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晶 2014-8-18 15:07
《(希臘神話)生來狂妄/神說，要科學》作者：夾生的小米【完結】
【文案一】
聽說學霸是世上最可怕的物種。
她們會熬夜，會泡館，眼睛眨也不眨，就能秒掉學渣。
當學霸攻占了整個神界……[點蠟][點蠟][點蠟]
那就把她們通通都秒成渣！
我們的口號是：做流氓要有文化！
→ →所以女神殿下才是笑到最後的真·學霸。
【當神無法理解這個世界時，神將陷入永恒的沉寂。】
——日心說秒殺眾神！……
——小樣兒，女神殿下玩的是廣義相對論。
——唔，還要更高級些嘛？
——更高級些，那就拿眾神之王來換吧。
【文案二】
縱觀三萬年神界史，對女神殿下的評價唯有兩個字：狂妄。
腦殘粉：殿下辣麼帥！應該娶全世界最美的男人（男神）！
路人粉：她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黑粉：天生流氓！
【想不想當神王？】
【不用武力、不用計謀、不奪信仰、不悖道義，還要令眾神無可辯駁。】
【狂妄？嗯，我一直都挺狂妄的。】
跳坑須知：
作者的西方古代史是數學老師教的，隻能保證不和百度百科反著來。
作者的物理是音樂老師教的，請勿追究真實的物理模型。
作者一生放浪不羈愛狗血翻轉HE，很適合用來考驗心髒承受能力。
標注：女主會不停地魂穿成人！人！人！一切涉X均無視謝謝。
主角：蘇希->狄安娜 ┃ 配角：阿波羅，拉美西斯，洛基（誤入） ┃ 其它：希臘神話，北歐神話，羅馬神話，埃及，亞述，赫梯，斯巴達
藍晶 2014-8-18 15:08
第1章 神重生神詛咒一
義大利，內米湖。
碧波蕩漾，草木蔥蘢。
六七個長相甜美、身形嬌俏的少女在湖中追逐打鬧，一派和樂融融。
蘇希躺在草地上枕著胳膊看著天，思考著一個相當嚴肅的問題：她，穿越了？
嘩啦啦——
下一秒，她立刻被潑了滿身的水，附帶著少女銀鈴般的脆笑：“殿下一起來嘛！這湖水清清涼涼的，真是再舒服不過了！”
殿下？
對，狄安娜殿下。
蘇希抹了把臉坐起來，轉頭看向湖畔的森林。森林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但她明明記得，那裡應該有一座神殿，羅馬神話中月神與獵神狄安娜的神殿。
事情得從頭說起。
三個月前，她的父母出事了，車禍。
肇事的傢伙身後有人有錢有律師，硬是把故意說成了意外，死罪變成了無期，最後一張精神病兼白血病的鑒定書，直接保外就醫，把她氣到吐血。
蘇希表面上是個長相甜美性格溫柔看上去相當好欺負的軟萌少女，可惜內裡早就修煉成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咬我一口揍你全家的流氓。
兔子急了都會咬人，何況是披著兔子皮的狼？
既然她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乾脆一個流氓外掛程式黑了對方的電腦，把看得到的和看不到的檔通通弄了出來，各種軟體過了一遍，立刻抓到了對方偷稅漏稅、涉嫌走私洗錢、順帶還有軍火毒品交易的小辮子，數額巨大，足夠判個死刑。
捅上去？
不，那是兔子幹的事，弄不好還會被抓去做思想政.治教育。
她直接入侵了一些大型網路公司的主要伺服器，把長長一封郵件以系統管理員的名義給發了出去。
午夜00：00，全世界一半的人都收到了這封郵件。
事情已經捅上了天，即便是天上有人，也能給你用粒子炮轟下來！
做完這一切，蘇希戴上墨鏡提著行李箱，跟著一個三無旅行社的觀光團，到義大利郊遊去了。
至於為什麼不自己辦簽證？
她傻麼！長長的流程一走，不到半天就會被截下來！
內米湖很美。
雖然這裡並不是什麼旅遊勝地，現在也不是一個適合旅遊的季節，但她相當滿意。
不知為什麼，她總感覺內米湖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經像現在這樣，躺在湖岸邊，看著草葉上的露珠發呆。
湖邊有一片茂密的森林，林中掩映著一座古老的神殿。
她只朝神殿望了一眼，便再也挪不開目光。
神殿已經殘破不堪，坍塌大半的牆壁上刻著古老而美好的傳說。陽光透過枝椏，在牆上落下斑駁的光與影，蕩開明淨的光暈。牆角處的古羅馬文書也剝落了大半，隱約可以看清幾行文字：獻給永遠純潔的狄安娜女神，願女神的光芒籠罩夜空，保護獵人，庇佑羅馬。
她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草葉，向神殿走去。
殿中，傾斜的女神像微笑著看向遠方，眼中透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輕輕摩挲著古老的羅馬文書，心中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羅馬人，是特洛伊人的後代。
特洛伊人戰敗之後，狼狽地逃到了羅馬，重新建立起了一個龐大的帝國。
而羅馬人奉供的月神與獵神狄安娜，就是希臘神話中的月神與獵神阿爾忒彌斯。
蘇希忽然有些精神恍惚。
隱約間，她看見神像變成了人，穿著潔白的古希臘長裙，戴著銀絲編織而成的額飾，彎月形狀的寶石順著細細的銀鏈垂落眉心，搖搖欲墜。神像背負著銀弓和箭囊，從嶄新的臺階上一步步走下，眼中隱隱泛著淚光。
“以月神狄安娜之名，為世界灑下最後一片月光……”
“我的紋章已然寂滅，我的權杖已化為齏粉，我已……不可稱之為神……”
“當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眾神將陷入永寂的黃昏！”
“我的子民啊……麥格尼西亞、羅馬、還有斯巴達……”
“失去了神的庇佑，你們該如何在這扭曲的世界中生存？”
神像抬眼望向遠方，琉璃色的瞳中倒映出了神殿外的景象。一團又一團天火從空中墜落，大.地一片焦枯，海水向天空倒灌，整個世界，都扭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形狀。
頭……痛……
蘇希緊緊閉著眼睛，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大石頭，悶得喘不過氣來。
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悲傷席捲而來，紛繁的場景在腦中一閃而過，她努力想看清，卻不過是徒勞。
月神與獵神狄安娜……
沒過多久，她已經是冷汗淋漓，臉色蒼白如紙。殿外的天空鉛雲密佈，悶雷一聲接一聲地炸響，火舌卷起了她的裙角，天和地被烈火燎燒得枯焦。
不，不行，不能呆在這裡！
蘇希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扶著半塌的牆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朝湖邊跑去。
她聽見了清脆如銀鈴的喊聲：“殿下——”
幻象消失了。
眼前是清澈而冰涼的內米湖，六七位妙齡少女在湖中嬉笑打鬧。
身後傾頹的神殿已經消失，仿佛從來都不曾出現過。
蘇希看著自己的手，愣住了。
她的手變得白皙修長，泛著柔和而奇異的微光。
她的頭髮長到了腰際，如同最上等的絲綢一般柔軟。
她的鞋子消失了，此時正赤著腳，站在沾滿露珠的草地上。
她的衣服變成了皮制的獵裝，窄窄地束著腰，短裙遮到了膝蓋，腰挎短刀、手執彎弓、背負箭囊，腳邊伏著一隻乖巧的小鹿。小鹿金角、銅蹄、赤身，撒嬌似的沖她呦呦叫了兩聲，幸福地將腦袋擱在她的腳背上睡覺。
她抬眼望去，古老的內米湖波光粼粼，草木吐著新綠，少女們撩起冰涼的湖水互相潑灑，一聲接一聲地叫著：“殿下一起來嘛！狄安娜殿下——”
蘇希一個接一個地朝少女們看了過去，卡利斯托、緒任克斯、阿瑞圖薩、阿塔蘭忒……她竟然能叫出她們每一位的名字。但是，在今天之前，她絕對沒有見過她們當中的任何一位。
這是屬於狄安娜的記憶。
在她的腦海裡，竟然有著兩段完整的記憶。
一段是她的，一段是狄安娜的。
她記得自己一個普通的家庭中長大，過著最最普通的生活。
她記得自己降生在風雨飄搖的海島上，噴火的巨蟒沖她張開了血盆大口。
她記得自己一路順風順水地上了小學又上了中學再上了大學。
她記得自己站在棕櫚樹下，看著她出生僅僅四天的孿生哥哥手起刀落，斬下了巨蟒的頭。
她記得自己來到了荒蕪的內米湖畔，走進了傾頹的神殿中。
她記得自己被哥哥接到了奧林匹斯神山，受封主神之位，與女伴們一同來到內米湖狩獵。
……
為什麼？
她對另一段記憶太過稔熟，對這個陌生的身體也太過稔熟，就好像……好像她本就是狄安娜女神，這兩段記憶本來就屬於同一個人（神），只不過中間多了幾千年的斷層。
她是……狄安娜？
開什麼玩笑！
內米湖神殿中那段女神范兒十足的話，可不是她這個天生流氓說得出口的！
但……
少女們突然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
她的思緒被打斷，順著少女們驚恐的目光望去，一隻至少十層樓高的巨龍出現在了內米湖畔，踩斷了無數參天巨木，口中噴著火，一步步向她走來。少女們尖叫著縮進湖水中躲避火球，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無比熟練抓起散落在湖畔的弓箭，張弓、持箭，對準巨龍圓睜的雙眼，拉滿了弓弦，就像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銀箭倏出，裹挾著細碎的冰，朝巨龍的雙眼刺去。
巨龍歪過腦袋，箭簇落空。
就在那一瞬間，大片大片的銀光閃過，如同天空中最耀眼的閃電。她手執銀色的短刀，跳到了巨龍的腦袋上，狠狠刺中了它的頸動脈。
龍在東方神話裡是聖獸，可惜在西方神話裡，龍卻是勘比檮杌的凶獸。
沒有誰能看清她是怎麼動的手，只能看見一片漂亮的銀光過後，十層樓高的巨龍就徹底變成了切片。大片森林已經被巨龍噴出的火球燒焦，襯著湖中淡淡的血色，分外妖冶和猙獰。
她丟開銀色的短刀，解開染血的獵裝，走進湖水裡，任由少女們又笑又跳地往她身上潑水，替她清洗著身上的血污。
湖水很清，也很冰涼。
她低頭看去，狄安娜的面部輪廓極為柔和，西方人特有的深邃眼形和高挺鼻樑硬是被柔化了三個度，一頭漂亮的銀色長髮已經被湖水打濕，緊緊貼在肩膀和鎖骨上，身形緊致挺拔，桃形的椒乳如同雕塑般高高挺起，無論是丟在人群裡還是女神堆裡，都是十足的美女。
不過據說愛與美的女神更加高鼻深目兼且身材火爆，每次見到狄安娜都能把她秒成渣。
“殿、殿下。”一位少女突然緊張的推了推她，“您、您看天上。”
她抬起頭來，看見天空中閃過大片大片的金色流光，還有眾神嘈雜的腳步聲和哭聲。
“阿波羅殿下，請您等一等！”
“快去請愛與美的女神啊！！！”
“小愛神厄洛斯的金箭勘比烈性春.藥啊啊啊可憐的阿波羅殿下又被整了！”
第2章 神重生神詛咒二
愛神之箭？阿波羅“又”被整了？
她心中騰地升起一股怒火，胸腔中沸騰著火山噴發一般的情緒。這股情緒來的太快，令她根本無從思考它究竟從何而來，手就已經不由自主地抓起了那張漂亮的銀弓。
一切如此自然而流暢，如此順利成章。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了一個事實。
她是，狄安娜。
已經來不及去思考究竟是狄安娜變成了蘇希還是蘇希變成了狄安娜，她起身抓起一件雪白的希臘長袍束在身上，縱身飛到天空中，將一道熾熱的金色流光截了下來。
“狄安娜殿下！”
“殿下您終於來了！”
“月神殿下好……”
眾神的聲音此起彼伏，她向他們微微點頭示意，熟稔得就像曾經做過無數次。即便胸中沸騰的情緒依舊揮之不去，她卻無法再向“從前”那樣，給眾神一個恰當的回禮。
果然……已經回不去了嗎？
不知為什麼，她腦中忽然閃過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
原本打算圍觀看熱鬧順便添柴澆油燒火的眾神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不過短短一個早上沒見，往日熟悉的月神就變得陌生起來。也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明明還是之前那個神，明明還是那高挑的身段那過分柔和的長相……可就是覺得不對勁了。
或許是眼神變了，長長的睫毛也遮掩不住她眼中的桀驁？
或許是她邁的步子太過沉穩有力，連帶著微微揚起的袍角，讓人有了一種望而生畏的錯覺？
又或者……
眾神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只維持了一刹那，就紛紛回過頭看熱鬧去了。
廢話，月神變好了還是變壞了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圍觀八卦聊天磕瓜子才是最重要的！
哎，那邊那個誰，你的小板凳能借來坐坐不？
天空中已經一片混亂。
大片大片的金色流光在狄安娜身邊降落下來，竟然都是身穿金甲、手執金矛圓盾的神殿守衛。守衛們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單手捶胸，黃金戰甲嘩啦啦地響。
“狄安娜殿下！阿波羅殿下就交給您了，請您一定要看好他！”
狄安娜嘴角抽搐了一下。
什麼叫“一定要看好他”？阿波羅是她哥哥，又不是她丈夫！
被她截下的那道金色流光異常熾熱，如同天空中多了第二個太陽，散發著灼人的熱浪。流光之中，一位金色長髮的青年男子直直打量著她，目光中有著陌生的迷戀和炙熱。
狄安娜退後一步，手中揚起了薄薄的冰霧。
熾熱的青年男子上前一步，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用一種陌生而低啞的聲音說道：“美麗的女神，你是誰？跟我回光明神殿好麼？”
眾神齊齊驚掉了下巴。
“阿波羅殿下竟連自己的妹妹也不認識了？！”
狄安娜閉上眼睛，沒有說話。手心裡升騰起的冰霧被融化成了水，在人間澆下了滂沱大雨，卻始終無法冷卻光明之神的滾滾熱浪。
他當然不會認識她。
愛神之箭是世界上最最烈性的春.藥，能讓最最理性的神袛在頃刻間理智全失，認不清周圍的人，卻會不顧一切地愛上十米範圍內的異性。
唯一值得慶倖的一點是，愛神之箭的藥性，只有三天。
阿波羅不知怎麼得罪小愛神厄洛斯，被他一箭射穿了心臟，瘋狂地追逐著身邊所有能見到的異性，無論是否相識。
“跟我回去，好麼？”阿波羅低下頭，下頜抵著她的額角，聲音愈發喑啞。他金色的長卷髮在空中張揚，如同正午的烈日一般熾熱。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他高挺的鼻樑滾落，裸.露的左肩和左臂上同樣沾染了薄薄的汗滴。
長達半天的追逐並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疲憊，反倒透著幾分難得的酣暢淋漓。
可他根本沒有發現，剛才追逐的女神，和如今眼前的女神，根本就不是同一個。
狄安娜沉默半天，終於輕聲開口，“阿波羅，你記得自己是誰麼？”
阿波羅啞然失笑，仿佛聽見了情人間調皮的嬉鬧，親昵地將她的長髮攏到耳後，貼著她的耳朵，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後和脖子上：“當然記得，我是你最熱情的追求者，美麗的女神。”
狄安娜歎了口氣。
簡直是雞同鴨講，全不對盤。
她抬頭看著遠方瑟縮成一團的粉.色身影，隱約記得那才是被阿波羅追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水澤女神，也就是後來的月桂女神達芙妮。
可她剛才半路截下了阿波羅，於是阿波羅追逐的對象變成了她。
狄安娜思考片刻，決定先把他打暈了帶回光明神殿再說。
反正三天之後，阿波羅就會徹底忘掉這件事，她也可以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至於達芙妮？
她現在正對阿波羅避之唯恐不及呢。
“接受我好麼，我美麗的女神……”阿波羅低聲呢喃，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灼人的高溫透過他的嘴唇傳遞到了她的手背上，幾乎要將她整個灼傷。
本就熱情得嚇人的光明之神，真要不顧一切地追求一位女神，真是會用熱情把她融化成水的。
狄安娜輕輕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阿波羅欣喜若狂，順勢將她打橫抱起，騎上一匹呼嘯而過的金色天馬，朝光明神殿飛去。
圍觀眾神目瞪口呆。
“狄安娜殿下好像終生不嫁的處.女神？……”
“她好像還是守護少女貞潔的月神？……”
“狄安娜殿下肯定不知道男人（神）熱情起來有多可怕！！！”
“天要變了！！！”
大約兩百米開外的地方，一位小小的長著翅膀的神靈正蹲在神殿一角，忿忿地畫著圈圈。
“讓你箭術比我好！”
“中了我的箭，即便是生性驕傲的光明之神阿波羅，也只能乖乖追著女人滿世界跑！”
“哼！”
“就算我媽來了也沒用！”
“從此之後，阿波羅愛上誰誰倒楣，誰愛上他，更倒楣！”
小愛神的怨念四下擴散，即便隔得大老遠，眾神也依舊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們面面相覷，得出了一個無限悲傷的結論：
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小愛神厄洛斯。
這是光明神阿波羅用血淚換來的教訓！
眾神朝遠方看去，蒼穹之上烈日融灼，暴烈的金色天馬呼嘯而過，金色雙翼卷起花瓣一般的流火，將雲霞燒成了大片大片的紅。
————
被阿波羅抱上馬的一瞬間，狄安娜就後悔了。
她太瞭解自己的哥哥。身為高高在上的主神，執掌著光明和熾熱，阿波羅生性熱情且威嚴，有時候甚至理智得近乎殘忍。可他現在，就像壓抑已久的火山突然噴發，所有的理性在瞬間被焚燒殆盡，只剩下一腔熱情與追逐的渴望。
這樣的阿波羅太過陌生，陌生得讓她害怕。
阿波羅代表著理性，不應該像酒神那樣衝動和瘋狂。
她不知道失去理智的阿波羅會對她做出什麼事情來，正如她不知道有一天，阿波羅和酒神突然對調了身份和職責，會在神界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阿波羅強健的雙臂緊緊抱著她腰，修長有力的大腿夾緊了馬腹，免得一不小心，那暴烈成性的傢伙會直接把他們從天上摔下去。
她抓緊了天馬的金色鬃毛，脊背緊繃。
天馬的雙翼至少有十二米長，不時濺落的金色流火墜落到人間，立刻將岩石熔灼得滋滋作響。最要命的是，天馬沒有套韁繩，全靠阿波羅的雙腿在掌控方向。
阿波羅覺察到了她的緊張，低低笑出聲來，將她抱得更緊，低啞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耳畔：“放鬆一些，很快就到了。”
她歎了口氣：“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
阿波羅笑了：“自然是要將你帶回光明神殿，和你永遠在一起。”
——跟一個迷失理智的男人講邏輯是很不明智的。
她移開目光，不再去看阿波羅。
阿波羅的笑容太過耀眼，他的眼神也太過炙熱，整個人已經接近瘋狂。現在無論她對他說什麼，都會被他曲解成另一種意思。
她停了停，又指著遠方一個纖細的粉.色身影問道：“你記得她是誰麼？”
阿波羅抬頭看了一眼，乾脆地答道：“不認識。”
粉.色身影距離他們太遠，早已脫離了愛神之箭的作用範圍。
狄安娜又歎了口氣。她覺得自己今天歎氣的次數加起來，比她兩輩子還要多。
“那我呢？我是誰？”她問阿波羅。
阿波羅微微一怔，卻又將她抱得更緊，胸膛一陣劇烈的起伏，將周圍的空氣燙得愈發炙熱。
“你是誰，很重要嗎？”他似乎是在詰問她，又似乎是在詰問他自己，“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是誰……重要嗎？我愛你，我要追求你，我要將你永遠留在身邊，僅此而已。”
阿波羅的聲音醇厚而低啞，如同最優美的詠歎調。
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是誰。
愛神之箭已經將他的理智和驕傲焚燒殆盡，令他瘋狂地追逐著身邊的女性，卑微如塵埃。
狄安娜沒來由地心疼。
她別開目光，望著冰雪覆蓋的奧林匹斯聖山，說道：“你看清楚，我是狄安娜，你的孿生妹妹狄安娜。”
“妹妹……嗎？”阿波羅將她抱得更緊，“神族向來都是血緣通婚，狄安娜。”
“我已立下冥河之誓，終生不婚。”她決定使出殺手鐧。
“沒關係，我們可以做情.人。”阿波羅輕輕咬著她的耳垂，引得她一陣顫慄。
“我也曾立下冥河之誓，永生守貞。”她試圖掙扎，卻始終掙不開阿波羅的鉗制。
“沒關係，我可以燒幹冥河的水。”阿波羅不自覺地握著拳頭，聲音又低啞了幾分。
燒幹冥河的水？
真是瘋了！
狄安娜狠一狠心，疾聲呵斥：“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阿波羅閉上眼睛，字字清晰，“我是最熾熱的光明與烈火，可以將冥河之水徹底燒幹。我是光輝的神之子，可以為你帶來無上的光芒與榮耀；我的目光能穿透時間，看清遙不可知的未來；我司掌醫藥、音樂、文藝、畜牧與文藝，我會為你譜寫最優美的樂曲與詩篇……”
“夠了，阿波羅。”
“……我會窮盡我的生命來愛你，傾盡我所有的一切守護你。燒斷冥河的懲罰，由我一個人來抗。我將抹去你未來的一切痛苦和悲傷，你的歡笑將是我一生的守望……”
“阿波羅！”
“……我不會說謊。”
夠了，真的夠了。
狄安娜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小愛神揪出來打一頓。
阿波羅是永遠光輝驕傲的神之子，怎麼能……怎麼能！
她會讓厄洛斯付出代價的。
第3章 神重生神詛咒三
阿波羅等了很久也沒有得到回應，不免有些忐忑。
他夾緊馬腹，抱著狄安娜轉了半個圈，強行讓她面對著自己，試圖在她擔憂的目光中找出些許端倪來。可是，無論他怎麼猜，都猜不到她為什麼忽然不開心了。
是他的熱情嚇壞了她？
是他的莽撞惹惱了她？
還是……
狄安娜在他忽明忽暗的目光中爆發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阿波羅，你中了小愛神厄洛斯的金箭。”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尾音揚得很高很高，帶著幾分輕快。
“所以你現在說出口的每一句話、做出來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你的本意。”
阿波羅目光一黯：“你……”
“請我說完！”狄安娜揪著他的領口，“這三天，你給我好好地呆在光明神殿，哪裡也不許去！”更不許出去禍害別人！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也陪你留在光明神殿裡。”
阿波羅黯淡下去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炙熱得幾乎要將她整個烤化。
他輕輕說了聲好，卻掩飾不住語調中的雀躍。
狄安娜背過身去，不再理他。
阿波羅心情大好，從身後將她牢牢抱著，近乎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那一絲冷冽的香。
天馬的腳步開始放緩，光明神殿到了。
阿波羅突然問她：“你喜歡什麼顏色的寢殿？粉紫？天藍？鵝黃？還是……我聽說很多女神都偏愛粉.色，明天我就給光明神殿漆上粉紫，你覺得怎麼樣？”
狄安娜瞬間冒出了一身冷汗，僵硬地答道：“不用了，這樣挺好。”
——求你了，快把原來那個理性的光明神阿波羅還回來。
阿波羅根本不知道狄安娜心裡的小嘀咕，翻身下馬，朝她伸出了手：“來，我抱你下來。”
她僵硬地說了聲不用，學著阿波羅剛才的樣子，在半空中漂亮地翻轉了半個圈，穩穩地落在了草地上，順勢被阿波羅抱在懷裡。緊接著，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上。
她驚愕地睜大了眼。
阿波羅滿足地喟歎一聲，閉上眼睛，長長的金色睫毛近在咫尺，甚至可以一根根數清。
等、等等，這不對！
她在阿波羅懷中掙扎半晌，卻被他牢牢扣住了手腕，動彈不得。
她感覺到他一遍遍地試圖撬開她的檀口與她糾.纏，耐心且細緻，胸膛中的心跳有如擂鼓。在那一刻，狄安娜真的有了一種錯覺，阿波羅是認真的，他要用他全部的熱情將她融化，將她留下來，對她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他愛她。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中了春.藥的男人沒有理智可言，中了金箭的男神更沒有理智可以用來揮霍。
她屈起膝蓋，準備狠狠頂他一下，最終還是重重地落了下來，在阿波羅的腳背上狠狠一踩。
雖然朝阿波羅跨.下來一腳是最有效的辦法，但她終究是不忍。
唯一遺憾的是，她今天沒有穿細根高跟鞋。
那一腳踩在阿波羅的腳背上，簡直跟螞蟻撓了兩下沒什麼兩樣。
阿波羅根本沒將這不痛不癢的反抗放在心上，可她的態度卻明明白白地昭示了她很不爽。
天馬在他們身邊憤憤地噴著響鼻，前蹄不停地刨著地面，借此發洩自己被主人忽視的不滿。
她又踩了阿波羅第二腳。
阿波羅終於不舍地放開了她，略帶薄繭的指腹在她被蹂.躪過後的唇瓣上輕輕摩挲，滿足地歎息一聲：“你真美，狄安娜。”
她眼中澄澈的寶石藍被他解讀成了喜愛，她的氣惱被他解讀成了光天化日之下恣意擁吻的難堪。
狄安娜忿忿地又踩了他一腳。
他們之間簡直有嚴重的溝通障礙！
她應該慶倖金箭的效力只有三天，而第一天已經過了大半。
阿波羅一把將狄安娜抱起，走進了光明神殿中。
身後傳來了大片不厚道的口哨聲。
狄安娜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光明神殿的人，可比她的月神殿多多了。
她想反悔可不可以？
————
落日西斜。
狄安娜百無聊賴地坐著，阿波羅半坐半跪在她身邊，手執金色的豎琴，專心致志地彈奏著一支神曲。阿波羅終究是阿波羅，心愛的女神不願意，他也絕不會強迫她。
一團皺巴巴的羊皮紙從殿外丟了進來。
狄安娜撿了紙團，揉平了褶皺，上面的古老文字熟悉而又陌生。
尊貴的女神殿下【我們絕對沒有笑！】
現在光明之神眼中除了您，再也容納不下其他東西了【我們真的沒有笑！】
敢問女神殿下，光明神殿的日常公務該如何處置？【我們真的沒有……噗……】
狄安娜揉了揉紙團，順手丟進了廢紙簍裡。
琴聲停止了。
阿波羅意外地看了看表情扭曲的狄安娜，又看看廢紙簍裡的紙團，決定置之不理。
又有一團被揉皺的羊皮紙被丟了進來，恰好停留在阿波羅的腳邊。
阿波羅拾起羊皮紙團，看見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尊貴的光明神殿下，根據我們多年的經驗，女性通常更喜歡大膽、熱烈的追求方式，比如忠實於身體的渴望。【哈哈哈哈哈哈哈拍桌狂笑！】
狄安娜掃了一眼虛掩的門，起身走到門邊，拉了銅栓。
下一秒，她跌進了一個熾熱的懷抱裡，一個又一個灼熱的吻落在了她的發梢和脖子上，低啞的聲音述說著愛語，帶著難以抑制的渴慕。
阿波羅已經忍得太久了。
從抱她上馬的那一刻起，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個地方都在叫囂著要她。但她說，她不願意，他也唯有苦苦壓抑著如同烈火燃燒一般的欲.望。
情不知所起，不知其所往。
那張唯恐天下不亂的紙團，變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狄安娜臉色微變。
她手腕一翻，扣住了阿波羅的手，試圖將他摔開。阿波羅反手握住她的手腕，順勢抱起，壓進了柔軟的白雲坐墊裡，托起她的下頜，狠狠吻了上去。
不同於剛才的淺嘗輒止，這一次是近乎疾風驟雨的瘋狂。
壓抑已久的火山突然噴發，燃燒的熱情已足以將理智融化。無論是他的，還是她的。
狄安娜抬眼看著阿波羅，琉璃色的瞳中隱隱帶著幾分冷意。
薄薄的冰霧她的手掌中凝聚，一會兒變成針形，一會兒又變成刀形，似乎一直拿不定主意。
阿波羅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抬起頭來，卻忽然笑了，執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心。
滾燙的呼吸將她手中的冰霧融化，淅淅瀝瀝的水珠滴落在了雲層裡。
“狄安娜……”阿波羅沙啞地叫著她的名字，近乎虔誠地親吻著她的手心。那枚銀色小扣已經被他扯落，雪白的長裙鬆鬆散散，隱約可見裙下柔軟的輪廓。
阿波羅下.腹竄起一陣難耐的燥熱，欲.望漸漸抬起了頭，抵在她柔軟的小腹上，有意無意地摩擦著，帶起一陣致命的快.感。
他要她。
他渴望著她將他緊緊包裹，渴望著她在他身.下婉轉承歡。
沒有阻隔，沒有退路，只有將一切燎燒殆盡的熱情和渴望。
他加深了這個吻。
怎麼辦，怎麼辦？
狄安娜微微皺起眉，已經放棄了將阿波羅推開。她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無論過去還是未來。
可她不想就這麼……
眨眼之間，狄安娜的身體散落成大片銀光，如同最靈巧的蛇，從阿波羅的身.下滑了出去。阿波羅只愣了片刻，也在刹那間變成了純粹的金光，在神殿中追逐著銀色的光芒，死死糾.纏著不放。
金光和銀光，就這麼追逐了一整晚。
最終，阿波羅還是將她抓到了手，雙雙恢復了人身，滾到了白雲堆成的地毯上。
狄安娜狠一狠心，盯著阿波羅湛藍色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愛，你。”
“我不愛你，阿波羅。”
“所以，你現在做的事情，會讓我討厭你，你明白麼？”
她字字如冰雹，狠狠砸在了熱情如火的阿波羅身上，將他熊熊燃燒的欲.望澆熄滅了一大半。
她知道，無論她變成什麼，都無法令阿波羅火一般的熱情消減半分。而“我不愛你”，卻是十足十的當頭棒喝。
不知為什麼，看見阿波羅眼中劃過一絲傷痛，她心裡同樣狠狠一抽。
阿波羅閉上眼睛，在她赤.裸的肩頭狠狠咬了一口。
她緊緊抿著唇，不敢說話，生怕再次刺激到他。
“我沒有輕言放棄的習慣，狄安娜。”阿波羅平靜的語調中帶著暗流洶湧，“除非你愛上了別人，否則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得到你。不惜，一切，代價。”
狄安娜狠狠咬牙：“我不喜歡被脅迫，阿波羅。”
“是嗎？”阿波羅微微側頭，吻了吻她的耳垂，“那，你一定是喜歡被溫柔地對待了？”他的眼中隱隱透著幾分笑意，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狄安娜驟然睜大了眼。
阿波羅的身體愈發滾燙，連呼吸也燙得嚇人。低低的笑聲和煦如春風，在神殿之中回蕩。
她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他。只怕多看一眼，她就會忍不住答應他的無理要求。
砰砰砰！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伴隨著奇怪的“嗯嗯”聲。緊接著，悶雷一聲接一聲地在天空中炸響，伴隨著宙斯憤怒的咆哮聲：
“神因規則而生，也因秩序而死，你們都忘了嗎？！”
阿波羅神色微變，一把將狄安娜抱進了內室，而後披上衣服，打開了神殿的門。
第4章 隨處可見路人丁一
宙斯憤怒的暴喝被雷霆聲所淹沒，隱隱夾雜著些許細微的辯解聲，卻都在隆隆雷聲中顯得分外蒼白無力。
神殿之外，一片混亂。
風塵僕僕的青銅武士憋紅了臉，被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金甲武士們拖著拽著，死死捂著嘴。
阿波羅逐一掃視著那些專門搗亂的傢伙們，眼中隱隱帶著幾分慍怒。
金甲武士們齊齊暗道一聲糟糕。
都是男人（神），當然知道關鍵時刻被打斷，是一件相當不爽的事情。
阿波羅殿下的涵養實在太好了，要是脾氣暴躁一些的神，恐怕立刻就要提刀砍人，最少也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駡。
阿波羅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一些：“怎麼了？”
青銅武士手握成拳，在心口重重一捶，向阿波羅行了武士禮：“光明神殿下，神王陛下派出了兩隻雄鷹，丈量大.地的距離。”
阿波羅簡短地應了一聲，眼中的慍怒之色更深了，卻並沒有當場發作。
神王宙斯要丈量大.地這種事情，哪裡輪得到他來管？
青銅武士繼續說道：“雄鷹分別從世界的最東邊和最西邊起飛，然後在德爾斐相遇了。”
阿波羅表情一滯：“什麼？！”
“丈量大.地的雄鷹，在德爾斐相遇了。”青銅武士重複道，“大.地的中心，不是大.地之神的聖域克里特島、不是眾神的聖域奧林匹斯、不是智慧女神的聖域雅典、不是天后的聖域阿戈斯、甚至不是神王陛下的聖域尼米亞……而是您的聖域，德爾斐。”
阿波羅臉色微變。
他思考片刻，揮手在空中掀起一片燦爛的金色光簾，光簾上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人影。人影虔誠地向他叩拜，看打扮，似乎是個年老的祭司。
“我會親手雕刻一塊圓石，投放到祭壇上。它叫‘臍石’，意為‘世界的中心’。”阿波羅吩咐道，“你知道應該怎麼做。”
“謹遵您的諭令，阿波羅神。”
阿波羅收起了金色光簾，青銅武士轉身去了人間，金甲守衛們齊刷刷地站好了崗，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副“殿下您去忙吧我們都懂”的表情。
阿波羅琢磨著，是不是該給這些不收拾就皮癢的傢伙們放個假，讓他們全部回家娶個老婆抱著滾床單，省得天天給他找麻煩。
一轉眼，他已經看見狄安娜衣著整齊地倚在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阿波羅有些詫異：“怎麼了？”
很明顯，剛才的話她都聽到了。不過，她似乎對“世界中心”的德爾斐並不感興趣。
狄安娜緩步走出神殿，朝人間看去。
層層疊疊的雲霞將大.地遮擋了大半，卻能隱約看見大.地如同扁平的圓盤，漂浮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她抬頭看天，天空如同倒扣的碗，星辰鑲嵌在穹頂上方，太陽神赫利俄斯駕駛著金色的馬車，沿著既定的天軌行進。
這一幕，太熟悉了。
上輩子她有一本用來墊桌角的科普讀物，裡頭記載著一模一樣的天空和大地。下頭還有一行小字注釋：愛奧尼亞學派。
難道這裡不是地球，而是一個獨立出來的神話世界？
那她為什麼要巴巴地跑到地球上轉了一圈，還用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重生了？
不得其解。
狄安娜猶自出神，冷不防被阿波羅一把抱了起來，轉身走進神殿。在一片“殿下我看好你yooooo~的口哨聲中，阿波羅腳一勾，合上了門，將她抱進了偏殿裡。
雷霆聲愈發密集了。
她的臉色有些白，緊緊抓著阿波羅的衣領，呼吸有些急促。
阿波羅感覺到了她的害怕，卻不明所以，只能自己亂猜，是不是女神們膽子都小，被宙斯那個老混蛋給嚇著了。
唔，下回該給神殿增添一點隔音設備。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長髮，安撫的意味甚濃。
她的臉色愈發白了，緊緊抓著他結實的肩膀，冷汗涔涔而下。
雷霆。
咆哮。
神因規則而生，也因秩序而死。
一種強烈的近乎撕裂般的疼痛從身體深處傳來，幾乎要將她硬生生撕成兩半。銀色輝光在她的每一寸肌膚上流淌，如同附骨的詛咒，纏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的記憶被封印了。
果然不出所料，她本就是狄安娜也是蘇希，只不過中間少了三千年的記憶斷層！
阿波羅將她抱到了偏殿裡，放在堆滿雲絮的座椅上，而後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別怕，一切有我。”
——別怕，一切有我。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阿波羅也曾對她說過這句話。她哭著又笑著撲進他懷裡，沒心沒肺地撒嬌。
劇烈的頭痛平息了一些，她卻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溫暖的氣息縈繞在身邊久久不去，纏繞了千萬年的時光。
她睜開眼睛，看見阿波羅正在專心致志地雕刻一塊巨大的圓石。在他的身邊，二三十個書架整齊地排列著，堆滿了泛黃的上古羊皮卷；書桌上淩亂地攤著幾張羊皮紙，紙上寫滿了各種看不懂的符號；牆角處堆著一堆水晶廢料，廢料當中竟然還有十幾顆大小不等的水晶球。他操縱著數十把鋒利的光刃，在圓球表面瘋狂地切割著，石屑橫飛。
不多時大理石圓球逐漸成型，上面雕刻著各種奇怪的花紋，誰也不知道這些花紋的確切含義。
阿波羅收起光刃，抓起石球，朝人間拋去。
咚！
大.地上隱隱傳來一聲巨響，人們開始歡呼著神跡。
阿波羅松了口氣，轉身走進偏殿旁的休息室，片刻之後，室內傳來了嘩嘩的水聲。又過了片刻，他濕淋淋地走了出來，只在腰跨間圍了一截短短的布料。
狄安娜目瞪口呆。
那截短短的、足以令所有女人血脈賁張的布料，是古希臘特有的“內襯”。
而那玩意兒，通常是沐浴後滾床單的前奏。
狄安娜深深吸氣，儘量讓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平穩一些，向阿波羅伸出了手：“來。”
阿波羅來到狄安娜身邊坐下，順勢將她抱了過來，有意無意地輕吻著她的長髮，曖昧之意甚濃。
狄安娜有意無意地分散著他的注意力：“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阿波羅心不在焉地說了聲好。
狄安娜定了定神，不著痕跡地向側邊靠了靠，極力避免與阿波羅肌膚相觸，而後開口說道：“你剛才雕刻的那塊石頭，看上去有些奇怪。”
阿波羅一手支著座椅的扶手，有意無意地將她攬在懷中，另一隻手撩起她的長髮把玩：“哪裡奇怪了？”
狄安娜想了想，說道：“花紋。”
她又想了想，繼續說道：“還有，為什麼你非把它刻成圓球不可？”
那塊臍石，未來會成為德爾斐的象徵。可是現在，阿波羅此舉意味不明。
阿波羅低笑出聲。
他順勢將她攬了過來，一個淺淺的溫落在了她眉眼上，而後是她挺翹的鼻尖、她的臉頰、她的唇……在那一刹那，她微微偏過頭去，一個炙熱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垂上。
阿波羅低笑出聲，輕輕咬著她近乎半透明的耳垂，五指插.入她如瀑布般傾瀉的銀色長髮中，令一隻手漸漸移到了她的腰側。
她驟然按住了他的手。
“狄安娜。”阿波羅溫柔地喚著她，“給我，狄安娜。”
不想去看阿波羅。
不想去聽阿波羅的聲音。
他的目光太過炙熱，他的語調太過迷醉，他的懷抱太過溫暖……
她承認迷戀這種感覺，如同春日的融融暖陽，足以令她忘卻一切不快，在他的熱情中徹底融化。
可一切都是假的。
他因為愛神的金箭而對她產生了近乎瘋狂的迷戀。等金箭的效力消退之後，他就會將一切忘得乾乾淨淨。
她極力抵著他的肩膀，努力不去看他，微抿的唇卻洩露了她的情緒。
阿波羅細緻而耐心地摩挲著她的腰，卻始終沒有將腰帶解下來。在這個世界裡，腰帶象徵著女性的貞.潔。在得到允許之前，他不會做出強迫她的事情。
儘管一股又一股燥熱的感覺從下腹竄起，儘管高漲的欲.望已經在一刻不停地叫囂。
“可以嗎？狄安娜。”他低聲問她，聲音中帶著難耐的沙啞。
狄安娜搖了搖頭。
阿波羅輕輕抵著她的額頭，滾燙的汗滴順著他優美而硬挺的下巴滑落，一滴滴滴在了她的肩膀上，幾乎要將她整個身體都灼燒起來。
“狄安娜……”阿波羅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她愈發急促的呼吸聲，“告訴我為什麼？”
她張了張口，卻找不到半點拒絕的理由。
阿波羅懲罰性地咬了咬她的唇瓣，卻激起了她一陣細微的顫慄。他如同受到了鼓勵，將她深深按在雲絮堆積成的被褥裡，恣意狂吻。
她深深吸氣，右手上凝聚起了薄薄的冰霧，細細的冰針逐漸成型。
穹頂上方，一顆星星突然鬆動，對準光明神殿的屋頂砸了下來。
神殿震了三震，從天花板到地板，被貫通了一個整齊的大窟窿。
在那一瞬間，阿波羅只來得及抱緊了狄安娜，用後背替她擋著降下無數隕石的星空。
他們雙雙從窟窿裡滾了下去，撲通一聲，從天上跌進了海裡。
天空中傳來了一陣囂張的笑聲：“黴運加持了yooooo~嗷！老媽！！！”
一隻撲騰著翅膀的小小神靈齜牙咧嘴地慘叫著，被一位美貌的女神揪著耳朵帶走了。
第5章 隨處可見路人丁二
海水很鹹。
狄安娜撲騰了幾下，一道銀光劈開了大海。
身為月神，她掌管著潮起潮落。
阿波羅一把抱起了狄安娜，踏過層層疊疊的海浪，來到了他的聖域德爾斐，走進了古老的德爾斐神殿中。
大門緩緩合上。
殿外，大祭司帶領著無數人向光明神阿波羅叩拜，歡呼神的降臨。只是，阿波羅太過光芒萬丈，刺得所有人睜不開眼，當然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帶了別的女神過來。
阿波羅走上祭壇，將懷中的狄安娜輕輕放下，炙熱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身體上流連。
狄安娜心中警鈴大作。
主神、神殿、祭壇、少女、緊閉的大門。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
她粗略估計了他們之間的武力差距，決定先將他一腳踹暈了再說。
但是，她剛剛抬腿，卻被阿波羅一把握住了腳踝，沿著線條優美的小腿肚一路吻上，她的腿、她的腰、她的指尖、她的鎖骨……那些細小的掙扎和反抗在阿波羅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反而頗添了些許情.趣。
“夠了，阿波羅！”狄安娜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憤怒一些。
回答她的，是阿波羅扣住了她的肩，隔著濕.透的衣料，輕咬著一枚小小的突起。她的呼吸聲漸漸急促起來，想要抬腿，卻被阿波羅壓著；想要抬手，依舊被他壓著……要命的是，在這種禁忌感十足的地方，她竟然有了一絲細微的快.感。
她死死掐著他結實有力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阿波羅微微一僵，一手攬著她的後腰，將她整個抱了起來，一點一點地咬開了她肩頭上的繩結，沿著她線條優美的脊背一路吻了下去。她緊緊抓著祭壇的邊沿，努力對抗著漸漸攀升的快.感，忽視他越來越重的呼吸也忽視他漸漸高漲的欲.望。
不能在這裡。
這對她不好，對阿波羅更加不好。
“殿、殿下！”
神殿的門突然被敲得震天響。
狄安娜瞳孔微縮。
阿波羅置若罔聞。
大祭司的聲音依舊不依不饒地傳了進來：
“有、有位女神想要找您……”
“她說她叫……達芙妮……”
阿波羅絲毫不予理會，專心致志地解著狄安娜身上那過於複雜的腰結。
狄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祭壇四周布下了一層密密的銀色光簾，而後揮手一束月光，纏繞在神殿的大門上，緩緩拉開。
透過光簾，她看見達芙妮不情不願地走了進來。
達芙妮看不見光簾裡的景象，但她卻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達芙妮沒有抬頭，因為阿波羅的光芒實在太過耀眼，一不小心就會被刺瞎。
“我從不掩飾自己對你的厭惡，光明之神。”達芙妮說道，“如果不是父親強求，我絕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好了，我的話說完了，再也不見。”她說完這番話，轉身走出神殿之外，果然是再也不見。
小愛神為了讓阿波羅更倒楣一些，在對他射出了金箭的同時，也對他身邊的女神射出了“厭惡十米範圍內一切異性”的鉛箭。而這位不知是幸運還是倒楣的女神，就是達芙妮。
狄安娜想起愛神之箭的效力，忍不住問阿波羅：“你不看看她麼？”
阿波羅終於捨得抬起頭來，眼中有著濃濃的情.欲和壓抑不住的慍怒：“你將我當成什麼了？”
狄安娜愕然。
愛神之箭無效？不對啊，剛才達芙妮走進來的一瞬間，她明明感覺到阿波羅的身體僵了一下。
阿波羅吻了吻她的唇，似承諾，又似解釋：“你是我最愛的女神，自然也是我唯一的妻子。”
這一回，輪到狄安娜僵住了。
古希臘的婚制頗為混亂。早年的雅典容許一夫多妻，王室更是一個王妃接一個王妃的娶。後來法制更改，變成了一夫一妻，可丈夫（貴族與自由民）卻可以合法地蓄養眾多女奴；再後來，就變成了丈夫可以隨時解除婚約，只要他能支付前妻的贍養費。
人間界尚且如此，神界就更是變本加厲。神王宙斯，就是典型中的典型。
可阿波羅卻說，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在愛神之箭效力尚存的情況下，他說，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是該說他理智尚存好呢，還是說他對自己已經嚴苛到了骨子裡好呢？
狄安娜歎了口氣，勾下他的脖子，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角。
阿波羅似乎是受到了鼓勵，狠狠按住她的後腦，近乎瘋狂地回吻著她。她已經感覺到，他體內的情.欲已經堆積到了極限，再不發洩出來，恐怕會對身體會有傷害。
她琢磨著要不要用別的方法替他抒解一次。
大約是覺察到了她的心不在焉，阿波羅略略抬起頭來，炙熱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沙啞著嗓子問道：“你不願意麼？”
她微愣，誠實地點了點頭。在那一瞬間，她看見了阿波羅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和難過。
她忽然覺得自己壞得透頂。
阿波羅定了定神，猛地抓向了祭壇的邊沿，堅硬的大理石在他的手心裡轟然粉碎。
她有些意外，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拭去了阿波羅滾落的汗滴。
“別，別這樣狄安娜。”阿波羅抓緊了她的手，一根根親吻著她的手指頭，由於強行壓抑著的痛苦和欲.望，眼中泛起一絲情.欲的紅。
狄安娜微怔。
“我沒有信心在這種情況下……”他低頭看了看近乎全身赤.裸的自己，還有全身濕透、白色裙裾已經被海水浸濕成半透明狀、緊緊貼著身體的狄安娜，閉上了眼睛，“我會等，等到你心甘情願的那一天。”
“我……”
阿波羅低下頭，摸索著吻了吻她，用儘量平穩的聲音說道：“先在這等我一會兒，好麼？”
她說了聲好，看著阿波羅起身走下祭壇，轉進了後殿。不一會兒，後殿裡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
海界。海王殿。
洶湧的波濤沖刷著海底溝壑，卻遮不住海中神女們銀鈴般的脆笑聲。珍珠、貝殼與珊瑚堆砌而成的王座上，海王波塞冬靜靜地聽著手下的彙報，海後安菲特裡忒枕在他的膝頭上，合著眼，似乎已經沉沉睡去。
“世界的中心在德爾斐？”波塞冬又確認了一回。
“是的，陛下。”手下肯定地說道。
波塞冬吩咐道：“去把特裡同、俄裡翁和德斯波娜叫過來。”
特裡同是波塞冬與安菲特裡忒的兒子，人身魚尾，纖細而美麗。
俄裡翁是波塞冬與一位凡間女子的兒子，有些返祖傾向，是一位兩米來高的俊美巨人。
德斯波娜是波塞冬與德墨忒耳的女兒，以神秘著稱，也是波塞冬唯一的女兒。
安菲特裡忒抬起頭來，不解地看著波塞冬：“你讓我們的兒子過來，幹什麼？”
波塞冬答非所問：“昨天有人告訴我，狩獵女神的命運之線，斷了。”
安菲特裡忒愕然：“這和我們的兒子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波塞冬笑了一下，“上一位繃斷命運之線的神女，是忒提斯。你記得那個預言嗎？‘忒提斯的孩子，會比自己的父親更強大’。”
安菲特裡忒愕然：“你是想……”
“我什麼也沒想，寶貝兒。”波塞冬撫摸著她柔軟的海藍色髮絲，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我在想，如果用亞特蘭蒂斯來換德爾斐，這個交易是否划算。”
安菲特裡忒尚未答話，三位年輕的男女已經來到殿中，齊齊欠身：“父親，母親/海後殿下。”
安菲特裡忒坐直了身子，淡淡地“嗯”了一聲。
波塞冬一一掃過面前的三個孩子，吩咐道：
“特裡同，你去奧林匹斯，以亞特蘭蒂斯作為聘禮，把狩獵女神狄安娜給我娶回來。”
“俄裡翁，你去幫他。記著，女性喜歡被爭奪，尤其是既美麗又強大的女性。”
“德斯波娜，我最神秘也最美麗的女兒……你要讓光明之神阿波羅愛上你，讓他以德爾斐作為聘禮，將你迎娶……必要的時候，可以請愛與美的女神維納斯幫忙。”
三個孩子齊聲應下，又齊齊退了出去。
“等一下！波塞冬！”安菲特裡忒尖叫起來，“狄安娜是終生不婚的處.女神，你讓特裡同把她娶回來，是想擾亂整個海界麼！不行！我絕對不同意！”
她狠狠揪著波塞冬的衣領，狠狠瞪他。
“正因為狄安娜是處.女神，所以我才讓特裡同把她娶回來。”波塞冬抱著安菲特裡忒，一粒粒解開了她的衣扣，“反正她肯定不會嫁的不是嗎？‘以亞特蘭蒂斯作為聘禮’，至少可以代表我的誠意。我的目標一直都是德爾斐……”
“唔……”
“宙斯……呵……阿波羅……神族的大王子……”
“你在這種時候提別的男人合適嗎？！”
“當然不合適，我美麗的王后。你的身體已經牢牢吸引了我的目光。放鬆一點，寶貝兒，你把我夾得太緊了……”
藍晶 2014-8-18 15:09
第6章 隨處可見路人丁三
天亮了。
阿波羅果然沒有過多地對她做些什麼。沐浴更衣之後，他就將德爾斐的祭司與神侍們叫了過來，吩咐他們修建道路、港口、燈塔，並在神殿外刻一些晦澀難懂的碑文。他很清楚，在德爾斐成為世界中心之後，朝聖的人們必定絡繹不絕，而且勢必會成為旅人的中轉站。
臍石不過是個開始。從今往後，銘文、碑拓、遊吟詩人、大祭祀，一樣都不能少。
既然是世界中心，就該拿出世界中心的樣子來。
祭司們已經異口同聲地對他說，要以他的名義籌辦一次運動會。而所謂運動會，其實只有最後五天是留給運動員們的，其餘的時間，都在向主神獻祭。
阿波羅表示要再等等。
祭司們一個接一個地勸說阿波羅，要趁熱打鐵。
狄安娜緊跟著阿波羅去泡了個熱水澡，出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亂糟糟的景象。
她攏了攏身上過於寬大的領口——那是阿波羅的衣服，畢竟德爾斐沒有女性衣飾——自然而然地走到阿波羅身邊，彎腰詢問他：“需要幫忙麼？”
祭司們齊齊傻了眼。
剛才神殿的大門雖然是緊緊關著的，可周圍實在太過安靜，所以裡頭的動靜基本上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阿波羅那句“你是我我唯一的妻子”。
這位是未來的光明神妃麼？
可是為什麼……她和月神殿下長得如此相似？月神殿下不是永生守貞的處.女神麼？！
阿波羅握著她的肩頭，輕輕一拉，將她拉進懷中坐著，近乎貪婪地嗅著她沐浴過後的清新氣息，含糊不清地說道：“要。”
她愣了一下。待看到祭司們齊齊掩面退出，才聯想到阿波羅說的是雙關語。
——她果然不該高估一個喪失理智的男人（男神）的智商！
狄安娜深深吸氣，戳了戳阿波羅的心口，卻被他一把握住了手，放到唇邊，輕吻著她的指尖和手背。
這種被放到心尖上疼著的感覺……
她微微抿了抿唇，別過頭去。將來被阿波羅愛上的那位女神，一定幸福到了極點。
阿波羅從背後抱著她，輕輕攏著她的長髮，在她雪白的脖頸上烙下了一個又一個炙熱的吻。
“阿波羅。”她總覺得渾身僵硬不自在。
“嗯？”阿波羅含糊不清地應著。
“我們回去吧。”
“好。”
阿波羅立刻招來了一隻金色的獨角獸，抱著抱著狄安娜坐了上去。獨角獸不如天馬那麼暴烈，坐起來的感覺也相當舒服。最重要的是，天亮了。
今天一過，金箭的效力就會徹底消失。
狄安娜高高懸起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她怕阿波羅又起什麼歪念頭，於是打了個呵欠，歪在他懷裡，帶著倦意說道：“我困了。”
阿波羅調整了她的坐姿，讓她更舒服地躺在自己臂彎裡，笑著說道：“你先睡一會兒，傍晚我叫你。今天是下弦月的第一天，可別遲到了。”
狄安娜一個激靈。
奧林匹斯的月神總共有三位。一位是她的外祖母菲碧，已經將近萬年沒有出現過了；第二位是她的堂姑塞勒涅，最後一位才是她。塞勒涅所代表的是“滿月”，而她則是彎月。每隔半個月，她都要和塞勒涅交一次班，輪流巡視夜空。
若不是阿波羅提醒，她幾乎要忘了這件事。
看來記憶斷層太多，果然是有後遺症的。
狄安娜輕輕說了聲“謝謝”。
阿波羅啞然失笑。
“跟我還說什麼謝謝？你……”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輕撥開她的長髮，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累了就睡一會兒。接下來半個月，可有你忙的。”
狄安娜應了聲好，窩在阿波羅懷裡，閉上眼睛，亂七八糟地想著事情，竟漸漸睡了過去。
阿波羅忽然感到手臂一沉，低頭看去，眼中不自覺地染上了一抹溫柔。
“去月神殿。”他吩咐獨角獸。
————
月神殿。
阿波羅抱著沉睡的狄安娜走下獨角獸，一步跨進了神殿中。狄安娜喜靜，侍女只有零零落落的兩三個，聖獸也只有一隻金角銅蹄的小鹿。那只小鹿見到阿波羅時，還頗為不滿地撞了他一下，以示主人被奪走的怨憤。
阿波羅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寢殿的所在，抱著狄安娜躺下，側過身子看她，一隻手輕輕攏著她的長髮，目光炙熱而溫柔。
她身上還穿著他的衣服，過於寬大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
阿波羅眸光一暗。
天漸漸黑了。
阿波羅算了算時間，握著她散落在枕邊的發，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
她迷迷糊糊地一巴掌甩了過去。
阿波羅略略撐起身體，就勢握住了她的手腕，輕吻著她的指尖，帶起一陣酥酥的麻。
狄安娜徹底清醒了。
她攏了攏過於寬大的領口，忽然有些不自在：“你先出去，我要換衣服。”
阿波羅悶笑出聲，翻了個身，有些無賴地壓在她身上，眼底滿是促狹的笑：“不如我幫你換？”
“不行！”她瞪他。
阿波羅又是一陣大笑。
夜幕降臨。
狄安娜堅決且決絕地拒絕了阿波羅陪她上天的要求。
神殿之外，軟綿綿的金角小鹿突然蓬地一聲，體型漲了三倍，被侍女們套上韁繩，帶到了狄安娜面前。狄安娜背負彎弓、腰懸箭囊、手持權杖、額頭上束著月見草編織的花環，坐著金角鹿拉著的銀色馬車，緩緩駛上天軌。
阿波羅枕著胳膊，坐在棕櫚樹下，靜靜地望著空中高懸的明月，看著它從東邊走到了西邊，漸漸沉沒在了西海岸。
第一縷曙光透過樹梢，落在了他的身上。
阿波羅的臉色突然變得異常蒼白，扶著棕櫚樹站了起來，勉強走了幾步，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曙光女神的驚叫聲響徹天空。
“光明神殿下！！！”
————
月神車降落在了西海岸。
大金角鹿不耐煩地用前蹄踢踏著地面，突然蓬地一聲，變成了一隻軟綿綿的小金角鹿，撒著歡兒撞進狄安娜懷裡，撒嬌性質地“咩~~”了一聲。
狄安娜：……（這孩子又發什麼瘋？）
金角小鹿尚未來得及表達自己的委屈和不滿，曙光女神一聲驚叫，令狄安娜心頭一緊。
阿波羅怎麼了？
她轉身朝光明神殿飛去。
光明神殿的兩個窟窿還沒有補齊，明晃晃地看著礙眼。狄安娜早已顧不得礙眼不礙眼，越過議論紛紛的眾多神官，走進了光明神殿中。
印象裡，她已經來過無數次了，卻依舊和第一次到來時一樣震撼。白、金、天藍為住色調的大殿分外恢弘，牆壁和柱子上雕刻著無數古老而美好的傳說。侍從們見了狄安娜，紛紛向她問好行禮。她有些生硬地回了禮，匆匆走進了寢殿裡。
身後傳來了刻意壓低的議論聲。
“月神殿下越來越美了……”
“噓，聽說昨晚……”
“別鬧，還想不想跟著老大混了？……”
……
寢殿中，阿波羅仍在沉睡。
她俯身聽了聽他的心跳，沉穩有力，不像是受了傷、或是突然中了什麼魔咒的樣子。唯一的可能性是，這是中了愛神之箭的後遺症。
小愛神在她心中的評價又惡劣了些，已經徹底歸入熊孩子級別。
金角小鹿突然間從殿外闖了進來，口中銜著一張小小的羊皮紙，在狄安娜腳邊焦急地撞著。狄安娜取過羊皮紙一看，上面只寫了一行字：不想死，就趕緊來內米湖。
狄安娜權衡片刻，看看阿波羅又看看羊皮紙，決定先到內米湖去看一看。反正阿波羅沒有大礙，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
內米湖。
陽光正好。
狄安娜坐在一棵高大的蘋果樹下，認真嚴肅地思考人生，不，神生。
比如，她是否得罪過什麼人，才會有人這麼無聊地給她寫了一張小紙條，卻又讓她撲了個空。
想著想著，一個又大又圓的蘋果突然從樹上掉了下來，正好砸中了她的腦袋。
她沖著蘋果樹怒目而視。
第二個蘋果又掉了下來，依舊砸在了她的腦袋上。
她繼續怒目而視。
第三個……她敏捷地跳開了，決定就此遠離這棵奇怪的蘋果樹。
天空中響起了沉悶的雷聲，似乎是要下雨了。
怎麼似乎……她今天特別倒楣？
“噗嗤。”一聲憋不住的輕笑響了起來，帶著淡淡的促狹。
狄安娜轉頭看去，來人性別男，是個兩米來高的巨人，古銅色的身體精悍而強壯，肌肉線條分明，身上穿著樹葉製成的衣服，簡直像個活生生的野人。
野人君繼續促狹地“嘿”了一聲：“奧林匹斯的女神都這麼傻嗎？”
狄安娜不答，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來。
野人君聳了聳肩：“好吧，忘了自我介紹，我叫俄裡翁，是個獵人。”
俄裡翁？
狄安娜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又開始痛了。
她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野人君似乎對她這副不喜不怒的樣子相當不滿，“嘿”了一聲，“我說狩獵女神殿下，雖然你同樣是高高在上的月神，但好歹有點表情好麼？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抹點石膏，立刻就可以放到廣場中央展覽了！”
廣場中央展覽 = 雕塑。
狄安娜無謂地笑笑，把玩著手中的蘋果，突然想到了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剛才蘋果掉下來的速度，不，加速度，好像和地球上是一樣的？
她順手拋掉了手中的蘋果，看著它漸漸上升又漸漸下降，速度由快變慢再由慢變快……身為女神，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視力很好、記憶力很好、心算能力同樣很好。
所以，剛才那顆蘋果掉下來的加速度是，9.8。和地球上一模一樣的9.8。
但是，這裡的天空是透明的半圓形，大地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大圓盤……
如此奇特的宇宙構造下，萬有引力常量竟然依舊是和地球上完全一樣的9.8？
她隱隱想到了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這個構造奇怪的宇宙，就是後世的地球。
