅典娜和尼姬。否則赫拉也不會一直縱容伊裡斯狐假虎威。所以，就算伊裡斯突然懷孕了，赫拉也不會徹底將她拋開，重新換了一位元誰也不認識的侍女。厄裡斯，這件事情，也是你告訴她的吧？利用赫拉與我母親的嫌隙，讓赫拉與阿波羅之間的矛盾更深一層……”
“咯咯。”厄裡斯又輕輕笑了一聲，“哎呀，這樣才比較好玩嘛。哎呀，月神殿下，原本我挺想在你們中間橫插一腳的，可惜太陽神殿下油鹽不進呢，呵呵。”
“那還真是謝謝你沒有橫插一腳了。”狄安娜的語氣又冷了幾分，一張銀色的神弓漸漸浮現在手中，“你是否真的以為，有你的母神撐腰，我們就都不敢動你？”
“你可以試試嘛。”厄裡斯理直氣壯地叉著腰，“我母親可是混沌神閣下的長女，地位比大.地之神蓋亞更高！小月神，按照輩分，你還應該叫我一聲姑祖母呢，呵呵……”
阿波羅上前踏了一步，手中持著一張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金色大弓，身體亦在微微顫抖。
“厄、裡、斯……”
不可饒恕！
就算是……
就算是不和女神意在挑起奧林匹斯更大的紛爭，就算是……
也依舊……不可饒恕！
阿波羅眼中跳躍著幾點燦金色的火焰，憤怒已經上升到了頂峰。狄安娜一掌拍出一道薄薄的冰霧，附著在阿波羅身上，卻立時就被那層可怕的火焰融成了水。赫拉似乎被眼前的場景嚇呆了，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的日月雙子神，不發一語。不過眨眼之間，天空中雷霆轟鳴，宙斯的咆哮聲傳遍了整個奧林匹斯：
“你們幾個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藍晶 2014-8-18 15:16
第101章 夜之神的饋贈
“厄、裡、斯……”
阿波羅狠狠吐出了不和女神的名字,根本不將天空中的雷鳴電閃放在心上。狄安娜擔憂地望去,他眼中跳躍著的金色火焰又多了幾簇，那副狠戾的樣子，像極了當初金眸的阿波羅。
糟糕！
若是在這時觸動了宙斯脆弱的神經，可不就是打入神獄就能解決問題的了。恐怕到時候,阿波羅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狄安娜又將他的手握緊了些,聲調略微有些抬高：“讓我來。”
阿波羅渾然未覺。
“讓我來！”狄安娜聲音又抬高了些，隱隱帶著幾分焦急。她搶在阿波羅面前，朝厄裡斯疾沖過去，身體在空中帶出了道道殘影,快得令厄裡斯根本反應不過來。
阿波羅瞬間搶在了她的面前，朝厄裡斯伸出手去。
——他要，親手替母親報仇！
親手！
憤怒的火焰席捲了太陽神的理智，交織的陽光與月光在天后神殿中絞.纏成化不開的影。狄安娜曾戲言不妨嘗試著用光追逐著光，看看究竟會出現什麼景象。如今真正追逐起來，她竟有了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不過電光火石的刹那，卻如同凝滯了億萬年一般漫長。
光芒在神殿中凝滯成兩枚交錯的環，牢牢相扣，卻又裹挾著猙獰且狠戾的氣息。空中的雷霆聲愈發大了起來，雷神殿的守衛們也一個接一個地趕了過來。赫拉似乎漸漸反應過來了，看著神殿中糾.纏的日神與月神，臉色漸漸變了些；而神座之下的厄裡斯，則依舊是先前那副“呵呵你一臉”的模樣。
不和女神天性就是為了製造矛盾與禍端。
至於這回為什麼找上了赫拉，上回又為什麼找上了勒托……
誰讓她是“不和”女神呢？
說起來，她還挺想讓日神與月神狠狠打上一架，最好把整個奧林匹斯都給掀翻了呢。
“夠了，狄安娜。”阿波羅的聲音中隱隱帶了幾分怒意。
狄安娜不答，卻靈巧地糾.纏著他，大片大片的冰霧籠罩在金色火焰周圍，試圖讓阿波羅漸漸清醒一些。……即便極有可能是徒勞。
“狄安娜，讓我親手——讓我親手——”阿波羅隱含著憤怒的聲音在空氣中分外破碎。
但回應他的，是空氣中更加濃郁的月光，以及不和女神的“咯咯”笑聲。
厄裡斯悠閒且愜意地挑唆道：“太陽神殿下，您身為主神，又比月神年長，怎麼還讓月神這麼管著呢？哦，她分明是在挑釁您的威嚴嘛。殿下您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才華有才華要地位有地位，任何一位女神都是手到擒來的嘛，又何必……”
咚！
厄裡斯話音未落，身體已經被狠狠撞飛，又連續在天后神殿的牆壁上撞了好幾下，疼得她臉蛋都扭曲了，用一種憤恨的目光盯著阿波羅，漸漸地又“咯咯”笑了起來。
“原來太陽神殿下被惹急了也會對女神動手的呢，咯咯咯咯——”
好吧，原本太陽神殿下的確是挺紳士的。
謙和有禮，溫和持重，而且基本不會對女性動手。
不過麼……
“厄裡斯。”阿波羅已經憤怒得要燎燒掉整座神殿，即便是月神那透骨的冰霜也阻攔不了他，“你早該想到我會這麼做。”
“阿波羅。”一圈細細密密的光網將他纏縛在其中，緊接著是狄安娜略帶幾分焦急的聲音，“你現在需要冷靜——”厄裡斯背後站著夜之神尼克斯與幽冥神厄瑞波斯，若是現在惹來了那兩尊大神……可是大大的不妙！
“狄安娜！”阿波羅眼中已隱隱泛起了些許紅赤。
狄安娜微微抿著唇角，手心已被光網勒出了細細的血痕。
厄裡斯轉過頭，又對狄安娜說道：“喂，想不想知道我和太陽神殿下單獨相處的時候，都做了些什麼？”
“沒興趣。”狄安娜冷硬地說道。
“可我有興趣告訴你呢——”
啪！
厄裡斯話音未落，已經被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狄安娜狠狠甩了一巴掌。
“這是替我母親打的。”
“聽著，厄裡斯。”狄安娜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但不是現在。聽好，現在你最好立刻滾出奧林匹斯，否則——”
厄裡斯斜睨了她一眼：“否則，你就殺了我？”
“殺”字出口的刹那，空氣中驟然多出了一道可怕的裂痕。濃郁的黑霧在裂痕中彌漫著、翻湧著，漸漸滲透了出來，如毒蛇般纏繞著狄安娜的四肢，將她死死壓著，不能動彈。
“看吧，月神殿下。”厄裡斯挺遺憾地攤手，“母神可是給過我很多‘護身’的東西呢。”
狄安娜緊緊抿著唇，冷汗涔涔落下。
“不過你的運氣著實不大好。”厄裡斯聳了聳肩，“母神雖然給過我很多‘護身’的東西，可她也知道我喜歡亂來的個性。所以呢，它們被觸發的概率，是億萬分之一。嘖嘖，月神殿下，你的運氣實在是頂差、頂差、頂差的呢。”
狄安娜微微皺眉，漸漸開始思索著對策。
似乎是不經意間，金色的火焰漸漸小了，熄了。銀色光束織成的網漸漸被融成了雪水，淅淅瀝瀝地滴落在了地板上。阿波羅一言不發地從腰間解下金劍，朝束縛著狄安娜的黑霧砍去。
一下，兩下，三下……
黑霧被斬斷了一截又一截，卻始終生生不息。任憑阿波羅怎麼努力，也無法將這些黑色的霧氣徹底抹去。他的臉色漸漸白了，低頭打量著自己的手，眼中隱約又泛起了幾點金色的光芒。
“厄運……的……詛咒……”
本以為已經徹底消解掉的詛咒，竟然又開始發揮作用了。
為什麼？
因為狄安娜歸位成了神嗎？
他隱隱猜到了一些卻不敢細想，揮手彈射出一道金色的字元，從厄裡斯的身體裡透了過去。厄裡斯先是呆了一下，而後發現那道金色字元對自己絲毫沒有影響，又恢復了先前那副無所謂的樣子。
阿波羅抱起了全身僵硬的狄安娜，狠狠瞪了厄裡斯一眼，海藍色的雙瞳漸漸染上了一層濃郁的燦金色，狠戾、陰梟，帶著苦苦壓抑著的憤怒與不甘。
厄裡斯。
不和女神。
即便是創始神的女兒，即便是……
他也非讓她付出代價不可！
夜之神的力量是強大的。
尤其是在屬性相沖的前提下。
狄安娜齜牙咧嘴且全身僵硬地臥在阿波羅懷裡，任由他一絲絲地抽出了纏繞在身體周圍的黑霧，直到全身上下乾乾淨淨，半點痕跡也不留，才又被他輕柔地放在了月光池中。阿波羅的眼眸已經恢復了往昔的海藍色，方才的一切仿佛不過是錯覺。
他低聲吟唱著古老且玄奧的咒文，將狄安娜的靈魂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捧在手心裡，朝德爾斐飛去。
“……恐怕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要以人族的身份生活下去了。”狄安娜感慨。
“嗯。”
“剛才我想到了一個替母親出氣的辦法，不過似乎太狠毒了一些。”
阿波羅小心翼翼地將她送回了人族的軀體裡，又細心地替她揉著略嫌僵硬的手足，才恨恨地說道：“我也很想狠狠懲戒她。——但在此之前，我必須先去確認，這件事情的確是不和女神從中作梗。還有，除了不和女神之外，沒有其他神袛在當中插手……”
先前，他太大意，也太稚嫩了。
母親出事的那一天，他幾乎要魂飛魄散，根本來不及去思考其他，只能盡全力去補救。再後來，他令母親忘卻了那份記憶，試圖將過去的一切抹殺。
可如今，這件事情竟然又重新被提起來了。
令他無法容忍的是，這是一件……一件“故意為之”的禍端。
厄裡斯……呵……
“殿殿殿下！”
一位年老的祭司從門外沖了進來，手中捧著一封請柬，急吼吼地說道，“殿下，聖山上剛剛來了兩位神使，給您送來了這封請柬！說是要您速速回函——”
阿波羅探手取過了請柬，展開一看，忍不住又開始皺眉。
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三年之後，我的婚禮，請殿下務必光臨。
署名是，忒提斯。
“……阿波羅。”狄安娜略動了動酸麻的手，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我已經沒事了。不過說實話，我也沒想到自己依舊是黴運罩頂。對了，這封請柬，大約沒有我的份？”
阿波羅一愣，手中捏著請柬，漸漸皺起了眉頭：“待會我讓人去月神殿看看。”
“也好。”狄安娜費力地撐坐起來，又瞟了請柬一眼，突然愣住了。
忒提斯？
海洋女神忒提斯？阿喀琉斯的母親？
不和女神的金蘋果，特洛伊的戰爭！
她拉著阿波羅的衣袖，客客氣氣地請眼前的太陽神祭司——也就是她轉世之後的父親——離開，然後一五一十地對阿波羅闡述了整個經過。雖然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但基本的金蘋果之爭、海倫被奪、特洛伊之戰、木馬屠城，還是有些印象的。
阿波羅聽了片刻，不禁呆住了。
第102章 日月神的復仇
狄安娜一字不差地將那件事情娓娓道來,不自覺地又往阿波羅懷中靠了靠，抬起頭來,琉璃色的瞳中倒映著阿波羅驚愕的臉,竟有了幾分淡淡的笑意。
“你不覺得這件事情很難辦麼？”她問阿波羅。
“確實有些棘手。”阿波羅表示贊同，“可我竟會去幫助特洛伊？——真是奇怪，特洛伊明明就是雅典娜的聖域。況且,我與特洛伊的關係並不太好。”
狄安娜啞然失笑：“諾，剛才進來的那位祭司，我這一世的父親,就是特洛伊人。”
阿波羅漸漸有些懂了：“是因為他？”他思考了片刻，又搖搖頭,“不大可能。神袛不能干預人間界的戰爭,這是宙斯老早就立下的規矩。狄安娜,我實在是懷疑……”
“懷疑我說謊？”她順口接了，又是一笑。
“不，懷疑你漏了些什麼。”阿波羅輕輕搖了搖頭。
狄安娜又笑了一下。
“好吧，就算我真的漏了些什麼，那位傾國傾城的美人海倫，的的確確惹了一場天大的戰爭。再加上海倫是斯巴達的公主，也是斯巴達未來的王后，你我的處境——”
她閉了閉眼睛，笑容裡帶了些無奈與自嘲。
“我們竟然走在了對立面呢，阿波羅。”
“那就更不可思議了。”阿波羅輕輕搖頭，“我絕不會為了特洛伊城，與你反目成仇的。”
狄安娜亦說道：“我也不會……”為了斯巴達，與你反目。
所以上輩子，我拋棄了斯巴達，倒戈向了特洛伊。
最終斯巴達王先行離去，希臘聯軍只剩下阿伽門農還在攻城……
阿喀琉斯、勒克托爾、奧德修斯……那些熱血沸騰的英雄們……那些……半神們……
狄安娜閉上眼睛，隱隱感覺到身體深處有著莫名的渴望在湧動。
生與死的戰場，血與火的洗禮。
她竟渴望著，這樣酣暢淋漓的廝殺。
“好了，別想了。”
阿波羅低聲勸阻，強行扳過她的腦袋，牢牢按在自己懷裡，語氣頗為強硬：“無論是特洛伊、斯巴達還是雅典，又或是更遙遠的邁錫尼，都暫時與我們無關。狄安娜，現在我們需要做的，是替母親討回一個公道。”
厄裡斯。
打開了神獄之門，致力於製造不和的厄裡斯……
阿波羅不自覺地將妹妹擁緊了些，緊緊抿著唇，臉色有些泛白。
“我知道。”狄安娜悶悶地開口，“我同樣想懲罰傷害母親的罪魁禍首。但是阿波羅，你真的確定，這件事情是厄裡斯做的嗎？”
阿波羅身體微微僵了一下。
狄安娜抬起頭來，看著他，淡琉璃色的眼睛裡倒映出兩個小小的金髮神袛。
“在‘懲戒’之前，我們需要確認這件事情的真偽。”
阿波羅必須得承認，她的想法是對的。
他無意識地慢慢揉皺了手中的請柬，然後又一點點撫平，目光卻有些渙散。良久之後，阿波羅才澀澀地開口說道：“我們去找厄裡斯。”
————
找到厄裡斯並不困難，難的是如何將她帶到一個安靜的地方，“確認”整件事情的真偽。
狄安娜與阿波羅商議之後，選擇了已經處於荒廢狀態的神獄。
神獄如今的狀態姑且不論，單是神獄處在暗淵與冥界之間、徹底處於“三不管”狀態、遠離這個世界，就已經足夠讓日神月神將它作為最適合的場所了。
狄安娜如今是人族，頗為脆弱，便由阿波羅將厄裡斯帶到了神獄裡，布下一層金色的流火簾幕，將神獄與外界徹底隔離開來，只留下熾熱得幾乎能將人烤焦的狹小空間。
唯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厄裡斯。
厄裡斯收起了先前那副詭異且囂張的態度，變得分外謹慎起來。無論阿波羅是威脅還是話裡下套，一概置之不理。有那麼一瞬間，阿波羅甚至在懷疑，厄裡斯根本就和這件事情全無干係。
狄安娜全身包裹在厚厚的烏雲斗篷裡，靠在流火簾幕旁，看著阿波羅與厄裡斯的交鋒，心頭隱隱約約浮起了一絲想法。
或許……他們根本不需要這麼做呢？
狄安娜遠遠沖阿波羅眨了眨眼，給他遞了個“我來試試”的眼神。
阿波羅略略後退了半步。
狄安娜慢慢走向厄裡斯，厚厚的烏雲斗篷有如烏雲罩頂。或許這身斗篷給厄裡斯造成了心裡威懾，又或許是她覺得這身斗篷很可笑。總之，當狄安娜走向她時，她的眼神微微變了一下，眼瞼垂下，嘴角微微彎起了一個弧度。
——肢體語言，通常代表著“最不願意說出口的真相”。
狄安娜又靠近了些，貼在厄裡斯的耳旁，幾乎是用氣在說道：“你對我們將你帶過來，是否感覺到憤怒？”
“你同時算計了赫拉與我的母親，是否感覺到得意？”
“身為不和女神，你成功地造成了眾神之間的不和……”
“但我不相信你打開了神獄的門。”
“因為你沒有這個能力。”
“更沒有這個資格。”
起初，厄裡斯的表情是平靜的，甚至帶了些淡淡的譏諷。在“不相信你打開了神獄的門”之後，她突然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並不明顯；再到下句“你沒有這個能力”，她的眉頭已漸漸舒緩開來，眼中翻騰著怒火，最後一句“沒有這個資格”結束時，厄裡斯已經破口大駡：
“沒有這個資格？！”
“你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奧林匹斯主神，有什麼資格評判我，是否擁有這個資格？”
“狄安娜，你最好不要激怒我，否則，我一定會讓母親，殺了你！”
“……你並非那起事件的始作俑者。”
“那是一起意外。”
“你不過是被捲進意外裡的神。”
“始作俑者是誰？”
“赫拉？”
“提提俄斯？”
“愛勒西亞？”
“維納斯？”
“還是你自己？”
……
狄安娜似乎完全沒有被厄裡斯的破口大駡所影響，依舊平靜地對厄裡斯說著一些奇怪的話。很快地，她發覺厄裡斯在聽見“意外”兩字時，不自覺地微微挑了挑眉毛，嘴角微微彎起；說出“赫拉”二字時，她整個表情都充滿了不屑；在“你自己”三字結束之後，厄裡斯又恢復了先前那副冷笑且譏諷的表情。
真不愧是給赫拉做過小半年侍女的，譏諷的表情竟與赫拉如出一轍。
狄安娜嗤嗤一聲笑了，眸中隱隱泛著冷光。
“原來非但是我的母親，連赫拉，也是你‘這場遊戲’裡的一枚棋子。”
“不和女神厄裡斯，你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強大。”
狄安娜不知自己是犯了什麼魔瘋，才對厄裡斯說出“強大”這兩個字來的。但在她說完這句簡短的話之前，阿波羅已將一步跨了上來，額頭上青筋突突地跳，握著金劍的手微微顫抖。
“果然……是你……”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一切燎燒殆盡。
金色流火簾幕漸漸加厚加粗，最終如同尼加拉瓜大瀑布一般環繞在三位神袛周圍，非但隔絕了窺伺的目光，也令厄裡斯感覺到了一絲恐慌。
——那是一種足以隔絕夜之神窺伺的力量。
太陽神阿波羅，好強！
狄安娜輕輕笑了起來。
語氣一如既往地溫柔，卻像是滑入咽喉的毒酒，甜美得醉人，下一刻便會致人於死命。
“厄裡斯，你說，我是讓你生不如死好呢，還是讓你痛苦地不生不死好呢？”
她偏頭望了阿波羅一眼，繼續說道：“我哥哥一向溫和慣了，就算要懲治你，最多也是給你個痛快了事。可我不同，我壞事做盡，手上也沾足了血——”
厄裡斯愣了一下，突然暴笑起來：“哈哈哈……月神殿下，你是在搞笑嗎？從你出生到現在，風評比阿波羅還要乾淨，除了偶爾會兇暴野蠻一些。壞事做盡？喂喂，狄安娜，你在我面前說自己‘壞事做盡’，真的合適嘛？”
“是不大合適。”阿波羅介面，而後略按了按狄安娜的肩，示意她退開，“不過我可以嘗試著做一個十惡不赦的神。當然，我不會跟你廢話……”
嗤！
金劍劃落，血濺如雨。
不和女神身首分離，徹底倒在了血泊之中。
阿波羅慢慢閉上了眼睛，臉色愈發蒼白起來。血順著金劍一滴滴落下，濺在空曠昏暗的神獄裡，竟有些陰沉。
“不對……”
狄安娜搖了搖頭，“這太……”
“太輕而易舉了。”阿波羅介面，“厄裡斯是克洛諾斯那一輩的神，絕不會輕易死在我的劍下，甚至不會輕易被我的劍劃傷。這是個泥偶。”
狄安娜輕輕點了點頭：“沒錯。”
而且從頭到尾，夜之神尼克斯一直沒有出現過，也一直沒有表態。
感覺就像是……
像是她故意創造出了一個不和女神的泥偶，讓日神與月神出完這口惡氣，然後將事情就此壓下。
“想不到夜之神也會玩這種把戲。”狄安娜皺眉。
阿波羅撤下了周圍的流火金簾，臉色依舊有些不大好：“這很正常。人間界的法官們，經常會因為殺人犯位高權重，就換成一個替身頂罪。夜之神——恐怕也學會了這一手。”
“那事情就這麼算了？”狄安娜臉色愈發差了。
“我，不，容，許。”阿波羅一點點握緊了金劍，神色有些駭人。
不容許罪魁禍首就此逍遙法外。
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替母親，討回這個公道。
第103章 婚禮上的金蘋果
“阿波羅。”
狄安娜輕輕按上了搭著自己肩膀的手,指尖劃過那些微微凸起的青筋，感覺到阿波羅身體裡正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憤怒與壓抑。她偏過頭,輕輕吻了吻了他的手腕,低聲勸慰：“不急在這一刻，阿波羅，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阿波羅閉上眼睛,點點頭，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卻依舊帶著難以抑制的憤恨。
她雙手合攏,捧起他的手，一根根親吻著他的指頭。柔嫩的唇瓣擦過薄薄的繭,帶起一絲奇異的悸動。“我同樣傷心,同樣憤怒。可我知道,這些都解決不了問題。阿波羅，我們需要冷靜一段時間，然後再去找厄裡斯算帳。”她低聲說著，淺淺的呼吸噴灑在阿波羅的手背上。
阿波羅深深吸了口氣，重重點頭：“好。”
狄安娜微微笑了一下，卻笑得有些勉強。
說實話，她心中的怨憤與怒火並不比阿波羅少上一點半點。但她比阿波羅能忍。
厄裡斯……
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最最慘痛的、生不如死的代價。
阿波羅重新將她擁入懷中，埋首在她的發間，深深嗅著那一絲冰涼的甜香，努力讓心境平復一些。她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抱著，任由他無意識地揉著自己的肩，手心裡透著炙人的溫度。
“我們出去。”阿波羅啞聲說道，順勢將狄安娜攔腰抱起，沿著崎嶇的小路，前往人間界。
人間已飄落了紛飛的大雪。
她安靜地躺在阿波羅懷裡，抱著他的脖子。阿波羅捲曲的金髮一下下擦過她的臉頰，有些癢，令她忍不住失笑，又微微側了側頭，問他：“我們在神獄裡呆了多久？”
阿波羅腳步一頓，又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反正已經遲到了。”
“嗯？”
“海洋女神的婚禮，我們已經遲到了。”
“是‘我’，不是‘我們。”狄安娜糾正。
邀請函上只寫了太陽神一個。而且直到現在，她也沒有接到海洋女神邀請月神的任何消息。
阿波羅堅持說道：“是‘我們’。”
他一路抱著狄安娜走到海邊，揮手召來了一隻雪白的獨角獸，抱著她坐了上去，細心地替她攏了攏斗篷，然後才說道：“我可以帶著‘神侍’和‘祭司’去。狄安娜，我有種預感，婚禮上會出現一些‘特殊’且‘不妙’的狀況。”
阿波羅低下頭，抵著她的額頭，輕聲說道：“不將你待在身邊，我不放心。”
狄安娜吃吃一笑：“怕我被拐跑了？”
回應她的，是一個溫柔且纏.綿的吻。阿波羅已經許久不曾這樣吻過她了，輕緩，柔和，不帶絲毫情.欲，卻甜得她整個人都要融在他懷裡。
一吻既畢，她窩在阿波羅懷裡低低喘著氣，聽著他說道：“是啊，怕你不小心走丟了。”
身為預言之神，阿波羅太清楚自己的能力有多強，有多……詭異。
每一次出現這種莫名其妙的預感，都往往意味著，有“事情”要發生了。
如今狄安娜轉生成.人，實在太過脆弱。他唯有時時將她帶在身邊，才會略略放心一些。
再加上……
再加上他那莫名奇妙的詛咒體質，已經讓狄安娜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回歸神界，只能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而人族，尤其是狄安娜這個年紀，實在是太過脆弱了些。
阿波羅不放心，一點都不放心。
狄安娜靜靜地倚在他的肩窩裡玩著他的金髮，不時揉揉身.下獨角獸的圓耳，心中的鬱結非但沒有散去，反倒又濃厚了一些。說句實話，她是很想將厄裡斯碎屍萬段的——畢竟這個世上，除了阿波羅，也只有暗夜女神，是她最最親近的神了。
可母親她……
狄安娜輕輕歎了口氣，無意識地合攏著阿波羅的手，閉上眼睛，放在唇邊輕輕吻著。
阿波羅被她那羽毛般的輕吻弄得有些心猿意馬，卻礙於兩人都坐在獨角獸的背上，下方又是波.濤洶湧的大海，暫時無法做些什麼，只能抱緊了她的腰，溫柔地吻著她的長髮。
一時柔情繾綣。
“到了，主人。”獨角獸突然轉過腦袋，粗聲粗氣地對阿波羅說道。
阿波羅稍稍離開了些，沖獨角獸點點頭，將狄安娜抱下了獨角獸的背，牽著她的手，朝大海深處走去。
原本，狄安娜是無法在海洋中久留的。
可這回海洋女神為了照顧半神們，特意將婚禮設在了大海深處的一個山洞裡。——好吧，準確地說法應該是，大海深處的一座島嶼上的山洞裡。可由於那座海島原本就是高山，只不過在大洪水時，被強行沖進了海洋裡，所以才變成了這副古裡古怪的樣子。
阿波羅顯然是遲到了，婚宴也已經開始。眾神一波接一波地給新人敬酒，連素來滴酒不沾的智慧女神雅典娜也有了幾分醉意，維納斯甚至已經醉得歪到阿瑞斯懷裡去了。阿波羅沒有驚擾眾神，帶著狄安娜來到屬於自己的神座上坐下，然後才和眾神一道，去給新人們敬酒。
“噢，阿波羅啊，你遲到了，來來來快自罰三杯！”
“不行！應該自罰三罐才對！狄俄尼索斯啊，快把你珍藏的好酒都拿出來，啊？”
“快看快看，海洋女神大人已經喝醉了哈哈……阿波羅，你對海洋女神就沒什麼好說的？”
“太陽神殿下可真是疼寵那位女祭司呢，竟連她也帶了來。”
“……那是月神殿下。”
“哈？……”
狄安娜在太陽神的席位上枯坐了一會兒，轉眼間又不知是誰，硬拖了她去給海洋女神敬酒。酒神釀的酒很甜很香，嘗起來並不醉人，可後勁卻是很大——尤其是對人族而言。狄安娜不過淺淺抿了一口，立刻就被阿波羅奪過酒杯，一飲而盡。
“我替她喝。”阿波羅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噢——哦哦——”眾神開始瞎起哄。
“阿波羅殿下快親一個！難得今天高興，也讓我們看看熱鬧嘛哈哈——”
“你是故意把狄安娜變成人族的吧？奸詐狡猾的傢伙——她可是永生不婚的處.女神呢。”
“話說今天怎麼沒安排狄安娜的席位？”
“大概是疏忽了吧。”
“也沒安排厄裡斯的席位……”
阿波羅丟開酒杯，眼中已染上了幾分醉意，竟然真的拉過狄安娜，將她圈在自己與桌子之間，深深吻了下去。
狄安娜在他懷中拼命掙扎：“唔……別……”
阿波羅高大的身形擋住一部分窺伺的目光，卻無法完全阻攔眾神的嬉鬧起哄。事實上，從阿波羅出現的那一刻起，宴會的氣氛便已經漸漸推上了高.潮。
“這回算是明明朗朗了，狄安娜。”阿波羅在她耳邊啞著嗓子說道，聲音中透著濃濃的醉意。很明顯，他是想徹底公開他們之間的關係——太陽神殿下早已受夠了莫名其妙的女神騷.擾。
狄安娜窩在他懷裡微微喘著氣，耳根早已紅透，壓低了聲音說道：“這筆帳我記下了。”
“嗯。”阿波羅竟然挺愜意。
狄安娜恨不得立時在他的腳背上踩兩腳。
不過鑒於阿波羅皮糙肉厚又是永生不死的神，她一腳下去，頂多不過是給他撓癢癢，還是算了。
阿波羅手臂漸漸下移，環抱著狄安娜的腰，悶聲低笑，似乎連帶著先前的鬱氣也散結了不少。
周圍眾神的起哄聲更大了。
神袛們正鬧得歡時，不知什麼時候，一隻手已經悄無聲息地探了進來，托著一隻金色的蘋果，輕輕放在了宴會桌上。金蘋果上刻著一行字跡：獻給最美麗的女神。整顆蘋果璀璨且耀眼，連帶著上頭的自己也泛著珍珠般的光澤，維納斯一見就愛上了，伸手捧起了金蘋果細細端詳。
“等等，維納斯，”赫拉突然高聲說道，“那是‘獻給最美的女神’的金蘋果。”
“我不就是‘最美的女神’麼？”維納斯一臉的理所當然。
赫拉沉下了臉，連帶著一旁的雅典娜也放下了酒杯。而更遠處的狄安娜已經徹底愣住了，好一會兒才拉著阿波羅的領口，讓他微微低下頭，附耳說了幾句話。
阿波羅臉色微變，卻搖了搖頭，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狄安娜跺了跺腳，一把推開阿波羅，朝山洞外跑去。
外頭只剩下呼嘯的海風和翻騰的海浪，剛才留下金蘋果的女神，哪裡還見得到蹤影？
“寶貝兒。”阿波羅匆匆追了出來，從身後環抱住她，低聲問道，“你是不是弄錯了？厄裡斯並未受到海洋女神的邀請，怎麼會擅自來到這裡，還獻上了金蘋果作為婚宴的禮物？”