“嘿，狩獵女神。”野人君不滿地伸出手，在狄安娜眼前晃了晃，“看來你不但不擅長表達情緒，連注意力也很成問題。”
狄安娜微微皺眉。這位野人君閣下，似乎太過自來熟了一些。
“好了，不說別的。”野人君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張巨大無比的石弓來，“我們來比一比狩獵技巧，怎麼樣？”
狄安娜微微愣了一下，而後取出了那張羊皮紙，在野人君面前攤開：“你寫的？”
“廢話。”野人君一副“你才發現啊”的表情。
第7章 血罪之逐
被耍了。
狄安娜隱隱有些發怒，卻並沒有表現出來。她沒有和野人君過多糾.纏，轉身就要走。
“喂。”野人君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想不想聽？”
狄安娜不著痕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眼中有著一閃而過的慍怒：“多謝你的好意。”
比起所謂“很重要的事情”，她更擔心沉睡未醒的阿波羅。
野人君聳了聳肩：“和你哥哥有關。”
狄安娜剛剛邁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來。
————
光明神殿。
阿波羅終於在一片混亂當中睜開了眼睛。
他慢慢坐了起來，思維有些混亂，許多場景在腦中一閃而過，卻什麼也記不起來。
空氣中殘留著冰涼的氣息，似乎月神狄安娜、他的孿生妹妹剛剛來過。
“殿下您終於醒了！”一位神官撲上前來，抱著他的大腿老淚縱橫，“您再不醒，神界可就要亂套了！您打算怎麼處置小愛神厄洛斯？啊對了！還沒來得及恭喜殿下，德爾斐成了世界的中心！殿下什麼時候迎娶狄安娜女神？需要置辦什麼聘禮？”
一連串的問題在阿波羅耳邊炸響，震得他頭皮發麻。
厄洛斯？
世界中心？
聘禮？
他壓下了心中的震驚，不動聲色地問道：“那麼你認為，我應該置辦些什麼呢？”
“當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您親口對祭司承認了狄安娜殿下是您唯一的妻，她是穿著您的衣服回來的……不不，我對著冥河之水發誓，我什麼也沒看到！”神官慌忙撇清自己的干係，而後改口說道，“您還堆積了整整三天的公務沒有處理，您看是不是……”
阿波羅臉色微變。
短短的幾句話，足夠他推斷出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了。
在他喪失理智的這段時間裡，他對狄安娜做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而唯一能夠讓他喪失理智、陷入瘋狂愛.欲裡的，唯有小愛神厄洛斯的金箭。
阿波羅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去德爾斐。”
“那狄安娜殿下……”
“去德爾斐。”阿波羅隱隱有些痛苦，“我暫時……沒臉見她。”
神官一愣，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恭謹地應了聲是。
人間界突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叫喊。
阿波羅臉色微變，瞬間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滿臉愕然的神官。
聲音是從埃提俄庇亞傳過來的。
聲音的主人，是阿波羅與狄安娜的母親，暗夜女神勒托。
阿波羅趕到人間界時，聲音已經從遙遠的冥界傳了過來。
當他趕到冥界時，聲音已經斷斷續續，氣若遊絲。
當他終於找到暗夜女神時，女神已經蜷縮在暗淵與冥界的交界處瑟瑟發抖，全身上下都是被蹂.躪過的痕跡。
暗淵與冥界的交界處，是神族的監獄。
神族的監獄裡，關押著曾經犯過錯的眾神。
憤怒的金色火焰蔓延在暗之深淵，灼熱的金劍斬下了始作俑者的頭顱。阿波羅眼中交織著怒火與悲痛，俯身抱起了脆弱的暗夜女神，朝他的出生地德羅斯飛去。
他近乎蠻橫地命令德羅斯旁邊的瑞尼亞王國，世世代代守護暗夜女神勒托。作為補償，他將賜予他們永遠的光明與富饒。
他跪倒在暗夜女神身前，雙眼紅赤，嗚咽出聲。
暗夜女神呆呆滯滯地開口：“將狄安娜……叫過來吧……”
“母親……”阿波羅雙眼紅赤，緊緊握著拳頭，青筋暴起。
暗夜女神裹了裹身上過於寬大的外袍，背過身去，不再說話。
阿波羅咬著牙，一步步退了出去。天空中烏雲攢聚，一場可怕的暴風雨即將來臨。劈啪的雷電聲中傳來了正義女神和復仇女神的怒吼聲：“宙斯！永生不死的神靈提提俄斯被誅殺，您應該嚴懲這種行為！”
提提俄斯。
肆虐在暗淵與冥界的金色火焰、金劍下噴薄而出的汙血、暗夜女神悲憤欲死的嗚咽。
始作俑者的名字，正是提提俄斯。
阿波羅咬了咬牙，轉身朝奧林匹斯飛去。
雷神殿。
眾神列席。
阿波羅大步走向宙斯，金色披風上染了大片污濁的血。繆斯女神們停止了歌唱，戰爭女神平靜地擦拭著長矛，正義女神閉著眼睛，手中的天平微微搖晃。
叮！
金劍撞地，鋒利的劍尖刺破了白金地板。
宙斯一言不發，淡藍色的閃電在神殿中劈啪作響。
阿波羅跪在神座之下，字字清晰：“我殺了提提俄斯，犯了血罪，自請放逐於騰佩河谷。”
正義女神驀地睜眼，天平傾斜向阿波羅一方。
赫拉倚在神座邊上，抱著胳膊，閑閑地說道：“那就像上次一樣，流放一永久年吧。”
古希臘世界裡，一個永久年，等於八個太陽年。
神袛流放期間，神力被剝奪，像凡人一樣生活著。有生老病死、有天災人禍。
宙斯緩緩開口：“就這麼辦。”
————
內米湖。
天色漸漸陰了下來，似乎有下暴雨的傾向。野人君又是嘿嘿一笑，一把扛起嬌小（？）的狄安娜，朝不遠處一個山洞走去。
狄安娜悲憤。
阿波羅那一米八七的個頭頂多也只能用下巴蹭她的頭頂，如今碰見了兩米多高的野人君，立刻就被秒成了無比嬌小（？）只有對方胸口高的小娃娃（？）。最要命的是，野人君這粗魯得毫無美感的扛沙包似的抱法，愈發顯得她嬌弱（？）可憐（？）……
偏偏她還不能多說什麼。
因為野人君把她扛到山洞裡的下一秒，外頭就下起了大暴雨。
俄裡翁是吧，記住你了。
野人君粗魯地把狄安娜往地上一丟，接著大大咧咧地找了塊石頭坐下。樹葉做成的獵裝呼啦啦響，某個不可說的東西若隱若現。狄安娜臉色一黑，扭過頭去，決定給野人君送一套正常的獵裝，報答他的溫柔（？）體貼（？）。
雨下得愈發大了。
狄安娜沒來由地一陣煩躁，不住地抬頭看奧林匹斯聖山，隱隱覺得發生了什麼大事。
劈啪！
亮紫色的閃電撕裂了鉛雲，一隻渾身濕淋淋、通體雪白的烏鴉朝狄安娜飛了過來，一頭撞進了她軟綿綿的懷裡。狄安娜臉色更黑了，一把將烏鴉抓了出來，看著那雙小嫩爪上的光明徽記，知道它是阿波羅的聖鳥，心裡愈發煩躁起來：“有事麼？”
“德羅斯！德羅斯！”白羽烏鴉撲騰著翅膀，哇哇叫著。
狄安娜隱約覺得不妙。
德羅斯是她與阿波羅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們的母親、暗夜女神勒托居住的地方。阿波羅的聖鳥突然來找她，催促她前往德羅斯，恐怕是暗夜女神出事了。
她顧不得被大雨淋濕，將白羽烏鴉往肩膀上一放，對野人君說了聲抱歉，縱身往德羅斯飛去。
至於那所謂的“很重要的事情”，還是等下次再說吧。
野人君看著她的背影，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
騰佩河谷。
阿波羅換上麻布短衣，赤著腳，平靜地讓赫爾墨斯給他戴上了鐐銬。
“忍忍兄弟。”赫爾墨斯拍拍阿波羅的肩膀，“對於神來說，八年轉瞬即逝。”
對於神來說，八年轉瞬即逝；可對於人來說，八年卻足以從高中到大學到工作再到結婚生子，也足以從九一八到井岡山到延安到珍珠港到廣島長崎再到二戰結束。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表情看不出喜怒來。
赫爾墨斯走了。
阿波羅靠著一棵棕櫚樹下，解下隨身背負的金色豎琴，擱在腳邊輕輕撥弄著，心裡很亂。
不是第一次被流放，也不是第一次當人，卻是第一次不想尋找食物不想尋找火源不想……什麼也不想，只想安安靜靜地坐著，在優美的琴聲中麻痹自己。
肆虐在暗淵與冥界的金色流火、暗夜女神絕望而無助的眼神、正義女神傾斜的天平、聖潔而糜.亂的祭壇、空中呼嘯的金色天馬……他相信狄安娜會處理好後續的事情，她一向很棒。
是啊，狄安娜。
他一遍遍的想著她的名字，想著她乾淨剔透的眼神，想著她冰涼柔軟的長髮……即便過去三天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他也依舊記得她冰涼的肌膚在自己的親吻撫摸下漸漸變得溫暖。
果然已經……做過了嗎？
雖然神族兄妹通婚純屬稀鬆平常，但狄安娜她是……她是守護少女貞潔的處.女神啊……
一個纖細的粉.色身影在半空中停了下來，徐徐降落。
阿波羅渾然未覺。
“阿波羅殿下。”達芙妮輕輕叫了一聲，前兩天的倨傲神色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三天的鉛箭效力一過，她立刻就後悔了。拒絕阿波羅的求愛，絕對是她這輩子最無法釋懷的一件事，沒有之一。
所以，聽說阿波羅被流放在騰佩河谷的下一秒，她立刻就趕過來了。中途碰見明顯不懷好意的海界公主得斯波娜，還順便送了她一份小禮物。
琴聲停止了。
阿波羅沒有看她，也沒有開口。
達芙妮猶豫片刻，終於來到阿波羅身邊坐下，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為什麼要自請放逐？”
阿波羅搖了搖頭，束在額頭上的棕櫚枝條發出了細微的沙沙聲。
“這不是你應該詢問的，陌生的女神。”
陌生的女神？
他不認識自己了嗎？
達芙妮暗暗吃驚，卻並沒有表露出來。她很清楚，阿波羅身為上位主神，身邊絕不乏爭寵獻媚的女神。而這種男人（男神），最討厭女人（女神）莫名其妙纏上來，還死纏爛打。
她定了定神，繼續說道：“可是殿下，這附近出現了一條可怕的九頭蛇，您……”
“九頭蛇？”阿波羅終於轉過頭，眼神有些凝重。
如果真的出現了可怕的凶獸，那麼他必須仔細掂量自己的性命。
“是昨天才出世的一條小蛇，叫許德拉。”達芙妮解釋道。只不過，不巧的是，她剛剛把得斯波娜送到了九頭蛇許德拉那裡。
第8章 背靠河谷耍流氓一
狄安娜緩步踏上了德羅斯島。
這座漂浮在海面上的荒涼小島本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但自從暗夜女神勒托在島上生下了她與阿波羅之後，這裡就變成了人間的聖地，也理所當然地變成了光明神阿波羅的聖域之一。
上島之後，狄安娜腦中影影綽綽地閃過了許多場景。有太陽沉入大海、有海水倒灌天空、有她與雅典娜爭吵、她甩開阿波羅的手、她賭氣地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逆轉命運……
“災難……”
“爭吵……背叛……”
“曾經……發生了什麼……”
狄安娜喃喃自語，琉璃色的瞳中滿是疑惑。白羽烏鴉用小嫩爪在她的手心裡輕輕撓了撓，一雙小綠豆眼直勾勾地看著她，不滿地“呀呀”了幾聲。
狄安娜將它捧起來，放在一棵棕櫚樹的枝椏上，才懷著分外複雜的心情，走進了那間暗色調的神殿。
神殿的主人，是她的母親，暗夜女神勒托。
陌生而又熟悉，分明是斬不斷的血緣羈絆，卻又硬生生隔了近三千年的距離。
暗夜女神呆呆地坐在神座上，看著緩步走近的女兒，心情有些複雜。女兒比起千年前又高了些、也挺拔了些，肌膚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色澤，從髮絲到腳趾都透著一種乾淨冰冷的氣息。她閉了閉眼睛，攏了攏裹在身上的毯子，聲音嘶啞：“你來了。”
狄安娜覺得不對勁了。
在她的記憶中，暗夜女神很少哭泣。可現在，她卻哭腫了眼睛，聲音也啞得像是哭破了喉嚨。
她向前走了幾步，跪在暗夜女神腳邊，手搭在她的膝蓋上，看似不經意地問道：“母親近日還好麼？”
回答她的，是大顆大顆掉落的淚珠。
暗夜女神從神座上跪倒在地，緊緊抱著狄安娜，將那噩夢般的經歷斷斷續續地說了。即便這個世界對性很開放，找情人出軌養女奴甚至重婚都不能算個事，但都必須建立在兩相情願的基礎上。強X到了哪個世界都是強X，精神傷害遠比身體上的傷害更嚴重、更難以癒合。
狄安娜一字不差地聽完，臉色越來越差。直到暗夜女神告訴她，阿波羅血氣上頭，一劍斬下了那混蛋的頭，臉色才略略好了些。片刻之後，卻又更差了。
古希臘法典：無論什麼緣由，只要殺了人，便是犯了血罪。理由正當，那麼會被放逐；理由不正當……那麼會被抵命。
她回頭看了一眼停在枝椏上的白羽烏鴉，在心裡輕輕說了一聲：難怪。
難怪阿波羅會命白羽烏鴉來找她，而不是自己親自過來。
想必這個時候，他已經被宙斯放逐到遙遠而荒涼的地方去了吧……
暗夜女神抱著狄安娜哭了很久，終於哭累了，沉沉睡去。
狄安娜將暗夜女神抱了起來，放了溫泉水，替她洗淨了身體。白羽烏鴉又呀呀叫著，飛了進來，小嫩爪上抓著棕櫚樹枝。狄安娜接過樹枝，一個個金色的音符從葉片上跳躍出來，在暗夜女神身邊圍成了一個小小的圈。
暗夜女神沉沉睡去。
百年之內，她不會醒來。
醒來之後，她會將一切不愉快的記憶忘卻。
這是現如今，阿波羅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
白羽烏鴉繞著狄安娜飛了兩圈，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寬大的喙叨著她的髮絲往下扯，毛茸茸的腦袋貼著她的耳朵蹭了蹭，細聲細氣地說道：“殿下幫幫忙好不好？”
狄安娜偏頭看它：“幫什麼忙？”
白羽烏鴉的小綠豆眼和狄安娜對上了，禁不住抖了抖羽毛，又縮了縮脖子：“主、主人他神力全失，騰佩河谷又多了一條九個頭的蟒蛇，我怕主人會被它的九個頭個給分吃了所以——”
白羽烏鴉話音未落，狄安娜已在暗夜女神身邊布下了一層密密的銀色光簾，縱身飛往騰佩河谷。
在半路上，她碰上了維納斯。
準確地說，是揪著厄洛斯翅膀尖的維納斯。
厄洛斯一臉不屑的抱著胳膊，撇過腦袋和維納斯生悶氣。維納斯一手戳著他的腦門，一手拎著他的翅膀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這孩子，讓母親說你什麼好？快去給阿波羅道歉！”
“不去！”厄洛斯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至少要解了他的……”
“解不了！”厄洛斯雙手叉腰，“老媽，下咒容易解咒難，這個你比我還清楚。阿波羅大叔嘛……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活、該……唔……哪個混蛋揪我耳朵……”
厄洛斯忿忿地回頭，卻只看見了一身獵裝、背負彎弓、硬是把七分美貌沖成了三分煞氣的狩獵女神狄安娜。
“‘活該’？”狄安娜危險地眯起眼睛，狹長的眼角微微上挑。
這副偏東方人的長相在西方美女紮堆奧林匹斯裡略顯單薄，卻意外地透著十足的詭異美感。
如同月光下泛著冷光的軟劍，乾乾淨淨，卻又分外扎手。
“本來就是！”厄洛斯仰起頭，劈里啪啦地扯了一堆歪理。狄安娜聽著聽著，忽然笑了。
試圖給這熊孩子講道理講邏輯，她可真是瘋了。
索性今天就當著維納斯的面收拾收拾這欠抽的熊孩子，看他還敢不敢再胡亂射箭。
一般而言，熊孩子可以分為兩種。
第一種：這是我的！那是我的！通通都是我的！不管是你的結婚戒指還是畢業紀念冊，不管你戴的是海洋之心還是燈心草環，全都和五毛錢一顆的玻璃珠子沒兩樣！反正我都要！不給就哭！
第二種：我是對的！我最聰明最博學最偉大！什麼？我弄濕了你的u盤、u盤裡還有你趕了三個月明天就要交的企劃案？你們這些魚唇的凡人，u盤就是浸在水裡才好玩！
很明顯，厄洛斯屬於第二種。
狄安娜淺淺笑開。
不是出於禮節，更不是出於嘲諷，而是溫柔如長姐一般的微笑，笑意透達眼底。
她整個人的氣勢也漸漸變了，從剔透冰冷的明月，一點一點地變成了暖人心脾的春風。令人驚歎的是，這種變化極為自然，連維納斯也覺察不出半點異樣，且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微笑起來。
厄洛斯趁機掙脫了維納斯的掌控，撲騰著翅膀飛到半空中，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她們，繼續劈里啪啦地說道：“我為什麼要向阿波羅道歉？明明就是他先說我箭術不好的！他、活、該！”
“厄洛斯。”
一個溫柔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沒有嘲諷，沒有責備，隱隱帶著些許寵溺。連維納斯也不自覺地轉過頭去，看向微笑的狄安娜。
厄洛斯氣焰囂張地回了一句“幹嘛”。
“你真棒，厄洛斯。”狄安娜眼中滿滿的都是讚賞，“你是最最聰明的孩子，世界上一切有關愛情的難題，都難不倒你。”
厄洛斯將頭仰得更高了。
狄安娜又是一笑，這次卻帶了點兒憂愁：“你知道，我對這方面一竅不通。前兩天，我碰上了一個難題，可以請你為我解答麼？”
厄洛斯叉腰大笑：“說！有什麼關於愛情上的難題，儘管來問我！”
狄安娜悠然開口：“人間有一位雙性神，叫阿格狄斯提斯，是宙斯和蓋亞的孩子。他（她）強大到足以令宙斯忌憚，可是，他卻始終弄不清楚，自己應該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厄洛斯鼓起包子臉，一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雙性？？？！！！”他重複了一次，特意加重了語氣。
狄安娜含笑著點點頭。
她知道一個並不算是秘密的秘密：厄洛斯的性別是，無。
正因為厄洛斯的性別是無，所以他才能代表最原始的愛.欲；也正因為他的性別是無，所以他才一直長不大，而堪稱“愛情迷藥”的金箭，也對他效果全無。
厄洛斯一直對這件事情很苦惱，維納斯也是。
“關於這個問題……”厄洛斯嚴肅地說道，“我需要好好研究研究，才能告訴你答案。”
那副小身板還不到狄安娜的腰高，翅膀尖還被維納斯提在手裡，他就這麼一本正經地、極其嚴肅地說，他要好好研究研究，才能給她答案。
狄安娜又笑：“那麼，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說完，她轉身就去了騰佩河谷，只留下厄洛斯與維納斯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喂，兒子，要不要去試一試？”維納斯把厄洛斯抓在手裡直晃蕩，“你一直長不大，也沒有嘗過愛情的甜美……或許這位雙性神，是你的契機哦！”
她停頓片刻，喃喃自語：“雖然我也沒搞懂，狄安娜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奇怪……”她也說不上狄安娜究竟哪裡變了，可總覺得她變得分外陌生。若是往常，狄安娜一定會因為阿波羅的事情，對厄洛斯好一頓痛駡，然後再被自己狠狠罵回去的。
厄洛斯有些猶豫：“可宙斯和蓋亞……”
“放心！天塌下來老媽我替你頂著！”維納斯一時熱血上腦。或者說，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熱血上腦。狄安娜就是看准了這一點，才故意當著維納斯的面提議的。
厄洛斯立刻去了人間。
厄洛斯如願以償地找到了雙性神阿格狄斯提斯，用金箭得到了雙性神的愛。
厄洛斯每天快樂地飛來飛去，雙性神甚至將性別分給了他一半……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總之，雙性神變成了女性，而厄洛斯則變成了男性。他們就像一對最最普通的情侶，在人間纏.綿。
宙斯和蓋亞曾經想阻止，卻被維納斯一陣胡攪蠻纏，就此不了了之。
所有人都讚美他們的愛情，讚美他們的勇氣。
終於有一天，忍無可忍的蓋亞拿走了厄洛斯的箭囊。
沒有了金箭，愛情的魔力瞬間消失，熱戀的情侶反目成仇。已經長成少年的厄洛斯抱著沒有箭的弓，在人間哭了很久很久。
愛神之箭就像一個荒唐的笑話，在每晚的夢境裡冰冷地嘲笑著他。
一切都結束了。
從天堂跌落到雲端，戀人棄他如蔽履。
他永遠都記得阿格狄斯提斯對他說過的話，“你所謂的愛情，不過也就是一支箭而已。”
他學會了長大，學會了痛苦，學會了痛恨自己。
他無法責怪任何人，因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他用金箭獲得了阿格狄斯提斯的愛。當金箭消失時，他甜美的愛情也隨之逝去。
阿格狄斯提斯最後在他身上補了一刀：“你這叫自作自受、自食惡果。”
他無力反駁。
對付熊孩子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讓他以最快的速度長大，然後栽在自己的“熊性”手裡。
從此，愛神的憂鬱氣質迷倒了萬千少女，卻從不輕言愛情。
從此，愛神不再射箭。
第9章 背靠河谷耍流氓二
騰佩河谷。
夜。
彎月如勾。
月光如同薄紗籠罩，替騰佩河谷增添了幾許神秘的氣息。阿波羅背負著豎琴和金劍，沿河岸走著。達芙妮遠遠跟在他的身後，刻意保持著距離，卻又始終沒有跟丟。
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撲鼻而來，夾雜著冰冷的噝噝聲。
阿波羅停下腳步，警惕地看著四周。
幾聲銀鈴般的脆笑響了起來，而後是蛇鱗摩擦草地的沙沙聲。腥臭味愈發濃了，眨眼間，一條一人多高的大蟒蛇從草叢裡竄了出來，被阿波羅一劍斬斷了七寸。
他不自覺地緊抿著唇，湛藍的眼睛裡隱約泛著幾點純金色的光芒。
噝噝聲更響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
蟒蛇的速度很快，但阿波羅的劍更快。足足七條貼著地面爬行的小蛇都被他一劍斷了七寸。蛇頭高高飛起時，可以清晰地看見倒三角的形狀，還有那一圈圈白色的環。
銀環蛇、五步蛇、蝮蛇、響尾蛇、竹葉青……最要命的是，樹枝上還纏繞著兩條不大不小的眼鏡王蛇！
今天是毒蛇大集會麼？
阿波羅略略喘了口氣，將手中的劍握得更緊，目光深邃而銳利。兩條蛇一左一右地貼著他的小腿纏了上去，被他一挑一刺地斬成了十七八截；樹枝上倒吊著兇狠的雙頭蛇，也被他一劍斬了頭一劍去了尾；空中飛過一條胖乎乎的羽毛蛇……
羽毛蛇？
阿波羅有了片刻的失神，一隻眼鏡王蛇立刻沖他張開了血盆大口，展示著自己的獠牙。他側身避讓，又是一劍斬斷了它的頭，而後徒手抓住了羽毛蛇的尾巴，在手臂上繞了兩繞。羽毛蛇疼得齜牙咧嘴，淚眼汪汪地看著他，一身羽毛撲簌簌地掉落，兩隻胖乎乎的小肉翅撲騰得正歡。
這是亞特蘭蒂斯的品種，無毒。
但是，除了亞特蘭蒂斯，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地方，能養出羽毛蛇這種生物。
亞特蘭蒂斯，是海王波塞冬一手創建的聖域。
阿波羅丟開羽毛蛇，從背上解下了金豎琴，五指急促地在琴弦上撥弄。無數毒蛇伴隨著琴聲高高仰起身體，瘋狂地扭動著，有如集會。
毒蛇越聚越多，簡直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阿波羅緊緊抿著唇，琴聲愈發急促，眼中的純金色光芒也越來越盛。終於，一種似咆哮又似吐蛇信的聲音響了起來，毒蛇們紛紛讓開了一條道，伏在地上，如同迎接蛇中王者。
那是一條巨大無比的蟒蛇，通體碧綠，爬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厚厚的冰。
它有著九個巨大無比的腦袋，每個腦袋都在和周圍的腦袋爭吵，應該把眼前的金髮青年撕了吃還是咬了吃或者是一口吞掉再消化個三五年。
它長長的蛇身盤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蛇身正中，一位有著海藍色頭髮、海藍色眼睛、穿著海藍色衣裙的少女正在笑吟吟地看著他。剛才那聲銀鈴般的脆笑，正是少女發出來的。
少女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我叫得斯波娜。你好，貶斥為人的光明之神阿波羅。”
驚豔（驚悚）的出場方式。
震撼（震驚）人心的開場白。
即便是遠遠跟著的達芙妮，也忍不住為得斯波娜喝了一聲彩。
但是很快地，她又開始擔心起來。因為很不巧，得斯波娜是她送到九頭蛇那裡去的，為的就是避免得斯波娜與阿波羅見面。可如今，得斯波娜非但沒有變成九頭蛇的食物，反倒把九頭蛇馴得服服帖帖，她禁不住有些擔心。
達芙妮才想要上前幾步，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朦朦朧朧的月光籠罩在她的周圍，如同薄紗一般將她纏縛。她看著彎月漸漸消失在天際，看著一位穿著白色長裙、戴著月見草花環、手持黃金權杖的女神向她走來。女神分明是在笑著，目光溫柔如水，可語調卻有如冬日寒冰：
“我們需要好好談談，達芙妮。”
————
突然提出找你談話的人，不一定是你的班主任，還有可能是你的情敵。
達芙妮是個現實的女神，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當那位剛剛從銀馬車上走下來的月神兼獵神對她說，“我們需要好好談談”時，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但是，那位殿下卻和和氣氣地將她請到了月神殿裡，和和氣氣的問她：“你喜歡阿波羅？”
達芙妮說了聲是。
那位殿下又問道：“倘若沒有厄洛斯製造‘機會’，你還會不會喜歡阿波羅？”
達芙妮沉默。
與其說是機會，不如說是一個藉口。
一個……她光明正大地接近上位神的藉口。
父親要她拿到德爾斐，她同意了。事實上，比起德爾斐，她更中意俊美的光明之神。
達芙妮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了：“母親告訴我，如果我想要什麼東西，那就不惜一切代價，去奪。”
“奪？”
“你是高高在上的主神，也是神族的公主，不會明白我的感受。在這個世界裡，神的力量是天生的。要改變命運，只有聯姻。我不甘心一直居住在山林水澤裡，我渴望宮殿與後座。”
那位殿下陡然一驚：“後座？！”
達芙妮笑了：“阿波羅是神族的大王子，不是嗎？”
“可神王永生！”
“歷代神王，都是憑藉武力奪取的王位，不是嗎？”達芙妮的笑容有些奇怪，“他們可以，阿波羅為什麼不行？”
那位殿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真是太危險了，達芙妮。”
達芙妮搖了搖頭：“我一點兒也不危險，否則我不會跟你攤牌。三次，我只試三次。若是三次不成功，我會放棄阿波羅，換成阿瑞斯；若是阿瑞斯也不成功，我會換成特裡同；若是……呵，想必您也沒興趣聽。”
達芙妮轉身就走。
那位殿下在原地愣了很久。
“殿下。”侍女好奇地問她，“達芙妮怎麼會對您說出這種話來？她不怕……”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達芙妮——將我當成了情敵。”
“情、情敵？”
“若我以情人的身份，向阿波羅轉述這番話，那麼我在阿波羅心中的形象必定大打折扣；而她明著對我說了‘只試三次’，是要身為‘情敵’的我放寬心。”
侍女似懂非懂。
————
騰佩河谷。
九頭蛇已經不見了蹤影，連帶著昨晚的蟒蛇群。而得斯波娜自己，也跟著九頭蛇一齊消失了。用她的話來說，是“要保持足夠的神秘感，才能讓男性因好奇而探究，因探究而動心”。
狄安娜從月神殿來到河谷時，只看見滿地狼藉。
達芙妮不在。想必短時間之內，這位水澤女神都不會再出現了。
她沿著阿波羅的足跡找去，漸漸走到了一個清澈的小澗旁。嘩嘩的水流從山崖上落下，阿波羅靠在山石上淋浴，寬肩、窄腰，線條優美的肌肉微微隆起，有著健康的小麥色。
好像來的時間不太對。
她轉身離去，阿波羅卻已經一步跨出小澗，束上長長的白色腰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阿波羅幾度張口，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她一直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就這麼僵持著。
阿波羅越抓越緊，直到她白皙的手腕上出現了幾道紅痕。她低頭看了看，輕聲說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母親很好，我會照顧她的。”
“我知道……”阿波羅閉了閉眼睛，“我知道，狄安娜。”
“你……”可以放手了。
“狄安娜。”阿波羅靠近了些，順勢將她抱在懷裡，劇烈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嫁給我，狄安娜。”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嫁給我，狄安娜。”阿波羅又說了一次，雙臂略略收緊。她並不感覺到難受，反而從阿波羅身上感覺到了一種陽光般的溫暖。很舒服，也很容易令人迷失。
阿波羅的聲音很低，在嘩嘩的流水聲中並不明顯，卻字字如驚雷，“我知道我做了什麼，我也知道……這對你來說不公平。”他的聲音又低了些，“我會對你負責，狄安娜。”
“你瘋了。”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
阿波羅湛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痛苦和自責。
“我是瘋了。若我沒瘋，怎麼會對你做出這種事情來？”
他發誓要疼愛一生的妹妹啊……
他護之念之、何日忘之的妹妹啊……
被他傷害了的……妹妹啊……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些，深深嗅著她發間冷冽的香氣。狄安娜身上帶著一絲沁人心脾的冷香，不烈，不暖，卻令人分外心安。
她終於覺得不對勁了。
撇開那將近三千年的記憶斷層不談，阿波羅對她從來都寵愛有加，從來沒有做過半點“瘋了”的事情來。只除了那一次……
那一次，阿波羅近乎瘋狂地追逐著她，做著平時絕不會做的事，也說著平時絕不會說的話。
那一次，他幾度想要與她歡.愛，卻被她想出各種方法拒絕了。
那一次，他抱著她，在光明神殿裡，在大海中，在祭壇上……
耳鬢廝磨，溫聲低喘。
他用了男性最大的耐心、最深的情、最溫柔的聲音對她說，他想要她。
可是，他們終究什麼也沒做，因為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他。
她很篤定，阿波羅誤會了什麼。
在那種時候、那種氛圍下、還有那支堪比烈性春.藥的愛神之箭……哦，再加上他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手下。
她轉過頭，直直望進了阿波羅的眼睛。
他的眼形深邃而銳利，襯著薄削高挺的鼻樑、在陽光下泛著金色光澤的長卷髮，愈發地迷人。
“聽我說，阿波羅。”
“你無須道歉，更無須彌補些什麼。”
“你沒有對我做過任何過分的事情，從來都沒有。”
“你的自製力很棒，哥哥。”
她字字清晰地說著，語調分外柔和。阿波羅先是一愣，而後在她篤定的眼神中鬆開了雙臂，後退半步，低低說了聲“對不起”，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失落。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種失落的感覺從何而來。
她上前一步，輕輕抱了抱阿波羅。
“我很高興你能這麼說，哥哥。可是，你不用感到痛苦或是自責。你的妻子，應該是一位真正的女神，而不是像我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加流氓。
阿波羅愣了片刻，而後近乎焦躁地抓著她的肩膀，冷汗混合著水珠，從額頭上、胸膛上滾落。
他的氣勢陡然變了，瞬間從優雅漫步的鹿變成了蓄勢待發的獵豹，每一塊微微隆起的肌肉都蘊含著無限的爆發力，幾乎要將她的肩骨硬生生捏碎。
“像你？”阿波羅重複著她最後的半句話，敏銳的神經已經捕捉到了反常的味道，“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狄安娜。你是什麼人，我比你更清楚。告訴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她陡然一驚。
第10章 背靠河谷耍流氓三
正如阿波羅所說，她是他捧在手心裡疼著寵著長大的。他太瞭解她了，她的每一點變化，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別這樣，狄安娜。”阿波羅抬起手，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眼角，還有她長長的睫毛。陽光之下，她的肌膚泛著牛奶般的色澤，令他又有了片刻的失神。
狄安娜抿了抿唇，向坦白了，在他溫柔的注視下。
“我曾經……變成了人。”
“比青銅種族更好戰一萬倍、比白銀種族更荒唐一萬倍、比黑鐵種族更狡詐一萬倍的人。”
阿波羅的第一反應是她瘋了。
現在的人間，白銀種族正在簡單快樂地生活著，哪來什麼青銅、英雄、黑鐵種族？
可她的神情又著實不像是說謊。
突然之間，阿波羅想起了一個預言。
那是他親自做出的預言，在德爾斐高高的祭壇上。當預言的羊皮卷軸緩緩打開時，他看見了令他驚訝的一幕：預言的文字從中間攔腰截斷。這意味著，人間界在經歷了黃金、白銀、青銅、英雄、黑鐵五個時代之後，未來已不可預知。
而狄安娜她，知道人類的青銅時代、知道英雄時代，也知道黑鐵時代。
這些時代屬於未來。
要麼是狄安娜學會了預言，要麼是，她經歷了未來，而後回到了現在。
“狄安娜。”阿波羅重新抱緊了她，低低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回蕩。
“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妹妹，無論曾經發生了什麼。你不想告訴我，我尊重你的選擇。可是無論如何，請不要自我厭棄，更不要自甘墮.落。你明白麼？”
她點點頭，鼻尖有些酸。
阿波羅低下頭，愛憐地將她的長髮別到耳後，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了一個吻。
“別擔心，狄安娜，一切有我。”
——別擔心，一切有我。
狄安娜身體微微一僵，腦中再次傳來了陣陣撕裂般的痛楚。
【噝噝】。
一個奇怪的聲音突然在她的腳邊響了起來，還伴隨著被羽毛蹭過的微微搔癢。她低下頭，恰好看見一隻胖乎乎的小蛇抬起頭來，無辜地看著她，鼓著兩隻胖乎乎地肉翅，【噝噝】。
阿波羅有些驚訝：“它還沒走？”
肉乎乎的小胖蛇繼續和她對視，噝噝地吐著蛇信，沒一會兒便耷拉著腦袋，卷著自己的尾巴玩。
她俯下.身，輕柔地摸摸小肉蛇的頭。小肉蛇討好地沖她笑了笑，噝噝地吐著蛇信。
【我回不去了，噝噝】
【得斯波娜公主最討厭了，把我帶出來，又不負責把我帶回去，噝噝】
【人家剛剛出生還不會說話，噝噝】
【漂亮的女神姐姐，你能和動物交流對不對？帶我回家嘛，噝噝】
阿波羅彎下腰，有些好奇：“它說了些什麼？”
她一一替他翻譯著，順手捏了捏小肉蛇的兩團小肉翅膀，質感十足。
“原來它是誤闖進來的。”阿波羅低笑出聲，“難怪。”難怪昨晚毒蛇大聚會時，偏偏有這麼一條無毒的小肉蛇混了進來。今天早上毒蛇跟著九頭蛇離開時，小肉蛇也沒走。
她抱起小肉蛇，轉頭看向阿波羅：“我先把它送回去。你……”
阿波羅含笑點頭。
————
亞特蘭蒂斯。
大海翻湧著波濤，將這座僅有數百年歷史的城市拱衛在其中。不得不說，這的確是一座得到了海神眷顧的城市，建築高大而宏偉，黃金鋪成的街道四通八達，絲毫不輸于雅典聖城。
狄安娜抱著羽毛蛇，降落在街道正中。
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沒有好奇地搭訕，也沒有駐足圍觀。似乎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已經是稀鬆平常。
胖乎乎的小肉蛇從狄安娜懷中探出腦袋，【噝噝】。
狄安娜摸摸它的小肉翅膀，問道：“你家在哪裡？”
小肉蛇晃晃腦袋，歡快地從狄安娜懷裡竄了出去，眨眼間便消失了蹤影。
唉，這裡是人家的地盤。
狄安娜轉身離去，卻驟然看見海浪如同撕裂的布帛一般分開。浪頭越來越高，裂口也越來越大，直到裸.露出溝壑縱橫的海底，才停了下來。
周圍的人們齊齊跪下，向著大海叩拜，吟唱著晦澀難懂的禱詞。
她注意到，亞特蘭蒂斯人的額頭上，都長著第三只眼睛。而那第三只眼睛，蘊藏著奇怪的力量。
一個纖細而美麗的身影從海底走了出來，手捧珍珠後冠，海藍色的長髮垂到了腳趾。
他的魚尾已經變成了漂亮的人類雙腿，步子有些不穩，卻堅定地向她走來。
狄安娜臉色微變，下意識地退後了半步，心中警鈴大作。
人身魚尾，落淚成珠，他是波塞冬的兒子特裡同。
海界王子，珍珠後冠，亞特蘭蒂斯。
狄安娜臉色微變。
她突然想起了俄裡翁口中那件“很重要的事情”。
特裡同一步一步走上海岸，捧著後冠，在狄安娜面前單膝跪下。
“請做我的王妃，美麗的月神狄安娜。”
“我將與你一同統治大海，生活在強盛而富饒的亞特蘭蒂斯中，受萬人叩拜。”
“我許你一生一世的榮耀。除非大海乾涸，否則，你將是海界至高無上的王妃。”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眼中滿是真誠。
他要當著所有海神的面，用亞特蘭蒂斯和第一王妃的位置，將她留下來。
狄安娜安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特裡同在向她施壓，在用三千海神向她施壓。
而且很明顯，他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海界公主得斯波娜、離家出走的羽毛蛇、海王波塞冬一手創建的聖域亞特蘭蒂斯、海界第一王妃、還有“至高無上的榮耀”……
她深深吸了口氣，露出了一個很淺很淺的微笑。
“可是你並不愛我，特裡同王子。”
她的聲音很平靜，她安安靜靜地站著，不為所動。
“你說，‘許我一生一世的榮耀’。可身為主神，身為神王的女兒，我已擁有了無上榮光。”
“所以，特裡同王子，”她輕輕推開特裡同的手，“我拒絕。”
她當著眾多海神的面，即便當著整個亞特蘭蒂斯，直截了當地說：我拒絕。
特裡同抬起頭，淚落成珠。
顆顆碩大無比的珍珠在她的腳背上滾落，又砰然滾落在黃金鋪就的街道上，卻無人撿拾。
“為什麼？”他似乎是詰問她，又似乎是在詰問他自己。
“你並不愛我，王子殿下。”她的語氣萬分平靜，“我沒有必要為了一個不愛我的王子，為了我並不在意的第一王妃，背棄我永生不婚的誓言。”
現在，她基本可以斷定，特裡同居心不良。
甚至包括特裡同背後的海王波塞冬在內，同樣居心不良。
亞特蘭蒂斯？……
她可清清楚楚地記得，亞特蘭蒂斯是實打實的海上霸王，最終因為強行進攻雅典，才在眾神的憤怒中沉入大西洋底，變成了一個永遠的傳說！
而這個傳說，被記載在了一本叫做《理想國》的書裡。
況且，若是她收下了亞特蘭蒂斯這個“聘禮”，那麼所付出的嫁妝，很可能就是阿波羅名下的世界中心，神諭發佈之所德爾斐！
她不傻。
————
海界掀起了軒然大波。
奧林匹斯也掀起了軒然大波。
而當事人卻平靜地呆在騰佩河谷裡，靠在棕櫚樹下，看著阿波羅以金劍劈開大樹，砍成細細的枝條，削尖，然後在河裡叉魚。
她曾經想幫助阿波羅，卻被他斷然拒絕。
阿波羅說，他因血罪而放逐，就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幫助，包括他最最疼愛的妹妹。
神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不死，但人不行。包括被貶斥成人的神，也不行。
她看著阿波羅認真而專注地做著每一件事，替他心疼，也有些驕傲和心酸。
熊熊篝火在河岸上燃燒，將一串小魚烤的酥脆焦黃。陽光打在阿波羅挺拔優美的脊背上，泛著健康而性感的淺麥色。西方人膚色淺，估計阿波羅是曬多了太陽——或者他本來就是太陽，才能擁有這麼漂亮的膚色。
她走到阿波羅身邊坐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陪著他。
阿波羅似乎沒有留意到她，等著烤魚的同時，也在地面上劃拉著一些晦澀難懂的符號。
裴布拉契數列。
勒洛三角形。
皮亞諾曲線。
克萊因瓶。
……
若不是她曾經強迫自己修習過高等數學，估計會以為阿波羅是在隨手塗鴉。
終於，等阿波羅畫完了，緩慢而優雅地享用他的午餐時，她忍不住問他：“哥哥，為什麼你會一直塗畫這些奇怪的符號？”
阿波羅動作一滯，搖了搖頭：“別問，我不會告訴你的。”
“你……”
“別問我，也別問其他主神，尤其是雅典娜。”他轉頭看她，眼中隱隱有著幾分焦躁，更多的是濃到骨子裡的疼愛，“不要試圖追問一些你並不理解的‘規則’，否則，你將永遠沉寂在黑暗之中。”
“什麼？”她陡然一驚。
“當神無法理解這個世界時，神將陷入永恆的沉寂。”阿波羅低低的聲音回蕩在山谷之中。
——以月神狄安娜之名，為世界灑下最後一片月光。
——我的紋章已然寂滅，我的權杖已化為齏粉，我已……不可稱之為神……
——當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眾神將陷入永寂的黃昏！
——我的子民啊……麥格尼西亞、羅馬、還有斯巴達……
——失去了神的庇佑，你們該如何在這扭曲的世界中生存？
這是她在內米湖神殿中聽到的話。
這是她親口說過的話。
她的記憶被一種強大的力量封印，她莫名其妙地橫跨過去和未來。
頭隱隱作痛，一種撕裂般的感覺從靈魂深處傳來。
她聽見了阿波羅又驚又怕的聲音。
“狄安娜！！！”
藍晶 2014-8-18 15:09
第11章 背靠河谷耍流氓四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見天地崩毀，諸神黃昏。
她夢見了宙斯憤怒的咆哮聲：“誰擅自修改了世界的秩序？！”
她夢見阿波羅輕吻著她的長髮，抱著她來到德羅斯的thus山，在他們出生的地方，永遠沉眠。
她夢見她對阿波羅說，只要忘記一切，就可以從頭再來。
她強行封印了全部的記憶，包括那些美好的和足以令她毀滅的，一次次輾轉在人間。
她向冥河之水立下誓言：不惜一切代價，逆轉眾神之黃昏。
阿波羅找不到她。因為她銷毀了自身存在的一切痕跡，無論是記憶、神格、力量或是其他。
三千年的時光，足以湮滅一個人的所有，也足以令一位神袛徹底蛻變。
她在夢中翻閱著過去的記憶，如同翻閱一本厚厚的書，儘管很努力地去記，也只能複述出那些最重要的那些段落。
秩序篡改，天地扭曲，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眾神陷入永寂的黃昏。
而人類的歷史書上，清清楚楚地記載著：哥白尼的日心說，動搖了神學統治的支柱。
————
狩獵女神失蹤第一天。
三千海神簇擁著海王陛下，連帶著淚落成珠的人魚王子特裡同，浩浩蕩蕩地殺上奧林匹斯問罪。
老奸巨猾的宙斯一眼看穿了波塞冬的企圖，陰森森地操刀微笑。
宙斯：“啊，我親愛的弟弟啊，什麼風把你給吹過來了？”
波塞冬拍桌子：“你女兒傷了我兒子的心！”
“胡說！”宙斯義正詞嚴，“她明明是傷了你兒子的面子！”你兒子還盯上了我兒子的地盤！
波塞冬語塞，大大咧咧地賴在奧林匹斯不走了。
狩獵女神失蹤第二天。
宙斯擺宴，動用了奧林匹斯的最高侍酒官、青春女神赫柏。
波塞冬哼哼唧唧地跟宙斯扯皮。
生性活潑愛美的赫柏見了纖細且充滿憂鬱氣質的人魚王子，憐愛之心大起。
特裡同王子當即向赫柏求婚。
波塞冬揪著特裡同的耳朵出去了。
特裡同揉著耳朵，忿忿地說道：“得斯波娜已經得手了，我要娶赫柏！”
波塞冬瞪他：“幹嘛不娶狄安娜？”
特裡同瞪了回去：“又不是你娶！傳聞中說狩獵女神個性既野又烈，娶了她我肯定要被家.暴；青春女神多麼甜美可人活潑嬌俏，又是宙斯的女兒，娶她你也不虧。”
波塞冬摸下巴，欣然應允。
狩獵女神失蹤第三天。
特裡同與赫柏訂婚，奧林匹斯與海界聯姻，皆大歡喜。
冥界翻天了。
冥神甲：“當初說好了三家分權互不干涉，宙斯和波塞冬突然聯姻了是怎麼回事？”
冥神乙：“支持陛下搶個神界公主回來做王后！”
冥王哈迪斯：“……”
冥神丙：“陛下不是一直暗戀穀物女神麼？趕緊去搶啊！”
冥神丁：“胡說！陛下明明看上了穀物女神的女兒！”
冥神乙：“什麼？那個天天抱著九頭蛇在騰佩河谷轉悠、盯著阿波羅不放的得斯波娜？陛下你的眼光太差了！”
冥神丁：“胡說！陛下看上的明明是穀物女神和宙斯的女兒，春之女神貝瑟芬尼！”
冥神乙：“啊……那個天天叫嚷著要學狄安娜終、生、不、嫁的春之女神啊……”
哈迪斯被他們吵得心煩，拂袖而去。
狩獵女神失蹤第四天。
赫爾墨斯一大早就在奧林匹斯嚷嚷開了：“宙斯大事不好了！春之女神貝瑟芬尼失蹤了！”
特裡同和赫柏的婚禮順勢延期。
海神們心滿意足地簇擁著波塞冬和特裡同回了海界，老奸巨猾的宙斯和算盤打得叮噹響的波塞冬親切友好地交換了籌碼。
冥界天塌了。
冥神甲乙丙丁：“陛下幹得好！女神就是要用搶的！”
哈迪斯一揮衣袖：“準備封後大典。順便告訴宙斯，祝他和波塞冬合作愉快。”
被搶來的貝瑟芬尼：……
狩獵女神失蹤第五天。
騰佩河谷。
落日餘暉遍灑，為整個河谷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紅。阿波羅斜靠在棕櫚樹下，將鐐銬撥弄得嘩啦啦響。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高傲的孔雀呼啦一聲張開了尾羽，上百隻眼睛齊刷刷望著他。
孔雀，是天后赫拉的聖鳥。
每隔七天，這只孔雀都會來騰佩河谷轉上一圈，監視阿波羅。
狩獵女神躺在阿波羅懷中，枕在他結實的小腹上，似乎是睡著了，象牙般白皙的肌膚在夕陽下呈現出淡淡的蜜色，左肩到心口的地方隱隱透出一絲銀色的光芒。阿波羅有意無意地將手擱在她的左肩上，擋住了孔雀的目光。
太陽漸漸沉入了西海岸，孔雀也收攏了尾羽，轉身飛往奧林匹斯山。
阿波羅松了口氣，將鐐銬拆解下來，丟在一旁，俯身抱起狩獵女神，向臨時棲身的山洞走去。
“哥哥……”
“別……我不想……和你吵架……”
頭痛欲裂，身體也像散了架似的難受。
她無意識地囈語，眼角有些濡濕，似乎是在夢中哭了。
阿波羅加快了腳步。
“哥哥……”
“哥哥！！！”
她驟然尖叫一聲，猛地睜開眼睛，抱緊了阿波羅，身體不住地顫抖。
她沒有哭，卻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八個完整的月牙，淡淡的血痕順著掌緣流下，滴在阿波羅的背上，有些冰涼。
阿波羅大驚失色，將她放了下來，捧起她的臉，低聲問道：“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她搖了搖頭，胸口很悶，很難受，是那種淚已經流幹、想哭卻再也哭不出來的難受。
她曾經無數次告誡過自己，要堅強。
就算碰到了強盜碰到了暴.徒碰到了當面賠笑背後插刀的“閨蜜”，也不能哭。
就算被無數次踐踏被無數次踩在腳底被無數次當成奴隸轉手販賣，也不能哭。
就算被刀子捅成了馬蜂窩、被子彈射成了蜂窩煤、被丟進大海裡喂鯊魚，也要笑著去死。
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她執意守護的一切。
可現在，在阿波羅身邊，在最最疼愛她的哥哥身邊，她卻忍不住有種想哭的衝動。
無數次轉世，無數次流亡，她當過公主也當過女.僕，當過政客也當過花匠，上過戰場也當過奴隸被賣進鬥獸場，曾經壽終正寢也曾經作為鬥獸場上雄獅的食物被撕成碎片……每一次，她都會認真地告誡自己，不能哭，要堅強。
直到她將自己錘煉得百毒不侵，直到從一個軟弱善良的女神變成了講原則的流氓。
——什麼叫講原則的流氓？
——會因為別人殺了她的父母，直接提刀把對方剁成十七八塊喂狗；會因為異族滅了她的國家，招兵買馬屠了對方全族。
有些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她壞得太過徹底。
如今，她回來了。
帶著流氓的本質，披著女神的皮，還有凝聚了三千年的智慧。
這一次，她要把這操蛋的命運捏在自己手裡，揉碎了再踩上幾腳，丟進歷史的垃圾桶裡生黴！
“狄安娜！”
“狄安娜，你怎麼了？”
“狄安娜，狄安娜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阿波羅一聲接一聲地追問著，眼中滿是擔憂。狄安娜的表情太過難受，令他揪心。
“狄安娜？”他又輕輕喊了一聲，低頭輕吻著她長長的睫毛，一絲鹹意滑入舌尖，漸漸暈開，有些澀，也有些淡淡的香甜。
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一絲奇異的感受湧上心頭，鼻端縈繞著一縷一縷冷冽的甜香，她的肌膚已經褪去了那種淡淡的蜜色，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長髮垂落如瀑。
真……美……
他看著她對他笑，看著她一點一點淡褪了那哀傷的目光，取而代之以溫柔的注視，看著她微微低垂著頭，鄭重地對自己說道：“我沒事，哥哥。我沒事。”
他痛恨她的偽裝。
明明已經難受到了極點，卻還要對著他微笑。
他從未有過如此狂暴的渴望，渴望撕下她的面具，撕掉她雪白的裙裾，看她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聽著她號啕大哭也聽著她暢快地笑，直到她赤.裸裸地對他呈現出自己的一切，從身，到心。
他簡直是瘋了。
又或者，他已在不知不覺中，怦然心動。
————
狩獵女神失蹤第六天。
奧林匹斯婚禮籌備中，冥界封後大典舉行中。
騰佩河谷依舊是一如既往的靜謐，只除了偶爾有幾隻搗蛋的蜜蜂會嗡嗡嗡地過來采花蜜。
狄安娜徹底發揚了潑皮無賴的流氓品質，窩在這小小的河谷裡不肯走。
一場大雨過後，阿波羅看著被澆熄的火種，繼續準備鑽木取火。
狄安娜直接到河底撿了一塊純淨的球形水晶，對準太陽，將焦點對準一早收拾好的枯柴。
火蓬地起來了。
阿波羅有些慍怒：“我說過不要你幫忙。”
狄安娜理直氣壯：“我沒有動用神力，不違背你自我放逐的本意。”
阿波羅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狄安娜乘勝追擊：“所以啊，我現在和你一樣是人類。你要不要也試試這水晶？保證好用，保質期：永遠。”
阿波羅默默地接過水晶球，問道：“什麼叫‘保質期’？”
狄安娜：“……哦，就是永遠不會變質的期限吧。”
阿波羅決定把這顆水晶作為光明神殿最有價值的藏品，永久珍藏。
一隻孔雀囂張地在山石上走來走去，阿波羅繼續坐在棕櫚樹下戴著鐐銬應付赫拉的監視。
狄安娜左手抓著一把熟透的漿果、右手拿著一抓誘人的草籽，在孔雀面前晃來晃去，晃去晃來。
孔雀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手，口水滴答滴答流。
狄安娜像個誘惑幼稚園小朋友的怪阿姨，把孔雀勾.引走了。
阿波羅啞然失笑，丟開鐐銬繼續烤魚。
赫拉氣得一杯咖啡潑了彩虹女神滿身。
一彎新月緩緩升起。
阿波羅枕著胳膊，有些寂寞地躺在草地上看月亮。
無數條大大小小、五彩斑斕、品種各異的毒蛇再次圍了過來，附帶一隻長著九個頭的大蟒蛇。
上次見到過的海界公主得斯波娜晃晃一頭海藍色的長髮，對阿波羅說了聲嗨。
阿波羅禮節性地問了聲好。
得斯波娜眨巴眨巴眼睛：“月神殿下是不是很討厭您？”
阿波羅有些不悅。
得斯波娜繼續眨巴著眼睛：“上一次，您被毒蛇圍追堵截時，月神殿下壓根兒就沒理您，反而叫走了水澤女神達芙妮。”
阿波羅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產生了強烈的壓迫感。
“狄安娜對我如何，不勞公主殿下評判。還有，公主殿下最近出現的次數，似乎太頻繁了。”
得斯波娜：我總共也就見了你兩次而已……
“再者，狄安娜比誰都瞭解我。”阿波羅不知回憶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些許溫柔，“若是她貿然出手，我反而會生她的氣。”
“那多危險呀，若是您死了……”
“若是我重傷瀕死，狄安娜會不惜一切代價，將我救活。”也正因為如此，他偶爾也會做一些過分衝動的事情。
得斯波娜沉默。
不是不想比，而是根本比不了。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她從一開始就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能讓阿波羅放心地將後背託付、瞭解他如同瞭解自己的女神，就算十個美神的美貌，也贏不了。
她想了想，猶不死心：“可阿波羅殿下，女性就像一本書，要慢慢地讀才有意思，不是麼？”
阿波羅聞言，有些驚訝，卻也弄懂了海界公主的真正意圖。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可公主殿下，有些書永遠寫不完也看不完，而另一些書，根本沒有翻開封面的必要。”
得斯波娜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友好地和阿波羅說了聲再見。
至於德爾斐？
那是她父王需要考慮的問題，不是她。
狩獵女神失蹤第兩千一百二十八天。
狄安娜以指成梳，細細梳理著阿波羅的金髮。阿波羅側躺在狄安娜身邊，有意無意地說道：“昨天，我碰見了一位半血的海神。”
狄安娜輕輕“嗯”了一聲，將阿波羅的金髮纏繞在指尖，如同握著傾瀉的陽光。
阿波羅又說道：“他說，他要追求你。”
事實上，那位海神的原話是：“我們應該擁有平等追求她的權利，阿波羅。”
狄安娜動作一滯，微微皺眉。
她不想讓任何人攪進他們的生活中。一點也不想。
騰佩河谷裡的這兩千多個日夜，是她一生中最單純最快樂也最寧靜的時光。
第12章 眾神議會學術論壇一
她支著肘，將阿波羅的金髮在指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阿波羅一動不動地望著她，湛藍色的眼睛裡帶著幾分好奇，更多的則是隱隱約約的期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卻很希望從她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半天之後，狄安娜才從口中吐出幾個字來：“那位半血的海神，他是誰？”
她不大明白為什麼阿波羅會刻意強調“半血”，可她卻知道，神族對血統看得非常重。一般來說，純血的神力量不一定強，但半血的神一定非常弱。
阿波羅答道：“波塞冬之子，俄裡翁。”
狄安娜一愣。
是他？
自從上次收到那張莫名其妙的紙條之後，狄安娜就再也沒見過俄裡翁。對她而言，俄裡翁只是那個漫長的夢境中一閃而過的某個瞬間，夾雜著不知從何而起的憤怒和悲傷，卻沒有更多的印象。
可俄裡翁卻說，他要追求她？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聯想到那位以亞特蘭蒂斯為聘、落淚成珠的人魚王子，俄裡翁的異母兄弟，狄安娜愈發覺得俄裡翁對她不懷好意。
一見鍾情不是沒有，卻不是在上次那種劍拔弩張、她一直沒什麼好臉色的氣氛下。
“狄安娜？”阿波羅輕輕叫了她一聲。她無意中將他的頭髮纏得死緊，已經打成了一個並不美觀的結。
狄安娜輕輕“啊”了一聲，回過神來，看著自己的傑作，尷尬地輕咳一聲，輕輕抽出手指，一絲絲地替阿波羅整理著亂髮。阿波羅對自己打了結的金髮絲毫不以為意，卻追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狄安娜笑著搖搖頭，“他說他的，我過我的。本就是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何必多費口舌？”她停了停，想到特裡同，又叮囑道，“出去之後，你千萬要小心些。我總覺得有人對德爾斐心存覬覦。”
“德爾斐？”阿波羅微怔，而後毫不在意地說道，“隨他們覬覦好了。自從祖母將德爾斐交到我手上的那一刻起，覬覦它的神從來就不曾少過。”阿波羅說著，輕輕按住了她忙亂的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何必這麼麻煩，剪了多好。”
剪、剪了？
這樣一束如陽光般傾瀉的金髮，剪了多可惜。
狄安娜斷然否決，湊近了些，一絲絲地解開那個亂七八糟的結。漸漸地，她幾乎整個趴在了阿波羅身上，彼此之間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阿波羅心臟漏跳了一拍，扶著她的腰，目光漸漸變柔。
他愛極了這種感覺。
靠近她，抱著她，吻著……她。
阿波羅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了一股親吻她的衝動，卻又被他硬生生按捺了下來。他已不是莽撞的熱血少年，自然知道這麼做會惹她生氣。
不如就這樣慢慢地靠近她，為她織一張密密麻麻地網，將她徹底網在其中，用他全部的熱情將她融化，讓她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身為宙斯親封的遠射之神、眾神中赫赫有名的金弓之王，阿波羅同樣是一位好獵手，甚至是不遜于狄安娜的天生獵神。
他想要她。
想要摘取夜空高不可及的明月，想要將世間最好的獵手擒入掌中。
“呼……總算好了……”
狄安娜終於松了口氣，撐著阿波羅結實的胸膛坐起來，卻被阿波羅輕輕按了一下，於是又跌進了他的懷裡。
“哥哥？”狄安娜有些詫異。
阿波羅輕輕摩挲著她的左肩，開口問她：“我曾經在這裡看見過一點銀光。你是否已經凝聚出了神之紋章？”
狄安娜點點頭。她恢復記憶的第二天，就發現左肩上多出了一道美麗的銀色雲紋。她已經不記得上輩子是什麼時候凝聚出來的這道紋路，可她卻隱約感覺，這次比上次提前了一些。
“能不能讓我看看？”阿波羅試探著開口，“我想看看，它和我的是否一致。”
阿波羅說著，相當隨意地解開了扣子，坦露出結實健美的左邊肩膀和大半個胸膛，一道淡淡的金色紋路盤旋其上。
她愣了一下。
照理說，阿波羅提出這個要求，是相當合理的。畢竟他是她最最親近的兄長，她對他也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
可是……肩膀？
雖然不是什麼太過私.密的地方，但是……
她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點點頭，說了聲好。
阿波羅頗具紳士風度地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她迅速解開衣扣，又迅速在胸前打了個結，只露了左臂和左肩，才說聲“好了”，讓阿波羅轉過身來。
只一眼，阿波羅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金色陽光下，狄安娜光.裸的左肩泛著珍珠般的光澤，細細的銀色紋路從肩頭一路蔓延到了鎖骨上，在她柔嫩的椒.乳邊沿恰到好處地收了尾。聖潔到了極致，也妖嬈到了極致。
他閉了閉眼睛，隱隱有些口乾舌燥。
狄安娜沒有留意到阿波羅的異狀，仔細對比了自己身上的銀紋和阿波羅的金紋，發現它們雖然長得相似，卻在細節處大相徑庭。據說，這道紋路是神袛獨有的印記，在人間的大祭典上，它們被用來區分眾神的祭壇、祭禮和祭品。
阿波羅顯然也注意到了，眼中有著掩飾不住的驚訝：“竟然……不一致嗎？”他將手擱在她的肩頭，食指順著紋路劃下，似乎在苦苦思索著什麼。
狄安娜沒有打擾他。
這道紋路，和眾神的權杖如出一轍，代表了某種“主位”和秩序。她與阿波羅一體雙生，神紋應該一模一樣才對。
“狄安娜。”阿波羅問她，“世界的本源，是什麼？”
狄安娜愕然，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不知道。”
阿波羅否認了她的說法：“不，你知道。”他停了停，又說道，“否則你無法凝聚出這道紋章。狄安娜，我們肯定是在關於世界的理解上，產生了某些分歧。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神因秩序而生，掌控著規則，本身就契合了某種‘秩序’。當世界的秩序與某位神袛完全契合時，他將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
狄安娜有些迷糊：“不明白。”
阿波羅解釋道：“比如，身為海神之王的波塞冬，一直在堅持‘世界的本源是水’。”
狄安娜恍然大悟：“原來你一直堅持‘世界的本源是光’？”
“歪理真是一套一套的。”阿波羅無奈地點了點她的額頭，“雖然對於我來說，‘世界的本源是光’，是一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但是顯而易見，世界的本源不可能是光。”
狄安娜輕輕“哦”了一聲。
“你還沒有回答我。”阿波羅又問了一次，“在你看來，世界的本源是什麼？”
世界的本源是什麼？
水土風火，原子分子誇克，還是小尺度捲曲的宇宙弦？
狄安娜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的表情不似作偽。
阿波羅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眉頭微微皺起，目光也有些渙散。狄安娜微微抬起手，想要撫平他的眉際，卻又很快放下了。
這樣不好。她默默地對自己說道。他是她的哥哥，哥哥。
或許是因為做了太久的人，她對神族的血緣通婚，總有一種本能的抗拒。
阿波羅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道美麗的銀色紋路，指腹順著紋路劃過去又劃回來，在她裸.露的肌膚上激起一陣顫慄。她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卻無意中讓他的掌緣往下壓了壓，恰好壓在了不該壓的地方。透過薄薄的衣料，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它完美的弧度和致命的柔軟。
狄安娜臉色變了變，若無其事地揪著阿波羅的手，慢慢從自己肩膀上拿了下來。
阿波羅的目光又炙熱了幾分，輕輕解開她束在胸前的衣結，在她臉色大變之前，替她披在肩頭，而後細心地扣上了盤扣。再看下去，他怕自己會真的忍不住，在這裡對她做些什麼的。
狄安娜撇過頭去，問道：“你餓了嗎？”
阿波羅“嗯”了一聲，其實他才剛剛吃過午飯。
“我去捕獵。”她站起身來。
阿波羅同樣站起身來：“我們一起去。”
————
一人一神漫無目的地走著，氣氛有些尷尬。
最終，還是狄安娜忍不住打破了沉寂：“能問你一件事情麼？”
“只要我知道答案，一定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阿波羅轉頭看她，溫和地說道。
“為什麼你會刻意強調‘半血’？”狄安娜終於將縈繞在心中半天的話問了出來。
阿波羅失笑，搖了搖頭：“……習慣了。”他彎腰拾起一塊圓石，放在手中掂了掂，繼續說道，“記得宙斯曾經說過的話嗎？神因規則而生，也因秩序而死。”
狄安娜注意到，在他說出“半血”二字的刹那，眼中那抹澄澈的海藍色瞬間變成了耀眼的燦金，卻又在瞬間恢復了原狀。
“記得。”她喃喃著開口。
“唯有純血的神袛，才會‘因規則而生’……”阿波羅的聲音略略低了些，似乎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實，又似乎是在感慨，“曾經有一個理論，‘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無數細小的、不可再分的原子組成的’……”
狄安娜輕輕“嗯”了一聲。這是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
阿波羅將手中的圓石舉到了狄安娜面前：“拿著它。”
狄安娜依言接過。
“將全部的注意力凝聚在上面。”
狄安娜照著做了。
“說，‘以神之名，我說，它應該被分散成原子。’”
狄安娜愕然，抬起頭來，向阿波羅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阿波羅專注且認真地望著她，表情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她定了定神，如同吟唱咒文一般說道：“以神之名，我說，它應該被分散成原子……”
圓石轟然粉碎，無數細小的顆粒飄散在空氣中。已被貶斥為人的阿波羅看不見，但身為主神的狄安娜卻能。那些顆粒比最微小的粉塵還要小，在空中瘋狂地旋轉著，週邊盤旋著霧濛濛的電子雲。狄安娜看著看著，禁不住變了臉色。
她當然知道這種力量代表了什麼。
倘若有一天，她對著她的敵人，說出了這句話……
“明白了嗎？”阿波羅低低的聲音回蕩空氣中，“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當我成為神時，也可以做到。而半血的神袛……不能。”他握起了她的手，目光在她的左肩上流連，“而半血的神袛，同樣被排斥在秩序之外。不會因為‘秩序’而死，卻也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秩序……”
狄安娜怔怔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阿波羅忽然笑了，伸手攏了攏她的長髮：“好了，不說這個。我們去狩獵？”
她欣然應允。
一道彩虹橋突然從天而降，橫跨了騰佩河谷和奧林匹斯，落在了阿波羅身邊。
彩虹女神以優美的身姿從天空中降落，邁著淑女的小碎步，朝狄安娜走了過來：“月神殿下，請您立刻回到奧林匹斯，參加會議。”
狄安娜微微一怔。
“會議？”
“是的殿下。”彩虹女神肯定地點頭。
狄安娜微微愣神，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是眾神會議麼？”
“是的，殿下。”
狄安娜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口氣也隱隱淩厲了幾分：“什麼會議如此特殊，竟然不提前發函，臨時說開就開？”
彩虹女神愕然。
“還有，為什麼傳信的是你——天后的侍女兼信使，而不是眾神的信使赫爾墨斯？再有，究竟什麼樣的眾神會議，才能撇開光明之神阿波羅，獨獨邀請了我？”她的語氣愈發淩厲起來，一連三個“為什麼”，問得彩虹女神啞口無言。
狄安娜看見彩虹女神的樣子，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伊裡斯女神，請你先告訴我，命你傳信的，是神王宙斯，還是天后赫拉？”
彩虹女神嘴唇蠕動了幾下，終於無可奈何地開口：“是天后殿下。”
狄安娜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思忖片刻，點了點頭：“好，我跟你去。”
“狄安娜？”阿波羅有些驚訝。赫拉明顯不懷好意……
狄安娜偏過頭，微微一笑，輕輕擁抱了阿波羅。
“相信我好麼？哥哥。”
阿波羅身形微微一滯，就勢抱緊了她，在她的頰上輕輕印下了一個吻：“小心一些。”
狄安娜愣了。
臨別時，他親吻了她的臉頰，而不是她的額頭？
她無暇細想，沖阿波羅展顏一笑，轉身向奧林匹斯飛去。
彩虹女神松了口氣，轉身看著阿波羅，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傾慕。
“阿波羅哥哥，請你放心。”她極力解釋道，“天后殿下並未說謊。宙斯的確要召集眾神開會，只不過天后殿下把時間提前了一點點……”
“請留意您的稱呼，伊裡斯女神。”阿波羅打斷了她的話，隱隱有些不悅。
他不想和她扯上什麼關係。
“阿波羅哥哥？”彩虹女神愕然。
阿波羅又重複了一次：“請留意您的稱呼。”他特意強調了“您”。
彩虹女神退後兩步，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失望，“可我一直是這麼叫你們的。阿瑞斯哥哥、赫爾墨斯哥哥、狄俄尼索斯哥哥……您……您一向平易近人……為什麼竟……不容許？”
平易近人？
恐怕就是太平易近人了，才會這麼多女神前赴後繼地要和他玩曖昧。
阿波羅堅決且決絕地說道：“那麼從現在開始，我會一直‘目中無人，驕傲自負’下去。”
彩虹女神愕然，連連後退了幾步，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阿波羅。
阿波羅的表情不似做偽，語氣更不似做偽。
彩虹女神垂下頭，微微紅了眼眶：“可是您知道嗎？唯有光明，才能讓彩虹染上繽紛的色彩。也唯有光明……”她停頓片刻，抽噎幾下，轉身架起彩虹橋，飛回了奧林匹斯山。
阿波羅轉身離去，海藍色的眼睛裡隱約泛起一絲奇異的金光。
第13章 眾神議會學術論壇二
奧林匹斯聖山。
女性與婚姻的神殿。
狄安娜已經換上了正式的裝束，在十二位侍女的陪伴下走入殿中。從她到侍女都是一水兒的白裙銀腰帶，額頭上束著月見草編制而成的花環，細細的銀鏈子從肩頭垂落到腰際，襯著柔和姣好的面容、優雅沉穩的步子，主神的氣勢十足。
既然是“眾神議會”，那麼應該拿出議會的誠意來才對。
狄安娜帶著侍女們走到主殿外停下，手執權杖，微微欠身：“奧林匹斯主神、明月與狩獵的女神狄安娜，覲見女性與婚姻的守護神、尊敬的天后赫拉殿下。”
很久很久之後，才從殿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嗯”。
狄安娜命侍女們在原地等候，緩步走進主神殿之中。
空無一人。
不，空得只剩下了一個人，或者說是女神。
天后赫拉極其隨意地斜坐在最高處的神座之上，抱著胳膊，斜睨了她一眼：“我聽說，勒托出事了？”
狄安娜按捺下心中的不快，冷冷地說道：“多謝天后記掛，母親很好。”
“行了，少跟我來這一套。你早就知道我不會讓你來參加什麼會議吧？聰明的月神殿下。”赫拉根本連眼皮也懶得抬，“我也不想跟你廢話。眾神議會上，你最好安分一點，也提醒阿波羅安分一點，否則我不介意——哼。”
狄安娜噙了一絲冷笑：“殿下是在威脅我嗎？”
“宙斯的正妻是我，我的‘前’公主。我才是獨一無二的神後。”赫拉意有所指，“至於你的母親，別忘了，在律法修改的第二天，她就已經不是宙斯的妻子了。”
“您無愧於女性與婚姻的守護神，天后殿下。”狄安娜誠心誠意地稱讚了一聲。赫拉提出一夫一妻的制度，的確從最大程度上保護了女性和婚姻。可是很不巧的，她的母親變成了多妻制和一妻制交替下的犧牲品，當之無愧的炮灰。
赫拉撇撇嘴：“你知道就好。”
“可我討厭被人威脅，尤其是拿我最在意的親人——威脅我。”狄安娜一字一頓，“所以，我絕-對-不-會-照-做-的。”
砰！
赫拉重重地拍了一把扶手，石屑橫飛。
“你在違抗我的命令嗎？狄安娜！”
“很顯然。”
“你也未免太過狂妄！”
砰！
神座碎了。
赫拉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向狄安娜，淩厲的氣勢壓得殿外的侍女們喘不過氣來。狄安娜依舊輕鬆自如地站著，輕鬆自如地微笑，如同清風拂過一般愜意。
“狄、安、娜。”赫拉咬牙切齒，“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狄安娜意態閒適，“母親是長輩，您是長輩，宙斯也是長輩。長輩之間的糾葛，我一個做小輩的，自然不容置喙，您說呢？”
赫拉愣了一下。
“有失身份的恐怕是您，天后殿下。”狄安娜的表情愈發閒適，隱隱帶著一絲義正詞嚴，“將長輩的糾葛擺在小輩面前，讓小輩評判，不大合適吧？”
赫拉成功地被她挑起了怒火：“你是否想過，如果我把這件事情捅出去——”
狄安娜眸光漸冷：“倘若您真這麼做了，我不介意花費億萬年的時間，尋找一個更‘合適’的機會，讓您也嘗嘗痛-不-欲-生的滋味。”
赫拉拍案而起：“你在威脅我？！”
狄安娜冷笑：“我不過是將自己的底線擺在了您的面前。”任何跨過這條底線的人（神），必定會受到她瘋狂的報復。她是永生的神，她等得起。
“狄安娜，你，很好。”赫拉咬牙切齒。
“多謝天后殿下讚譽。”狄安娜笑得雲淡風清。
平常人遇上流氓，要麼比她更流氓，要麼只能乖乖任栽。
可惜赫拉不是平常人，她是個掌控欲極強的女王。
當流氓遭遇女王，簡直就是針尖對麥芒！
赫拉只花了半刻鐘，臉色就恢復了正常，揮手將拍碎的神座恢復成了原狀，坐了上去，繼續斜睨著狄安娜，涼涼地說道：“也好，反正我也懶得去管勒托。”雖然她並不在意狄安娜所謂的“機會”，但那種每時每刻都被人牢牢盯著、時刻等著揪她的錯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還真是感謝她“懶得去管”。狄安娜略略松了一口氣。
“第二件事。”赫拉繼續連眼皮也沒抬，“塞勒涅愛上了一位沉睡的美少年，決定永遠伴隨他的左右。所以從今天開始，塞勒涅的工作，由你全權接管。”赫拉停了停，笑得分外爽快，“晝伏夜出，全年無休。本殿下看好你哦，司掌明月的女神。”
塞勒涅愛上了一位沉睡的美少年，所以工作就全部堆到了她身上？
晝伏夜出、全年無休、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還有沒有人權，不，神權了？
哦還有，赫拉既然這麼開誠佈公地跟她說，那麼一定也意味著，她已經將她全部的退路堵死。
狄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待著最殘酷的暴風雨降臨。
果然，赫拉剛才那副憋著氣的表情已經盡數被暢快所取代，眼中帶著滿滿的誠意和興致盎然：“本殿下.體恤你事務繁忙，特地先去萬神殿修改了職務、向宙斯報備，又替換了神官，才把你過來的。怎麼樣？本殿下夠細心、夠體貼麼？當然，如果你嫌辛苦不當月神，就另當別論了。”
還真是細心得不能再細心、體貼得不能再體貼了。
把她的退路全部堵死，連半分轉圜的餘地也不留。
狄安娜退後半步，語氣僵硬：“謹遵天后神諭。”
赫拉大笑三聲。
她很爽，暗爽。
雖然她生平最大的樂趣是收拾宙斯的小三，順便把宙斯的“前”妻連同孩子也給折騰一遍，但總有那麼幾個不知趣的神，讓她的這種樂趣變成苦惱。比如眼前的狄安娜。
不過，狄安娜終於栽了一回。
晝伏夜出、全年無休，月亮升起的時間、經過的軌跡、還有陰晴圓缺，都必須計算地相當精確。差之毫釐，宙斯拿她是問。
赫拉已經可以遇見狄安娜白天苦逼地計算出晚上的行進路線、晚上苦逼地熬夜工作的慘狀了。
狄安娜垂下眼簾，表情看不出息怒：“敢問天后殿下，還有別的事情麼？”
赫拉隨意地揮了揮手：“沒有了，你走吧。”
“那我就不打擾殿下了。”狄安娜退出神殿，卻隱隱約約笑了一下，“不過我猜測，您特意將我叫回來警告一番，還特地以母親要脅我，想來是因為這次會議對我和哥哥有利，對麼？”
她的聲音分外輕柔，吐出來的字句卻無異於晴天霹靂。
赫拉的臉色再次變成了彩虹女神的七彩裙。
“你給我滾回來！”
回去？
可能麼？
狄安娜生平最大的樂趣就是給赫拉添堵。
————
回到月神殿之後，狄安娜上任的新文書立刻發了過來。
她粗略地掃了一眼，就不痛不癢地把文書丟到一邊去了，幾乎讓她的侍女們全都嚇破了膽。
文書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晝伏夜出、全年無休、不能請假。
如果是認真負責、一板一眼的女神，比如雅典娜，恐怕就得認栽了。
可惜狄安娜是個披著女神皮的流氓。
潑皮無賴是她的習慣，偷奸耍滑是她的性格。
自認倒楣？
不可能。
為了逃避職責，讓出月神神位？
更不可能。
所以……
狄安娜漠然吩咐道：“你們銀河裡提幾桶河泥來。”
————
銀河，是星塵凝聚而成的一條河，從蒼穹頂端垂懸而下，是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所以，當侍女們提著精緻小巧的桶，從河裡挖出了一桶一桶的河泥，回到月神殿所在的森林裡時，路過的眾神都認為狄安娜瘋了。
接著狄安娜做了一件更喪心病狂的事情：玩泥巴。
從桶裡挖出一團河泥，揉揉，捏捏；再挖出一團河泥，搓搓，揉揉……
雖然星塵在指縫間灑落的樣子相當具有美感，但依舊改變不了月神殿下在玩泥巴的事實！
生性好賭的赫爾墨斯甚至已經開了場子，賭狄安娜被一連串的糟心事折磨瘋了，賠率一比十。
據說，下注的神還挺多。
狄安娜根本不為所動，繼續玩她的河泥。
流氓玩泥巴，當然要玩出風格、玩出個性、玩出震懾人心轟動神界足以成為三千年談資的事情來，不然玩什麼泥巴？
狄安娜專心致志地用銀河裡的河泥捏出了三十個月亮。
新月、滿月、半月……
一個月裡的三十個月相，都被她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捏完了。
然後，她仔細挑選出今晚應該出現的月相，叫來金角鹿，將月亮擱在它的犄角上，牽著它巡視夜空去了。
第一天，金角鹿準確地記下了月亮升起下落的時間和軌跡。
第三十天，金角鹿已經不需要狄安娜的牽引，獨自巡天了。
第一百二十天，狄安娜訓練出了三十只金角鹿，每個月輪一次班。
第一百二十一天……
據說天后赫拉氣病了。而眾神會議的邀請函，也終於發到了狄安娜手中。
————
神的生命很長。
所以，無論做什麼事情，神都喜歡把時間拖長了來幹。
比如說，一場神宴能開三年又十一個月。
再比如說，一次使團訪問的時間可以長達三百三十三年又三百三十三天。
所以，如果神要開會……
慢慢熬吧。
那封姍姍來遲的邀請函上用優美的花體字寫著，會議議題：大.地算個球？
花體字旁還有一行雞爪子爬過似的小字：譯文——大.地應該是圓的還是扁的？
狄安娜抬頭看看碗狀的天空又低頭看看扁平的大.地，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肩頭的銀色紋路上。
來了。
第14章 眾神議會學術論壇三
大凡議會，通常只會做兩件事情。
第一，推諉。第二，扯皮。如果硬要算上第三件事，那就只能是推諉扯皮。
按照神族做什麼都要延長時限的管理，在正式會議開始之前，至少還有半年的準備時間、半年的安排席位時間、半年的流水宴時間、半年的……足夠讓阿波羅從騰佩河谷回來了。
故而，狄安娜坐在眾神席位中，看著身邊空蕩蕩的光明神座，完全是心不在焉。
據說，這是又史以來最大型的一次會議。
又據說，宙斯為了這次會議，籌備了足足三百年——從他打敗克洛諾斯、登上奧林匹斯聖山的那一刻起，就在謀劃著這件事。
又據說，這一次的會議，將在秩序神殿舉行。
又據說，秩序神殿的入場券很特殊，恰恰是眾神身上那道美麗的紋路。
又據說……
狄安娜慢慢地抿著咖啡，把她能記得的所有事情，又回想了一遍。
很顯然，在她那快照式的記憶裡，根本沒有關於眾神議會、或是秩序神殿的任何記憶。
要麼是上輩子她壓根兒就缺席了這次會議，要麼是她開會時心不在焉，什麼也沒記下。
平心而論，狄安娜希望是第一種。
她重新拾起了邀請函，看著上邊漂亮的花體字，詢問身邊的智慧女神雅典娜：“你的手筆？”
雅典娜“嗯”了一聲。
她愈發好奇：“那下邊的呢？”
雅典娜表情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對那雞爪子爬過似的字體相當不滿：“赫爾墨斯。”她想了想，又補充道：“他擔心眾神看不懂我在寫什麼。”
……
……
……
狄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著微笑的表情：“你的確很適合寫雙關語，雅典娜。”
智慧女神頗為無辜地看著她，似乎聽不懂她剛剛說的話。
好吧，一般學霸都聽不懂流氓的冷笑話。
雅典娜忽然壓低了聲音問她：“聽說赫拉被你氣病了？”
狄安娜瞥了頭頂冰袋、腳踩冰凳，卻依舊渾身冒著火氣的赫拉一眼，含糊其辭：“大概是吧。”
雅典娜的聲音愈發低了：“你真厲害。”她停了停，露出些許遺憾的表情，“可惜無論我做些什麼，她永遠都會快我一步。”
狄安娜打了個冷戰，用一種看怪物的表情看著雅典娜。
雅典娜竟然對赫拉不滿？
雅典娜竟然對赫拉不滿？？
雅典娜竟然對赫拉不滿？？？！！！
怎麼可能！！！
她決定裝做什麼也沒聽到。
與雅典娜的對話不過是個小小插曲，很快就被眾神的推諉扯皮聲給淹沒了。
阿波羅依舊沒有回來，她也依舊百無聊賴地看著空蕩蕩的光明神座發呆。宙斯依舊維持了一貫的老奸巨滑風格，會議正式開始之前，半點口風也不肯露。
聽調不聽宣的海王陛下來了。
只聽說過從來沒見過的冥王陛下也來了。
穀物女神看見冥王的一瞬間，立刻就要撲上去和他拼命。宙斯一聲重重的咳嗽，硬是讓穀物女神把操刀子打架變成了拍肩膀問好。
冥王陛下淡定地叫了她一聲“πεθερά(mother-in-law)”，把穀物女神氣到吐血。
宙斯趕緊出來打圓場：“你應該叫她‘αδελφή（姐姐）’才是嘛。”
冥王陛下今天似乎是故意來氣宙斯的：“難道不是κουνιάδα（嫂子）？”
宙斯下意識地瞥了赫拉一眼，赫拉的臉色再次變成了彩虹女神的七彩裙。彩虹女神趕緊又給她加了兩個冰袋，不停的揉肩搓背。
宙斯果斷把冥王陛下當成了並不存在的空氣。
——只要當他不存在，就不會給自己添堵了吧？神王陛下樂觀地想著。
可惜冥王陛下似乎是把“給奧林匹斯添堵”當成了一件偉大的事業來做，時不時氣得宙斯眼皮直跳。海王陛下樂得看戲，抓著三叉戟笑得前仰後合。
最終，眼皮足足跳了三千一百下的宙斯一拍桌子，霸氣側漏地吼道：“不等阿波羅了，去秩序神殿！”
狄安娜提起了十二萬分精神，瞥了冥王陛下一眼。
冥王陛下從頭到尾都在看著宙斯冷笑。
————
秩序神殿由秩序三女神掌管，平時大門緊鎖，任誰也不能出入。
秩序神殿外有兩根漆了紅漆的大柱，分別寫了兩行黑色的大字。
左邊：秩序不應該自相矛盾。
右邊：當秩序自相矛盾，那麼它應該被徹底推翻。
雅典娜一見那兩行字，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品味太差了！”
她停了停，立刻又加了第二句話：“字太醜！”
眾神四十五度角望天，悲傷逆流成河。
誰都知道白、金、天藍才是高位神袛的象徵，也都知道智慧女神寫得一手漂亮的花體字，但那是比上古還要久遠的混沌神老大留下來的真跡……
由此可見，雅典娜的確是個智商高出情商一大截的真•學霸。
秩序神殿裡突然塞了這麼一大群神，立時顯得擁擠不堪。赫拉的冰袋加冰凳待遇也沒了，乖乖和宙斯並排坐在圓椅上，看著上頭的會議主持者——大.地之神蓋亞發呆。
冥王陛下和海王陛下分別坐在宙斯與赫拉的兩側，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狄安娜的座椅已經被排到最後面去了。阿波羅也是。
秩序三女神抱著秩序卷軸，圍著眾神席位轉了一圈。
頃刻之間，整個秩序神殿徹底暗了下來。是真正的暗，不夾雜半點微光。神格中附帶光明的太陽神赫利俄斯、月神塞勒涅、以及初代太陽神許珀裡翁，再加上狄安娜，身體周圍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影，如同黑暗之中的日與月，分外引人注目。
而其中更引人注目的，是眾神身體上縈繞著的細細紋路。每一位神袛的紋路都各不相同，卻又都在黑暗中綻放著瑩瑩微光，美得令人驚異。而少數全身黯淡的神，則被秩序女神們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狄安娜恍然大悟。
原來“紋章是秩序神殿的入場券”，是這個意思。
黑暗之中，大.地之神蓋亞以異常沉重的語氣開口：“好了，開始吧。”
雅典娜率先站了起來，走到最前方，嘩啦啦地展開了一張卷軸。卷軸上繪製著扁平的天空和碗狀的大.地，與外邊的世界一模一樣。
“照我看來，扁平如圓盤的大.地非常不合理。木頭漂浮在海面上時，應該有一半陷入海裡……”
雅典娜話音未落，立刻就被某位神袛打岔：“你怎麼不說樹葉漂浮在海面上？”
雅典娜瞪了他一眼：“你見過上頭堆滿高山、荒漠、河流的樹葉，依舊漂浮在海面上不沉底的麼？”
對方啞口無言。片刻之後，左肩上如同熒火一般的微光漸漸黯淡了下去。
秩序女神們客客氣氣地把他請了出去。
雅典娜繼續論述著她的觀點：“所以，大.地應該有厚度。而最佳的比例，應該是寬高3：1的圓柱……”
狄安娜終於覺得不對勁了。
在她上輩子用來墊桌角的某本科普讀物裡，扁平大.地、碗狀天空，是古希臘愛奧尼亞學派最早提出來的宇宙模型。緊接著，就是寬高3：1的圓柱。再接著，就是……
宙斯打斷了雅典娜的話：“你為什麼不直接說，大.地應該是個球？！”
大.地是個球？
一點都沒錯，寬高3:1的宇宙模型之後，緊隨其後的，的確是“大.地是個球”！
狄安娜駭然失色。
她努力回憶著所有可能知道的一切，卻始終想不起上輩子——甚至在那個漫長得近乎沒有止境的夢境裡，並沒有關於這些學說的任何記憶！
究竟錯失了哪裡？
狄安娜來不及細想，因為她至少看到半數的神，在雅典娜和宙斯的爭論中黯淡了神之紋章，被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更有甚者，試圖挽著袖子反駁雅典娜，卻被雅典娜揪出了一條又一條謬誤，非但紋章黯淡了下去，連神格也漸漸破碎，最終轟然倒地。
“他睡著了。”蓋亞聳了聳肩。
秩序女神們搖頭歎息，把那倒楣的傢伙給抬了出去。
有了前車之鑒，在場的神袛們幾乎都閉了嘴，老老實實地推導起雅典娜那一長串複雜得不可思議的公式來。狄安娜只看了一半，便隱隱覺得頭疼，又覺得似乎少了點什麼。不是說雅典娜的公式不對，而是她的推導過程，其實可以更簡單……
頭疼。
比頭更疼的，是胸口。
她想起了阿波羅畫出的那堆稀奇古怪的符號，想起了那個很長很長的夢裡，阿波羅勸她不要再到秩序神殿裡去。
她瞬間想到了一種可怕的解釋。
阿波羅為了不讓她消亡，強行封印了她的某些記憶。而她自己，也永遠游離在秩序神殿之外，在阿波羅的羽翼下沒心沒肺地活著。
直到有一天，毀滅眾神三觀的日心說出現了。
狄安娜漸漸感覺到手腳冰冷，大顆大顆的冷汗順著脊背涔涔而下。
她已經沒有機會去向阿波羅問清緣由，只覺得心口一陣鈍鈍地疼。
“等一等。”赫拉突然插話，“誰能告訴我，一旦大.地改變了形狀，那麼世界的中心，又該在哪裡？”
眾神愣住了。
對啊，如果大.地改變了形狀，那麼世界的中心，又該在哪裡？
要知道，對於神來說，“世界中心”可是一個堪比榮耀皇冠的存在，其重要程度堪比羅馬教廷之於基督教。
如果大.地改變了形狀，那麼世界的中心呢？那麼德爾斐呢？
“德爾斐永遠都是世界的中心。”
一個淡淡的頗具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眾神抬眼望去，阿波羅身穿白底金紋的古式長袍，手執黃金權杖，金帶束腰，棕櫚束髮，緩步走進了秩序神殿之中。
眾神齊齊起身致意。
阿波羅揮手投出一個長長的卷軸，卷軸上寫滿了各種奇怪而複雜的公式。他緩緩掃視了眾神一眼，繼續說道：“大.地是個正球。而大.地上的每一處，都是世界的中心。”
狄安娜幾乎要為他喝一聲彩。
地球有限而無界，的確能把眾神繞暈大半。可問題是……
大.地根本不是個正球！
“哦？”赫拉斜睨了他一眼，“你也支持宙斯的看法？真是太可惜了……”她將尾調拖曳得很長很長，附帶著搖頭和歎息，“首先你們得告訴我，現在的世界秩序，怎麼就‘自相矛盾’了？”
她停頓片刻，又說道：“別忘了，如果找不到自相矛盾的地方，世界秩序的修改，可就要通過投票決議了——各位的一票否決權，可要好好用一用才是。”
冥王哈迪斯伸手推開了窗子，指著人間，淡漠地說道：“你們最好快一些。否則，人類說不定會用血祭來阻止你們。”
眾神朝窗外看去，果然看見天和地都已經扭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形狀。天空倒還好些，大.地半卷不卷地彎著，江河已經倒流，颶風、暴雨、冰雹一場接一場地降落……
“明白了嗎？”冥王聳了聳肩，“宙斯說得沒錯，神即秩序。神的每一個念頭，都在影響著這個世界。好了，你們最好快些得出結論，否則冥界會再次面臨人口.爆炸的。”
眾神陷入了沉默。
終於，有位不怕死的神袛問道：“神王陛下、光明神殿下，你們的結論，是怎麼推出來的？”
阿波羅答道：“黃金分割。”
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包括狄安娜。
宙斯則說道：“赫爾墨斯有個兒子……”
眾神將刀子似的目光投在了赫爾墨斯身上。
宙斯繼續說道：“……他轉了五次世，最後一次叫畢達哥拉斯……”
畢達哥拉斯！
竟然是畢達哥拉斯！
狄安娜只恨不得把上輩子那本墊桌腳的科普讀物丟進火堆裡燒了！
畢達哥拉斯五世之前是赫爾墨斯的兒子，不是以訛傳訛的說法嗎？怎麼竟然成真了！
她朝人間望了一眼。
今天之後，不知會有多少大神小神要去找畢達哥拉斯算帳。
雅典娜、阿波羅、宙斯、蓋亞依舊在爭吵。
赫拉依舊在挑刺。
冥王哈迪斯把玩著幾個黑褐色的小球，沒留神掉了一個下來，骨碌碌地滾到了狄安娜腳邊。恰好在這時，宙斯興奮過度，一道亮紫色的閃電沒控制好，也朝狄安娜劈了過來。小球和閃電在狄安娜身上一撞，立刻冒起了陣陣白煙。而狄安娜，也在白煙中消失了。
眾神目瞪口呆。
“凝聚鬼魂的神器和最厲害的紫色閃電……她是有多……倒……黴……才能同時撞……上……”
角落中，不知是誰喃喃自語。
第15章 你好法老王一
狄安娜感覺自己被困住了。
她動了動手指，感覺並不費力；她睜開眼睛，視線一片模糊；她試圖抽調神力，神力卻如同細細的絲線，還沒到手指上就繃斷了。
結論：她的身體極為脆弱，基本無法使用神的力量。
結論二：她很有可能變成了一個人族新生兒。
這個認知讓她吐血。
不是沒當過人，卻從沒在意識這麼清醒的狀態下，去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嬰兒。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她的性別依舊是女。若是她變成了人族的男嬰，那才真的是一個欲吐血而不能的大慘劇。
又過了幾天，她的視線終於清晰起來，眼睛骨碌碌地轉著，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宮殿、燈燭、紗帳、鎦金座椅、航海地圖、亞麻長裙，而且長裙還是愛奧尼亞款式。
她高高懸起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時代沒變，世界沒變，只不過她從神界投生到了人間界，而且很有可能是個公主。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該怎麼回到神界去？
————
嬰兒的日子相當無趣，唯二能做的事情就是吃和睡。
她從身邊僕役的談話聲中得知，她投生在了一個叫做塞薩利的小城邦裡。由於這個城邦實在太小，基本沒有什麼神會眷顧，自然也排不上“聖域”的名號。好處是居民信仰自由，壞處是戰火連天，背後有神袛撐腰的大城邦都想將它據為己有。
在她出生的那半年，一場要命的“天災”，把整個大.地變成了一個寬高3:1的圓柱。
阿波羅輸給了雅典娜麼？
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這個名叫塞薩利的小城邦，又要開始打仗了。
而整個人間界，也逐漸從平安祥和的白銀時代，邁入了戰火連天的青銅時代。
她漸漸長大了。
她的父王和母后又給她添了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身為王國的大公主，她有義務為整個王國的和平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就是聯姻。
得知聯姻消息的第二天，狄安娜穿著緊身的青銅鎧甲、手執青銅長矛、青銅圓盾，走進了國王費列基斯的宮殿裡。塞薩利人好戰，更是半人馬族的故鄉，當一位身穿鎧甲的公主走進議事大廳時，效果絕對是震撼級的。
國王抖了抖滿臉的大鬍子，和藹地詢問女兒：“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去。”他停了停，又問道，“你這身鎧甲，是特製的麼？”
希臘歷史上從來沒有重甲兵，即便是輕甲，也比尋常的要輕薄，只有不到兩毫米厚。工匠們打造鎧甲時，會特意按照男性的肌肉線條來塑形。所以，當他看見狄安娜穿著一身毫無線條感的鎧甲出來時，就知道她肯定是偷偷跑去打了一副特製的鎧甲。
狄安娜站在議事大廳正中，目光桀驁如鷹。
“讓我上戰場。”
她一字一頓地說著，不是懇求，不是詢問，而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不要胡鬧！”國王似乎生氣了。
“我會守護這個國家，在我不得不離去之前。”狄安娜望著國王的眼睛，平靜卻堅定，“比起用身體交換和平，我更願意在戰場上流幹最後一滴血。所以，讓我去吧，父王。”
她單膝跪了下來，手握成拳，在心口重重一捶，鎧甲嘩啦啦響。
她始終直視著國王的眼睛，桀驁而淩厲的目光如同在戰場上淬過萬人的血。
國王忍不住有些心驚。
這種眼神，他只在那種經歷了數百次大大小小的戰役、踩著無數人的屍骨活下來、一次次在死亡邊緣中逃脫的將軍眼中看見過。
他的女兒，他只有十四歲的女兒，他養在宮殿中不諳世事的女兒，怎麼會有這樣淩厲的目光？
她的身姿分外挺拔，如同經受過最嚴苛的軍事訓練。
她的軍禮異常標準，如同在軍隊中經受了一次又一次血的洗禮。
國王忽然意識到，這個女兒，恐怕是宙斯賜予他的人間戰神。
他緩緩點頭：“好。”
兩軍交戰，勇者為王。
狄安娜站在沒有車廂的馬車上，身前是黑壓壓的忒拜軍隊，身後是一支剛剛招募來的新軍。
看來，國王並不信任她。
她拋下圓盾，泛著寒光的矛尖指向了對面的忒拜王，厲聲喝道：“我是塞薩利公主科洛尼斯，可敢與我一戰？”
當時，兩軍交戰的規則是，如果帶隊的將軍或者國王決定單挑，而一方殺死了另一方，那麼勝者有資格讓敗者所有的軍隊投降。
忒拜王輕蔑地瞥了她一眼，甚至連名號也不屑報。
狄安娜微微抿了抿唇，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這樣不行。
必須讓忒拜王同意單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小的代價，結束這場戰爭。
她解下背負的一張硬弓，從箭囊中抽出了三支長箭。
一弓壓三箭，在沒有神力支援的情況下，是一件非常危險的行為。但她必須賭。
挽弓，搭箭。
她已經微微感覺到了吃力。人類的身體終究比不上神，人類的弓箭也終究不如神弓神箭。
三支箭幾乎同時飛出。
第一支箭貼著忒拜王的頭頂飛出去了，撞飛了他的頭盔。
第二支箭貼著忒拜王的頭皮飛出去了，把他的頭皮連頭髮削下了一小片。
第三支箭貼著忒拜王的頭飛出去了。忒拜王微微側頭，箭尖擦過了他的鼻子，削下了一小塊皮。
他抬起頭，看著對面的塞薩利公主一劍斬斷馬車的韁繩，縱身跨上戰馬，手執長矛，厲聲喝問：
“你可敢與我一戰？”
她是戰爭女神的轉世麼？忒拜王心想。
哦不，恐怕連戰爭女神，也沒有這種恐怖的眼神和氣勢。她就像是戰場中升騰而起的殺戮女神，只為了浴血而生。
他慢慢走了出去，同樣丟了盾牌，只拿長矛。
狄安娜冷笑一聲。
戰場上，輸陣就是輸人。
忒拜王輸了第一陣，必定要輸人！
她一夾馬肚，在戰馬高亢的嘶鳴聲中，向忒拜王疾馳而去。
五十米。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五……
她一箭紮中了戰馬的背，在噴湧而出的鮮血中，趁著因受傷而發瘋的戰馬突然加速，險險擦過忒拜王身邊時，一個漂亮的旋身，翻下馬背，長矛疾出。
叮！
忒拜王用臂甲擋住了她的長矛，卻擋不出長矛兇猛的來勢。矛尖憑藉著戰馬的來勢，加上狄安娜全身的重量，硬是穿透了薄薄的鎧甲，深深紮進了他的小臂骨中。
與此同時，忒拜王的長矛也已經穿透了她的心臟。由於忒拜王一直沒有動，再加上狄安娜身上鎧甲的阻力，紮得並不深。
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
兩軍陣前的比試，就是比誰先死。
狄安娜似乎對胸前噴薄而出的鮮血毫不介意，手中倏然多出了一柄青銅彎刀，劃破了忒拜王的咽喉。
“侵我家國者，死！”
“犯我城邦者，死！”
“屠我平民者，死！”
聲脆如鳴謫，刀快如閃電，忒拜王轟然如山倒。
她緊緊抓著長矛，鮮血順著冰冷的鎧甲流下，視線開始模糊，眼中卻依舊泛著淩厲的光。
在她的某一次轉世裡，她打過仗，同樣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鐵血將軍。
所以現在，她就是身後塞薩利人心中的那面旗。她倒了，整支軍隊，就都倒了。
她逐一掃過面前忒拜士兵們模糊不清的臉，厲聲喝問：“是戰是降？”
“是戰是降？”
“是戰是降？”
“是戰是降？”
一連三聲追問，一次比一次淩厲，一次比一次急。她依舊直挺挺地站著，劇痛從胸口蔓延到了全身，她甚至感覺到了死神的召喚。
她不能死。要死，也要等打贏了再死。
她手執長矛，一步步走向了對面的忒拜士兵，沾血的矛尖直直指向了對方的眼睛，一聲更為淩厲的疾喝在士兵耳邊炸響：
“是戰，是降？”
哐當。
士兵丟下了手中的矛和盾，跪倒在狄安娜腳邊。
冰冷的血從她的鎧甲邊沿滴落，在士兵的腳邊漸漸暈開。
“降，勇士。”
“降，英雄。”
“您是比王更強大的勇士，比他更強大的英雄！”
忒拜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地跪下，鎧甲聲嘩啦啦地響。
軍隊裡，從來都是實力至上，強者為王。
狄安娜直挺挺地站著，將長矛抓得很緊很緊，指節已經微微泛了白。
在心臟破了個口子的情況下，她活下來的可能性有多大？
除非是有醫藥之神阿波羅的眷顧，否則她永遠也別想逃脫死神的追逐了吧……
她緊抿著唇，一一打量著跪倒在身前的忒拜士兵們，不發一言。
在她的身後，塞薩利士兵中已經傳出了瘋狂的歡呼聲。
她已經看不清眼前降兵們的臉。
她已經聽不清身後的歡呼聲。
她用盡她全身的力氣，握緊了手中的長矛。
即便是死，也要站著去死。
————
塞薩利公主擊退了忒拜入侵的消息不脛而走。
塞薩利公主生命垂危，即便請了全國最優秀的醫師也無濟於事。
無可奈何之下，王后親自帶了大批祭禮，還有命懸一線的公主，前往阿波羅的聖域德爾斐求醫。
回國途中，塞薩利王國的船遭遇了埃及與赫梯的海戰。而帶領埃及人大殺四方的法老王拉美西斯，表示對這位勇猛的公主非常感興趣，特意從赫梯的邊境繞道來到塞薩利，拜會這位公主。
你見過帶著二十萬大軍前來“拜會”的法老王麼？
你見過二十萬大軍整整齊齊地站在帆船上，身披鎧甲、手執長矛，還要整整齊齊地大喊一聲“我們並無惡意，只是為了前來求見公主”的麼？
誰都沒見過，包括好不容易活過來的狄安娜自己。
但是她知道，希臘與赫梯王國接壤。而塞薩利，就是大大小小數百個希臘城邦中的一個。
既然埃及法老王有心吞掉赫梯，說他對希臘沒野心，誰信呢！
藍晶 2014-8-18 15:10
第16章 你好法老王二
狄安娜拒不見客。
不是她一時間腦子進水要擺主神的架子，她太清楚現在一觸即發的戰局。只不過她胸口上的窟窿又開始流血了，染紅了一床又一床被褥，幾乎沒把她痛死在床上。這是其一。
其二，半個月前她被王后死拉活拽著去德爾斐求醫，卻沒見到醫藥之神阿波羅，反倒在一個瘋瘋癲癲的女祭司口中得知了唯一一種能夠保命的神藥，然後又被生拉硬拽著去找了藥，才勉強活了下來。她嘗試著德爾斐神廟呼喚阿波羅，向他表明自己身份，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狄安娜隱隱約約感覺到，十多年前那場眾神會議裡，發生了某些不太美妙的變故。
可問題又繞回了原點：她該怎麼回到神界去？
王后依舊在床邊震天地哭嚎，她連抬抬手都會牽扯到傷口，痛得齜牙咧嘴，好不容易才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來：“別哭了……”王后卻哭得更大聲了。
女人，真是，麻煩。
狄安娜神智不清地思考著就此死掉然後去見冥王的可能性。不過這位新婚燕爾又專門喜歡給奧林匹斯找麻煩的叔父大人恐怕不會讓她這麼容易地回去。哦，本來她該喊冥王陛下伯父的，可惜她祖父克洛諾斯太貪吃，一口吞掉了她的兩個伯父三個姑姑，硬是讓她父王宙斯變成了老大，而原本的老大哈迪斯也不得不屈居宙斯之下，成了她的叔叔。
真是煩啊煩……
“科洛尼斯……”
“我可憐的小科洛尼斯啊……你是塞薩利的英雄，怎麼就這麼死了啊……”
“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嗚嗚嗚嗚嗚……”
狄安娜一拍床板，流氓氣質十足地大吼一聲：“別哭了！死不了！”而後又直挺挺地躺回去了。
傷口又繃開了，血不要命似的往外流。
王后已經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縮在床邊瑟瑟發抖。全國最好的醫師們拼命往她的傷口處抹藥。據說那是得到了醫藥之神阿波羅眷顧的神藥，即便公主殿下心口破了個洞，痛得欲仙.欲死生不如死，也能好好地吊著她的命，免得一不小心就被她邪魅狂狷的冥王叔父給勾了魂。
王宮。元老院。
費列基斯國王抖了抖大鬍子，愁白了三根頭髮，憂心忡忡地詢問他的智囊團們：“公主拒不見客，埃及艦隊在海崖下列得整整齊齊，第七王子拉美西斯……”
你的寶貝女兒正在床上痛得生不如死呢，這時候說這種話真的沒問題？
“陛下，是法老王。”一位智囊糾正。
費列基斯國王又抖了抖鬍子：“哦，塞提一世已經蒙冥神召喚了啊。好吧，第七王子——不，新任法老王拉美西斯，從小就是個驕縱跋扈又蠻橫無禮的傢伙；科洛尼斯又是整個塞薩利的英雄，我也不好強迫她……你們說我是把她綁了送給拉美西斯好呢，還是捆了送給他好呢？”
智囊團們齊齊跌倒。
國王陛下啊，有這麼賣女兒的嗎？
“不過呢……”費列基斯國王又陰森森地笑了一下，“聽說拉美西斯那小子長得不錯，又是上下埃及之王，科洛尼斯嫁他也不虧。最重要的是……”比起希臘那幾百個沒事就打仗的大小城邦，還有旁邊虎視眈眈的赫梯，埃及法老王這根粗大腿明顯要靠譜多了。
嘩啦啦！
費列基斯國王話音未落，他口中驕縱跋扈而又蠻橫無禮的新任法老王拉美西斯，已經一鞭子抽開了塞薩利王宮的大門，帶著三十個親兵，氣勢洶洶地來到了他的面前。
費列基斯國王沒話找話：“第七王子殿下，好久不見了。上回見到您時，您還只有這麼高……”他在自己腰上比了比。
“前”第七王子殿下冷笑一聲，鞭子在冰冷的地板上抽得啪啪響。
費列基斯國王乾笑了一下：“……現在卻已經是上下埃及之王了。底比斯可好？哦，還有孟菲斯……聽說您要娶太陽神祭司奈菲爾塔利為王后，可真要說一聲恭喜了。”
可惜這聲“恭喜”怎麼聽都言不由衷。
新任法老王一鞭子抽在了費列基斯國王的王座上：“號稱最最驍勇善戰的科洛尼斯公主呢？”
在埃及，太陽神祭司就是太陽神拉-阿蒙的女奴，又稱太陽神妾。
新任法老王執意要娶這位太陽神妾，除了鞏固王位之外，還隱含著“本法老就是太陽神”這麼一層意思在。可惜靠著女人鞏固王位終究不大光彩，他也一直聲稱自己與奈菲爾塔利情投意合。究竟是真的情投意合還是法老王的虛與委蛇，可就誰也說不清了。
本來麼，身為埃及最最強盛的第十九王朝的法老王，愛江山總比愛美人更靠譜一些。
費列基斯國王抖了抖大鬍子，眼角餘光發現鬍子上又多了一根白須，忍不住悲從心來，哀哀切切地說道：“我可憐的小科洛尼斯啊……她為整個王國奪取了無上的榮耀，卻受了非死不可的重傷……即便是蒙受的光明神的眷顧，也依舊躺在床上爬不起來哪……”
說著，他舉起袖子，裝模作樣地哭了兩聲。
法老王的怒氣消了一些，卷起鞭梢，指著費列基斯國王，一字一頓的威脅道：“若是讓我知曉你在說謊——”
他冰冰冷冷地甩了半句威脅的話，一鞭子卷來了一個小內侍：“帶路！”
小內使兩腿發抖、牙齒打戰：“帶、帶、帶、帶什麼路？”
“帶我去你們公主那裡。”法老王用鞭梢挑起了他的下巴，字字句句都是威脅，“否則，我就剁了你的手腳丟進大海裡喂鯊魚！”
他幽黑色的瞳仁裡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比起當日浴血而戰的公主殿下亦不逞多讓。
小內侍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立刻麻利地滾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在前面引路。
神王宙斯在上，公主殿下是有多倒楣才會招來了這麼一尊殺神！
狄安娜已經痛得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血再這麼流下去，恐怕她根本撐不到每月出血的那一天，就得蒙叔父召喚，到冥界遊蕩去了。可她一抹找不到身體的幽魂，即便去了冥界，多半也是被冥王叔父一腳踹到人間重新投胎，根本回不到神界去。
要麼，再找個懷孕的女神投一次胎？
這個念頭只閃過了一瞬間，立刻就被狄安娜拋到了腦後。
她是雷神與黑暗女神結合而生的月神與獵神，神格與神力都是生來就定好了的。再投一次胎？要是不小心碾碎了原本的神格，又重塑了一個稀奇古怪的——比如變成“雲彩女神”怎麼辦？她可不想每天沒事做就在天上飄！
況且還有個赫拉在奧林匹斯盯著，不給她投成個“愚蠢女神”就不錯了。
別忘了，神格、神性和神力可都是天生的，生下來之後要修改，就只能重新再投一次胎！
她忽然感覺到一雙冰冰冷冷的眼睛在打量著自己。
勉強睜開眼睛望去，模糊的視線中只剩下一雙幽黑的眼睛，殘忍、嗜血、驚疑不定。
是……誰？
狄安娜狠狠在手心裡掐了一把，刻骨的疼痛令她瞬間清醒了一些。
那是一張年輕帝王的臉，帶著年少的驕縱和一往無前的銳意。烏黑的長髮分成兩束散在肩頭，有著因長年征戰而鍛煉出來的強健體格和深色肌膚，黃金王冠、黃金項圈、黃金臂環、黃金肩飾腰飾足飾黃金權杖……權杖的頂端，雕刻著一隻吐著信子的眼鏡蛇。
眼鏡蛇，是埃及法老王的守護之神。
這是一位年輕的埃及法老王？
狄安娜狠狠一壓床板，想要撐坐起來，卻再次力不從心地倒了下去。
這一回，血崩得連阿波羅的神藥都止不住了。
年輕的法老王將權杖丟給侍從，俯身從床上抱起了渾身是血的公主，大步離去。
“等等！你要帶她去哪兒？”王后在身後驚叫。
法老王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去一個屬於她的地方。”
搏擊長空的鷹，不應該被困在小小的鳥巢裡。
膽敢在戰場上以命換命的公主、重傷瀕死目光卻依舊桀驁的公主，不應該是塞薩利王宮裡作為聯姻交換的對象，理當成為紅海兩岸當之無愧的女王！
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整整齊齊的埃及艦隊在塞薩利王國轉了個彎，又浩浩蕩蕩地朝赫梯駛去。
拉美西斯這回本來就是要找赫梯人麻煩的，半路截走了塞薩利公主，不過是順帶。
但是，塞薩利公主身上的傷口實在是太可怕，即便結了痂也一直在往外滲著血，由於天氣過熱的緣故還有些化膿。拉美西斯打量了兩個被綁.架來的塞薩利宮廷醫師一眼，分出一艘帆船、二十個士兵，載著公主和醫師前往光明神的聖域德爾斐。
既然光明神能救她一次，當然也能救她第二次。法老王簡單粗暴地想著。至於救完了之後怎麼做，根本用不著考慮，直接從海路殺上德爾斐把人搶走就是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拿下赫梯。
於是，時隔半個月之後，再次重傷瀕死的狄安娜再次來到了德爾斐。
這一回，阿波羅終於來了。
第17章 你好法老王三
月明星稀，德爾斐一片靜謐。
原本作為世界的中心、天上地下大海冥府的中轉樞紐，德爾斐無論白天黑夜都是一片人頭攢動。可是白天德爾斐的港口來了一艘海船，二十個蠻橫的士兵強行驅散路人，把從港口到神廟的道路清得連螞蟻都不留，順帶還把青銅配刀架在了神廟守衛們的脖子上，鬧得人心惶惶。
緊接著，兩個被綁.架的塞薩利醫師戰戰兢兢地抬著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只剩下半口氣的公主殿下，強行闖進了神廟裡。
十二位大大小小的男祭司齊齊轉頭，坐在三足青銅鼎上抽風的女祭司也停止了歌唱。
女祭司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四下打量著，目光沒有焦距，竟然是個盲者。
“你們是誰？！”為首的男祭司上前喝問。
緊接著，一柄黃金佩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聽不懂的話。
兩位被綁架的醫師互相對望一眼，其中一位立刻將誰也聽不懂的埃及語翻譯成了希臘語：“乞求光明之神的垂憐，替公主殿下挽回生命。”
由此可見，在遭遇綁.架時，精通一門外語是多麼地重要啊。
男祭司的腦袋終於轉過彎來了。
擔架上這位，似乎、好像、也許、大概，是半個月前剛剛來過的那位塞薩利公主？
但是，有把刀架在祭司脖子上求人的嗎？
祭司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他轉頭沖三足青銅鼎上盲眼女祭司說了幾句什麼，女祭司沖聲音傳來的方向點了點頭，又開始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地發羊癲瘋。據說，這位女祭司能夠溝通光明神阿波羅，是德爾斐的鎮廟之寶。
祭司一發瘋，後果很嚴重。
一道比太陽還要熾熱的光芒從天而降，籠罩了整個德爾斐。祭司們早有準備，齊齊伏跪在地上，額頭緊貼地面，根本不敢直視那熾熱的光芒。唯有三足青銅鼎上的女祭司咧嘴一笑，神神叨叨地說了句什麼，大刺刺地抬頭仰望夜空中的太陽。
來不及跪倒的，早已被那道光芒灼得暫時性失明，估計沒個十天半個月，是別想看清東西了。
陷入半昏迷狀態的狄安娜微微睜開了眼睛，眼前卻只有大片血紅色的光芒。
她的傷，太重了。
她已看不清阿波羅是何時從天上走下來的，更看不清阿波羅身後跟著的那兩個白裙少女是誰。只記得萬丈光芒之中，那雙燦金色的眼睛如同明夜中的烈火，灼燒著世間一切冰冷與黑暗。
金色的……眼睛。
還有這種強烈昭示存在感的出場方式……
她明明記得，阿波羅的眼睛蔚藍如大海，深邃而溫柔。
她明明記得，阿波羅從來都不會在夜空中綻放光明。因為他代表著近乎嚴苛的理性，一直謹守著天和地的運轉秩序。幽暗的夜空，只屬於明月和群星，從來不屬於太陽。
她微微抬起手，勉強遮擋了光芒，從指縫中看去。
那雙令天和地黯然失色、日與月黯淡無光的金眸裡，空空洞洞，冰冰冷冷，已不帶半點情感。
阿波羅沿著大理石鋪就的道路向神廟走去，大片大片的棕櫚樹開滿了花，濃郁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德爾斐。他看也不看擔架上渾身是血的狄安娜，目光一一掃過手持刀劍的埃及士兵，一聲接一聲痛苦的哭喊過後，青銅打造的刀劍在灼熱的目光中融成了滾滾銅水，將士兵們的手心燒得焦黑。
狄安娜掙扎著要爬起來，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勉強結痂的傷口再次崩開，痛得她幾乎忍不住要叫出聲來。
一位白裙少女從阿波羅身後走了出來，皺著眉頭，似乎看見了什麼令人厭棄的東西：“為何要將她帶進神廟，令聖潔的光明之域蒙羞？”
另一位少女嘴角隱含著一絲譏誚：“丟出去，不就是了？”
阿波羅冷冷地掃視著面前的祭司們，不發一言。
狄安娜按住傷口，咳出了幾點血沫。
雖然她在阿波羅的光芒中什麼也看不見，卻聽出了那兩位少女的聲音。
第一個，是阿波羅手下的史詩女神卡利俄珀。
第二個，卻是消失了很久的水澤女神達芙妮。
還有剛才士兵們淒厲的慘叫，夜空中足以碾壓太陽的光芒……
阿波羅，變了。
他收起了對人族的憐憫，收起了光明之神的理性與溫和，變得狂妄自負且不可理喻。
為什麼？
狄安娜又咳出了一口血，努力按著鮮血汩汩流出的傷口，拼著永久性失明的可能性，猛地抬頭，直視光明神阿波羅。
他瘦了。
眼窩深深陷了下去，顴骨亦微微突起，額頭上多了一抹奇異的金色紋路。原本深刻飽滿有如雕塑的臉略顯瘦削了些，卻平添幾分陽剛硬氣。不知為什麼，他時不時會皺一皺眉，片刻之後又恢復了原狀。
即便在他做凡人的那段時間裡，他也依舊英姿勃發、俊美無儔。現今不過短短十幾年沒見，他怎麼就瘦了？
要知道，阿波羅早已歸位為神，人間的十幾年時間，對他來說不過十來天罷了。
“喂。”史詩女神不滿地開口，“你們大半夜的把殿下叫過來，總該有點表示吧？”她將目光投向了盲眼的女祭司，女祭司似乎又開始犯病了，半瘋半傻地坐在三足青銅鼎上抽搐著。
阿波羅依舊沉默不言。
最終，還是為首的男祭司簡單快速地把事情陳述了一遍。總的來說就是，一位人間公主要死了，想來求神幫忙，卻派了幾十個衛兵把刀架在祭司們的脖子上，沒有半點誠意可言。
他還特意加上了一句：“科洛尼斯公主已是第二次到來。”
“阿波羅。”
祭司話音未落，那位全身是血的公主殿下已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按著傷口，極力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睜開了眼睛。
“不為潮落，不為潮漲，不背不棄，不訴離殤。”
“當為箭與光，照臨永夜之黑暗。”
“當為日與月，登臨蒼穹之浩瀚。”
“不畏天地崩毀，不懼日月離析；同生、同死、同命、同不忘。”
“謹結此契，謹誓此約，唯盼永生永世永恆之相伴。”
她一字一句地吟唱出聲，用一種古老的韻律，悠遠而綿長。
這是他們剛剛出生時，在德羅斯島上玩鬧時的稚言。除了他們，世上沒有第三個人聽過這些話，即便是暗夜女神也不曾。
她安安靜靜地望著阿波羅的眼睛，卻沒有在那雙金色的眸子裡找到半點熟悉的神采。
史詩女神的臉色變了。
達芙妮的臉色也變了。
祭司們一個接一個地張大了嘴，驚掉了下巴。
“呵。”
阿波羅輕笑出聲，目光依舊冰冷而陌生。
“你是在冒犯我嗎？人族公主。”
他停了停，又說道：“或者，你是將我當成了別人？”
聲音中帶著幾分透進骨子裡的疼愛和溫柔，可是卻連阿波羅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
狄安娜捂著傷口，半跪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眼睛火辣辣地疼。
想要流淚，眼睛卻乾澀得沒有半點水澤。
最終，一個熟悉卻帶著幾分冰冷的女聲在她耳邊說道：“月神，早已死了。”
是達芙妮。
狄安娜勉強笑了一下：“這算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
“果然是你。”達芙妮的聲音又低了一些，卻透著幾分兔死狐悲的憐憫和悲涼，“月神已經死了，死得乾乾淨淨，連神體也化成了齏粉。夜空中只有月神用河泥捏成的月亮，再也不會有阿波羅疼愛至深的那位女神。”
“你要，好好的……”
“不然，我會覺得愧疚……”
她輕輕地在狄安娜耳邊呵著氣，說著不知所謂的話。
“因為我會覺得是我憑空奪走了你的一切。不要讓我愧疚，狄安娜。否則，我一定會讓你比我更愧疚，永遠地愧疚。”
狄安娜低低咳了幾聲，心口更痛了。
不知是因為傷口崩開了，還是因為那句“月神早已死了”。
她一口血噴在了達芙妮雪白的衣裙上，栽倒在地。
耳邊憑空冒出了許多嘈雜的聲音，還有許多紛亂的人影。她看不真切，也聽不真切，腦中一直盤桓著那句月神早已死了，還有阿波羅陌生而冰冷的眼神。
月神……早已……死了？
死了？
她死了？就這麼死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狠狠一拍床板，想要借力蹦起來，卻被一雙乾燥而溫暖的手按了下去，一個熟悉而低啞的聲音在耳邊回蕩著：
“我原本以為，我要永遠地失去你了……”
她睜開眼睛，卻只看見一片冷寂的黑暗。
第18章 你好法老王四
一個輕柔如羽毛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溫暖、細緻，帶著絲絲刺痛和不可遏制的壓抑。
熟悉而低啞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回蕩著，吟詠著熟悉卻晦澀的咒文。她茫然地睜著眼，感覺不到光亮，卻隱隱感覺到心上的傷口傳來一陣撕扯般的痛楚。
漸漸地，她看見了幾點微弱的光，而後是阿波羅疲憊卻依舊俊美如雕塑的臉，再然後便是他的那雙眼睛，如同大海一般湛藍，滿滿的都是溫柔，還夾雜著一絲不可置信的驚喜與惶恐。
他……回來了……
“狄……安娜？”阿波羅帶著幾分不確定地叫著，語氣很輕很柔，生怕驚碎了眼前迷蒙的夢境。
狄安娜艱難地點點頭，勉力坐了起來，傷口卻又崩開了，霎時間血流如注。
阿波羅瞬間變了臉色。
狄安娜同樣變了臉色。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阿波羅的樣子，只記得千萬年來阿波羅從未這麼驚惶焦急過。海藍色的瞳倒映著她滿身的血，飽滿的唇刹那間褪了血色，慘白如冥界最深處的冰霜幽火。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半跪在她身邊，微微動了動嘴唇，卻哆嗦著說不出半個字來。
千萬年來一直鎮定而從容的阿波羅，即便天塌了也能面不改色地補回去的阿波羅，竟然驚懼得沒有了反應，連話也說不出半句來。
“我……”沒事。
她勉強扯了扯嘴角，卻看見阿波羅瘋了一樣地抱起她，轉身飛往天地盡頭的奧林匹斯聖山。
他真是急昏了頭。一個凡人被帶上神山，過不了半天就會被滿山的神雷劈碎、神火焚盡、冰霜凍死、霧靄淹沒的。
可她尚未來得及開口勸阻，阿波羅已在半路刹住了腳步，急急轉頭飛往德爾斐聖域。
德爾斐的明夜仍未退去，祭司們依舊整整齊齊地跪著，兩位白衣白裙的女神也跪著。蠻橫的埃及士兵們倒了一地，手心裡的焦黑已經盡數癒合。那兩個被綁架來的塞薩利醫師互相對望了一眼，決定閉緊嘴巴，跪在祭司們身後，深深叩拜。
阿波羅抱著狄安娜大步走進神殿，踉蹌了幾下，絆倒了不少擺設用的花瓶架子。
殿外的女神和祭司們聽著裡頭一陣當噹啷啷，各自的心思不知轉了幾百轉。
阿波羅一路狂奔，跌跌撞撞，甚至忘記了他本是光神，可以瞬移到他的目的地。在那一刻，他的整個世界裡只剩下一句瘋狂的咆哮：不能再失去她，即便傾盡他的所有，也不能再失去她。
他本以為自己對她不過是亦兄亦友的疼愛，就算對她動了心，也不過是又回到了少年時的情竇初開。他會握著她的手，攏她入懷，就這麼淡淡地、細水長流一般地，相伴到永遠。
但是，在那間莊嚴肅穆的秩序神殿裡，她就在他的眼前轟然化成了齏粉，就此消失在天地間。
再沒有悄然相伴的醉人冷香，再沒有夜間如水傾瀉的明月光華。
他瘋了一般地沖到了她的位置上，一路撞飛了無數身居高位的神袛。可是，被他抓進手裡的，只有星星點點散盡的光芒。
狄安娜、狄安娜、狄安娜……
他跪在神殿中嘶啞地吼著她的名字，眼中只剩下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赫爾墨斯說，當時的他就像一頭被逼到末路的獅子，滿目猙獰，滿目絕望。
他忘記了半空中黯然落地的卷軸，忘記了他正處在神族最最莊嚴肅穆的秩序神殿中，只是本.能地抓著漸漸散去的光芒，撕心裂肺地嚎著。什麼優雅、什麼涵養、什麼主神的威嚴，全都在那一刻拋得精光。
他一直在想，只要她能回來，只要她還活著，他可以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不恨那道閃電，不恨宙斯，不恨哈迪斯，不恨他自己，誰也不恨，不恨，誰也不恨。
只要，她能，回來。
他以為自己流幹了最後一滴血也不會流淚的。
但是那一天，在那座冰冷而肅穆的神殿裡，他拋卻了所有的優雅與驕傲，淚流滿面，狀若瘋狂。
狄安娜一頭歪在了阿波羅懷裡，如同幼時一般攬著他的肩和脖子，全然放鬆地睡了過去。