“那不是婚宴的禮物！”狄安娜語氣有些急促，“那是足以引發赫拉、雅典娜、維納斯三位女神爭吵，讓維納斯許下諾言，最後引發特洛伊戰爭的導火索！不行，我得毀了它！”她說著，轉身就要走進山洞裡。
“等等親愛的。”阿波羅伸手攔住了她，“強行奪走婚宴上的獻禮，是一件相當失禮的事情。除非，你也想去爭奪‘最美女神’的稱號。”
狄安娜一下子愣住了。
第104章 找到不和女神了
除非,她想去爭奪“最美女神”的稱號？
想想也是呢，金蘋果上寫著的是“獻給最美的女神”,維納斯與赫拉也已經開始掐起來了。她現在去阻止她們,可不就是“爭奪最美女神的稱號”？
但金蘋果……特洛伊……海倫……
狄安娜揪著阿波羅的袖口，急切地問道：“那你先幫我看看，海倫現在在哪兒？”
“海倫？”
“就是我對你說過的,那位引發特洛伊戰爭的美人。”
阿波羅點點頭，說了聲好，然後放開狄安娜,朝山頂上走了幾步，舉目四望。他是太陽神,世間但凡太陽照耀到的地方,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不一會兒,阿波羅就找到了海倫的所在。
“……斯巴達。”
“她還在斯巴達？”狄安娜略略沉吟片刻，又問道，“那麼，斯巴達國王呢？他是否已經讓海倫挑選王子成婚——也就是未來的斯巴達王？”
阿波羅又仔細看了片刻，搖搖頭：“沒有。”
狄安娜輕輕“唔”了一聲，低頭沉吟片刻，試探著問阿波羅：“如果你假扮成月神，對斯巴達降下一道神諭……”
她的想法很簡單。
如果金蘋果事件無可避免，那麼不妨從斯巴達下手。海倫是嫁給後來的斯巴達王之後，才對特洛伊王子一見鍾情，然後跟著對方私.奔的。這件事情本就由維納斯從中作梗，要強行扭轉恐怕不太可能。那麼如果——如果讓海倫在遇見特洛伊王子之前，一直是單身呢？
這樣一來，就是特洛伊王子娶了斯巴達公主，相當於兩國正式聯姻了。
雖然極有可能會引起斯巴達王的反彈，但總歸比“斯巴達王后被特洛伊王子拐帶私.奔”的名聲要好上一些。
再者，狄安娜很懷疑，剛才獻上金蘋果的女神，就是厄裡斯。
——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將她找出來，否則下次再見她，可就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至於金蘋果……
——管他金蘋果還是銀蘋果，通通都要排在母親後頭！
狄安娜下定了決心，又拉著阿波羅嘀咕了兩句。阿波羅起初還有些猶豫，最後聽見“母親”二字時，終於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我會追溯她的來歷，你退開些。”
狄安娜依言退開了一些。
阿波羅朝山頂上走了兩步，漸漸閉起了眼睛，一縷金色的光芒從身體上透了出來，極淡極淡，卻透著一種暖融融的感覺。霎時間天上的太陽停止了行進，漸漸往這邊偏移過來，一束純粹的金色陽光傾瀉而下，將阿波羅籠罩在其中。
太陽神微微皺起了眉頭，金色的長卷髮隨著海風揚起，潔白的希臘長袍獵獵飛揚。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漸漸睜開了眼睛，眼中尚殘留著幾分未褪去的金色光芒，嗓子有些啞：“她在大海的最深處。”
大海的最深處？
狄安娜愣了一下，脫口而出：“海神？！”
“不一定是海神。”阿波羅走下山峰，擁住狄安娜，又攏了攏她紛亂的長髮，才說道，“有些神可以自由行走在海底，而不必分開大海——只要他們身體深處帶著某種‘初始’的力量。”
“你是說……”
“我有些懷疑她的身份了。”阿波羅眸色有些暗沉，“夜之神尼克斯，是五位創.始神之首。”
狄安娜踮起腳尖，目光越過阿波羅的肩膀，看向婚宴中的山洞。
“先不要去管他們。”阿波羅說著，將狄安娜按在一塊山石上做好，細心叮囑道，“在這裡等我，我去大海深處看一看。”
“等等！”狄安娜叫住了他。
“嗯？”
“我想……飲你的血。”
上一回，阿波羅用太陽神之血，強行在她還是人族的時候，激發了月神的力量。
雖然後遺症比較嚴重，但效果卻是實打實的。
狄安娜還想再來一次。
阿波羅愣了片刻，又漸漸皺起了眉頭。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點了點頭，右手握攏一道光束，在左手小臂上一劃，滾燙的血噴湧了出來，將他的白色衣袍染出了幾團大紅的薔薇。
狄安娜閉了閉眼睛，伏上去，淺淺啜飲著。滾燙而略帶著腥甜的味道滑入咽喉，竟令她莫名地有了幾分興.奮的感覺。
洶湧的力量在身體裡咆哮，朦朧的月光籠罩著海中飄搖的小島。
她抬起頭來，卻被阿波羅扶住，細細吻去了唇角的血痕。眨眼之間，阿波羅臂上的傷痕已經恢復如初，根本看不出受過傷的痕跡。
“我們走。”
阿波羅說著，又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吻啄了一下。
狄安娜試著動了動胳膊，發現力量恢復得並不完全，頂多只有五六分左右，不過已經夠用了。她緊緊跟在阿波羅身後向大海深處遊去，一個大膽得近乎荒謬的想法在腦中漸漸成形。
若是……夜之神真的插手了……
大海深處是一個殘破的廢墟，大理石雕塑和黃金飾品堆得到處都是，卻沒有見到半個活人——或是半個活著的神。街道上散落著一些骸骨，還有些寒冰封凍的……人？大概是人吧，因為他們看上去都特別脆弱，表情也分外恐慌，瞳孔中隱隱倒影著天災的景象。最重要的是，他們都身材高大，而且擁有第三只眼睛。
是亞特蘭蒂斯？
狄安娜微微吃了一驚，轉身去看阿波羅，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大步走進了一處廢墟裡，轉眼就拽出了一位女神。
不，是一個泥偶。
她與不和女神厄裡斯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說話的表情和語氣也一般無二。但她看上去很脆弱，關節也有些僵硬，不時骨碌碌地轉動著眼珠子，發出奇怪的哢哢聲。
阿波羅緊緊抿著唇，臉色又蒼白了幾分，伸手一捏，將手中的泥偶盡數捏碎。
泥土撲簌簌落下，飄散在傾頹的亞特蘭蒂斯裡，竟有幾分悲涼的意味。
阿波羅無意識地將手搭在了身邊的雕塑上，整個大理石雕塑竟然被他手中的溫度給融化了。
“我們去找夜之神。”
既然不和女神有夜之神罩著，那麼不妨直接去找夜之神問個清楚，也好把這筆帳算得清清楚楚坦坦蕩蕩，省得日後又被什麼神揪出來大做文章。
狄安娜輕輕點頭，說了聲好。
————
夜之神尼克斯所居住的世界，與他們所處的世界並不是同一個。但這並不妨礙兩位主神跨越世界的阻隔，來到夜之神獨創的王國。
這已經是狄安娜第二次來到這裡了。
上次到來時，她還處於意識不清神智也不清的狀態，迷迷糊糊地被阿波羅抱著，又聽他說了好些奇怪的話，醒來時只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
她跟著阿波羅一路來到夜之神所居住的宮殿，驚異地發現，自己的母親暗夜女神竟然也在。
夜之神尼克斯高高坐在王座上，身前跪著嚶嚶啜泣的不和女神。不和女神看上去倒是比從前憔悴多了也萎靡多了，整個人蜷在夜之神腳邊，一副被寵壞了的小女兒的樣子。
夜之神身邊稀稀拉拉地站著不少神袛，多是看笑話的，也有的目光在狄安娜與阿波羅身上掃來掃去，頗帶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阿波羅首先上前給夜之神見了禮，又給暗夜女神也見了禮。
狄安娜照著做了，心裡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果然，夜之神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阿波羅、狄安娜，厄裡斯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這件事情，就這麼算了吧？”她說著，轉頭看向身邊的暗夜女神。
暗夜女神的表情很奇怪，有些……嗯，有些莫名其妙。
不過出於禮貌，她還是點了點頭：“那就算了吧。”
阿波羅上前一步，一句“怎能就這樣算了”即將脫口而出，卻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在出事的第二天，他親手抹去了母親的記憶。
所以，暗夜女神根本不記得曾經發生過的、那可怕的一幕，只以為是不和女神得罪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如今他們氣勢洶洶地想要興師問罪來了。
他的臉色漸漸泛白，雙手亦緊緊握成了拳頭，結實的小臂上青筋暴起，灼熱的溫度開始在空氣中彌漫。
“阿波羅。”
一聲輕柔的低喚稍稍緩解了神殿中的炙熱，緊接著，一隻瑩白如玉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反握著，安撫的意味甚濃。
狄安娜可以明顯感覺到阿波羅心中翻湧著的憤怒與不甘。
她自己，同樣也感覺到了一種近乎絕望的憤怒。
不和女神厄裡斯、夜之神尼克斯……
神獄……
暗夜女神呆滯的眼神、瑟瑟發抖的身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漸漸綻放了一個明媚的笑靨：
“夜之神大人，我想向您請教一些問題，還請您容許。”
“狄安娜。”暗夜女神再次出聲阻止。
狄安娜轉頭看向暗夜女神，眼中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
“請您安心，母親。我有分寸。”
縱然暗夜女神已將一切淡忘，但身為兒女，她不敢忘，也不能忘。
阿波羅的憤怒已經在焚燒著他的理智，稍有不慎，歷史便會重演。
她唯有，拼力一搏而已。
第105章 厄裡斯的結局
許是狄安娜看上去比較溫和無害,又或是夜之神根本沒將她當成威脅。在她說出了那番話之後，夜之神的表情和緩了許多,向不和女神招了招手,讓她在自己懷裡躺著，而後淡淡地開口說道：“問吧。只要是我所知道的，都不會吝於教導你。”
狄安娜張了張口,本想違心說一聲“多謝殿下”，卻發現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她深深吸氣，眼中的笑意又深了些,在阿波羅的手心上輕輕掐了一下，然後揚聲問道：“聽說夜之國度的規則與秩序與人間界大不相同,請問殿下,這裡是否永遠不存在光明與白晝？”
“若是存在光明與白晝,又是多久才輪替一次呢？”
“若是沒有晝夜輪替，又該如何計算時間？”
“時間——是什麼呢？”
……
最初幾個問題，夜之神都很有耐心地一一答了；直到“時間是什麼”，她開始有些不確定起來，眉頭微微皺起，不自覺地抓住了懷中女兒的肩膀，引得厄裡斯驚呼一聲“好痛”。
阿波羅漸漸明白了狄安娜的意圖，轉身走向暗夜女神，右手按在心口上，深深欠身：“母親，請隨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去看看狄安娜給您準備的生日禮物。”
暗夜女神含笑著點點頭：“好。”
狄安娜偏頭看了阿波羅一眼，阿波羅亦回望著她。不過幾下眼神交流，便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阿波羅向暗夜女神比了個“請”的手勢。
狄安娜的問題仍在繼續，夜之神已經陷入了苦惱的沉思之中。周圍的夜神們同樣苦思冥想，一道道昏暗的線條在諸神周圍變幻，詭譎，也顯得有些猙獰。夜之神懷中的厄裡斯已經漸漸昏睡了過去，卻忽然被一束月光封住了耳朵和口鼻。
——就這麼沉睡下去，實在是太便宜你了。
狄安娜抬起頭來，與夜之神一問一答，漸漸將問題引到了“時間”上。
阿波羅已經帶著暗夜女神離開，她有足夠的時間來解決這一切。
周圍的景象漸漸變了。
先是一片昏暗的虛無，然後從虛無中產生了一位高大的神袛；神袛四處張望，獨自生下了五位創.始神；五位創始神除了厄洛斯貪玩，不肯創.世，其餘四位都創造了獨自的世界。天與地漸漸分開，神族在一字字叛亂與平叛中變得異常強大……
昏暗的神獄漸漸顯現出來。壓抑的背景下，卻有著詭異的咯咯笑聲。
不和女神歪著腦袋支著下巴，一下下輕叩著眼前的青銅大門，喃喃著說道：“真是無聊呢……最喜歡紛爭了，可世上的紛爭真是少……唔，不如在宙斯的‘前妻’和‘現妻’之間，製造一場衝突……哎呀我真是太聰明了！……”
纖纖素手打開了青銅大門，釋放了兇猛的提提俄斯。
“去吧，去埃提俄庇亞，那裡有位美麗的女神在等著你。”不和女神輕聲說道。
提提俄斯一步步地走遠了。
咯咯的笑聲在神獄中遠遠回蕩，久未停歇。
狄安娜感覺到自己的手在抖。
她早知道這件事情是厄裡斯在作怪，也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她真正看到那一幕時，卻依舊壓抑不住心底深處湧上的憤怒與痛苦。
厄——裡——斯——
她漸漸抬起頭，低聲說道：“以月神之名，我說，空間應該扭曲成奇點，時間應該停滯！”
就像電影中被緩緩放慢的鏡頭，夜之神緩慢地抬起了頭，每一絲細微的動作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周圍的夜神們已經徹底變成了石膏，呆愣愣地站著，一動不動，非但是動作停止了，甚至連眼神都停止了。
“你——”
夜之神慢慢地開口，可以清晰地看見她從張嘴到發聲的整個過程。
“很——”
夜之神的目光漸漸淩厲起來，依舊是緩緩的，如同凝滯的膠片。
“好——”
話音剛落的刹那，狄安娜已經劈手從她手中奪過了厄裡斯，後退兩步，低垂著頭說道：“我本以為沒有神袛能逃過它的……那麼，以月神之名，我說，第四維度要捲曲，時間連同空間一起捲曲！空間要變成繩索，將夜之神捆住！”
周圍的空氣漸漸凝滯起來，連狄安娜自己也感覺到有些呼吸困難。
她帶著厄裡斯，瞬間將自己變成了光，從這個扭曲的空間裡逃逸出去，最後遠遠地拋下了一句話：
“……以月神之名，我說，視界應該封閉，即便是光，也無法從中逃離！”
結束了。
她低頭看著雙目圓睜的厄裡斯，冷笑一聲，朝暗淵深處的神獄飛去。
大片金色流火撲簌簌落下，滾滾熱浪蒸騰了三百多年。自從阿波羅在這裡呆過一段時間之後，神獄就徹底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廢墟。狄安娜直接將厄裡斯甩在了熊熊燃燒的金色火焰中，解除了月光的束縛。
厄裡斯痛得在烈火中打滾。
狄安娜一步步走上前去，擰起她的下巴，眼神有些猙獰。
“怎麼，敢做，卻不敢承受惡果？”她慢慢解開了厄裡斯的衣服，近乎溫柔地在厄裡斯的手臂和肩背上籠罩了一層薄薄的冰。明面上看是為了讓厄裡斯不那麼痛苦，可只有厄裡斯自己才知道，一面被烈火炙烤、一面還要被寒冰侵襲，簡直是想死卻又根本不能的節奏！
厄裡斯痛苦地蜷曲著，臉上眼淚鼻涕亂流，硬是把一張挺漂亮的臉蛋弄得醜陋無比。狄安娜嫌惡地站起身來，並不回頭，卻說道：“哥哥，你能彈奏一首讓人陷入幻想中的曲子嗎？”
身後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嗯。”
“彈奏一首曲子，讓她陷入永恆的幻境，遭受與母親一樣的痛苦——”
狄安娜的語氣令人不寒而慄。
身後依舊是阿波羅低沉的聲音：“嗯。”
優美的琴聲響了起來，帶著翻湧著的痛苦與憤怒。厄裡斯先是愣了一下，表情突然痛苦地扭曲起來，喉嚨裡發出了痛苦的呵呵聲。阿波羅的琴聲突然停了片刻，又漸漸響了起來，這一回卻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洶湧，金色的符節凝聚成實質，一枚枚砸在厄裡斯的身體上，將她絞得整個人都扭曲了。
狄安娜在她身邊蹲下來，手中攏著寒意透骨的冰刃，一點點刺進了她的心臟裡。
“……以月神之名，賜予你永生不死的榮耀。”
“被殺，不死；規則絞殺，不死；命運詛咒，亦不死。”
“你將永生永世活在這種苦痛之中，永遠……”
琴聲倏地停止了。
阿波羅一隻手輕輕按在了狄安娜的肩上，另一隻手握著七弦琴，臉色有些白。
狄安娜並未回頭，口氣卻微微和緩了些。
“我一向是這樣的，阿波羅。”
若是膽敢傷害了她，傷害了她最最親近的人……
勢必會百倍、千倍、萬倍地報復回去！
睚眥必報，手辣心狠。
阿波羅半跪在狄安娜身邊，輕輕握起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涼，依舊蒙著一層薄薄的冰霜。
太陽神的溫度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炙熱，漸漸融了冰霜，也漸漸暖了她的手。
“別這樣，狄安娜。”阿波羅微微偏過頭，親.吻著她的長髮。
“讓我來。這些，都應該讓我來。”
他手中聚起了薄薄的金色光刃，揮刀斬斷了不和女神的身體。
乾淨漂亮的一殺，連狄安娜也忍不住要驚歎。
但那斷成兩截的身體又漸漸合攏了起來，重新變成了不和女神本身的樣子，表情卻更痛苦了。
“殺了我。”她低低哀求，“求你們殺了我。”
“你罪不至死。”狄安娜的聲音分外冰冷，如同來自最最陰寒的地獄。
阿波羅漸漸鬆開了手，金色光刃散落成點點陽光，飄散在陰冷暗沉的神獄之中。
“我們走。”
“不——”
神獄中遠遠回蕩著撕心裂肺的慘叫。
阿波羅與狄安娜一前一後地出了神獄，彼此都很沉默。狄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勉強笑笑：“我們都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阿波羅驟然抱緊了她，將頭埋進她的發間，不說話，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這麼緊緊地抱著她，勒得她有些生疼。
她一動不動地任由阿波羅抱著，也任由身邊怒海滔天。
很久很久之後，阿波羅才沙啞著嗓子說道：“你的力量很快就要消失了。”
“嗯。”
“我們回德爾斐。”
“好。”
“不去海洋女神的婚禮了。”他稍稍離開了些，捧著她的臉，目光專注而明亮，“你永遠是我心中最美的女神，狄安娜。”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笑了：“榮幸之至，我的太陽神殿下。”
他們很有默契地不去提過去發生的一切，也不去想夜之王國裡凝固的時間。狄安娜的實力再一次刷新了阿波羅的認知，令他微微有些挫敗。
——畢竟從小到大，一直是他在照顧著狄安娜，疼她寵她保護著她。
需要加快進度了。
阿波羅望著漸漸落下的紅日，心中默默地想。
藍晶 2014-8-18 15:17
第106章 金蘋果之爭
狄安娜原本想著,他們是可以平安到達德爾斐的。
阿波羅穩穩地背著她，一路飛過了翻騰的海浪和無數海中起伏的島嶼。她伏在阿波羅背上,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方才的鬱結之氣漸漸散了些,沒料到前方竟傳來了女神們的爭吵聲。
“應該讓最公正的神來下判決！”
“最公正的神？嗤，正義女神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美’！”
“維納斯，不要以為你的‘形體之美’在哪裡都能吃得開。記住,最美的永遠是智慧！”
“就憑你？除了打打殺殺什麼也不會？雅典娜，在比美之前，你最好先學會撒嬌！”
“別吵了！……”
阿波羅飛行的速度漸漸放緩了些,偏過頭，低聲問狄安娜：“我們還去嗎？”
狄安娜抬起頭,心中計算了去德爾斐的路線,然後意外地發現,那三位女神恰好堵在德爾斐的必經之路上，似乎專門就是為了等阿波羅。
“去。”她有些鬱悶地答道，“她們大概是找你的。”
“找我？”阿波羅失笑，“開什麼玩笑……”
“阿波羅！！！”
他話音未落，便遠遠聽見一聲尖叫。抬頭看時，竟是愛與美的女神維納斯。
維納斯遠遠朝這邊飛了過來，身後一前一後地跟著赫拉與雅典娜。赫拉看看阿波羅又看看他背上的狄安娜，忿忿地開口：“不公平……”
“阿波羅！”維納斯搶在赫拉麵前開口，“都說從上古至今，光明神是最最公正、從未偏倚的主神。你來評評理，我、赫拉、雅典娜，誰才是最美的女神？”
“這不公平！”赫拉終於將憋在喉嚨口的一句話說了出來，“阿波羅對我有偏見，絕不可能公平裁決！維納斯，你是在使詐！”
“我相信阿波羅。”雅典娜悠然開口，“畢竟阿波羅可是神族彙集了一切男性之美的神袛。阿波羅，告訴赫拉，誰才是最美的女神？”
阿波羅偏頭看了看背上的狄安娜，海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
“不偏不倚地說，你們都很美，卻也都不如狄安娜。”
“阿波羅！！！”
“……阿波羅……”
“阿波羅？……”
三位女神交換了眼神，齊齊認定“從不偏倚的光明神今天該吃藥了”。
雅典娜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會告訴你該如何解除厄運的詛咒，阿波羅。告訴她們，我才是最美的女神。”
阿波羅微微僵了一下，極緩極緩地，幾乎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阿波羅。”狄安娜輕輕掐了他一把，“金蘋果交給雅典娜，是最好的結局。”
阿波羅微微動了動嘴唇，聲音有些沙啞：“我不想違背自己的本心。”
狄安娜氣得想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一口。
然後……
她真這麼幹了。
細微的刺痛感從肩上傳遞到了全身，伴隨著清淺的呼吸，還有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惱。阿波羅忽然有些想笑，想要揉揉狄安娜的頭頂，感受她冰涼柔軟的髮絲，然後寵溺地對她說：別鬧。
狄安娜不知不覺地皺起眉頭，一副痛苦且扭曲的表情。
嗷嗷嗷牙齒壞掉了！Q口Q~
阿波羅那傢伙、那傢伙的肩膀怎麼會這麼硬！……
T_T。
狄安娜齜牙咧嘴地趴在阿波羅肩膀上，為了避免讓雅典娜看笑話，還特別小心地往阿波羅背上縮了縮腦袋，嘶嘶地倒吸涼氣。阿波羅悶悶地笑出聲來，卻礙著三位女神，不敢過分誇張。
她默默在心裡“嗷嗷嗚嗚”了片刻，重新環繞住阿波羅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吹著氣：“讓雅典娜做‘最美的女神’，好不好？我只要做第二，嗯，不，第三四五六七也行……”
“不行。”阿波羅.乾脆俐落地回絕。他微微側頭，望了雅典娜一眼，唇角漸漸泛起了一絲笑意。
他說：“雅典娜，你能找到答案，那麼我也能。”
雅典娜愣在了當場。
阿波羅背負著狄安娜重新往德爾斐飛去，絲毫不理會身後再次吵成一團的三位女神。
狄安娜忍不住輕輕咬了咬他的耳朵：“固執！”
“唔。”阿波羅低低應了一聲，身體突然間僵了一下。
狄安娜繼續咬著他的耳垂，順手撥開了他的金髮，漸漸往頸側咬去。隔著肌膚，她也能感覺到那微微跳動著的脈搏，還有阿波羅血液中蘊藏著的力量。
阿波羅愈發僵硬起來，低低呵斥了一聲：“別鬧。”
狄安娜果然不和他鬧了，重新趴在他的肩膀上，問他：“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我可以自己找出答案。”
狄安娜聞言足足愣了三秒，終於一口咬在了阿波羅的頸側動脈上。
“自負！！！”
簡直是自負兼且狂妄到了極點。
雅典娜能尋找到答案，或許是因為機警、或許是因為偶然看到了什麼、或許乾脆就是運氣……阿波羅他……
狄安娜深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將那種牙齒隱隱作痛的感覺壓了下去。
她和阿波羅果然是一個母親生的，生來狂妄自負到了極點。只除了——阿波羅比她更狂妄而已。
阿波羅又僵硬了幾分，卻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加快了飛行的速度。
不過瞬息之間，眼前突然降下了一張沉重的黃金盾牌，如同巍峨的高山一般直直插.在大海深處。盾牌的最頂端，智慧與戰爭的女神高高俯瞰著他們，帶了幾分意外的語氣問道：“你竟然一點也不好奇？”
“好奇心很容易被人所利用。”阿波羅答得波瀾不驚。
狄安娜微微側頭，趴在阿波羅肩上豎起了耳朵。
智慧女神輕輕“噫”了一聲：“……你狠。”
“過獎。”阿波羅的口氣依然是淡淡的，卻帶了幾分不容忽視的慍怒。
智慧女神明顯注意到了阿波羅的慍怒，輕輕笑了一聲，又詢問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和尼姬輾轉在人間界時，看見了什麼？”
“不想。”阿波羅答得極是乾脆俐落。
智慧女神卻不管他如何回答，依舊自顧自地說道：“尼姬死了——唔，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總之是被人暗算了。阿波羅，我要告訴你的是——唯有眾神之王的位格，才有資格消解愛神設下的詛咒。”
她語速很快，在阿波羅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經劈裡啪啦地將話說完了。
阿波羅臉色沉了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如你所見，強買強賣。”智慧女神聳聳肩，收起黃金神盾，忽的一聲飛走了。臨走前，還遠遠丟下一句話來：“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喲，尊貴的太陽神殿下。”
阿波羅微微抿了抿唇，將狄安娜往上托了一些，繼續背著她往德爾斐飛去。
一雙柔軟的手再次環繞住了他的脖子，清淺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耳畔。
“這未嘗不是壞事呢，阿波羅。”
“你覺得是好事？”阿波羅穩穩地在雲層中飛著，皺著眉，詢問狄安娜。
“至少知道了解決辦法，不是嗎？”她歎了口氣，“雖然這個‘解決辦法’，必定會引起一連串的麻煩……阿波羅，雅典娜真的很聰明，不是嗎？”
阿波羅腳步微微一頓。
身為司掌智慧與戰爭的女神，雅典娜從來就不笨。
否則，她也決計說不出這種話來。
強買強賣？
神王位格？
呵。
這不明擺著軟硬兼施，要他去爭奪宙斯的位置麼？
“狄安娜。”
“嗯？”
“若是你一直無法正式歸位，一直要以人族的身份生存下去，會不會覺得厭煩？”他停頓片刻，又說道，“在‘必要’的時候，你可以回歸月神主位。”