自從變成塞薩利公主的那一天起，她就沒睡過一夜的安穩覺。戰火連天、宮闈傾軋、流民四起……即便是重傷瀕死的那些日子裡，她也拼命維持著最後一絲清明。因為她知道，人類太過脆弱，一旦睡沉了，可能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她迷迷糊糊地感覺到了溫暖的水流，感覺到阿波羅小心翼翼地剪開了她滿是血污的衣裙。她感覺到他的手在抖，連同他的目光也在抖。她勉力抬了抬手，想要安他的心，眼皮卻沉重得像是灌了鉛，模糊地吐出幾個單音節詞，卻破碎得不成字句。
她隱約聽見了達芙妮的聲音。
【若殿下信得過我，就讓我來好麼？狄安娜殿下畢竟是女人……】
【出去。】
【我曾修習過您所創造的光明禱詞，一定會讓狄安娜殿下平安醒來。】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
【殿下這次醒來，不知又會沉睡多久？】
【你……】
【殿下為聚齊散落在人間的月光，已經連續五千多個日夜不眠不休。況且……】
【我不想對女神動粗，達芙妮。出去。】
【我只想問，您硬闖冥界摘取幽冥霜火之花，神格之火早已半明半熄；接著又在雷電下劈碎穹頂直闖夜之王國，神格中的光明已為黑暗所吞噬；您一點一點地親手收集著比塵土還要微小的光芒，直到今天也不過才凝聚成了半個月亮……那一天，在秩序神殿裡，金眸的您立下的誓言，還算數麼？】
【你在試圖激怒我。】
【殿下的眼眸已經泛起了金光。】
【你！】
【殿下莫要忘了，如今的您只屬於月神，可金眸的您，卻屬於整個世界。】
他們的對話聲模模糊糊，聽不真切，一切如在夢中。
狄安娜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只感覺到阿波羅溫暖的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道：“不要睜開，狄安娜。不要睜開。你的眼睛為我的光芒所刺傷，在痊癒之前，不要睜開。”
她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下意識地伸手抱著他，卻聽見了一聲壓抑的低喘。
“你……怎麼了？”她喃喃自語，感覺到阿波羅驟然抱緊了她，滾燙的身體緊緊貼著她，近乎瘋狂地吻著她的眼睛、吸吮著她的唇瓣、撫摸著她心口處的傷痕……她渾身燥.熱起來，低低嗚咽一聲：“難受。我……難受。”
她緊緊併攏著雙腿，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卻本.能地抱緊了阿波羅，貪戀著他身上乾淨溫暖的棕櫚花香。
阿波羅嘶啞地喊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吻著她的身體，近乎貪婪地吸吮揉弄著，卻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處已經結痂的傷口。他不知道她在人間經歷了什麼，卻只記得自己醒來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只剩下了滿身是血的狄安娜，再也看不見其他。
溫泉的水已經被鮮血染成了淡淡的紅，他揮手灑下一片金光，水流立刻恢復了往日的清澈溫暖。
“狄安娜。”他抱著她，聲音嘶啞。
狄安娜低低應了一聲，不自覺地環抱著他緊實的腰身，引得他又是一陣粗喘。
“狄安娜，讓我在你身上留下一個徽記，好麼？只屬於我的光明徽記。這樣，無論你轉多少次世，無論你變成誰，我也能在第一時間尋找到你，抱著你，就像現在這樣。”
狄安娜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帶著些許軟糯的鼻音。
他將她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水邊的祭壇上，從她的額頭開始，沿著她玲瓏有致的曲線一路吻下。狄安娜不安地扭了扭身體，卻被他握住了腳踝，輕輕摩挲著她柔白的腳背，摩挲著她漂亮的有如貝殼一般整齊的半透明趾甲，慢慢伏下身體，在她的大腿內側留下了一個深深的齒痕。
她痛得蜷起腳趾，奶白色的肌膚上漸漸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粉紅。
微微滲血的齒痕漸漸凝成了光明神特有的徽記，永遠地烙在了她的靈魂裡。
狄安娜終於徹底清醒了。
她感覺到自己全身赤.裸地躺在阿波羅懷裡，伏在他強健有力的胸膛上，聽著他劇烈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她無意識地觸碰到了他結實緊.窒的小腹，入手處一片火熱，猙獰的青筋纏繞其上，在她手中叫囂著釋放。
她的臉刷地白了。
這個身體、剛滿、十五歲……
“狄安娜。”阿波羅翻身將她壓在水邊，低低地說道：“給我，狄安娜。”
“不行！”她堅決且決絕地搖頭。
阿波羅如遭雷劈，臉色漸漸變白。
“我只有十五歲，你明白麼！”她口不擇言，下意識地稍稍遠離了他，卻被他一把按下。
“你……不是不願意？”阿波羅啞著嗓子，強壓下心中泛起的酸楚，儘量用最平穩的聲音問她。
“人類不是神，不會一生下來就長大。你出生第四天就可以斬殺巨蟒，可人類不行，不行！我太小了！會、會受傷……”她狠狠地吐出最後幾個字句，扭過頭，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再怎麼流氓，她終究還是保留了幾分.身為女性的自覺。
她太小了，會受傷。
阿波羅狠狠吻上了她的唇，近乎瘋狂地蹂.躪吸吮，將她按向自己，借由那熟悉的冷香平復著體內的燥.熱。可那火氣非但沒有壓下去，反倒燃燒得愈發旺盛了。
他閉了閉眼睛，用自己的衣袍將她包裹起來，抱回內殿躺著，而後側躺在她身邊，近乎蠻橫地自我紓解著欲.望。
她又睡著了，長長的睫毛翹卷著，安靜而寧和。
阿波羅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低喘著釋放了自己。
“我等你長大。”
第19章 你好法老王五
天還沒有亮。
人間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夜漸漸黯淡下去，祭司們卻依舊齊齊跪著，不敢起身。自從那場災難過後，光明神就徹底變了個樣子，冰冷、暴戾而不近人情。在得到容許之前，他們必須得這麼長久地跪下去。
直到天光微明，才聽到殿中傳來了一個沙啞而疲憊的聲音：“起來吧，不用跪了。卡利俄珀、達芙妮、皮提亞，你們進來。”
卡利俄珀和達芙妮是阿波羅從奧林匹斯帶下來的女神，皮提亞卻是德爾斐那位永遠坐在三足青銅鼎上抽風的盲眼女祭司。三人對望一眼，達芙妮頗為無語地去更換了沾血的裙裾，而後和卡利俄珀、皮提亞一同走進了殿中。
阿波羅側躺在一張足夠大的床上，背對著她們，白底金紋的布帳放了下來，影影綽綽地看不真切。
“從今天起，塞薩利王國將籠罩在我的庇佑之下。”
“塞薩利公主科洛尼斯會成為我的祭司，代替我行走人間。”
“冒犯科洛尼斯公主，即是冒犯於我。”
“明天……”
阿波羅話音未落，一個身穿黃金鎧甲的年輕武士已經心急火燎地從殿外沖了進來，手裡舉著一張漆黑的羊皮紙：“阿波羅殿下！”
卡利俄珀與皮提亞忍不住抖了三抖，為那位莽撞的金甲武士默哀。
但是，素來暴戾的阿波羅今天卻難得地好脾氣，側身擋了擋大床裡側睡得正香的狄安娜，又替她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隔音光罩，才溫和地開口問道：“怎麼了？”
一言既出，卡利俄珀霍地站了起來，驚愕地看著阿波羅矯健挺拔的背影，半天說不出話來。
達芙妮聳了聳肩，同樣站了起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撥弄發梢。反正藍眸的阿波羅脾氣出了名的好，絕不會因此責罰她。
金甲武士遞上了一張黑漆漆的羊皮紙：“冥王陛下說您搶走了冥界的東西，要和您討個說法。”
阿波羅不自覺地笑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輕輕吻了吻沉睡的狄安娜，只答了一個字：“嗯。”
冥界的幽冥霜火之花是世界上最冷的東西。要重塑月神的身體，非得摘下來不可。哈迪斯因為這件事要暴揍他一頓，他認。再說，狄安娜的事情本就和哈迪斯脫不了干係。
金甲武士輕手輕腳地將帖子擱在了桌子上，退出殿外。
阿波羅繼續著他未說完的話：“明天，在神殿中為公主另辟出一間寢殿來。”
卡利俄珀愕然，達芙妮動作一滯，皮提亞恭謹地應了聲是。
阿波羅足足在德爾斐呆了半年。
半年裡，他一直都窩在德爾斐神殿中足不出戶，連公文都是讓神侍們送到德爾斐處理的。人間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朝拜光明神的狂潮，可真正見到阿波羅的，卻是屈指可數。
德爾斐的祭司們近日相當意氣風發，連帶著剛剛晉升為光明聖域的塞薩利也開始抬起了頭。
而剛剛在赫梯人老窩裡轉了一圈、把赫梯軍隊死死壓在國境線內，又去橫掃了一輪敘利亞和巴比倫的法老王拉美西斯，終於想起被他強行擄走而後丟在德爾斐的垂危公主了。
本來呢，一般人是沒膽子跟神搶女人的。
可惜這位新任的法老王是出了名的囂張和飛揚跋扈，連太陽神妾都敢娶，又怎會在意一個異域的光明神？所以，法老王帶著修整完畢的海上艦隊們，氣勢洶洶地踏上了光明神坐鎮的德爾斐，討要起他“突然失蹤”的二十位埃及士兵來。
法老王拉美西斯上岸時，阿波羅正抱著困意十足的狄安娜，在書桌後頭百無聊賴地翻閱著公文。
狄安娜身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了，眼睛也已經恢復了正常。只不過由於她變成了人類，身體才剛剛開始抽長，被阿波羅仔仔細細地養了半年，也才勉強高過了他的胸口。現在被他抱在懷裡坐著看書，恰好合適。
阿波羅隨意翻閱了幾下，將厚厚的公文一推，捏著狄安娜淡金色的發梢輕輕揉搓，有些遺憾地說道：“還是銀色的要好看一些。”
狄安娜撲哧一聲笑了。現在這年代，可沒辦法給他弄瓶染髮劑來。
她握著一支堅硬的羽毛筆，在空白羊皮卷上無意識地劃拉著，突然扭過頭認真地問阿波羅：“你在秩序神殿中與雅典娜所爭執的，是‘地球’麼？”
“‘地球’？”阿波羅有些驚訝，而後失笑，“真是個再恰當不過的詞。嗯，我和雅典娜所爭執的，的確是‘地球’。”他握著狄安娜的手，順帶也握著那支羽毛筆，輕輕沾了沾墨汁，在羊皮卷上畫了一個完美的正圓。
狄安娜驚訝得睜圓了眼。
正、正圓？
他是練了多少次，才能像個圓規似的一筆劃出個正圓啊……
“我在想著……”阿波羅在羊皮卷上的正圓外又畫了一個正圓，而後又畫了一個正圓……而後挺遺憾地說道，“既然大.地是圓的，天空自然也應該是個圓，才更為合理。可我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狄安娜看著羊皮卷上那幾個大大小小的同心圓，驚訝萬分，試探著問道：“天是一層一層的？”
阿波羅輕輕點頭。
“那日月和群星……”
“自然也是層次分明的。”
地心說！
愛奧尼亞學派的同心球地心說！
若是阿波羅再加上一句“群星之外是一層天火”，她簡直要懷疑他和愛奧尼亞學派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了！
等等，愛奧尼亞學派起源于米利都，畢達哥拉斯學派脫胎于米利都，而米利都學派則乾脆就是“大.地浮于水”的締造者……阿波羅名下的七大聖域，德爾斐、德羅斯、克拉羅斯、蒂黛梅斯、科林斯、米利都、巴塞，再加上最近剛剛晉升的第八大聖域的塞薩利，其中剛好就有一個米利都！
不會、這麼、巧吧……
狄安娜抬起頭，想要鄭重地和阿波羅探討這個問題，臉頰卻有意無意地在阿波羅唇角碰了一下。
她有些尷尬，抓著羊皮卷，問他：“你曾經和米利都的學者們討論過這些？”
阿波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有些不安分地親吻著她雪白的脖頸，輕輕在她溫軟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立刻從脊背上竄了起來，令狄安娜忍不住微微顫慄。
阿波羅如同受到了鼓勵，側身將她按在神座裡，漸漸從她的耳垂吻到了她的唇瓣，碾壓著，亦掠奪著。她費了不少力氣，才從阿波羅身.下掙扎著出來，微微喘著氣：“不、不行！”
阿波羅擒著她的手，有些不滿地嘟噥：“給我——不好麼？”
“現在不行！”她堅決且決絕地拒絕了他。
開、開什麼玩笑，憑他的尺寸，現在要她，非得讓她昏過來又死過去不可！
況且，她還沒有準備好。
縱使知道阿波羅對她的心意，她也並不討厭他的親吻和撫摸，卻始終感覺有一層淡淡的隔閡。
她還沒有準備好做他的情.人，或是妻子。
阿波羅歎了口氣，重新將她抱在懷裡坐著，聽著她說道，“我曾經聽說過一個理論……”
“嗯。”阿波羅心不在焉地應著，繼續揉搓著她淡金色的發梢。
“天和地雖然是層次分明的，卻並非漂浮在大海上……”
“嗯？”阿波羅漸漸有了些興趣。
“大海附著在地表上，世間萬物彼此吸引著。正是這股力量，維持著世間的秩序……”
阿波羅身體微微一僵，左邊肩膀如同烙鐵般滾燙，那道漂亮的金色紋路已經微微泛起了光。
狄安娜嚇了一跳，不敢再說下去，嗤啦一聲撕開了他的領口，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一片滾燙，再摸上去已經極不好受。她抬起頭，擔憂地問他：“不要緊麼？”
阿波羅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咬著牙說道：“繼續。”
“你——”
“繼續。”他堅持。
雖然他不清楚她從哪裡聽來了這些稀奇古怪的理論。可是很明顯，她所知道的，要比他多得多。
狄安娜卻不敢再繼續了。經歷了秩序神殿的可怕之後，她太清楚這些學說對神袛的傷害有多大。
阿波羅等了很久，也沒等到狄安娜的“繼續”，忍不住又歎了口氣，揉揉她的頭頂，俯身在她的臉頰上印下了一個吻。
狄安娜忿忿地瞪他。
再揉，再揉就長不高了！
她同樣幽幽地歎了口氣，靠在阿波羅懷裡，狠狠鄙視了自己一把。被阿波羅這麼疼著寵著養著，她一定會退化得四體不勤大腦也不勤的。
總算知道為什麼自己上輩子會是那種既天真又善良得可笑的性格了，純粹是被阿波羅寵出來的。
阿波羅有些不甘心地抱著她，試探著提議道：“若是你擔心我，不如把它寫到紙上，我帶去給其他人看看，好麼？”他想了想，又補充，“人類。人類不是神，不會因為無法理解這個世界而陷入沉寂。”
狄安娜立時反應過來：“米利都？”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
原來米利都是阿波羅留在人間的智囊團。那雅典娜呢？雅典？雅典學派？！
狄安娜隱隱約約感覺，她似乎發現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大事。
她說了聲好，又轉過頭，認真叮囑道：“不許偷看。”
阿波羅眼中漸漸浮起了一絲笑意：“嗯。”
狄安娜伏在書桌前把地心說完完整整地寫了下來，阿波羅微微後仰著，眼角餘光不自覺地朝紙上瞥了一眼，肩膀立刻火辣辣地疼，神格也隱隱有崩碎的徵兆。他移開目光，臉色有些白，不自覺地捏著狄安娜的發梢揉搓著。
說起來，狄安娜的發色已經淺多了。阿波羅剛剛見到她的時候，她那一頭燦爛的金色長髮，令他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無論是發色、瞳色、膚色，還是她日漸美貌的臉，又或是漸漸拔高的身體，都和原先的月神越來越像。恐怕過不了兩年，即便是眾神見了她，也要驚訝地叫上一聲“月神殿下”。
他再次俯身吻了吻她的耳垂，聽到了一陣細微卻整齊的腳步聲。
狄安娜仍在專心致志地替他書寫著萬物秩序，已經從地心說寫到了萬有引力。阿波羅輕手輕腳地放下她，起身出了神殿的門。
狄安娜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伏在桌子上寫她上輩子看到過的學說。
漸漸地，她覺得不對勁了。
殿外傳來了阿波羅憤怒卻壓抑的斥責聲，還有鞭子抽打在地面上的劈啪聲。緊接著，一個跋扈卻冷硬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了進來：“不如我們打個賭吧，光明之神。”
一道刺眼的金色光芒刹那間籠罩了整個德爾斐，仿佛人間多出了第二個太陽，執意要和天上的赫利俄斯一爭高下。
狄安娜瞳孔一縮，匆忙卷起紙筆，往懷裡一塞，伸手擋住了如同烈火燎燒一般的光芒。
來不及了。
剛剛痊癒不久的眼睛又是一陣刺痛，而後眼前只剩下大片光亮的白，最終歸於冷寂的黑暗。
第20章 日神祭一
狄安娜咬著牙，捂著眼睛，一步步走出神殿之外。
她看不見任何東西，聽覺卻愈發靈敏起來。那位囂張跋扈的法老王縱聲大笑，在阿波羅的斥責聲中字字清晰地說道：“我要和你賭一個王國。”
“我是人間的王子，你是天上的王子。我訓練了強大的士兵和艦隊，碾壓了整個紅海，一手締造了最強盛的埃及。而你，光明神阿波羅，你敢不敢跟我賭一個全新的神之王國？”
“只有最強大的男人，才有資格擁有最美的女人。”
“聽說科洛尼斯公主曾經是你最愛的女神，那麼正好，我們就來比一比，誰才有資格帶走她！”
“你敢不敢？”
“光明之神阿波羅，奧林匹斯神族的最強大的王子——”
“你，敢不敢？！”
如同狂風呼嘯，亦如同鉛雲攢聚，千萬道光芒刹那間迸濺在德羅斯島上，駭人的高溫在阿波羅周身蒸騰，呼嘯而起的熱浪令周圍的棕櫚枯枝熊熊燃燒起來。
大海在沸騰，岩漿在翻湧。
兩頭最兇猛的雄獅面對面地對峙著，磨銳了利爪，蓄勢待發。
“好。”
輕描淡寫的一個字，卻如同滾滾岩漿注入大海，激起了驚濤駭浪。
狄安娜強忍著雙眼的刺痛，一步步走了出去，聲音微微顫抖。
“不要和他賭，阿波羅。不要和他賭！”
“眾神之間本就難以平衡，宙斯不會容許你挑釁他！阿波羅，你千萬年來辛苦維繫的平衡，怎能因為拉美西斯的一句話打破？”
“阿波羅，這個賭注太大了，你押不起！”
“一旦眾神之間的平衡被打破……”神界必定會戰火肆虐。而他自己，光明之神阿波羅，千萬年來所做的一切努力，也會全部付諸東流。
她抬起頭，試圖找尋光明最強烈的地方，但刺痛的雙眼只能看見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光明之神冷冷地打量著她，一雙燦金色的眸子裡不帶半點情感。
一個輕輕的脆笑聲響了起來。
“原來是法老王閣下激起了您的戰意。殿下，歡迎歸來。”
是達芙妮。
狄安娜臉色微變。
縱使她看不見，也隱約猜到阿波羅的眼睛已經變成了金色。
金眸的光明之神，陌生的光明之神，陌生的……阿波羅……
“宙斯不會容許我挑釁他？”
金眸的神袛輕輕笑了起來，胸中翻湧著幾乎無窮無盡的怒火和恨意。
“宙斯當然不會容許我挑釁他。可惜，我早就在秩序神殿中立下誓言，無論將來是否與他產生分歧，都會不惜一切代價，重訂秩序。”
【為我逝去的摯愛，不惜一切代價，重訂秩序。】
【如果化為齏粉代表著她永遠消失，那麼我就改變這個規則，讓她完好無損地回來。】
【我改變不了她的死，改變不了我的痛苦和思念，我唯一能改變的，只有世界運轉的規則。】
【當天地重塑，時光倒流，當我回到令我痛徹心扉的那一刹那，】
【我會帶走她，然後親手殺死當時的自己。】
他冷冷地打量著眼前的人族少女，心中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和柔軟漸漸淡去。
她曾經是月神？
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笑話！
就算她再像她，就算她現在的樣子幾乎連他也騙了過去……
但她，不是月神。
月神早已死了。
在他的手心裡，散成了星星點點的光，細微而渺茫。
他會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收集她殘留的每一點細微光芒，永遠留在光明神殿裡，與他為伴。
【不為潮落，不為潮漲，不背不棄，不訴離殤。】
【當為箭與光，照臨永夜之黑暗。】
【當為日與月，登臨蒼穹之浩瀚。】
【不畏天地崩毀，不懼日月離析；同生、同死、同命、同不忘。】
【謹結此契，謹誓此約，唯盼永生永世永恆之相伴。】
童年的稚語猶在耳旁，但如今卻只剩下他一個，在光明神殿中孤獨地守望。
【狄安娜啊……】
【你可真是狠得下心。】
【如果我真的、真的能夠把你找回來。】
【我一定會將你牢牢地網在身邊，牢牢地。無論你贊成還是反對，都休想讓我放你自由。】
【永遠，不會放手。】
金眸的神袛閉上了眼睛，周身的滾滾熱浪卻不曾消退半點，反倒更為灼人。
狄安娜踉蹌著退了幾步，赤著腳踩在滾燙的大理石地板上，腳心幾乎要被烤焦。
一道紫色的流光從天而降，手執蛇杖、帽生雙翼的少年在額頭上抹了把汗，在滾燙的地板上連連跳了兩下，口不擇言：“阿波羅你瘋了？把這里弄得這麼燙……快回去，老頭子要你接替太陽神的位置。”
阿波羅睜開眼睛，眼中透出一片燦金色的光芒。
“再說一遍。”
“好了好了。”赫爾墨斯又跳了跳腳，“太陽神赫利俄斯之子法厄同擅自駕駛太陽神戰車，令太陽墜毀於人間。神王宙斯降諭，赫利俄斯貶斥為人，光明神阿波羅接掌太陽神之位。”
阿波羅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下。
“這種時候接掌太陽神之位？宙斯可真是下得了血本……”
話音未落，德爾斐的萬丈光芒消失了，滾滾熱浪也消失了。神們一個接一個地回到了奧林匹斯，留下來的人們面面相覷，片刻之後，爆發了近乎節日狂歡般的歡呼聲。
——光明神阿波羅，接掌太陽神之位。
狄安娜抬頭看了看天，眼前依舊是一片冷寂的黑暗。
悶雷轟響，大雨傾盆。
一隻冰冷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緊接著，是一個更加冰冷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我叫拉美西斯？”
【因為我曾經在歷史書上見過你。】
她悄無聲息地後退了一步，拉美西斯的手亦悄無聲息地滑了下來。
“我曾在父王的口中聽過您的名字。父王說，您是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將軍，和王。”
拉美西斯笑了，一把抱起了狄安娜。
狄安娜一個旋身跳了下來，警惕地退了兩步，卻不小心絆在了一塊石頭上，向後仰倒。
拉美西斯一鞭子卷住了她的腰，將她拉了過來，看著她茫然而無神的眼睛，在她耳邊輕輕呵著氣：“是跟我走，還是留在這裡苟延殘喘？我美麗的公主，搏擊長空的鷹，失去雙眼之後，你是否還有勇氣振翅飛翔？”
狄安娜抬頭望瞭望天空，豆大的雨點打在了她的眼睛裡，冰冰涼涼，減輕了烈火燎燒般的刺痛。
“帶我回塞薩利，我幫你打贏這場戰爭。”
周圍沉寂了很久，只有雨點打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劈啪聲。
在狄安娜以為拉美西斯已經離去的時候，他才澀澀地開口：“你怎麼知道，我敗了一場戰爭？”
“我不過是你一時興起擄走又拋棄的陌生公主，重傷瀕死，只能寄希望於渺茫的神。身為高高在上的王，你沒有必要前來為我收屍。唯一的可能性是，你碰到了麻煩。而我，是解決這個麻煩的最佳手段，或許還是唯一的手段。”狄安娜靜靜地開口，失去焦距的雙眼明澈如昔。
拉美西斯愕然，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敬佩的表情。
“帶我走，法老王。”
————
數十艘帆船漂浮在大海上，載著滿船的士兵。最大的那艘帆船上掛著黃金禿鷹和眼鏡蛇的旗幟，生怕別人不知道埃及最偉大的法老王就在船上。
狄安娜提醒了拉美西斯好幾次，讓他先把旗子降下來，免得不小心碰上赫梯人偷襲，可惜每次都被拉美西斯以“本法老生下來還沒怕過誰”給頂了回去。
月黑風高，碧波蕩漾，狄安娜坐在長椅上搖搖晃晃，聽著拉美西斯講他所謂的“輸掉的戰爭”。
“在成為法老王之前，我是埃及驍勇善戰的第七王子，也是上下埃及的攝政王。不過，大祭司一向不喜歡我，幾次試圖扶別的王子上位，都被我——解決掉了。”
拉美西斯說出“解決”二字時，語氣很平淡。狄安娜聽得出來，王室傾軋的背後，充滿著無數不足為外人道的暗流洶湧。
“既然神不肯眷顧我，那我就只好自己當神了。”拉美西斯望著狄安娜，笑了一下，才忽然意識到她什麼也看不見，“我要娶奈菲爾塔利，不只因為她是太陽神祭司。我——的確喜歡她。”
狄安娜輕輕“嗯”了一聲。江山和美人，這位年輕驕傲的法老王都想要。
拉美西斯卻沒有再說下去，而是靜靜地看著狄安娜，似乎能從她身上看出什麼別的東西來。
狄安娜等了很久，也沒有等來拉美西斯的下文，只好自己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沒有了。”拉美西斯靠在船桅上，專心致志地欣賞著月亮。
可惜今晚烏雲密佈，別說月亮，連顆星星都見不著。
沒有？那就是讓她自己猜了。
看來這是拉美西斯對她的一次試探，試探她是否夠資格做他的盟友。
如果她猜不中，不知這位驕縱任性的法老王會不會立刻把她丟到海裡喂鯊魚？
狄安娜輕輕笑了一下，閉上眼睛，將拉美西斯所說的每一個字細細想了又想。爭位、祭司、喜歡、輸掉的戰爭……她隱約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心裡突地一聲：“奈菲爾塔利不能死。”
拉美西斯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
在她說出答案之前，他不會給她任何提示。
“所以，你需要有一個人，代替真正的奈菲爾塔利迎接這場政變。”狄安娜波瀾不驚地說著，似乎是在談論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
拉美西斯笑了：“對。”
“所以你選中了我。”狄安娜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不止因為奈菲爾塔利不能死。”拉美西斯終於攤牌，“作為我的王后，上下埃及共同的女主人，‘她’必須有和我並肩作戰的能力。換句話說，我需要你頂替奈菲爾塔利的名字，替她征戰，讓她沐浴在埃及人民崇敬的目光中，牽著我的手，成為我最美的王后。”
他停了停，有些遺憾地說道：“可奈菲爾塔利從小就被當成祭司教養，太弱了。”
狄安娜不置可否。
拉美西斯補充：“作為交換，我向你保證，不會動塞薩利，甚至不會去動希臘大大小小的城邦。相信我，你們的光明神已經被我激起了雄心，在打造出一個全新的神之王國以前，他沒空垂憐人間，更沒空來教訓我。你猜，他要花費多長時間才能完成這一切？一千年，還是兩千年？”
拉美西斯還真是大膽得可以，竟然連神也敢玩弄於股掌之中。
狄安娜靜靜地開口：“不會超過一百年。”
“嗤。”拉美西斯用了一個簡單的單音，來表達自己對“塞薩利公主過分崇拜光明神，完全不可理喻”的嗤之以鼻。
“他既然敢跟你賭，就勢必會在你死去之前，完成這個賭局。”
狄安娜靜靜地說著，聲音有些沙啞，也有些悲涼。
百年之內，締造一個全新的神之國度，何其瘋狂。
宙斯在克洛諾斯眾叛親離、自己名正言順、附帶半數上古神袛支持的前提下，也花費了上千年的時間，才讓神界政權平穩地過渡。一百年，別說是現在和瘋子沒什麼兩樣的阿波羅，就算是混沌神卡俄斯，唯一的辦法也只有毀滅神界重建。
她不清楚過去的十五年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阿波羅沒說，她也沒敢問。
她一度以為阿波羅已經回來了，一度以為那個充滿了冰冷與暴戾的夜晚，不過是她重傷時所做的一場噩夢。
可最終，她仍是在阿波羅應下賭局，轉身離去的一刹那，心痛如絞，滿目驚惶。
藍晶 2014-8-18 15:10
第21章 日神祭二
狄安娜靜靜地在船帆下坐著，吹著涼涼的海風，試圖把眼睛裡最後一點淚痕吹幹。
她知道他會敗。
即便再不願意承認，再不願意看見這個結局，她也無法從阿波羅飛蛾撲火一般的舉動裡，找出哪怕一點點成功的可能性。
宙斯不是傻瓜。
拉美西斯和阿波羅的賭約響徹天地，瞞不過他，更瞞不過眾神。
有哪個神王會在明知兒子不懷好意的前提下，還對他掏心掏肺，根本不設防？不做套套死他就不錯了！
她沒有說話，拉美西斯也沒有。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站著坐著，吹了一夜的海風。
半個月後，海船抵達了塞薩利王國。
塞薩利南面臨海，另外三面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養活了最最驍勇善戰的半人馬族，也引來了各大城邦的覬覦。可是，自從半年之前，光明神阿波羅將塞薩利王國納入羽翼下之後，除了偶爾有些不長眼的小毛賊騷擾，塞薩利王國再也沒燃起過戰火。
費列基斯國王老淚縱橫，誓要抱著光明神的大腿從一而終。
所以，當他聽說寶貝女兒被光明神殿下留在德爾斐之後，就從來沒興起過接她回來的念頭。
祭司祭司，可不就是約定俗成的神妾麼？
深受埃及文化薰陶的費列基斯國王表示很大度。
又所以，當他看到傳聞中深受光明神殿下寵愛的女兒突然跑了回來，身後還跟著那位驕縱跋扈的埃及法老王拉美西斯，嚇得當晚就要去邪魅狂狷的冥王陛下那裡報到。
天神誒海神誒冥神誒，他女兒的腦袋是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給光明神殿下戴了一頂綠得發光的大帽子，還明目張膽地帶著奸.夫跑回來了？
光明神阿波羅在上，他一定會讓王后把女兒洗刷乾淨打包送到光明神殿裡去的！要是殿下不再喜歡大女兒了，他還有個小女兒呢。要是小女兒也不喜歡，那、那他決定下令在整個王國裡搜羅美人，一定要讓光明神殿下滿意才行！
國王陛下為了國計民生，賣女兒從來都賣得很歡騰。
跟隨埃及船隊一起回來的，還有光明神阿波羅接替太陽神的消息。
費列基斯國王臉上笑開了一朵花，只差沒有明晃晃地在頭上插一朵向日葵。阿波羅的地位越高，塞薩利王國的地位就越牢靠。若不是阿波羅從未降臨過塞薩利，他非得搜羅全國最好的說客，攛掇阿波羅去當神王不可。
可惜神的世界從來就不是人類所能干涉的，費列基斯國王所能做的也只有敦促王后，讓她趕緊去把風塵僕僕的女兒洗刷乾淨而已。
緊接著，一隻雪白的烏鴉又銜來了一根棕櫚枝，表示阿波羅新晉太陽神，名下的幾個聖域都要熱情地慶祝，使勁地慶祝，不把宙斯吵得半夜睡不著覺絕不能甘休。
費列基斯國王表示自己很懂，立刻籌辦了一場盛大的祭禮，把洗刷乾淨的女兒塞進祭廟裡，然後一副“誰也不能打擾神袛降臨”的表情譴退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神族慣例，主神當在人間時祭禮降臨聖域。
阿波羅名下的聖域滿打滿算也有八個，其間還包括了世界中心德爾斐和智囊團駐地米利都，怎麼輪也輪不到塞薩利。所以，被洗刷乾淨打包好丟到祭廟裡的狄安娜相當淡定。
她依舊看不見任何東西，可她卻學會了通過聽覺、嗅覺和觸覺，推斷出周圍每一絲細小的變化。
一縷濃郁的月桂花香從天上飄了下來。
風聲呼呼地響著，一陣極其淑女的腳步聲踩在了沙石上，緊接著是一個熟悉的女聲：
“殿下今年要降臨塞薩利王國？”
狄安娜驚得跳了起來。
達芙妮，又是達芙妮。
那股濃郁的月桂花香，外頭那一陣比一陣更高的“恭迎月桂女神”的聲浪，還有漸漸熾熱起來的空氣，熟悉而沉穩的腳步聲……
阿波羅竟然來了塞薩利！
——人間慣例，祭司應當親自迎接主神的降臨。
狄安娜摸索著站了起來，思考片刻，終究還是朝腳步聲傳來的地方跪了下去。
“塞薩利王國光明祭司科洛尼斯，恭迎殿下降臨。”
她無法確定阿波羅是否果真如傳聞一般暴戾且喜怒無常，至少現在，她還是塞薩利公主科洛尼斯，她不能拖著整個王國陪葬。
腳步聲在她的身前停止了。
她聽見了一聲很輕很輕的低笑，然後是一個略有些低啞的聲音。
“是太陽神祭司。”
是呢，太陽神。
神王宙斯降諭，令光明神阿波羅接替太陽神之位，今天是新任太陽神在人間的第一場祭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說道：“塞薩利王國太陽神祭司科洛尼斯，恭迎殿下降臨。”
——祭禮慣例，主神降臨後一般會安排某些“特殊”活動。
她感覺有人輕輕抬起了她的下巴，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唇瓣。
“幾乎……一模一樣……”
她感覺到阿波羅一把將她抱起，走進預先佈置好的寢宮，將她放在床上，而後近乎貪戀地摩挲著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唇瓣……最後停留在了她的鎖骨上。
她清清楚楚地聽見阿波羅說道：“達芙妮，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做到了。”
她同樣聽見達芙妮說道：“是的殿下，您已經將我帶上了奧林匹斯，重新封神，又將月桂作為太陽神的聖木，賜予我無上榮光。可是殿下，您要求我做的事情，未免太過兇險。”
“你想反悔？”阿波羅細細摩挲著狄安娜雪白的脖頸，目光停留在了她毫無焦距的眼睛上。
狄安娜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側過頭，躲開了阿波羅的目光。
達芙妮輕輕搖頭：“不，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殿下不應該將我蒙在鼓裡！”
“那你還想要些什麼呢？”阿波羅輕輕“呵”了一聲，“太陽神妃？還是神族後位？”
一片靜寂無聲。
太陽神妃，神族後位。
阿波羅的膽子太大了，真是太大了！
難道他不知道眾神隨時都在觀望著人間，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在人間所做的一切，根本沒有隱私可言！
狄安娜深深吸氣，努力將目光聚焦在聲音傳出來的位置，幹.澀地開口：“阿波羅……殿下，您不覺得那場賭約太可笑了嗎？”
阿波羅很冷很冷地笑了一聲。
她繼續說道：“拉美西斯假意邀您做賭，就是為了讓您無暇顧及人間界，讓他的軍隊在紅海橫行霸道，足以威懾整個希臘！您當著神王陛下的面說出……說出那些話，真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嗎？
狄安娜艱難地說完這番話，而後似乎是自嘲，又似乎是解釋：“倘若我對殿下說，我就是消失十五年之久的月神狄安娜，您——呃——”
她感覺到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嚨，只消輕輕一捏，就足以將她脆弱的喉管捏得粉碎，卻始終下不了手。很久之後，阿波羅才冷冷地說道：“我既然敢賭，當然會在拉美西斯壽命終結之前，完成這場賭約。至於可能會輸。呵，一個沒有籌碼、沒有顧忌的賭徒，怎麼會怕輸？
還有你，科洛尼斯。我必須得承認，你很像她，太像她。你的樣子、你說話的語氣、你下意識的小動作、你的聰明和洞悉人心的本領……太像她……太像……可惜她早已死了……”
一個沒有籌碼、沒有顧忌的賭徒？
沒有籌碼、沒有顧忌的賭徒？？？
沒有籌碼、沒有顧忌的賭徒？？？！！！
狄安娜真想敲開阿波羅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進了多少噸水。
她近乎咆哮出聲：“你將暗夜女神拋到腦後去了嗎！！！”
“暗夜女神……我和狄安娜的母親……你懂得可真不少，科洛尼斯。我幾乎要以為，你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來假扮她的……”阿波羅的手稍稍用力了些，狄安娜立刻感覺到了窒息，卻清清楚楚地聽見阿波羅說道，“可惜我早就捅破了天，把母親交到了姨母手裡。呵，科洛尼斯，現在，你又該說些什麼呢？”
姨母。
他們的姨母阿斯忒瑞亞，常年跟著夜神尼克斯廝混的星夜女神阿斯忒瑞亞。
當初天后赫拉降下“暗夜女神不容于大.地”的詛咒，眾神對暗夜女神避之不及，也唯有星夜女神膽敢收留她，讓她平安地產下了一對雙生子。
打碎穹頂，直闖夜之王國，將暗夜女神託付給了星夜女神，阿波羅的確沒有後顧之憂了。
她澀澀地開口：“那麼，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就是狄安娜？”
她聽見了自己頸骨碎裂的哢哢聲。
“狄安娜她……早就已經死了，死在了我的手心裡。科洛尼斯，千萬不要以為你像她，我就狠不下心殺你……呵，我的確狠不下心殺你，因為你是世上唯一一個，唯一一個能讓我感覺到她還在我身邊的人……”
這個固執得十頭獨角獸也拉不回來的混蛋！
他就這麼篤信她已經死了？死了？？？死了！！！啊！！！
真想一腳把他踹到月神殿后的池子裡冷靜三年，然後把他揍得連自己都不認識！
“科洛尼斯公主。”
達芙妮的聲音忽然又飄了過來，“在你之前，奧林匹斯所有的神，甚至包括所有的夜神與海神，都在試圖說服阿波羅殿下，可惜沒有任何一位神能成功。”
阿波羅已經徹底陷進了他最痛苦也最瘋狂的那段時間裡，如同做著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
狄安娜低低咳了幾聲，感覺到阿波羅鬆開了手，略嫌粗礪的長指在她的後頸摩挲著，一陣滾燙的刺痛過後，她被捏得粉碎的頸骨徹底癒合，頭也沒那麼暈了。
她清清楚楚地聽見阿波羅說道：“若你不想做，就去找赫利俄斯，告訴他，我願與他共用太陽神之位。”
“為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
“殿下您——”
“阿波羅……殿下。”狄安娜澀澀地開口，“您很聰明，您一旦想要算計什麼人，或是什麼神，從來沒有落空的時候。可是，您一向不願意使用這種聰明。為什麼……”為什麼現在……
她感覺到阿波羅的手再次捏住了自己脆弱的喉管。
她聽見了達芙妮驚愕卻幹.澀的聲音：“科洛尼斯公主猜到了殿下的意圖？”
她怎麼會猜不到？
她該死的怎麼會猜不到？！
她與阿波羅一體雙生，一起長大。阿波羅在想什麼，她怎麼可能會猜不到！！！
第22章 日神祭三
狄安娜緊緊抿著唇，不說話，隱隱感覺到眼眶有些濕。
“說下去。”阿波羅稍稍鬆開了對她的鉗制，“科洛尼斯，說下去。”
她閉上眼睛，搖搖頭，說了聲不。現在指不定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他們呢，說出來，會讓阿波羅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那股熾熱的氣息又靠近了些，阿波羅低低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耳畔：“不要告訴我，你擔心宙斯會覺察到這裡的異狀，然後會因此降罪於我。”
“若我說……是呢？”
擱在她脖子上的手漸漸下移，最後停留在了她的腰上，而後是阿波羅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你竟然會和她想得一模一樣，竟然一模一樣！不可能……科洛尼斯，不要玩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我已經隔絕了這裡和外界的聲音。說下去，科洛尼斯。說下去。”
“太陽神的職責之一，是巡視蒼穹，終年無休。”
“說下去。”
“宙斯在防你，所以才把這個高高在上卻又忙得腳不沾地的位置給了你，讓你白天巡天晚上工作，沒時間造他的反。一旦你與赫利俄斯共用太陽神之位，每年你至少會空出一半的時間，或許是全部。”
“說下去——”
“月神可以用銀河的河泥捏出三十個月相，但世界上卻沒有任何一種東西，能夠代替太陽。”
“說下去！”
“所以這是你唯一……”她說不下去了，側過頭，緊緊咬著下唇，感覺眼睛裡有些熱熱的液.體流到了枕頭上。
阿波羅近乎瘋狂地笑了起來。
他漸漸伏下.身體，想要吻她，卻在觸碰到她的前一刻，狠狠一拳砸在了牆壁上。
“科洛尼斯，你真的很像她，太像了，幾乎連我都要忍不住認錯。”
“科洛尼斯，我會讓你恢復光明，賜予你無盡的生命和青春。”
“記住，不要再向我提起你就是她。她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是你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存在。否則，我會將你的靈魂和身體一起捏碎，讓你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他近乎詛咒一般說著，微微汗濕的手心覆蓋在了她的眼睛上。一陣細微的刺痛過後，她再次感覺到了刺眼的光。
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
阿波羅俯身看著她，燦金色的眸子裡透染了通紅的血色，微微帶了些許濕意。
他……哭了？
她想告訴他，她沒有死。
她想告訴他，她不喜歡他陷進這種無窮無盡的痛苦回憶裡為她瘋狂。
她想抬起手，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痕。
可她不能說，也不能做。一旦她這麼做了，阿波羅必定會將她從身體到靈魂捏得粉碎，半點痕跡不留，造成更加無可挽回的後果。
他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喚醒被他塵封在身體裡的情感和理智，喚醒她最最熟悉的那位光明之神。
然後告訴他，她一直都在，一直都在他的身邊，從未離去。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科洛尼斯，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阿波羅近乎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長髮，如同安撫著最難忘的戀人。
“就算沒有拉美西斯，沒有那個賭約，我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拉美西斯要利用我，我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他？我利用他凸顯我的無知和瘋狂，讓他們，宙斯，降低警惕。”
“宙斯他，早就在防著我了。否則怎麼會這麼巧，赫利俄斯之子剛剛駕駛太陽神戰車上天，億萬年都沒有出過事的天馬，立刻就掙脫了韁繩，沖出天軌，致使太陽墜毀？宙斯又幾乎在同一時間將我召回，不經眾神決議，就立刻命我接替太陽神之位？”
“如你所言，若我身兼光明神與太陽神之位，的確沒時間造他的反。你清楚，宙斯也清楚。”
阿波羅低頭看著她，燦金色的眸子裡隱隱多了些不可名狀的痛苦和恨意。
“我，恨，宙，斯。”
恨他奪去了她的命。
————
夜很沉。
淡淡的金色光芒籠罩著雪白的布帳，令狄安娜可以清楚地看見光芒外的一切，而外界卻無法窺伺其中。達芙妮已經離開了，僕役們也不見了蹤影。她側頭望去，阿波羅一邊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呼吸細密綿長，睡得很沉。
她禁不住有些心疼。
神一向睡得很淺，即便億萬年不眠不休也依舊精力旺盛。可阿波羅眉眼間滿滿的都是疲憊，似乎五千多個日夜裡從未睡過一次好覺，可怕的噩夢一直糾纏著他，令他痛苦而自責。
她想抱抱他，親親他的眼睛，卻始終沒敢這麼做。
她知道阿波羅會被她驚醒。
陷入瘋狂的噩夢中無法醒來的阿波羅，將所有感情和理性塵封在靈魂深處、幾乎只剩下一具空殼的阿波羅，必定會被她的膽大妄為所驚怒，做出連她也無法想像的可怕事情來。
她太瞭解阿波羅，一如阿波羅太瞭解她自己。
她只能安靜地躺在他懷裡，看著他，思考著下一步所有可能的對策。
天漸漸亮了，阿波羅卻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
她很輕很輕地叫了一聲“殿下”，看見他倏然睜開了眼，一雙燦金色的眸子依舊不帶半點情感。
狄安娜微微移開了目光，強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
“天亮了，阿波羅殿下。”
阿波羅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從他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她長長的微微翹卷的睫毛，在黎明的微光中泛著金銀混合的色澤。
他的目光專注而熾熱，帶著不可名狀的痛苦與悲傷，隱隱有些空洞，分明是透過她，看向了另一個人，不，神。
他的……狄安娜。
他微微抬手，想要摸摸那雙漂亮的眼睛，卻在觸碰到她的前一刻，放下了手。
她不是狄安娜。
縱然她和狄安娜越來越像，縱然她從頭到腳從內到外每一絲每一毫都和狄安娜越來越像，可她，不是狄安娜。
狄安娜死了。她早已死了。永遠地離開了他。
阿波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抬起手，放開懷中的少女，漸漸消失在了空氣中。
狄安娜感覺到了他的消失，抬頭望瞭望消逝在天際的金色流光，卷著被子坐起來，有些難受。
他們的衣著都很整齊，阿波羅只是抱著她睡了一晚，什麼也沒做。
她知道阿波羅會因為她的消失而難過，卻沒想到他會因此封閉自己，完完全全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變得自負、偏執、暴戾、多疑、不可理喻……
難怪他聽不到她在德爾斐的祈禱聲。
想必他早已在潛意識裡認為，狄安娜早已死了。任何自稱狄安娜的人，通通不可饒恕。
他說他恨宙斯。
但那明明……就不關宙斯什麼事……好吧……或許確實是宙斯手滑了那麼一下下……
“公主殿下！”
一個宮廷僕役打扮的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進來，瑟瑟縮縮地跪著，不敢抬眼去看光明神寵愛過後的公主，聲音卻如篩糠似的抖：“公主殿下，您的那位奸……不，同伴，拉美西斯法老，已經氣勢洶洶地帶人殺到了王宮，說什麼也要把您搶走啊！”
狄安娜啼笑皆非。
小僕役無意中瞥見了她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已經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他可是近距離觀察過拉美西斯有多恐怖，一不小心被他剁了手腳丟進海裡喂鯊魚！公主殿下身為光明神寵姬，又是人間第一位太陽神祭司，眼看著就要被搶走了，怎麼還能如此……淡……定……啊……
戰戰兢兢的小僕役不淡定了。
“好了。”他聽見公主淡定地下了床，一雙瑩白如玉的腳淡定地伸進了鞋子裡，接著又淡定地一步步走了出去，再接著，就是從遠方飄來的公主無比淡定的聲音：“我去見見拉美西斯。”
小僕役要哭不哭地抖了抖，嚇暈了，接著就被兩個人高馬大的宮廷侍衛強行拖了出去。
真是的，怎麼能在光明神降臨的宮殿裡暈倒呢？簡直是太不淡定了！要暈也等出去以後再暈嘛。
狄安娜逕自走進了塞薩利王宮裡，沒有半點被神寵愛過後的無力嬌羞，反倒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費列基斯國王已經在王座旁放了鐵錘，準備等收拾了眼前這尊殺神之後，就敲開寶貝女兒的腦袋看看，究竟是被門夾扁了還是被驢給踢殘了。
拉美西斯隨意拉過一張椅子，在費列基斯國王對面坐著，漫不經心地撫摸著鞭梢，似乎隨時都在準備著給國王來上一鞭子。
狄安娜給費列基斯國王和拉美西斯分別行了禮，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我會跟你去埃及。”
費列基斯國王立刻跳了起來，驚恐地指著狄安娜直哆嗦；拉美西斯倒是很平靜，似乎早就意料到狄安娜會這麼說，只問了她一句：“你什麼時候走？”
“等過了今晚，我向太陽神稟告過後，再和你一起去。”狄安娜答，“我不希望因為我們之間的約定，令他遷怒於整個塞薩利王國。”
拉美西斯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你這麼肯定他會放你走？”放他的祭司、他在人間的寵姬，跟一個陌生的王，去一個陌生的國度？
狄安娜眼中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無奈：“我儘量。”
或許是因為換了太陽神的緣故，今天的太陽比往常熱了不少，巡天的時間也比往常多了半個小時。等到太陽終於沉入西海岸，一彎如勾的月已經在東方緩緩升起。
狄安娜來到太陽神廟中，依照祭司與主神之間的密語，向阿波羅表達了自己要去埃及的意願。
當她的聲音傳到奧林匹斯時，阿波羅已經回到了新建成的太陽神殿裡，坐在空蕩蕩的神座上，專心致志地用銀河裡的河泥捏人偶。
相傳，最早的人類，就是普羅米修士用奧林匹斯上泥土捏出來的。所以，阿波羅捏出來的泥偶，無一例外地，全都變成了人。
她們全都是銀髮齊腰，面容姣好，一雙琉璃色的眸子寧靜而明澈。
她們或笑或鬧，或站或坐，或者乾脆放肆地用手蒙著他的眼睛，在他耳邊輕輕地呵著氣。
他不惱，一點也不惱。
每一個泥偶，都是他記憶中的狄安娜。如此精緻而美好，卻又如此冰冷和呆滯。
會笑的狄安娜，不會因為他的離去而悲傷；哭泣的狄安娜，不會因為他的呵哄破涕為笑；膽敢騎在他脖子上撒嬌的狄安娜，則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小女娃。
每一個殘破的記憶碎片，都在他的手心裡，在銀光氾濫的河泥裡，變成了環繞在身邊的少女們。
他安靜地聽完了塞薩利公主的陳述，安靜地說了聲好。
人間的塞薩利公主似乎被他給嚇著了，半晌沒有回音。
一雙柔軟的手環住了他的腰，緊接著，是一個熟悉的哭音：“她是誰？她是誰？”
阿波羅溫柔地攏了攏她的長髮，燦金色的眸子裡倒映著她眼中滿滿的淚光：“你生氣了嗎？”
她搖搖頭，本.能地抱著他哭，如同遭遇了天大的委屈，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來。
阿波羅輕輕歎氣。
在剛才那一瞬間，他竟然生起了那麼一丁點奢望，奢望這個只會哭泣的人偶，產生了哪怕一點點名為“嫉妒”的情緒……
可惜，沒有。
什麼也沒有。
她只是一個被他捏出來的，在記憶中受了委屈大哭的狄安娜……的泥偶，而已。
“殿下。”
人間的塞薩利公主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無論如何，這是我與拉美西斯立下的約定，請您不要因為我的膽大妄為，遷怒整個塞薩利。”
阿波羅大笑起來，用力揉著懷中泥偶的銀色長髮，眼中笑出了淚光。
怎麼可能會遷怒？
她是世上唯一一個……能讓他可以欺騙自己…狄安娜還活著……的人……啊……
“阿波羅！”
一個身穿鎧甲、滿臉憤怒的女神闖進了太陽神殿裡，一張長長的寫滿公式的卷軸嘩啦啦一聲摔進了阿波羅懷中。
“天和地怎麼可能都是球？天和地根本不可能都是球！”
阿波羅拾起卷軸，溫聲安撫著懷中被卷軸摔疼的泥偶。泥偶卻哭得更大聲了。
“雅典娜。”
他沒有抬頭，燦金色的眸子裡卻多了一抹血色的紅。
“別忘了，若你說‘不可能’，那麼你已距離沉睡又近了一步。”
雅典娜氣結，劈手奪過他手裡的卷軸，怒氣衝衝地走了，還順腳踩爆了神殿裡的幾塊地板磚。
推導過程什麼的，只要符合邏輯，就絕對難不倒她！
不過……
事實再次證明，智慧與戰爭的女神，確實是個智商遠高於情商的真•學霸。
第23章 風起尼羅河一
人間。
塞薩利王國。
在得到阿波羅的允諾之後，狄安娜稍稍愣了一會兒神。
她沒想到阿波羅會這麼好說話。或者說，沒想到金眸的阿波羅會這麼好說話。
他不是……脾氣很糟糕嗎？
“太陽神殿下怎麼說？”費列基斯國王在她身後緊張地抖動著大鬍子。不過短短一個白天加一個傍晚，他覺得自己的頭髮和鬍子又愁白了三根。
“殿下已允諾。”狄安娜站起身來，隱隱松了口氣，“請父王放心，光……太陽神殿下不會遷怒塞薩利王國。”
“那你呢？”費列基斯國王問。
狄安娜笑笑：“不勞父王掛心，我……很好。”
狄安娜是個相當有行動力的女神。即使變成了人，也是個相當有行動力的人。
故而第二天一早，她就打包好了行李，跟著拉美西斯駛向了茫茫愛琴海，然後再從地中海繞道紅海，駛入氾濫的尼羅河，真正踏上那片古老而富饒的土地。
在船上，拉美西斯認真地跟她分析埃及的情勢，順帶將需要注意的事情一一向她闡述清楚。狄安娜認真地記下了。不過，在進入尼羅河之前，還是發生了兩個不大不小的插曲。
第一個插曲，是阿波羅突然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降臨人間，事先沒打任何招呼，就上了拉美西斯的王船。而狄安娜，恰好也在拉美西斯的王船上。
一個是太陽神的第一祭司和寵姬，一個是異國的法老王，再加上突然降臨的太陽神，還真有那麼幾分捉.奸的味道。
跟隨阿波羅到來的，是智慧女神雅典娜和美神維納斯。
雅典娜見到狄安娜之後，只簡單地說了兩個字：“難怪。”
維納斯則是咬牙切齒：“奧林匹斯的神女們都在傳，說是塞薩利公主天生美貌，比起美神也不逞多讓，原來也……不過如此。”
狄安娜微微一笑，沒和維納斯置氣。一位主神賴以吃飯的本錢突然間被人類挑釁，自然是要找當事人談談人生的。比如你不能在雅典娜面前說某個人比她更有智慧，不能在赫拉麵前說某個人比她更有地位。
維納斯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剛才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幾乎要以為，你就是月神狄安娜。”
數月未見，狄安娜的發色和瞳色又淺了些、膚色又白了些、身材又高挑了些，愈發接近身為月神時的長相。她悄悄望了阿波羅一眼，試探著開口：“我的確是狄安娜……”
阿波羅驟然伸出手，捏住了她脆弱的喉嚨，思考著應該用多大力氣，才能將她從身體到靈魂徹底捏碎。
“……留在人間的影子。”
阿波羅慢慢鬆開了手，當著雅典娜和維納斯的面，一字一頓地說道：“記住我說過的話。任何膽敢冒犯她的人……死。”
他的聲音分外陰寒，一點兒也不像光明而熾熱的太陽神，反倒像是冥界深處的那位陛下。
狄安娜深深吸氣，點了點頭。
跟一位深陷於噩夢之中、徹底喪失情感和理智的神爭辯，是極其不明智的。
她懂，卻也愈發難受和心疼。
當晚，阿波羅如同先前一樣抱著她入睡。卻不知為什麼，他一直深深皺著眉，重複著三句囈語：
“對不起，狄安娜。對不起。”
“在母親醒來之前，我無法讓你……讓你回來。”
“我想你。很想……很想你……一直……”
第二個插曲，來自一個將近三十年未見的人，或者說是神，俄裡翁。
俄裡翁見到她的第一句話便是：“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狄安娜。”
狄安娜愕然：“所有人都認為我不過是月神的影子，你就這麼篤定我是她？”
俄裡翁頗為嚴肅地開口：“因為你的美貌不似人間。”
狄安娜立刻就要抄起手邊的東西給他一下子，卻硬生生忍住了。
涵養，涵養。
“我沒有在開玩笑，狄安娜。”俄裡翁看上去相當認真，“難道你從未發現，即便最美的人類少女，到了神界，也會被最平凡的女神給比下去麼？”
狄安娜仔細想了想，似乎果真是這樣沒錯。女神們天生就比人類皮膚要好些、眼睛更有神些、五官比例更協調些、身材更前凸.後翹些、氣質更迷人些……林林總總加起來，她還真沒發現哪一位人類少女能比得上女神的。在人間界，若說一位女子美得像神，那便是極高的讚譽了。
俄裡翁見她不說話，心知她已經想到了，繼續說道：“而對於神來說，容貌氣度幾乎是與神力正相關的。”
狄安娜立刻又要抄起手邊的東西給他一下子：“你的意思是，阿波羅和維納斯的力量超越了一切神袛，包括沉睡的混沌神卡俄斯？！”
“不。”俄裡翁矢口否認，“阿波羅和維納斯的容貌，在神族確實是頂級的，卻也是天生的。”他停頓片刻，又極其認真地說道，“但是，一旦某位神袛的力量變強了，那麼他/她的容貌也會愈發出眾。是‘變得愈發出眾’，而非‘天生的’，明白麼？”
狄安娜想起了俄裡翁剛剛見到她時說的那句話：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狄安娜。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狄安娜。”俄裡翁那副認真的表情簡直像是在面對他父王波塞冬，“你的神力增強了。神袛的神格、神性與神力都是天生的，可你的神力卻增強了。”
鑒於俄裡翁最後拋下的那句話實在太過石破天驚，狄安娜便大度地將他留在了船上。拉美西斯的輔導課已經從埃及太陽神祭司的生活點滴升級到了大祭司的人格品性，狄安娜記錄用的羊皮紙也已經堆了厚厚一疊。俄裡翁每天在他們身邊晃悠來晃悠去，永遠都在重複著一句話：“真是大不相同了。”
狄安娜很想把那厚厚的一疊羊皮紙都丟到他臉上去。
終於，在一個晴空萬里的白天，在一個烈日炎炎也意味著阿波羅沒空留意人間的正午，俄裡翁和她坦白了：“我的確想從你這裡得到某些東西，狄安娜。”
狄安娜“嗯”了一聲，旁邊的拉美西斯饒有興致地摸了摸鞭梢，思考著是否應該光明正大地偷聽眾神八卦。
“起初，我是想著讓你對我動心的。”俄裡翁毫不避諱拉美西斯，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從一開始把你引到內米湖，到我們見面，再到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預先設計好了的。”他聳了聳肩，“我猜測，你對著阿波羅那張頂級的帥臉看了兩三千年，肯定不會覺得我有多耐看。我唯一能比得過阿波羅的麼，只有身材和無恥了。”
狄安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身材麼，依舊比不過阿波羅。無恥倒是十足十的。
“可惜後來你‘死’了，我的計畫也全數崩盤。”他繼續聳肩，“現在我要追你，肯定會被太陽神出手弄死，至少也是個不得好死。太陽神現在……嘖嘖……我都不好意思說他是阿波羅。”
“死”字一出，狄安娜身子微微一晃，臉色也有些白，腦中有些東西隱隱呼之欲出。
“所以我決定和你攤牌了。”他指著拉美西斯說道，“像他一樣，與你合作。”
“合作？”
“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麼？”俄裡翁繼續說道，“我父王他，你清楚，他一直對當初抓鬮的結果很不滿。”所以才一手締造了海中霸主亞特蘭蒂斯。
狄安娜緩緩點頭。
“他想借他的手，達到某些目的。”
（抓鬮：打敗克洛諾斯後，宙斯、哈迪斯、波塞冬抓鬮，分治諸界。宙斯抽中了天空，哈迪斯抽中了冥界，波塞冬抽中了大海。人間則為三神共有。）
狄安娜將俄裡翁的話在腦中轉了兩轉，懂了。
第一個“他”，指的是他老子波塞冬，一直對抓鬮結果耿耿於懷的海王陛下。
第二個“他”，指的是阿波羅，金眸的阿波羅，對宙斯充滿怨憤的阿波羅。
“這的確是個很重要的籌碼……”
狄安娜慢慢抬頭看他，琉璃色的眼睛裡光華流轉。
“可是，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呢？”
俄裡翁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得到你，最好還有你的心。”
狄安娜目光漸漸冷了。
他在她冰冷的目光下無奈地聳聳肩：“退而求其次，一個普通的神所能擁有的一切？力量、地位、權力……別這麼看我，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來找你。我父王讓我勾.引你，我就來了。勾.引完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過去幾千年白活了。”