狄安娜吃吃一聲笑了，又將阿波羅抱緊了些：“會。”
阿波羅又是一僵。
“所以啊，你可要好好補償我呢。”狄安娜興致盎然地補充著，絲毫聽不出半點“厭煩”的意味，“你要陪我看書陪我說話陪我散步，還要給我彈琴給我寫詩給我……唔，暫時先欠著，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阿波羅漸漸笑出聲來：“寶貝兒，這上面那一條是我沒做過的？嗯？”
“所以呀……”狄安娜湊到他耳邊，輕輕吻了吻他線條優美的下頜，“尊貴的太陽神殿下，我怎麼會感覺到厭煩？嗯？”最後那個“嗯”字拖得很長很長，刻意學著阿波羅說話的調調，順帶還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
“唔……”
這回阿波羅非但腳步不穩，連帶著手也開始不穩起來。他深深吸氣，努力平復下心中隱隱約約的悸動，儘量用平穩的語調說道：“別鬧。”
狄安娜輕笑出聲，果然不再折騰他，重新伏在他的肩膀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著天。
“那——我就不歸位了？”
“只要你不覺得厭煩，或是難受。”
“我們會永遠住在德爾斐麼？”
“只要你願意。”
“可是我會老呢……”
“只要你不厭倦這個身份，我將給予你永恆的生命與永不衰朽的青春……”
第107章 沒有海倫參與的戰爭
近來狄安娜的日子過得很愜意。
神界的糟心事兒用不著她去管,阿波羅天天留在德爾斐研究天體運行演化，偶爾抱著她唱兩首酸倒牙的情歌。每每她表示抗議時,阿波羅總會無辜地望著她：“親愛的,我唱得不好麼？”
——你是來逗我笑的麼親愛的。
狄安娜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勾下阿波羅的脖子吻了吻他的唇，警告他下次別再這麼幹了。可阿波羅前天才答應得好好的,昨天便又抱著七弦琴在棕櫚樹下對她吟起了長詩。
狄安娜：……
跪、跪求哪位大神收了這妖孽！Q3Q
可惜阿波羅自己就是位大神，而且也並不打算收了自己，反而愈發變本加厲起來。據說最近太陽神殿下最愛幹的事兒就是收集人族小夥子們千奇百怪的求.愛方式,然後在自己的女祭司身上一一演練過一遍……
狄安娜唯一的願望就是，跪求太陽神殿下不要再發瘋了。
她一定會好好當他的祭司的,真的,絕對盡忠職守,不越雷池一步！
Q3Q。
據說遙遠的東方有句至理名言，叫做“美好的日子總是這麼短暫”。
雖然不知是多少年之後，哪位蕙質蘭心的東方少女提出來的，但狄安娜認為它相當合理。
因為原本被硬生生拐了個彎的歷史軌跡，又重新拐到了它應該去的地方。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原本狄安娜擔心海倫留在斯巴達會惹來禍端，就以主神的名義，命斯巴達王將海倫送到了內米湖神殿去“修養”。斯巴達本就是月神的聖域，也一直侍奉著月之女神，所以狄安娜的要求，斯巴達王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海倫在內米湖神殿裡長到了十七歲，斯巴達王也漸漸老了，然後他開始操心自己的身後事。
而斯巴達王，沒有兒子。
希臘諸城邦有個制度：若是國王沒有兒子，那麼會把公主嫁給某一位英雄，然後把整個王國作為嫁妝，贈送給公主的丈夫。百年前的忒修斯，就是這樣當上雅典國王的。
所以斯巴達王琢摩著，他應該為斯巴達王國選擇一位英明偉大的繼任者。
於是他下令，在世界範圍內，替海倫公主挑選丈夫。
經過精挑細選之後，在斯巴達公主海倫缺席、斯巴達舉國上下的見證下，一位年輕的英雄“娶”了海倫，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斯巴達國王。
狄安娜聽到這個消息時，幾乎沒把自己的腦袋擰下來，在沙灘上踹上兩腳！
她真是蠢到家了，才會認為這場戰爭的起因是海倫公主！
神話上記載著“美豔無雙的海倫引發了特洛伊戰爭”，就真的是因為海倫才引發了這場戰爭？
所以說，女神殿下，你真是太甜了……
所以，即便海倫被狄安娜送到了遙遠的內米湖，斯巴達國王也依舊可以“替公主挑選丈夫”。
所以，即便海倫缺席了，她也可以“嫁給下一任斯巴達王”，雖然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所以……
無論是誰、以什麼手段、在什麼地方帶走了海倫，都會被扣上一頂“拐帶斯巴達王后私.奔”的大帽子。而新近繼任的斯巴王，也可以以此為藉口，糾集希臘十國聯軍，開戰。
現在最重要的是，阻止任何人拐帶海倫，無論是特洛伊王子還是邁錫尼王子，通通都得在公主面前止步！
狄安娜好不容易理清了一團亂麻似的情境之後，枕在她身邊的阿波羅停止了彈琴，執起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
“你想得太複雜了，親愛的。”
狄安娜一愣。
“永遠不要低估男人的野心，也不要低估一位強大的男人的野心。假如真的有誰想要吞併特洛伊，那麼即便是沒有海倫、沒有特洛伊王子……他也會這麼做的。”
狄安娜愈發愣怔起來，訥訥地說道：“你是說……”
阿波羅細細摩挲著她柔軟的手心，不知何時已經在沙灘上畫了一幅簡陋的地圖：“你看，這是人間界的城邦分佈。而這裡，是特洛伊。”
狄安娜點了點頭。
“特洛伊處在一個很要命的關卡上。”阿波羅輕輕在沙堆上點了一下，“我記得你對我說過，東方有精美的絲綢、有強大的鐵器、有兇猛的火藥……你看看這條路，再看看特洛伊城的位置。希臘總共有數百個大大小小的城邦，而特洛伊城，則處在整個希臘的東北方向，在這條路上。”
狄安娜猛地一震。
“特洛伊城正好卡在東方的絲綢之路上，寶貝兒。”阿波羅漸漸笑了，“若我是邁錫尼王、雅典王、忒拜王、馬其頓王、斯巴達王……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奪取特洛伊城。”
阿波羅低低的聲音回蕩在沙灘上，卻令狄安娜有了一種“一語驚醒夢中人”的錯覺。
她太依賴前世的經歷了，也因為這些經歷，牢牢困住了自己的思維。
特洛伊城卡在前往東方的絲綢之路上，在人間界的地位，就相當於神界的德爾斐。
當初眾神能對德爾斐虎視眈眈，那麼人間界的王，自然也會對特洛伊城……百般覬覦。
絲綢之路上的關卡，直通往神秘富饒的東方。
它叫，特洛伊。
別說是野心勃勃的諸位希臘國王，即便是一個無關的路人，恐怕也會怦然心動吧。
狄安娜有些出神地望著遠方，喃喃自語：“那可怎麼辦才好呢……”
“別理會人間界的爭端，寶貝兒。”阿波羅輕輕吻了吻她的手心，眼中的溫柔之色又濃郁了幾分，“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麼？不要去理會它。特洛伊與雅典都是侍奉雅典娜的城邦，雅典娜要拋棄誰、扶助誰，本就不是我們該管的事情。”
狄安娜愣愣地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好像……反過來了？
原本是她想要阻止特洛伊戰爭的出現，阻攔阿波羅在特洛伊之戰中的慘敗，可如今卻變成了……變成了阿波羅勸阻她，不要插手？
“人間界的事情，應該由人族自己解決，即便斯巴達侍奉著你，也不該過分插手。狄安娜，我明白你的心情，可神，終究只是神。恐怕即便是斯巴達國王自己，也不會樂意讓你時時‘幫助’他的。”
阿波羅娓娓道來，溫和且平靜。
“身為司掌聖域的主神，你只需要在他們求助時，出手幫助就好。”
狄安娜愣愣地“啊”了一聲，忽然感覺阿波羅是在教導她，該如何去做一位合格的主神。
許是她這副樣子令阿波羅感到意外，他竟然沿著她的小臂一路細細吻去，直到她雪白的頸側，再是她柔軟的唇……狄安娜漸漸閉上了眼睛，軟軟倚在阿波羅懷裡，感覺到他愈發粗.重的呼吸和漸漸急促的心跳，低低發出了一個單音節詞：“嗯。”
阿波羅伸臂抱緊了她的腰。
“我們……不管了？”她含含糊糊地嘟噥著。
“不管了。”阿波羅亦含糊地應道，炙熱的吻漸漸下移到了她的耳垂上。
她的呼吸聲漸漸急促起來，不自覺地抓緊了阿波羅的衣袖：“等、等等。”
“不等了。”阿波羅說著，一點點咬開了她的束帶。
“你今天、今天不是還要召見人間祭司麼？”她略略掙扎幾下，呼吸有些急。
阿波羅停下了動作，深深呼吸幾次，帶著些微微的氣惱：“今夜不會有‘祭司’的，狄安娜。”
咳。
今夜不會有祭司打擾，也總比這光天化日的……好。
阿波羅又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撥開她擋在眼前的碎發，低聲說道：“那我先去見見祭司們，待會再來陪你，嗯？”
她輕輕點頭，翻了個身，蜷在棕櫚樹的影子裡睡去。
阿波羅眼中噙了一抹微笑，靜靜地看了她好久，才不舍地起身離去。
第108章 達芙妮•卡珊德拉
阿波羅所謂的“召見祭司”,不過是新任祭司們對主神的例行覲見。
見一面，走個過場,再訓個話,基本就算完了。
他靠坐在神座上，有些心不在焉，長長的衣袍淩亂地垂著。下方的祭司們一個接一個地由神侍引了進來,與太陽神締結了主僕契約，又讓太陽神在額頭上畫下了金色的印記，才接連退了出去。
最後一位祭司,是女性。
她低垂著頭，長長的栗色卷髮垂落在地板上,纖細的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阿波羅略略掃了一眼,發現她的綬帶上紋著特洛伊的印記,頭上也戴著象徵公主的冠冕，立刻確定了她的身份：被特洛伊國王送來“服侍”他的公主。事實上，從他兼司太陽神之職至今，已不知有多少國王這麼做過了，卻基本沒有一個成功的。
……只除了當初的塞薩利公主，流落人間界的月之女神。
想到狄安娜，阿波羅不自覺地彎起唇角笑了笑。原本伏跪在地上的特洛伊公主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美目直視太陽神，用少女特有的嬌柔嗓音說道：“請殿下訓示。”
阿波羅猛地一震。
特洛伊公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神純淨無害。栗色的長卷髮遮擋了小半張臉，卻依舊遮掩不住那熟悉的容貌和表情。
達芙妮。
竟是消失了十多年的月桂女神，達芙妮。
阿波羅隱約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是誰？”
特洛伊公主深深叩首：“我是您在人間界的祭司卡珊德拉，殿下。”
卡珊德拉、卡珊德拉、卡珊德拉……
阿波羅定了定神，儘量讓自己人的表情看上去平靜一些：“我記得去年特洛伊的祭司是一位王子，怎麼今年卻換成了公主？”
卡珊德拉輕輕笑了：“那是我的哥哥，他的眼睛已經盲了，無法侍奉殿下。”
阿波羅忽然有些煩躁：“讓他到這裡來，我替他醫治。”
“殿下看見我，是不是特別、特別地緊張？”卡珊德拉笑了。分明是一張極其清純的臉，卻讓阿波羅有了一種危險的預感。
是的，預感。
每一次出現這種預感，往往都意味著將要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身為預言之神，阿波羅太清楚這種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覺意味著什麼。
“或者說，殿下早已經發現了什麼……”
卡珊德拉慢慢站了起來，右手按著左肩，左臂軟軟垂下，姿勢極是優雅。
“好久不見，光明之神阿波羅。”
是神界才有的禮儀！
阿波羅猛地一驚，坐直了身體，死死盯著卡珊德拉，幾乎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了幾個字來：
“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嗎？……”
卡珊德拉，不，達芙妮又笑了一下，“我曾經在命運女神那裡，看見了特洛伊公主未來的命運。我覺得她很可憐，就頂替她來見您了。”
阿波羅眸色一沉：“那真正的卡珊德拉呢？”
達芙妮搖了搖頭：“她當然已經不在了。這個世界上，只能有一位特洛伊公主。”
“你想做什麼？”
“我……”達芙妮一步步走上前來，伏跪在阿波羅腳邊，親吻著他手中的太陽神權杖，低低歎息一聲：“我想看著您登上至高的巔峰，看著您將整個世界踩在腳下，看著您……”
“荒謬！”
“荒謬？……”她呵呵輕笑起來，“難道殿下就沒有想過嗎？或者說，您為了月神殿下，早已經拋卻了原先的雄心壯志，拋卻了……”
“夠了，達芙妮。”阿波羅隱約覺得自己的耐性已耗到了盡頭，“宙斯很稱職。”
“但您會比宙斯做得更好。”達芙妮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嗜血的渴望，“放棄月神吧，阿波羅。她只會拖累你，只會讓你放棄你的野心、消磨你的鬥志、耗費你的……”
“夠了！”阿波羅近乎咆哮出聲。
“您生氣了，太陽神殿下。”達芙妮輕輕笑出聲來，“這很好。很好。”
阿波羅深深吸了一口氣，盯著達芙妮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狄安娜不會拖累我，她會尊重我的選擇。如果我的野心、我的權欲註定要以血作為代價，那麼我寧可拋棄它！達芙妮，宙斯沒有做錯什麼，我——沒有推翻他的必要。”
“那您的母親呢？”達芙妮詭異地彎起嘴角。
阿波羅愣了一下，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權杖。
“最最高貴的太陽神啊，你是永恆耀眼的神之子。你怎能讓自己的母親沉寂在暗的國度，怎能讓赫拉——那個嫉妒的女神坐上天后的寶座？你要為了你的母親奪取一切，你要親手將你最愛的女神——是的，你最愛的女神，狄安娜，送上至高的巔峰。”
阿波羅又將手中的權杖握緊了些，五指骨節有些泛白。
“你要將最好的留給狄安娜，懂嗎？”達芙妮的笑容更詭異了，還帶著些莫名的瘋狂，“最好的，神族最尊貴的後座，送給狄安娜。哦，還有你的母親，你生命最最重要的兩位女神。阿波羅，你曾經的努力是為了什麼，你曾經的——”
“夠了！”阿波羅第二次咆哮出聲，眼中卻隱隱泛了幾點金色的光澤。
“不，不夠。”達芙妮搖了搖頭，“赫拉奪去了你母親的位置，你不恨嗎？你的狄安娜本該是神界最受寵愛的公主，如今卻窩在德爾斐像個人類一樣淒涼！阿波羅，你要給她最好的，給她最好的！給她最好的！！！”
——你要，給她最好的。
——最好的，一切。
阿波羅緊緊握著權杖，身體微微有些顫抖，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壓抑已久的渴望在血液中沸騰著，叫囂著，咆哮著，幾乎要將他整個燎燒殆盡。
“……呵呵。”
達芙妮輕輕笑了起來，很輕很輕地對阿波羅說道，“現在去看看你的女神吧，太陽神殿下。”
狄安娜……
她……
怎麼了嗎？
阿波羅有些怔怔的，漸漸抬起頭來，遠遠望向了一望無際的海灘。
大片大片的棕櫚樹開了花，細碎的金色陽光鋪灑而下。
少女蜷縮在樹的陰影下小憩，長長的銀髮如瀑布般垂落，美得令人窒息。
她睡得很安靜，很恬淡。
但她，是人。
從高高在上的主神，變成了人啊……
只因為他身體裡那個可怕的詛咒，只因為他會給她帶來無盡的厄運與噩夢……
智慧女神的話語猶在耳旁。“……唯有神王的位格，才能破解愛神的詛咒。”
神王的位格……
眾神之王的權杖……
他渴望著與狄安娜並肩站在蒼穹之上，高高地俯瞰著人間。
如同永恆不落的日與月，永恆的榮耀與光明。
一艘小船出現在了海岸邊。
一位身穿鎧甲、手執長矛的戰士四下望瞭望，將目光停留在了熟睡的少女身上。
少女睡得正香，根本沒覺察身邊多了個人。
戰士半跪在少女身邊，輕輕搖醒了她，詢問著離開的路。
“離開？……”
“唔，大概沿著這條航道走，會遇上一陣西風，然後……”
戰士一聲不響地聽著她說完，才一把抱起了她：“跟我走。”
“什麼？！”少女徹底清醒了，順手一摸腳踝，卻沒有找到短刀——這段日子，阿波羅收繳了她所有防身的武.器，理由是沒有這個必要。
“……你看到了嗎？”
達芙妮突然幽幽地歎了口氣。
“你無法永遠將她留在身邊，她會走，會永遠離開你。”
她說著，一步步走上前去，在阿波羅腳邊跪下，容貌漸漸轉變成了狄安娜的樣子。
“而我，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陪你登上奧林匹斯的最高處。太陽神，我的阿波羅，請拿起你手中的劍，奪取你應得的榮耀。你愛狄安娜，我就變成狄安娜的樣子；你愛卡珊德拉，我也能變成卡珊德拉的樣子……我是水澤女神，我可以變成任何……呃……”
阿波羅俯下.身來，悄無聲息地扼住了她脆弱的咽喉，表情猙獰得駭人。
“你在激怒我。”阿波羅漸漸收攏了五指，卻依舊維持著一絲理智，免得自己真將她給掐死了。
“您在胡說些什麼呢，殿下。”達芙妮笑了一下，“我是您曾經的戀人啊。如今天上地下都知道，您瘋狂地追逐著月桂女神，您還……”
“你，在，威，脅，我。”
達芙妮輕鬆自如地笑了：“不，我在拖延時間。”
她朝海邊努了努嘴，示意阿波羅朝那邊看看。阿波羅擔心狄安娜，便微微抬了抬頭，一時間幾乎要心神俱碎。
狄安娜被對方死死按在身.下，如瀑的銀色長髮散落在沙灘上，有著靡.亂的美感。
夠了！
阿波羅顧不上達芙妮，瞬間便來到了狄安娜身邊。狄安娜已巧妙地拆卸了那位戰士的盔甲，劈手奪過了他的長矛，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恣意地大笑：“就算沒有武.器，我也依舊可以制.服你。好了，你可以走了，不要再來德爾斐搗亂。我是不會跟你走的，永遠也不可能。”
她沒事。
阿波羅只覺得渾身力氣瞬間被抽空，腳步軟軟的有些踉蹌。他急走兩步，將狄安娜緊緊抱在懷裡，發現她除了身上衣裙有些皺、沾染上了一些沙礫之外，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才徹底放了心。
“你不是在見祭司麼？”狄安娜笑著問他。
阿波羅搖搖頭，半跪在沙灘上，緊緊抱著狄安娜，嗓子已啞得不行：“你沒事。”
“我能有什麼事？”狄安娜笑了，安撫地親親他的唇角，指著身邊盔甲掉落一地的戰士說道，“喏，這傢伙已經被我卸下了武.裝。放心，阿波羅，我可是被你‘改造’過的人呢。”
第109章 我不說話不代表我不知道
“阿、波、羅？”
丟盔卸甲的戰士笑了起來,撿起散落在沙灘上的頭盔，一臉的桀驁。
阿波羅不答,依舊緊緊抱著狄安娜,平復著心中莫名湧上的惶恐。
狄安娜隱約覺得不對，忍不住輕聲問道：“怎麼了？”
阿波羅搖了搖頭，抱著狄安娜起身,對那位偶爾路過的戰士丟下一句“你離開吧”，便轉身回了太陽神殿。
戰士盯著阿波羅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搖頭歎息：“太可惜了……”
那樣恣意且驕傲的少女,應該在大陸的邊緣浴血搏殺，而不是被太陽神養在德爾斐聖域中,如同溫室裡的嬌花一般,隨時都有可能凋零。
他收拾了盔甲,沿著狄安娜指的方向，命令手下張開大帆，一路遠航。
————
“阿波羅。”狄安娜喚他。
阿波羅低下頭，有些僵硬地笑了一下：“怎麼了？”
“你不大對勁。”她勾下他的脖子，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是不是出事了？”
“親愛的，別鬧。”阿波羅漸漸恢復了往日那溫和無害樣子，笑意一點點地從眼底透了出來，“我是執掌德爾斐的神，能出什麼事？……別多想了。剛才你的樣子，差點兒把我嚇壞了。”
狄安娜微微垂下頭，有些訕訕：“我……”
“是我考慮不周了。”阿波羅接過了話頭，“你變成人族之後，本就脆弱了不少，還將你一個人放在棕櫚樹下睡覺……嘿，真覺得那時的自己太蠢。”
“……阿波羅？”
“我在，親愛的。”阿波羅隨口答了，腳步加快了些，將她送到太陽神殿中，命守衛們小心警惕，才又回到了召見祭司們的主神殿裡。
達芙妮竟然還沒走，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跪在神座之下，低著頭，笑容顯得有些詭異。
阿波羅臉色一沉：“那個人，是你叫來的？”
“他叫阿喀琉斯，是希臘的英雄，海洋女神之子。”達芙妮答非所問。
“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幹什麼？……”達芙妮輕輕笑出聲來，“我是來勸你奪位的呀，太陽神阿波羅。你看，只要你一天不登上王位，就永遠無法阻止‘奇怪人士’對狄安娜的騷擾。哦，還有……”
——只要他一天不登上王位，就永遠無法解除對狄安娜的詛咒。
阿波羅漸漸皺起了眉頭，臉色有些泛白。
原本他以為，他們可以一直這麼生活下去的。
可現在……現在他不過離開了一小會兒，就有人……
不，狄安娜必須複歸神位。
而他也必須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合適的方式，去拿到眾神之王的位格。
至於宙斯……
他欠他的，一定會還。
“原來，是你。”
一個幽幽的聲音在阿波羅身後響起，不帶半分情緒，卻令達芙妮忍不住抬起頭來，駭然失色。
狄安娜。
原本應該窩在後殿裡舒舒服服地看書的狄安娜，不知什麼時候，竟跟著阿波羅來到了主殿裡，順帶還將方才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狄安娜從神座後方走了出來，望向阿波羅，淡琉璃色的瞳裡有著些許疑惑，更多的則是歎息：“你的心亂了，阿波羅。”否則，他一早就該察覺到她的到來。
阿波羅伸出雙臂想要抱住她，卻被她輕輕推開，搖了搖頭。
狄安娜一步步走下臺階，望著跪在地上一臉虔誠的達芙妮，微微俯下.身，抬起了她的下巴，一字一頓地問道：“這就是你的‘禮物’？”
達芙妮不答，緊張的神色卻漸漸褪了去，又漸漸浮現出了先前那抹詭異的笑容。
“回答我，卡珊德拉。”狄安娜的眸光有些冷。
“卡珊德拉？”達芙妮啞然失笑，“你竟然稱我為‘卡珊德拉’？”
“你知道卡珊德拉的命運，不是嗎？而且，你還在試圖替代卡珊德拉——”狄安娜湊近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命運之書上一定是這麼寫的：‘阿波羅試圖追求卡珊德拉，卡珊德拉便向他要求永恆的青春和美貌，還有河沙一般數不清的壽命，最後卡珊德拉拋棄了阿波羅’，對不對？”
達芙妮瞳孔微縮。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狄安娜的聲音更冰涼了，透著令人戰慄的寒意，“我還知道這一切必將會改變，因為——即便是你，月桂女神達芙妮，也逃脫不了我的——天神之手。”
她一字一頓地說著，眼中隱隱透了幾分冷到極點的笑意。
若是連阿波羅既定的宿命也無法改變，那她可真就是——白白重生一次了。
狄安娜回頭望了阿波羅一眼，發現他的臉色有些差，海藍色的眼睛裡隱隱泛著幾點金色的光澤，如同大海上反射著的金色陽光，分外璀璨。
金色的……眼睛。
狄安娜眸光漸冷，極輕極輕地說道：“這就是你留下的禮物嗎？金眸的太陽神，顛覆神界的野心？”
“呵……”
達芙妮居然輕輕笑了起來。
“真是不好意思呢，居然被你發現了。”
“你，有，後，手。”狄安娜一字一頓地說道。
“呵呵……”
達芙妮的笑聲愈發清脆悅耳。
“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又被你發現了呢。”
狄安娜漸漸鬆開了她的下巴，站起身來，微微垂下眼簾。
“就算我用盡了手段逼迫你，你也不會說的是麼？月桂女神閣下。”
“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你又發現……唔……”
“我可以殺了你。”狄安娜微微笑了一下，眼神卻依舊是冷的，重新捏著達芙妮的下頜，湊近她，字字冰寒，“我最討厭有人設計阿波羅，尤其是你。不過，你的後手這麼足，想必也已經預料到了這種突發狀況？……就算你死了，也依舊會引爆另一枚定時炸.彈……”
“定時炸.彈”是什麼意思，達芙妮沒聽懂，但狄安娜的意思，她還是很明白的。
“阿波羅是男性，不大懂得女性心理。”狄安娜說著，偏頭望了呆滯的阿波羅一眼，繼續說道，“可我懂。只要我以最‘合適’的意圖，來揣測你的思路，也就夠了。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你想要的，也一直沒有變過。你渴望著至高無上的地位，渴望著萬眾矚目與無上榮光，甚至為此不惜代價。說得好聽些，這叫‘上進’；說得難聽一些，這叫‘虛榮’。”
“那麼我該如何揣測你呢？……你是一個相當聰明的女神，也相當懂得把握情勢，最重要的是，你知道該如何激怒阿波羅，讓他陷入某種……某種對你有利的狀態裡。你今天能變成卡珊德拉的樣子，明天必定也能變成我的樣子，然後設法將我殺了，或者令我陷入永恆的沉眠，然後頂替我的身份，留在阿波羅身邊。”
“……再以我的名義，讓阿波羅拿到你最想要的東西。”
“……最後，掐准一個時機，做回你自己。”
“我說得對嗎？月桂——不，水澤女神閣下。”
“你一直在散播‘太陽神癡戀月桂女神’的謠言，為的就是‘將謊話重複一千遍之後，讓所有人信以為真’。你真的很捨得下功夫，對自己也足夠心狠。可惜達芙妮，你錯估了很多事情。”
“我最錯估的，是你，狄安娜。”達芙妮幽幽地開口。
“是嗎？”狄安娜漸漸笑了，“那倒要多謝你的‘錯估’。我不大喜歡多管閒事，卻不代表我事事被蒙在鼓裡。阿喀琉斯是你引過來的吧？時機掐得可真准。若不是……”她又偏頭望了阿波羅一眼，才繼續說道，“若不是阿波羅反應太過強烈，恐怕連我也要被你蒙過去了。”
“接下來想做什麼？”
“我來猜猜……”狄安娜閉上眼睛，回想了一會兒，漸漸覺得背心一寒，“嫉妒……”
“你！……”達芙妮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果然。”狄安娜眸色一沉，“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麼？”
“你！……”達芙妮狠狠咬著下唇，額頭上微微滲出了些汗。
“……夠了。”狄安娜站起身來，搖了搖頭，“我不想多說些什麼。你走吧。”
“你！……”達芙妮今天已經是第三次說出這個“你”字了，可“你”了半天，卻你不出半點下文來。阿波羅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走下神座，握住了狄安娜的手。
他說：“告訴我，狄安娜。”
狄安娜偏過頭，沖他微微一笑：“這不重要，阿波羅。”
“告訴我。”阿波羅堅持，“既然這事與我有關，那麼我有權利知道。”
“哼……”達芙妮突然輕輕從鼻子裡噴出一個音節，“誰知道你是不是在詐我呢？”
“詐你？”狄安娜氣笑了。
“金眸的阿波羅很容易被激怒，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也利用得更稔熟。達芙妮，你說，若是阿波羅親手射殺了阿喀琉斯，又將是怎樣的狂風暴雨？”
她轉過頭，望著阿波羅，輕輕歎了口氣。
“在你抱著我的那一瞬間，我真的從你身上，感覺到了一種真真切切的殺意。”
第110章 月桂？月桂
阿波羅沉默了。
達芙妮瞠目結舌,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臉上早已失去了血色,蒼白得如同一張揉皺了的紙。她努力了好久，才勉強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來：
“這不可能……”
——狄安娜不可能猜到她的計畫。
——可事實上，她不僅僅猜到了她的計畫,還將她的後手基本猜了個遍！
——好可怕的女神，好可怕的洞察力！
達芙妮再一次想到了自己先前說過的那句話……“我唯一錯估的，是你。”
是的,她錯估了狄安娜。
正如狄安娜所說的那樣，她不說話,並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愛管閒事。
若是有人將手伸向了她最最重要的人……譬如,阿波羅。
那麼,必將引發她狂風暴雨一般的報復。
不，不需要報復。
她只需要當著阿波羅的面，將所有將要發生的、或是可能發生的事情一一闡述明白，就足夠了。
阿波羅不笨，他只是很輕易就會為狄安娜陷入瘋狂。
在狄安娜一一闡述了事情的經過、甚至預估了未來的發展之後，若是阿波羅再陷入這個圈套，那他就枉為阿波羅了。
達芙妮微微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淒涼：“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我說過了，你，離開。”說話的是狄安娜。
“呵……”達芙妮輕笑出聲，“離開這座神殿之後，我還有命在麼？”
她說著，抬頭望了阿波羅一眼。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對狄安娜坦誠，會試阿波羅三次。
第一次，被狄安娜親自攔了下來。
第二次，還是被狄安娜攔了下來。
第三次，她甚至還沒開始出手，就已經被狄安娜料到了所有的後續，然後一一向她攤牌。
真是輸的徹徹底底，精精.光光。
她不止是錯估了狄安娜，也錯估了她自己。
低估了狄安娜的洞察力，也高估了自己的手段。
達芙妮漸漸笑出聲來，在空曠的神殿中久久回蕩著，不曾停歇。
阿波羅反手握住了狄安娜，上前兩步將她擋在身後，眸中的金色光芒漸漸淡去。
他閉了閉眼，沉聲說道：“狄安娜說得不錯，你最好自己離去，達芙妮。”
“呵……”
達芙妮站了起來，直視阿波羅，又露出了先前近乎詭異的笑容。
“深藍色的眼睛……寬容且溫暖的阿波羅，真可惜，這樣的光明之神，竟不屬於我……”
她望著狄安娜，笑容愈發詭異起來。
“老實說，我嫉妒你，狄安娜。嫉妒你無與倫比的洞察力，更嫉妒你被阿波羅如此深切地愛著。呵，狄安娜，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憑什麼……好好好，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我認。”
“但狄安娜，你記住，事情永遠不會這麼輕易了結。”
達芙妮後退兩步，又慢慢將自己變成了狄安娜的樣子，淺淺笑開。
阿波羅愣了一下。
“這個笑容，我曾經練習了幾萬遍。每一天、每一晚，對著鏡子，將自己當成狄安娜，模仿她的微笑。我曾經以為，可以用這個笑容騙過你，取狄安娜而代之。”
“可惜啊……”
“可惜狄安娜竟然沒有死，可惜狄安娜根本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
“阿波羅你說，如果你愛上的是我……”
“不可能。”阿波羅斷然否決。
“真是絕情呢。”達芙妮又輕輕笑了一下，“那麼我還有最後一個後手……只是不知道你最最心愛的月神殿下，能不能將它猜出來？”
她笑得有些淒涼，又有些莫名的得意。
隨著話音落下，達芙妮一步步退出神殿之外，踩在了滾燙的沙礫上，留下了一個個深深的足跡。漸漸地，她在棕櫚樹最茂盛的地方停下了腳步，身體漸漸變得僵硬，栗色長髮也漸漸變得翠綠，竟與周圍的棕櫚樹隱隱融成了一體。
她正在變成一棵樹，一棵在夢神幻境中出現過的樹。
遮天蔽日的月桂，散發著詭異香氣的月桂。
“愧疚和……恐懼。”
狄安娜突然提高了聲線，聲音遠遠傳開。
“你要讓阿波羅知道你因他而死去，讓他永遠陷入愧疚之中；你要永遠紮根在德爾斐，成為阿波羅心中永遠的梗；你還要讓他感覺到恐懼，順便也讓我感覺到恐懼。”
月桂的樹枝劇烈地顫抖起來，還未完全變形的下.半身突然僵硬了，搖搖晃晃，根須也有些不穩。
狄安娜輕輕掙開了阿波羅的手，向月桂走去。
阿波羅向前走了兩步，搶在狄安娜面前，來到月桂樹旁，眼中已是一片純粹的海藍，卻帶著不可遏制的慍怒。
“我不會感覺到愧疚，更不會感覺到惶恐。”
月桂的枝條顫抖得更劇烈了。
“因為我不會對你施加哪怕一絲一毫的憐憫，一分半點的關注。”
月桂發出了刺耳的哢哢聲。
“我會將你連根拔起，栽種在高加索山崖的最高處。記住，達芙妮，就算我對世界上的一切全都施以憐憫與愧疚，那也絕不會包括你。”
月桂的枝葉漸漸蔫了下去。
“我不會恨你，自然也不會愛你，甚至不會對你施加任何關注。你在我的生命中沒有泛起過半點漣漪，自然也無法留下任何痕跡。無論是我，還是狄安娜，你對於我們而言，什麼也不是。”
阿波羅話音剛落的瞬間，一束金色的陽光突然從天而降，強行將沙地上的月桂樹拔起，一路卷著朝高加索山崖飛去。
他身後傳來了狄安娜幽幽的聲音：
“……你真狠，阿波羅。”
“如我所言，我不會對任何人抱以寬容和善意。”阿波羅偏頭望她，目光如同大海一般溫柔，眸色亦是純粹的藍，美得令人心醉。
狄安娜走上前去，輕輕環抱住他的腰，引發阿波羅低低的笑。
“怎麼了？嗯？”阿波羅低頭看她，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
狄安娜不答，靜靜聆聽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穩而有力，令她感覺到分外心安。
“阿波羅。”
“嗯？”
“你相信她會一直變成月桂麼？”
“她已經把自己變回來了。”
“啊？……”
阿波羅將她抱緊了些，目光投向了遠處的高加索山崖，低聲描述著他所看到的一切。
在月桂被帶走的那一瞬間，達芙妮就已經變回來了。但她剪斷了自己的長髮，丟在高加索山崖上，變成了一株真正的月桂，留在山崖頂端，迎接每日的狂風和暴雨。
至於達芙妮自己去了哪裡，阿波羅沒說，狄安娜也沒問。
阿波羅低下頭，捧起狄安娜的臉，專注地看著她，忽然輕輕歎了口氣。
“剛才你對達芙妮說那些話的時候，我竟然感覺到了……感覺到了害怕。”
狄安娜嗤嗤一聲笑了：“害怕我窺探你的內心麼？”
阿波羅笑著搖了搖頭：“我本就沒什麼好瞞你的。”他停了停，又說道，“你說你不大愛管閒事，可我卻覺得……狄安娜，你究竟經歷了多少事情，才養成這種性格的？”
他輕輕抵著她的額頭，溫柔地問著，眼裡有著慢慢的疼惜。
狄安娜微微愣了一下：“我……”
“你不願說，那就算了。”阿波羅又笑，低頭在她的唇上輕輕吻啄了一下。絲絲酥麻從唇上傳了過來，狄安娜竟感覺到有些……嗯，有些耳根發熱。
已不是第一次被阿波羅這般親.吻，卻依舊保留了最初的怦然心動。
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攏了攏她的發，低聲問道：“我們回去？”
狄安娜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阿波羅執起她的手要走。
不過走了兩步，狄安娜突然停了下來，有些猶豫地開口：“我……”
“怎麼了？”阿波羅轉頭看她。
狄安娜向前走了兩步，站在阿波羅面前，抬起頭，認認真真地看著他，問道：“你老實回答我，到底想不想當神王？”
阿波羅愣了一下。
狄安娜依舊不依不饒地望著他，淡琉璃色的瞳子裡隱隱帶著些許驚異。
許久之後，阿波羅才重重地點了點頭：“……想。”
“但我有自己的顧慮，你明白嗎？”阿波羅無奈地歎了口氣，“每一次神權更迭，必將伴隨著無數神祗的喪命，或許還有血流成河的災難。無論我再怎麼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我也必須要克制。因為第一，宙斯沒有什麼大過錯，沒有推翻他的理由；第二……”
他深深歎息：“第二，我不希望看到災難的發生。尤其是我親手造成的災難。”
狄安娜輕輕“唔”了一聲。
“那麼阿波羅，若是‘平穩過渡’呢？”
她望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不用武力、不借神力、不用權謀、不設詭計、不違信義、不悖倫理，而令你巍然屹立于奧林匹斯之巔，還要讓眾神無可辯駁。”
阿波羅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
“你又在異想天開了。”
藍晶 2014-8-18 15:17
第111章 月神歸來
狄安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目光澄澈且寧靜，一點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阿波羅低下頭,輕輕吻了吻的她的眼睛,微微笑出聲來：“現在我不想了，嗯？……”
他伸臂將狄安娜擁進懷裡，下頜輕輕摩挲著她柔嫩的臉頰。或許是狄安娜天生愛乾淨的緣故,阿波羅沒有長那些硬硬的胡茬，優美且堅硬的下頜線條輕輕抵著她時，有些細微的癢,令她忍不住想要發笑。
“真的不想？”狄安娜低聲問他。
“不想。”阿波羅閉上眼睛，同樣放低了聲音。
狄安娜輕輕“唔”了一聲,雙臂環抱住他結實的腰身,任憑海風吹亂了她的裙擺與長髮。
不想啊……
那就……算了……
兩位主神在沙灘上靜靜地擁抱了一會兒,便又攜著手回了太陽神殿。夕陽的餘暉淺淺灑下，將影子曳得很長很長。
他們都極有默契的避開了某些事情，比如倏然來到又倏然離開的阿喀琉斯。
不過沒過多久，狄安娜就發現，她不該這麼輕易相信阿波羅的。
有天晚上她不小心在夢中驚醒，睜眼一看，阿波羅卻不在身邊。偏殿中傳出了細微的沙沙聲，還有悉悉簌簌的談話聲。她躡手躡腳地走下.床，赤著腳，來到了偏殿裡，從門縫往裡頭張望著。
熟悉的陽光彌漫了整間屋子，阿波羅背對著她，全身上下都沐浴在柔和的光茫之中。他袒.露著左肩和左臂，一道細細的金色紋路纏.繞在上頭，隱隱流淌著熾熱的金色光芒。在阿波羅對面，數十位鬼魂或站或坐，一刻不停地在羊皮紙上沙沙地寫著什麼。
而阿波羅自己，則是手中握著一柄金色的刻刀，專心致志地雕刻著一顆水晶球。
狄安娜看了片刻，終於忍不住搖搖頭，歎了口氣，推開了房門。
半新不舊的房門發出了輕微的吱呀聲，在靜謐的夜色裡顯得分外清晰。鬼魂們紛紛停了筆，抬起頭來看著狄安娜。阿波羅沒有回頭，高大的身影卻微微僵了一下。
狄安娜來到他身邊坐下，低下頭，輕輕吻著他肩上的金紋：“我幫你，不好麼？”
“不好。”
“你！……”
“你不該攪合進這種事情裡來，狄安娜。”阿波羅轉頭看著她，眼中滿滿地蓄了溫柔。漸漸地，他的目光往下移了些，停留在她赤.裸的腳趾上，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擱下刻刀，將她抱在懷裡坐著，寬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纖細瑩白的足踝：“……地上涼。”
“這裡是太陽神殿。”她又好氣又好笑。
鬼魂們紛紛低下了頭，繼續奮筆疾書，裝作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
“地上涼。”阿波羅依舊固執地堅持著，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大步走到寢殿裡。身後一位有著蓬鬆大鬍子的鬼魂抖了抖眉毛，開始唉聲歎氣：“殿下又栽了……”
“殿下一直都栽著呢。”另一位亞麻色短髮的少年順口答道。
“阿爾希塔斯，你又不是沒見過科洛尼斯公主！……”
“她就是科洛尼斯公主，伊西多爾。”阿爾希塔斯抬起頭，望著太陽神漸漸遠去的背影，默默在心裡添了一句：還是那位神秘莫測的月之女神，狄安娜。
阿波羅一路將狄安娜抱到了床.上，試圖將她哄睡，可狄安娜說什麼也不幹。她強撐著頻頻打架的上下眼皮，迷迷糊糊地對阿波羅說道：“若是你想要，我也能……唔……”
她即刻便被阿波羅以吻封緘了唇。
狄安娜時常會被阿波羅吻得七葷八素，這回依舊也不例外。只不過她腦子裡想著事兒，就算七葷八素也依舊維持了片刻清明。等阿波羅放開她之後，立刻將方才沒說完的話一股腦兒倒了出來：“我自然也能幫助你的。阿波羅，我也想……唔……”
我也想為你做些什麼。
為你撐起廣袤的天，讓你如雄鷹翱翔。
真傻啊……
若是過去早早認清了這一點，也不會——也不會弄到這步田地吧？
狄安娜如同半夜熟睡時被人狠潑了一盆冷水，那根線在腦子裡牽著引著，慢慢清晰起來。
她太習慣了阿波羅疼她寵她，卻忘了她自己也可以拿到這一切。
若是他想要……若是阿波羅想要……
她定會，為他拿到手。
厄運的詛咒，唯有神王位格可解。
驕傲且狂恣的太陽神，不會願意接受她這份過大的禮物。
她慢慢地想著想著，心中如同明鏡一般透亮起來。過去她背負了太多的包袱，阿波羅也背負了太多的包袱。明明可以很輕易就拿到的一件東西，卻憑空拐了這麼大一個彎……嘿，諸神黃昏，若她不取神王之位，諸神便不會黃昏了麼？
那份渴望一旦在心中生根發芽，便如同藤蔓一般瘋長，直變成了漫天遍野的綠。蒼穹之上至高的所在、眾神之神萬王之王……
果然呢。
她果然和阿波羅流著一樣的血。
狄安娜微抿著唇角沉沉睡去，阿波羅附身在她的額角上輕輕印下了一個吻，轉身又回了偏殿裡，沉聲吩咐道：“最好替我解析出‘神王位格’的真正含義所在。我不相信，除了獲取眾神王座外，世上沒有第二種方法，能夠消解愛神的詛咒。”
————
天亮了。
狄安娜抱著被子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才慢騰騰地起身洗漱。她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一個計畫，卻並不明朗。她想替他設一個局，如果他想要，那麼她自然會雙手奉上——不，讓“他自己去拿”；若他不想要，那就算了。
只當是……
只當是她近日過得無聊，替他做的一些小小事情吧。
狄安娜沒有去驚擾阿波羅的工作，只在偏殿外停留了一小會兒就離開了。殿中依舊一刻不停地傳出了細微的沙沙聲，不過一夜過去，十二顆正圓的水晶球已經徹底成型，被阿波羅細心地擺放成了時鐘的模樣。即便不用去測量，狄安娜也能感覺到，那十二顆水晶球是絕對的正球——真空中也無法製造的正球，精度誤差絕不會超過一個原子的長度。
她開始去找赫卡忒，借著喝下午茶的名義，慢慢地幫她整理出了全套的“魔法體系”。
阿斯庇勒克俄斯偶爾來找她敘舊時，她也會有意無意地向他透露一些有關“解剖”或是“疫苗”的論調。
她在試探著神族的底線，試探著她該做到什麼地步，才不會讓神祗沉眠。
結果是很令人欣喜的。
若是對方絕對地信任她，絲毫不懷疑她有可能傷害到自己，那麼基本上就不會因為她的闡述，而受到任何傷害。——阿波羅這種習慣性鑽牛角尖的除外。
據說，最新一次的眾神議會要開始了。
又據說，這一回，與會的眾神數目，是空前的。
鑒於阿波羅對她那種近乎殘酷的厄運詛咒，他在一開始便對她說道：“若是你覺得悶了，我可以留在德爾斐。”言下之意是，她可以重新歸位成神，到神界去玩兒一段時間。
若是別的時候，狄安娜是決計不會答應的。
可這一回，她破天荒地點了點頭，只說了聲“我半個月之後回來”，便徹底消失了蹤跡。
阿波羅遠遠望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深深歎息一聲。
他恐怕是，沒辦法徹底地抓住她了。
她回歸的那一天，沒有電閃雷鳴也沒有風雲變幻，只是簡簡單單地從月光池裡醒了過來，動動酸痛的胳膊，刻意忽視掉小腳趾上那一截瑩白的骨骼，一步步走出了太陽神殿。
陽光有些刺眼。
“月、月神殿下？”小神侍瞧見她的那一瞬間，幾乎沒驚掉了下巴。
她沖小神侍微微一笑，辨清了秩序神殿的路，一步步踏著月光，緩緩走了過去。
如水傾瀉，滿地光華。
月神歸位的瞬間，整個神山都籠罩在了一片迷蒙的月色當中。
雅典娜從智慧神殿中探出頭來，皺著眉頭，盯著她看了半晌，才重新換上了一身鎧甲，同樣飛往秩序神殿。
宙斯亦然。
赫拉竟然也換了鎧甲……
就像是約好了一樣，整座神山籠罩在了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裡。事實上，自從上回普羅米修士和伊阿佩托斯展露了他們驚人的才華之後，所有主神都隱約感覺到了這一天的降臨。
但光明神兼太陽神阿波羅，再次缺席。
狄安娜手持權杖，踏進了秩序神殿之中。
刹那間，滿室月光朦朧。
她右手輕輕按著左邊肩膀，淡琉璃色的瞳中隱隱泛起了一絲寶石藍。淡銀色的紋路在雪白光滑的肩頭若隱若現，流淌著永不黯淡的銀色光華。三位秩序女神將她引到了席位上就坐，然後緩緩合上了秩序神殿的大門。
她閉上眼睛，在朦朧微光下感知著殿中的每一點異常。
——從她變成科洛尼斯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就已經和上輩子完全不同了。
——從上回的情形來開，伊阿佩托斯提前找到了守恆定律，普羅米修士也提前找了宙斯的麻煩。所以……那個令人驚懼萬分的時刻，很可能會提前到來。
九星環日，眾神黃昏。
第112章 夢中夢
狄安娜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但這一回,她竟然希望自己的第六感不要那麼准。
今天的秩序神殿，比往常都要靜謐,也都要冰冷。
狄安娜沒有輕舉妄動,輕輕將權杖擱在神座邊上，目光從左到右環顧四周。
宙斯表情一如既往的嚴肅，腳邊的閃電劍上纏繞著耀眼的紫色光芒；雅典娜低著頭不住地在演算著什麼,廢棄的羊皮卷已經堆滿了半張桌子。伊阿佩托斯——對，就是伊阿佩托斯，他一個人占了四個位子,信心滿滿地打量著秩序卷軸，不時露出幾分笑意。
而赫拉——
她已經被阻隔在了秩序神殿之外。
狄安娜目光在赫拉身上略一停頓,伸手招來了一位隨侍的神官,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神官先是愕然,再是震驚，最終苦著一張臉點點頭，轉身退出神殿之外。
宙斯朝狄安娜的方向看了一眼，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狄安娜沖他微微笑了一下，嘴角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眼神中竟隱隱帶著安撫的意味。
片刻之後，方才的神官又轉回了神殿裡，在神殿四角各自安放了一塊剔透的月光石。
狄安娜含笑沖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離去。
神官如蒙大赦，用他降生以來最快的速度，一溜煙兒沖出了奧林匹斯，並發誓永遠不再回到神山上去了。就算是剛才月神答應過了要罩著他，也絕不回去了。
狄安娜頗為無奈地收回了目光，半合了眼，假意小憩。
“太陽神殿下怎麼不在？”伊阿佩托斯突然開口。
狄安娜心中咯噔一聲，那種濃烈的不安之感愈發明顯起來。但表面上，她依舊不動聲色地懶懶說道：“哦，他不小心被一道難題給纏住了，如今正在德爾斐修養。所以，就讓我過來了。”
一番說辭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太陽神本身已經無比強大，世上恐怕沒有誰能讓他吃癟；若說他自己“不小心鑽了牛角尖”，只會讓人感慨“殿下潛心好學”；而許久未見的狄安娜突然降臨，也唯有“代替阿波羅出席”這一個理由能解釋得通。
伊阿佩托斯皺了皺眉，低低說了聲“這樣啊……”便沒有了下文。
狄安娜依舊在閉目養神，右手卻已經不自覺地按上了肩頭。她忍了片刻，卻始終忍不下胸中沸騰的那一股鬱結，忍不住反問道：“伊阿佩托斯大人，您的三位兒子，可也缺席了呢。”
亞特拉斯、普羅米修士、墨諾提俄斯，竟然一個都沒有來。
“哦。”伊阿佩托斯隨意找了個理由，“他們被我打發去人間界尋找‘萬物至理’了。”
“萬物至理”出口的瞬間，狄安娜分明瞥見宙斯僵了一下。
而原本在奮筆疾書的雅典娜，竟然瞬間將羊皮紙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萬物至理，在神界，代表著至高無上的位格。
他當著神王宙斯的面說出這句話，無疑是在挑釁。
宙斯緩緩站了起來，幽深的眼睛裡閃爍著駭人的光。
眾神從未見過這樣的宙斯，幾乎都被嚇壞了。雅典娜擱了筆，與赫爾墨斯雙雙站了起來，一左一右地攔著宙斯，防止他突然發飆。宙斯的臉色黑得嚇人，一動不動地站在當場，盯著伊阿佩托斯看著，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狄安娜緩緩抬了眼，目光淡淡地掃過伊阿佩托斯，勾起一抹奇怪的笑。
伊阿佩托斯沒來由地背心一寒。
月神的目光極淡極冷，不過輕輕一飄，卻瞬間令他有了一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最令他感覺到惶恐的是，上一次他感覺到不寒而慄時，是在面見混沌神卡俄斯的時候。
一個晚了自己三輩的月之女神，怎麼會有這樣犀利的目光？
伊阿佩托斯突然想起了那個可怕的傳言；當太陽神阿波羅變成金眸時，他將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足以碾壓整個世界的力量。
而月神的身體裡，與太陽神流著同樣的血。
“哼……”
這位象徵著人類的神祗輕輕笑了一下，大步走到秩序卷軸前，揮手打碎了高臺上的水晶球，用一支尖尖的羽毛筆，在卷軸上寫下了第一行字：
大.地，應該圍繞著……
“大.地……應該圍繞著……”
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吟聲在神殿中響了起來，伴隨著蒸騰而起的嫋嫋清光，在神殿中布下了朦朧的色澤。狄安娜已經完完全全地合上了雙眼，循著伊阿佩托斯的筆跡，如同吟唱一般說道：
“……太陽……”
神殿四角的月光寶石折射出了清冽的光，倒映著眾神滿是迷茫的臉。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眾神已經七倒八歪地躺在了神座上，偌大的秩序神殿裡，只剩下了沙沙的書寫聲，還有月神那似吟似唱的囈語聲：
“……旋……轉……”
話音剛落的刹那，伊阿佩托斯猛地回過頭來，竟然在眾神臉上看見了同一個表情。
了然的微笑。
“果然如此”的眼神。
“一早猜到會是你，所以太陽神才遲遲沒有出現”的輕蔑。
還有……
還有一步步向他走來的月神狄安娜，用她特有的淡漠的眼神，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略略彎了彎唇角：“原來竟然是你呢。”
“你可早了足足一千三百多年，大人。”
“我跨越時空而來，改變了無數神祗的宿命，想必今天也要改一改你的命運。”
“當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眾神——將陷入永寂不滅的黃昏！”
如同巍峨的高山投入大海，刹那間激起了千層巨浪。高高低低的吟唱聲在伊阿佩托斯身邊響了起來，他像是被捲入了一個奇怪的世界裡，周圍環繞著無數彩色的線條，天空開始捲曲，大地變得焦枯，一團團天火從蒼穹的最頂端降落，雅典娜的暴喝聲震動了宇宙之軸：
“太陽神阿波羅，你竟敢擅自修改世界的規則？！”
呵呵。
伊阿佩托斯想笑，特別想笑。
他看著雅典娜手執長矛，從奧林匹斯降落在捲曲的大.地之上；他看著太陽神躺在月神懷中，潔白的希臘長袍上透染了鮮血；他看見奧林匹斯父子反目兄弟相殘……
好極了。
他默默地想著，默默地轉過頭，對著空氣說道：“看，我為你報仇了。”
焦枯的空氣沒有任何應答，遙遠的秩序神殿中傳來了一陣又一陣淒厲的嚎哭。他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意，如同微風拂過的羽，輕飄飄地懸在了半空中，左肩處的神紋刹那間綻放了耀眼的光芒，竟比天空中的太陽還要明亮。
“這才是萬物之至理。”他說。
“看見嗎？宙斯、克洛諾斯、還有……沉睡的烏拉諾斯。”
“不僅僅是地球，連金星維納斯、火星阿瑞斯、水星木星土星天王星……全部都要圍繞著太陽旋轉……”
“瘋狂吧，神祗們。”
“你們只會認為這是太陽神的陰謀，只會為了一時的利益反目成仇，因為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真理’。”
“亞特拉斯，我命令你指定星體運行的規則；太陽應該處在一個橢圓的焦點上——哈，阿波羅，即便是身為太陽神的你，也休想從中獲取哪怕一絲一毫的好處！你不是堅持‘世界遵循著嚴苛的規則之美’麼？我將告訴你，群星將拋棄完美的正圓，群星的規則，將是擺動的橢圓！”
轟隆隆！
喀喇喇！
一道又一道亮紫色的閃電劈落在了焦枯的大.地上，殘存的人族開始捲入無邊的戰火。漸漸地，眾神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原本璀璨的神之紋章也黯淡得不剩下半點光澤。天空中熾烈的驕陽漸漸遠離地球而去，巍然懸浮在蒼茫宇宙的正中，秩序卷軸也緩緩合了起來。
“矛盾呢？”最後一位逝去的女神淒厲地尖叫，“‘自相矛盾’在哪裡？在哪裡！”
“這還得感謝太陽神阿波羅。”伊阿佩托斯喃喃自語，“感謝他發現了簡潔之美。唯有大.地環繞著太陽旋轉，每一個天體才能井然有序地運行。”
淒厲的尖叫聲漸漸消失了。
哭泣一般的吟唱聲漸漸消卻了。
熾烈的天火漸漸熄滅了。
枯焦的大.地開始重新煥發生機，眾神成為一個遙遠的傳說，湮滅在泛黃的卷軸裡。