“除了海後生下的特裡同之外，我父王一直沒把其他孩子當回事，我也一直被他丟在人間和母親共同生活。母親是人，生命極其短暫，她去世之後，我就一個人逍遙自在地野著。然後我發現，自己的生命裡似乎少了點什麼。”
“我是半神，終生無法像你們一樣，站在神族的頂端俯瞰諸界。不過我想著，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給自己找些事情做，感覺相當不錯。”
他一口氣說完，低頭看看個子還不到自己胸口的狄安娜，饒有興致地等著她發話。
狄安娜總算在他那一堆洋洋灑灑、義正詞嚴、正氣凜然、遊戲人間、毫無頭緒的話裡找到了重點。
“你，為什麼要將波塞冬的目的告知於我？”
“波塞冬是你的父親，而我，是你父親將要利用的主神的……”她漸漸隱去了最後兩個字，因為她發現自己無法將它完整地說出口來。
俄裡翁只回了她三個字：“不知道。”
狄安娜可以篤定，俄裡翁天生就有一種把她氣到吐血的本領。
被他們晾在一邊很久的拉美西斯忽然開口：“你們打算怎麼對付他們？”
狄安娜一怔，順著拉美西斯的目光看去，埃及的土地已經隱約可見，氾濫的尼羅河裹挾著大量泥沙湧入大海。泥沙中，一隻獅身、人面、頗具威嚴的獸緩緩開口：“世上有一隻鳥，不生不死，生而又死，永生不死，亦生亦死，它是什麼？”
獅身人面獸的後方，氾濫的尼羅河上，出現了大片黑色的船桅。最前邊的那艘船上，一位大祭司打扮的人冷冷地看著拉美西斯，身邊站著一個與拉美西斯年齡相仿的年輕王子，王子的頭上，戴著象徵上下埃及之王的紅白王冠。
“大祭司有超乎鬼神的力量。”拉美西斯解釋，目光在狄安娜與俄裡翁之間遊弋。
俄裡翁聳了聳肩，一副“這和我沒關係”的表情。
狄安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纖長瑩白，卻始終無法支撐神力流淌。若是無法使用神力，即便身為統禦百獸的狩獵女神，她也依然對獅身人面獸無能為力。
拉美西斯繼續解釋：“獅身人面獸的謎語是第一關，尼羅河上的叛軍是第二關，大祭司隨時有可能召喚漫天黃沙封河。公主殿下……”他看著狄安娜，稍稍停頓了一下，“你和光明神的關係，不是很好麼？”
狄安娜初初有些驚愕，而後漸漸浮現出一絲“原來如此”的表情。
“你是想讓我借助光明之神的力量對付他，才不惜代價把我從德爾斐帶了過來？”
“這也是理由之一。”拉美西斯相當坦誠地用了個“也”字。
狄安娜決定大度一些，不跟這兩個小氣吧啦的傢伙計較。
世上有一隻鳥，不生不死，生而又死，永生不死，亦生亦死，它是……
第24章 風起尼羅河二
“鳳凰（φο?νιξ）。”
狄安娜口中的“鳳凰”，又稱“phoenix”，世上有且僅有一隻，以乳香為食，棲息在棕櫚樹枝上，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對著阿波羅歌唱。每隔五百年，垂垂老矣的鳳凰就會集齊帶著芳香氣息的棕櫚樹枝，點火自焚，從火中生出一隻幼小的鳳凰。再然後，小鳳凰會將灰燼裝進蛋殼中，塗上香料，獻給阿波羅，以示忠誠。如此周而復始，迴圈不息。[1]
據說，在遙遠的東方，同樣有一種“非清泉不飲，非梧桐不棲”的鳳凰。雄者為鳳，雌者為凰，鳳擅文，凰擅舞，數量繁多，自成一族。自烈火中出生的，不是鳳凰，而是鳳凰的旁支朱雀。
“鳳凰？”
俄裡翁詫異地打量了狄安娜一眼，“‘不生不死，生而又死，永生不死，亦生亦死’的神鳥少說也有二三十種，你就這麼篤定它是鳳凰？”
狄安娜點點頭：“它說，‘世上有一隻鳥’。‘不生不死，生而又死，永生不死，亦生亦死’的神鳥雖然二三十種，但鳳凰，世上卻只有一隻。”而這天地間唯一一隻鳳凰，脾氣還大得很，除了阿波羅誰也不理睬，包括身為狩獵女神、統禦百獸的狄安娜。
果然，狄安娜話音才落，獅身人面獸已經嗚咽一聲，低下頭，深深沉入了尼羅河底，任憑大祭司再怎麼咆哮、再怎麼念咒驅遣，也不肯現身了。
一聲清脆的唳聲響起。
眾人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一隻渾身燃燒著熊熊火焰的五彩小鳥抓著一隻灰色的蛋，朝蒼穹正中的太陽飛去。在人類所看不見的地方，烈日的正中，阿波羅接過了五彩小鳥爪心裡的蛋，低低說了聲“我會將它放在奧林匹斯最高的祭壇上”，目光又有些黯然。
他想起狄安娜無數次嘗試馴服這只彆扭的小鳳凰，卻每每都會在小鳳凰憤怒的清唳聲中敗下陣來；她最喜歡將鳳凰蛋擱在祭壇邊上，心心念念要再孵出一隻小鳳凰，卻始終不得其法；到最後，她整整堆積了上百隻灰色的鳳凰蛋……
天馬高聲嘶鳴起來。
阿波羅心神一震，用力閉了閉眼，藉由太陽神戰車的滾滾熱浪蒸騰了淚光，穩穩操縱著六匹暴烈的金色天馬，沿著崎嶇的天軌，向西海岸駛去。
小鳳凰又歡快地清唳了一聲，站在太陽正中，沖阿波羅唱起了歡樂的讚歌。
人間界，紅海岸，尼羅河口。
兩列龐大的船隊就這麼靜靜地對峙著，船桅上的旗幟獵獵飛揚。士兵們整齊地在船上列了陣，卻大多無精打采，敢怒不敢言。
本來麼，武器是應該一致對外的，現在都齊齊對準了自己人，這叫什麼事兒？
狄安娜望著獅身人面獸在尼羅河中激起的深深漩渦，忍不住又有些出神。
這只凶獸，她見過。
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宙斯又跑去人間勾搭了一位公主，叫伊娥。赫拉妒火澆油，直接把伊娥變成了一頭母牛，讓宙斯盡情地玩神獸情深。最終，伊娥替宙斯生下了一個兒子厄帕福斯，厄帕福斯後來成了埃及的王。[2]
而獅身人面獸，就是那時被宙斯丟到埃及去幫厄帕福斯看守尼祿的。
那頭古怪的獅子有個古怪的脾性，喜歡抓人猜謎，若是猜不中，便會迎來它巨大的利爪和血盆大口。若是猜中了……根據那頭古怪獅子的羞澀程度，會得到各式各樣的奇怪反應，沉入尼羅河底就是其中之一。
她暗暗估計了那頭獅子重新浮出水面的可能性，結論是零。
身邊傳來了一陣笑聲。
狄安娜轉頭望去，俄裡翁正扶著船桅，笑得分外誇張。她忍了片刻，終究是沒忍住，異常認真地問俄裡翁：“你不能變成正常人的體型麼？”這麼高的個子，她仰頭仰得脖子酸。
俄裡翁瞥她一眼：“你不覺得有個巨人在船上，很有威懾力麼？”
狄安娜忍無可忍：“有個明顯帶著泰坦族人血統的巨人在，獅身人面獸隨時都可能連人帶船一起吞掉！”
俄裡翁噎了一下，無奈地縮了縮身體，變得和拉美西斯一樣高。
“好吧，我暫且相信你的話，狩獵女神。”
“狩獵女神？”拉美西斯重複著這個古怪的音節，詫異地打量了狄安娜一眼，卻聰明地沒有問。
對面的船上已經飄來了斷斷續續的咒文聲，尼羅河中的泥沙愈發多了起來。拉美西斯不悅地皺眉，他手下的士兵已經有不少人兩腿發軟，跪倒在甲板上祈禱太陽神寬恕。
狄安娜等了片刻，卻沒等到對方的太陽神表態；抬頭看看天空，阿波羅依舊不緊不慢地駕駛著戰車在天軌上行進，一隻五彩小鳥正歡快地在太陽正中唱著讚歌。
既然對方的大祭司已經如此誠懇，她說什麼也要好好準備一番，表示表示才是。
畢竟，拉美西斯才是她的盟友，不是麼？
她思考片刻，對拉美西斯說道：“將船上的水晶、紅藍寶石、琉璃……總之一切透亮的東西拿過來，越大越好，我替你召喚太陽神。”
拉美西斯立刻照辦。
狄安娜順手取過一張空白的莎草紙，埋頭寫寫算算。變成人類之後，她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從前，只能大致估算出雙方船隊究竟離得多遠。俄裡翁饒有興致地在她身邊看著，不時問上一兩句，全都被狄安娜無視了。
拜託，演算的時候最忌分心好嗎巨人先生？！
“把船開近一些。”
拉美西斯立刻吩咐升帆。
“再向西方偏移三千腕尺（腕尺：古埃及計量單位）。”
拉美西斯立刻吩咐水手轉舵，順帶朝狄安娜手中的莎草紙上看了一眼，發現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公式，幾乎看不懂。
“將你的船隊排成扇形，對準……”
拉美西斯打斷了她的話：“什麼是‘扇形’？”
狄安娜一怔。怎麼，現在的幾何學還不足以支撐“扇形”這個形狀麼？
她忽然想起了當日在秩序神殿中，雅典娜那一長串極其複雜的推導公式來。
不過，現在可不是分心的時候。
狄安娜只愣了片刻神，便立刻在另一張空白的莎草紙上畫了一個扇形。
拉美西斯抓過圖紙，吩咐手下的將領照辦。
“將這些透亮的水晶、寶石、琉璃……全都雕刻成透鏡……眼睛的形狀，綁在桅頂上，我再調一次焦……算了，大約你也聽不懂什麼叫‘調焦’……”狄安娜托著腮，兩根纖長瑩白的手指在矮桌上輕輕叩著，一下又一下。
調焦是個很麻煩的舉動。
等待太陽偏移，同樣是個麻煩的舉動。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今天太陽夠猛……
她順帶抬頭看了看桅頂上那幾枚碩大無比的白水晶，決定不去思考拉美西斯究竟又去挖了哪裡的水晶礦，或是又去抄了哪裡的寶藏。
熾熱的陽光在無數透鏡上彙聚成了一束，無數束透鏡又在最前端的大透鏡上彙聚成了一股……
狄安娜又吩咐水手們調了調位置，將光束的焦點聚在了對面那艘最大的船上。
準確地說，是彙聚在了船桅和王旗上。
木制船桅上漸漸冒起了黑煙，黑煙漸漸聚成了一股小火苗，火苗漸漸吞噬著帆船和船桅……
拉美西斯瞪大了眼。
狄安娜煞有介事地吟唱著咒文，感謝太陽神阿波羅的眷顧。
這一回，也不用狄安娜再提醒了，拉美西斯立刻下令，讓水手們調整著帆船的位置，將光束焦點對準了對面的第二艘帆船……
接著是第三艘……第四艘……
拉美西斯站在船頭上，深色肌膚在陽光下閃耀著汗水的光澤，高高舉起法老權杖，沖著對面大喊：“不想死的，就跳河！”
對面立刻傳來了撲通撲通的跳河聲。
埃及士兵們在尼羅河畔長大，水性無比的好。比起被烈火活活燒死，還是先沉到水底更安全些。
“嘿，狄安娜。”俄裡翁突然低下頭，一隻手撐在桌子上，“對面那位大祭司的表情，還真是……扭曲，無比的扭曲。”
狄安娜“唔”了一聲，不甚在意。
她的視力大不如從前。縱使俄裡翁詳盡地給她描述了那位大祭司的表情有多麼扭曲，她也依舊看不見。
對面突然揚起了漫天黃沙。
拉美西斯臉色大變，喃喃著說道：“糟糕……他要召喚亡靈……”
黃沙漸漸扭曲成了骷髏的形狀，張著沒牙的口，朝這邊狠狠撲來。
狄安娜下意識地往了俄裡翁一眼。她無法抽調神力，而拉美西斯連同他的手下又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類。船上唯一能和對方抗衡的，唯有半神血統的俄裡翁。
俄裡翁聳了聳肩，依舊是一副“這事與我無關”的表情。
算了，靠他還不如靠自己。
狄安娜站起身來，在紙上寫下了幾行字，遞給拉美西斯，低聲說道：“召集你的士兵，整整齊齊地、大聲地、充滿悲憤地把這幾句話給念出來。”
拉美西斯略略掃了一眼紙上的娟秀優美的字跡，決定聰明地不去問她什麼時候學會了埃及文。
大約半刻鐘之後，埃及士兵的聲音整整齊齊地響了起來，帶著沉痛而悲憤的語調。
“對面的士兵啊，我的兄弟們。
你們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他，看著那殘忍的人，將渾濁的泥沙，傾倒入氾濫的尼羅河？
不要忘記是尼羅河為我們帶來了肥沃的土壤。
不要忘記我們因為尼羅河的恩賜而世代繁衍不息！
膽敢玷污尼羅河的罪人，他有什麼資格，擁立埃及的王？
罪人！罪人！罪人！
他毀了氾濫的尼羅河，也就是毀了整個埃及！……”
士兵們的聲音悲憤且渾厚，遠遠飄到了尼羅河上。
視力最好的俄裡翁突然發話了：“對面起了騷.亂。”
狄安娜輕輕“嗯”了一聲。
俄裡翁愈發好奇：“可我還是弄不明白為什麼。大祭司代表著神的意旨，可尼羅河……”
回答他的，是拉美西斯：“尼羅河是埃及的命。”
倘若尼羅河不再氾濫，埃及將會永遠失去肥沃的土壤、豐美的綠洲。
倘若尼羅河被玷污……
相信她，在生命之源遭到威脅的時候，即便是神的代言人，地位恐怕也不那麼穩妥。
俄裡翁依舊苦惱地撓撓頭：“不明白。”
狄安娜終於大度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還記得亞特蘭蒂斯麼？”
俄裡翁點點頭。
“假設亞特蘭蒂斯的大祭司，嗯，就是侍奉波塞冬的祭司，掐斷了亞特蘭蒂斯的淡水之源，又將如何？”
俄裡翁脫口而出：“他敢？！即便是我父王也不敢這麼做！亞特蘭蒂斯四面環海，完全就是一座海中孤島……”突然之間，他刹住了話頭，懂了。
狄安娜與拉美西斯齊齊用一種“真是不容易”的表情看著他。
“不過……”拉美西斯順帶又瞥了狄安娜一眼，問她，“你是怎麼想到這個辦法的？”
狄安娜答：“戰場上的攻心計……”話音未落，她驟然瞳孔一縮。
天空中熊熊燃燒的太陽突然分裂成了兩個，小的那個抖了兩抖，繼續沿著既定的天規前進。而大的那個……大的那個如同一道金色的流火，降落在海面上，如疾風一般裹挾起狄安娜，消失在了尼羅河上。
熊熊烈火與漫天黃沙之中，隱隱傳來了一個驚怒交加卻又隱隱帶著幾分惶恐的聲音：
“用水晶和太陽點火的辦法，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第25章 風起尼羅河三
“這種用水晶和太陽點火的辦法，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一雙有力的手緊緊抓住了她的肩膀，耳邊傳來了阿波羅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究竟是從哪裡學來的？！”
八年放逐之期，騰佩河谷。
他看著狄安娜笑吟吟地舉著一塊水晶，對準了太陽。陽光在水晶下彙聚成束，漸漸引燃了枯枝。他驚愕，狄安娜卻笑著說：你也可以做到。
那時，他已被宙斯貶斥為人，沒有半點神力的人。
他握著剔透的水晶引燃了枯枝，狄安娜抱著他的胳膊看著他，笑彎了一雙眉眼。
那塊水晶，至今仍放在太陽神殿裡，在他的枕邊，伴隨他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
被他緊緊按在身前的塞薩利公主眨了眨眼，那雙漂亮的幾乎與狄安娜一模一樣的琉璃色瞳子裡，隱隱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我是……”
他微微眯起了金色的眸，目光在她脆弱的脖子上遊移，思考著應該從哪裡下手，才能乾脆俐落地將她捏碎。
“……從狄安娜殿下哪裡學來的。”
狄安娜？
狄安娜殿下？
從狄安娜那裡學來的？！
阿波羅幾乎要心神失控，擰起她的下頜，強迫她與自己對視，試圖從那雙乾淨透亮的眼睛找出哪怕一絲撒謊的痕跡來。
可是，沒有。
那雙眼睛清清淨淨，澄澈而坦然。
她一字一頓說道：“我是從狄安娜殿下那裡學來的。包括日神祭禮的那一夜，也是狄安娜殿下在我腦中，一字一句地教會了我，我才……”
阿波羅耳中已聽不見任何聲響，腦中不停地盤旋著那兩句話。
“是從狄安娜殿下那裡學來的。”
“是狄安娜殿下在我腦中，一字一句地教會了我。”
他忽然有種嚎啕大哭的衝動。
想要斥責她，想要揉碎她，想要從她每一處細微的角落裡，找到狄安娜存在的痕跡。哪怕只有那麼一絲細微的痕跡，一點點渺茫的希望。
如同黑夜中踽踽獨行的旅者，渴盼著那有如螢火一般微弱的光。
狄安娜……
阿波羅近乎失態地緊緊抱著她，冰涼卻泛著些許銀光的長髮散落在了他的手心裡，燦金色的瞳中隱隱泛起了一抹幽藍。
他聽見她輕聲說道：
“殿下這般擅離職守，真的……不要緊嗎？”
狄安娜不曾想到，阿波羅竟會如此失態。
他驚惶且憤怒地從天軌上沖了下來，如同一道熾熱的金色流火，將她裹挾到了不知名的遠方。氾濫的尼羅河已經變成了天際遙遠的海岸線，隱約可以聽見拉美西斯的近乎瘋狂的吼聲：“太陽神祭司奈菲爾塔利已召喚神袛降臨，我——才是埃及獨一無二的王！”
真是個善於拿捏情勢的法老王。狄安娜微微一笑，收回注意力，試探著輕輕抱住了阿波羅。
阿波羅沒有動。
她繼續撒謊不眨眼：“我生來就可以聽見一個美麗而溫柔的聲音，對我說，她是奧林匹斯聖山上司掌明月的神袛，可她太過疲倦，需要在我的身體裡沉睡……”
阿波羅漸漸抬起頭來，金色的眸子裡隱隱泛著些許紅赤：“沉睡？”
“是的，沉睡。”狄安娜肯定地點點頭，繼續撒謊，“她偶爾會醒過來，教導我一些……一些奇怪的東西……”
阿波羅如同中了定身的魔咒，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眼中有著些許驚喜和不可名狀的惶恐。
漸漸地，他笑出了眼淚。
“哈……”
“科洛尼斯，我明明知道你是在撒謊，明明知道你是在撒謊……”
阿波羅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了狄安娜的唇上，“可是，你的每一句話，我都那麼愛聽。科洛尼斯，從今往後，你無需再對我說實話，只需要像現在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謊……”
如同荒漠中踽踽獨行旅人，乾渴已到了極限，明知眼前擺著一杯毒酒，卻依舊大口吞飲了下去。
如果她能夠成功地欺騙了他……狄安娜還在……一直都在……
阿波羅忽地抱起了她，縱身飛上至高的穹頂，穩穩降落在金色的戰車中，六匹脾氣暴烈的金色天馬依舊穩健地在天軌上行進，一隻五彩的小鳥歪著腦袋看他，繼續唱著不知所謂的讚歌。
……那麼，他將賜予她人間界至高無上的榮耀。
狄安娜被嚇壞了。
她起初是嘗試著用這種方式，引導阿波羅慢慢相信，她將會從這位人間公主的身體裡復蘇，讓他稍稍好過一些。可是，阿波羅卻如同飲鴆止渴一般對她說：他愛極了她的謊言。
謊言，謊言。
他篤定了她在撒謊，也篤定了狄安娜已徹底消失在天地間……
“科洛尼斯。”阿波羅從身後環抱住她，握著韁繩，輕輕閉上了眼睛，“狄安娜殿下她，還說了些什麼？”
狄安娜輕輕歎氣，謊言張口就來：“狄安娜殿下還說，阿波羅這個固執到了極點的傢伙肯定會發瘋。如果他真瘋了，你就一腳把他踢到月神殿后的池子裡，給他泡上三年，冷靜冷靜。”
阿波羅悶聲大笑。
把他一腳踢到月神殿后的池子裡泡上三年，還真是她生氣時必做的一件事情。
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這麼令人懷念的笑話了？五年？十年？還是十五年？
“還有呢？”阿波羅悶悶地笑著，猶自閉著眼睛。
狄安娜繼續鬼扯：“狄安娜殿下還說，如果阿波羅再敢熬夜，等她回來，肯定會把他屋子裡的琉璃燈盞全砸了、夜明珠全毀了。”
“還有呢……”
“狄安娜殿下還說……”
狄安啊忽然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壓根兒就沒在說謊。
這一字一句的，可不就是“狄安娜殿下還說”麼？
只不過，她一直都在自己轉述自己的話罷了。
“……狄安娜殿下說，你閉著眼睛駕駛戰車，就不怕太陽沖出天軌麼？”
阿波羅漸漸睜開了眼睛，長久以來堵在胸口裡的一股氣散去了大半。
狄安娜安安分分地站在他懷裡，沒有動，也沒有四下亂瞟。
一隻五彩的小鳥蹦躂兩下，沖狄安娜啾啾叫了兩聲，不屑地撇過了頭。
狄安娜氣結。
隔了五百年沒見，這小破鳥的氣性愈發大了啊……
不知道它那些塗滿了香料的蛋，煮起來好不好吃？
阿波羅輕輕攏著她柔軟的銀色長髮，看著已然近在眼前的西海岸，頭一次溫柔地對她說道：“想不想摸摸它？”
小鳳凰吧唧一聲跳了起來，在半空中惱怒地撲騰著翅膀。
狄安娜忍俊不禁。
每次阿波羅試圖讓她摸摸它，那只小破鳥都是這個反應。
她笑吟吟地看著小鳳凰，琉璃色的瞳子裡淌著瑩瑩潤潤的如水光華。
“又想噴火了麼？小鳳凰。”
——又想噴火了麼？小鳳凰。
阿波羅洩憤似的揉了揉她的長髮。這一次，她忘了加上“狄安娜殿下說”。
經歷了這麼多，他心中依舊是隱隱約約有些期待的。
無論是欺騙他也好，欺騙眾神也好，只要她還在身邊，哪怕明知是個假的，也好。
————
西海岸上，神侍們替天馬解下了轡頭和韁繩，小鳳凰也飛回了原先的棲息地，盤桓在棕櫚樹枝上，等待著新一輪涅盤的到來。
阿波羅今夜的興致似乎很高，竟然主動問她：“想不想去埃及看看？”
她瞠目結舌。
阿波羅繼續說道：“不想看看你白天的‘成果’麼？”
她沉默片刻，點點頭，說了聲好。
阿波羅習慣性地要牽她的手，卻在觸碰到她的前一刻，硬生生拐了個彎，捏住了一束銀色的發梢輕輕揉搓，說道：“我們去尼羅河。”
夜間的尼羅河，已經退去了白天的喧囂，只剩下大片狼藉。被燒斷的船桅、被打碎的甲板、一團又一團堆積在河岸上的黃色泥沙……她與阿波羅一前一後地在河岸上走著，留下了四排深深的足跡。
阿波羅不時回頭看看她，目光深邃而熾熱，卻顯得有些空洞渙散，仿佛在透過她看什麼人。
她既無奈又心疼，再次想要抱抱他，卻沒來由地想起了半個月前的小插曲，只得作罷。
對於阿波羅來說，現在的她，就是一個月神的影子，一個足以讓他自欺欺人、在噩夢中稍稍掙扎著醒來、如同飲鴆止渴一般的影子。
就算她再說上千萬遍她就是狄安娜，阿波羅也不會相信她。
相反，他還會因為她的“不識好歹”，親手毀了她。
狄安娜幽幽歎了口氣。
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阿波羅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她：“怎麼，你不開心？”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隨意找了個理由：“人都走了，有什麼好看的？”
阿波羅失笑，習慣性地想要揉揉她的頭頂，卻在觸碰到她的一刹那，改成了將她的長髮攏到耳後，溫聲說道：“我陪你去底比斯。”
底比斯，是上埃及的都城。
拉美西斯剛剛結束了一場政變，此時必定要去上埃及收拾殘局，順便帶著他美麗的奈菲爾塔利王后接受眾人朝拜。
狄安娜才說了聲好，忽然想起今天船上還有另一位半神。而那位半神，不久前才跟她說了一番奇怪的話。
她亦停下腳步，仰頭問阿波羅：“我曾聽過一個傳聞，米利都學派信誓旦旦地堅持‘世界的本源是水’，而愛奧尼亞學派卻堅持‘世界的本源是水土風火’，兩大學派一度和對方鬧得不愉快，甚至一度鬧到了您的面前，是麼？”
藍晶 2014-8-18 15:11
第26章 風起尼羅河四
阿波羅笑了。
“你懂得可真不少，科洛尼斯。”
“他們的確是當著我的面吵了一架，幾乎就要打起來了。只不過，‘世界的本源是水’，與‘世界的本源是水土風火’，其實沒有多大區別……”
他忽然刹住了話頭，上前一步，周身蒸騰著烈火一般的熱浪，厲聲喝問：“誰？！”
一隻巨大無比的獅子慢騰騰地從尼羅河底爬了起來，腦袋上卻頂著一張同樣巨大的人臉。它滴溜溜地朝狄安娜轉了轉眼珠子，耷拉著腦袋朝她淌了過來，伏跪在她的腳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阿波羅臉色微變。
世間惟有狩獵女神，才能在什麼也不做的情況下，令雄獅伏跪，百獸拜服。
她……
她彎下腰，摸摸那顆巨大無比的腦袋，笑吟吟地安撫道：“別沮喪、別沮喪。就算我猜出了你的謎語，世界上還有很多人猜不出來呀。你一直都是一隻又聰明又威猛的好獅子。”
獅身人面獸抬起頭，用一種無比炙熱的目光看著她。
她揪揪它圓潤的獸耳，繼續肯定地點了點頭：“還是一隻很帥、很盡忠職守的獅子！”
獅身人面獸得意地翹了翹尾巴，昂首挺胸地走了，只留下一個很帥很瀟灑的背影。
狄安娜：……
她拍拍裙角沾上的沙礫，站起身來，繼續仰頭看著阿波羅。即便這些天她的個子可勁兒地抽長，也才勉強長到了他的肩膀……再往下一點點，和他說話時很是吃力。
阿波羅靜靜地看著她，燦金色的眼睛裡終於隱含了一絲笑意。
他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相信她和狄安娜關係匪淺了。
狄安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往旁邊挪了挪，而後繼續很傻很天真地問道：“不同？為什麼不同？難道‘水’和‘水火風土’竟然是一致的麼……它們明明就是不一樣的嘛……”
阿波羅忽然笑了，眼中再次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幽藍。
“因為波塞冬。”
狄安娜心頭一跳：果然！
“我與波塞冬的關係一度非常好。那時，我才剛剛踏出德羅斯海島，宙斯也才剛剛在奧林匹斯聚齊了眾神，試圖推翻克洛諾斯……”
阿波羅靠著一塊石頭坐下，眼中忽明忽暗。
狄安娜亦在他身邊跪坐著，一副“聆聽殿下垂訓”的表情。
“……要推翻他，自然要先摸清他的底細。那時，我們得知了一個古老的傳說。在世界的最初，眾神還不會飛。”
狄安娜愕然。
明明她所見到的眾神，包括上古時代至今的諸位神袛，通通都是會飛的……
“當時，天與地緊緊貼合在一起，世界上只有前後左右，沒有上和下。克洛諾斯一鐮刀分開了天和地，於是眾神學會了飛翔。”阿波羅停頓片刻，眼中那抹幽藍愈發深了，“只除了烏拉諾斯。他無法理解‘上’和‘下’的存在，所以他不會飛。”
狄安娜略略思考片刻，懂了。
克洛諾斯創造了世界的第三維，但烏拉諾斯無法理解這種第三維，所以他永遠無法跨越“上”和“下”，也無法學會飛翔。
“他窮極畢生之力，也沒弄明白世上為什麼會有‘上’和‘下’，於是他陷入了永恆的沉眠。”
阿波羅話鋒一轉，目光也隱隱淩厲起來，“當時，奧林匹斯眾神一致認為，倘若我們能創造出一個連克洛諾斯也無法理解‘秩序’，自然能將他永久地放逐於黑暗之淵。”
“我們嘗試了很多次，甚至將世界顛來倒去地揉，也沒能如願。後來宙斯提議，不妨從世界的本源入手。克洛諾斯是司掌時間與空間的神，時空的永恆，即是他掌控萬物的‘規則’所在……”
“當時我還太小，只隱隱約約記得波塞冬說，世界的本源應該是水，宙斯卻說應該是水火風土，哈迪斯一直保持沉默，也一直在瘋狂地計算著什麼……直到後來，雅典娜拋出了一個理論：萬物的本源，應當是無數細小而不可分割的‘原子’。我們這才知道，她得到了人族的助力。”
“神會因為無法理解這個世界而深陷沉眠，可人族卻不會。”
“宙斯最終如願以償。而那時，也是我也第一次嘗試著來到人間，在米利都，與人族攀談。”
“在米利都的一場辯論中，我遇見了波塞冬。”
“當時他在喝酒，喝醉了之後，對我說，他過得很不好。”
“他說：若他不是海神蓬托斯的女婿，要順利執掌海界，勢必要比哈迪斯執掌冥界更為艱難。”
“我陪他喝了整整一晚的酒，對他說，只要我在米利都一天，米利都學派就會一直不停地嘗試著論證‘世界的本源是水’。後來他放棄了，甚至放棄了整個大.地，一手創造了亞特蘭蒂斯。”
“十五年前，波塞冬再一次來找我，問我恨不恨宙斯。”
“而‘世界的本源是水’，和‘世界的本源是水土風火’，本來就是錯的。只不過因為波塞冬，也因為我，它們暫時變成了對的。”
阿波羅一口氣說完，感覺胸中積鬱的悶氣又散了些，望著空中皎潔的明月，發了好一會兒呆。
狄安娜驚得說不出話來：“你知道……”
“他在利用我。”阿波羅含笑點頭，“或者說，要與我結成一個利益的聯盟。他利用我，我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他？他防我防得跟什麼似的，我又何嘗對他坦誠以待過……”
他閉上了眼睛，笑容中多了一絲無奈和自嘲：“我本以為，自己會將這些過往忘得一乾二淨的。自從將狄安娜接到奧林匹斯之後，我就一直在試圖忘掉它們。”
狄安娜只覺得喉嚨裡梗著一塊硬硬的東西，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很久很久之後，她才聽見了自己乾澀得喑啞的聲音：“後來……呢？”
“後來？”阿波羅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我嘗試著理解不同的理論，嘗試著學習很多東西，神格一次次崩碎了又重塑……你大約不知道，對於神來說，有些學說，是不能輕易去嘗試的。嗯，然後有一次，我離死就只差那麼一點了，卻又被宙斯叫去處決肆虐在暗淵中的凶獸，結果……”
結果，結果什麼？
狄安娜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
她知道神格崩碎的傷害有多大，神格重塑又有多難……阿波羅他，他究竟在生與死的邊緣轉了多少次，才有了秩序神殿中的針鋒相對，才有了那般神采飛揚？
重傷瀕死、處決暗淵中的凶獸……
那些凶獸，那些上古以來就存在著的凶獸，是連身為狩獵女神的她，也不敢輕易招惹的存在！
阿波羅竟然笑了。
“結果，我失敗了，被宙斯貶斥為人，流放在騰佩河谷一永久年。”
狄安娜身形猛地一滯，幾乎是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有叫出聲來。
阿波羅第一次被流放，她是知道的。當時，他只有十四個月大，十四個月！
縱使神族一生下來就會立刻長大，縱使阿波羅擁有天縱之資……
他也只有十四個月大！
他才剛剛走出溫暖的海島，經歷了上一代的政權更迭；他才剛剛碎了神格重塑，又勉強從上古凶獸的利爪下逃生，然後、然後就獨自一人在騰佩河谷中覓食生火建屋，小心翼翼地避開猛獸和毒蛇蟲蟻……沒有神力，沒有扶助，沒有陪伴，沒有……什麼也沒有……
她幾度張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哽著嗓子問他：“殿下……為何不曾……將這些……告訴過狄安娜……殿下？”
“告訴狄安娜？”阿波羅輕笑出聲，搖了搖頭，“不，我會給她最好的，也只給她最好的。”
這些痛苦的記憶，只留給他自己就好。
這些黑暗的利益傾軋、勾心鬥角，也只留給他一個就好。
狄安娜，他的狄安娜，應該擁有世界上最最光明美好的一切，最最光明美好的……阿波羅。
狄安娜無意識地將手心掐出了血痕，臉色蒼白如紙。
【所以當你分開海浪，來到德羅斯，對我說“可願與我前往奧林匹斯”時，聲音中那一絲微微的不穩，不是因為興奮和激動，而是因為舊傷復發，疼痛難忍。】
【所以，你教會我的每一樣東西，都是你跌跌撞撞地、一次又一次在徘徊在生與死之間，將最兇險最艱澀的東西揉成了糖，一粒粒喂著我吃下。】
【你永遠只會對我溫柔地微笑，從來不肯讓我看見你背後的傷。】
【你可知……我痛恨這樣的你……】
【更恨的是……我自己……】
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在抖。
她想朝阿波羅臉上狠狠甩一耳光，然後抱著他大哭一場。
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
這些“最好的”背後，究竟還有多少……多少……
阿波羅忽然轉過頭，金眸中的那抹幽藍愈發深邃：“誰？！”
沒有人。
他站起身來，手中攏了淡淡的一層光。
狄安娜閉了閉眼，深深呼吸幾下，安安靜靜地笑了。
【我知道你不願讓我擔心，更不願讓我難過。】
【我更不會表現得擔心表現得難過然後讓你……更難過。】
【從今以往，無論將會發生什麼，你休想再甩開我一分一毫。】
【你喜歡看見我的笑，我便一直對著你笑。】
【永遠，只對著你一個，微笑。】
阿波羅一動不動地看著尼羅河的盡頭，微微抿了唇，眸光愈發銳利起來。
漸漸地，一個熟悉的人影在月光下走了過來，戴著象徵上下埃及之王的紅白雙冠，手持黃金權杖，杖首上鑲嵌著一顆碩大無比的眼睛形狀的寶石，朝他們走了過來。
“……拉美西斯？”
狄安娜站起身來，又看了阿波羅一眼，才繼續問道：“你來這裡，是為了找我，還是為了找太陽神殿下？”
她的聲音略有些啞，帶著絲絲不可抑制的顫抖。
拉美西斯詫異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又看了看阿波羅，才說道：“嗯，我想再請你幫我一個忙。”
第27章 風起尼羅河五
“幫忙？”狄安娜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答應拉美西斯的，不都已經做到了麼？拉美西斯已經戴上了象徵上下埃及之王的紅白雙冠，唯一具有威脅性的獅身人面獸也已經當著他的面沉入了尼羅河底……
阿波羅轉頭看著狄安娜，眼中的一抹幽藍漸漸隱去。
拉美西斯壓根就不在乎阿波羅發怒與否，依舊自顧自地說道：“你答應過我，替代奈菲爾塔利，成為足以與我並肩而立的王后，作為我將你帶出德爾斐的報酬。”
狄安娜愕然：“你……”強詞奪理！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夠流氓的了，沒想到和拉美西斯一比，還是自愧弗如得很。
不過，面對比自己更流氓的流氓，最要緊的就是不能怯場！
她瞥了拉美西斯一眼：“說吧，你想我做什麼？”
拉美西斯尚未答話，阿波羅已不悅地開口：“科洛尼斯。”
他的語氣中隱隱帶著幾分慍怒，眼中亦是一片純粹而冰冷的燦金。
狄安娜微微愣了一下，片刻間便已然了悟，走近阿波羅，琉璃色的瞳子光華流轉。
“殿下信我可好？”
她一字一頓地說著，宛如吟唱。
阿波羅身形微微一滯，似乎是驚異於她的放肆和大膽。
狄安娜又向前走了半步，仰起頭，聲音略略低了些，卻愈發柔軟寧和：“殿下，信我可好？”
阿波羅看著她，眼神漸漸變了。
那張明淨姣好的臉與他記憶中的月神漸漸重合，如瀑的長髮在月光下泛著瑩瑩微光，纖細玲瓏的身段分明是月神出世不久時的模樣……
狄……安娜……
狄安娜……啊……
若是你，我怎會不信？
若是你，我又怎會……不答應……
若是你……
“好。”
阿波羅閉上眼睛，輕輕吐出一個字來。也不知是對她說的，還是對著月光下氾濫的尼羅河說的。
拉美西斯看看阿波羅又看看狄安娜，有些意外，又有些吃驚，大約沒想到眼前這位公主殿下、傳聞中的太陽神寵姬會如此受寵，竟然連假扮他國王后也可以輕輕巧巧一句“殿下信我”揭過。
狄安娜隱隱松了口氣，轉頭看著拉美西斯，用了埃及語，字正腔圓地說道：“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與這位法老王有牽扯。
從此之後，兩不相欠，亦兩不相干。
狄安娜與拉美西斯漸漸走遠了。
阿波羅在原地站了很久，耳旁一直迴響著她方才說過的話。
殿下，信我可好？
信我可好？
信我……
記憶中雪白的浪花拍打著海岸，銀髮少女悄然立于棕櫚樹下，琉璃色的瞳子淺淺倒映出漫天月華。
“信我，阿波羅。”
“就算有一天，我背叛了整個世界，也絕不會背叛你。”
“絕不。”
她靜靜地望著他，一字一聲，宛如吟唱。
天空中隱隱傳來了悶雷聲，狂風乍起，鉛雲攢聚，似乎是要下雨了。
阿波羅收攏了周身的光芒，一聲口哨召來了金色天馬，朝天空的最盡頭狂奔而去。
————
底比斯是尼羅河畔最耀眼的明珠。
氾濫的尼羅河為埃及帶來了富饒的土地，也為底比斯帶來了驚人的豐饒與繁華。為了迎接法老王的歸來，整座都城都被修葺一新，黃金鋪滿了整座宮殿，少女們扮演著埃及的諸位神袛，跳了整整三日三夜的祭舞。
狄安娜是騎在戰馬上進城的。
她穿著黃金打制的戰甲，帶著厚重的黃金面具，與拉美西斯一前一後地，踏進了上埃及的都城底比斯。
少女們歡呼著，在拉美西斯腳下叩拜，歌頌著法老王的驍勇與偉岸。
拉美西斯一指王宮，回頭對狄安娜說道：“看見它了麼？它是象徵著上埃及至高榮耀的宮殿。我將與你共同坐在王座之上，面對的氾濫的尼羅河，迎接眾神的恩賜。”
戲做得十足。
狄安娜配合地微微欠身，黃金鎧甲嘩啦啦地響：“感謝吾王。”
她的聲音透過黃金面具遠遠傳開，顯得有些沉悶，很好地掩飾了原本的聲音。
拉美西斯笑了。
天空中的悶雷聲愈發大了起來，隱隱夾雜著亮紫色的閃電。
狄安娜抬頭往了一眼，今天估計會有一場滂沱大雨。她稍稍收束了韁繩，低聲提醒拉美西斯：“若是今天有祭典，最好趕在暴雨之前完成。紫色閃電……大約是天上有神在看著我們。”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一般閃電都是白色或是橙黃.色的，偶爾才會出現一兩道紫色的閃電。若是像今天這般，紫色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十有□□是宙斯要到人間視察。
拉美西斯“唔”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狄安娜有些詫異，順著拉美西斯的目光看去，卻只能看見黑壓壓的一片。她心頭一緊，隱約生起了些許不妙的預感：“你……”
話音未落，人群中已然沖出一位手持短刀、打扮成太陽神拉-阿蒙的武士，滿臉兇狠地朝狄安娜撲了上去。狄安娜下意識地後仰，躲開了短刀，接著飛起一腳，踹在了對方的小腹上。
只聽咚的一聲，一個碩大無比的軀體橫飛出去，疼得滿地打滾。
祭舞被中斷，少女們或是哭喊著跑開，或是抱成一團瑟瑟發抖。拉美西斯緩緩舉起手中的黃金權杖，杖身上的眼鏡王蛇對準了滿地打滾的武士：“赫梯人。”
“赫梯！”
“赫梯！”
“赫梯！”
人群中響起了憤怒的吼聲。
“可惡的赫梯人妄圖奪取王后的性命，我們應該向赫梯人復仇！”
“復仇！”
“復仇！”
“復仇！”
聲浪一疊接著一疊，遠遠傳出底比斯城郊。遠方那黑壓壓的一片齊齊拋掉了外袍，竟然是已經束甲在身的埃及士兵。士兵們似乎早就料到王后遇刺，舉起手中的長矛，仰天怒吼：
“復仇！！！”
——靠，被耍了。
——估計拉美西斯根本就沒考慮過她的死活。
狄安娜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按了按腰間的彎刀，十分淡定地轉頭問拉美西斯：“你安排的？”
拉美西斯否認：“不。但我知道他會借機行刺。”
“所以為了把戲做的逼真一些，你甚至沒有提前告訴我。”狄安娜聳了聳肩，“果然不是你的王后，就算被成功暗殺了也毫不心疼。好了，現在告訴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拉美西斯緩緩吐出一個地名來：“卡迭石。”
他要搶在赫梯人贏得喘.息之機前，給予他們最致命的一擊。
不過……
拉美西斯回過頭，有些詫異地看著狄安娜：“我以為你會生氣，至少也會回敬我一刀。”
狄安娜聳了聳肩：“不在乎，自然也就不介意了。”就算被他明目張膽地利用了，也只當被螞蟻啃了一口，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
拉美西斯的臉色黑得像鍋底。
氣氛正僵持著，忽然又有一匹戰馬從狄安娜身邊掠了過去。來人騎術很差勁，戰馬奔跑的路線也是歪歪斜斜的。只不過，在他經過狄安娜身邊時，輕輕對她說了一句：“我父王要動手。”
是他，俄裡翁。
果然不愧是海神，對陸地上的一切東西都沒轍，包括騎馬。
狄安娜的思緒忽的飄出三千里開外又忽的一聲收了回來，對俄裡翁說了一聲“多謝”，琉璃色的瞳微微眯起，映著空中劈啪作響的紫色閃電，隱隱泛著些許冷光。
難怪宙斯……
“好了，我們走。”拉美西斯在狄安娜胯.下的戰馬上抽了一鞭子。
————
二十萬埃及士兵沿著尼羅河岸急速行軍。
沒有人在意為什麼那場大典會被突然打斷，更沒有人在意為什麼法老王與王后都雙雙披著戰甲、跨著戰馬，如同兩道耀眼的閃電一般出了底比斯城。攢聚的狂風和鉛雲果然引來了一場滂沱大雨，為沙漠帶來了一絲難得的清涼。
兩個月的急行軍，都是在一場接一場的狂風驟雨中進行的。
天空中從未出現過太陽，哪怕連雨後的彩虹也不曾出現過。
狄安娜曾經詢問過拉美西斯：“你們的太陽神去哪裡了？”
拉美西斯用一種看怪物的表情看著她：“九柱神一直都呆在神域裡沒有出來過——除了月神阿赫被永久放逐之外。”他相當隱晦地表達了對希臘太陽神辛苦巡天的不屑。
據說，埃及九柱神中的月神阿赫不滿太陽神拉-阿蒙的統治，曾經試圖反抗，卻被拉-阿蒙永久放逐在世界的邊緣，只能在最深的黑夜中出現，孤零零地懸在夜空上，無人理睬，無人問津。
狄安娜想起自己，又想起阿波羅，很是感慨。
急行軍的第六十九天，天空終於放晴了。
久違的太陽出現在了天空中，熱量卻明顯降了不少，也不如先前的大。
狄安娜隱隱約約感覺到，神界出事了。
她不擔心阿波羅會突然動手，他從來都不是那種莽撞的主神。但是，區區一個波塞冬，還不足以讓太陽發生這種變化。
唯一一種可能性是，太陽神換人了。
她想起了日神祭禮那天，阿波羅對達芙妮說：去告訴赫利俄斯，我將與他共用太陽神之位。
他果然這麼做了……
在赫利俄斯徹底跌入泥淖之後，再將他高高捧上雲端，這一招不可謂不絕。
從此之後，赫利俄斯必定會心甘情願地唯阿波羅馬首是瞻，而赫利俄斯身後的……
“奈菲爾塔利。”拉美西斯似乎是不滿狄安娜的走神，重重咳了一聲，將一份卡迭石的地圖攤開在狄安娜面前，問她：“在你看來，我們應該從哪裡進攻比較好？”
狄安娜收回心神，在彎彎繞繞的地圖上輕輕點了一點：“這裡。”
拉美西斯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瘋，了。”
狄安娜聳了聳肩：“戰場本來就是個以命換命的地方。若你不敢，我去。”
拉美西斯看看地圖，又看看尼羅河畔急速行軍的二十萬埃及士兵，咬了咬牙，舉棋不定。
他不敢拿二十萬埃及人去冒這個險。
狄安娜出神地看著尼羅河，悠悠地說道：“這就是我討厭戰爭的原因……有些時候，主將的一個小小失誤，足以抵得上十萬士兵的命。”她回過頭，看著拉美西斯，莞爾一笑，“我是說，我一個人去，你帶著你的人在卡迭石外守著，等我的信號。”
拉美西斯的臉色青了紅紅了白白了綠綠了紫，狄安娜暗自琢磨他什麼時候學會了赫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變臉術。
“你，真，是，瘋，了。”
狄安娜無謂地笑笑？
瘋了？
她不過是不怕死而已。
倘若連死也不怕，自然也就無所畏懼，也……超乎常人所能接受的狂妄。
劈啪——
晴空一聲悶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急行軍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狄安娜與拉美西斯齊齊抬頭，看著空中一道接一道劈落的紫色閃電，忍不住直皺眉頭。
宙斯這傢伙又想幹嘛……
氣氛正僵持著，一聲興奮的獸吼從尼羅河底傳了出來。狄安娜轉頭望去，一隻巨大無比的獅子漸漸從河底浮了上來，沖著滿天的紫色閃電興奮地甩著尾巴。
它那顆巨大無比的腦袋上，頂著一張同樣巨大無比的人臉。
狄安娜：……
宙斯是有多無聊，才能把這麼兇暴的獅身人面獸馴養成了薩摩耶。
紫色閃電愈發密集了。
晴空悶雷聲中，宙斯身披王袍從天而降，威風凜凜，很有一番神王的派頭。
他徑直降落在狄安娜身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她，明明是在笑著，說出口的話卻有如平地驚雷。
“如果他再這麼鬧下去，我會考慮究竟是打碎他的神格還是寂滅他的神紋。”
“你最好自己去收拾他一頓，狄安娜。”
狄安娜默默扭頭。
果然從頭到尾，宙斯都是最老奸巨猾的那一個。
第28章 獅身人面一
拉美西斯雖然不太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很聰明地沒有問，當然也把宙斯的降臨當回事。
雖然宙斯的兒子曾經當過埃及國王，還給埃及帶來了一頭這麼厲害的獅身人面獸，但異域神就是異域神，再怎麼強大再怎麼神王，拉美西斯也絕不買帳。
好在宙斯也用不著他買帳。
說完那番近乎平地驚雷的話之後，宙斯頗為慈愛地摸了摸獅身人面獸那顆大腦袋，順帶回憶了一番故去的情.人和兒子，流了幾滴淚之後，便回了奧林匹斯山。
狄安娜無意識地卷著發梢，將宙斯留下的話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宙斯知道阿波羅的狀態，也知道阿波羅現在這副鬼樣子全是因為她。
所以宙斯可以在一定限度內容忍阿波羅，但如果超出了這個限度……
先前他之所以會讓阿波羅忙得腳不沾地，是為了讓阿波羅沒時間去難過，更沒時間去琢磨那些不該他琢磨的事情。但如今，事情似乎有些脫離他的掌控了。
所以他才這麼大張旗鼓地跑到了人間，對她說：去把阿波羅收拾一頓。
可是……
可是剛才，宙斯壓根兒就沒提過，她該怎麼回到神界去，又或者該不該回去。
不回神界，她怎麼去“收拾”阿波羅？
難道宙斯要將他一腳踹下人間界麼？
不無可能。
宙斯雖然渣了點，花心了點，老奸巨猾了點，但行事還是很有分寸的，否則也不會在神王的位置上呆了這麼久，也沒被什麼不長眼的神給拽下來。
狄安娜定了定神，隔著厚重的黃金面具，詢問拉美西斯：“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
“進攻卡迭石。”
————
卡迭石。
人間天塹。
縱使二十萬埃及大軍壓境，也依舊如同湖水中投入了一粒細砂，泛不起半點波瀾。
狄安娜終於褪.下了厚重的黃金戰甲與黃金面具，戴著赤紅色的王冠，一身赤紅的戰袍迎風獵獵飛揚，有如烈日之下紅蓮耀火，兩支飛箭斷了牽引城門的粗大繩索，策馬入城。
守城的士兵眼睛眨也沒眨，就被她一劍劈碎了青銅盔甲，驚恐且畏懼地望著她，瑟瑟發抖。
一如傳說中的嗜殺神袛，一如噩夢中的浴血修羅。
耀眼的銀色長髮泛著碎冰般的光芒，淡琉璃色的瞳子隱約泛著隱隱的渴望。
如同被囚.禁已久的猛獸，一經釋放，便再也收不住鋒銳的利爪，再也斂不去那令人戰慄的目光。
城中燃起了漫天大火，卻依舊如同往日一般靜寂無聲。滾滾黃沙之中，只剩下城牆上獵獵飛揚的赤紅戰袍，還有那一束傾瀉而下銀色長髮。
再往後，便是漫天黃沙，如血殘陽。
兵不血刃，才是將中之王。
狄安娜什麼也沒做，不過一把火將能燒的燒了個乾淨，又接連斬斷了牽引城門的四道繩索，就這麼乾脆俐落、毋庸置疑地，破了卡迭石的城門。
拉美西斯帶著軍隊進城時，表情很是苦悶。
他從未打過這麼……這麼“憋屈”的仗。
沒有一兵一卒的損耗，沒有哪怕一丁點抵抗……不，對方還是有過一些小小“反抗”的。只不過，反抗的守軍裡，一半跪倒在城牆下哭喊著戰神，另一半則被狄安娜劈碎了盔甲，又削了一半頭髮，結結實實地捆成一團，丟在城根下發黴。
她坐在城牆上，兩根纖長瑩白的手指有節奏地叩打著：“別傷平民。守軍也別殺，意思意思捆兩天就行了。”
拉美西斯頗為憋屈地“嗯”了一聲。
她繼續叩打著古老的城牆：“這座城被我不小心燒了大半，該有的防禦壁壘也都毀了。你若要重新接手，恐怕要費些心。”
拉美西斯繼續憋屈地“嗯”。
她不緊不慢地叩打著，淡琉璃色的眼睛隱隱泛起了些許波瀾：“這是一處軍事要塞，別弄丟了。過不了多久，赫梯人就會找你算帳。——這也是為什麼我能這麼快拿下這裡的原因。”
戰場上，到處都有可能是餌，誰都有可能是魚。
她已經隱隱嗅到了餌的氣息，只能期望拉美西斯別去做那條咬餌的肥魚。
還有就是……
變天了。
天空中再次響起了道道悶雷，亮紫色的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劈落。低壓的鉛雲攢聚著狂風驟雨，呼嘯著席捲整個大漠。原本靜寂下來的尼羅河再次氾濫，而且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氾濫。
埃及士兵“和平”地接管了卡迭石，在豆大的雨點中兢兢業業地守著城。
遠方已經傳來了赫梯王的咆哮聲。黑壓壓的軍隊正在向紅海沿岸集結。
拉美西斯興奮地跨.上戰馬，獰笑著撫摸鞭梢，要跟赫梯王認認真真地打一場不那麼憋屈的仗。
吼——
天與地之間回蕩著一聲興奮的咆哮，從卡迭石的城牆上望去，隱約可以看見一隻巨大的獅子趴在黃沙上，一下又一下地用爪子刨著地，鼻孔中噴著一股股白氣。尋常人見了自然要瑟瑟發抖，可眾神見了，未免又是一陣感慨：好好的一頭凶獸，硬是被宙斯養歪了……
黑壓壓的赫梯軍隊前，獅子的咆哮聲震得大.地微微晃動：“世上有個瓶子，可以往裡頭灌水，卻總共只有一個面，那是什麼？”
啊……那是什麼呢……
赫梯王想得很苦悶，法老王也等得很苦悶。
好不容易盼來的一場不那麼憋屈的仗，就被這頭喜歡出謎語的獅子給攪合了。
狄安娜站在城牆上，望著烏雲中愈發密集的紫色閃電，心中隱隱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最後一道閃電劈過之後，一道熾熱的金色流火從天空中跌落，直直撞入氾濫的尼羅河中。獅身人面獸仰天嘶吼一聲：“不許打岔！”然後一口啃了下去。
狄安娜縱身躍下城牆，跨上戰馬，朝尼羅河畔疾馳而去。
大雨傾盆，戰衣如火，耀眼的銀色長髮緊緊貼著身體，緊握韁繩的手微微顫抖。
阿波羅。
千萬不要有事，阿波羅。
快些，再快些。
她緊緊閉上眼睛，不去想那一道接一道的紫色閃電，不去想那頭破獅子的血盆大口。
一支匕首狠狠紮在了戰馬的背上。
戰馬受驚，發瘋一般沖了出去。可是無論它如何左右衝撞，那雙纖長瑩白的手始終穩穩抓著韁繩，將它牽引著奔向正確的方向。
近了……
豆大的雨點打落在身上，有些冰冰涼涼的疼。
數十萬赫梯軍隊壓境，簇擁著依舊苦思冥想的赫梯王。
獅子呼哧呼哧的呼吸聲已近在耳旁。
她睜眼，整個世界裡只剩下那一雙空洞而冰冷的金色雙瞳，還有金瞳裡那一抹若隱若現的幽藍。
一個宛如驚雷的熟悉聲音在耳邊炸響：
“那就先關著吧。”
她看見他走出尼羅河，束髮的月桂枝沙沙作響，白底金紋的衣袍不曾沾濕半點。
她看見他冷冷地望著天空，拉滿一張金色的大弓，霎時間射落漫天金箭如雨。
她看見他全身籠罩在一片迷蒙的七彩光芒中，被無數奇怪的線條纏繞著。
她看見他臉色蒼白，身形踉蹌。
她看見他微抿著唇，硬是抿去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跡。
她看見一團又一團紅色在他白色的衣袍上暈開，大雨中隱隱透著血的腥氣。
地面開裂，河水倒流。
她在傾盆大雨中策馬入河，如一團紅色的火，更如撲火的飛蛾。
她轉身看著阿波羅，淡琉璃色的眼睛裡隱隱多了一抹誰也看不懂的情緒。
但阿波羅卻看懂了。
她想說，我們一起。
獅身人面獸興奮地咆哮一聲，低下那顆巨大無比的腦袋，挨著狄安娜親親熱熱地蹭著。
尼羅河氾濫成災，黃沙之上蔓延著大片水澤。
她，阿波羅，還有獅身人面獸，通通被咆哮的水流捲進了尼羅河。
河水入口，泥沙肆虐。
饒是狄安娜身體再好，終究是個會生也會死的凡人。在河水中沉浮著，不免有些難受。
一雙沉穩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腰，接著是她的後腦勺。緊接著，一股熟悉而熾熱的氣息環繞著她，帶著淡淡的棕櫚花香，從她的口中一點一點地渡了過去。
肌膚相觸，唇齒交.纏。
狄安娜睜眼望去，只朦朦朧朧地看見了一抹熟悉的海藍色。
“閉上眼睛，狄安娜。”
那抹熟悉的海藍色愈發近了，抵在她的額頭上，又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她張了張口，想要問他什麼時候恢復的，卻猛地灌了一大口河水，嗆得不行。
“別說話，閉上眼睛，抱著我。”
又一股熟悉的氣澤從她的唇齒間渡了過去，連帶著近乎瘋狂的糾纏。她安心地閉上眼睛，靠在阿波羅結實寬厚的肩膀上，任憑周圍水流肆虐，一動也不動了。
熾熱的吻仍在繼續，卻溫柔了許多，連帶著周圍的血氣也漸漸淡了。
狄安娜終究忍不住，在他的胸膛上一筆一劃地寫著：你受傷了？
第29章 獅身人面二
她的手被握住了。
熾熱的吻仍在繼續，帶著近乎瘋狂的思念和極致的溫柔，夾雜了淡淡的棕櫚花香。她閉上眼睛，靠在阿波羅的臂彎裡，安靜地承受著，與他糾.纏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願去想。
尼羅河水咆哮著在他們身邊肆虐，裹挾著厚重的泥沙，不留半點縫隙。
阿波羅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加深了這個吻。一縷又一縷熾熱的氣息從他的口中渡了過去。而回應他的，是一縷冰冰涼涼的甜香，以及令他深深著迷的軟嫩。
“狄安娜。”熾熱的吻漸漸移到了她的耳邊，而後是阿波羅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別說話，也別睜眼，聽我說。”
她點點頭，伸出食指，在阿波羅的胸口上一筆一劃地寫著：你說。
“我的傷……”他才剛剛開了個頭，便看見狄安娜驀然睜開了眼睛，眼中滿是擔憂，幾欲張口。阿波羅搶在她開口之前，輕輕吻了吻她微紅的唇瓣，再次叮囑道：“別說話。你如今是凡人的身體，一不留神便會在水中窒.息。”
她艱難地點點頭，揉揉微痛的眼睛，繼續在他的胸前一筆一劃地寫道：你怎麼受傷了？
阿波羅握著她的手，細細摩挲著她柔軟的手心，低聲說道：“宙斯給我們上了一堂課。這些……不過是些皮外傷。”
她驟然想起了方才纏繞在阿波羅身體周圍的七彩絲線。
“上了一堂課”？
不過是“些”皮外傷？
她微微動了動唇幾欲張口，卻再次被阿波羅深深吻住，又渡了一口氣過來。熾熱的氣息在水中交.纏著，淡淡的血腥氣在水中暈開，她忍不住揪緊了阿波羅的衣領，固執地在他的胸口上寫著：宙斯同你們說了些什麼？
阿波羅身體一僵，表情隱隱有些痛苦。似乎僅僅是回憶宙斯的話，也能令他難受不已。
狄安娜閉了閉眼睛，緊緊抱著他，繼續在他的胸前寫著：別再想了，我知道了。
阿波羅的身體愈發僵硬起來，也愈發滾燙。狄安娜伸手撕開了他的領口，果然看見他的左邊肩膀上隱隱泛著暗金色的光，那道美麗的金色紋路正如同液.體一般緩緩流淌。
阿波羅，不要去想。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胸口上寫著：不要去想。
阿波羅將她抱得更緊，又吻了吻她，替她渡氣。漸漸地，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僵硬，抱她的力氣也越來越小，最後竟有氣無力地靠在她的身上，緩緩合上了眼睛。
——阿波羅！
狄安娜驚惶地張口，卻只咕嘟咕嘟地灌了滿肚子的河水。
她揉揉愈發刺痛的眼睛，強忍著從鼻腔到咽喉再到肺部的不適，勉強背起阿波羅，向水面遊去。
游著遊著，水勢竟漸漸緩了。
狄安娜驚覺不對，下意識地將阿波羅抓得更緊些，那股窒.息的感覺卻驟然消失了，連同腳下那種漂浮著的感覺也消失了。她定睛看去，周圍一片暗沉，沒有天、沒有地、也沒有半點光亮，偶爾有幾點金色流火快速劃過。
這裡是……冥界與暗淵的交界處？神獄？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咳出了氣管和肺部中殘留的水。抬頭再看阿波羅時，又是一陣愕然。
阿波羅的神情很平靜，閉著眼睛，似乎不過是睡著了。
他用來束髮的月桂樹枝早已隨水飄落，古式的希臘長袍上暈開了大團大團的血。
狄安娜閉了閉眼睛，忽然想起宙斯最後留下的那句話：那就先關著吧。
這算是關著麼？關在神獄裡？
她咬咬牙，有些不甘，也有些氣惱。卻不知是氣惱阿波羅，還是氣惱她自己。
突然之間，一個毛絨絨的大腦袋蹭了蹭她的腰，還呼呼地往外噴著熱氣，興奮異常。
她低頭看去，恰好獅身人面獸抬起頭來，齜牙咧嘴地沖著她笑。
它怎麼也跟來了？
狄安娜無暇顧及許多，伸手揉了揉它的大腦袋，意在安撫。獅身人面獸滿足地哼哼兩聲，趴在狄安娜腳邊不動了，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我們來猜個謎語好不好……”
“別鬧了。”她揪揪它圓潤的獸耳，扶起阿波羅靠在它的背上。它不滿地低.吼兩聲，卻在狄安娜一下接一下的順毛中吭哧吭哧地呼著氣，最終乖乖趴著不動了。
狄安娜忽然覺得，大凡神獸，脾氣都有些古裡古怪的。譬如這頭大獅子，又譬如她的小金角鹿。
只是眼下她卻無暇分心卻顧及這些。費了些力氣將獅身人面獸哄睡後，她半坐半跪在阿波羅身邊，嘗試著去解他的衣服。
那衣料剝離皮肉的輕微嗤啦聲……
那一團團淡淡暈開的血……
狄安娜感覺自己的手在抖。
阿波羅沒有穿裡衣。脫掉外衣之後，他就這麼徹徹底底、毫無遮攔地躺在她面前，結實勻稱的胸肌上有著幾道深深的傷口，縱橫交錯，新舊交駁，還有一道恰好橫貫在心臟處，幾乎將她嚇得心跳都要停止。再細看時，他的肩背腰腿上都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傷口，有些已經結痂，更多的仍在微微向外滲著血。
怎麼……會……這樣？
她試探著伸出手，按了按他的左肩。那道美麗的金紋路微微淌溢著流光，燙如烙鐵。
宙斯給他們上了一堂課……
上了一堂課……
課……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指尖在他的身體上遊移著，小心地避開了傷處。神獄很暗，卻有著四下飛竄的金色流火，如同世間最熾熱的花瓣一般紛紛揚揚灑下，泛著微光，美得驚人，亦烈得驚心。
那是……阿波羅留下的火焰……
她伏下.身，輕輕吻著阿波羅心口處的傷痕。
絲絲腥鹹混合著淡淡的熾香在舌尖化開，有些酥酥的麻，也有些微微的刺痛。
“阿波羅……”
她低聲輕喚著，輕輕閉上眼睛，沿著他的身體一路吻下，吸吮著他的每一處傷口。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只是下意識地做了，便做了。
“阿波羅、阿波羅、阿波羅……”
她一聲接一聲地喚著他，細細密密地吻著他身體上的每一處，繾綣的味道在空空曠曠的神獄裡暈開，襯著紛紛揚揚的金色流火，化做層層疊疊席捲而來的風，將他們盡數包裹。
他的肩上……
他的背上……
他的腰上……
他的……
她微微側過頭，避開了那團濃密的金色毛髮，輕按著他結實有力的大腿，細細吻著他的傷痕。
據說，用這種方法，可以讓神袛的傷好得更快些。
她也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這個“據說”，只記得最終抬頭再看阿波羅時，他肩上的傷口已經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只殘留著一抹淡淡的痕跡，漸漸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後是他的胸口、他的腰背、他的腿……
被她逐一輕吻過的地方，那一道道新舊交駁的傷口，已經漸漸開始癒合。大約半刻鐘之後，連最後一絲血痕也悄然淡去，他全身上下的每一處都恢復了往日的平整，如同精心鑿刻過的大理石雕塑，完美到了極致。
據說，阿波羅代表了世間至高的男性之美，想必並非訛誤。
她略略松了口氣，重新枕在阿波羅的肩窩裡，低聲說道：“別鬧了，快醒過來。”
阿波羅沒有應，亦沒有睜眼，呼吸淺淺，心跳聲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沉穩。
她閉了閉眼睛，又輕聲說道：“我會生氣，真會生氣。”
阿波羅依舊沒有應，甚至不曾像往常一樣，張開雙臂抱著她，輕吻她的額頭。
她兀自威脅：“若是我氣狠了，必定要將你捆了丟進池子裡泡上三年，你信不信？”她的聲音軟軟的，沒有半點威懾力。
沒有應答。
沒有聲音。
阿波羅宛若就此睡死了過去，全身僵硬著，一動不動。
她又想起了阿波羅留下的那句話：宙斯給我們上了一堂課。
他左肩處的金色紋路依舊流淌著暗金色的光芒，輕輕觸碰時，一片滾燙。
狄安娜閉了閉眼睛，不去想秩序神殿中那一團慌亂，不去想人間界的雷鳴電閃，不去想神族那一場又一場近乎詛咒的叛亂。
什麼也不想。
就這麼安靜地抱著他，躺在他的臂彎裡，就好。
她閉著眼靠在阿波羅懷裡安靜地躺了半刻鐘，起身替他穿好了衣服。縱然上頭暈開了大團大團的血，也依舊顧不得了。這裡是神獄，寸草不生，更找不到半點清水。若她無法在三日內出去，就憑這脆弱到了極點的人族身體，唯有一個下場：死。
只是，要從神獄裡出去，談何容易？
照現在的樣子看來，恐怕不僅僅是“談何容易”，而是“絕無可能”與“必死無疑”。
狄安娜扶著獅身人面獸站了起來，頭有些暈，身體也沉重得厲害。或許是因為躺了太久的緣故，竟然還有些眼花。她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卻是一片滾燙。
竟然，感冒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她這屋頂上的洞，也未免漏得太大了些。
不過在尼羅河裡泡了約莫三刻鐘，她這從小到大百病不生的身體，竟然感冒了。
恍惚間，她隱隱約約聽見了阿波羅的聲音。
“狄安娜。”
“我……動不了了。”
第30章 獅身人面三
阿波羅低低的聲音回蕩在神獄中，一如漫天紛飛的金色流火，燙得灼人。
她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朦朧的微光中，阿波羅漸漸睜開了眼睛，依舊是純粹的海藍，宛若層層疊疊的海浪將她包裹，從頭髮絲到腳趾尖不留半點縫隙，溫柔且炙熱，熨得心底微微發燙。
她踉蹌了幾步，跌倒在阿波羅懷中，細細摩挲著他雕塑一般的五官，聲音竟有些沙啞：
“你醒了。”
不過短短只言片字，卻已然在地獄與天堂中滾過了一輪。
“狄安娜……”
阿波羅叫著她的名字，呼吸噴灑在她的指尖上，聲音低沉且喑啞。