九星環日，諸神黃昏。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夕陽餘暉處走了出來，手上戴著一枚石頭戒指。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身形也有些踉蹌。
“您是對的。”
“亞特拉斯與墨諾提俄斯已經……”
“我們無法理解您的偉大，父親。”
“您將永垂不朽，將永遠被世界所銘記。”
“榮耀與你同在。”
“但您……”
他話音未落，已經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左肩處的紋路漸漸黯淡了下去，不見半點光芒。
伊阿佩托斯睜圓了眼睛，撕心裂肺地大吼：
“不——”
來不及了。
“你將寂滅世間一切神祗，包括你的兒子普羅米修士。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伊阿佩托斯。”一個極冷極淡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透著令人不寒而慄的犀利。
伊阿佩托斯漸漸抬起頭來，睚眥欲裂：“你是——狄安娜，月神狄安娜。”
第113章 夢中夢
一陣清清脆脆的笑聲響了起來。
柔軟,卻冰涼。
伊阿佩托斯抱著兒子的屍體抬起頭來，紅赤的眼像是著了魔。但偏偏那個冰冰涼涼的聲音依舊從四面八方悠悠傳來,透著深入骨子裡的寒意。
“痛嗎？難過嗎？”
“你可知道,當我眼睜睜地看著阿波羅在我懷中死去時……”
“我恨不得和他一起死了，可腦子裡滿滿的都是他。他縱情的大笑他溫柔的目光他溫暖的手……哦，我還跟他大吵了一架,因為我覺得他不帶我去秩序神殿是嫌棄我……”
“普羅米修士被老鷹啄食了三千年的心肝，多少仇恨都會沉澱成骨子裡的殺意。我懂，想必你比我更懂。可是伊阿佩托斯,你還記得普羅米修士是為什麼受罰的嗎？”
“一，他在祭祀上欺騙了宙斯,用牛胃牛骨替代了牛肉。”
“二,他盜取了天火。”
“他自稱盜取天火是為了人類,但是據雅典娜的說法，是他將宙斯賜予諸多種族的禮物提前發放完了，等到人族向他走來時，他兩手空空，唯有去偷盜天火。”
“你是相信普羅米修士，還是相信雅典娜呢？”
“我只相信，宙斯囚.禁了我的兒子。”伊阿佩托斯沉聲說道。
“嗯，是個絕妙的理由。”
話音剛落的瞬間，天和地都蒙上了一層薄紗般的月色，一輪明澈的月緩緩升起，比水更柔軟，卻也比冰塊更寒涼。狄安娜踏著月光，從半空中緩緩走來，銀色的額飾垂懸著水滴狀的藍寶石，像極了流盡的淚滴。
她淺淺地笑了開來，舉起黃金權杖，橫斜在胸前，如同吟唱一般說道：“以月神之名，垂訓蒼天與大.地：時間要凝固、空間要捲曲、原子要分成更細微的顆粒，在誇克的尺度上，時空要被煮沸成一鍋滾燙的粒子湯！”
沒有人能聽懂她在說些什麼，包括身形踉蹌的伊阿佩托斯。
“你敗了呢，大人。”她輕輕地笑了出來，眼中隱隱泛了淚光。
“可惜啊——可惜太陽神已經永遠消逝，可惜你的孩子們已經永遠無法歸來！伊阿佩托斯大人，不如我們就此同歸於盡，怎樣？”
哈……
同歸於盡？
伊阿佩托斯抬眼望著朦朧的天空與大.地，這才發覺，四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了樣。一切山川草木河流盡數消失，連太陽與星辰也隱匿了形跡，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一輪皎潔的月，透亮得能照見無數的污垢、無數的齷齪、無數的……人心。
“你是守護人類的神祗，普羅米修士也是。”他聽見月神用一種冷漠的口氣對他說道，“但你不該借助‘守護’之名來傷害眾神！……尤其是，我的哥哥。”
她低低笑出聲來，在一片朦朧的月色中，竟有了一股淒厲的寒意。
“我護短，伊阿佩托斯大人。”
“我也不像您那樣偉大，更不像您那樣忍得了千萬年。”
“我承認我的手段陰損，也承認我的行為有失偏頗。但我自認從來不會傷害無辜，從來不曾。”
“我最討厭有人借著高尚的名義去報私仇。”
“你知道麼？在那一瞬間，在你說出‘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的那一瞬間，在你袒.露出‘利用太陽神阿波羅’的意圖時，我有多想——殺了你。”
“但我不會這麼做的。”
“因為我會留著你……看著……”
她的聲音漸漸模糊起來，隨著寒風四下飄散。伊阿佩托斯猛地站了起來，抽出腰間的佩劍，瘋狂地劈砍著周圍的月色。但每一次劈砍，都只劈中了……劈中了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影子，俄刻阿諾斯、蓋亞、許珀裡翁、厄瑞波斯……
“不……不！！！”他開始瘋狂地吼叫起來。
伴隨著他的吼聲，周圍的月色開始一點一點散開，如同破碎的玻璃罩子，飛濺了漫天滿地。他驚恐地發現普羅米修士已經不在了。明明剛才還躺在他腳邊，安靜地陷入沉睡中的普羅米修士，他最最疼愛的孩子，竟然不在了。
“狄安娜！！！”他紅了雙眼，用盡他生平最大的力氣吼叫著。
回答他的，是連續不斷的嘩啦啦的聲音。
月光凝鑄的玻璃罩子已經徹底碎裂，散落的月光一點點剝離了這個破碎的世界，只剩下滿目瘡痍、滿目的猙獰。
伊阿佩托斯漸漸反應過來，哈哈大笑幾聲，順著月光碎裂的軌跡，狠狠劈了下去。
嘩啦啦——
整個世界徹底崩塌，空間開始扭曲，他手中的劍也變成了一支羽毛筆，正在秩序卷軸上書寫著最殘忍的字句：
——為了遵循數理世界的簡潔之美，群星將拋棄正圓。
——世間的一切均有生長與毀滅，包括日月與群星。
——時間揉碎在……
“伊阿佩托斯大人。”
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附帶著周圍席捲而來的、如同薄霧一般的月光，令伊阿佩托斯忍不住有了一種顫抖的衝動。
他慢慢轉過頭，竟然發現眾神全都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或站或坐，或撫.摸著黃金權杖或抱著胳膊，眼神全都是冷冷的，還透著一股子“我早就看穿你了”的味道。
伊阿佩托斯竟沒來由地有些忐忑。
不，他本不該忐忑的。
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這本就是宇宙間之高無上的美學邏輯。只要有了它……
你的苦不會白受，我親愛的兒子，普羅米修士。
伊阿佩托斯的心情突然平靜了下來，看著宙斯冷笑，宙斯亦看著他冷笑。
伊阿佩托斯突然愣住了。
這個笑容……
宙斯的笑容……
竟然與月神狄安娜一模一樣！
他驚恐地轉頭望去，果然看見月神已經坐回了細微上，唇角鐫著一絲笑意，兩根纖長瑩白的手指輕輕扣打著桌面，篤、篤、篤……讓人有種背心發寒的詭異感。
這位女神……這位女神……
他突然想起了上回和月神交鋒時，月神說出的那句話：視界應該封閉。
他曾經演算過整整三十年，連同無數驚才絕豔的學者們一切，卻始終無法推算出來，什麼叫“視界應該封閉”。
直到後來，他無意中路過夜神一族的居所時，才發現那裡已經漆黑一片，再也無法進出。
是她的手筆嗎？
他不知道，卻並不妨礙他感覺到恐懼。
“伊阿佩托斯大人。”月神悠然開口，“你怎麼……不繼續了？”
伊阿佩托斯如從夢中驚醒，狠狠瞪了狄安娜一眼，轉身在秩序卷軸上寫下了新的字句：
——世界應該……
斜刺裡突然伸出一隻手，奪去了他的羽毛筆。
那只手修長且骨節分明，指腹上帶著薄薄的繭，尤其是拇指和小指的指側。這是長久使用弓箭留下的痕跡。伊阿佩托斯慢慢轉過頭來，毫不外地看見了一張英挺帥氣的臉，還有空氣中微微散落著的……金色的陽光。
太陽神阿波羅。
伊阿佩托斯轉頭望去，發現月神正側頭望著倏然降臨的太陽神，眼中滿滿的都是愛戀。
她愛他。
即便是作為路人的伊阿佩托斯，也明顯感覺到了，狄安娜對阿波羅那種……那種深到了骨子裡，卻又近乎絕望的愛意。
——她說，太陽神死了。
——因他而死的。
——難怪她會這麼恨他，非得置他於死地不可。
——哈。
——但太陽神依舊要死，連同月神……也要死。
——因為他們的身體裡，都流淌著宙斯的血……
——這是，原、罪。
伊阿佩托斯學著月神的樣子，冰冰冷冷地笑了起來。太陽神依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五指微微合攏，兩下輕微的喀喀聲過後，他手中的羽毛筆已經徹底變成了碎片。
“是你。”太陽神平平淡淡地陳述著一個句子。
“是啊，是我。”伊阿佩托斯呵呵笑了，“宙斯殺了你的兒子，你不恨他？”
太陽神身體微微一僵，連同空氣中的陽光也開始凝滯起來。他微微偏頭看著狄安娜，海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然後才慢慢轉過頭來，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沒有資格用眾神來陪葬。”
“嗤，我沒有資格？那誰有資格？你？阿波羅？！”
“我理解你的心情，伊阿佩托斯。”太陽神看著他，高大的身形無形中造成了強大的壓迫感，令伊阿佩托斯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不快，“但我更愛狄安娜。”
“這並不矛盾。”伊阿佩托斯陰森森地說。
“這很矛盾。”太陽神撫平了秩序卷軸，慢慢地說道，“阿斯庇勒克俄斯的死，一來的確是他咎由自取，二來——他可以複生。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嗎？我最想做的，是替我最愛的女神，創造一個永恆的黃金國度，讓她永遠快樂地……生活著。”
啪嗒。
一聲細微的聲響引起了兩人的注意。轉頭看時，月之女神竟然不小心摔落了黃金權杖，指尖微微顫抖著，看著太陽神阿波羅，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太陽神眼中漸漸染上了一抹醉人的溫柔。
“如你所見，我進入了你的夢境，狄安娜。”
第114章 夢中夢-
狄安娜一步步走上高臺,指尖輕輕碰了碰阿波羅的手臂。
熾熱、滾燙，絕非她所創造的冰涼世界。
他怎麼會？……
阿波羅突然伸臂將她抱在懷裡,用後背擋住伊阿佩托斯的目光,深深吻上了她的唇。
仍是記憶中軟嫩甜美的滋味，卻像是分隔了千萬年那般長久。
“這就是你對我說過的……是嗎？”他抵著她的額頭，低啞著嗓子問道。
她點點頭,突然有些想哭。
“別擔心，寶貝兒。”阿波羅沙沙的嗓音回蕩在冰冷的月之世界中，透著陽光般的暖意,“你做得很棒，真的很棒。”
他總算知道為什麼狄安娜總會用一種擔憂的目光看著他。
總算知道為什麼狄安娜總會在他變成人時,強迫他學這學那。
總算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狄安娜會突然性情大變……
阿波羅的吻漸漸上移,吮去了她眼角晶瑩的水珠。
“將一切都交給我,好不好？”他低聲對她說道，一把將她抱起，放在了空著的太陽神席位上。
阿波羅重新走到高臺上，望著瞠目結舌的伊阿佩托斯，一言不發。
周圍的神殿開始破碎，如同玻璃罩子一般層層裂開，喀啦喀啦地極有層次感。眾神詭異地維持著同一種表情，身體表面漸漸出現了裂痕，最後像玻璃一樣喀啦啦地崩碎了。狄安娜側過頭，不著痕跡地拭去了眼角的淚痕；再轉頭時，目光已經如同往常一般柔和和寧澈。
阿波羅抱著胳膊，冷冷地看著伊阿佩托斯，嘴角噙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伊阿佩托斯踉蹌了兩步，額頭上的汗珠涔涔滾落，口裡卻近乎瘋狂地咆哮起來：“這就是你們的目的？哈——太陽神阿波羅，月神狄安娜——好，好得很！”他惡狠狠地瞪著阿波羅，從衣服的領口裡又抓出了一支羽毛筆，憤憤地在秩序卷軸上寫……
不，他沒有成功。
阿波羅五指如同鷹爪，牢牢鉗制住了他的手，另一隻手取過羽毛筆，當著伊阿佩托斯的面，在秩序卷軸上一字一字地寫下：
——太陽，並不是世界的中心。
——每一顆星辰，都是熊熊燃燒著的太陽！
——無窮的星體構成了無盡的夜……
伊阿佩托斯的臉色漸漸白了。
他瘦削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在阿波羅的鉗制下像是一隻瘦弱的小雞。阿波羅手中的羽毛筆一刻不停地寫著，伊阿佩托斯也一刻不停地顫抖著……狄安娜漸漸站了起來，手握權杖，從左到右緩緩劃過，在身邊布下了一層濃郁的銀光。
破碎的世界開始恢復，像是時光漸漸倒流，將一塊塊破碎的玻璃重新粘結成了神殿、神柱、夜空、星辰……甚至是姿態各異的眾神。伊阿佩托斯已經大汗淋漓，但他並沒有表現出半分畏懼，甚至連一點惶恐的意思也沒有。
阿波羅依舊專心致志地在卷軸上書寫著，一個個金色字元在卷軸上緩緩鋪展開來，強勁大氣，微微透著熾熱的光芒。隨著他落筆的速度漸漸加快，伊阿佩托斯的臉色也越來越白。狄安娜漸漸睜開了眼睛，握著權杖的手微微一松，望著阿波羅高大挺拔的背影，抿唇微笑。
只要有他在，一切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不是麼？
好像自己也應該加快速度了……
狄安娜深深望了阿波羅一眼，轉身走出神殿之外。
整個世界已經恢復完全，從天空中的明月到大.地上的小草，每一點每一滴都閃耀著碎冰般的光芒。澄澈的月光傾瀉而下，為人間界蒙上了一層透明的紗。她隨手將權杖擱在了神殿之外，雙手像是握著什麼，朝兩邊狠狠一拉——
嗤嗤兩聲過後，像是一層輕紗被拉開，整個世界在畫卷中翻卷起來。
狄安娜最後朝秩序神殿望了一眼，朝裂縫外走去。
一步踏出，便是另一個天地。
神殿中的霧氣還在彌漫，四個角落的月光寶石依舊閃爍著耀眼的光。眾神全部都歪歪斜斜地靠在神座上，至於伊阿佩托斯，他已經握著羽毛筆，在秩序卷軸下方睡了過去。
是的，她利用那四塊月光寶石，創造了一個強大的夢境。
就像上次阿波羅做過的那樣，將強大的敵人拉入自己所創造的夢境中，然後將他打敗。
阿波羅還在夢境中和伊阿佩托斯討論世界的構成，而她自己，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要趁著眾神尚未醒來，將她所知道的、真正的世界，向他們一一講述。
至於眾神能接受多少……
狄安娜覺得，她已經盡力了。
她目光四下搜尋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三位秩序女神的所在。她們正歪在雅典娜的神座下，替這位智慧女神整理著新近的卷軸。
狄安娜輕手輕腳地從秩序女神身上取下了鑰匙，轉身走到神殿之外，無視赫拉睜圓的雙眼，哢哢兩聲，鎖上了門。
四道明淨的月光從她的手心裡迸濺而出，月光寶石的光芒愈發明亮起來。
“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我們所不瞭解的東西。譬如太陽，譬如星空……”
“我今天想要告訴你們的，是有關這個世界的，最初始的真實。”
“記得我曾經對你們說過的，萬物之間相互吸引的力量麼？”
“現在我們就從這股力量開始……”
狄安娜的聲音很輕柔、很緩慢，儘量從最簡單易懂的部分講起。阿波羅曾經對她說過，沒有哪一位神會認為自己比別人更差，除非受到了當頭棒喝。
“太陽神殿下曾經整理過一些有關數學的邏輯與學說，你們是否都曾經看過？……智慧女神，我親愛的姐姐，請到這裡來，我需要你的説明。”
隨著她話音的起起伏伏，雅典娜低垂的頭漸漸抬了起來，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向她。
狄安娜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雅典娜現在樣子，像極了……夢遊……
“請到這裡來。”狄安娜向她伸出了手。
智慧女神軟軟地抬起手，擱在了她的手心裡，眼睛卻依舊是閉著的。
“現在請告訴我，剛才我所講述的，你聽懂了多少？阿波羅所闡述過的數學基礎，你、宙斯，還有其他的神祗們，又聽懂了多少？”
智慧女神喃喃自語，聲音很低，如同夢囈，但狄安娜卻聽得很清晰。
果然像是阿波羅說過的那樣，沒有哪一位神，會認為自己比別人差。
所以，當米利都學派的數學水準發展到巔峰的時候，神界的數學也迎向了另一個高峰。
但是……
但是，就算他們承認了阿波羅是對的，卻仍舊不認為自己錯了。尤其是雅典娜，她一直信奉著“理念是萬物之源頭”。
狄安娜皺了皺眉，刻意忽略掉心頭湧上的那種微妙的不安，用最輕柔的聲音說道：“那麼請各位在紙上推導出這個世界最合適的運轉規則。記住，就像阿波羅殿下說過的那樣，簡潔和齊一，才是這個世界最根本的所在。”
地心說究竟自相矛盾在哪裡呢？
狄安娜思考過很久，最終還是將目光放在了天體運行的軌道上。
她記得那位偉大的天文學家曾經說過，星體運行軌跡不能太複雜。
在阿波羅因為無聊，自己動手做出了一個真正的天體模型，又繪製出了真正的天體運行圖之後，她就隱約明白了一點：地心說最矛盾的地方，就是天體運行的軌道太複雜、太不整齊。
“秩序，是整個世界的秩序，應該為整個世界所遵守，‘大.地是世界的中心’，最最自相矛盾的地方，就是無法找到一個‘整齊’的規則，讓所有的天體，無論是日、月、群星，還是別的什麼……都遵守這個‘整齊’的規則。”
“身為主神，各位應該輕而易舉就能解決這個問題，對不對？”
她娓娓道來，聲音如同綿軟的雲霞。強行加在眾神身上的理論，正是將他們推向沉寂的劊子手。而她要做的，就是一點點地，將他們從這種泥淖中拔.出來。
而拔.出來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們自己想個通透。
這並不容易，因為眾神隨時都有可能因為鑽牛角尖，而陷入永恆的沉眠。
不過……
她已經做完了她該做的。至於後果如何，只能聽天由命。
事實證明這種辦法很好。
在智慧女神聽完了她的一番論調之後，急匆匆地就將高臺當成了羊皮卷，在上面雜亂無章地演算著什麼。她抬眼望去，除了依舊沉睡的伊阿佩托斯之外，眾神幾乎都執起了筆，閉著眼睛，推衍著這個世界應該遵循的規則。
一道道斑駁的光在神殿中漂浮，夾雜在清清冷冷的月光裡，美得驚人。
狄安娜低頭計算了一下時間，阿波羅差不多該出來了。
第115章 特洛伊戰局
狄安娜在現實世界中等了很久,直到雅典娜已經計算出了金星繞日的軌道，宙斯也隱約有了醒來的跡象,阿波羅卻依舊沒有從夢境中出來,甚至連伊阿佩托斯也還在呼呼大睡。
她禁不住有些擔心。
沒有絲毫猶豫，她即刻便撕開了現實世界，一步踏進夢境之中。
一道瀑布般的金色光簾擋在眼前。
狄安娜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光簾也輕輕抖了抖，散發著無窮無盡的熱量。
她猶豫片刻，終於走進簾幕中,卻忍不住大吃一驚。
琉璃般的月之世界已經碎得不成樣子，映入眼簾的是瘋狂旋轉的各種星體,大大小小的銀白色星系散落在無盡的夜空中,偶爾有幾顆彗星呼嘯而過。她分明聽見伊阿佩托斯在說：“星星絕不可能只有這幾種。阿波羅,有種跟我賭一賭。”
哦，他們要開始較量了。
狄安娜有些擔憂地望著阿波羅一眼，卻發現他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把手中的羽毛筆旋轉了一遍又一遍：“這裡是夢境，伊阿佩托斯。”
“廢話！賭不賭？！”
“……你是想借著這個夢境，逃過規則之力的制裁？”
伊阿佩托斯的臉漸漸紅了，喘著粗氣，有種老羞成怒的徵兆。
阿波羅輕輕笑了一下：“好，我跟你賭。”
她的太陽神都變成賭徒了……
狄安娜歎了口氣，伸手撥開金色的簾幕，從夢境中回到了現實世界。阿波羅有意無意地回頭望了她一眼，眼中不自覺地泛起一絲笑意。
秩序神殿中，演算仍在繼續。
雅典娜伏在地上艱難地計算著為什麼月亮會繞著地球轉而不是太陽，宙斯面前的稿紙已經堆了三肘多高。狄安娜只呆了一會兒，就聽見秩序神殿的門被敲得震天響。她轉身去開了門，卻聽見了赫拉尖利的聲音：“敗了？你說他們敗了？他們怎麼敢？！”
狄安娜撥開厚厚的雲層朝下方望去，人間界早已戰火連天。以斯巴達為首的希臘聯軍向特洛伊城發起了最後的攻擊，卻遭到了特洛伊人的頑強抵抗。十年，希臘人已經在特洛伊城週邊了整整十年。若是再攻打不下來，他們就該向主神雅典娜謝罪了。
阿波羅是對的。
即便沒有海倫，特洛伊之戰依舊無可避免。
在這物資貧瘠的時代，誰卡住了通往東方的絲綢之路，誰就扼住了半個希臘的咽喉。
除非有人開闢一條海上航道，形成一條新的“海上絲綢之路”。
狄安娜望著那位漲紅了臉的青銅武士，溫聲訊問道：“你怎麼來了？”
她認得他。上回在光明神殿中，就是這位青銅武士前來傳信的。
青銅武士看著神殿中緩步走出的月之女神，感動得幾乎要喜極而泣。哦該死的，他終於不用忍受天后那尖利而恐怖的聲音了……青銅武士想著，手握成了拳頭，在心口上重重一砸，大聲說道：“希臘人犯了重罪，請眾神裁決！”
“嗯。”
狄安娜淡淡地應了一聲，卻沒有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青銅武士忐忑地站在一邊，低著頭，不敢看狄安娜，更不敢看赫拉。即便不用回頭，狄安娜也能感覺到，赫拉的怒火已經積蓄到了一個相當高的地步。
“殿下對我很不滿？”狄安娜輕笑著回頭，目光卻是冷的，“哦，我明白了。想必天后殿下是覺得，秩序神殿中這麼多主神，甚至還有神王宙斯在，卻只讓了我這個不相干的月神出來處理事務，太草率了一些，對麼？”
赫拉“哼”了一聲。
何止是草率！
如果不是秩序神殿擋住了她的腳步，她非得進去揪住宙斯的耳朵，好好教訓他一番不可！
狄安娜再次轉頭看向人間，將領們依舊在攻城，特洛伊人依舊在頑抗，城頭上那尊金子雕刻的塑像正反射著熠熠金光……慢著，特洛伊人竟然在城頭上雕刻了阿波羅的塑像？！他們也不怕雅典娜降罪！
在眾神商討世界秩序的時候，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了……
狄安娜微微皺了皺眉，卻聽見赫拉在身邊冷笑了一下：“俗氣。”
人間界的眾神雕塑大多是由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偶爾會用些石膏，只有暴發戶和傻子才會用金子雕刻成眾神的塑像。第一是因為白色的大理石顯得聖潔典雅，第二是因為金銀雕塑特別容易失竊。而竊賊們根本不會在乎瀆神或是或是其他，經常會擰掉宙斯或是雅典娜的腦袋去換取糧食。
“……是啊，俗氣。”狄安娜微笑著轉頭，看向了赫拉：“殿下似乎知道些什麼。”
赫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沒打算理她。
青銅武士在一邊小聲解釋道：“雅典娜殿下拋棄了特洛伊城，特洛伊國王立刻就改投了阿波羅殿下。畢竟在人間界，兩位殿下的地位是等同的……”
並不是等同的。
狄安娜在心中小小反駁了一句，卻並沒有說出口來。
人間界在祈禱的時候，禱詞的第一句都是“父宙斯、雅典娜、阿波羅”。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了人間界，卻反手在赫拉身上輕輕拍了一下。手心裡透出薄薄的冰霧，瞬間就在赫拉身上蒙了一層冰霜。赫拉笑了三聲，想要掙脫冰霜的束縛，卻聽見狄安娜如同吟唱一般說道：“以月神之名，我說，氣溫應該降到絕對零度。”
絕對零度，是這個世界所能達到的最低溫度。
在絕對零度下，原子停止跳動，電子停止旋轉，而神……
唔，神族的天后殿下，正在苦苦對抗著絕對零度的絞殺。
狄安娜沒有再去理會赫拉，對身邊的青銅武士點了點頭。武士會意，引著狄安娜來到了特洛伊。
————
狄安娜沒有使用月神的身體，而是重新回到了布律塞伊斯的身體裡。
“布律塞伊斯”，是她第二次轉世之後的名字。
而布律塞伊斯在人間界的父親，就是特洛伊城的太陽神祭司。
不用去想阿波羅在這場戰爭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也不用去管這場戰爭究竟誰勝誰負。狄安娜高高站在城牆上時，唯一的念頭就是把自己的醫神兒子從天上揪下來。
原因很簡單，戰場上的傷亡，實在是太慘烈了。
通往東方的絲綢之路上滿是斷壁殘垣，混合了鐵銹氣味的血腥充斥著整個戰場。狄安娜輕輕摸索著古老的地圖，重新計算了一遍特洛伊城的位置。這座古老的城邦處在希臘的東北方、赫梯的正北方、西西里島的正東方，已經和後世的伊斯坦布爾非常接近了。
伊斯坦布爾，在三千年之後，將會變成土耳其最大的城市。
而現在，和伊斯坦布爾非常靠近的特洛伊城，已經變成了一個特殊的軍事要塞。
難怪希臘聯軍拼了命地要爭奪這裡，難怪……
她順手將地圖交給了身邊的侍從，隨口吩咐道：“我要見斯巴達王。”
斯巴達所奉供的主神，正是月神狄安娜。
狄安娜雖然以人類的身份來到了特洛伊城，但還是有幾分把握，能夠從斯巴達王那裡得到一些真相的。
畢竟十國聯軍圍攻特洛伊，攻了整整十年也沒有拿下來，實在是太丟臉了。
斯巴達國王很快就過來了。
他坐著古希臘特有的雙馬車，帶著十幾個親衛，氣勢洶洶地從營地裡趕了過來。狄安娜盯著他的馬車看了很久，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改良一下希臘戰車……
太破、太簡陋、太容易遭受攻擊了。
連車廂也沒有，全憑駕車的人單手牽引著韁繩和轡頭，再加上馬車上高高的遮蔽物，簡直就是戰場上最好的靶子。
……打住。
現在可不是改良馬車的時候，她必須和斯巴達王好好溝通一次。
斯巴達王舉著馬鞭，在特洛伊城牆下沖著狄安娜說道：
“就是你要見我嗎？特洛伊未來的太陽神祭司，阿波羅神最寵愛的女子，月之女神的轉世？”
藍晶 2014-8-18 15:18
第116章 赫拉還是來了
狄安娜靜靜地看著斯巴達王,斯巴達王也在看著狄安娜。
沒有誰家女兒會這麼大膽，敢在兩軍交戰的時候指名道姓要見聯軍國王；也沒有哪家國王會這麼傻冒,只帶了幾十個親衛就過來了。
只因為那個“月神轉世”的傳說。
斯巴達王的膽子再大,也不敢拿自家主神去賭。
眼前的少女略嫌嬌小了一些，沒有自家主神英姿颯爽的樣子，倒像是個沒長開的小女孩。但是她的容貌,卻與斯巴達神殿中供奉的月神一模一樣。斯巴達王一面琢磨著，一面提高了聲調問道：“你是在拖延時間嗎？——若是敢說一聲‘是’……”
“……是。”
斯巴達王怒了。
他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嚴重的挑釁，對面那位少女依舊高高站在城牆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明淨的眸子裡透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光,感覺就像是見到了自家主神。