“……吻我。”
她不假思索地半撐起身體，一個如羽毛般輕柔的吻覆在了他的唇上。
腦中暈暈沉沉的什麼也想不起來，唇齒間繾綣的熾熱令她流連忘返。被河水打濕的長髮緊緊貼著身體，如同裹了第二層外衣，燥.熱難.耐。她又往阿波羅身邊靠了些，緊緊貼著他微涼的肌膚，試圖緩解身體深處那灼燒一般的熱度。
不……
阿波羅生來熾熱，體溫本就比她高了許多，怎會覺得冰涼？
她用盡力氣在糊成一團的腦子裡翻找著，終於模模糊糊地記起她感冒了，似乎還發了高燒。
不、不行……
會傳染的……
她掙扎著爬起來，卻在阿波羅眼中看見了更為濃郁的熾熱，如同噴薄而出的滾滾岩漿，叫囂著將她吞沒。她稍稍向後靠了靠，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低聲解釋道：“我感冒了。”
阿波羅定定地看著她，良久之後，才稍有些無奈地開口：“我是神，狄安娜。”
“我知道。”這並不代表不會傳染。
“我是醫藥之神。”阿波羅愈發無奈起來，試圖在強調著什麼：“過來，讓我看看。”
她那糊成一團的腦袋裡早已剩不了東西，依言走到阿波羅身邊坐下，卻又聽見他說道：“我動不了。狄安娜，再過來些，靠在我懷裡。”
她昏昏沉沉地照做了，直到觸碰到阿波羅微涼的肌膚，才猛地反應過來，又稍稍遠離了些，無意中撞進了阿波羅夾雜著些許欲.望的目光裡，禁不住又是一愣。
“你……”
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目光在她微微充血的唇瓣上停留了片刻，才帶著幾分促狹的表情說道：“那個辦法，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我是指，情.人間的愛.撫，可以加快傷口的愈合速度。”
不是你教會我的麼？
她下意識地要脫口而出，卻在最後那一刻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的確是他教會她的方法，不過卻是……上輩子。
已經記不清是三千年前還是三萬年前，阿波羅認真且鄭重對她說道：“這種私.密的辦法，還是不要隨意用的好。”
依稀記得她聳了聳肩：“那你我之間必定是用不了的。”情.人間的愛.撫麼……
“我……”
一句話在喉嚨裡滾了幾滾，最後說出口的竟是：“我忘了。”
噗嗤。
阿波羅被她拙劣的笑話給逗樂了，目光漸漸從她的唇上移到了她雪白細緻的脖頸上，而後是她濕.透了的紅色戰衣上……再然後，他艱難地將目光從她姣好的身段上移開，亂七八糟地想著她重感冒了也是有好處的，就這麼毫無防備地……
“怎麼竟穿了紅色？”阿波羅極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些。
“像火。”她答。
“像火？”
狄安娜微微側過頭去，死也不會告訴他，唯有這種刺眼的紅色，才更接近蒼穹之上的太陽。
這種傻瓜似的行徑，她從前是決計不會去做的；今後就算是做了，也決計不會承認是她做的。
“好，像火。”阿波羅低聲重複了幾遍，忽然笑了，“嗯，從今往後，我也改穿銀甲好了。”
“也”？“改穿銀甲”？
狄安娜只覺得全身的熱氣忽地一下全都湧到了臉上，燙得不行。
阿波羅悶笑出聲，低低地說道：“靠過來一些，抱著我。”
狄安娜腦子昏昏沉沉的手腳也不知該往哪兒擱，竟然就照做了。
“狄安娜。”阿波羅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透著幾分難耐的喑啞，“我以為，你會害羞。”他停了停，又說道，“在對我做了那件事情之後。”
害羞？她膽子大著臉皮也厚著呢，她害個什麼羞！
狄安娜憤憤地擰了他一把，毫不意外地聽見了一聲重重的喘.息。
阿波羅悶悶地笑出聲來，透著幾分滿足的沙啞：“別鬧，狄安娜。現在我很容易被你撩起火。”他停了停，又帶著幾分促狹說道：“事實上，我很樂意你替我澆滅它。”
想都不要想！
狄安娜張了張口，一句話在喉嚨裡滾了幾滾，說出口的竟然是：“你還沒告訴我，究竟怎麼受的傷？”她停了停，索性將話一次性問個清清楚楚，“還有，為什麼你的眼睛會變成金色？”
阿波羅愣了很久。
直到狄安娜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才聽見了一聲低低的歎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時，巨靈戰敗，蓋亞反悔。[1]
那位執掌大.地的創始母神不再偏幫宙斯，而是怒氣衝衝地去找了暗淵之神塔爾塔洛斯，與他生下了一位比宙斯更強大的怪物：人身、龍尾、全身各處都冒著火，一口氣沖上奧林匹斯山，將宙斯逮了抽筋剔骨預備烤熟吃掉，鬧得人心惶惶。
當時宙斯是真以為自己要死了的。
於是他預備挑選一位繼承人，就算是死也得讓繼承人帶著奧林匹斯走下去，然後替他復仇，把那該死的怪物抽筋剔骨烤熟了丟到蓋亞面前喂狗。
“……他選中了我。”
阿波羅淡淡地說著，語調沒有絲毫起伏，似乎只是在述說一件與他毫不相關的事情。
“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一個繼承人所應該具備的……很多東西。”
譬如，野心。
譬如，權術。
再譬如，冷血。
“後來，那怪物敗了，他也沒死。可我們之間的關係，卻從此微妙起來。”
一位永生不死的神王，一位同樣永生不死的繼承人。
就算身體裡有著一半相同的血，也偶爾會相看兩厭。
“所以我一直在壓抑著某些東西，也努力淡忘某些記憶。”他的聲音很低，卻透著深深的疲憊，“可是當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壓住它們的時候，又或者我的憐憫之心已不足以抵消我的殘忍和冷血時……”我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連我自己也無法控制的人。
他閉上眼睛，重重歎息。
宙斯必定知道這些，否則不會一再地容忍“他”的挑釁。
狄安娜愣愣地抬頭看他，昏昏沉沉的腦子裡終於有了一絲清明：“那你……”
“我一直在盡我最大的努力，狄安娜。”他試圖低頭看她，卻發現自己做不到，唯有苦笑，“相信我，我比任何一位神都不願意看見戰火四起。神族一旦交戰，勢必會造成無可挽回的結局。”
他是……執掌光明的神袛……
她將頭埋進阿波羅的肩窩裡，輕輕“嗯”了一聲。
“所幸的是……”所幸的是，無論他再怎麼瘋狂再怎麼暴戾，也永遠不會傷害到她，永遠不會。
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找到合適的對策，將所有的暴.亂消弭。
吼——
一聲暴怒的獅吼聲久久回蕩在神獄之中，震得人全身微微發麻。阿波羅全身一動不動地僵著，眼神稍稍向旁邊偏移了幾分，卻只看見了一顆巨大無比的腦袋。緊接著，又看見狄安娜伸出手，輕輕按在那顆大腦袋上，用獸語安撫著，極是溫柔。
他也想被她這麼安撫著……唉……
怎料那顆大腦袋卻不買她的帳，用力晃了幾下之後，狠狠將他摔了下來，那張猙獰無比的人臉轉了過來，瞪著他，鼻孔裡呼哧呼哧地噴著熱氣：“我父親被你弄到哪裡去了？”
“斯芬克斯？”阿波羅有些意外。
狄安娜更是意外：“你們認識？”
“嗯。”阿波羅應著，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隱憂。
獅身人面獸斯芬克斯，是泰坦神堤豐與厄喀德的女兒。
不巧的是，曾經把宙斯抽筋剔骨就差沒烤熟吃掉的那位凶神，就是堤豐。
“我父親被你弄到哪裡去了？”斯芬克斯再次逼問，聲音漸漸變得尖了。
狄安娜不動聲色地擋在了阿波羅面前。
斯芬克斯又逼近了些，已經可以看見她那雙眼睛眯成了豎瞳。
“上回看見你，我還不能完全肯定。現在——哼哼，奧林匹斯的神，我們來猜個謎語吧。若是猜不中，那就別怪我的消化能力太強！”
這一番沒頭沒腦的威脅，狄安娜居然聽懂了。
若猜不中，就會被斯芬克斯當成食物吃掉，然後被她消化得乾乾淨淨，半點痕跡不留。
“等等，斯芬克斯。”狄安娜又不著痕跡地往阿波羅身前靠了靠，“你的父親是誰？與阿波羅有什麼關係？即便要算帳，也該從頭到尾算得清清楚楚才是。”
斯芬克斯不屑地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我在宙斯手底下賣了這麼久的蠢，還打聽不到一丁點兒消息麼？光明之神阿波羅，世間沒有任何武器能傷害到我的父親，唯有你的光芒能刺傷他的雙眼！”她眯起豎瞳，發出一聲陰惻惻的冷笑，“狩獵女神看不出來，我可看的清清楚楚。阿波羅，你為‘規則’所束縛，身上的神力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一，要準備怎麼躲過我的爪子？就憑你身邊這位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狩獵女神麼？”
阿波羅身上的神力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一？
狄安娜愕然，偏頭看向阿波羅，卻只看見了他眼中愈發沉重的隱憂。
悉悉簌簌的腳步聲不知從哪裡傳了過來，偶爾夾雜著鐵鍊拖拽的叮噹聲，還有沉重的呼吸、毫無顧忌的談笑……
要命的是，不止一位。
阿波羅不知想起了什麼，瞳孔驟然一縮，指尖隱隱泛起金色的流火，卻在刹那間消逝於無形。
神獄。神囚。
凶獸。復仇。
她已轉生為人，阿波羅的神力只下不到百分之一。
真是……好極了。
屋頂破的洞越來越大，就算是拼命想堵也堵不上了。
緊接著就是，暴雨傾盆。
藍晶 2014-8-18 15:11
第31章 獅身人面四
阿波羅臉色有些泛白,全身骨節喀喀地響，偏偏就是一動也不能動，更無法凝聚起半點微光。
“狄安娜。”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抖，卻透著一股淡淡的不容置疑的威嚴，“到我身後來。”
不能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哪怕是死,也不能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他閉了閉眼睛,左肩處的金色紋路隱約泛起一絲暗金色的光芒,變得愈發滾燙。
全身的血液在沸騰，殘存不多的神力盡數凝聚到了左肩上。
要麼生,要麼死。
生死一線間，心中再也存不下任何念頭,只記得她在棕櫚樹下柔柔地對著他笑,千言萬語湧上喉間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狠一狠心忘掉她的身影忘掉她的聲音，卻依舊有一雙淡琉璃色的眼睛柔柔地注視著他，透著瑩瑩潤潤的如水光華。
她說，就算我背叛了全世界，也絕不會背叛你。
她說，我只對你溫柔就好。
海濤拍岸的步調一聲接著一聲，寧靜的小島上只剩下光芒萬丈的日與月。
一體雙生，同生共命。
我死。你活著。忘了我。
“阿波羅。”
“信我，阿波羅。”
一個柔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指尖滑過他肩膀上的金色紋路，而後竟漸漸滑到了他的領口裡，輕按著他結實健美的胸膛，最終停留在了心口處，帶著一點點近乎絕望的愛意。
夠了，真的夠了。
他想要側頭躲開，卻只能一動不動地躺著，承受著她愈發溫柔的愛.撫。
“阿波羅，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情人。即使轉生成了人，也絕不是什麼好人。”她輕輕吻.啄著他的唇角，略帶沙啞地歎息著，“所以今天，忘掉你所看到的，忘掉你所聽到的。即便我手上沾滿了血，也不許厭棄我。不然——”
她威脅的話只說了半句，便已解下腰間的銀刀，割下兩片衣角，輕輕塞進了阿波羅的耳朵裡。
“不要胡鬧！”阿波羅憤怒得近乎絕望，“你已轉生成人——”
她的吻漸漸移到了他的喉結上，輕輕一咬，便感覺到他的身體一陣戰慄，緊緊繃起。
她慢慢解開了他的衣扣，纖長瑩白的手指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寫著：相信我。
相信我，阿波羅。
將你的後背交托給我，我代你終結這場毫無勝算的殺戮。
斯芬克斯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你們結束了沒？”
狄安娜緩緩抬起身來，替阿波羅攏了攏領口，又吻了吻他的眼睛，才略帶幾分沙啞地說道：“真是難為你看了半場戲。”可若不這麼做，阿波羅肯定不會好好聽她說話的。
“吻.戲我看得多了，你們還不夠出格。”斯芬克斯抬抬爪子，爪尖上立刻泛起一片懾人的寒光，“你看過埃及人的狂歡麼？你看過女奴們赤.裸著身體、只披著一層輕紗跳舞麼？你看過男人和女人在尼羅河畔激烈地交.歡麼？噢，我差點忘了，你同時也是象徵少女貞.潔的月神，這些東西，難免會汙了你的耳。”
狄安娜輕笑出聲：“既然是兩情相悅，又有什麼不可以？”
“唔？你是這麼想的？”斯芬克斯意外地看了狄安娜一眼，“不錯，比雅典娜好多了。她可是出了名的‘謹守貞.女之誓約’。狩獵女神殿下，我很欣賞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哥哥，我想我可以勉為其難地當你的聖獸。”
“呵。”狄安娜又是一陣輕笑，“我想，月神殿恐怕容不下您的一隻利爪。”
斯芬克斯惱羞成怒：“狄安娜，你是在笑話我胖嗎？！”
狄安娜默默扭頭。
身為女性，即便是獅身人面，也一樣在意自己的身材。她理解，相當理解。
“斯芬克斯。”狄安娜有意岔開了話題，“你與阿波羅之間的恩怨我不想管，更重要的是我不相信——”她偏頭看看阿波羅，又轉頭對斯芬克斯說道，“剛才你說，要讓我們猜個謎語？”她刻意掐准了時機，在四面八方的腳步聲漸漸圍攏過來時，說出了這句話。
斯芬克斯抖抖鬃毛，說了聲是。
狄安娜莞爾一笑，指著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的不速之客說道：“那他們呢？他們算不算？”
不速之客們齊齊吹了一聲口哨。
斯芬克斯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現在狄安娜轉生成了人族，只消爪子輕輕一抓就會立刻送命；阿波羅一動不動地躺著，雙耳被堵著，目光始終牢牢膠著在狄安娜身上，金色流光一次次在他的手心裡聚起又散去，似乎在猶豫著是否該讓狄安娜去解決這場可怕的危機。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不知道什麼地方不對。
斯芬克斯轉頭看看四周，不速之客們大多長得奇形怪狀，有人身蛇尾的，也有長了三個腦袋的，更有的足足有三千腕尺那麼高，只消輕輕一腳就能將他們盡數踩扁。再看狄安娜時，她正歪坐在阿波羅身邊，笑吟吟地梳攏著他如同陽光傾瀉一般的金色長髮，似乎絲毫沒有身處困境的覺悟。
管他呢。
反正總之，打不過就跑，出事了就逃。眼前兩位一個是人另一個全身動彈不得，難道還能跑得比她更快不成？被兇猛的獵手追捕時，只需要比其他獵物跑得快就夠了。
斯芬克斯想了又想，說道：“我著實佩服你的膽色，狩獵女神。我的謎語是……”
“呼呼。”
“兩隻雌獸！兩隻！”
“蠢貨，是兩位女性！”
“這裡多久沒有雌性出沒了？我記得上一次還是……唔，忘了。”
“滾你的吧，蓋亞大人不是雌性？冥後不是雌性？”
“蓋亞大人遠在暗之深淵，冥後也遠在冥界。這裡不屬於天不屬於地也不屬於神，呼呼……”
亂七八糟的談話聲在神獄中飄飄忽忽，偶爾夾雜著些許粗話，幾乎要將斯芬克斯的說話聲壓了下去。更有位膽大的猛獸跑到斯芬克斯身邊挨挨蹭蹭，下.身兩根粗粗.壯壯的裹著細小鱗片的東西刷地立了起來，有些不忍直視。
狄安娜默默地扭過頭，繼續替阿波羅梳攏著金髮。人身蛇尾雙……什麼的，還是見怪不怪的好。
斯芬克斯怒了。
“猜不出謎語的，通通都要作為我的食物！食物！”
“嘿，夠辣，夠味，我喜歡！小美人，我們來一場親.熱且火熱的交流怎麼樣？”
“就憑你？能堅持三個小時麼？可別三十分鐘就泄了哈哈哈哈哈……”
“滾！老子樂意！”
……
粗話與葷話仍在繼續，似乎永遠沒有停止的意思。狄安娜深深吸氣，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站起身來，沖斯芬克斯微微一笑：“這道題，我會解。”她停了停，又說道，“但我需要一些説明。譬如，一張足夠大的紙和筆。”
斯芬克斯出了什麼謎語無需在意，她只需要一張足夠大的紙和筆就夠了。
殺戮，開始。
“這是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有著前後、左右、上下。”即是一個三維坐標系。
周圍響起了一片吸氣聲。
“若是在六個方向上再添上兩個……”狄安娜握著一隻羽毛筆，在眼前近乎無窮無盡的卷軸上慢慢畫了一道軌跡，又畫了一道軌跡，“看懂了麼？……假設這跟線條同時代表了三個維度，另一根線條則指代第四個維度……”
周圍響起了略帶惶恐的交談聲。有慌亂地叫著“吃了她”的，也有饒有興致地聽她解題的，還有些的則是不知所謂地站著，目光在狄安娜與斯芬克斯之間溜來溜去。
神獄之中，大多關押著上古神袛，或是凶獸。
大凡上古神袛，血統多半是純的。
而純血的神……
狄安娜微抿唇角，側身擋住了阿波羅的目光。
“四維空間中的一個平面，扭曲交疊，既是三維空間中一個盛水的瓶子。若是注入水？呵，若是注入水，自然會在三維時空中灌滿，然後在第四個維度流光……”
就像一杆進洞的高爾夫球，草地上爬著的螞蟻永遠不知道它去了哪裡。
狄安娜環顧四周，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風：“你們，可以，試試。”
“不要試！”這是純血神袛驚恐而惶急的聲音。
“挺有意思的，不試白不試。”這是半血神袛躍躍欲試的聲音。
不速之客們分成了兩撥，幾乎打了起來，最終還是狄安娜偏頭看向斯芬克斯，如同惡魔一般微笑道：“你出的謎語，不打算親自試試答案麼？”
斯芬克斯依照狄安娜繪製的結構圖，顫顫巍巍地捏出了一隻瓶子。
她向瓶中裝了水，可瓶子卻是滿滿當當的，沒有半點兒流失。
“不對哦。”狄安娜輕輕擺了擺手，“是‘第四維’，‘第四個維度’哦……若是無法讓一個平面在第四維度上捲曲，你是無法真正捏出那個瓶子的……”
你無法真正捏出那個瓶子。
第四個維度上捲曲。
第四個……維度……
斯芬克斯臉色白了白，左肩上泛起一陣奇異的光芒。她痛苦地嘶.吼一聲，猛地沖出神獄，片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純血神袛亦然。
有些來不及離開的，已經咚地一聲摔倒在地上，左肩上的紋路忽明忽暗，最終漸漸寂滅下去，陷入了永恆的沉眠。
至於剩下的不速之客們……
嚇跑了三分之一，就地昏倒了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一畏畏縮縮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隻來自遠古的、猙獰咆哮著要將整個世界吞掉的凶獸。
著實……太可怕了。
那站在白卷邊上手執羽毛筆的人類少女，那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人類少女……
她做到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嚇壞了，所有的神。
“我們應該在一開始就吃了她的……”不知是誰喃喃自語。
狄安娜涼涼地掃了他一眼，又笑：“閣下想嘗嘗烈火燎燒的滋味麼？”在昏暗冰冷的神獄中呆久了，他們最怕的就是火。
“你、你不能……”
“沒什麼不能的。”她笑吟吟地把玩著羽毛筆，逐一掃過面前那幾張驚恐的臉，“諸位都是神，自然可以看看我前幾日在尼羅河上做了什麼。”她停了停，看著周圍的不速之客們越來越少，故意放緩了語速說道，“我隔空引燃了尼羅河上的帆船。”
簡直可怕！
簡直兇殘！
簡直……不忍直視！
還能做什麼？趕緊逃命才是正理。
沒瞧見那幾位神力最高的都已經臉色蒼白地倒下了麼？沒瞧見那看似脆弱無比的人類少女已經從囊中取出一顆水晶球，預備召喚神火麼？
——再不逃，下一個就是你！
在這種恐怖氛圍的渲染下，不速之客們都逃得乾乾淨淨，連同沉睡著的那幾位也被嚇哭了的同伴們半托半拽著帶走。
——再不逃，就沒命了！
狄安娜一個踉蹌，羽毛筆悠然墜落，早已被她的汗水沾得半濕。
時機、氛圍、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要掐得分外精准，還要隨著不速之客們的表情變化調整措辭……饒是她早有準備，也不得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也幸，也不幸。
她成功地用四維空間理論嚇壞了所有的神。
狄安娜定了定神，俯身取出方才在阿波羅耳中塞著的兩片小布料。
阿波羅怔怔地看著她，眼神有些複雜。
第32章 歐氏幾何&數理世界一
狄安娜有些惴惴不安。
阿波羅的眼神太複雜,微微抿起的嘴角洩露了一絲苦悶的情緒。大約是狄安娜看他的目光同樣很複雜，他苦笑一聲，閉上眼睛，只說了兩個字：“若是……”
若是當初母親也能同她這般膽大心細。
若是自己沒有被規則之力束縛著動彈不得。
若是時機再差那麼一點點，若是當時有神比她高明了那麼一點點……
他不敢想下去。
腦子裡唯一盤旋著的念頭便是後怕與自責。他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一個輕柔的吻覆在了他的唇角上,帶著微燙的甜香,那種柔滑軟嫩的觸感幾乎要奪去他的所有感官。阿波羅一動不動地僵著，腦中空蕩蕩的已不剩下什麼東西,唯有她愈發繾綣的勾.纏。
“嗯……”
她稍稍離開了些，卻又湊到阿波羅耳邊低聲說道：“這個辦法不錯。”
阿波羅近乎僵硬地愣在當場,耳邊來來回回地盤桓著她的話：不錯……不……錯……
他微微張口,一番話在喉嚨裡滾了幾滾，如同岩漿翻騰咆哮著幾欲噴薄而出，卻一直梗著說不出來。最終慢慢地捂溫了，捂化了，才一點一點的透了出來：“你是認真的麼？”
她第一次吻他，還可以說是權宜之計。
可這一次……這一次……
狄安娜低笑出聲，將頭埋進他的肩窩裡，悶悶的說道：“自然是認真的。”
她停了停，又說道：“你究竟是在懷疑我，還是在懷疑你自己？”
“我……”
阿波羅張了張口，喉嚨卻似乎被什麼梗住了，只能一個一個地往外蹦字：“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她這麼快就對自己敞開了心扉。
不敢相信她竟會這麼……這麼主動和熱情。
不敢相信他自己……
巨大的喜悅從全身上下的每一處地方裡溢了出來，將他徹徹底底地浸潤著，如若滔天洪流。不止是身體動不了，連思維也幾乎停止，腦中一遍遍盤桓著她那句“自然是認真的”，她微燙的體溫她嫩軟甜香的味道她乾淨透亮的眼睛……只像是她再一次細細吻遍了他的全身，從頭頂到腳趾一陣酥酥的麻，連天生的太陽也要為之融化。
是呢，她的體溫有些過高了，是生病了麼？
阿波羅睜開眼睛，略有些沙啞地說道：“過來，抵著我的額頭，我為你治療。”
最想說出的那句話在胸腔裡沸騰著，想一遍又一遍地說，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又一次慢慢地捂溫了，揉化了，才帶著滿滿的笑意看向她，低聲吟唱著治癒咒文。
——我終於，等到你了。
——還有，我愛你。
狄安娜照著做了，將額頭輕輕抵在他的額頭上，閉上了眼睛。
腦中依舊有些昏昏沉沉的，連帶著身上的熱度也升高了許多。伴隨著阿波羅的吟唱聲，一種冰冰涼涼的感覺從他的額頭上傳了過來，如同夏日中最是愜意的山泉，咕嘟咕嘟地灌進了她的身體裡，蔓延到身體的每一處角落，減緩著她的病痛。
漸漸地，她感覺身體好些了，腦子也清醒了一些，才驀然發覺自己剛剛都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忍不住有些耳根發燙。
咳，咳咳，這種膽大妄為的事情，還是做一次就好了。
她低低說聲“好了”，稍稍離開了阿波羅，將他扶到自己的膝蓋上躺著，習慣性地卷起他的金髮纏在手指上，有些擔憂地問他：“你還沒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受的傷？”
規則之力的束縛，可不是鬧著玩的。
阿波羅慢慢地說了。
事情其實很簡單。
那位長得很帥、個子很高、情.人遍地走、兒子女兒水中游的海王陛下，最近用他很簡單的風格，做了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造.反。
但他找搭檔的本事不大好，眼光也不夠毒，只挑了三位主神：雅典娜、赫拉、阿波羅。
阿波羅只用那雙燦金色的眼睛冷冷地掃視了他一眼，丟下一句“時機不對”就不再理他。
雅典娜將海王陛下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打量了一遍，模棱兩可地說了句：“我知道該怎麼做。”
赫拉呵呵冷笑了兩聲，認真地點點頭：“我也討厭宙斯。”
事實證明海王陛下那種簡單得可以的行事風格實在很糟糕。
沒有謀劃、沒有招兵買馬、沒有任何一點可以稱之為“準備”的東西，就帶著一大批兒子和手下呼啦啦地打到奧林匹斯去了。
金眸的阿波羅已經連提醒他的力氣都沒有了，乾脆上天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雅典娜在宙斯和波塞冬之間掂量了一把，又趁機用波塞冬試了試宙斯的實力，最終兩不相幫。
赫拉找根繩子把宙斯捆了丟到波塞冬面前，當著他和他手下的面，再次冷笑了兩聲：“第一，我是宙斯‘唯一’的妻子；第二，我是神族‘唯一’的天后。”換句話說，宙斯倒臺了，她也得跟著玩完。
於是海王陛下就很簡單地被反、間了。
宙斯把他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頓以後丟到高加索山崖下發黴，順帶還能和被縛的普羅米修士作伴；至於“知情不報”且反心同樣昭然若揭的太陽神阿波羅……宙斯頭痛，很頭痛。
阿波羅曾經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繼承人。他會的阿波羅都會，阿波羅會的他還不一定會；他能想到的阿波羅也能想到，阿波羅想到的或許會比他深或許會比他淺或者壓根兒就沒想純粹讓他耗心耗力耗神耗腦子然後……呼，好累，還是把阿波羅捆好丟給一個能收拾他的人來收拾他算了。
所以才有了後頭那一連串的事情。
狄安娜一字不落地聽完，眼中的擔憂之色更甚了幾分：“那，我又該如何解開你的束縛？”
她停了停，又說道：“你知道，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根本無法走出這個地方的。”神獄在大.地之下綿延萬里的地方，別說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即使是力量弱些的小神，也不敢輕易到這裡來。
阿波羅有些心不在焉：“或許把束縛我的規則之力解開就好了？”
“別鬧。”她點點他高挺的鼻樑，“我就是要問你，該如何解開那道‘規則之力’。唔，你還沒告訴我，他是如何束縛住你的？”
阿波羅略略組織了一番語言，又細細地說了。
宙斯用來束縛阿波羅的所謂“規則”，其實是一個關乎預言的詰問。
身為預言之神，阿波羅從來只能預言出別人的未來，卻始終無法準確預言出自己的。
那麼，他憑什麼能預言出別人的未來，卻始終無法預言出自己的？
宙斯詰問阿波羅時，阿波羅當場回了宙斯一句“醫者不自醫”，卻被宙斯冷笑著反駁了回去：醫者不自醫是因為容易被自己的情緒干擾，預言之術還需要考慮“情緒”麼？未來就在那兒擺著，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雅典娜在一旁多了句嘴：“不過是憑經驗……”
宙斯橫了她一眼：“兔子與烏龜賽跑，憑經驗誰都知道兔子會贏。可若是兔子跑到一半，被偶爾滾落到路邊的石頭絆了一跤，跌進河裡淹死了呢？你能‘憑經驗’預言出兔子會死麼？但預言之神可以。”
雅典娜啞口無言。
阿波羅愣在當場，而後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神最要命的，就是思考。
若是想通了，自然是無妨；若是陷進了死胡同裡鑽不出來……就會像阿波羅現在這樣，全身僵硬，神力全失；若非在最後關頭強行停止，他恐怕會就此睡死過去，再也醒不來。
狄安娜靜靜地聽他說完，又抱著他想了很久。她已不是神，就算再怎麼苦思冥想也不會有什麼差池。阿波羅同樣靜靜地躺在她懷裡，閉著眼睛，享受著難得的愜意。
若是有可能，他真的什麼都不願意去想，什麼都不願意去做。
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陪著她，被她抱著，或是抱著她，直到永遠。
一陣很長時間的靜默之後，狄安娜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我知道了。”
阿波羅一愣：“什麼？”
“時間是相對的，而世間沒什麼能超越光的速度……”她含糊地說著，低頭吻了吻他的嘴角，“等我。”
“等等狄安娜——”
狄安娜置若罔聞。
她輕輕放開阿波羅，起身吟誦著神王宙斯的禱詞，看著宙斯和雅典娜一同降落，才回過頭深深看了阿波羅一眼，一字一頓地對他們述說著什麼。
阿波羅的雙耳已經重新被她布片塞住，什麼也聽不到。
她刻意背對著阿波羅，阿波羅甚至無法通過她的唇語和表情推斷出她的話。
但宙斯和雅典娜的表情相當精彩，紅紅白白變幻不定，緊接著左肩處的紋路漸漸透出了詭異的光。而後似乎是宙斯捂著頭咆哮一聲別說了，徹底消失在當場。
雅典娜抓著她的手，竟然像是在說——來，我們認真地討論一下。
她搖搖頭，又低聲說了些什麼。雅典娜皺皺眉，拍拍她的肩膀，也回了奧林匹斯聖山。
她隱約松了口氣，回到阿波羅身邊坐下，取出那兩片小布料，笑著說道：“來，我來教你。”
方才把宙斯叫過來，純粹是為了做一個試驗，試驗究竟要講到什麼程度，才會讓神袛陷入瘋狂。
令她意外的是，雅典娜對這些東西的接受程度居然很高……
“該從哪裡說起才好呢……”
“嗯，還是四維空間好了。不過這回我要說的第四維不屬於空間，而是時間……”
她說得很小心，只要阿波羅稍稍露出痛苦的表情，便停下來不說。事實上，她要對他說的話，總共也不過五句而已。
——時間是相對的。
——速度可以減緩時間的流速。
——世間沒有什麼東西的速度能超越光。
——身為光神與預言之神，你一睜眼，別人的時間、別人的未來，都會在你的眼前凝滯。
——但光無法超越光。也因而，你永遠看不見自己的未來。
這是廣義相對論。
雖然借用了後世的理論實在有些抱歉。可如今若是能使阿波羅恢復過來，別說是借用，就算是強行撕裂時空把愛因斯坦綁.架過來給他上課，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轉身去做。
阿波羅閉上了眼睛。
那道暗金色的紋路漸漸變得滾燙，又漸漸變得淺而純粹，最後恢復了原本那種淡淡的金色。
他微微動了動指頭，翻身將她緊緊按在身.下，狠狠吻上了她略有些紅腫的唇瓣。
不同於先前的淺嘗輒止，他的吻來得又急又烈，近乎瘋狂。
“唔……”
狄安娜掙扎幾下，卻被他抱得愈發緊了，幾乎要將她整個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他該不會、該不會想在這裡……
她忽然有了一種深深的危機感。
第33章 歐氏幾何&數理世界二
熾熱的吻漸漸移到了她的領口,緊接著便是阿波羅低啞難.耐的聲音：“我們出去。”
她略略寬心，說了聲好。
阿波羅將她打橫抱起，循著記憶中的路，向地面上飛去。
當然，他沒忘了留下幾顆金色的火種。至於剩下的,只要暗淵之神和冥界之王不插手,神獄就會永遠燃燒著金色的火焰,是威懾，更是威脅。
狄安娜倚著他的胸口悶聲問道：“我們去哪兒？”
“德爾斐。”
在人間,阿波羅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德爾斐。
當光明之神再次抱著他的祭司來到聖域時，眾人已經見怪不怪了。收拾神殿的,準備日常物品的,昭告世間光明神再次降臨的……熙熙攘攘，井然有序。
阿波羅逕自將她抱到了殿后的溫泉裡，俯身看她：“是你自己洗，還是我替你洗？”
她揪著他的領口，在他隱然帶著期盼的目光中咬牙切齒：“我還有第二個選擇麼？”
第二個選擇？
阿波羅微怔，而後啞然失笑：“沒有。”
她默許了他對她過分的親昵，甚至默許了一些侵略性的舉動……
阿波羅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滑到了她的腰上，輕輕解下了束帶，緊接著又咬開了她肩上貝殼形的衣扣。他的指腹上帶著薄薄的繭，最終觸碰到她裸.露的肌膚時，引得她一陣輕輕戰慄。
“別怕。”他低聲對她說。似暗示，也似安撫。
狄安娜閉了閉眼睛，竟然有些緊張。
等她全身上下被他剝得乾乾淨淨，又被他輕柔地放進溫水裡時，那種要命的緊張終於到了臨界點。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險險擦過阿波羅強健有力的手臂，引得他眸光一暗。
“別怕。”阿波羅輕輕吻了吻她的耳垂，撈起她散落在水中的銀色長髮，捏在手中細細揉著，“若是不想，我就不做了。”他已等了她太久太久，不介意再等一些時間，讓她漸漸適應他的親.吻和愛.撫，不會在裸.裎相對時那般緊張。
她搖搖頭，伸手按上阿波羅的肩，慢慢解下了他沾血的希臘長袍。
“那些傷很奇怪……”她似乎在沒話找話，“很淺，卻佈滿了全身……”
“因為我在腦中所繪製的每一根線條都會凝成實質，纏著我。”阿波羅不知是感慨還是歎息，將她橫著抱了，一隻手撐著浴池的邊，坐了上去，然後取過身邊的葉子揉碎，一點點塗抹在她的長髮上，慢慢揉洗著。
她心頭一緊。
竟然這麼……可怕？
稍稍愣神的片刻，阿波羅已替她洗淨了長髮，又換了一池水，抱著她滑進池子裡，細細吻著她的脖子和耳朵，而後漸漸滑了下去。
“你、你……”她仰起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你幹什麼……”
“我在這裡留下了一個徽記，記得麼？”阿波羅低笑著，故意說著刺激她的話，“寶貝兒，你真美……也很甜。”
什、什麼叫她很甜？！他嘗過她嗎？！
阿波羅悶笑出聲，抬起身來，重新將她揉進懷裡，親昵地用鼻尖蹭蹭她的臉頰：“所以我要留著慢慢地嘗……寶貝兒，替我握著它，好麼？”
什、什麼？！
“唔，就是這樣……寶貝兒，你上次吻我的時候……”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重重地低.喘一聲，近乎失控地抓緊了她的肩，眼中染上了濃重的情.欲，“真棒，寶貝兒，就是這樣……再快些……”他的身體緊緊繃起，微微後仰著頭，結實勻稱的身體上沾染了一層薄薄的汗，混合著水珠濺落在池子裡，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寶貝兒，用力些……”
“用力……玩.弄它！”
“快！……”
他低低喘.息出聲，身體緊緊繃起，在水中呈現著漂亮的線條與色澤。一陣更加急促的呼吸聲過後，阿波羅閉上眼睛抱緊了她，吻著她線條優美的脊背，雙唇滾燙得嚇人。
滋味……美妙無比。
阿波羅又換了一池水，細心替她洗淨了手中的白.濁，也替他自己。
這一回，他沒有再讓她做些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將她洗淨擦乾後，抱回寢殿躺著，讓她橫在自己的小腹上，用一塊乾淨細軟的白布替她擦乾了長髮。
其實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溫度替她蒸幹的，但他享受這種與她肌膚相.觸的感覺，無比的享受。
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忽然在殿外響了起來：“殿下，有位叫阿爾希塔斯的少年想見您。”聲音停了停，見裡頭似乎沒有反應，又繼續說道，“他說，他解決了您留下的難題。”
“哦？”阿波羅饒有興致地問道，“他解決了？怎麼解決的？”
殿外的聲音依舊小心翼翼：“他想當面跟您說。”
狄安娜睜眼看向阿波羅，有些好奇。阿波羅不等她發問，便一一細說了。
事情發生在德羅斯。[1]
眾人在神祭時求阿波羅辦事，阿波羅便留下了一個難題：將他的立方體祭壇體積擴大一倍。什麼時候解決了，他什麼時候幫忙。
所有人傻眼了。
當時的古希臘尚未出現無理數，“三次根號”這種東西，對於人族來說，還是太過困難了些。他們甚至千里迢迢跑到雅典去求助柏拉圖，柏拉圖同樣無能為力。
於是這問題就這麼一年一年地耽擱下來。立方體祭壇的體積一直沒有擴大，阿波羅也一直沒有降下神跡。
狄安娜聽完之後，沉默了許久。
原來那素來號稱“古希臘三大難題之首”的倍立方問題，是阿波羅這個傢伙弄出來的……
她默默地盯著阿波羅看了半晌，把阿波羅看得心裡發毛，直想著是不是自己剛才做得太過火，惹她生氣了。
最終，狄安娜只默默地說了四個字：“我也要去。”
看看那個解決了倍立方問題的傢伙長什麼樣。
“也好。”阿波羅便替她穿好衣服，邊說道，“反正你遲早都要見見他們的。”
狄安娜一怔：“‘他’也是你的智囊團……之一？阿爾希塔斯？”
阿波羅輕輕“唔”了一聲：“他們在人間自稱米利都學派，又或是畢達哥拉斯學派？我記不大清了，反正，都是一群不錯的孩子。”
是一群被你用數學難題狂虐的苦孩子。
狄安娜搖頭歎息，沒來由地想起了以前狂刷奧數題的日子。
阿波羅依舊是橫抱著狄安娜出去的。
狄安娜幾次要求要自己走，卻通通被他無視了。據阿波羅說，是她綿綿軟軟的抱起來很舒服。
所以結果就是，即便是在見阿爾希塔斯的時候，阿波羅也一直在抱著她，心不在焉地揉弄著她的發梢，也心不在焉地聽著阿爾希塔斯的話。
神座下的少年一板一眼地陳述著，嚴肅的表情像極了少年時代的阿波羅。
“只需要取兩倍長的線段……”
“然後找到它們的等比中項……”
阿波羅聽著聽著，眼中漸漸帶了一絲笑意。
神座下的少年愈發緊張了，展開手中的羊皮紙，然後用羽毛筆一筆一劃地書寫著兩條他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公式。不是第一次面見神，卻是第一次面見這般……這般神采飛揚卻又帶著幾分慵懶的光明神。光明神懷中的少女有些眼熟，那雙淡琉璃色的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著他，似乎要將他從裡到外看個通透。
“……所以，所以，它們肯定是兩倍的體積。”少年好不容易把最後一句話說完，緊張地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光明之神，更加緊張地問道，“所以，您可以降臨德羅斯了嗎？我們……已經等您很久了。”
光明神輕輕“唔”了一聲：“我明天就去。”
“怎麼不是現在？”光明神懷中的銀髮少女似有些不滿。
光明神微微愣了一下，輕輕點頭：“好，那就現在去。”他停頓片刻，又說道：“我們一起。”
少年幾乎驚掉了下巴。
她究竟是什麼人，竟如此膽大放肆……銀色長髮、淺色的瞳、過分偏柔的長相……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流傳已久的傳說，還有那位消失已久的月神。
少年垂手而立，亞麻色短髮在風中微微飛揚：“多謝殿下。”
————
去了一趟德羅斯島回來，狄安娜幾乎全身都要累癱。
她知道自從母親被阿波羅送往夜之王國後，德羅斯島上漸漸遷徙來了不少居民，又漸漸繁華了起來。可她未曾想到的是，整座海島上都佈滿了潔白的大理石雕塑，而那些雕塑……幾乎都是她的樣子。
詢問阿波羅時，他只苦笑著搖了搖頭：“是我做的，卻又不是我做的。”
這番話說得晦暗莫名，可狄安娜卻聽懂了。
是他在陷入噩夢時做的。
金眸的阿波羅，暴戾且冰冷的阿波羅，幾乎完全陌生的阿波羅……
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從未真正瞭解過他。
夜裡，當阿波羅與她並排躺在床.上時，忽然有些擔憂地問她：“你今天似乎特別容易累，是又生病了麼？”
她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才又迷迷糊糊地改口：“大約……不是……”
小腹酸酸漲漲地痛，全身累得像是被重物從頭到腳滾碾過一遍，連抬抬指頭都困難。
突然之間，她感覺到下.身湧出了一股熱.流，一絲淡淡的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中。
狄安娜全身僵住了。
該不會是、那個、來了？
已經許久不曾做人，當人族女性每月必然造訪的小夥伴到來時，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最要命的是，她正躺在阿波羅懷裡，整個神殿裡只有白色的被褥和白色的床單！
作者有話要說：[1]該傳說有兩個版本。一是發生在Delos，二是雅典。但雅典是雅典娜的地盤，所以還是德羅斯的版本更可信些。
第34章 歐氏幾何&數理世界三
做女人真難。
做一個躺在情人懷中卻偏偏碰上小夥伴造訪的女人更難。
狄安娜苦悶兮兮地推了推阿波羅,勉強咬牙起身，想要趁他不注意溜去收拾乾淨,卻被他一把按了回去,頗帶著些調笑意味地問道：“怎麼了？嗯？……”突然之間,他臉色微變，“血？！”
“怎麼會有血的味道？”阿波羅急急問她,“你……受傷了麼？”可她白天不過是跟著他去德羅斯轉了一圈,倒有大半時間是窩在他懷裡的,怎麼會受傷？！
狄安娜臉色變了幾變,期期艾艾。
阿波羅愈發肯定是她受傷了,一手按著她，一手扯落她的束帶,無視她那些微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反抗,將她徹底剝了個乾乾淨淨。
血腥味愈發濃了，夾雜著幾絲微不可聞的甜香。
“混、混蛋……”狄安娜併攏雙腿，狠狠瞪他，“讓、讓我去處理乾淨啊……”還得親自動手燒掉床單被褥。德爾斐除了那位地位最高的盲眼女祭司皮提亞之外，從第二祭司到神僕神侍們，清一色都是男性。
忘了提了，神族是沒有“例假”這玩意兒的。女神們可以逍遙自在容光煥發地度過每一個夜晚，從來不用擔心側漏的問題。至於懷孕生子？……自然是想生的時候，找個男人過一夜，就生了。
所以，做女人真的，特別特別難。
雪白的床單被她扭皺了也揉皺了，卻掩不住那淺淺的紅痕。
阿波羅眼中的擔憂之色更甚了幾分，強行壓著她的腿，分開，愈發濃郁的血腥氣散了出來，柔嫩的大腿根處隱隱沾了幾點血痕，連帶著淡淡的茸毛上也沾染了些許血珠。
狄安娜羞憤欲死。
為什麼人族的力量如此弱小……為什麼她不能一腳把阿波羅踢下.床……
“別鬧了。”阿波羅看著她那副扭來扭去始終不肯合作的樣子，終於強行按住了她的手和腳，安撫片刻，兩根修長粗糲的手指就這麼……就這麼探了進去。
狄安娜此時的表情是這樣的→ →ε(┬┬﹏┬┬)3[讓我死了吧]
做女人真難。
做神的女人更難！
她欲哭無淚地躺在阿波羅身.下抽搐了幾回，真哭了：“別、別再進去了……疼……”
阿波羅臉色大變。
光明之神很著急，後果很嚴重。
所有祭司和神侍都在大半夜被阿波羅強行叫醒，準備最頂級的治療聖水和最繁複的治癒陣法。
狄安娜好不容易才收拾了心情，抱著阿波羅的胳膊，用最快的語速、最簡短的話，將人族女性每月必將造訪的小夥伴給阿波羅闡述了一遍。
阿波羅的表情從心急火燎到不知所措再到徹底松了口氣，最終揮一揮手，對忙活了大半夜的祭司神侍們說道：“不必準備了。”
祭司&神侍：殿下您這是大半夜的逗我們玩兒呢？！
阿波羅良心發現地又補充了一句：“給你們休半個月假。“
祭司&神侍：殿下您還是每隔半個月逗我們玩一次吧……
狄安娜蜷在阿波羅懷中微微喘著粗氣，幾次要求去清洗身體，都被他拒絕了。
她隱約有了幾分不妙的預感。
果然，在徹底將床單被褥燒掉又換完新的以後，阿波羅親自抱著她到了殿后的溫泉池子裡，耐心且輕柔地替她擦洗著，那副認真的樣子，簡直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東方瓷器。
狄安娜無奈且無力地抗議著：“我自己來。”
阿波羅置之不理。
她放軟了語調，儘量用最平穩的語氣說道：“讓我自己來，好麼？”
阿波羅俯身親親她的眼睛：“別鬧。”
狄安娜只覺得額頭上青筋直跳。
從洗淨到擦乾，再到替她墊上乾淨的細布，都是阿波羅親力親為，沒讓她沾一點兒水。
她已經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你不覺得……有些……不大乾淨麼……”
“別鬧。”阿波羅今天已不知是第幾次重溫這個短語，“從你身上淌下來的血，怎會不乾淨？還疼麼？”他記得方才他強行探入時，狄安娜在他懷裡哀哀地叫了一聲疼。
她抱著他的胳膊，細細抽噎了幾下：“疼。”從他發現她身上流了血開始，替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讓她心裡酸酸漲漲地，疼。
阿波羅臉色微變。
她喃喃自語：“心裡疼……”
“別鬧。”
“阿波羅。”
“嗯？”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她環抱著阿波羅結實的腰身，在他懷中悶悶地說道，“總有一天，我會被你寵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智力退化心智全失……唔……”
阿波羅加深了這個吻。
直到狄安娜綿綿軟軟地倚在他懷裡微微喘著氣，再也想不起自己先前要說些什麼，才意猶未盡地攏了攏她的長髮，低聲說道：“已經半夜了，不妨先睡一會兒。”
“你呢？”她迷迷糊糊地問。
阿波羅順手翻開了記載著關於“人族女性每月必將造訪的小夥伴”的羊皮卷：“我陪著你睡。”
狄安娜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猛地一驚。
光明神在上……
她竟然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給忘記了！
“我今日穿的那件衣服……還在麼？”她急急問道。
阿波羅微怔，一句“別鬧”險些脫口而出，卻又被他壓了下去，向狄安娜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算了……”她兀自嘀嘀咕咕，“肯定找不到了，給我紙和筆，我重新替你謄寫一遍……”趁她還記得的時候。明早起來被他一哄一抱，鐵定又會將這件事丟到大西洋底去。
阿波羅拗不過她，只得重新找來了空白的紙和筆。
她將從前在德爾斐寫過的某些學術理論又重新默寫了一遍。
上次被拉美西斯打斷了，尚未來得及將這些東西交給阿波羅。今早見到阿爾希塔斯時本已經想起來了，去德羅斯轉了一圈之後又忘得一乾二淨；今夜偏又……她寫著寫著，禁不住苦笑兩聲，不自覺地往阿波羅身邊靠了靠，叮囑道：“別偷看。”
“嗯。”阿波羅乖乖閉著眼睛。
約莫半刻鐘之後，阿波羅感覺懷中一松，手中也被塞了一張折好的羊皮紙。睜眼看時，狄安娜已再次蜷在床上睡著了。似乎是果真有些難受的緣故，她蜷得像個未出世的胎兒。
他輕手輕腳地在她身邊躺下，手按在她的小腹上，輕輕按揉著。
她隱隱約約“唔”了一聲，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
阿波羅索性將她整個抱在懷裡，修長有力的手在她的小腹上遊弋，透著陽光般的溫度。
狄安娜漸漸在他懷中放鬆下來，微皺的眉頭也漸漸舒緩，呼吸很淺，似乎已經睡沉了。
阿波羅輕手輕腳地放開她，替她蓋好被子，去找那件被他胡亂丟在浴室一角的紅色戰衣。
衣服裡有個小小的紮好的布囊。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竟然不透水。
布囊裡有張陳舊的卷得整整齊齊的羊皮卷。
羊皮卷上寫滿了娟秀的字跡。
他只略略掃了一眼，身體隱隱又有些發燙。
還是……送去米利都好了。
————
米利都。
天光微明。
徹夜狂歡仍未結束，房間裡到處畫滿了神秘的正五芒星。一位長著蓬鬆大鬍子的男人指著牆上的羊皮卷，教訓著新加入的新成員們：“看見這個五芒星了麼？它的每一條邊，都滿足絕對的黃金分割比！不信的，可以畫一個黃金矩形，然後……阿……波羅……殿下？”
他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倒真是很久沒見了，伊西多爾。”阿波羅倚在門邊上，順手擰擰畫滿五芒星的把手，“誰教你們這麼做的？畢達哥拉斯？許蒲賽克勒斯？希歐多爾諾斯？還是已經去造訪冥王的泰勒斯？”
伊西多爾訕笑：“您不覺得這樣比較……‘正式’麼？”
阿波羅輕笑一聲，遞給他們一張折好的羊皮紙。
“殿下有了新想法？”伊西多爾兩眼放光，“上回看到阿爾希塔斯那孩子，就知道您一定會來米利都的。您還不知道，最近雅典學院風頭那叫一個盛啊……多少好孩子都沖著雅典學院和柏拉圖的名聲去了……”
“伊西多爾。”阿波羅打斷了他的話，“從某種意義上說，我與雅典娜的立場是一致的。”
伊西多爾愕然。
阿波羅走到他身前，慢慢在羊皮紙上畫了許多奇怪的符號。
“這是一個……可以用數理表示的世界……”
“可雅典學派堅持認為‘理念是萬物之源’！”伊西多爾不滿。
阿波羅抬頭望他一眼，在紙上重重地畫了一個點：“這是我與雅典娜唯一的分歧。”
阿波羅偏執於數理，雅典娜卻更偏重於哲學。
畢達哥拉斯學派是數理世界的鼻祖，雅典學派則是哲學世界的王。
哲學與數理，不過一線之差。
“若是想通了，就告訴我一聲。”阿波羅在羊皮卷上畫完了最後一道弧線，漸漸消失在了空氣中，“還有，縱然五芒星滿足黃金分割比，也別把它弄得太神秘了，嚇壞了那些孩子……”
伊西多爾應了聲是。
————
阿波羅從離開到回來，不過花了半刻鐘的時間。
天已漸漸亮了，赫利俄斯駕駛著金色的馬車，沖上了崎嶇的天軌。
他在狄安娜身邊躺下，重新將她攏進懷裡，從長袍下取出伊西多爾剛剛遞給他的一卷羊皮紙，慢慢翻看著。
書卷是新寫好的，散發著些許墨香。
第一頁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Στοιχεῖα（《幾何原本》）。
作者：歐幾裡得。
“唔……”
狄安娜在他懷裡翻了個身，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赫然映入眼簾的便是幾條縱橫交錯的直線曲線，彎彎繞繞地看著頭疼。
“五大幾何公理麼……”
她嘟噥著，枕在阿波羅的臂彎裡重新睡去。
隱約間，她似乎聽見阿波羅在重複著一個名字。
“歐幾裡得……”
第35章 黃沙百戰雨驟風狂一
狄安娜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正午。
許久沒有熬過夜了，昨晚不過略略一熬，今早便頭痛得厲害。
她慢騰騰地爬了起來又慢騰騰地去洗漱,第三個哈欠打到一半忽然想起來：阿波羅呢？
一大早醒來沒看見他在身邊，還真有些不習慣。
德爾斐安靜得有些異常。
狄安娜赤腳在空蕩蕩的神殿中走著,裙擺拖曳地面的沙沙聲響充斥了整個大殿。
沒有神侍，沒有祭司。總不能是阿波羅許了他們半個月假，他們就通通回去探親了？
前殿隱隱傳來了一個熟悉且頗具威嚴的聲音：
“我以為你會先回奧林匹斯向我解釋清楚的,阿波羅。”
宙斯？！
狄安娜吃了一驚。
從後殿到前殿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她今天不大方便,只能慢慢地挪。幸虧德爾斐神廟已為阿波羅的光芒徹底籠罩,即便是素來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也暖得像是鋪了一層厚厚的毯子，才能讓她這麼肆無忌憚地赤腳走在上面。
隱約間，她聽見阿波羅答道：“既然您已經清楚，又何必再解釋？”
“態度！態度！”宙斯似乎有了咆哮的徵兆，“這是態度問題！”
她推開門，提著長長的裙擺，朝宙斯施禮，而後來到阿波羅身邊，與他並肩跪下。
阿波羅習慣性地伸手攏了攏她的長髮，低聲問道：“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狄安娜答得極是順口：“你不在，我睡不著。”
宙斯咳了兩聲。
在他面前秀恩愛的通通都是混蛋！
……這是他和赫拉吵了三天架後得出的結論。
阿波羅低笑出聲，站起身來，彎腰抱起狄安娜，來到角落的一張躺椅上，將她放下，又吻了吻她的額角，才又回到宙斯身前跪下。
一番動作做得行雲流水，狄安娜想要瞪他，目光也是軟綿綿的沒什麼威懾力。
宙斯繼續平平板板地訓斥道：“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不要亂來。唔，那件事情做得怎麼樣了？三年之內，能讓狄安娜回奧林匹斯麼？”
阿波羅又看了狄安娜一眼，聲音有些低：“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那就好。”宙斯同樣看了狄安娜一眼。他是受夠了瘋子似的阿波羅了。
“父親還有別的事情麼？”阿波羅隱晦地下了逐客令。
宙斯神色不善。
阿波羅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壓力，從從容容地笑著，逐客的意味依舊明顯。
宙斯瞪了他一眼，然後伸手道：“把《幾何原本》給我一份。”
————
阿波羅送走了宙斯又隱晦地表達了希望他不要再來的意願，無視宙斯那副吹鬍子瞪眼的表情，再次回到神殿中抱起了狄安娜，往後殿走去。
狄安娜在他懷中掙扎幾下，嘟噥著說道：“不要。”
阿波羅腳步一停：“你知道我要帶你去哪兒？”
“不要睡覺。”她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抱著他的脖子，習慣性地枕在他的肩窩裡，“睡太多，會變懶。”
阿波羅輕笑出聲：“現在也用不著你勤快。”
“不管，總之不要。”
阿波羅轉身向殿外走去：“……好。”
風和日麗，海風正好。
狄安娜迷迷糊糊地蜷在阿波羅懷裡半睡半醒，又被阿波羅半灌半喂地吃了一頓早午餐。等她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吃了多少時，腹部已經微微隆起，漲的有些難受了。
她一面揉著肚子，一面表情扭曲地拒絕了阿波羅再要強灌的意圖。
阿波羅放下盤子，將她換了個姿勢抱著，輕輕替她揉著肚子：“怎麼吃得這麼少？”
“還少？”她忍不住又瞪他。可惜目光依舊是綿綿軟軟的，沒有半點威懾力。
“還不及我當初變成人時吃的一半。”他取過杯子讓她漱了漱口，又輕輕替她拭淨了水漬，才含含糊糊地說道，“大約……只和我十四個月的時候飯量差不多。”
狄安娜又瞪他。
你十四個月大的時候變成人，也是個十四歲的半大少年，和我現在飯量差不多，很奇怪嗎？！
……我還嫌自己吃多了呢。
海風漸漸大了起來，吹得狄安娜有些昏昏欲睡。
她不自覺地纏著阿波羅的手指勾啊勾，指尖滑過那一層薄薄的繭，禁不住想起昨夜他探進自己身體裡耐心且溫柔地旋轉時……耳根漸漸紅透。
明明是很難為情的。
如果不是自己恰好處於特殊時期的話。
她低低叫了聲“阿波羅”，有些訥訥地說道：“以後這些事情……我自己來，好麼？”
“你在這幾天身體會變得很弱。”阿波羅攬過她，細細咬著她的耳垂，“我照顧你，不好麼？”
“可是……”很難為情。
“沒有可是，寶貝兒。”他含著她的耳垂輕輕齧咬，聲音漸漸有些沙啞。她忽然發現，阿波羅這麼親昵且沙啞地叫著她時，心裡總像是有只嫩爪在輕輕撓著，撓得她從頭到腳都酥了。
阿波羅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甚至愈發變本加厲起來，非但日日夜夜在她耳邊說著令她臉紅心跳的情話，還放肆地吻吮揉弄著她。雖然回回都是淺嘗輒止，但累積起來，也是要命的。
她估摸著，等這個月造訪的小夥伴離去之後，阿波羅就會對她來真的了。
海風愈發大了，阿波羅也漸漸抬起頭，然後將一件白底金紋的長袍披在她身上，將她從頭到腳地裹著，抱進神殿裡，叮囑她別出來，恐怕是要下雨了。
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地想著阿波羅怎麼連她的頭臉也裹著了……
狂風呼嘯，雷霆怒吼。
疏疏的陽光打在了她的身上，已不如往日的溫暖。
她驀地驚醒，一把掀開披在身上的長袍，沖了出去。
晴空霹靂，竟然是晴空霹靂！
宙斯絕不會吃飽了撐著在同一時間既出太陽又下雨，再聯繫到阿波羅方才那反常的舉動，唯有一種可能。
又變天了。
大海翻卷著雪白的浪花，空中亦堆卷著漫無邊際的金色流火，流火中阿波羅手執金弓，周身蒸騰著滾滾熱浪，一字一頓地對海中說道：“蓬托斯，你若敢插手，我就煮幹大海，讓你與你的後代再沒有容身之地！”
聲如戰鼓，威震八方。
她從未見過阿波羅身著戰甲的樣子，在風雲與海浪中透著純淨耀眼的光，熾烈的金色流火順著他的身體蔓延到了弓箭上，又順著千萬道金色箭光墜入大海，將大海煮得汩汩冒了氣泡。
雪白的浪花漸漸沉寂下來，攢聚的狂風卻更兇猛了。
阿波羅握緊了金弓，眸光鋒銳如劍，一如人間界無數美好傳說中的不敗戰神。
——阿瑞斯連波塞冬的兒子也打不過，怎麼會封了戰神？[1]
——他不是喜歡打架嘛。
她記得自己曾在奧林匹斯聽見神女們這般竊竊私語，語氣中不掩對阿波羅的傾慕。
“阿波羅。”
狂風之中，一位人身蛇尾的女性泰坦神冰冰冷冷地問他，“你把我的丈夫弄到哪兒去了？”
蛇尾旁邊，斯芬克斯扭頭看看自己的母親，又看看阿波羅，那副齜牙咧嘴的表情分明是在說：沒錯就是他！
阿波羅收起金弓，改用了近戰的金劍金盾：“厄喀德，若我說我也不知道，你相信麼？”
人身蛇尾的女神嗤笑一聲：“鬼才信你！”
斯芬克斯伸爪撓撓母親的尾巴：“阿波羅是真理之神，不會說謊的。”
厄喀德低下頭，眯眼看她。
斯芬克斯立刻縮回了爪子，抱頭逃到一邊去當佈景板。
人族交戰，是血流成河。
神族交戰，便是天傾地覆。
金劍與蛇尾交撞，激蕩起漫天翻卷的光。金色流火四下飛濺，只如世間最慘烈的花瓣。人族緊緊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一波接一波的巨大聲浪已將無數草木巨石掀翻。
雷霆咆哮，狂風怒吼。
一滴滴冰冷的血順著金劍滴入大海，海面立刻暈出了大片大片的墨藍。
厄喀德幾乎是從牙縫中一個接一個地迸出字來：“不愧是宙斯最驕傲的兒子。”
阿波羅抽出金劍，看著厄喀德的傷口漸漸癒合，用一種近乎淡漠的語氣說道：“你回去吧。若是知道堤豐在哪裡，我會把他送回去的。”他停了停，又說道：“活著，送回去。”
厄喀德哼了一聲：“信你才有鬼！”
斯芬克斯小心翼翼地撓了撓母親的尾巴：“阿波羅從來都信守諾言……”話沒說完，就被厄喀德一尾巴抽飛，重重地摔在了狄安娜身邊，濺起塵土飛揚。
狄安娜捂著口鼻悶咳兩聲，悶悶地說道：“雖然我很感激你替阿波羅說話，但你這麼做……”不是明顯的火上澆油麼？
斯芬克斯陰惻惻地沖她笑了一下：“不火上澆油，我媽怎麼會拼了命地去打？”
狄安娜默然，然後狠狠地，在斯芬克斯的尾巴上踩了一腳。
斯芬克斯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你的腳也未免太嫩太軟了，是打算給我按.摩嗎？還挺舒服的。”
狄安娜慢慢捏起拳頭，又慢慢地鬆開。
估計再怎麼揍她，她也只會一臉享受地問：“你在給我按.摩嗎？”
這種損己利敵的事情，還是不要做的好。
她抬頭看看半空中對峙的阿波羅與厄喀德，抓著斯芬克斯的尾巴，把她倒拖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1]原文如下：……波塞冬和她交.會，生了兩個小孩，俄托斯與厄菲阿爾忒斯……厄菲阿爾忒斯去對赫拉求婚，俄托斯對阿爾忒彌斯求婚。他們把阿瑞斯困了關起來。但是赫爾墨斯後來將他偷了出來。……
謝謝黑貓的地雷=3=
藍晶 2014-8-18 15:11
第36章 黃沙百戰雨驟風狂二
與那頭破獅子打了幾次交道之後，狄安娜已經大致瞭解她那反復無常的性格。