哦,這不對。斯巴達王痛苦地捶了捶腦袋。
“陛下。”城牆上的銀髮少女終於開口了,“如果我讓你退出整個聯軍——”
“不可能！”斯巴達王斷然否決，“勇士絕不會背棄承諾！”
銀髮少女似乎愣了一下，淡琉璃色的眸子裡閃過幾分欣賞，卻不知怎麼地，輕輕搖了搖頭：“你在加入聯軍之前，有沒有算過一筆帳？”
“什麼帳？”
“戰爭的成本，以及你得到多少回報。”
“當然！”斯巴達王一副被小看了的表情，“就算我不是土生土長的斯巴達人，就算斯巴達生來好武、不喜歡動筆，我也絕不能讓人占了便宜！你，未來的太陽神祭司，你想挑撥離間嗎？”
挑撥離間？
這頂帽子可扣得太大了。
狄安娜又輕輕搖了搖頭，問他：“聯軍的主導是誰？”
“阿伽門農，邁錫尼的王。”斯巴達王倒是答得很快。
“阿伽門農是個什麼樣的人？”
斯巴達王愣了一下，半天才說道：“……是個絕不肯損失自己利益的英雄。”
——那就是梟雄。
狄安娜又輕輕笑了一下：“你認為，拿下特洛伊城之後，這道通往東方絲綢之路的關卡，會由誰來執掌？希臘十國聯軍，又該如何分割？陛下，我打個並不恰當的比喻，假設你的王后被特洛伊人奪走，那麼你進特洛伊還情有可原，可現在麼……”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現在，你們進攻特洛伊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是啊，進攻特洛伊的理由是什麼呢？
原本是因為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劫走了斯巴達王后海倫，才讓斯巴達王怒不可遏，拼死了老命也要圍攻特洛伊城；如今海倫好端端地留在內米湖神殿，許下承諾的美神維納斯也還在秩序神殿中苦思冥想，帕里斯王子估計還在放他的牛……那麼，圍攻特洛伊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斯巴達王甕聲甕氣地說：“這是天神的神諭。”
狄安娜愣了一下。
天神的神諭？
她怎麼不知道？
斯巴達王今天似乎特別多話，不但將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竟然還加上了自己的一點分析和看法，還有對久攻不下的特洛伊城的一點兒敬畏，再加上那麼一點點的忿忿不平。
原來自從拉美西斯王去世之後，人間界就已經很久沒有過戰爭了。
身為戰神的阿瑞斯感覺到自己很沒面子。
剛好阿瑞斯這次被擋在了秩序神殿外頭，眾神又在裡頭商討著關乎神界生死存亡的大事，沒空去理會他，所以他就琢磨著，是不是該弄幾場戰爭來玩玩。
於是幾個野心勃勃的國王決定征戰天下。
再於是，就變成了今天這個局面。
狄安娜聽完之後，有種想要吐血的衝動。
好不容易才干預掉的特洛伊戰爭，竟然被戰神就這麼給……給……
好吧，人間界沒有戰爭，戰神所得到的祭品、祭禮、祭司自然就會少了，甚至十二主神的排序也可能會變動。所以阿瑞斯他這麼做……
狄安娜很努力地說服自己，這是一個合適的做法，卻發現她根本就很討厭戰爭。
她討厭戰爭上的血，更討厭戰爭中死去的戰士和平民。雖然她自己就是個百戰百勝的將軍。
“陛下。”狄安娜輕聲開口，“其實你的內心裡已經相信了，不是嗎？”
“相信”什麼，她沒有明說，卻依舊笑吟吟地看著斯巴達王，眼裡透著濃濃的笑意。
斯巴達王臉色微微一變。
正常情況下，沒有誰會為交戰的敵人解釋這一切，尤其是在對方的城牆下。
沒看見特洛伊士兵的弓箭已經對準了斯巴達人麼？
沒看見斯巴達人已經高高舉起了圓形的盾牌，在王的旁邊圍成了一個堅實的壁壘麼？
沒看見所有士兵都驚愕地長大了嘴，無論是特洛伊還是斯巴達麼？
原因只有一個。
無論斯巴達王承認與否，他心中已經將眼前的少女當成了王國中侍奉的主神，那位傳說中已經轉世為人的月神殿下。
他的臉色慢慢變了，知道今天已經連續犯了軍中的很多忌諱，有可能……
“您與諸位國王的盟約，估計會在今晚被阿伽門農王撕毀。”狄安娜輕聲說道。一個在敵軍城門下侃侃而談的國王，一個對敵軍祭司表達敬意的國王，簡直就是拖後腿的不二人選。
狄安娜撐著城牆，從高高的特洛伊城上跳了下來，恰好落在斯巴達王的馬車前。她走上前去，將一塊鑰匙形狀的寶石交給了斯巴達王，用只有他們才能聽見的東西說道：“你可以去內米湖神殿迎娶海倫了。記住，不要讓帕里斯王子找到你們。戰爭結束之前，不要回斯巴達。”
斯巴達王慢慢地張大了嘴。
周圍的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地呆滯了，隨即響起了乒乒乓乓的盾牌摔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至於戰爭的損失，我會補償你的。”狄安娜用更低的聲音說道，“我會還你一個，足以橫掃馬其頓地區的強盛軍事帝國。”
斯巴達王愣住了，緊接著，他慢慢接過了女神手中的鑰匙，帶著驚疑不定的目光離開了特洛伊。
狄安娜目送著他遠去，隱隱松了一口氣：
“第一個。”
斯巴達王並不是斯巴達土生土長的人，而是上任斯巴達王為海倫公主招贅的女婿。只有真正迎娶了斯巴達公主，他才能成為名正言順的斯巴達王。
狄安娜不會認為斯巴達王會乖乖聽自己的話，退兵。
但是，他也同樣不會幫助阿伽門農圍攻特洛伊，他不敢。
狄安娜松了口氣又松了松筋骨，才看似不經意地對周圍的空氣說道：“您看夠了嗎？殿下。”
話音未落她便聽見了一聲輕輕的“哼”，隨後是天后殿下搖曳生姿的步伐。真難為她能把一件端莊的希臘白裙穿出了這種味道，不過……
“殿下倒是很令我意外。”狄安娜平平淡淡地開口，看上去根本一點都不意外，赫拉居然這麼快就從絕對零度的規則限制裡走了出來。
赫拉微微變了臉色。
不過眨眼之間，她又恢復了先前那副高傲的樣子，斜斜睨了狄安娜一眼：“你要插手？”
狄安娜不答。
她沒來由地想起了前世那個清脆的耳光，還有屠戮了整個特洛伊城的巨大木馬……
“是雅典娜將您放出來的，是麼？”狄安娜輕聲開口。
赫拉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狄安娜知道自己猜對了。赫拉沒本事走出絕對零度的限制，但雅典娜卻可以。
很明顯，現在兩位女神已經綁在了同一輛戰車上，而且看樣子，還要對付他們共同的敵人。
她轉頭看向希臘聯軍駐紮的方向，一陣飛揚的塵土已經超這邊卷了過來……
為首的那位，她見過兩次，上輩子，和這輩子。
是阿喀琉斯。
那位註定要死在阿波羅手中的希臘英雄，阿喀琉斯。
狄安娜認為這個預言簡直就是扯淡。
雖然阿喀琉斯的母親海洋女神，是第二位執掌德爾斐的預言之神，連阿波羅見了也要恭恭敬敬地稱一聲大人，卻並不妨礙狄安娜認為那個預言很蠢。
阿波羅會殺人？
除非他的眼睛變成了金色。
除非達芙妮又從月桂變成了女神。
除非……她死。
第115章 誰讓他死了……
赫拉依舊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看得狄安娜心裡有些發毛。這位天后究竟有多記仇，她可是清楚得很。剛剛在秩序神殿外把她給困住了,這回估計是來找場子的……
狄安娜沖身後漫天的塵土微微一笑,順著對方抽過來的鞭子斜了斜身體，然後就被卷走了。
根據某個不負責任的傢伙記載，叫做：被俘虜到了希臘聯軍中。
赫拉甩甩袖子哼了一聲,同樣跟到了希臘聯軍的軍營裡。當下的條件頗為簡陋，當然不會給狄安娜準備什麼火爐被褥之類的東西，甚至連羊毛也沒見半根。
希臘聯軍開始歡呼,特洛伊人個個垂頭喪氣。
狄安娜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為了把赫拉這個禍水引到希臘聯軍裡,好像不小心契合了一條古老的記載：太陽神祭司的女兒布律塞伊斯,被俘虜到希臘軍中,成了阿伽門農的女.奴。
她很想揪著命運女神的衣領，然後把命運之線一根根絞斷的。
不過好像，時間地點和空氣，都不大適合。
希臘聯軍中已經開始悄悄流傳起那個奇怪的預言：阿喀琉斯將被太陽神阿波羅殺死。如今阿喀琉斯正是希臘人的中流砥柱加上英雄化身，這種流言當然會相當動搖軍心。但是，在狄安娜第二十八次坐在篝火旁，看著半空中冷笑的赫拉又看看自己，努力咽下手中的黑麵包時，又覺得這種流言實在是非常美妙。
這種“美妙”，是相對第二個預言來說的。
第二個預言大致如下：希臘聯軍中的阿戈斯人將在天后殿下的英明領導下，披荊斬棘，浴血奮戰，將特洛伊城屠得乾乾淨淨……至於為什麼阿戈斯在背叛了眾神之後還沒有滅國，依舊要歸功於天后赫拉，她在宙斯面前保下了阿戈斯。
狄安娜整整花了三天三夜又二十三個小時的時間來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赫拉和雅典娜聯手，她應該怎麼破解？
“我是個心眼很小的女神。”赫拉在她耳邊輕輕呵著氣，“所以狄安娜，你可要小心了。”
天后殿下的隱形術非常到位，所以整個希臘聯軍裡沒有任何人發現她的存在……除了那位舉世矚目的大英雄，阿喀琉斯。
因為阿喀琉斯，是半神。
身為阿伽門農的女俘，狄安娜原本是不會見到阿喀琉斯的。可惜她的身份實在太過特殊——“太陽神祭司之女，未來的太陽神祭司”，那個預言也太過令人驚悚——“阿喀琉斯將死在太陽神阿波羅的箭下”，所以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聯軍頭子阿伽門農親自陪著阿喀琉斯過來了。
阿喀琉斯上上下下打量了狄安娜一眼，皺著眉頭說道：“你不應該留在這裡的。”
狄安娜咽下最後一口黑麵包，優雅地用餐巾——唔，其實是一塊帕子——擦了擦手，笑著問他：“那閣下覺得，我應該在哪兒？”
“你應該是翱翔在蒼穹之上的鷹！……”
“哦，鷹。”
狄安娜聳了聳肩，“鷹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它啄食了普羅米修士整整四千年。”
阿喀琉斯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上隱隱浮現出慍怒的申神色。
“你竟然心甘情願地被阿波羅養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眼裡滿是失望之色，“我看錯你了。”
“你從來就沒看對過，大英雄。”狄安娜笑吟吟地站起身來，“你說得一點都沒錯，我隨時都可能奪下衛兵手中的長矛和刀，一路殺出整個鬼地方，回到特洛伊城，穿上鎧甲，跟你堂堂正正地打一架。可是阿喀琉斯閣下，為什麼我要這麼做呢？”
她有意無意地瞥了赫拉一眼，臉上漸漸浮現出幾分笑意：“……其實我覺得這樣挺好。”
他們很有默契地沒有提德爾斐的初遇。阿喀琉斯認為自己被達芙妮算計了非常丟臉，狄安娜覺得一旦她提了，肯定激怒那位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小肚雞腸嫉妒成性的太陽神……唔，這麼說他似乎不太好，明明阿波羅是世上最完美的男性來著。
“我不妨給你交個底，阿喀琉斯閣下。”狄安娜笑容滿面，“您……聽說過‘間諜’嗎？”
阿喀琉斯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阿伽門農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手一揮，一隊手執長矛身披鎧甲的希臘士兵嘩啦啦圍了過來。
狄安娜慢騰騰地把剩下的半句話說完：“……你見過自報身份的間諜嗎？”
眾人傻眼了。
一個明明有能力闖出層層包圍、回到特洛伊城的女人卻甘當女俘——有詐！肯定是間諜！
但有自稱是間諜的間諜嗎？——有詐！那女人肯定不是間諜！她在掩護真正的間諜！
所以她不是間諜，那麼她為什麼要當女俘呢？——她還是間諜！自報身份是為了混淆耳目！
但她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呢？……
從小對亞里斯多德三段論耳濡目染的希臘人傻眼了，徹底陷入了一個邏輯怪圈。
狄安娜聳聳肩，用一根小柴火撥拉著面前的篝火，努力使它們燃燒得更旺盛一些。如今她是人類，禦寒的能力可弱得很。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他們自己去猜咯……
反正無論猜出哪種結果，都會令她大笑三聲，然後對著篝火繼續烤她的黑麵包。
“布律塞伊斯。”阿喀琉斯擺出了一副談判的表情，“我可以向阿伽門農王提出申請，將你釋放。”
狄安娜乾巴巴地“哦”了一聲。
“你知道，自從上次阿波羅拒絕了特洛伊公主卡珊德拉之後，特洛伊對阿波羅神的情緒很……很微妙。你是未來的太陽神祭司，也是阿波羅最最寵愛的女人，我想我們有立場談這筆交易。”
狄安娜幹乾笑了兩聲：“怎麼，讓我回頭去對付我的祖國？為你們這些侵略者服務？”
阿喀琉斯瞬間漲紅了臉。
阿伽門農拍拍他的肩膀，彎下腰，和藹可親地對狄安娜說道：“你很聰明，也很明事理，小女孩。可是你要知道，在天后與智慧女神的光芒下，特洛伊必然會迎來慘敗的結局。與我們合作，是你最好的選擇。”
狄安娜瞥了他一眼：“你是因為整整十年攻不下特洛伊，才特意對我說這番話的嗎？邁錫尼王阿伽門農！”
若非邁錫尼奉供著醫者之神，她非得就揪下阿伽門農的腦袋不可。
這種戰爭頭子……
好聽點是王者征戰天下，難聽點是純屬甲級戰.犯……
狄安娜突然覺得，特洛伊的事情已經變成了一塊燙手山芋，而且越來越燙手。其間涉及的利益、爭端、衝突……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想。原本以為阻止了海倫進入特洛伊，就能夠確切干預這場戰爭，現在看來，還是她太過異想天開了一些。
“阿伽門農王！”
一位武士匆匆跑來，在阿伽門農耳邊嘀嘀咕咕了幾句，阿伽門農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看看狄安娜又看看阿喀琉斯，狠狠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單音節詞來：“走！”
太陽神祭司來找他要人了。
沒錯，就是那位特洛伊的祭司，狄安娜轉世之後的父親，虔誠侍奉了阿波羅一輩子的老人。
狄安娜心中閃過一瞬間的不忍，劈手奪□邊武士的長矛，如同一陣呼嘯而過的風，在希臘聯軍營帳中呼嘯而過。每掃過一隊士兵，就只留下大片殘破的盔甲和士兵痛苦的哀嚎。阿喀琉斯早就抓著長矛朝狄安娜追了上去，可惜狄安娜比他快了那麼一兩步，搶先奪過一匹馬，翻身騎.上，一路狂奔。
阿喀琉斯同樣斬下一匹馬的韁繩，朝狄安娜遠遠追了過去。
可惜阿喀琉斯的體力雖然遠勝狄安娜，卻從小在大海中長大，騎術略挫。狄安娜一路遠遠甩開了他，直沖到希臘聯軍的營帳外頭，在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面前勒定了馬，看也不看半空中緊緊追來的赫拉，翻身下馬，朝老人深深屈膝：“讓父親擔心了。”
老人一把抱住狄安娜，老淚縱橫。
“別怕。”老人喃喃自語，“我已經向阿波羅神禱祝，他很快就會來救你的，很快……”
我就怕他攪進這場戰爭裡！
狄安娜狠狠咬了咬牙，伸手抓過一位邁錫尼士兵，刺破他的手指頭就開始放血。隨著血一滴滴落下，架在狄安娜脖子上的長矛也越來越多。狄安娜只當作沒看見，取過一截樹枝，蘸著血，在地上劃拉了一個奇怪的符號，接著用一種古怪的語調說了一句話。
那種古怪的語調，叫“神語”。
那句話的內容，是“別看了，臭小子，趕緊下來”……
不過眨眼之間，夜空中降下了一道乳白色的光芒，一位身材頎長的少年手握長蛇，表情嚴肅地看著眾人，然後特別無奈地對狄安娜說道：“命運的軌跡無可更改，母親。”
他說的是神語，除了狄安娜與看熱鬧的赫拉之外，誰也聽不懂。
狄安娜突然很想把這小子塞回肚子裡回爐重造。
“預言中說，阿喀琉斯註定死在阿波羅‘的箭下’！‘箭下’！……懂了嗎？”
少年手握長蛇，一副迷茫的表情。
第117章 殿下簡直喪心病狂
狄安娜痛苦地呻.吟一聲。
持蛇少年依舊眨巴著眼睛看著她,順便揮手熔斷了指著她的長矛；包括阿伽門農王在內邁錫尼人通通對少年頂禮膜拜，用古怪的邁錫尼語陳述著內心的惶恐與崇敬。半空中的赫拉反倒不著急了,沖遙遠的奧林匹斯點了點頭,然後拖了把椅子坐好。
狄安娜深深吸氣，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了少年的腦門上，才要教訓,突然回過頭看了赫拉一眼，沖她露出了一個古怪的微笑。
赫拉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天后殿下。狄安娜的唇型分明是在對她說道，我想我猜到了一些事情。
赫拉依舊維持著先前那副高深莫測的微笑。
——將您從絕對零度中釋放出來的,是您的小兒子，火神赫淮斯托斯,對不對？
幾乎在赫拉看向奧林匹斯的一瞬間,狄安娜就篤定此事與雅典娜無關。
假如雅典娜真的和赫拉聯起了手,不可能這麼長時間都沒見到蹤影。畢竟，雅典娜的耐性一向不好，脾氣也一向都很火爆。
赫拉依舊是那副高深莫測樣子，但也只是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了……
狄安娜隱隱松了一口氣，轉過頭，繼續對持蛇少年說道：“你去太陽神殿裡取一支箭來。記住，一支就夠了。那根血管還在麼？”
少年下意識地搖搖頭，猶豫片刻之後，又點點頭。
狄安娜再次轉頭看向赫拉，沖她微微一笑。
“您剛才說，‘既定的命運’和‘命定的軌跡’……嗯，想必殿下與命運女神的觀點如出一轍了？‘命運不可更改，對麼？”
赫拉面色不善。
阿喀琉斯上前一步，一隻手搭在了狄安娜的肩膀上，有些猶豫地開口：“你……”
“閉嘴。”狄安娜今天的火氣似乎特別大。不知是為了戰.犯頭子阿伽門農，還是為了人間界永無止境的戰火，又或是為了那該死的“命運”。
“聽好，阿喀琉斯。”狄安娜盯著阿喀琉斯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會用事實告訴你，你的母親錯得離譜，你，也錯得離譜。”
阿喀琉斯張了張嘴才要說話，天邊突然飛了過來一道金色流光，正中他的腳後跟。阿喀琉斯瞬間睜圓了雙眼，梗著脖子指著狄安娜，啊啊地說了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聽不清。緊接著，一道紅藍相間的光芒從天空中降落下來，在阿喀琉斯轟然倒地的瞬間，掰開他的嘴，喂了兩滴藥水下去。
做完這一切之後，持蛇少年才拍拍手，沖狄安娜微微一笑：“……我懂了，母親。”
周圍的士兵又開始騷動起來，卻礙於那位持蛇的少年，半天不敢動彈，連帶著看狄安娜的眼神，也是畏畏葸葸的。
漸漸的，地上的阿喀琉斯重新睜開了眼睛，忍住劇痛拔掉腳後跟的箭，指著持蛇少年，半天說不出話來。
持蛇少年笑出了一口整齊的白牙：“剛才你死在了我父親‘的箭下’，不過我又把你救活了。”
阿喀琉斯出生時，曾被自己的老媽弄到冥界去，泡了一晚上的冥河之水。從此除了腳後跟之外，全身上下刀槍不入。可惜這件事情海洋女神知道，阿喀琉斯知道，阿波羅也知道。自未來重生的狄安娜，當然更是一清二楚。
所以那個奇怪的預言，純粹就是個笑話。
狄安娜突然來了這一手，不但嘲笑了海洋女神、嘲笑了命運女神，甚至連流言蜚語滿天的希臘聯軍，也嘲笑了個乾乾淨淨。
持蛇少年眨巴眨巴眼睛，咧嘴笑了：“母親，要是祖父算我違規了，該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她替他頂著了。
畢竟這件事情，是她做出來的不是麼？
至於阿波羅……
還是瞞著他的好。
和阿波羅生活了幾千年，狄安娜太瞭解他的性格了。這件事情若是被他知道了，肯定又會抱著自己沉默整整一個晚上，然後趁她不注意自己跑去找宙斯，承擔一切責任。
“……阿喀琉斯閣下，阿伽門農王，以及天后殿下。”狄安娜刻意在“天后殿下”上加重了語氣，“現在你們還相信‘特洛伊必敗’的所謂‘預言’和‘命運’嗎？”
眾人大吃一驚。
赫拉黑著臉從半空中顯出了形跡，看向狄安娜的目光又冷了幾分。
“你，很好。”天后殿下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幾個字。
狄安娜沖她微微一笑，大度地揮揮手：“反正我的黑歷史已經夠多了，不介意再添上幾條。天后殿下，倘若智慧女神一直不出現，您就打算一直這麼跟著我麼？”
天后殿下的臉色已經黑得能去當染料了。
周圍的眾人瑟瑟縮縮地看著這位膽大包天的人族少女，據說是“月神轉世”的人族少女……哦，她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就算是真正的月神，也未必敢這麼當面頂撞赫拉……
狄安娜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您之所以遲遲不出手，就是因為宙斯曾經許下諾言，眾神不會直接干預人間界的戰爭。我猜想，您應該是在思考著，若是自己變成人，和我面對面地較量，究竟有幾分勝算。對嗎？”
若是以神體對神體，赫拉未必是狄安娜的對手。原因很簡單，狄安娜所掌握的“規則之力”，實在是太強大了。每一次使用，都會造成……說得難聽一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若是人身對人身，恐怕赫拉還得求助於雅典娜。
“……布律塞伊斯。”
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帶著幾分莫名的情緒。狄安娜微微側頭望去，阿喀琉斯臉色有些奇怪，劈手從身邊的士兵手中奪過一支長矛，丟給了狄安娜，“跟我比一場。我輸了，立刻帶著手下返回雅典，從此不再踏上特洛伊半步；你輸了，跟我走。”
狄安娜握著長矛掂了掂：“閣下似乎對我很感興趣？”
阿喀琉斯不答，長矛呼啦一聲就刺了過來。
狄安娜微微側身閃避開，周圍人已經迅速清理出了一個合適的場地，供他們比試。狄安娜暗暗估計了雙方的體力差距，發現自己頂多只有三個小時的時間解決掉對方，禁不住有些犯愁。
阿喀琉斯是半神，而她現在是人。
阿喀琉斯的皮膚浸過冥河之水，簡直就像銅牆鐵壁；而她……一擊必死。
她暗暗估算了阿喀琉斯進攻的速度和方式，悄無聲息地從靴子裡抽出一把短刀，拼著自己一頭撞死在對方的長矛上，狠狠地，抵住了他的喉嚨。
阿喀琉斯的長矛從她的脅下穿過，血流如注。
她的短刀抵在阿喀琉斯的喉嚨上，毫髮無傷。
阿喀琉斯的臉色漸漸變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狄安娜一眼，又看看自己痊癒的腳後跟，似乎在問她，為什麼不刺他的腳。
狄安娜靜靜地看著他笑：“平手？”
阿喀琉斯臉色蒼白了幾分，嗆啷一聲丟開長矛，牽過一匹戰馬，大步離開了希臘聯軍軍營。有雅典士兵在身後大聲叫他，他也不應。緊接著雅典士兵三三兩兩地從軍營跑了出來，有些甚至連皮甲也沒穿，就這麼一路狂奔著追隨阿喀琉斯而去。
持蛇少年抹了一把汗：“……太危險了，母親。”
狄安娜一面捂著傷口，一面任由他為自己療傷，望著赫拉不說話。
持蛇少年緊接著吩咐道：“邁錫尼人聽著，還認我這個醫神的，立刻放下武器，回家！我不管你們是為了什麼理由來到這裡，我只能向你們保證，為活著的人治療一切傷痛，為死去的人……”
跪在地上的邁錫尼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邁錫尼王拳頭死死抵著地面，牙齒咬得喀喀作響。
狄安娜抬頭望了赫拉一眼，這位天后殿下的目光愈發冷了。
漸漸的，隨著雅典士兵的散去，邁錫尼人也開始收拾起了他們的行囊。
作為報酬，醫神必須跟著他們到邁錫尼去一趟，舉行一次盛大無比的賜福儀式。
加上今天上午撤軍的斯巴達，整個希臘聯軍，幾乎已經不剩下什麼了……素有希臘三巨頭之稱的斯巴達和雅典走了，剩下一個忒拜完全不足為患；主持這場戰爭的邁錫尼走了，最重要的是阿伽門農走了、阿喀琉斯“敗”了……
剩下的人，還有什麼可打？還打誰？！
“狄安娜。”
赫拉終於從她那奇怪的沉思狀態中抽身出來，盯著狄安娜，笑容愈發冷了，“我必須要提醒你，一旦人間界戰火消弭，神界必將迎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戰爭。”
第118章 羅馬
神族戰亂？
管它呢。
阿波羅還在月之夢境中和伊阿佩托斯死磕,本事高點的主神都在秩序神殿裡推演世界規則。眾神之戰？你也得有“神”才行啊！
狄安娜不認為自己和赫拉的“小小”衝突有被稱為“眾神之戰”的資格，索性也不去管它。
她在成功地令斯巴達、雅典、邁錫尼三大城邦撤兵之後,又特意去找了特洛伊國王,搶在剩下七國聯軍進攻之前各個擊破。——這並不容易，尤其是有奧德修斯那個老傢伙在，憑藉三寸不爛之舌,就把剩下的軍隊收拾得整整齊齊，就差沒去把阿喀琉斯請回來了。
奧德修斯在希臘的地位，等同于東方的蘇秦。
狄安娜已經不大記得蘇秦是誰了,只隱約記得那傢伙和奧德修斯一樣，憑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聯合了許多個國家來對付另一個……哦,她有些鬧不明白,奧德修斯究竟是出於怎樣的目的，才這麼為阿伽門農賣命的了。
阿波羅說過，男人都渴望建功立業。
狄安娜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就自動過濾掉了某些不大美妙的想法。
如今人間界局勢三日一遍，她竟然又想起這句話來了。
還有卡珊德拉，還有那位月桂女神達芙妮……
特洛伊國王對卡珊德拉公主的失蹤沒有抱以任何微詞，似乎自己從來就沒有過這個女兒。
狄安娜在特洛伊城裡旁敲側擊了好久，才問出卡珊德拉“生了重病”，卻又“莫名其妙地被治好”，所以才“前往德爾斐感謝醫藥之神的神跡”。說話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醫者之神撇了撇嘴，給了當事人兩個大大的白眼：醫藥之神？他老爸一直在忙著研究七和絃呢……
狄安娜已經隱約猜到了一些，卻不敢深思。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達芙妮她……確實是個為了目標能夠不惜一切代價的女神。
即便是強行變成了卡珊德拉，也依舊不惜任何代價。
她不願去回憶過去的林林總總，因為那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當然，狄安娜從不否認自己是壞人。
她會教勒克托爾——特洛伊的另一位王子，特洛伊人的英雄——一些喪心病狂的辦法，比如趁著北風越吹越大，在聯軍軍營外點起一大堆濕柴熏得他們哭爹喊娘；比如她會教勒克托爾給戰馬釘上馬蹄鐵，方便在戰爭中發揮最強大的力量；比如她會對勒克托爾說，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是因為他只會殺一個人。
勒克托爾毫不猶豫地跟隨她墮.落成了惡魔。
為了特洛伊，這位王子殿下硬是把自己訓練成了一位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將軍。
滿身煞氣，令人膽寒。用東方人的說法是，“可止小兒夜啼”。
狄安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越來越懷念那個遙遠的國度，那個神奇且古老的土地……或許等戰爭結束之後，她可以沿著古老的絲綢之路，沿著後世的土耳其、吉爾吉斯斯坦、巴基斯坦、烏克蘭……沿著那些古老的土地，去往更為古老的東方。
據說阿拉伯人已經在開闢一條全新的海上絲綢之路了，但願他們不會被盤踞在麻六甲海峽的海盜打劫，也但願他們能夠順利衝破霍爾木茲海峽的滔天巨浪。
自從亞特蘭蒂斯沉入大西洋底之後，海王陛下和三千海神明顯沉寂了下去，即便是航海家們在大海上來來往往，他們也不再像先前那樣派遣海怪與塞壬，頂多心情不好了掀朵浪花發洩一下。
再善戰的將軍也擋不住死神的光臨。
在狄安娜教會了特洛伊人什麼叫“馬其頓方陣”，什麼叫羅馬盾牌陣，又用這幾套稀奇古怪的方法配合三天三夜的火攻之後，總算把剩下的七國聯軍給收拾掉了。
狄安娜站在城牆上看著遠方的滾滾濃煙，身邊站著蒼老的特洛伊國王，還有半空中若隱若現的天后赫拉。最近赫拉似乎安靜了許多，也許是不屑說，也許是不想說，總之在狄安娜使用了各種奇奇怪怪的戰術之後，她就開始莫名其妙地思考起人生來。
狄安娜不弱。
就算狄安娜變成了人，也依舊可以憑藉她腦子裡那些奇奇怪怪的戰術，令人聞風喪膽。
這個認知令赫拉感到不快，甚至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恐慌。
漸漸地聯軍退了特洛伊國王也老了，勒克托爾再也舉不起盾牌和長矛了，曾經作為傳奇存在的布律塞伊斯也只剩下了一抔黃土——雖然那抔黃土被阿喀琉斯強行挖了墳，又強行帶到海邊埋葬——那段神奇的絲綢之路，終於迎來了它命定的衰亡。
狄安娜正在適應著她的神體，眾神也已經在秩序神殿中演算了將近百年。
沒有人去理會人間界發生了什麼，因為比起世界的秩序，比起萬物的至理，這些實在太過微不足道。狄安娜甚至去夢境中看過阿波羅，他已經和伊阿佩托斯從星體衰亡一路討論到了量子聚變……
阿波羅很煩躁。
狄安娜明顯感覺到，阿波羅已經隱隱有些吃不消了。
她從身後輕輕擁抱了一下阿波羅，感覺到阿波羅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道金色簾幕。
身後，爭論仍在繼續，阿波羅的聲音卻沉穩了許多。
赫拉站在秩序神殿前，看著她，眼裡有一種莫名的快意。
“特洛伊滅亡了。”天后殿下陳述著一個令她非常愉悅的事實。
特洛伊……滅亡了？
狄安娜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臟微微縮了一下。
她撥開雲層向人間界望去，阿伽門農、奧德修斯、勒克托爾……那些英雄們，或是曾經的英雄們，全都變成了一抔黃土。絲綢之路的終點上，一座傾頹的城池孤零零地迎接著殘陽。在距離它不遠的地方，一支強大的軍隊正緩緩向西方推進。
狄安娜心頭一顫。
她，認得那個人。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站在溫泉關的神廟中，為斯巴達的三百位勇士送上最後的祝福。
她清楚地記得，在那扭曲的世界裡，眾神迎來了永寂不滅的黃昏！……
波斯王薛西斯，橫掃天下的另一位君王。
她二話不說轉身去了人間界，卻又被赫拉攔了下來。
“主神不能直接干預人間界的戰爭。”赫拉似乎是在笑著，目光卻是冷的。
狄安娜皺了皺眉，卻沒有多說什麼，像先前做過很多次的那樣，在人間界挑選著合適的身體，然後轉世成.人。
她聽見了赫拉清脆的笑聲。
比起赫拉往常尖尖利利的聲音，這種清脆的聲音更令狄安娜感覺到不寒而慄。
但她，別無選擇。
狄安娜降生在了新生的羅馬城。
那是特洛伊人被打敗之後，狼狽逃亡西西里島，又從西西里島幾度輾轉，找到的棲身之所。
羅馬城不大，甚至顯得有些破舊，卻有著和特洛伊一模一樣的傳統。只不過，十二位主神的名字被敗走的特洛伊人賦予了古怪的音節……嗯，那是特洛伊的本土音，如今變成了羅馬的官方發音。除了阿波羅由Apollo變成了Aporo，發音基本不變之外，剩下的……
面目全非。
不過比起“Artemis”，她更喜歡羅馬人對她的尊稱，“Diana”。
不愧是特洛伊人的後代，連主神的名字都敢改。
可為什麼偏偏不改太陽神阿波羅的名字呢……
哈哈……
狄安娜為這個並不好笑的笑話笑了整整三天，終於在度過自己十四歲生日之後，聽說了一個更為可怕的傳聞：波斯王薛西斯已經橫掃了中亞，碾壓了整個兩河流域，如今已經將矛頭對準了斯巴達。
據說，無論波斯王怎麼打，永遠都不會進犯埃及的土地。
又據說，這位波斯王無論是長相還是行事風格，都像極了那位已經死去的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
而現在，他決定要碾壓斯巴達。
世代崇尚著武力、對文字和“學問”嗤之以鼻的斯巴達。
國王每天說話不超過三十個字的斯巴達。
月之女神的聖域，斯巴達。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說服新的父母，又如何獨自一人來到了破舊的溫泉關。只記得在那座古老而熟悉的神廟裡，她輕輕觸碰著自己的雕像，血液裡流淌著一種近乎興奮的炙熱。
“終於要來了，波斯王薛西斯。”
“無論你是不是拉美西斯，我都不會再讓你踏進溫泉關半步。”
“絕對，不會。”
第119章 溫泉關
波斯王花了將近二十年,才從特洛伊打到了溫泉關，其實是很有一番理由的。
首先,希臘人雖然兵少馬弱,卻並沒有弱到一擊即破的地步。
其次，各種鐵器、鐵甲、作戰方式已經漸漸在希臘諸城邦推廣。就算諸城邦各自為政，甚至偶爾還有些小摩擦,也依舊磨練了幾分士氣。
最後，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薛西斯王的作戰方式極為穩妥。在進攻一個大城邦之前,他必定會把周圍的小城邦通通收拾乾淨，形成一個小小的孤島,然後……一擊必殺。
這種作戰方式,狄安娜已經見過無數次了。
大約在好幾百年前吧……那位驚才絕豔的埃及法老王,就這麼幹過幾回。只不過，後來，那位法老王終於抵不過歲月的風霜，蒙冥神召喚了而已。
薛西斯是拉美西斯？
狄安娜不敢肯定。
畢竟那位法老王是出了名的任性妄為，即便是成了神，也會興致勃勃地每天巡視一遍自己的土地，然後召集手下制定作戰計畫，直到晚年還要嚼兩棵莎草當零食……他的行事風格，實在不能以常理推測。
不過兩人的作戰風格，倒是很接近的。
都是看准了一個小城邦之後，派出小隊人馬試探，然後使盡渾身解數引出對方的軍隊主力和主持大局的將軍或是國王，接著在一夜之間把這些人通通幹掉，卷走對方所有的糧食、戰馬、冬衣、鐵器，然後去進攻下一個國家。唯一的區別是，薛西斯比拉美西斯更穩妥。
這麼一想，薛西斯是拉美西斯的可能性，倒是百分之九十八。
狄安娜一面在溫泉關神廟中琢磨著波斯王的行事風格，一面看著神廟下方的數百位勇士彎著腰、貼著嶙峋的石壁，沿最崎嶇的小道行進，預備給那位波斯王最後的痛擊。她記得領頭的那位國王，他叫列奧尼達，是個寧死不屈的英雄。
啪嗒。
一塊小小的泥板被丟在了列奧尼達的腳邊，引起了所有斯巴達人的注意。斯巴達王沖身後擺了擺手，示意手下們不要說話，然後撿起了那塊奇怪的泥板。
泥板上刻著細細的文字，筆跡娟秀，應該是出自女子之手。
列奧尼達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斯巴達人不大喜歡讀書寫字，以強壯的體魄和英勇的氣魄在希臘諸城邦橫行。再加上斯巴達地處山區，實在不能像米利都或是雅典那樣大肆開辦學院。所以斯巴達人識字的少，識字的女性就更少了。
他抬頭望了一眼溫泉關，高高的山崖上矗立著一座巍峨的神廟，在月光下透著瑩瑩的光。
“感謝月神殿下賜福！”列奧尼達跪在地上，額頭緊緊貼著泥濘的小道，喃喃自語。
“王！……”一旁的親衛小心翼翼地問，“是‘大母神’？她親自降臨了溫泉關？”
在斯巴達，月神與獵神狄安娜被尊稱為“大母神”。[1]雖然連狄安娜也不知道這個稱呼是怎麼冒出來的，不過既然大家都這麼叫，她也就漸漸習慣了。
列奧尼達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石板塞進了腰帶裡，用更低的聲音說道：“我們走。月神的光芒將一路照耀著我們，將侵略者逐出希臘的土地。”他抬起頭，看著夜空中皎潔的明月，愁苦了幾天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溫泉關，同樣是月神殿下的聖域。”
他的意思很隱晦，手下的勇士們基本都沒聽懂。
但那塊小小的泥板、那聲“感謝月神殿下的賜福”，還是一清二楚的。
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在三百位元勇士當中傳遞。
斯巴達王國所侍奉的主神，“大母神”狄安娜閣下，千里迢迢地從奧林匹斯來到了溫泉關，為斯巴達人賜福。
三百位勇士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著月神殿下的光臨。高高坐在月神廟頂上的狄安娜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繼而回憶起前世那場近乎慘烈的廝殺，臉色又微微變了幾分，取出另一塊小泥板，重新開始刻字。
——溫泉關戰役，斯巴達三百勇士全軍覆沒，斯巴達王列奧尼達，殉國。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看著夜空中漸漸飄來的烏雲，心中依舊在飛快地計算著波斯王到來的速度。波斯王遠征，肯定對這一帶不熟，再加上溫泉關地勢險要，最狹窄的地方僅容一人通過，崎嶇的山路上到處都是埋伏的好地方……她掙扎著站起來，開始組裝身邊的大型投石機。
這台機器是她花了整整三百年時間才琢磨出來的。
早在拉美西斯大殺四方、她還是塞薩利公主科洛尼斯的時候，就已經在琢磨著各種奇怪的戰爭武器了。雖然她腦子裡裝著許多圖紙，但這個時代能給她利用的資源並不多，磨了阿波羅很久才讓他替自己融了幾爐鐵水。再加上一次又一次地試驗、失敗、再試驗……統共失敗了三萬多次，才勉強做成了這個樣品。
剛才她給列奧尼達的泥板上寫著：善用地勢，減少傷亡。因為每一位勇士，都是斯巴達王國精挑細選出來的、最最能征善戰的武士。人太多了這裡施展不開，她唯一能提醒他的就是儘量減少傷亡。
然後……
狄安娜看著遠道而來的波斯王和波斯軍隊，嘴角彎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輕輕一拍，一塊巨大的石頭順著杠杆的力量，轟地拋進了波斯王的軍隊裡，將十多個衛兵砸成了肉泥。波斯王果然是波斯王，竟然能在大石頭砸過來的一瞬間，翻身就地打滾，脫離了大石頭的射擊範圍。
……看來投石機不但能用來攻城，還能用來防禦……
狄安娜刻意忽略了下方小小的歡呼聲，眯著眼睛搜尋著每一位斯巴達勇士的蹤跡。很好，列奧尼達悟透了她的意思，將手下分散成三十個小隊，背負著弓箭在嶙峋的山崖上四下亂竄，專門給波斯人放冷箭。原本斯巴達人是不屑用這種偷襲的方式的，可惜下命令的人是“大母神”。
看來當神還是有好處的嘛……
狄安娜費力地攪著一個巨大的軲轆，用鐵爪抓起了另一塊大石頭，崩地一下，又投進了波斯人的軍隊裡。為了達到最佳的威懾效果，狄安娜特意選擇了波斯王的前後左右來投擲。她很清楚，這位驍勇善戰的王，是波斯軍隊的全部精神支柱。
這場偷襲用了多久狄安娜不大清楚，只記得天亮的時候，溫泉關下堆滿了波斯人的屍體，斯巴達人幾乎毫髮無傷。是的，狄安娜又對他們下了一道死命令，在打敗敵人之前，必須先保護好自己，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自己。
列奧尼達領著兩隊親兵，來到月神廟前，和狄安娜據理力爭。
“斯巴達勇士絕不怕死！”列奧尼達信誓旦旦，臉漲得通紅。
“我知道你們都是最能征善戰的勇士。”狄安娜悠然開口，“可你們要記住，斯巴達人的命，要比波斯王的命值錢。”
“殿下？……”
狄安娜橫了他一眼：“記住，你們是我的子民，就算要死，也要經過我的允許。”
“我……”
“列奧尼達，請你回答我，一位斯巴達勇士，需要拿多少個波斯人的命來換？”
列奧尼達瞬間懂了：“……無數。”
“那就好。”狄安娜低下頭，繼續改進她的新式武器，“記住，每一位斯巴達勇士，都抵得上一千個、一萬個波斯人的命。你是斯巴達王，你應該知道，自己手下的每一位勇士，都是當之無愧的瑰寶。”
“是……”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狄安娜停下手中的活，看了列奧尼達一眼。
列奧尼達有些猶豫：“波斯王……想見您。”
作者有話要說：
[1]by《古希臘風化史》
第120章 眾神蘇醒了
波斯王受傷了,是被大石頭砸傷的。
當他一瘸一拐地被親兵扶著來到狄安娜面前，身前身後跟著數十個身強體壯的斯巴達大漢,偶爾還在波斯王屁.股上踹兩腳表示不滿時,壓抑已久的怒火終於變成了……
啞口無言。
波斯王直愣愣地看著狄安娜，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喃喃自語，古怪的波斯語在狄安娜聽起來和亞特蘭蒂斯語沒什麼區別,或許還添了一點兒意味不明的埃及語成分。等到波斯王揮揮手抓過一位翻譯官，翻譯官顫顫巍巍地對她說“希望能和您單獨談談”時，狄安娜悟了。
她試探著用埃及語詢問道：“拉美西斯？”
波斯王身體僵硬了一下,卻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周圍的斯巴達士兵面面相覷,感覺自己在女神殿□邊純屬累贅——因為聽不懂。
狄安娜又試探著用塞薩利語言問道：“聽說波斯王的最終目標,是這個奇怪的效果？”
波斯王擺擺手,表示自己聽不懂。
狄安娜手一揮：“……溝通不良，帶走。”
“等等！”
波斯王終於發話了，卻是純正的斯巴達語，“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談談？談什麼？談你怎麼侵略斯巴達王國？”狄安娜火了。無論波斯王究竟和拉美西斯有沒有關係，他進犯了斯巴達是事實。
波斯王薛西斯皺了皺眉，黝黑的臉上閃過一起奇怪的羞惱。
狄安娜一面低頭在小泥板上刻著什麼，一面對他說道：“古老的東方有句諺語，叫做‘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薛西斯閣下，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執意要當這個‘來使’，但是，你可以走了。”
“‘漢’？”波斯王吐出了一個奇怪的音節。
狄安娜暫時放下了手中的小泥板，臉色微微有了一些變化。
沒錯，的確是“漢”。
波斯王入侵溫泉關、斯巴達勇士殊死搏鬥的同一時刻，古老的東方帝國，迎來了他們最最強盛的王朝。狄安娜忽然懷疑薛西斯和東方人打過一架，否則他不會對東方這麼瞭若指掌。
“我要斯巴達。”薛西斯用一種生硬的口氣說道。
“辦不到。”
“我要斯巴達。”薛西斯的口氣很冰冷，也很僵硬，“還要塞薩利、以弗所、溫泉關、麥格尼西亞……”他絮絮叨叨地數著自己將來的作戰計畫，眼中閃過一絲近乎執拗的狂熱，“……最後的最後，是光明聖域，德爾斐。”
狄安娜心底一涼。
周圍的斯巴達勇士們已經齊刷刷地拔出了佩劍，列奧尼達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著薛西斯。
有誰會對敵人和盤托出自己的侵.略計畫？
除了薛西斯這個傻瓜。
狄安娜沒有笑，因為她覺得並不好笑。
塞薩利是她第一次轉世時，降生的地方，也是她和拉美西斯第一次產生交集的地方；以弗所、溫泉關、麥格尼西亞、還有現在的斯巴達……都是她名下的聖域，那些地方的每一個人，都尊奉她為至高無上的主神；至於德爾斐，那是拉美西斯和阿波羅打賭的地方。
若說薛西斯和拉美西斯沒有半點關係，打死狄安娜也不相信。
但薛西斯的表情不像是假裝的，他似乎真的不認識她，也不知道拉美西斯是誰。
“……薛西斯王。”
狄安娜緩緩開口，“你為什麼要親自跑來見我？”
如果是因為那些大石頭砸傷了他的手下，那麼他完全可以派遣一位尊貴的使臣來和她交涉。
如果是因為想要見她，那麼他完全可以帶著大軍氣勢洶洶地沖上山崖砸毀月神廟……雖然會引發更大的傷亡。
但現在，薛西斯身邊頂多只有二十個被收繳了武器的親兵，他自己一瘸一拐的極為狼狽。要向她服軟？笑話，橫掃天下的波斯王，怎麼可能為了這一點小小的挫折，就要打退堂鼓？
狄安娜很煩，也很亂。
她近乎本.能地篤定薛西斯和拉美西斯有關，就像薛西斯莫名其妙地跑過來找她敘舊一樣。
“女神殿下。”薛西斯上前走了幾步，微微彎腰，用一種很誠摯的語氣說道，“我想和你，堂堂正正地較量一次。”
狄安娜將目光投向了列奧尼達。
列奧尼達即刻半跪在狄安娜身邊，微微低頭：“全憑殿下吩咐。”這幾天他在女神殿下的光輝籠罩下打得很爽，也清楚地知道由女神殿下來指揮這支三百勇士的隊伍，比他自己去逞蠻力要好得多。
狄安娜緩緩點頭，“唔”了一聲，“我答應。”
————
所謂堂堂正正地打一場，狄安娜認為純屬笑話。
波斯王至少帶來了八萬人，再加上運送糧草輜重的，少說也有十二三萬。就憑斯巴達三百個武士，去和對方硬碰硬，無疑是找死。
狄安娜對列奧尼達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死守溫泉關。
那道狹小的關隘最多只能通過四五隊人馬，最狹小的地方甚至只能單人通過。波斯王的十多萬軍隊在溫泉關面前純屬笑話，三百位勇士足以將這道關隘守得嚴嚴實實。
對於列奧尼達，狄安娜很放心。
這位國王可以說是斯巴達最後的良心，就算三百位勇士戰死了，他也會頂著全身刺蝟一樣的長矛去對抗薛西斯。狄安娜在教會了一位斯巴達士兵如何使用投石機之後，就開始琢磨起一個全新的方法來。
不管地勢多麼險要、武器多麼先進，三百人對抗十三萬人，始終是天方夜譚。
狄安娜已經開始以斯巴達王的名義向周邊諸位城邦求救。在認真地闡述了一番“唇亡齒寒”的道理之後，終於有三兩個小國的士兵姍姍來遲。雖然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但當狄安娜看見他們那孱弱的身體、生銹的兵器、綿軟無力的口號時，果斷放棄了聯合對抗的打算。
畢竟不是自己的人，用起來相當不順手。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赫拉終於消停了，沒有再給狄安娜搗亂，這讓狄安娜覺得很欣慰。希臘人再怎麼群毆那也是希臘人自己的事，波斯王大舉進犯希臘城邦，那可就是整個希臘的事情了。赫拉要是再搗亂，那就枉為希臘人的神。
狄安娜一天天地計算著時間，越計算，就越是笑容滿面。
因為上輩子那段可怕的世界末日，諸神黃昏，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滑過去了，連半點聲響也沒留下。儘管眾神依舊在秩序神殿中吵得火熱，儘管阿波羅仍舊在夢境中對抗著那位宿命中的對手……但未來，已是一片光明。
事實證明狄安娜的想法實在太過簡單。
在她第三十二次指揮斯巴達人擋下了薛西斯的進攻之後，天空中傳來了隆隆的雷聲，接著開始下起了滂沱大雨。地面上漸漸有了開裂的痕跡，連沉寂已久的死火山也開始噴發……
刹那間，天崩地裂。
狄安娜沖出月神廟外，站在高高的懸崖上望著奧林匹斯。她記得上輩子天空是焦黑的大.地是捲曲的，無窮無盡的天火焚燒了整個世界，又重新排布了整個世界的規則；如今只不過是雷聲大了些、雨水多了些、地震頻繁了些，似乎還沒有到天崩地裂的程度。
她只思考了片刻就明白過來：眾神蘇醒了。
當初被她用月光寶石送入夢境中的眾位主神，終於在一場長達兩百年的規則演算中蘇醒了過來。兩百年對於神來說不長也不短，卻足以讓人間爆發一場特洛伊戰爭，和一場溫泉關戰役。眾神當然不知道他們剛剛躲開了一場多麼可怕的危機，除了狄安娜自己。
她觀望了一會兒天象又繼續叫過列奧尼達，開始佈置下一次的作戰計畫。狄安娜不是紙上談兵，在上輩子……已經不記得是哪一次了，反正在她重生之前，曾經有過無數次的轉生，至少七次都是將軍或是士兵，她很清楚戰場上的規則。
活了幾千年的神，就算再蠢，也能比人類多出那麼一點經驗。
列奧尼達對女神殿下佩服得五體投地，連最開始那一絲絲的不滿也煙消雲散了。女神殿下說的對，每一位斯巴達勇士都是異常珍貴的所在，必須拿最多的波斯士兵來換。當然，剛次那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地震，就奪去了三十九位斯巴達士兵的生命，還有三萬多波斯士兵的靈魂。
波斯王薛西斯已經下令就地休整，剩下的斯巴達勇士沉默地收拾著同伴的屍骨。
沒有歡呼，沒有哀嚎。
戰爭的殘酷已經在每個人心中烙下了最最深刻的印記。如今他們所熱切盼望的，就是早日結束戰爭，早一點回歸故鄉。
藍晶 2014-8-18 15:18
第122章 跟我回德爾斐
狄安娜這一世的身體,的確有些過於孱弱了。
這幾天不過是天氣涼了些、雪下得大了些、風吹得猛了些，她就換上了嚴重的感冒。哦,或許還算不上重感冒,因為她已經咳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估計是肺炎。
狄安娜命苦地在地上劃拉了兩下，決定把這件事情瞞下來。拼著這輩子做個得肺炎的短命鬼，也要把波斯人堵在斯巴達的國門之外,哪怕只有一瞬間也好。
但她沒想到的是，另一支軍隊也加入了戰團。
羅馬。
羅馬人剛剛橫掃了馬其頓荒原，正處於意氣風發的時刻。據說羅馬大公生平唯一的願望就是將地中海變成羅馬的內湖,估計大公閣下這輩子可以看見這件事情的發生。又據說羅馬人誰也不信，只除了對太陽神阿波羅特別恭敬。
據說在羅馬,阿波羅已經擠掉了雅典娜的位置,僅次於宙斯。
又據說在羅馬,維納斯擠掉了前邊七位主神的位置，排在了阿波羅之下。
狄安娜淡定地排在第四位當她的狩獵女神，心中琢磨著雅典娜什麼時候去找羅馬人算上一筆帳，因為在羅馬人的序列裡，她的排位比阿瑞斯還要低……
唔，好像扯得有點遠了。
不過自從羅馬大公率領著手下氣勢洶洶地橫掃馬其頓，又從馬其頓拐了個彎直奔溫泉關而來時，波斯王的臉色開始不好看了。
準確地說，是難看得無以復加。
羅馬人很蠻橫，這是舉世公認的。
或許是吃了希臘十國聯軍的苦頭，特洛伊人在創建羅馬城的時候，刻意留下了一條光輝無比的國訓，那就是：打回希臘。
奪走阿戈斯、奪走科林斯、奪走……
斯巴達。
對，羅馬人才沒有這麼好心去幫助斯巴達人退兵。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在趕跑了波斯人之後，獰笑著提著大刀走向斯巴達，開始收割他們勝利的果實。
狄安娜一場肺炎天昏地暗，在聽說薛西斯終於滾蛋了之後又睡得天昏地暗。醒過來時已經躺在她的月神廟裡，周圍滿是劈啪的火光。斯巴達王列奧尼達、波斯王薛西斯，還有那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羅馬大公，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一件厚厚的皮襖披在了她的身上，進而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海藍色的眼睛。
狄安娜心裡咯噔一聲。
如陽光傾瀉的金色長卷髮、如雕塑般俊美的五官、略微帶著薄繭的手指、還有大冬天裡那一件薄薄的希臘長袍……
阿波羅他，他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可惜太陽神殿下似乎不認識她，淡漠地給她披了一件皮襖之後又轉身去了篝火旁。狄安娜輕輕咳了幾聲，感覺身體已經好了很多，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阿波羅已經給她治療過了。至於阿波羅為什麼裝作不認識她……大概是生氣了。
她抬頭看看夜空又低頭看看濕漉漉草地，恍然驚覺溫泉關上已經滿是濃郁的鐵銹氣味。這裡已經不能待了，除非細心地打掃戰場、收拾屍骸，否則必定會引發一場極大的瘟疫。
金髮的太陽神背對著她，冰冷地掃了眼前的三位國王一眼，最終將目光停留在了薛西斯身上。
“……你還是來了。”
阿波羅的話晦暗莫名，很有德爾斐預言的風格。列奧尼達低下頭瘋狂地啃著一塊烤豬肉，裝作什麼也沒聽到；羅馬大公認真觀察著自己蓬鬆松的大鬍子，覺得它又長長了一些真是可愛；薛西斯睜圓了眼睛看著阿波羅，最終頹然地歎了口氣：“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阿波羅探究的目光在薛西斯身上飄了兩下，隨後輕輕“唔”了一聲，“……我懂了。”
他的確是曾經的法老王拉美西斯，但卻並沒有繼承拉美西斯原本的記憶。
他只記得自己應該打下斯巴達、打下麥格尼西亞、打下德爾斐，卻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波斯人將它稱之為“王的雄心”，他自己也就這麼認為了。
阿波羅不知從哪里弄出一張被揉皺的信紙，放在薛西斯眼前輕輕晃了晃，才說道：“這是你留下來的。你說，你會回來。”
薛西斯有些無精打采。
狄安娜皺皺眉又無意識地攏了攏皮襖，聽著阿波羅對面前三位國王說著奇怪的話。比如他威脅薛西斯永世不得進犯希臘的土地，否則就算是被宙斯責罰，也會讓他接受神的制.裁；比如他客客氣氣地把列奧尼達和羅馬大公都松了回去，對羅馬大公也說了同樣的話。
羅馬大公咬牙切齒：“那雅典呢？邁錫尼呢？”