她一路把斯芬克斯當成拖把拖到了牆角,確認不會被阿波羅和厄喀德的戰火波及,才拉過一張小椅子坐下，斜著身子，抱著胳膊，涼涼地掃了斯芬克斯一眼：“要氣死我,你未免太嫩了些。”
斯芬克斯身體一僵,臉上漸漸浮現出懊惱且深受打擊的表情。
“這回戲做得不錯。”狄安娜悠然點評,“下回戲劇節的時候,你不妨去客串個大反派，狄俄尼索斯必定會給你頒個‘最佳路人獎’。”
斯芬克斯幾欲吐血。
天雷勾地火，風水輪流轉,夜神在上混沌神在上無論東方西方諸位神祗通通在上……一向只有她斯芬克斯把人活活氣死,還從來沒有人能把她氣成這樣的！
狄安娜是頭一個，當然肯定也是最後一個。
斯芬克斯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半晌，殷切誠懇地提議道：“女神殿下，讓我當你的聖獸好麼？”
狄安娜又涼涼地瞥了她一眼：“不行。”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斯芬克斯不停地原地轉圈拔毛，差點沒將她那一頭漂亮的鬃毛盡數拔光。
狄安娜依舊涼涼地笑：“因為你設計了阿波羅。”
斯芬克斯倒地不起。
片刻之後，斯芬克斯蔫蔫地爬了起來，抖了抖那頭半禿的鬃毛，委委屈屈地說：“我總要找個人為父親的失蹤負責麼……”
狄安娜眸光漸冷：“所以你找了阿波羅？”
“他不是很厲害嘛。”斯芬克斯一雙爪子在地上刨啊刨，將堅硬的大理石地板刨出了兩個深深的坑，“不找他，找誰啊……不是誰都能吃得住我媽一尾巴的……”
狄安娜眼中的寒意愈發深了，瞳色也隱約變深了些，很有一種向阿波羅靠攏的趨勢。
斯芬克斯在她的目光中漸漸低下頭去：“……其實我比任何人都相信，父親正躲在某個角落裡謀劃著新一次的叛.亂。但你知道麼，母親她很難過，我們兄弟姐妹十幾個只能變著法子，讓她不那麼難過。”
狄安娜嗤笑一聲：“縱使換了我也會這麼做，但——”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竟令斯芬克斯有了一種身處數九寒冬中的錯覺，禁不住全身抖了抖，稍稍後退半步，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沉重的低.吼。
狄安娜眼中的寒意更深了。
“——休、想、讓、我、認、同、你。”
斯芬克斯縱然有自己的難處，她便沒有自己的立場麼？阿波羅是她最後的底線，也是永遠無法觸及的底線啊……
轟！……
巨大的交撞聲震得人耳膜微微發痛，連神殿的地板也微微震了幾震。狄安娜朝窗外看去，不禁瞳孔一縮，駭然失色。
竟然……竟然又多了一位神！
不是剛剛被阿波羅威脅過“若你再敢插手我便煮幹大海”的海神蓬托斯，而是一位人身龍尾、腦袋像蜥蜴爪子像蜥蜴全身包裹著蜥蜴殼、而且還在不停往外噴火的泰坦神！
堤豐？！
“父親？”斯芬克斯“嗷”了一聲，舔舔爪子，眼裡閃過一絲莫名的興奮。
堤豐神！
竟然是堤豐神！
竟然是曾經將宙斯抽筋剔骨、差點連奧林匹斯也給掀了的堤豐神！
阿波羅，危險！
狄安娜下意識地要驚叫出聲，卻在聲音透出喉嚨的前一刻死死捂住了口。
不能讓他分神。
她現在太過脆弱，唯一能幫的也只有倒忙。最好的做法，當然就只能是不幫倒忙……
斯芬克斯已經驚喜地嗷了一聲沖出去，蹲在半空中看雙方打架看得正歡。
阿波羅身形踉蹌，金劍上燎燒起世間最熾熱的火焰，連天上的太陽也忍受不住，直直調轉了太陽車的方向。金色流火蔓延成一片火海，吞噬著整個天空，卻沒有濺落半點在大.地上。
他終究是不忍傷了大.地上脆弱的人族。
已記不清是第幾次擋下蜥蜴尾的橫掃，更記不清是第幾次刺穿對方的心臟。火焰吞噬著火焰，流光淹沒了流光，附近的高山盡數被烤化成了滾滾岩漿，又被一支金箭劈落大.地，注入地心的最深處。
戰！戰！戰！
疾風裹挾著烈焰咆哮怒吼，晴空霹靂一聲接著一聲一道接著一道。眾神在奧林匹斯觀望，大團大團的烏雲已凝聚在穹頂上方。
金色火焰中傳出了一個難聽的嘎嘎聲：“你比上次進步了一點點，阿波羅。”
阿波羅不答，漫天遍野灑下了奪目的輝光。岩漿在輝光中蒸騰成霧，草木在輝光中枯萎捲曲，甚至無邊肆虐著的汪洋，也漸漸被蒸幹了大半。
“那、就、試、試。”
阿波羅一字一頓地說，銳利的目光在大片流火中搜尋著，全身骨節已經喀喀作響，眼中泛起一片耀眼的金色光芒，小臂上的傷口汩汩流出了血。血珠順著金劍淌下，竟漸漸變成了耀眼的金色。
雲聚風攢，背水一戰。
待熱血流幹，死又何妨？
他最後望了一眼德爾斐的神殿，拋下劍與盾，一張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金色大弓已握在手中。
以身為弓，才能最精准地尋找到方向。
以血為箭，才能爆發出最強橫的力量！
漫天金色流火霎時間變成了無邊無際的金色箭雨，如同磁石一般被引向了堤豐與厄喀德的所在。
烈火在蒼穹之上焚燒了三天三夜，奪目的輝光蒸幹了空中路過的一切飛鳥。
啾啾——
一隻胖胖的長著五彩羽毛的小鳥從烈火中蹦了出來，吃力地拖著筋疲力竭的阿波羅，撲騰著兩隻小翅膀飛到了德爾斐神殿裡。
雖然、雖然狩獵女神總是特別特別討厭——
但她好歹是除了光明之神阿波羅以外，唯一一個能讓自己看順眼的神——
還是勉為其難地去找她吧，啾啾——
結束了。
狄安娜揉揉乾澀的眼睛，走出德爾斐神殿之外。天空中已傳來了宙斯的聲音：“把堤豐和厄喀德鎖到塔爾塔洛斯去。阿波羅……唔，光明之神阿波羅功過相抵，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好了。”
果然宙斯才是最老奸巨猾的那個，一直都是。
狄安娜從鳳凰手中接過了阿波羅，輕輕說了聲謝謝。
鳳凰不屑地扭過頭去，一根根梳理著漂亮的翎毛。
縱然已經過了三日三夜，阿波羅身上的溫度依舊是灼人的燙。祭司們紛紛取來了冰塊替他降溫，順帶感慨了一把鳳凰尾巴上的毛。鳳凰憤怒地在說話聲最大的那位祭司臉上撓了一把，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祭司捂臉慘叫：“我明明是在誇它……”
狄安娜邊替阿波羅降溫邊解釋道：“在它看來，任何膽敢在它面前說話的人，都是冒犯。”
鳳凰高傲，除了光明神阿波羅誰也不理睬。
若非當時阿波羅幾乎要燒斷整個天空，驚擾了鳳凰，它又怎會出現在人間的德爾斐？
“您真是學識淵博，公主殿下。”祭司討好地笑笑，“照您看來，如今阿波羅神這個樣子……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這幾日阿波羅寵她寵得過了火，如今幾乎所有人都將她當成了主心骨看待。
狄安娜捧起冰塊替阿波羅捂了捂，只說了一個字：“等。”
等他從睡眠中恢復體力，再次醒來。
神永生不死。即便是耗得筋疲力竭，也不過睡得久一些罷了。
這一等，就是半年。
狄安娜在德爾斐已經住得有些頹廢了。每天早起親親阿波羅的額頭，然後海邊漫步，接著去看書；午飯過後去陪阿波羅待一會兒，然後再去看看書；晚飯過後去散個步，接著就在阿波羅身邊躺下睡了。眼睛一閉一睜，又是天光正好。
據說，宙斯對赫利俄斯當時的表現很不滿意，決意等阿波羅一醒過來，就又要換掉太陽神。
又據說，同樣永生不死的堤豐神與厄喀德神，連同旁觀的獅身人面獸斯芬克斯，都被宙斯丟到了塔爾塔洛斯關著。
還據說，堤豐是硬生生被阿波羅用烈火烤幹了身體，最終才被百手巨人們捆了帶走的。
這些真假難辨的“據說”，狄安娜聽過之後，都只是一笑了事。
阿波羅醒來那天，天色很暗，淅淅瀝瀝地下了小雨。
狄安娜捧著一卷被翻皺了的《幾何原本》塗塗抹抹，琢磨著是否該見見那位歐幾裡得。旁邊倏地伸出一隻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將她手中的書卷抽了去。
她驚喜地抬頭，卻只看見了一雙燦金色的眼睛。
“阿波羅……”她驚愕兼且驚駭，千百個念頭在腦子裡轉了幾轉，竟在阿波羅冰冰冷冷的目光下又添上了兩個字：“……殿下？”
“你竟喜歡看這種東西，著實令我意外。”阿波羅將書卷擱在一旁的桌子上，粗礪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她的下頜，似乎對“阿波羅殿下”這個稱呼絲毫不以為意。
狄安娜微微抬手，想要推開他，卻又再次垂下了。
阿波羅的手漸漸移到了她的脖子上，依舊是細細摩挲著，金眸中卻透著令人心顫的寒意：
“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在這兒，科洛尼斯。”
第37章 黃沙百戰雨驟風狂三
——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在這兒,科洛尼斯。
狄安娜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才微微垂下眼簾，掩住了目光：“自然是被殿下從尼羅河畔帶過來的。”
阿波羅手上稍稍用力了些，托起她的下頜,強迫她與自己四目相對。
“再說一次。”他沉聲說道，“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在德爾斐？”
狄安娜閉了閉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又過了片刻，她才順著阿波羅手上的力道抬起頭來,直直望進了那雙金色的眼睛，輕聲說道：“自然是殿下將我帶過來的。”
阿波羅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她深深呼吸幾次，回憶起繆斯女神們每次見到阿波羅時是怎麼做的，學著她們的樣子，微微垂下頭，放緩語調，用一種恭敬且輕柔的語氣問道：“殿下可是不記得了？”
阿波羅眼中的驚疑之色更深了，隱隱透著幾分不悅。
狄安娜心下已經有了底，將頭垂得更低了些：“是我僭越了。”
“科洛尼斯……”阿波羅叫著她在人間界的名字，右手拇指按上了她的唇瓣，近乎放肆地描摹著它的輪廓，冰冷的金眸中隱隱透著幾分炙熱，“……她，蘇醒了麼？”
狄安娜含糊不清地答道：“大約……是的。”
“呵。”阿波羅冷笑一聲，手漸漸移到了她雪白細嫩的脖子上，摩挲著，似乎在思考著應該用多大的力氣才能徹底捏碎。
狄安娜幾乎驚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再胡亂說話了，又仔細組織了一番措辭，才壓低了聲音說道：“月神殿下蘇醒與否，殿下何不親自一試？”她閉了閉眼睛，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哀傷的表情來，“反正殿下總是信不過我的，不是麼？”
阿波羅微微眯起眼睛，兩根長指在她的頸側動脈上略按了按，最終慢慢地放了下來。
狄安娜這時才驀然驚覺，手心已經微微有些汗濕了。
唉，這樣的阿波羅，還是有些……不大習慣。
“我自然會親自試一試的。”阿波羅近乎威脅地說著，那雙冰冷的金眸一點點逼近了她，“可你最好明白，什麼時候該對我說謊，什麼時候——不該對我說謊。”
狄安娜低低應了聲是。
阿波羅似乎對她的態度很是滿意，那股強大的壓迫感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他站起身來，稍稍遠離了些，臉上依舊是冷冷的沒有半分表情：“我會帶你去卡迭石。”
狄安娜一時間無法接受他那跳躍的思維，禁不住愣了。
阿波羅抬起頭，望著海岸的另一邊，眼中的金色隱隱又加深了幾分：“雅典娜，插手了。”
被阿波羅卡迭石的途中，狄安娜又試探了幾次，才大致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埃及大軍與赫梯大軍，竟然在卡迭石膠著了整整半年。
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只得各自想些歪門邪道來取勝。雙方胡亂祭了一堆神之後，竟然有一匹純白色的天馬跑到拉美西斯跟前，告訴他：若是以埃及所有的“知識”來交換，有位女神很樂意幫他的忙。
當時的埃及，數理天文學已經達到了一個極致的巔峰。
拉美西斯一向認為軍.事比知識更重要，於是毫不猶豫地點頭了。
緊接著，勝利女神尼姬帶著智慧女神雅典娜的黃金杖，來到了卡迭石戰場上。
赫梯人全線潰敗，已經漸漸退到了國境線邊緣。再退下去，赫梯就會被埃及大軍端掉都城，然後在拉美西斯手下徹底滅亡。
但是赫梯人同樣請到了戰爭女神幫忙。於是現在，人間界兩大帝國的爭端，變成了兩位戰爭女神的衝突。女神對上女神，當然是誰也不服誰，所以戰爭也一直處於膠著的態勢。
阿波羅說完之後，突然低頭問狄安娜：“你說，她們誰會贏？”
狄安娜沉默片刻，答道：“我始終認為，神不該干預人間的戰爭。”
————
夜。
卡迭石。
阿波羅帶著她降落在埃及軍中，如入無人之境。
守夜的埃及士兵想要上前喝問，卻被阿波羅逕自穿過了身體，滿臉的駭然。
狄安娜表情變成了一個大大的“囧”字，卻礙于她現今“身份是人族公主科洛尼斯”，即便有心開口提醒，也頗有些無能為力。
城中最高最大的那處房子裡依舊燃著明燈，隱隱傳來了幾個熟悉的聲音。狄安娜細細聽了聽，是雅典娜、拉美西斯和尼姬。尼姬一向是喜歡把自己變小了站在雅典娜的手心裡象徵著勝利，不知這回怎麼突然興致高漲地也要一同參戰。
阿波羅回頭略掃了她一眼，漠然吩咐道：“跟著。”
她加快了腳步。
到了。
阿波羅甚至不用動手，金眸微微眯起，那扇沉重的青銅大門便在他的目光下轟然粉碎。
屋子裡的人和神齊齊轉頭，表情各異。
雅典娜手執黃金權杖站起身來，質問阿波羅：“怎麼，你也要插手？”
阿波羅看了狄安娜一眼，才說道：“我不打算干預這場戰爭。”
“你明知我指的不是戰爭！”
“哦？”阿波羅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是什麼？數理？天文？冶金？航海？……呵，拉美西斯，聽說埃及九柱神在成為神之前，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埃及法老王，對麼？”
拉美西斯不知阿波羅為什麼突然岔開了話題，卻也下意識地應了聲是。
雅典娜臉色微變。
“所以這些東西對他們沒有用處。”阿波羅悠然開口，“但對你我有用處。雅典娜，柏拉圖的雅典學園已經開設整整三年了吧？‘不懂幾何者不能入內’，還真是囂張得可以。”
雅典娜嗤笑一聲：“那你自己呢？不也依舊拿了《幾何原本》？”
“《幾何原本》？……”阿波羅再次閃過一抹驚異之色，轉頭看著狄安娜，漸漸又變成了震怒與陰梟。
他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卻始終不願意去想，或是不敢去想。
雅典娜冷笑一聲，坐了回去，理了理雪白的裙裾，雙手交疊在膝前，從容且優雅：“既然你不打算干預這場戰爭，那麼請回奧林匹斯吧。”
阿波羅微微抿著唇角，轉身離去。
“請等一等，殿下！”
狄安娜急急開口，握住了阿波羅的衣袖。阿波羅腳步一頓，卻並未回頭。
她鬆開他的衣袖，退後兩步，一口氣把話說完：“既然您與雅典娜殿下都不打算干預這場戰爭，為何不徹底放手讓人族去打？”
阿波羅尚未答話，雅典娜已經出聲訓斥：“怎麼，我不干預戰爭，就不能幫埃及人取勝了？”
狄安娜轉身望著高高在上的智慧女神，輕笑一聲：“若是希臘人攪入戰局呢？”
“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女神殿下。”狄安娜走到目瞪口呆的拉美西斯面前，強行從他手裡拿走了一份地圖，在雅典娜面前展開，“赫梯至少與四個希臘城邦接壤，包括光明神殿下的聖域米利都和月神殿下的聖域以弗所[1]。若是把赫梯人逼急了，闖進米利都或是以弗所‘取’些糧食清水，您又以為如何？”
雅典娜臉色微變，尚未開口，狄安娜已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暴喝：“他們敢！”
米利都是籠罩在光明神庇護之下的城邦，以弗所是……是她……
阿波羅一步步走上前來，低沉而充滿爆發力的聲音回蕩在房間之中：“若是埃及與赫梯的戰火蔓延到了以弗所……雅典娜，你也別怪我……”
他話音未落，門外已經急急沖進來一個埃及士兵，用埃及語大聲說道：“王！赫梯人已經侵.占了米利都！”[2]
砰！
桌子上的一個金色杯盞掉了，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幾滾，卻無人撿拾。
這回阿波羅再不插手，他就枉為米利都的庇佑之神！
雅典娜輕笑一聲：“阿波羅，我有個提議，我們神和神打，人和人打，怎麼樣？赫梯人的戰爭女神，可是個相當厲害的角色呢。”
阿波羅用那雙金眸上下掃視了她一眼：“我拒絕。”
雅典娜臉色微變。
拉美西斯終於找到了說話的空隙：“其實我同意這個提議……”他轉頭看著狄安娜，竟然笑了，“好久不見，我的奈菲爾塔利。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把紅海變成埃及的內湖？”
亂套了。
一切都亂套了。
拉美西斯強行把狄安娜綁到了埃及軍隊的駐紮地，阿波羅竟然默許了，還收攏了周身淡淡的神之光芒，一路跟在身後；雅典娜和尼姬雙雙留在卡迭石裡，據說要靜觀其變。臨走前，雅典娜突然對阿波羅說了一句“今晚是一年中月亮最圓最亮的時候”，又令阿波羅臉色微微一變。
自從塞勒涅執意守著美少年恩底彌翁、狄安娜又親手捏出了三十個月相之後，傳聞中的三位月神已經漸漸變成了一位——消失已久的狄安娜，太陽神阿波羅的雙生妹妹。據說，依照希臘人的傳統——雙生子中後出世的那位才比較大，阿波羅應該稱狄安娜一聲“姐姐”才是。可惜無論是阿波羅還是狄安娜，又或是奧林匹斯的眾神，都沒有什麼興致去依循人族的所謂“傳統”。
扯遠了。
雅典娜的意思其實很明白，月亮最圓最亮的時候，也就是月神歸位的可能性達到頂峰的時候。錯過了今夜，可就要再等上一年，才能重新嘗試那麼一次。
阿波羅自然是不可能錯過的。
他不聲不響地在沙漠中佈置了一整套繁複的陣法，又在大半夜裡把狄安娜連人帶被地綁了出來，丟到祭壇上，穿著白底金紋的束身長袍，用棕櫚樹枝束著發，抓著一支光芒耀眼的黃金權杖，在祭壇邊上一聲聲吟唱著晦澀的咒文。
狄安娜漸漸醒了。
她不安地動了動，抬抬指頭，才驀然驚覺手背上竟然蒙了一層淡淡的月光。
再一看時，非但是手背，連她的肩、她的腰腿、她的足踝、她的長髮……幾乎全身上下都籠罩在一層朦朧的月光裡，周圍整整齊齊地擺滿了水晶石，阿波羅跪在她身邊，黃金權杖在手中橫斜著，一遍遍吟誦著熟悉而古老的咒文。
一縷神力漸漸透過手臂蔓延到了指尖上。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靈魂深處傳來一股熟悉的冰涼，刹那間身後籠罩了大片大片的光。
光華如水，傾瀉大.地。
有如薄暮冰輪，映著她飛揚的長髮，美到了極致。
阿波羅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吟唱，怔怔地看著她，燦金色的眸子裡隱約泛起幾點水光，有些無措，更多的卻是欣喜若狂。
作者有話要說：[1]希臘最東面的城邦均與赫梯接壤，包括米利都、以弗所、斯密爾那、米提利尼、特洛伊、阿比多斯等
[2]赫梯人佔領米利都的時間和卡迭石之戰的時間大約差了幾百年，不過……咳咳大家懂的。
第38章 黃沙百戰雨驟風狂四
下一刻,她便被阿波羅緊緊抱在了懷中。
急促的呼吸聲噴灑在她的脖頸上，伴隨著些許濡濕,還有他那大得幾乎要將她硬生生揉碎的力道……狄安娜有些呆滯地坐在祭壇上，伸出手，輕輕抱住了阿波羅。
一聲悶悶的低笑從她的頸側透了出來，帶著壓抑的沙啞,還有那愈發濃重的濕意。
阿波羅漸漸抬起頭來,骨節分明的長指細細摩挲著她的眼睛,五官在月光下愈發深邃硬朗。
“……我等你很久了。”
分明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被阿波羅用那種壓抑到了極點的聲音說出來,卻令她忍不住心臟一抽一抽地疼。那雙燦金色的眸子近在眼前,再不像先前那般空洞冰冷,隱隱帶了些許神采飛揚,也帶了些朦朧的水光。
“我……”她張了張口，卻驀然被他伸指按住了唇。
“我知道你現在很不穩定，狄安娜。”阿波羅低低歎息一聲，細細打量著她那雙淡琉璃色的眼睛，聲音中已帶了些許滿足，“我會等，等到明月光輪徹底凝聚的那一天。無論多久，無論希望有多渺茫，我都會等。”
她愣住了。
阿波羅語焉不詳……
“什麼……明月光輪？”
阿波羅再次低笑，搖了搖頭，帶著一絲滿足的笑：“沒什麼。”
“告訴我！”她驟然揪緊了他的衣領。
“你這個習慣性動作還真是幾千年都沒改過來。”阿波羅搖頭歎息著，握著她的手，一根根掰開了她的手指頭，似乎要舉到唇邊輕吻著，卻又漸漸放下了。
狄安娜咬了咬牙：“那你也知道我那喜歡刨根問底的性格！”
阿波羅微怔，而後低低笑出聲來：“對，不但喜歡刨根問底，還喜歡不惜一切代價刨根問底。”他無奈地看著她，那雙金色的眸子裡一絲一絲地溢出了溫柔，漸漸滿盈成了波.濤洶湧的大海，幾乎要將她溺斃其中。
“我要聚齊你散落在世間的光芒，為你重新凝聚起形體。”
“可它們太少太少……”
“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過去，回到你徹底消失的那一刻，伸出手，抓住那一點點細微的月光，然後回到太陽神殿中，貯在世間最最乾淨的水晶池子裡……”
“直到……聚齊你全部的力量，全部的光芒。”
已記不清是第幾次輪回，更記不清是第幾次重溫那令他痛徹心扉的一瞬間。
當心痛到麻木，便只剩下空空蕩蕩的殼。
唯有……
唯有那一絲絲渺茫的希望，唯有那一點點不斷被抓住又不斷被吹散的銀光。
當億萬次輪回凝聚起億萬點細碎的光芒，當那些細如齏粉的光芒重新凝聚成夜空中皎潔的明月……
她才有可能，回來。
只為了那一絲渺茫的希望，只為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那一點點需要細心呵護的微光。
“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過去？”
她刹那間蒼白了臉。
阿波羅笑了，一雙金色的眸子裡滿蓄了溫柔：“至少，還有希望。”
她可知在她徹底消失的那一刻，自己滿心滿目的絕望，狀若瘋狂。
她可知在那一刹那，他已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再也不願去回想，更不願去重溫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只要有一絲渺茫的希望，哪怕是億萬次輪回，億萬次看著她在自己手心裡散落成光又億萬次熬過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也是，好的。
她感覺自己的手在抖。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複生相當困難，卻沒想到……沒想到會難成這樣。
他要輪回多少次，才能將那些幾乎散落殆盡的光芒，重新凝聚成一個完整的月亮？
更別說……
“偶爾我會把握不住時空的力量，然後丟掉記憶，一切從頭再來。”阿波羅溫柔地笑著，握起她銀色的發梢細細揉搓，長長的金色睫毛微微顫抖，隱隱泛著些許水澤。
她閉了閉眼睛，臉色有些蒼白。
“天要亮了……”
阿波羅忽然低低歎息一聲，捧起她的臉細細打量著，一個吻漸漸落在了她的額頭上，卻又在最後關頭偏移了幾分，吻上了她的眼睛。
“我的記憶偶爾會有些重疊，也會有些模糊。這是後遺症。”阿波羅輕輕抱著她，閉上眼睛，細細嗅著她發間那一絲冰涼的氣息，滿足地歎息一聲，“能再次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她在他懷中微微顫抖。
“需要睡一會兒麼？你看起來很疲憊。”阿波羅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長髮，漸漸將她放在祭壇上，又揮手將祭壇變成了床，順手扯過一片雲給她當成了被子，又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睡吧。”
她澀澀地應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眼角隱約滑落一絲水痕，沾濕了枕巾。
恍然間，她聽見阿波羅用一種很低很低的聲音說道：“只要你能回來就好。”
哪怕讓他付出一切不可能的代價，都好。
“阿波羅……”
她半夢半醒地，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喉嚨幹.澀得發疼。
“我們不做了，好麼……”
“說什麼傻話呢。”阿波羅微微俯下.身，捏了捏她的鼻子，“乖乖睡覺，別鬧。”
————
據說，赫梯人已經徹底“接管”了米利都。
米利都素來只是學術氛圍濃郁，軍.事上卻始終不怎麼樣。被赫梯人一圍，險險地就要舉城為奴。幸虧旁邊還有一個兵強馬壯一些的以弗所[1]，秉持著唇亡齒寒的危機感，出兵替米利都解了圍，卻也幹不過強橫的赫梯人，只是同樣僵持不下而已。
赫梯人打仗可不像希臘，只要兩軍主將單挑即刻決定勝敗。他們更像後世的軍.隊，打，死命打，拼命打，打不下城邦絕不回頭。若不是剛好啃上了埃及那塊硬骨頭，說不定赫梯人真會把紅海和地中海都變成自己的內湖。
自從太陽神阿波羅降臨卡迭石之後，交戰雙方背後的“神”都通通隱匿了行跡，只剩下人族在你來我往地廝殺。
狄安娜的算盤打得很圓滿。
希臘數百個大大小小的城邦從來都是一盤散沙，再怎麼強.橫也決計打不過赫梯和埃及，不如乾脆借著拉美西斯的手把赫梯人擋下，再使計讓拉美西斯遠離希臘。至於拉美西斯原先承諾的“只要你替我打仗我就不會動希臘”，她壓根兒就沒當回事。和平協議不過是一張既薄又脆的紙，想撕隨時都可以撕，何況拉美西斯只不過給了她一個口頭承諾而已？
永遠不要低估帝王的野心，更不要低估一個軍.事帝國的野心。
新一場戰.爭，在紅海。
赫梯人不擅海戰，卻不知從哪裡學會了狄安娜當初對付尼羅河上帆船的辦法，弄來了無數明晃晃的水晶，聚起了一束又一束的陽光。狄安娜無視急得連連跳腳的埃及士兵們，對拉美西斯說道：“你可以試試把水晶雕成凹透……算了，就是將圓鏡打磨成兩面凹陷的形狀。”
拉美西斯即刻吩咐手下照辦。
狄安娜對他這份鎮定自若表示了敬佩。
拉美西斯嗤笑一聲：“辦法是你想的，解決辦法自然也得由你來想。”隱臺詞是，若她想不出解決辦法，就得給他一鞭子抽到海裡喂鯊魚。
狄安娜默默扭頭。她果然不該高估這位年輕而又跋扈的法老王。
拉美西斯雖然跋扈，卻相當驍勇善戰。
帆船一靠岸，他立刻帶領著一群嗷嗷直叫的埃及士兵殺了出去，和赫梯人打得難解難分。沒有了神袛的參戰，這場戰爭打得異常野蠻。最終還是狄安娜受不了，又把拉美西斯叫了過來，一口氣對他說道：
“你不會派幾個懂赫梯語的人潛入赫梯軍中，打聽他們的行軍計畫麼？”
“你不會在赫梯軍中散佈謠.言，說赫梯王已經被你俘.虜了，連王后王子都被你殺了麼？”
“你不會給對方的主將送些貌美的女奴、甘美的葡萄酒、明晃晃的黃金麼？……”
“你……”真是個只會打仗的愣頭青！
拉美西斯愣愣地看了她半晌，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敬佩的神情。
“你果然是天生的戰士，果然是天賜的人間戰神！科洛尼斯，現在我已經不想把你還給塞薩利國王了。你想不想……一直做奈菲爾塔利？”
“不想！”狄安娜乾脆俐落地回絕。
“成為奈菲爾塔利，你就能擁有世間最尊貴的一切。”拉美西斯循循善誘。
狄安娜瞥了一眼假扮成遊吟詩人、跟隨埃及士兵出戰的阿波羅，堅決且決絕地搖頭：“不想！……”
阿波羅抬起頭，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戰.爭最終是以赫梯人失敗告終的。
離開紅海之前，拉美西斯意味深長地看了阿波羅一眼，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阿波羅將狄安娜送回了塞薩利，自己去米利都收拾殘局。
費列基斯國王抖著蓬鬆松的大鬍子，給了狄安娜一個和藹可親的擁抱，接著立刻讓王后把她從頭到腳洗乾淨了，用被單一裹，塞到新建成的太陽神殿待命。
夜幕降臨。
太陽神阿波羅亦降臨。
他見到狄安娜的第一句話就是：“科洛尼斯，你可願隨我去以弗所，將赫梯殘部逐出希臘？”
說出這句話時，阿波羅眼中竟隱約帶了一絲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1]以弗所和米利都接壤，是最東面的希臘城邦
第39章 黃沙百戰雨驟風狂五
以弗所,是狄安娜名下的地盤。
由於狄安娜崇尚暴.力的緣故,連帶著她名下的地盤也尚武成風，素來被稱為“希臘三巨頭”之一的斯巴達,乾脆就是個全民軍.事化的國度。以弗所由於毗鄰米利都,學術氛圍稍稍濃些,卻也依舊喜歡憑藉拳頭說話。
只不過這回,拳頭卻打中了一塊鐵板。
縱使赫梯人主力已經被埃及人打殘,這些殘部也依舊可以輕鬆碾壓一個希臘城邦。畢竟赫梯人已經學會了使用鐵器,希臘人卻一直在使用輕薄的青銅盔甲，一旦兩軍對壘,希臘人必定會像刀割茅草一般必敗無疑。
狄安娜很煩惱。
自從被阿波羅帶到以弗所之後，她總有一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以弗所那混亂的戰局是其一，眾多“路過的”女神那一道道綠幽幽的目光，才是最令她寢食難安的所在。
而這一切的原因，不過是阿波羅突然變得陽光開朗了。
他本就生得高大帥氣，又是高高在上的主神，單憑這兩點就足以讓眾多女神傾慕。再加上這兩日阿波羅終於收起了那副冰冰冷冷誰都不理睬的表情，笑得令人如沐春風，也難免會有女神眼冒綠光地撲上來，像是餓壞了母狼。
狄安娜忍不住問阿波羅：“殿下最近似乎心情不錯？”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連嗓子裡也透著濃濃的笑意。那雙燦金色的眼睛已不像往日空洞冰冷，而是稍稍帶了些溫度，暖得周圍人從身到心都酥了。
真正令狄安娜感到心安的，是他眼中偶爾泛起的一抹幽藍。極淡極淡，卻昭示著他已經從那種瘋狂的狀態中漸漸冷靜了下來。最近幾天，阿波羅甚至一連好幾晚都留在以弗所過夜，除了巡天偶爾路過之外，根本不回奧林匹斯。
她甚至想著，若是能一直這麼下去，其實也不錯。
今天阿波羅的心情似乎是好到了頂峰，非但沖她笑了笑，還溫和地說道：“科洛尼斯，若是最近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來找我，不必去找醫師了。”
她驚愕地看著阿波羅。
“你應該養好身體才是。”阿波羅含糊不清地說著，目光在桌前攤開的地圖上略略一掃，“至於前.線，能不去，就儘量不要去。即便我時時刻刻都在照看著你，難免也會有一時半刻的疏漏。”
她愈發驚愕。
“無論如何，別讓自己受傷，懂麼？”阿波羅輕聲叮囑道，目光直直地籠著她，卻又似乎並不在看她，而是透過她的身體，看向了另一個人。
狄安娜懂了。
他是將這具身體當成了養著月神靈魂的容器……
“若是有一天，你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阿波羅的目光愈發渙散了，卻隱隱透著幾分瘋狂的炙熱，“那麼我會容許你提一個要求。只要我能做到，就會無條件地滿足你。”
狄安娜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即便是我要當神，也可以麼？”
阿波羅略略思考片刻，才說道：“若是半神。倒也可以。”他可以用自己的血，混合著造人的泥土，替她重塑一個身體，作為月神回歸、“科洛尼斯公主”不得不離去的補償。
狄安娜閉了閉眼睛，喃喃自語：“你瘋了……”
她先前怎麼會認為阿波羅恢復了正常？
依舊是瘋子一個！
“偶爾瘋上那麼一次兩次，倒也不錯。”阿波羅今天心情確實是太好了，竟然沒有注意到她那已經明顯僭越的措辭。
狄安娜默然。
赫梯人在米利都和以弗所發起了瘋狂的攻勢。似乎是不甘心在紅海上的慘敗，要在希臘人身上找回場子來。厚厚的城牆上早已染上了暗褐色的血，折斷的箭簇堆積在牆角下已然生銹。不知多少屍首散落在戰場上無人安葬，就此漸漸腐爛。
狄安娜下令將這些屍體都聚集起來燒掉。
夏天即將來臨，若是任由這些屍首腐爛，再加上幾場暴雨，隨之而來的必定會是一場大瘟疫。
由於她身後站著阿波羅，這道命令也算是磕磕絆絆地執行了。但是，她遭受的非議卻漸漸多了起來。兩座城邦的公民大會甚至提議，要取消她的戰爭指揮權，原因是她的做法太過殘忍。
阿波羅不置可否。
公民議會甚至將議案提到了貴族盤踞的長老院，長老院同樣一籌莫展。以弗所倒還好些，素來尚武的人們也根本不介意自己的屍身會被燒毀，頂多只會介意自己的戰場上多砍了幾顆腦袋。可米利都向來都是學者雲集的地方，難免有那麼一些……民怨沸騰。
狄安娜相當無奈。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打勝仗，用一場又一場碾壓式的勝利來維繫自己的威望。
她敢肯定，若是她果真被公民大會和長老院掀下臺，阿波羅肯定也不會管，頂多再把她帶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好好養著，直到月神真正回歸的那一天。
終於有一天，天空中鉛雲密佈，難得空閒下來的阿波羅陪著她站在城牆上看著越來越激烈的廝殺，忽然歎息一聲：“若不是約定了神祗不能插手，說不定我會……”
狄安娜恍若未聞，看著希臘士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心裡不住地在滴血。
“殿下。”她轉過頭，認真地對阿波羅說道，“我們需要鐵。”
阿波羅不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即便鐵器的使用會令戰爭升級，我們也必須要使用鐵。”她又強調了一次，“不僅是鐵，還有火藥、戰車、投石機……”在這種原.始的戰爭中，他們所欠缺的東西，太多了。
阿波羅微微有些動容：“鐵……是什麼？”他停了停，繼續說道，“一種比銅更鋒利的物質麼？但是科洛尼斯，你要知道，銅已經是人間界最鋒利的東西；比銅更鋒利的，只有神器。”
“那是因為工匠們不會淬火！”狄安娜脫口而出。
“淬火？”阿波羅重複著這個陌生的單詞，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詫異。
“對，淬火。”狄安娜挫敗地點點頭。赫梯人的鐵器之所以厲害，就是經歷了無數次的淬火。將沸騰的鐵浸入冷水中，讓它瞬間冷卻下來，然後再燙紅、敲打、塑形，接著再冷卻……如此反復千萬回，才能鑄造出一把鋒利的刀劍。
她曾經嘗試過無數次，始終無法掌握淬火術的精髓，也始終無法打造出鋒利的鐵器。
“你想讓我怎麼做？”阿波羅問她。
狄安娜輕聲開口：“聽說在遙遠的東方，在神也很難抵達的國度裡，有一群相當聰明的人，創造了這種淬火術。”她在所剩不多的記憶中搜尋著，努力將它描繪得真實一些，“赫梯人正是從那裡學會了淬火術，才一手締造了這個強盛的帝國。”
阿波羅依舊靜靜地看著她：“可埃及人同樣不會淬火。”
“但埃及人至少練了三十年的兵！”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阿波羅的眼睛，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跪了下去，“請殿下派遣海船，前往東方。”
那雙淡琉璃色的瞳就這麼靜靜地望著他，帶著些許期盼。
阿波羅微微移開目光，輕輕吐出一個字來：“好。”
狄安娜心中一喜，卻驀地看見阿波羅俯下.身來，手指輕輕觸碰著她的眼睛，金色的眸子裡隱隱染上了一絲笑意，暖得幾乎要令她整個化開。
他說：“告訴我，科洛尼斯，是不是狄安娜又對你說了些什麼？”
狄安娜愕然，不知他是從哪裡推斷出這一點的。
阿波羅眼中的笑意愈發深了，輕輕撫.摸著她的眼角，低低地說道：“看樣子，我猜對了；科洛尼斯，你不會知道鐵器時代的存在，世間除了我與她，也再沒有誰知道鐵器時代的存在。我是執掌未來的預言之神，而狄安娜她……曾經去過未來。”
他輕輕抵著她的額角，用一種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記得麼？你曾經告訴我的，在騰佩河谷。”
狄安娜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你還……”
“我還記得。”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嘴角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難受的時候，就一遍又一遍地想著，再然後，就不難受了。”
多少個沒有她的夜晚，他都是這麼欺騙自己、麻痹自己過來的。
太陽神殿裡呆呆板板的泥偶，德羅斯島上親手刻好的石雕……
假裝她還在身邊，假裝她從未離開過他。
就像，現在，這樣。
阿波羅閉上了眼睛，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而後站起身來，眼中的暖意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略有些蒼白的臉色。
他說：“你對赫梯的情.報工作做得很好，科洛尼斯。”
兩句莫名奇妙而且還毫不相干的話，卻令狄安娜禁不住又是心底一酸。
她咬了咬牙，束上頭盔，背負長弓箭囊，從高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恰好落在了一匹疾沖出城的戰馬背上，飛馳向戰場。
“跟我殺——”
阿波羅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輕輕閉上眼睛，金色的長卷髮隨風飛揚，隱約有些黯淡。
他在月光最盛的那一夜，用盡了全部的力量，才勉強將狄安娜召回了片刻。
如今鉛雲密佈，天色也完全沒有暗……
她又怎會回來？
不過是科洛尼斯的情報工作做得實在太好，竟然探知了赫梯人所使用的淬火術的來源，而已。
天空中隱隱響起了幾聲悶雷，豆大的雨點劈劈啪.啪地落在了戰場上。
這是最慘烈的一場戰爭，傷亡無數。
所有的神都遵守著承諾，沒有插手。
赫梯人終於被希臘那位不要命的女將軍打怕了，在給她補上了最後一箭後，慢慢撤離了兩國邊境，開始在邊境線上修築城池、屯兵駐守，威脅的意味甚濃。
狄安娜狼狽地被阿波羅從戰場上抱了回來，雨水混合著汗水血水從身上滴答落下，痛到已經沒有了知覺。所幸阿波羅是醫藥之神，調配了幾位神藥之後，再次把她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以弗所和米利都同樣開始屯兵，與赫梯人對峙。
在戰事似乎已經告一段落的時候，南面臨海的米利都得到了一個更加駭人聽聞的消息。
海面上又爆發了一場新的戰爭。
這一次的主角，是亞特蘭蒂斯和雅典。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晏筱琉的地雷=3=
第40章 酒神節一
雅典與亞特蘭蒂斯開戰的消息傳來時,狄安娜正躺在床.上裝死。
阿波羅對她這番莽撞的舉動頗有微詞,卻始終不曾多說些什麼，只是安安穩穩地替她治好了傷。等她傷好之後,他最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帶她去米利都的最南面看海。
愛琴海波.濤洶湧,與德羅斯島遙遙相望。
偶爾阿波羅會攏著她的長髮溫柔地看著她,卻在她轉頭迎向他的目光時,那絲溫柔的神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來都不曾出現過。
他沒有再喚過她“狄安娜”，只是在夜裡側躺在她身邊入睡時,總會不自覺地皺著眉，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第二天一早醒來，她身邊又只剩下了深深的壓痕，還有陽光一般溫暖的味道。
狄安娜隱約猜測著，大概每一個夜晚，對阿波羅而言，都是一個痛苦得不願再去回憶的輪回。
她無力阻攔，更無力勸說，唯有在他入夢時輕輕抱著他，低低地喚著：阿波羅。
聽說亞特蘭蒂斯一路攻下了無數海島，氣勢洶洶地鬧到了雅典面前。
聽說雅典娜震怒不已，親自降下神跡，坐鎮雅典聖城。
聽說眾神都在看波塞冬的笑話。
當有一天，阿波羅無意中問起她，雅典與亞特蘭蒂斯誰勝誰敗時，她毫不猶豫地說道：“亞特蘭蒂斯必敗。”
這是在書上明明白白記載著的。
雖然由於轉世太多次記憶有些模糊，可看過的書卻依舊記得七七八八。
那本被後世無數次傳誦的書卷上寫著：亞特蘭蒂斯進攻雅典，激怒眾神，戰敗，沉入大西洋底，變成了一個隻存在於記憶之中的永恆王國。眾神提及亞特蘭蒂斯時，唯有四個字：咎由自取。
神不會憐憫失敗者。
又一個月圓之夜到來時，亞特蘭蒂斯失敗了。
只是這一回，海界王子妃、青春女神赫柏跪在宙斯與赫拉麵前求了三日三夜的情，才免去了亞特蘭蒂斯沉入大西洋底的結局。聽說當時雅典娜一直在旁邊高貴典雅地笑著，看赫柏的眼神如同看一根隨海浪漂浮的海帶。
狄安娜安安靜靜地躺在以弗所的月神殿中，周圍滿是大片大片的明月光澤。
阿波羅半跪在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眷戀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地流連。
狄安娜澀澀地開口：“若我說科洛尼斯公主就是我的轉世，你信麼？”‘
阿波羅低下頭，金色的眼眸裡滿是寵溺和溫柔。
他說：“別鬧了。我會給科洛尼斯一個完美的未來，也會讓你完完整整地回來。”
他說出這番話時，不自覺地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呼吸輕輕淺淺，語調亦溫柔得如同輕風拂過。
狄安娜狠狠勾下了他的脖子，抱著他，哭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將積攢了一整年的淚全部流光。
阿波羅靜靜地抱著她，輕輕攏著她的長髮：“若是累了，就在我懷裡睡會兒。”
“不累。”
“嗯。”
“不睡。”
“好。”
“我難受。”
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握著她的一縷長髮細細揉搓著，漸漸移到唇邊，輕輕吻了吻。
她被阿波羅這番舉動弄得一怔，抬頭看他，滿臉淚痕。阿波羅抬起手拭去，指尖沾著一顆晶瑩的水珠，輕輕吮了吮，有些鹹。
“你……”
“不過想嘗嘗你的淚水是什麼滋味。”阿波羅若無其事地說著，低下頭，似乎要吻她的唇角，最終卻只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輕輕碰了一下，“別哭，我的妹妹。”
她心裡悶得難受。
她已不知該如何勸阻阿波羅，別去做那些瘋子似的事情。即便是永生永世地以人族的身份輪回，她也能漸漸習慣。但每次都只開了個頭，都被阿波羅輕斥一聲“別鬧”，而後以指按住了她的口，溫柔地抱著她，哄她入睡。
夜很短暫。
她知道，只要今夜一過，阿波羅就會認定她已陷入沉睡，只有科洛尼斯公主存在于世間。
“狄安娜。”阿波羅輕輕揉著她的發，低聲說道，“我替我們準備了一個節日，讓人間界在整個冬天歡慶我們的降生。節日的名字，就叫Pyanepsia[1]，你喜歡麼？”
她悶悶地點頭，說了聲好。
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眼中漸漸染上了一抹奇異的神彩。
這是一個……只屬於他與她的節日。
他將懷中的狄安娜抱得更緊了些，輕吻著她的長髮，呼吸有些壓抑。
天漸漸亮了。
籠罩在狄安娜周身的光芒漸漸淡去，阿波羅輕輕推開了她，起身離去。
狄安娜走下祭壇，看著東方漫天霞光，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這種生活，還要再過多久呢……
亞特蘭蒂斯戰敗之後，整個人間界一齊平靜了下來。
狄安娜又恢復了先前在德爾斐生活的日子，每天只是散散步、看看書，偶爾出去狩獵，卻大多走到半路便被人攔了下來，客客氣氣地把她請回去，說是不能讓她有任何危險。
她就這麼一路熬到了冬季，也熬到了人間界第一個Pyanepsia節。巧的是，狄俄尼索斯的酒神節也在冬季，兩裡兩下這麼一湊，竟然就湊到一塊去了。
酒神節，自然少不了酒。
狄俄尼索斯是出了名的狂歡之神，他釀的酒也是出了名的烈。等到夜幕降臨，阿波羅終於從奧林匹斯的宴席上脫身，回到米利都的狂歡之夜時，已經有了些醺然醉意。
狄安娜依舊坐在海崖上看海。
阿波羅如同一道金色流光從天而降，身形微微有些踉蹌，卻依舊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笑。
他低低喚著：“科洛尼斯。”
狄安娜輕輕扶起他，低聲說道：“殿下醉了。”
“醉了？”阿波羅眼中染上了一抹淺淺的笑，襯著他深邃硬朗的五官，有種令人怦然心動的美。無怪乎這麼多女神飛蛾撲火一般地仰望著太陽，即便明知無望，也依舊不肯放棄。
“殿下。”她定了定神，用力扶起阿波羅，“我送您回寢殿可好？”
阿波羅望著她笑了片刻，忽然用力一拉，將她拉進懷裡，兩根手指輕輕捏著一枚小小光團，輕聲
誘.哄道：“張嘴，科洛尼斯。”
狄安娜下意識地就著阿波羅的手，將光團吞了進去。
第一枚、第二枚、第三枚……不知多少枚光團吞進去之後，她瑩白的肌膚上漸漸染上了一層朦朧的微光。阿波羅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金眸之中隱隱泛起些許幽藍。
他閉上眼睛，輕輕攏著她的長髮，在她耳邊低聲說道：“縱使只能維持一夜，也好……”
狄安娜微微一怔，阿波羅已輕輕吻上了她的耳根。醺然酒意順著他的呼吸聲漸漸暈開，甚至連她也漸漸醉了起來。
“狄安娜……妹妹……”阿波羅漸漸抱緊了她的腰，“……我的……妹妹……”
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
你可知我等得有多難受。
你可知……我……想要吻你，想要一直抱著你，想要將你覆在身.下聽你細細的喘.息聲將你嘗過一遍又一遍帶給你極.致的快樂，想要被你緊緊地包裹著和你一起……一起……
“你醉了。”她輕聲說著，一隻冰涼的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還有些燙。”
阿波羅低低喘.息一聲，下.腹竄起一陣奇異的燥.熱。
“狄安娜。”他用力將她揉進懷裡，喑啞著說道，“幫我。”
“什、什麼？”她似乎嚇了一跳。
“我……”阿波羅張了張口，卻始終說不出那個要求。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他還沒有來得及給她足夠的時間準備。若是這回嚇壞了她，要想挽回，可就太難了。
況且，這個身體……
他漸漸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苦悶的神色：“幫我，降溫。”
狄安娜說了聲好，抬起手，在阿波羅身邊布下了一層薄薄的冰霧。冰霧瞬間被阿波羅的體溫融化成水，淅淅瀝瀝地灑入大海中，泛著粼粼銀光，隨海浪飄遠了，很是好看。
阿波羅再次重重地喘.息一聲，身體一歪，又重重地摔在了狄安娜身上。只聽撲通一聲過後，他們雙雙跌進了海裡。
“狄安娜……”
“狄安娜……”
“狄安娜……”
阿波羅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她的名字，聲音中透著難耐的沙啞，忍不住又將她往自己懷中揉了兩揉。狄安娜聽了片刻，感受著他越來越高的體溫，漸漸悟了。
這種聲音、這種溫度，她過去只碰見過一次……
阿波羅他，動.情了。
但阿波羅並不打算對她挑明或是做些別的什麼事情，只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抱著她，借著周圍冰冷的海水，漸漸降□內那股難耐的燥熱。微醺的酒意透過他的呼吸傳遞到了她的身體裡，令她也忍不住有些耳根發燙。
“狄安娜——”阿波羅突然將她重重抵在海崖上，低下頭，慢慢地吻上了她的眼睛。
“我發誓，一定會讓你完完整整地回來，一定——”完完整整地，屬於我。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
漸漸地，阿波羅的醉意似乎消退了些，抱著她浮出海面，再次飛回了海崖上，手心裡透出溫暖的熱量，將她濕透的衣服一點一點地烘乾。
夜，還很長。
藍晶 2014-8-18 15:11
第41章 酒神節二
神界,奧林匹斯聖山。
眾神仍在歡宴，滿地滾落了酒杯和酒瓶。
幾乎所有的神都已經醉得七葷八素，就連素來相看不順眼的戰神阿瑞斯和火神赫淮斯托斯，也開始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起來。狄安娜無暇顧及醉意醺醺的眾神,急急向前走了幾步，抬眼便見到了新建成的太陽神殿。
光輝,耀眼，熾熱，巍峨。
不知該用怎樣的詞彙來形容這座神殿，只知它彙聚了奧林匹斯所有的驕傲，巍然屹立在聖山之巔,如同利劍一般直指蒼穹,隱約間似乎在昭示著什麼。
雷霆的聲音愈發大了起來,隱約是從秩序神殿裡傳出來的。
一個頗為陌生的聲音在神殿中迴響著。
“大.地應該是圓的。”
“天空同樣也是圓的。”
“草木蟲魚該被分解成各種元素，它們與組成石頭和海浪的元素並沒有什麼不同。”
“星辰沿著既定的軌跡旋轉，每一顆都應該如太陽般熾熱。”
“這個世界……”
她推開了秩序神殿的門，抬眼望去，長長的秩序卷軸被攤開，三位秩序女神捂著胸口倒在地上，驚恐地看著一個背對著她們的神。宙斯和阿波羅一左一右地僵立著，手執長劍，似乎要刺向那位陌生的神，卻始終一動不動。
狄安娜又走近了些，才漸漸從記憶中找到了那位神的身份。
“亞特拉斯？”
亞特拉斯慢慢轉過頭來，看著狄安娜，竟然笑了。
“相傳月之女神已經死去，現在竟然還好端端地在這兒……唔，你是半神？”
他似乎有些驚訝。
砰！
神殿的大門被撞開了，赫拉一身酒氣地闖了進來，咬牙說道：“矛盾！矛盾呢？若是沒有自相矛盾，大.地就該是一個寬高3:1的圓柱！”
亞特拉斯微微愣了一下。
阿波羅身體微微晃了晃：“矛盾……”
他們都知道，大.地應該是個球。
可矛盾呢？
寬高3:1、漂浮在海洋之上的大.地，幾乎沒有任何矛盾可言……
“天后殿下。”狄安娜右手按肩，略略行禮。
赫拉瞥了她一眼，嗤笑一聲：“你果然沒死。”
酒後吐真言，看來天后殿下很希望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是啊，真是太令您失望了。”狄安娜噙了一抹微笑，走上前去，輕輕撫摸著規則流淌的秩序卷軸，低聲問道：“若是向上拋一個重物，那麼它應該下降，然後應該落到地面上，對麼？”
“那是自然。”亞特拉斯微笑著說道。
赫拉臉色微變，阿波羅微微上前一步，眼中閃耀著奇異的金色光芒。
“那麼……”狄安娜轉身看著赫拉，笑容宛如惡魔，“若是從大.地的反面拋出一個重物，它應該是上升還是下降？”
“自然是下降！”赫拉脫口而出。
“哦？”狄安娜笑得愈發倡狂，“原來天后殿下認為，人間界的東西，竟然可以一路越過層層大海，越過暗之深淵，越過冥界，越過夜之王國，然後跨越混沌神所創造的世界麼？”
赫拉愣住了。
“那麼天后殿下，再次請問，一個東西從大.地的反面拋出，它應該上升還是下落？”
上升！
上升！
上升！
所有的理智和情感都在叫囂著“應該上升”，但腦子裡始終梗著一塊什麼東西，轉不過彎來。赫拉張了張口，尚未答話，忽然又是砰地一聲，神殿的大門被撞開，雅典娜一步步走了進來。
“上，升。”她一字一頓地說。
“開什麼玩笑！”赫拉近乎失控，“那麼大海呢？大.地的反面是大海，連同大海也應該上升？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
被吸引過來的神越來越多，縱使一齊沉默不語，大多數的表情也都同赫拉一樣——開什麼玩笑。
狄安娜悠然開口：“大海，自然是被大.地緊緊吸附著的。”
“如同兩塊磁石，互相吸引，永不下落。”
“世間的每一樣東西，都像這樣彼此吸引著。無論大.地與海洋，大.地與高山，還是即將行走在大.地背面的……人族……”
她低低的聲音回蕩在秩序神殿中，左肩上隱隱泛起了漂亮的銀色流光。
阿波羅上前一步，按著她的肩，低低歎息一聲：“……原來如此。”
秩序卷軸刹那間綻放出耀眼的光芒，竟如同有誰執筆書寫一般，將狄安娜方才的話，一字一句地刻了上去。光芒下，是三位秩序女神們驚駭的臉，還有微微顫抖的雙手。
大.地是球形的。
海洋被大.地緊緊吸附。
世間萬物彼此吸引……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但它就是發生了。
在她們面前，在眾神面前，秩序卷軸緩緩展開，慢慢書寫下了全新的秩序。
不需要經歷眾神決議，因為這本就無懈可擊。
人間界傳來了輕微的隆隆聲。
眾神低頭看去，球形的大.地已漸漸成型。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狄安娜身上，有震驚，有惶恐，更多的則是不可置信。
阿波羅看她半晌，最後低低地笑出聲來，伸臂環抱住她，呼吸淺淺，透著醺然醉意。
“你真棒，狄安娜。”
熾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銀甲，一點點傳到了她的身上，令她禁不住脊背繃緊，耳根微紅。
她輕輕掙了掙，卻沒有掙脫。阿波羅將她抱得很緊，隔著薄薄的銀甲，隱約可以聽見他劇烈而急促的心跳聲。恍然之間，她只記起了一件事：銀甲……
阿波羅的確說過從此之後改穿銀甲，她本以為這不過是一句戲言，沒想到竟是真的。
雅典娜一步步走上前來，看著她，依舊笑得高貴典雅。
她說：“我本以為你只是力量強些，狄安娜。”
她又說：“要不，我們找個時間好好聊聊？”
狄安娜默然。
看來，這位執掌智慧與戰爭的女神，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她談談人生了。
阿波羅將她抱得愈發緊了，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若是不想，可以不去。”
赫拉終於從那種極致的震驚中恢復過來，身形有些踉蹌，氣息也隱隱有些不穩。她的確聰明，可這種毀盡三觀的學說，一時間要接受它，難度還不是一般的大。她狠狠剜了狄安娜一眼，踉蹌著出了秩序神殿，身後跟著一大群同樣步履踉蹌的神。
宙斯慢慢收起了閃電劍，看狄安娜的眼神晦暗莫明：“原來我一直小看你了，狄安娜。”
亞特拉斯的臉色卻是有些慘白。
他今天是特意上奧林匹斯來找茬的，為的就是趁眾神不備重新修訂世界的秩序。可如今看來，這位消失了很久的月神殿下，段數似乎比他還要高上幾分。
最要命的是，這位月神殿下，是神王宙斯的女兒，佔據著奧林匹斯的十二主位之一。
他要砸奧林匹斯的場子，可不就是惹惱了這位殿下麼？
亞特蘭斯很憂心。
果然，等狄安娜和宙斯謙遜了幾句之後，取過阿波羅手中的劍，斬落兩片衣角，塞進了阿波羅的耳朵裡，然後走到亞特拉斯身前，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你當真以為，這樣便不會自相矛盾了麼？”
“若是每顆星辰都如同太陽般熾熱，那麼它們就必須遠離大.地，才能維持這種永恆的熱度；若是星辰遠離大.地，那麼它們必須非常非常大，大到地面上的人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看見它們，它們才有存在的意義。記住，混沌神所創造的每一件東西，必然是有意義的，否則它們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亞特拉斯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
狄安娜噙了一絲惡魔般的微笑，繼續說道：“那麼它們應該有多大？有多遠？又該以怎樣的軌跡運行？若是星辰靜靜地懸浮在虛空之中，倒還罷了；若是它們的軌跡有一絲不精確的地方，那麼必定是‘太陽與太陽相撞’的結局。亞特拉斯，你知道它的後果有多麼可怕……”
“夠了！”
一聲怒喝傳來，開口的卻不是亞特拉斯，而是宙斯。
“亞特拉斯。”宙斯的臉色已經蒼白得不帶半分血色，握著閃電劍的手也已經微微顫抖，“為了懲罰你擅自進入秩序神殿，我命令你，制定星辰行進的秩序。若是星辰行進的軌跡有半點不精確，那麼你將為此承擔最嚴重的後果！”他停了停，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比惡魔更恐怖的微笑，“比背負蒼天更嚴重的後果。”
狄安娜啞然。
宙斯突然打斷她的話，必定也是因為自己接受不了。可是他那恰到好處的威脅……真是老奸巨猾，老奸巨滑得很。
亞特拉斯臉色白了白，卻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出秩序神殿，身形同樣有些踉蹌。
狄安娜走到阿波羅身前，輕輕替他取下了耳中塞著的布料，笑著說道：“我以為你會忍不住自己取下來的。”
阿波羅亦笑：“同樣的事情，我已經經歷過一次，又怎會自己取下來？”
她愕然。
阿波羅重新抱著她，將頭埋在她的肩窩裡，悶悶地笑出聲來：“縱然我的記憶偶有缺失，你也不該對我這麼沒信心。狄安娜，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地記得，宛如昨日。
狄安娜默然。
“夠了，你們兩個。”宙斯怒目而視。最近和赫拉吵了太多次架，導致他每次看到別人在自己面前秀恩愛都忍不住要發火。
阿波羅理也沒理宙斯，將狄安娜打橫抱起，朝人間飛去。
他清楚狄安娜不過暫時恢復了一些力量，若是在奧林匹斯呆久了，還是會有些受不住的。
最重要的是，天快亮了。
但是，回到米利都之後，狄安娜卻碰見了一位絕對意想不到的神。
或者說，是半神。
俄裡翁。
第42章 酒神節三
俄裡翁到來時，酒神節也才只過了一半,Pyanepsia節甚至才剛剛開了個頭。米利都處處洋溢著狂歡的氣氛,少年少女們打扮成日神與月神的模樣，跳起了歡快的祭舞。祭舞的最終場,永遠都是夜幕淡去，人間籠罩在永恆的光明之中，而後,日月同升。
狄安娜坐在高高的城牆上，大口大口地灌著葡萄酒。她酒量淺，沒一會兒便有了些醉意,只朦朦朧朧地看見城下有一位高高大大的青年男子在沖著她笑，然後對她說道：“我以為你會干預。”
“干預？干預什麼？”她迷迷糊糊的,有些茫然地瞪著他。
“干預雅典和亞特蘭蒂斯的戰爭。”對方說著,竟然一口氣翻上了城牆，捧起她喝過的半罐酒咕嘟咕嘟地灌，而後將空罐子隨手一摔，頗具豪氣地問道：“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打獵？”
他刻意加重了“和我”二字。
狄安娜下意識地看了看天上的太陽，猶豫片刻，終於輕輕搖了搖頭。
對方嘖嘖兩聲，搖頭歎息：“看來我還是低估了阿波羅在你心中的份量。”
她重新拆了一罐子酒，繼續往喉嚨裡灌：“我只是不想讓他生氣罷了。”每天夜裡，阿波羅在她身邊躺下的時候，永遠都會深深地皺起眉。她唯一能做到，也只有讓他在白天和傍晚的時候，過得舒心一些而已。
對方又嘖嘖兩聲，搖頭歎息道：“算了算了。看樣子我這輩子加上下輩子再加上下下輩子也別想追到你了。”他停了停，又說道，“我前兩天聽說了一個方法，可以讓你恢復一些力量，想不想試試？”
狄安娜努力分辨著他的話，用力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聽錯，才認真地點了點頭：“想。”
無論什麼辦法，她都想試上一試。
對方順手把她抱了起來，躍下高高的城牆，不過片刻之間便到了城外的樹林裡，狄安娜甚至沒來得及將反對的話說出口。她再次揉揉眼睛，努力在腦中搜尋著對方的名字：“……俄裡翁？”
“幹嘛，突然發現我很帥了？”
“放我下來。”狄安娜努力把話說得清楚一些，奈何舌頭總有些打結，大約是醉了的緣故。
唔，她居然，喝醉酒了？
這一世的酒量真是淺得可以。