阿波羅頗為頭痛地揉了揉眉心，揮揮手，表示自己不會去管。
這是國仇，也是人間界的私仇。身為主神他可以干預，卻不能干預得太多。
狄安娜又低低咳嗽了兩聲，感覺自己的燒還沒有退。
薛西斯走了，拖著滿身的傷。
列奧尼達走了，帶著羅馬大公永不進犯的承諾。
羅馬大公走了，摩拳擦掌地準備橫掃下個膽大包天的國家。
金髮的太陽神面對著篝火，不知在思考著什麼。片刻之後，他一揮手熄滅了火光，向狄安娜走了過來。
今夜沒有月亮，甚至沒有半點星光。
昏暗的夜色中只感覺到了他熾熱的溫度，還有他近乎溫柔的撫.摸。狄安娜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喉嚨有些幹啞：“……對不起。”
指尖漸漸移到了她的腰帶上，阿波羅的聲音中同樣帶著幾分喑啞：“我想確認一件事情，可以麼？”
狄安娜點點頭。
黑暗中她看不清阿波羅的臉，但阿波羅卻可以看清她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
她的束帶被一層層拉開，單薄的意料層層剝.落。她感覺到阿波羅輕柔地分開了她的雙腿，輕輕笑出聲來，然後在她的腿上烙下了一個吻。
“它還在。”太陽神低聲呢喃。
那個散發著溫暖的光明徽記，阿波羅曾經在她的身體上留下的一個印記……它還在。
這個認知令他欣喜。
狄安娜不安地扭了扭身體，卻被阿波羅牢牢扣著腰，一個若有若無的輕吻落在了眼睛上，帶著無盡的思念和深沉的歎息。她低聲嘟噥著“我還在生病呢”，卻抵不過這位醫藥之神的蠻橫……嗯，的確是蠻橫，阿波羅今天略嫌粗暴了些，弄得她有些疼。
“狄安娜。”阿波羅從身後環抱住她，聲音低啞且帶著一絲滿足過後的慵懶，“跟我德爾斐。”
“為什麼不是奧林匹斯？”
“你喜歡住在那裡？”阿波羅反問道。
狄安娜愣了一下，然後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不喜歡奧林匹斯，一點都不喜歡。
“那不就是了。”阿波羅低低歎息一聲，將她抱得更緊了，“跟我回德爾斐。我還要處理一些小小的、嗯，小小的事情。然後我們把母親接回來，永遠也不走了。”
真是個美妙的圖景呢……
狄安娜放軟了身體，聽阿波羅在耳邊描繪著他們光輝燦爛的未來，心裡卻一直在琢磨著他所謂的“小小的事情”究竟是什麼。畢竟能讓阿波羅分心這麼久的，肯定不簡單……
想著想著，她又不知不覺地被阿波羅抱在懷裡揉.弄了幾回，累得連眨眨眼睛都困難，最終還是向先前很多個夜晚那樣，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阿波羅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刻意沒去治好她的肺炎。
她的精力太過旺盛了，要是一好……唔，她應該趁著這次生病，在德爾斐好好休息幾天，直到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收拾乾淨為止。
特洛伊之戰、溫泉關之戰……不是沒想過狄安娜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每次一想，心中總會有一個念頭在阻止他：相信她，相信狄安娜。
這一回，再也不會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意外了吧？
賭上米利都學派，賭上德爾斐，賭上……羅馬。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和拉美西斯的那場賭約。
全新的，神之國度。
和伊阿佩托斯“交流”了那麼些年，再加上狄安娜曾經教會他的許多東西，再自己琢磨了很長一段時間，太陽神殿下已經覺得，這個世界的秩序，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時候了。
前提是，他能把秩序神殿裡那些聒噪的聲音給壓下來。
轉生之後的月之女神是看不見神紋的，可阿波羅卻記得那道美麗的紋路，是多麼的動人心魄。
巧的很，如今他左肩上的那道金色紋路，已經和月神的神紋非常接近了。是“非常”，只除了一點兒細微的差別之外，幾乎一模一樣。他打算模糊化這些細微的差別，因為最不希望月神永寂的，是他，太陽神阿波羅。
第123章 論夢境的妙用
秩序神殿中,爭吵聲已經漸漸停了。
事實上當阿波羅走出那個奇怪夢境的刹那，整個世界的秩序就已經被修改地七七八八了。感謝狄安娜殿下的臨時抓包,智慧女神計算行星軌道雖然很辛苦,卻非常有效。
阿波羅重新踏進秩序神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月光寶石換成了太陽神石，然後構築了個更強大、更恢弘、也更……真實，的夢境。眾神還沒有從上一場夢境中醒過來,就被阿波羅強行拉近了另一場夢境裡，心裡的怒火開始騰騰地燒。
似乎是特意為了給眾神的怒火添柴，阿波羅甚至去把先前在阿戈斯城邦裡出現過的“復仇者”們都給請了過來。說是請,不過究竟用的是大棒還是長矛，只有太陽神的手下知道這件事情了。
十四位鬼魂整整齊齊地跟在阿波羅身後,手中持著羊皮卷和羽毛筆,一個個數過去都是派得上號的老學究。雅典娜遠遠一看立馬不幹了,直說她要把人間界的雅典學派給搬過來。阿波羅聳聳肩說了聲“隨便”，然後拉開了一張巨大的金色光簾，在上面寫寫畫畫。
伊阿佩托斯的臉色很不好。
雖然他的四個兒子整整齊齊地站在身邊，但他的臉色依舊很不好。
在月神夢境中的那場較量，他被阿波羅一個“宇宙尺度”弄得差點老命玩完，輸得連褲子都不剩。但不知怎麼地，最後還是被阿波羅在現實世界裡喚醒了，然後太陽神殿下用那種了然於胸的眼神打量了他幾眼，吩咐手下將他捆好，然後轉身去了人間界。
從人間界回來之後，太陽神不但散去了眉間的愁色，還特意把他的四個兒子都給帶了過來，這讓伊阿佩托斯感覺到了一種不安，還有威脅。
終於太陽神開口了：“這個地方，很安全。”
“安全？”赫拉尖利的聲音頭一個跳了出來，“在你創造的夢境裡，聽你講述這些奇怪的理論，哪裡談得上什麼‘安全’？！”
阿波羅耐心地等她說完，才優雅地向她行了個禮，解釋道：“夢中夢。”
赫拉沒聽懂。
但宙斯懂了，雅典娜懂了，連帶著被強行抓過來旁聽的大.地之神蓋亞也懂了。
就算受到了規則之力的制.裁，也頂多不過是一場夢中夢而已。什麼諸神黃昏，什麼永恆沉寂，只要被人從現實世界中喚醒，完全就是一場舉世震驚的噩夢。
“我之所以能發現這個，還要感謝伊阿佩托斯閣下。”阿波羅誠懇地表達了自己的謝意，雖然怎麼聽怎麼像是“感謝實驗材料的配合”。
伊阿佩托斯的臉綠了，普羅米修士的臉色也不大好。
阿波羅中止了這個話題，轉身面對著那張燦金色的畫卷，一筆一劃地在上面勾勒出了各種奇怪的景象。星系、星雲、星團、白矮星中子星雙星類星體……他每畫一個，伊阿佩托斯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因為這些都是他最最慘痛的記憶。
“喂，阿波羅。”赫爾墨斯終於忍不住了，“你在幹什麼哪，這又不是秩序卷軸。”
阿波羅筆尖一頓，卻並沒有回頭：“如果這是秩序卷軸，你已經沉睡在夢中了。”
“開什麼玩笑……”赫爾墨斯嘀嘀咕咕。
阿波羅重新開始在光簾上描描畫畫：“不信，你可以去問伊阿佩托斯。”
不用去問了。
伊阿佩托斯那副蒼白的臉色，那副“死也不要再經歷一次”的表情，毫無意外地昭示著……阿波羅這混蛋所描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好不容易等阿波羅畫完了，將羽毛筆擱在一邊的書桌上，微笑著看向眾神：“我們得先從‘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的自相矛盾說起……”
變天了。
可惜眾神剛剛把世界秩序推演了一邊，還整整吵了兩百年的時間。阿波羅的理論雖然新奇，卻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等他把太陽系最外層的“恒星天”和“天火”拿掉，取而代之以各種奇怪的星系時，眾神沸騰了。
赫爾墨斯思考著他應該給阿波羅丟兩個臭雞蛋好還是爛番茄好。
宙斯瞪了阿波羅一眼嫌棄他把星座守護神的地位抬得太高。
雅典娜左手把玩著一個黑洞右手捏著一個白洞還準備在中間加上一條蟲洞。
維納斯呵呵笑了兩下伸手修正了金星的軌道順便還斜了赫拉一眼。
赫拉氣得七竅生煙偏偏肩上的神紋已漸漸黯淡沒人在乎她究竟想要幹嘛……
唯一比較和諧的地方是，沒有人阻止阿波羅的胡說八道。
因為大家都很清楚，這不過是個夢而已。等夢醒了，一切都結束了。
至於身邊一個個倒下的眾神……有什麼關係？在夢境中沉睡又做了一場夢，頂多出去之後推醒那好吃懶做又貪睡的傢伙就是了。
阿波羅一路奮筆疾書直到眾神都軟軟地倒了下去，連帶著最最聰明的雅典娜和伊阿佩托斯也不能倖免，才遺憾地攤了攤手，回到現實世界去，重新喚醒了眾神。
“我記得你們已經接受了日心說對麼？”阿波羅一面說著，一面在秩序卷軸上描繪出了地球圍繞太陽旋轉的軌跡。先前伊阿佩托斯已經完成一半了，只可惜被狄安娜與阿波羅強行打斷。
沒有人說話，但也沒有人反對。
阿波羅在秩序卷軸上勾勒了日心說的最後一筆，抬頭看向了窗外的世界。天和地果然開始扭曲起來，大團大團的天火投向人間界。但是在人族看來，天空還是那個天空，大.地還是那個大.地，只不過最近地震又頻繁了一些而已。
“阿波羅。”宙斯終於開口了，“你想要做什麼？”
“我嗎？……”阿波羅自信地笑笑，“我不過是想讓奧林匹斯度過一場可怕的災難罷了。”
宙斯瞥了伊阿佩托斯一眼，沒有說話。估計他已經知道所謂的“災難”是怎麼一回事了。赫拉想要反對，卻立刻就被俄刻阿諾斯和哈迪斯給按了下去。阿波羅已經仁至義盡了，不能在這麼關鍵時候給他搗亂。
因為阿波羅所知道的，比眾神加起來都多。
若是惹惱了阿波羅，他一怒之下不再提前通知，而是直接在秩序卷軸上刷刷寫下更多更恐怖的秩序，怎麼辦？剛才在那場可怕的夢境裡，除了阿波羅之外，眾神可是全都倒下了的。
沒有誰會希望那場噩夢成真，就算偶有不滿，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
平心而論，沒有誰會這麼用心地避免眾神大規模傷亡。阿波羅是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曾經狄安娜也是，可惜她現在不在這裡。
阿波羅回到神界之前，狄安娜窩在他懷裡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
很明顯的暗示，也很讓阿波羅替她心疼。
因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狄安娜才是這件事情的最大助力。
他曾經想過要將狄安娜送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卻被她斷然否決。
“我只想好好睡一覺。”她看上去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滿身疲憊。
阿波羅一如既往地吻了吻她的唇瓣，毅然轉身回了奧林匹斯聖山。他想，他明白狄安娜在德爾斐說過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我會做到的。
太陽神殿下離開德爾斐的刹那，眼中隱隱泛起了些許金色的光芒。
阿波羅定了定神，慢慢地在秩序卷軸上書寫著。
古老的神族文字，強大而不可抗拒的秩序和規則……
他會做到的。
強大而不可侵犯的所在，代表了至高無上的法則，即便是宙斯，也無法奈何他分毫……
秩序神殿裡很安靜，靜得連呼吸聲也不剩下多少了。
阿波羅對他們的接受程度把握地相當准，一旦發現有誰不對勁，立刻將他拖進夢境裡，然後不厭其煩地闡述著這些奇怪的理論。偶爾宙斯和雅典娜也回來幫忙，因為阿波羅所闡述的一切，和他們所知道，並不相悖。
雖然宙斯個人品德實在不大好，但在這種關乎神族生死存亡問題上，還是很拿得穩的。
進入夢境、走出夢境、進入夢境、走出夢境……
如此反復了大約數千輪，沒有爭吵，沒有辯駁，只有細微的沙沙聲和神殿外一次次變更的世界。
前往神殿裡的神祗雨來越多，阿波羅的幫手也越來越多。
直到一位許久未見的女神來臨。
司掌明月與狩獵的女神，狄安娜。
第124章 神之樂章
狄安娜本不是為這件事情而來的。
阿波羅離開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久得她有些心慌意亂。德爾斐雖然有神醫，她卻拒絕了醫治的請求。在這個肺炎足以奪取所有人性命的年代裡,狄安娜毫無意外地死了。
死去之後,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神體裡，也打聽到了眾神現在在做什麼。據侍女的說法，眾神已經在秩序神殿中停留了三百年之久,估計短時間之內，是不打算出來的了。
她即刻便去了秩序神殿，順便還帶走了阿波羅留在人間界的幾位學者。
周圍是漫無邊際的黑暗,腳下是一團又一團瘋狂旋轉的星系。奧林匹斯早已脫離了人間界，獨自處在一片奇妙的神域之中。秩序神殿高高矗立在奧林匹斯之巔,太陽神沉穩的聲音漸漸傳了過來：“照你的說法,‘意識世界’才是至高無上的所在？”
“當然。”這是雅典娜的聲音。
她不知道他們已經爭論了多久,只隱約感覺到事情似乎已經到了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阿波羅曾經對她說過，雅典娜所秉持的理論，與他基本相同，除了一丁點細微的差別之外。而這細微的差別，就在於“世界之源”。
一開始的時候，所有神都認為，世界的本源是水土風火。
除了波塞冬固執地堅持“水”滋養了萬物之外，幾乎所有神都認可了這個觀點，甚至包括研究魔法、天天煮魔藥的魔法女神赫卡忒。
緊接著宙斯發現了一位叫畢達哥拉斯的人，又接著眾神開始在人間界尋覓盡可能多的、聰明伶俐的少年，替自己思考這個世界的意義。譬如雅典娜名下的雅典，又譬如阿波羅名下的米利都。雅典學派和米利都學派最終變成了希臘最最光輝燦爛的所在，也在最終產生了最最嚴重的分歧。
柏拉圖說，理念是萬物之源。
畢達哥拉斯說，簡潔的數理之美，才能指代整個世界。
兩大學派的分歧，幾乎代表了哲學與科學的最高分歧。
科學不承認所謂的“理念”，哲學也對科學冷冰冰的考據嗤之以鼻，認為它缺少了人性的美感。
只是啊……
只是在阿波羅將整個世界秩序構築完成之後，在眾神消弭了所有後顧之憂以後，他與雅典娜的分歧，就變成了世上最最尖銳的矛盾。
“意識”這東西存在嗎？
狄安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不如阿波羅聰明，或許也不如雅典娜聰明，她最大的依仗不過是多了數千年的智慧。如今這些智慧已經全部交給了阿波羅，阿波羅又全部教給了眾位元神祗。現今唯一的衝突和爭端，比的是硬本事，狄安娜插不上手。
她看得很清楚，雅典娜與阿波羅爭奪的，不止是最後的規則，也是掌控整個世界的至高法則。
無論誰贏，都將成為這個世界至高無上的所在，無可比擬。
——我能為阿波羅做些什麼呢？
狄安娜抱著膝蓋坐在神殿前苦思冥想，發現自己上輩子是阿波羅的累贅這輩子依舊可能是他的累贅，忍不住有些沮喪。趁著兩位主神的爭吵還沒有進入白熱化，她乾脆去了人間界，以太陽神的名義，向人族播種疫苗。
反正阿波羅兼司醫藥之神，她這麼做不過是錦上添花。
種完疫苗之後又開始傳授解剖學，解剖學教完之後繼續傳授高等微積分……反正阿波羅是出了名喜歡刁難人，連最最刁鑽的倍立方問題都能拿出來難為阿爾希塔斯，她多用阿波羅的名義散播一些數學理論也沒什麼。
畢竟最最基礎的《幾何原本》已經刊印過二十多版，死去的歐幾裡得正在阿波羅身邊替他計算四維空間的交疊。她這麼做，其實沒什麼。
狄安娜在盡最大的努力說服著自己，也在盡最大的努力說服著這個世界。
“……我真羡慕阿波羅。”
勝利女神尼姬突然出現在了狄安娜身邊，幽幽地說。
狄安娜笑了一下：“你同樣是雅典娜最好的搭檔，不是嗎？”
尼姬搖搖頭：“殿下的很多理論，我都不懂。”她停頓片刻，又說道，“聽說阿波羅殿下已經掌握了‘萬物至理’，是真的嗎？”
萬物至理？
或許是吧。
如果阿波羅能夠說服所有人，具備簡潔之美的數理模型才是這個世界的本質，那麼他將成為至高無上的所在，永遠沒有誰能撼動他的地位，永遠沒有。
據說伊阿佩托斯已經帶著他的兒子們離開了，說是要好好看看這個新的世界。
據說有很多不信邪的神祗執意要去旁聽，結果一個個寂滅了神紋，陷入了永恆的沉眠之中。
日心說沒有帶來眾神的黃昏，這場幾乎永無止境的爭辯卻很有可能毀滅世界。
所以宙斯特意下了死命令，本事不夠的通通滾蛋，聽不懂的就不要來湊熱鬧，要是不小心睡死了，誰都不會為此負責。
所以尼姬無奈地來到了人間界，在狄安娜新建的學園裡拔草；赫拉早就過來了，手裡捧著一疊厚厚的羊皮卷說是要和狄安娜清算總帳。狄安娜暫時沒空去理她，一個絕對零度把她封在冰霜裡，繼續去整理她的實驗記錄。
火神畏畏縮縮地過來，詢問狄安娜是否能將他母親釋放，畢竟堂堂天后被冰雪封凍了實在是……
狄安娜反問他：“上回你不就這麼幹過了嗎？”
火神立刻就給赫拉解了封，用金絲網兜起赫拉遠遠離開。誰知道這位月神還有沒有其他的古怪本事，上次一個視界封閉就把夜神一族困死了永遠也出不來……
嘖。
女神的心思別亂猜，反正亂猜也猜不到。
“狄安娜。”尼姬又叫她。
狄安娜擱下書，向她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你真不想去聽聽阿波羅殿下與雅典娜殿下的爭論嗎？”她問道，“或許你還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幫幫阿波羅殿下呢。”
狄安娜漸漸笑了：“……或許我這個蠢貨還會因為聽不懂，而陷入永恆的沉眠，然後讓阿波羅思緒大亂，沒辦法和你家殿下繼續爭論了呢。”
“……”尼姬低下頭，繼續拔草。
“好了，別拔了，再拔我這學園就禿了。”狄安娜阻止了尼姬喪心病狂的行為，遠遠朝星空外望了一眼，有些出神地說道，“……其實我也想知道，他與雅典娜爭論到了什麼地步。”
————
星空很美，可惜狄安娜無心欣賞。
眾多星座的守護神已經開始炫耀自己名下的星星究竟有多少顆，順便感激太陽神殿下的慷慨贊助——如果不是太陽神殿下重新修訂了秩序，估計他們還在最外層的“恒星天”裡憋著，天天忍受著天火的炙烤。甚至還有守護神說，如果太陽神敗了，絕對要去砸智慧女神的場子，見一次砸一次，絕不手軟。
狄安娜瞥了身邊的尼姬一眼，尼姬的臉色特別不好看。
令狄安娜感到意外的是，秩序神殿裡很安靜，嚇死人的安靜。
在場的大神小神不是倒下了，就是抱著羊皮卷喃喃自語，身為主角的阿波羅與雅典娜，包括他們身後的米利都學派與雅典學派，都維持了一種近乎詭異的安靜。一位滿臉大鬍子的鬼魂輕輕撥了一□邊的金色琴弦，可惜撥不動。狄安娜記得他，他是米利都的伊西多爾。
她不敢打擾阿波羅，只在一邊靜靜地站著。
阿波羅的神色相當疲憊，不自覺地微微皺起了眉。衣服的領口被他微微拉開，似乎是因為太過炎熱，隱約能看見他身上薄薄的汗滴。狄安娜忍了忍，終於沒忍住，在阿波羅身邊斜坐下來，微涼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背，帶起一陣沁人心脾的涼意。
阿波羅就勢歪在狄安娜懷中，閉著眼，聲音有些幹啞：“……我有點累。”他已經整整三百年沒有休息了。
一滴微涼的水珠沾在了他微裂的唇上，漸漸滲了下去。很冰涼，也很甘甜。
接著是兩滴、三滴……
阿波羅微微睜眼，發現狄安娜的指尖距離自己不過兩三釐米，冰涼甘甜的水珠沿著她的指尖滑落，忍不住笑了一下，表情分外愜意。
伊西多爾期期艾艾地飄了過來，詢問阿波羅，自己能不能研究一下他的琴。
阿波羅點點頭，表示允許。
“很為難嗎？”狄安娜輕聲問道。
阿波羅搖搖頭，臉上的疲憊之色淡去了一些，卻依舊皺著眉頭：“我一直沒弄明白，這世上處處充滿了和絃之美，無論是黃金分割還是不確定的小東西們……可是……”
“不確定的小東西們”，大約是指量子力學中的不確定論。
狄安娜再一次開始自慚形穢——估計她十輩子加起來也趕不上阿波羅了。
“別沮喪，寶貝兒。如果你持續研究一樣東西超過三千年，你也會發現一些特別有意思的‘規則’。”阿波羅伸手握住了她的，細細摩挲著她柔軟的手心，笑著說道。
“我能做些什麼？”她低聲問他。
阿波羅卻沒有回答，而是出神地望著無盡的星空，似乎在對她說，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和絃……和……弦……”
阿波羅的樂理造詣很高，這是狄安娜一直以來都清楚的。
可是和絃？
好吧，“弦”這東西她知道是“String”，可是音樂中的弦和……和……弦……
狄安娜瞳孔微微一縮，輕輕伏在阿波羅耳邊問他：“你是不是覺得，世上應該有一種更為本源的東西，就像你的琴弦一樣，憑藉你的指法，能夠彈奏出各種美妙的樂章？”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眉頭皺得更深了。
從狄安娜第二次轉世開始，他就不顧冥王哈迪斯的抗議，把曾經的智囊團們一股腦兒從冥界弄了上來，就是為了弄清楚世界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可惜直到現在，也只能隱隱摸到一個輪廓。
狄安娜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String？String Theory！
弦論！
竟然是弦論！竟然是那座物理的聖杯，弦論！
一根細細的線，彈奏出了萬物的樂章！
這是在三千年之後的未來，也依舊沒有任何人能夠摘取的物理聖杯！
據說廣義相對論與量子力學在黑洞的邊緣會發生衝撞，據說廣義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在時間的盡頭也會發生衝撞，據說量子力學無法提供一個完備的數理模型，只除了弦論！
她忽然想起來，在自己還是學生的時候，那位胖胖的導師曾經站在投影儀面前訓示學生們：
“站在物理的巔峰，你就是至高無上的神。”
她伏在阿波羅耳邊一點點地為他講述著這套理論的由來，包括五種弦論的分歧與十一維時空的出現。弦論最要命的地方就在於“小尺度捲曲和高維”，當人在遠處看一根電線時往往會認為它是一維的東西，所以在更微小的地方，在最微小的顯微鏡也無能為力的地方，物質達到了最最可怕的十一維！
據說最開始的弦論只有十維時空，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阿波羅那雙要命的手，該如何彈奏出至高無上的神之樂章？
琴聲漸漸響了起來。
阿波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直了身體，從伊西多爾手中接過了金色的七弦琴，熟練地調了弦，慢慢開始演奏起一首奇妙的樂曲來。
起初，曲調是舒緩的，眾神也只以為阿波羅不過是用音樂調劑一下心情，紛紛放鬆了心情去聽，連雅典娜也減慢了和柏拉圖爭論的語速。
緊接著曲調越來越急越來越激烈，連帶著旁邊的秩序卷軸也微微震盪起來。不知哪兒冒出來的阿基米德嘟噥了一聲“共振”，接著繼續去研究他的黑體輻射規則。漸漸地不但是周圍的眾神，連同大大小小的星系也一同振盪了起來。
當神彈奏起奇妙的樂章，世界便已成型。
沉睡的眾神被驚醒，茫然地看著周圍的同伴們；宙斯驚愕地睜大了眼看向阿波羅，阿波羅卻沖眾神微微一笑，順便抬頭看了看雅典娜和他爭執了很久的“理念世界”。雅典娜不甘心地咬著羽毛筆，恨恨地看著秩序卷軸，幾乎要把卷軸盯出兩個洞來。
阿波羅是對的。
秩序卷軸已經有了反應，就代表著他已經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法則。而這道法則，甚至能讓沉睡的眾神驚醒，讓眾神跨越永寂的黃昏，在漫天星雲中迎接永生不滅的未來。
這才是神的樂章，眾神永恆的黃金時代。
狄安娜松了口氣，感覺有些困了，便漸漸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光正好。
金眸的阿波羅坐在床邊，俯下.身，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
“德爾斐將成為永恆的奧林匹斯，不會再有憂愁與悲傷了，狄安娜。”
“還有……做我的王后好嗎？”
他溫柔地笑著，那雙燦金色的眼睛漸漸變成了更溫柔的海藍色。
如同大海將她環繞，守護在永恆光明的德爾斐。
作者有話要說：(全文完)
終於能打下這三個字了QAQ。
冰雪楓靈 2014-8-19 18:25
阿波羅在認知裡是花心的人，不想因對月神的愛而變得從一而終，有野心的仍有野心，諸神黃昏未能得逞，卻出現眾多新規則
oOprinceOo 2014-8-21 22:47
終於看完了!
看的時候真的是各種煩躁啊!
因為我這個蠢蛋根本就不懂那些神在糾結個什麼勁~
反正對我來說都是對牛彈琴
他們自己繞啊繞的想繞死別人反而困死自己
我必須說這文和我看文案所想的感覺不一樣~
因為文案描寫的月神很霸氣
但文中的阿波羅和月神怎麼劫難一堆堆
真的非常煩悶之~
幸好最後那些神腦袋終於開始有功用
神們自己迎接他們永恆的樂章去
阿波羅和月神則自己甜甜蜜蜜去~~~
總算完結謝謝分享~
cathychan40 2015-5-17 18:28
這篇文章寫了好多理論
寫的不錯可惜我的腦袋看的都罷工了@@
不過阿波羅的專一真是羨煞旁人
wl02405456 2015-5-17 22:14
神話就神話
為什麼還要加上科學啊！！
整個看得很心力憔悴
各種煩躁感啊！！
神都是很濫情的人
但是阿波羅的專一
倒是一個強烈的對比呢
總之 兩人終於能走到最後
看到如此憔悴的我只能說一句......已累不愛
科學不好的人惹不起啊Q_Q......
s10246079 2016-11-13 13:42
看完有種好累的fu
s922712 2016-11-28 01:39
物化系表示一本滿足！！！！
感謝作者給了認真唸書的動力嗚嗚嗚嗚嗚
看到熟悉的公式定理出現在文裡
簡直激動到不行嗚嗚嗚
太陽神好帥>///<
狄安娜辛苦了！！！
終於可以跟哥哥大人幸福快樂在一起啦∼∼∼灑花∼∼
專注學霸的雅典娜莫名萌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