“狄安娜。”俄裡翁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認真地對她說道：“剛才我是騙你的。”
狄安娜愕然，腦子半天才轉過彎來：“你……”
“要是不這麼騙你，哪能把你從米利都裡騙出來？”俄裡翁“嘿嘿嘿嘿”地笑了幾聲，一副“看老子多聰明”的樣子。
狄安娜那被酒灌得半僵的腦子終於反應了過來，下意識地起身要走。她勉強掙扎了幾下，身體卻軟軟地動不了，俄裡翁重重地一把將她摔在了草地上，蹲下來，認真地看著她：“狄安娜，我對你下了藥。”
“嗯？……嗯。”她又揉揉眼睛，呵呵乾笑了兩聲。
“所以我們來做.愛怎麼樣？就在這裡，野.外。”他一臉誠摯的表情，狄安娜卻很想撿起身邊的一塊板磚，往他那張並不難看的臉上狠狠抽上那麼一下。
俄裡翁定定地看了她很久，卻只看見她眼中鎮定與驚愕交駁著，雖然有些驚訝，卻並沒有一種可稱之為“害怕”或是“恐懼”的情緒。他忍不住有些挫敗：“喂，給點反應好麼？你這副樣子，會讓我感覺到自己很失敗。”
“你本來就挺失敗的。”狄安娜掙扎著要爬起來，卻再次軟軟地摔了回去。草地很硬，摔得她腰疼。
“……算了。”俄裡翁遺憾地搖了搖頭，“我本來是想對你下藥來著，然後和你做成事，當著太陽的面，當然也當著太陽神的面。”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可我居然發現你喝醉了酒。下藥麼，當然就此省下了。嗯，狄安娜，你二十年前送我的那套衣服不錯，我很喜歡。”
——這位仁兄，你的思維跳躍也未免太快了。
狄安娜不知是第幾次揉揉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也有些後悔喝了這麼多酒。但她這些天腦子裡一直盤桓著阿波羅那句“沒有”，盤桓著阿波羅夢中深深皺起的眉頭和他一枚枚喂她吃下的小小光團……頭更疼了，她下意識地要去找酒，卻被俄裡翁一把按住了手。
“跟你說正經的。”俄裡翁一字一字地問她，“你對我父王和亞特蘭蒂斯戰敗一事，究竟是怎麼想的？”
“唔……放手……”
她掙扎了幾下，好不容易從俄裡翁手中掙脫了出來，歪著腦袋想了片刻，眼中依舊一片醉意朦朧，隱隱約約間似乎看見天色暗了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走近了她，帶著淡淡的棕櫚花香，腳步聲刻意放得很緩。
她掰著指頭，一個接著一個地數道：
“第一，憑你我的交情，似乎還不足以讓我為亞特蘭蒂斯去拼命。”
“第二，亞特蘭蒂斯不但要當海上霸主，還要進攻雅典，這才引起了雅典娜的強勢反彈，又關我……唔，又關我什麼事了？”
“第三，如你所言，我愛阿波羅。”
不知是否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她竟輕而易舉地說出了“愛”這個字眼來。又過了片刻之後，她才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無奈地笑笑，“你變聰明了，俄裡翁。你成功地抓住了我的心理盲點，知道我渴望恢復力量……”她說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難過得有些想哭，“無論你是否對我有別的想法，你我之間終究不可能。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喂喂。”俄裡翁似乎有些不滿，“把話說得這麼滿真的可以嗎？”
狄安娜捏捏眉心，頭更暈了，眼中隱隱泛起一片朦朧的水澤，呼吸也有些微滯：“我花了幾千年的時間來認清他，又花了整整三年來認清自己的心。俄裡翁，無論你是位很好的神又或是很壞的神，又無論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我永遠都只有一句話：我的一切，只屬於阿波羅，也永遠只屬於阿波羅。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無論他好或是壞……”
她說著說著，胸口悶悶地疼得厲害。
“縱然他現在根本不相信我已經轉世成人，不相信我其實並未真正死去，我的心意也從未變過。阿波羅他，他是我的命。”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俄裡翁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或許是今日喝了酒，又或許是實在憋得太久太久。眼中朦朧的水澤漸漸變成了大片大片的濡.濕，踉蹌著退了兩步，卻意外地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抬眼望去，一雙燦金色的眸子正靜靜地打量著她，帶著些許狐疑。
她轉頭看著俄裡翁，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她說：“你看，你竟將阿波羅……殿下引來了。”
在說出“殿下”那兩個字時，她的呼吸微微滯了一滯，眼淚再也收攏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
“俄裡翁。”她聽見阿波羅沉聲說道，“二十年前你對我說，你對狄安娜愛得收不住心；今天你又擅自從我身邊帶走了科洛尼斯公主，向她求.愛……”他慢慢閉上了眼睛，又慢慢地收緊了雙臂，“你是在刻意提醒我，她們，從來就不是兩個人麼？”
俄裡翁又“嘿嘿嘿嘿”地笑了：“太陽神殿下好，真是好久不見。”
“的確是‘好久不見’……”
阿波羅輕輕攏著懷中少女的銀色長髮，金眸中閃過一絲近乎殘忍的冷意，“無論你今天是認真的，還是和科洛尼斯專門做給我看的一場戲。我都必須得承認，你成功地令我感覺到了嫉妒。”
嫉妒？
狄安娜愣愣地抬頭看他，無意識地喃喃自語：“為什麼……”
“你從未對我說過這些，狄安娜。”阿波羅閉上眼睛，緊緊地抱著她，似乎是在對她說，又似乎是在對他記憶中的那位月神說，“你從來都不肯對我袒.露心跡，從來都只是一個人默默地想著又默默地做著……狄安娜，在這一點上，我們幾乎一模一樣……”
他低低的聲音回蕩在叢林中，沒來由地夾雜了幾分傷感。
“而你，俄裡翁，自從你對我說你要追求狄安娜之後，我就一直沒有放鬆對你的監視。我承認你巧舌如簧，你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去討女神的歡心……西得[1]，你的妻子，美麼？”
俄裡翁近乎驚駭地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阿波羅輕輕笑了，“我還知道你向俄諾庇翁的女兒求婚，卻為俄諾庇翁所傷，又被告知只有日光才能醫好你的眼睛，於是你便去了東方。俄裡翁，難道你不知道，我身兼太陽神與醫藥之神這兩個神職麼？難道你不知道太陽是從東方升起的麼？
俄裡翁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當初你對我說，你與狄安娜私.交甚好，我曾經想過是否應該將她嫁給你的。”阿波羅很輕很輕地“呵”了一聲，“可我查到了什麼？我甚至查到了你侵.犯墨洛珀的劣跡[2]！俄裡翁，你知道麼，若是有一天，狄安娜執意要跟你走，我真的會不惜代價……殺了你。”
“所以，我才嫉妒你，無比的嫉妒。”
“嫉妒她竟對你毫無防備，竟對你完完全全地袒.露心跡……”
阿波羅低頭看著她，金眸已透染了一抹澄澈的湛藍。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狄安娜……”
她說，她已轉世成.人。
她說，她同樣渴望著恢復力量。
她說，他是她的命。
從未有那麼一刻，他竟這般渴望她說的是真話，她沒有騙他。
他的狄安娜，沒有騙他。
作者有話要說：
[1]周作人譯本《書庫》：波塞冬給了他（俄裡翁）渡海的本領。他最初娶了西得，赫拉因為她來同她自己比美，把她扔下冥土去了。隨後他走到喀俄斯，對於俄諾庇翁的女兒墨洛珀去求婚。但是俄諾庇翁把他灌醉了，在他睡著的時候弄瞎了他的眼睛，把他扔在海岸上。可是他走到赫斐斯托斯的鍛冶場去，抓住一個小孩，放在他的肩上，叫他引路到日出的地方。到了那裡，為那日光所醫好，恢復了視力，他就趕快地去進攻俄諾庇翁去了。但是波塞冬給他預備了一所赫斐斯托斯所造的在地底下的房子。厄俄斯卻愛上了俄裡翁，把他搶走，帶到德羅斯去了。因為她曾與阿瑞斯同床，所以阿芙洛狄忒便叫她永久在愛著人。
第43章 酒神節四
阿波羅將頭埋在她的頸間,深深吸氣，熟悉的甜香冰冰涼涼,帶著醺然酒意。
她下意識地要推他，手到半路,卻漸漸改成了揪著他的領口，沙啞著嗓子問他：“你還打算……捏碎我的身體和靈魂麼？”
大片大片的水澤順著眼角滑落,似乎剛才喝下去的酒通通都變成了淚。
“你一向說到做到,說要捏碎我的靈魂就真會眼睛眨也不眨地……阿波羅,我怕。”
那雙金藍交駁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很久之後，一隻手臂探進了她的膝彎,將她打橫抱起。
醉眼朦朧間,她隱約聽見阿波羅說道：“不要讓我再看見你,也不要讓她再看見你。否則，就算她從此厭棄於我，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你。”他微微停頓片刻，語調又冷了幾分，“或者，讓狄安娜親手，殺了你。”
她又隱隱約約聽見俄裡翁輕笑一聲：“阿波羅，沒想到你竟然也會嫉妒。”
阿波羅很冷很冷地笑了一聲：“我當然會嫉妒。但是在嫉妒之前，我更厭惡你的劣跡斑斑。你配不上她，海王之子。”
“嗤。”俄裡翁頗為不屑，“那誰配得上她？你？”
阿波羅眼中隱隱泛了一絲苦意：“我倒真希望……自己能配得上她……”
可惜，沒有。
世上沒有誰能配得上她，除了被他刻意創造出來的，只為她一人而生的，光明之神。
阿波羅又低頭看了醉意醺然的狄安娜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俄裡翁離開了。
阿波羅抱著狄安娜走回了城裡，一身潔白的希臘長袍襯得他愈發英挺。狂歡的少女們一個個舉著金杯，試圖將杯中澄紅色的酒喂進阿波羅口中，更有大膽的直接邀請他回家過夜。阿波羅不著痕跡地避開，一概置之不理。
一陣涼風吹來，替狄安娜微微醒了醒酒。
她恍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對阿波羅說了些什麼，忍不住又抬頭去看他的眼睛。恰好阿波羅又避開了一位少女的獻酒，微微低頭，迎上了她的目光。她騰出一隻手揉揉眼，盡力從一片朦朧中看去，阿波羅的眼神很平靜，有如一泓金藍交駁的湖，湖水之下暗流洶湧。
她啞著嗓子說道：“我沒有騙你。”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他將她抱回了神殿后方的浴.池裡，探手試了試水溫，而後將她整個推了進去。
冰冰涼涼的溫度刺激著神經，令她忍不住一個激靈，酒也醒了大半。一雙強健有力的手臂從身後環抱住了她，細細嗅著她頸間的氣息，低低地問道：“冷麼？”
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殿下您……”
阿波羅驀地將她轉了個身，抵在他的雙臂和水池之間，一雙金藍交駁的眸子裡有著洶湧的怒意。漸漸地，那抹湛藍隱隱褪了去，只剩下略帶幾分溫度的金色。
他靠近她，帶著薄繭的指腹從她的耳廓滑到了鎖骨上，輕輕按了一按：“這裡。”他說著，在她的肩上一點點描摹出了美妙的輪廓，“這裡，應該有一道紋路。神的紋路。”
狄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所以，您還是不相信我，對麼？”
阿波羅輕輕嗤笑一聲，閉上眼睛，吻了吻她的唇角。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身體一僵，呼吸漸漸炙熱起來，毫無徵兆地加深了這個吻。
“你的味道……”他含糊不清地說，“狄安娜……你……”
猛然之間，阿波羅身體又是一僵，狠狠將她推開，在水中踉蹌了幾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科洛尼斯。”阿波羅閉上眼睛，一隻手扶著她的肩膀，近乎顫抖地問道，“回答我，什麼是‘乙太’？”
“乙太？”狄安娜愕然，腦中一片渾沌，“乙太，不是一種並不存在的物質麼？哦，曾有人說，光必須通過乙太來傳播……簡直、簡直就是鬼扯！”
阿波羅摸索著抵住她的前額，金色的睫毛微微顫動，甚至可以一根根地將它們數清。
“所以，你清楚世上並沒有‘乙太’，你清楚光是如何傳播的，因為你本身就是光，對不對！”
最後一聲“對不對”，他問得有些淒厲，聲音中夾雜著不可抑制的顫抖。
狄安娜身體驟然一松，軟軟地倚在了他的臂彎裡：“……對，我是光，冰冷而純淨的光。”
生來便帶著純淨而冰冷的光芒，周身籠罩著薄暮冰輪一般的明月虛影。在那座飄浮的小島上，阿波羅牽著她的手，與她一同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刹那間，日月同升，黑夜亮如白晝。
日與月，熱與冷。他們是世界的兩個極端，卻又偏偏帶著純淨耀眼的光明。
阿波羅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吻住了她的唇瓣。
他的動作異常輕柔，似乎是在害怕驚擾了她。
陽光的溫度從阿波羅身上一點一點透了出來，慢慢的，暖了一池涼水。
“阿波羅……”
她無意識地低喚著他的名字，在阿波羅懷中蜷成一團。
炙熱的吻漸漸移到了她的發間，偶爾輕咬她柔軟的耳垂，低低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你可記得那一天，在奧林匹斯之巔，十二主神排位戰，你對我說了些什麼？”
“我說……‘從此以往，我將拋棄Φοίβη之首碼，世間只有一位元預言之神，唯一一位冠以φοῖβος首碼的預言之光明神，阿波羅’……”
“現在，能不能告訴我原因？”
“我們之中惟有一個能站在神界的最巔峰，阿波羅。月，從來都是日的影。”
“你我將並立於蒼穹之上。”
“不能的，阿波羅。你我都有弱點，若是一起……必定會被各個擊破。”
“你究竟在擔心些什麼？”
“我……”
遙遠而模糊的記憶之中，大.地捲曲，天降流火，世界的軸心被燒毀，眾神陷入了永寂的黃昏。
她從來不敢忘卻這一切，從來不敢忘卻那個模模糊糊的爭吵聲，她與阿波羅的爭吵聲。
狄安娜從來不曾記起為什麼她會和阿波羅大吵了一架，然後不要命地一次次輾轉在人世間。她不敢去回憶，也不願去回憶。上一世的記憶，就讓它永遠地成為過去好了；這一世，她是全新的，她必定能將眾神的黃昏消弭於無形，也必定能讓她，讓阿波羅，踏入永恆的光明時代。
“狄安娜。”阿波羅低低地笑出了聲，一隻手攏著她的濕發，細細親吻著她的額頭、她的耳廓、她雪白的脖頸……金眸之中透著融融暖意，偶爾泛起一絲幽藍，卻如同劃過夜空中的流星之光，轉瞬即逝。
狄安娜輕輕“嗯”了一聲，靠在阿波羅懷裡，指尖沿著他深邃的輪廓漸漸上移，最終停留在了他的眼睛上。那雙眼睛裡正深深透著笑意，顏色是純粹的金，美得驚人。
“為什麼……你的眼睛會變成金色？”她已不知是第幾次問出這番話來。
阿波羅低笑出聲，攏了攏她的發：“因為我想要一些東西。”
“權杖？”
“嗯。”
“可是這……”這算不算此地無銀？
阿波羅重新將她抱進懷裡，滿足地歎息：“我從未掩飾過這一點，對宙斯，也是對赫拉。你知道麼，有些時候，即使我什麼也不做，只憑這雙金色的眼睛，已經足以讓赫拉感到不安，接著全力對付我，讓母親，還有你，得到片刻的安寧。”
“你！……”
“然後我還得在宙斯面前表現出我的‘有心無力’。自然，我有沒有這份力，他說了不算，我說了恐怕也不算。”阿波羅低下頭，緊緊貼著她的耳朵，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是認真的麼？我是說，你剛才說出的那番話，並不是因為喝醉了酒。”
她忽然吃吃一笑：“你不打算自己試一試麼？聰明的太陽神阿波羅。”
“的確是要試試的。”阿波羅說著，忽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看著殷紅的血珠微微滲出，然後，慢慢塞.進了狄安娜口裡。
“唔……”狄安娜含.著他的指頭，咽下口中濕濕的鹹意，忍不住猜測著他又在玩什麼把戲。
太陽神之血漸漸滑入咽喉，又漸漸滑入腹中，炙熱的溫度四下散開，甚至連指尖也微微滾燙起來。她難受地在阿波羅懷裡蜷縮著，喉嚨裡不自覺地透出了幾聲沙啞的呻.吟，一種熟悉的力量在身體裡沸騰著，似乎要應和那種滾燙的溫度，幾乎要撐破身體而出。
“你——喚醒了我的力量？”她抬起頭，眼睛裡隱隱泛著一絲紅赤的血色。
阿波羅將她往自己懷裡按了按，叮囑道：“不要試圖操縱它，讓它消失。”
“為什麼？”
“兩股力量交織的刹那，會將你整個撐.爆。”阿波羅眼中閃過一絲悔意，緊接著便是深深壓抑著的狂喜。他吻了吻她的唇角，低聲說道，“讓它消失。即便是神的身體，也很難承受這種力量，何況是……”
何況是，人。
狄安娜快瘋了。
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身體裡交織著沖.撞著，幾乎要將她整個碾碎。阿波羅一直將她按在漸漸變涼的池水裡，低聲安撫著她，讓她不要去想，更不要去操縱它們……她不知道阿波羅後來又換了幾次水，也不知過了三天三夜還是四天四夜。只記得兩股力量徹底消失的一刹那，她全身無力地倚在阿波羅的臂彎裡，承受著他狂風暴雨一般的吻。
她醉了，阿波羅也醉了。
浴池邊上丟滿了大堆大堆的酒罈子，葡萄酒淅淅瀝瀝地滴落在水池中。阿波羅翻了個身側躺在水池邊上，讓她舒舒服服地枕在他的臂彎裡，沉沉睡去。
第44章 黃金權杖一
狄安娜醒來時嚇了一跳。
她身上裹著薄薄的白色紗裙,整個人都蜷在了阿波羅的臂彎裡。阿波羅閉著眼睛，睡得很沉,身上什麼也沒穿，透著陽光一般溫暖的味道。
縱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阿波羅的裸.體,狄安娜也依舊窘得耳根發燙。
她在阿波羅懷裡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卻忍不住噝噝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腰像是被折斷了似的,疼得厲害。
阿波羅驟然收緊了雙臂,將她往自己懷裡攏了攏，依舊閉著眼睛說道：“醒了？”
“你沒睡？”她嚇了一跳。
“嗯。”
“我們……是不是……”她揉揉眉心，努力抗拒著宿醉過後的頭痛。
“嗯。”
狄安娜動作一滯,面部神經愉快地抽搐了幾下。
他是有多淡定,才能在這種時候說出一個“嗯”字啊……
身後傳來了悶悶的低笑聲,透著愉悅的暢快之感：“昨晚……舒服麼？”
狄安娜又是一僵，面部神經抽搐得愈發歡快。
他他他……他問她舒服麼？
阿波羅見她不答，又悶悶低笑了兩聲，更為愉悅地眯起眼睛，整個人都透著一種剛從陽光裡撈出來的慵懶勁兒，聲音低沉且沙啞：“我猜，應該是很舒服的。你一直在叫著我的名字，讓我快些。”
昨天夜裡，她奶白色的腳趾微微蜷著，全身泛著淡淡的粉，淚眼朦朧地一聲聲地叫著阿波羅，聲音軟得幾乎能掐出水來，令他忍不住將她揉了又揉，幾近心神失控。
前所未有的美妙滋味，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
狄安娜深深呼吸幾下，轉過身來，微笑地看著阿波羅，拖曳著長長的聲音：“哦？——”
從眼神到語氣，都透著一股濃濃的“打死我也不承認”的無賴之感。
阿波羅悶聲大笑，湊近她，低啞著嗓子說道：“寶貝兒，你高.潮的樣子真美。”
狄安娜目瞪口呆。
他他他……他混蛋！
一絲羞赧之意漸漸從她的眼底透了出來，又漸漸蔓延到了耳根，最終連同整個身體也隱隱有些發燙。阿波羅輕輕攏起她的手，細細吻啄著她的手心，金眸中的笑意愈發深了：“真是難得見到你害羞的樣子。”他停了停，又補充道，“同樣，很美。”
狄安娜再次深深吸氣，伸出兩根纖長瑩白的手指，在阿波羅的胸膛上一下下輕叩著，眸光一挑：“哦？可我聽說，太陽神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想必昨晚的樣子，更是美得驚人。”
阿波羅悶聲大笑：“寶貝兒，你還記得我昨晚的樣子麼？”
昨……昨晚？
只記得他緊緊抓著自己身.下的床單，滾燙的汗珠一滴滴落在了自己的身體上，幾乎將她從頭到腳都燎燒起來。再有……再有便是他透染了情.欲的眼睛，還有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狄安娜輕咳一聲，努力壓下心頭泛起的一絲羞赧：“當然，記得。”
阿波羅緊緊抱著她，將頭埋進她的肩窩裡，笑聲愈發大了：“寶貝兒，你連話也說不清楚了，嗯？”最後的尾音拖曳得很長很長，分明昭示著他心情很雀躍。
狄安娜又深深吸了口氣，決定大度地不跟他計較。
阿波羅抱著她笑了一會兒，才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叮囑道：“我該上天了。你要小心一些，若是情非得已——儘管放手去做。出了事，我替你擔著。”
狄安娜又是一怔。
阿波羅叮囑完畢之後，也不等她答應，再次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才起身披了衣服，瞬間消失在了原地。狄安娜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好像……已經耽誤了太陽升起的時間……
一縷金色的陽光透過窗簾灑在了她的身上，雖然溫暖，卻透著些許陌生。再抬眼望去，太陽神已經駕駛著金色的戰車，沿著天軌走過了長長的一截。
赫利俄斯……
狄安娜抱著被子蜷縮在床.上，心情有些沉重。
阿波羅早已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他的想法。
縱然昨日她醉得近乎不省人事，阿波羅一口一口地喂她喝酒同樣醉得不省人事，兩個不省人事的就這麼不省事地從溫泉池子裡一路滾到了床上，緊接著就這麼順理成章地酒後亂.性了，她也依舊清清楚楚地記得他說過的話。
——你我將並立於蒼穹之上。
——只憑這雙眼睛，我便能替你與母親爭取片刻安寧。
她抬了抬手，指尖隱約泛起一陣瑩瑩微光，也不知是前些日子阿波羅喂她吃下的光團，還是昨夜他用血為她激發出來的力量。
無論如何，恢復了一些神力，總是好的。
她起身束上了厚厚的白色長袍，略加洗漱之後，漸漸變成粼光消失在了空氣中。
————
奧林匹斯聖山。
太陽神殿。
神殿高高立在另一處主峰之上，與雷神殿遙遙相對，似乎有意要與宙斯一爭高下。相應地，這裡的雷霆閃電也特別多，路過的神也特別少。等狄安娜終於走進殿中時，就只剩下一個隱隱有些熟悉的女聲，還有阿波羅略嫌低沉的聲音：“不要試圖跟我談條件，達芙妮。”
她停下腳步，猶豫著應該是推門進去還是轉身離開。
片刻之後，殿中傳出了阿波羅愈發顯得沉悶的聲音：“進來，科洛尼斯。”
他稱她“科洛尼斯”？！
狄安娜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推門進去。新落成的太陽神殿中空空蕩蕩，阿波羅高高坐在神座之上，達芙妮在神座下方安靜地跪著，波浪般的栗色長髮垂落下來，又用月桂枝條仔仔細細地束攏，沒有半分雜亂。
阿波羅遞了個略有些無奈的眼神。
狄安娜會意，甚至沒有詢問緣由，便以人間祭司參見主神時的禮節，規規矩矩地給阿波羅行了禮，而後安靜地垂手立在一旁，等著阿波羅發話。
阿波羅繼續說道：“我已將科洛尼斯變成半神之身。達芙妮，你並非無可替代。我可以當你今天沒有來過太陽神殿，更沒有去找過赫利俄斯。從今往後，不要自作主張。我賜予你的一切，自然也可以全部收回。”
達芙妮抬起頭來，盯著阿波羅看了半晌：“殿下真令我失望。”
“我本就不是為你而生的。”阿波羅輕笑一聲，“你儘管失望好了。”
“但殿下是最適合……”
“夠了，達芙妮。”阿波羅打斷了她的話，“記住，今天你從未來過太陽神殿，更沒有去找過赫利俄斯。赫利俄斯是接受了我的託付，才暫時替代我巡視天空的。”
達芙妮生硬地應了聲是。
阿波羅不再離她，轉頭看著狄安娜，金眸中漸漸透染了溫柔的笑意：“你怎麼來了？”
“我……”
狄安娜略略掃了達芙妮一眼。達芙妮依舊生硬地跪著，沒有抬頭。
“巡天的太陽神突然變成了赫利俄斯，我擔心您，所以就……望殿下恕罪。”
阿波羅眼中的笑意愈發濃郁了，表情卻依舊僵得像塊石頭。他走下神座，路過狄安娜身邊時，有意無意地握了握她的手，而後說道：“赫爾墨斯來了。”
狄安娜微怔，反握住了他的手，手心裡微微帶了些濕意。
阿波羅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目光，又沖她微微一笑，才提高了聲音說道：“進來，赫爾墨斯。”
一位帽生飛翼、手持蛇杖的少年走了進來，看著阿波羅與狄安娜交握的雙手，忍不住一愣，而後裝作什麼也沒看到的樣子，杖身豎在身前，微微欠身：“父親請您到雷神殿一趟。”
阿波羅不自覺地握緊了狄安娜的手。
片刻之後，他輕輕點頭，說了聲好，似乎不經意地囑咐道：“你們都留在這兒。我回來之前，誰也不要出去。尤其是你，達芙妮。”
說這句話時，阿波羅的眼睛卻是在看著狄安娜的。
他分明是在說——我回來之前，不要出去，狄安娜。
“殿下還真是對我不放心。”達芙妮冷冷地說，並未抬頭。
赫爾墨斯捂著眼睛，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你想多了，月桂女神……阿波羅真正要保護的，是那位人族公主，你不過是個幌子……但這句話不能說，尤其是不能當著阿波羅的面說。
————
雷神殿。
侍從退去，眾神告辭。
太陽神阿波羅大步走進，無視眾神的起身行禮，直直望著宙斯，稍稍欠了欠身：“您找我？”
宙斯“嗯”了一聲，似乎在和他比誰的臉色更難看。
眾神趕緊做鳥獸散，省得得罪了這兩尊大神中的大神。
兩位大神僵持了很久之後，宙斯才緩緩開了口：“我對你近日的行為感到憤怒，阿波羅。”
阿波羅輕笑一聲：“您比誰都清楚，我為什麼會這麼做。”
“我當然清楚，該死的清楚！”宙斯低低咒駡一聲，“就是因為老子太清楚了，才容忍你到了現在！阿波羅，你別忍著，老子也不想忍著。我們來認認真真地比一比，明槍也好，暗箭也罷，看看誰更適合做這個神王？”
阿波羅輕輕搖頭：“你明知道，我最想要的不是那個位置。”
“要保護好你的女人，你最好想要這個位置，還有我手中的權杖。”宙斯把手指指節掰得喀喀響，“來比一比吧，好久沒松過筋骨了，老子累得慌。”他停了停，又說道，“不過，若是失敗了……你很清楚後果。”
阿波羅微怔，而後輕笑一聲：“我近日的所作所為，令您感到如芒刺在背了麼？”
“廢話！誰都不想被盯著！”宙斯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老子寧可你光明正大地掀了老子的神位！來吧，阿波羅，我最最驕傲的兒子，讓我看看你這幾百年來，究竟學會了什麼？”
第45章 黃金權杖二
阿波羅沉默片刻,才說道：“既然您已執意挑明瞭說,那我也不想再藏著掖著。我不否認自己渴望得到你曾經允諾過我的一切。有時候，這種念頭甚至會連續折磨我好幾個夜晚。”
宙斯重新坐回了王座上：“繼續。”
“繼續？沒必要再繼續了。”阿波羅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原本我想著，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將她帶回來。可如今……”
宙斯打斷了他的話：“我沒興趣聽你廢話。”
“呵。”阿波羅輕笑一聲,“那您想聽什麼呢？我的暗殺計畫麼？”
“不。”宙斯將權杖往地上重重一頓，“我只想將你的反心一次性消耗乾淨。不過，如果你輸了……”
“我不會輸。”
“話別說得太滿。”宙斯的口氣很和緩,那幾分怒意竟像是裝出來的。
阿波羅忽然愣了一下，金眸中漸漸染上了一絲笑意。
宙斯繼續將權杖往地上重重一頓：“造.反專心點！”
阿波羅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後退半步，單膝跪下：“謹遵您的旨意，陛下。”聯繫到先前宙斯對亞特拉斯的處置，他已大致猜到了宙斯想要做什麼。
唔，那就專心點造.反吧。
在聽到“陛下”兩字時，宙斯終於成功地黑了臉。
————
太陽神殿。
氣氛有些僵持。
阿波羅丟下那句“別出去”之後就走了，只留下狄安娜與達芙妮在原地相對無言。赫爾墨斯上上下下打量了狄安娜一眼，臉色微微變了變，也走了。達芙妮轉過身來，認認真真地對狄安娜說道：“您令阿波羅殿下分心了。”
狄安娜輕笑一聲：“是麼？”
“雖然他現在不大記得你是誰……”達芙妮停了停，瞥了狄安娜一眼，狄安娜也相當配合地給了她一個沮喪的表情，“……但‘科洛尼斯’與月神太過相似，他已經徹底陷入對你的沉迷中不可自拔，對麼？”
狄安娜恍然大悟。難怪阿波羅一開始會稱她為“科洛尼斯”，竟是故意說給達芙妮聽的。
“阿波羅殿下是天生的王。”達芙妮似乎是在勸她，又似乎是在警告她。
狄安娜輕笑著搖搖頭：“我比誰都更清楚這一點。”
“您不應該阻攔他！”
“我更不應該讓他去送死。”狄安娜走上臺階，緩緩在神座上坐下，“即便是人間界，也絕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個王。表面上看，你是為了阿波羅的無上榮光；可實際上，這是一條必死的路。”
“阿波羅殿下本就有野心不是麼？”
“那是在宙斯即將死去的前提下！”
“您的是非倒是很分明。”達芙妮冷笑一聲，“但這麼活著，不累麼？神本來就該無所顧忌。”
狄安娜神色一頓，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倘若無所顧忌的代價很有可能是死，我倒寧可他永遠有所顧忌。”
氣氛愈發僵持起來。
刹那間，人間界的某個地方透出了萬丈光芒，竟比天空中的太陽還要耀眼。狄安娜勉強睜開眼睛，向下方望去，竟看見拉美西斯站在漫天黃沙之中，手持一支黃金權杖，杖頭上那枚巨大的眼睛形狀的寶石正向外散發著滾滾熱浪。他用了埃及語，朝德爾斐的方向說道：
“如今，我也成了太陽神。”
“記得麼，太陽神阿波羅，我們的賭約！”
“埃及的法老已成為至高無上的太陽神，那麼你呢？神之國度的王子，奧林匹斯聖山之上，永不黯淡的太陽！”
“你——輸——了——”
人間的紅海翻騰咆哮著，卡迭石在耀眼的光芒中化為灰燼。赫梯人驚愕地望著空中的太陽，喃喃地叫著一個奇怪的名字，堆起了一個又一個祭壇。
智慧與戰爭的女神雅典娜高高坐在金字塔上，看向紅海，目光晦暗莫名。
半空中烏雲攢聚，漸漸掀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風暴。
風暴之中，金色光芒隱隱透出，如同漫天金色箭雨灑向人間。
阿波羅毫無起伏的聲音順著光芒蔓延開來。
“以日神之名，以投戰書。”
“烏雲神、雷電之神、奧林匹斯之神王宙斯，你可敢應戰？”
“可敢應戰！”
狄安娜驚出了一身冷汗。
阿波羅的聲音平平板板，毫無戰意；灑向人間的金色光芒也柔和得很，根本不像是一位剛剛投下戰書的神袛所做出來的事情。雅典娜端坐在金字塔上一動不動，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赫拉已經提著利劍疾沖出宮殿之外。再往下，便是戰神阿瑞斯的火龍直飛上山，嗷嗷嗚嗚地叫喚。
達芙妮輕輕“咦”了一聲：“殿下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狄安娜轉頭往殿外跑去。
一層厚厚的金色光簾如密雨般灑下，將她徹底阻隔在神殿之中。
身後傳來了達芙妮的嗤笑聲：“阿波羅殿下不是說過，別出太陽神殿麼？我們只要看著就好。”
他瘋了？
不，不會，他不會做這麼沒把握的事情……
就算是趁著上次波塞冬反叛，背後狠狠捅宙斯一刀，勝算也比現在大得多！
阿波羅究竟想幹什麼？
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她卻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答案。神山之上的雷霆聲愈發密集，烈火燎燒的感覺也愈發濃烈起來。
“喂。”宙斯在烏雲中拍了拍阿波羅的肩，“兒子，造反能不能專心點？”
阿波羅輕輕“哦”了一聲，解下背負的金弓，沖著穹頂射出了三千支金箭，每一支都無比精准地落在了雷神殿的屋頂上……的縫隙裡。
“嘖嘖。”宙斯搖了搖頭，“早知道就不破壞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了。”
阿波羅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要不，我來真的？”
宙斯瞬間收起了先前那副吊兒郎當的表情，凝重地說道：“來吧。”
阿波羅收起弓箭，朝秩序神殿飛去。
宙斯又瞬間變了臉色，收起閃電劍，緊追著阿波羅而去。
秩序神殿。
卷軸垂懸。
三位秩序女神已經被金色的光束牢牢束縛住，本該在雷霆閃電中專心造.反的阿波羅正執了一支金色的筆，在卷軸上寫下了金色的字跡。
——地球應該圍繞著自己旋轉。
——日、月、星辰，應該圍繞著地球以正圓軌跡旋轉。
——這是一個可以用數理表示的世界。
——無法用數理表示的規則，必將遭到捨棄。
阿波羅慢慢地寫下了最後一個字，轉頭看著臉色泛白的宙斯，指著發出隆隆聲響的人間界說道：“陛下以為如何？”
以、以為如何？
死也沒想到阿波羅竟然是對的！
宙斯臉色又變了變，按著左肩，有意無意地遮擋了漸漸黯淡下去的光芒：“唔，我該回去好好研習一下《幾何原本》。”
“或許您可以去人間找一找柏拉圖。”阿波羅好心提議。
宙斯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身形有些踉蹌，神格隱約有崩碎的徵兆。
“阿波羅，你真——”他試了幾次，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個“狠”字來。秩序神殿的門柱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兩行大字。倘若阿波羅是對的，那他便沒有理由反駁，眾神也沒有。
“我會將秩序神殿暫時封鎖一百年。”宙斯喘著粗氣說道，“夠了，阿波羅。我們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已經足夠讓他們看見奧林匹斯起了內訌。你……”
他想說你不要再寫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阿波羅擱下筆，認真地問宙斯：“那麼，您將如何處置我這個‘反叛者’？打碎神格丟下塔爾塔洛斯，還是……”他停了停，又說道，“亞特拉斯是第一個，但絕不會是最後一個。雖然他並未成功，卻還是讓曾經失敗的神袛看到了復仇的希望。您最近的處境很危險，宙斯。”
宙斯沒好氣地抱怨道：“你若是一直這麼理性就好了。”
阿波羅笑笑，眼中隱去最後一絲金色，恢復了大海般的湛藍。
宙斯掰掰手腕，舉著權杖，抵著阿波羅的胸口，問道：“準備好了？”
阿波羅搖搖頭：“沒有。”
宙斯一口氣沒提上來，幾乎把自己活活嗆死。
“還差一點點……”阿波羅閉上眼睛，手心裡托著一個小小的銀白色光球，淡金色的紋路隱約從左肩上蔓延開來，額頭、小臂、腿腳……他幾乎全身都籠罩在淡金色的紋路中，周身泛起了淺淺的金色流火。
“不僅是他們時刻想著復仇，還有不受規則之力束縛的半神們。他們力量雖弱，卻幾乎沒有軟肋。宙斯，你將普羅米修士束縛在高加索山崖上時，就應該想到這一點。波塞冬使用了最笨的辦法來反叛你，卻並不代表別的神也會這麼做。”
“神界從來都不安寧。”
“神袛生來就流著反抗的血，生來便渴望奪取至高無上的榮耀。你是，我也是。父親，我自出生以來，從未求過您什麼。今天……”他一步步走到宙斯面前，跪下，低下了頭，“求您臨.幸母親。這是狄安娜複歸神位的唯一辦法。她是雷神與暗夜女神結.合而生的月神，唯有聚攏起散落在人間的月光，再重新出世……”
他緊緊握著拳，唇色有些泛白。
宙斯瞥了阿波羅一眼：“狄安娜也是我的女兒。”
阿波羅神色一頓。
“所以，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
藍晶 2014-8-18 15:12
第46章 黃金權杖三
空中隆隆的雷霆聲似乎小了些,密如雨簾的金箭也漸漸稀稀疏疏,最後消失得不剩半點。人間界的廝殺異常慘烈，埃及人已經席捲了紅海兩岸的大沙漠，直逼希臘邊境。
諸國告急。
巴比倫匆匆忙忙地獻上了黃金、女奴和精美的織毯，敘利亞厲兵秣馬準備迎接最後一場惡戰,東方傳入的淬火術在希臘諸多城邦漸漸流傳,希臘戰士的盔甲也從青銅變成了鐵，更是厚實了許多，再也不會出現以往那種被長矛刺穿的慘狀。
雷聲響了十天十夜,人間界也下了十天十夜的雨。
每天都會有神侍替狄安娜送來人間的食物和清水，卻從來沒有人告訴她阿波羅究竟要做什麼。
她的力量已經漸漸消失,與普通的人族沒什麼兩樣。
阿波羅依舊沒有回來。
在狄安娜幾乎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時，一個消息傳來，有如晴天霹靂。
太陽神阿波羅反.叛，被宙斯剝奪神位，丟下人間界，從此不知所蹤。
神諭頒佈的一刹那，太陽神殿外的金色光簾轟然倒塌，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再也尋不到蹤跡。
狄安娜呆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伸手要抓住傳信的赫爾墨斯，赫爾墨斯卻瞬間沒了影子。她想起阿波羅最後那個安撫的笑，聽著達芙妮在身邊聲嘶力竭地說著“不可能”，呆呆楞楞地坐了一會兒，腦子裡盤旋著的唯一一個念頭就是：阿波羅他，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麼？
儘管從頭髮絲到腳趾尖都在叫囂著不可能，但它確確實實是發生了。
太陽神阿波羅，隕落。
緊接著，第二道神諭又從奧林匹斯之巔的雷神殿中傳了出來：該判決延期一百年執行。
狄安娜心中的疑雲愈發重了，聽說赫拉已經倒提著劍前去質問宙斯，責怪他太過獨.裁武.斷，不經眾神決議就擅自將懲罰延期。宙斯只陰惻惻地回了她一句：還想被我吊起來打一頓麼？赫拉就此閉嘴。被宙斯吊在金椅子上狠抽，絕對是她生平最不願去重複的黑色記憶。
又聽說阿波羅悶聲不響地受完了一百二十道雷霆閃電，接著就被宙斯丟到高加索山崖裡去發黴。
她跌跌撞撞地一路沖出了太陽神殿，卻撲進了一個熟悉且溫暖的懷抱裡。低低的聲音回蕩在耳畔，帶著淡淡的棕櫚花香：“……小心。”
達芙妮幽幽的聲音從身後傳了出來：“阿波羅殿下可真是有心了。”
“我不過是一個泥偶。”頭頂上的聲音平平板板地說著，語調沒有絲毫起伏。
達芙妮乾笑兩聲：“也幸虧你只是個泥偶。”
狄安娜慢慢抬起頭來，望著阿波羅……樣子的泥偶，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去哪裡了？”
“我不是好端端地在這兒麼？”泥偶平平板板地說著，輕輕攏著她的發，笑得愈發溫柔，“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狄安娜應了聲好。
達芙妮幽幽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了過來：“你真的只是一個泥偶？”
“只是一個泥偶。”
“那麼你對我說過的話也全然不算數？”她走到泥偶跟前，當著狄安娜的面，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說，你的心早已隨著狄安娜的逝去而變得冷寂，你已不會愛人。我與你縱然只是利益的結.合，你也會給我該有的一切。”
“不用再重複了，達芙妮。”泥偶依舊平平板板地說，“你對赫拉說即便是狄安娜平安回來，也會讓她重新死去；你說一定會讓我成功反.叛，你說不如將彩虹女神變成狄安娜的樣子送到我的床.上……你從來只為自己而活，達芙妮。無論是我，還是赫拉，在你眼中，都是一枚可以操縱的棋子。”
達芙妮臉色微變。
“世上沒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泥偶俯身抱起狄安娜，如大海一般湛藍的眸子裡滿是溫柔，“我們走。”
狄安娜腦子裡瞬間閃過一個詞：死遁。
緊接著又閃過了第二個詞：這是個連環套，局中局。
再接著，她幾乎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與阿波羅一模一樣的泥偶：有必要這麼麻煩麼？
然後，她默默地把腦中閃過的第一個詞給劃掉，換上了一個新的詞：做戲。
無論是阿波羅、還是宙斯，通通都是在做戲。至於人間界那位剛剛晉升為神的法老王，不過是碰巧當了這幕戲中的一塊佈景板而已。
宙斯，在下，很大，一盤，棋。
阿波羅將計就計，解了達芙妮的套，又轉身設下了第二個套，也不知是為她，還是為赫拉，又或是別的什麼神……
簡直就是一團亂麻！
狄安娜用力揉了揉眉心，習慣性地感概286的處理器果然沒辦法處理四核GPU的資料。她在人間界呆了整整十八年，十八年中神界發生了什麼，她幾乎是一無所知。阿波羅陷入瘋狂時真的，阿波羅有反.心也是真的，但阿波羅最大的優點，就是很容易讓理智壓過沖.動，然後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甚至為此不惜將她蒙在鼓裡，做了一場相當逼真的戲。
泥偶抱著她走下奧林匹斯山時，已經接近傍晚。太陽神赫利俄斯將戰車停在了西海岸，緊接著又馬不停蹄地回到了奧林匹斯，恰好截住了阿波羅，不，泥偶。
“殿下又要離開？”赫利俄斯眼中滿是真誠。
泥偶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殿下……”
“從此以往，太陽神只有你一個，直到我回來為止。”泥偶低頭看了狄安娜一眼，繼續說道，“不過宙斯給我判的似乎是無期。”
赫利俄斯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扭曲，不知該表示高興還是遺憾。
“短時間內宙斯不會為難你的，即便你犯了些小錯。”泥偶抱著狄安娜漸漸走遠了，聲音也漸漸微不可聞，“因為他最近忙得很，也頭痛得很……忙著在人間播種，創造半神……”
————
泥偶帶她去的地方，其實是米利都的一個小房間。
當時已經是半夜，房間裡卻回蕩著奇妙的和絃之聲。狄安娜側耳細聽，隱約可以分辨出是七和絃，至於他們彈奏的是什麼曲目，她卻一點兒也聽不出來。泥偶帶著她推門進去，逕自走到最裡邊的椅子上坐下，執起一張金色的豎琴，合著周圍的聲樂奏響。
“這是……”狄安娜有些驚愕。
“這是和絃。”一個長著大鬍子的男人解釋道。緊接著，他指著房間裡用黑色塗畫的大大小小的正五芒星，用一種吟唱詩歌的調子說道，“噢——看它們是多麽的美妙！奇妙的黃金矩形，奇妙的黃金分割，奇妙的正五芒星！陌生的女士，你一定不知道，正五芒星的每一條邊，都是由黃金矩形推算出來的！”
“我當然知道。”狄安娜已經隱隱猜到這裡是什麼地方了，“包括和絃、包括正圓的行星軌道、包括整個可以用構建的世界，都充斥著數理的美感。”
大鬍子男人驚愕地看著她，眼中隱隱帶著一絲敬佩：“不愧是殿下親自帶來的成員。”
狄安娜歎了口氣，看向泥偶，問它：“你將我帶到畢達哥拉斯學派的秘密聚會地點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很早就想將你帶過來了。”泥偶笑得雲淡風輕，“在你對我述說了那些奇妙的理論之後。科洛尼斯，從今往後，你將坐在我左手邊的位置上……”
周圍的樂聲一齊停了。
正在牆壁上塗塗抹抹的少年驚愕地轉過頭，又驚愕地“咦”了一聲。
狄安娜驚愕地發現那位少年竟然是熟人——解出了倍立方問題的阿爾希塔斯。
緊接著，她發現在場的所有人——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幾乎所有成員——都在用一種驚駭無比的眼神看著她，甚至連水晶球滾落了一地，也無人撿拾。
【男主人的左手邊，通常是女主人的位置。】
“並且。”泥偶緩緩站起身來，語氣中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駁回一切反對意見。”
狄安娜乾笑兩聲：“我並不懂樂理。”
“沒關係，我可以教你。”阿波羅是執掌樂理的音樂之神。
狄安娜繼續乾笑：“這也未免太過突兀。”
“一點兒也不突兀。”泥偶緩緩環顧四周，依舊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上回我帶給你們的羊皮卷，正是出自她的手。”
所有人再次齊刷刷地看向了狄安娜，目光中隱含一絲敬佩。
狄安娜面部神經愉快地抽搐了幾下：“那不過是我偶然聽來的。”
“但您可以闡述它們。”阿爾希塔斯走上前來，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執起狄安娜的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沒有人會因為柏拉圖傳承了蘇格拉底的學說，而懷疑柏拉圖的偉大。誠摯地邀請您加入我們，科洛尼斯公主殿下。”
狄安娜愣愣地抬頭看著泥偶，泥偶的目光中飽含著鼓勵。
她一點一點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側退半步，提裙致禮：“多謝殿下。”
“還有一件事……”
泥偶將金豎琴擱在腳邊，一步步向她走來，低下頭，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說道：“你可知道，為什麼包括宙斯在內，十二主神均手持黃金權杖？”
第47章 黃金權杖四
狄安娜有些驚訝：“難道不是因為眾神大多偏好黃金？”
泥偶輕笑出聲：“當然不是。”
“那是……”
“因為黃金象徵著永恆,記得麼？”泥偶握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了一張長長的羊皮卷中,“而黃金分割之所以稱為黃金分割，也因為它象徵著永恆的美感。矩形、三角、圓、裴布拉契數列……你只需記得，這是一個極致完美的世界。”
泥偶的聲音很溫和,像極了阿波羅對她說話的樣子；甚至連它的目光,也和阿波羅看她時的目光一模一樣。
她盯著泥偶看了半晌，突然歎了口氣：“我知道我與阿波羅‘細微的差別’在哪裡了。”
“什麼？”泥偶微怔。
她按上自己的左肩,那裡本該有一道美麗的銀色紋路：“我承認這是一個可以由數理表示的世界,卻並不承認它極致完美。阿波羅,大.地並不光滑，星辰的軌跡也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圓……”
泥偶愣住了,眼中隱隱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它放開了狄安娜的手,退後兩步，用一種機械般的毫無起伏的聲音說道：“原來，是這樣。”
狄安娜瞳孔微縮。
她急急上前幾步，幾乎是將泥偶硬按在了牆上，伸手去碰它的左肩，果然是一片滾燙。她伸手要解開泥偶的衣扣，卻立刻被泥偶按了下來。
“別。”泥偶的聲音裡終於帶了一絲起伏，眸光也暗了幾分。狄安娜動作一滯，慢慢將手放了下來，微微垂下了眼簾。轉眼間，她已被一雙強健有力的手臂抱住，熟悉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低低響起：“我只是泥偶，嗯？”
“嗯。”她點點頭，低低說了聲“混蛋”。
阿波羅噴笑出聲，聲音愈發低了，微不可聞：“好，我是混蛋。”他早知道她會識破，卻沒想到會這麼快。若是真的泥偶，便不會遭到規則之力的約束，也不會在她說出那番話時，出現什麼特殊的反應。狄安娜她，的確很細心。
周圍響起了一片高高低低的咳嗽聲。
阿波羅放開了她，依舊用先前那種平平板板的機械般的聲音說道：“繼續。”
樂聲再起。
爭論最新學術進展的聲音此起彼伏。
恍然間，狄安娜有了一種回到教室的錯覺。憶及那些苦悶且黑暗的經歷，即便是現在，也依舊有些犯怵。
阿波羅撥弄了幾下琴弦，忽然一把將她抱了過來，愉悅地眯著眼睛問道：“想不想出去轉轉？”
他現在的樣子，像極了一隻剛剛睡醒然後逗弄著小貓玩兒的大獅子。
她笑了，抓起他的長髮湊近他，琉璃色的瞳裡滿盈了笑意：“當然，想的。”
阿波羅放下她，依舊像來時那樣，牽著她的手，僵硬且呆板地走了出去。
他沒有告訴狄安娜自己為什麼要假扮泥偶，狄安娜也極有默契地沒有問。‘
外頭一片靜謐，少年們在晨光中三三兩兩地步入學園，或是大聲朗誦著柏拉圖的最新著作。遠方的戰火似乎已經變成了遙遠的記憶，絲毫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什麼影響。
“這應該感謝狄俄尼索斯。”阿波羅笑著說道，“酒神節的狂歡，足以令人們忘卻一切不愉快的記憶。”
狄安娜點頭表示贊同。
“聽說忒拜[1]的酒神節更為瘋狂，少年和少女們解開了衣服，披上葡萄藤瘋狂地起舞。緊接著，就是慶祝愛神阿芙洛狄忒的節日。”阿波羅看向狄安娜，微微笑了一下，“想不想去見識見識？”
“不去。”
“別這樣。”阿波羅揉了揉她的頭頂，溫和地說道，“男歡.女愛並不羞.恥，嗯？”
“那也不該在……”她輕飄飄地瞥了阿波羅一眼，“反正不去。”
阿波羅悶笑出聲，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不該在哪兒？野外？還是城裡？眾目睽睽之下？寶貝兒，不如下次……我們試試？”
狄安娜驀地睜大了眼，漂亮的琉璃色瞳子裡閃過一絲羞惱。
阿波羅抱著她悶悶地笑，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相當愉悅。
她後知後覺地狠踩了阿波羅一腳，面部神經同樣歡快地抽搐了幾下。
又被這促狹的傢伙捉弄了！
阿波羅抱著她笑了一會兒，突然身體一僵，慢慢地放開了她。
狄安娜同樣身體一僵，慢慢回過頭去，洶湧的人.流之中，一位手持黃金杖的女神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褐色卷髮用一隻白色的冠仔細束起，發尾一絲不亂，表情也是相當嚴肅。
阿波羅機械地朝她欠了欠身：“雅典娜，殿下。”
雅典娜看看他，又看看狄安娜，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你的主人對科洛尼斯公主還真是好。”
“多謝，雅典娜，殿下，理解，主人的，做法。”阿波羅機械且一板一眼地說著，動作和表情同樣僵硬，十足十的一尊泥偶。
雅典娜持著黃金杖一步步向他們走來：“你的主人膽子大得很哪。”
“我，不太，明白。”
“不知三百還是四百年前，又或是七百年前，宙斯曾經試圖用這種方法令克洛諾斯永遠沉睡，可惜他失敗了。”雅典娜噙了一抹古怪的微笑，“而創造了你的太陽神阿波羅，今天差點兒就成功了。你說，我是不是該向他表示祝賀才好？”
阿波羅機械般地抬頭看了雅典娜一眼，而後機械地說道：“殿下，請，自便。”
“你說……”雅典娜忽然舉起黃金杖，抵著阿波羅的胸口，壓低了聲音說道，“若是我將你毀了，你的主人是否會再次出現？”她偏頭看看狄安娜，補充道，“連同科洛尼斯一起，毀了。”
阿波羅依舊僵硬且呆滯地說道：“殿下，今天，相當，反常。”
“我不過想試一試你罷了。”雅典娜收回黃金杖，頗有些遺憾地說道，“你果然不是阿波羅。若是他，至少會對我說些別的話。看樣子，阿波羅將你捏得很不成功。”
“那麼，我，也對，殿下，說，一句話，如何？”
“你說。”
“唯有，自然，的，法則，才是，真正，的，黃金，權杖。”阿波羅的語氣隱隱有些淩厲，目光也隱隱帶了些警告的意味。
雅典娜一愣，而後放聲大笑：“很像，非常像，簡直像極了。”她重新用黃金杖點了點阿波羅的胸口，更為遺憾地說道：“可惜今天這番話，只有我聽到了。不然……”
阿波羅與狄安娜都很期待她這個“不然”，可惜雅典娜只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話，而後消失了。
周圍依舊人.流洶湧，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雅典娜剛剛來過。
“唯有自然的法則，才是真正的黃金權杖……”
狄安娜低聲重複著阿波羅的話，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你在玩火，阿波羅。”
阿波羅從身後環抱住她，用力揉了揉，低聲說道：“我生來便是熾熱的火。”
“你……”
“別擔心，狄安娜，我有分寸。我知道什麼是自己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阿波羅輕輕攏了攏她的發，輕吻她的頸側，安撫的意味很濃。
狄安娜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倚在阿波羅懷裡，說了聲好。
“我以為你會反對。”阿波羅有些驚訝，“從今天一早，我就一直在想著，該如何說服你。”
狄安娜斜他一眼：
“沒關係，我也喜歡玩火。”而且玩得特別棒。
阿波羅一愣，笑意一點一點地從眼底透了出來，忽然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朝城中的神殿走去。
狄安娜有些忐忑：“你……”
“你不是喜歡‘玩火’麼？”阿波羅聲音略沙啞了幾分。
狄安娜一怔，氣極，不輕不重地擰了他一把：“現在是白天！！！”
“哦。”
哦……
哦個……鬼啊……
狄安娜極其悲憤地被他抱了回去，又被他摁在床.上揉過來又擰過去，足足折騰了一下午才甘休。阿波羅食髓知味，一遍遍地輕吻著她的眼睛梳攏著她的長髮，表情滿是饜足。
狄安娜已經連動動指頭都嫌費力，蜷在阿波羅的臂彎裡，喃喃地說著：“我從不知道你的欲.望這麼強。”
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寶貝兒，我已經在顧及著你的身體了。”言下之意是，若非她現今是人族的身體，實在太過脆弱，可不止一個下午就能完事。
狄安娜的面部神經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歡快地抽搐著：“你……”血氣方剛的男性真是要命，血氣方剛的神則更是要命！血氣方剛的男性的神……她快死在床.上了……
阿波羅側過身，親昵地用鼻尖蹭蹭她的臉頰：“再來一次，嗯？”
“別……”她有氣無力地拒絕。
“是我剛才沒讓你感覺到快樂麼？”阿波羅有些疑惑，“可你一直不肯告訴我，究竟怎樣才能讓你更快樂一些。是我吻你時，還是……”
“夠、夠了！”
“你的聲音很好聽，寶貝兒。你也很甜……再給我一次好不好？嗯……你只需要乖乖躺在我懷裡就好，告訴我你喜歡我做些什麼？……舒服嗎寶貝兒……你似乎更喜歡我從背後……抱著你……”
一位血氣方剛的男性神袛是極其要命的。
一位血氣方剛且欲.望極強的神則是更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她愛極了阿波羅對她做的一切。
真是，隨他，去吧。
等狄安娜終於累得連抬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枕在阿波羅的臂彎裡沉沉入睡時，竟然想起了一件要命的事情。
——拉美西斯怎麼突然從人變成了神？！
她迷迷糊糊地要問阿波羅，卻又被他以吻封緘了口，而後輕斥：“乖乖睡覺，別鬧。”
第48章 學術之都一
紅海的戰局愈發緊張了。
聽說埃及人的攻勢一次比一次猛,幾乎將兩河流域的大部分國家都捲入了戰團。巴比倫停止了建造通天塔和空中花園，敘利亞幾乎將全部兵力都移到了大沙漠邊沿上。而最最強大的赫梯王國,同樣承受著最猛烈的攻勢，時不時還能反擊個一兩次,倒是很讓眾神驚掉了一番下巴。
希臘意外地平靜。
或許是拉美西斯果真信守了諾言,又或許是他現今正忙著收拾赫梯人,沒空去管那些一個指頭就能碾過來的希臘城邦，又或許是埃及、赫梯的海戰水準太次，根本不是擅長海戰的希臘人的對手，反正總之,希臘人在域外連天的戰火中過的相當愜意。
阿波羅在米利都見到了柏拉圖。
據說這位雅典學派的創始人原本是想到米利都來遊學的，沒想到卻碰上了一位活的主神。那位寫下了《幾何原本》的歐幾裡得倒是一臉正氣地跟在柏拉圖後頭,無視那位長著大鬍子的伊西多爾……的那雙惡狼看到肉似的眼睛，一副“我不認識你們”的表情。
據說歐幾裡得是被柏拉圖給拐跑的。
伊西多爾很鬱悶，連帶著阿波羅也很鬱悶。
唯一的好處就是阿波羅終於拋棄了抱著狄安娜見客的壞毛病，在神座上斜斜坐著，長長的白色衣袍垂落到了地面上，威嚴之中帶了幾分慵懶。
狄安娜更加隨意地坐在了神座下方的臺階上——在阿波羅的強烈要求下，她坐在了左側——半個身體都歪在了阿波羅身上，沒有半點公主的樣子。
咳，學者們都隨意慣了麼。
要是像在神殿或是宮廷裡那樣正襟危坐，柏拉圖和歐幾裡得非要扭頭就走不可。
磨磨蹭蹭地，柏拉圖終於又帶進了第三個人：他最最得意的學生，也是後世赫赫有名的學者，亞里斯多德。
狄安娜唯一的念頭便是米利都果然沒有白來，竟將先進最厲害的學者們都見了個七七八八。
柏拉圖首先向阿波羅欠了欠身，表達了對主神的敬意。阿波羅那副“泥偶”的樣子是做給眾神看的，凡人看不出泥偶與神袛的區別，阿波羅也就懶得再裝。
狄安娜用一根手指支起下巴，認認真真地打量了柏拉圖、亞里斯多德與歐幾裡得一番，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我還以為蘇格拉底也會來呢。唔，還有第歐根尼。”
阿波羅啞然失笑，習慣性地揉揉她的頭頂：“別鬧，蘇格拉底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還怎麼千里迢迢地到米利都來？”
狄安娜比了比臺階和神座的高度，沮喪地發現，他們的坐姿非常適合阿波羅揉她的頭。
真會長不高的喂……
狄安娜將他的手從自己頭頂上弄了下來，將注意力放在了柏拉圖身上。柏拉圖似乎對這種神與人之間的親昵習以為常，連眼皮也沒抬兩下，開始向阿波羅“請教”某些哲學問題。
譬如，理念構成的世界，才是至高無上且永恆的。
又譬如，哲學淩駕於一切之上。
再譬如，先驗後驗精神邏輯本體主體客體……
狄安娜被一連串晦澀難懂的哲學名詞弄得頭疼，又往阿波羅身邊靠了靠，有些昏昏欲睡。
阿波羅一下一下地梳攏著她的長髮，專心聽著柏拉圖那些近乎挑釁的話。他很清楚，柏拉圖不會無緣無故跑到米利都來找場子，他說的這些話裡，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雅典娜的意思。
她在試探自己麼……
智慧女神做事從來不會直來直往，至少也得拐十七八個彎……
阿波羅微微垂下頭，身體隱隱有些發燙。
狄安娜明顯感覺到了，轉過身來，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殿下？”
“不礙事。”
阿波羅輕輕搖頭，彎起嘴角，笑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只是聽得有些出神罷了。”
柏拉圖略略停頓了一下，繼續滔滔不絕。
狄安娜恍然大悟，輕輕捏了捏阿波羅的手心，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神會因為這些“規則”而受到傷害，是一個永遠也不能說的秘密。】、
【這是神唯一的軟肋，卻也是最最脆弱、最最致命的軟肋。】
她又往阿波羅身邊靠了靠，試圖用自己微涼的體溫讓阿波羅覺得好過些。
阿波羅又揉揉她的頭，溫和地問了柏拉圖幾個問題。柏拉圖一一答了，緊接著又讓亞里斯多德與伊西多爾來了一場辯論。辯著辯著，連阿爾希塔斯也加入了戰團。原本莊嚴肅穆的神殿裡登時充斥著急促而激.烈的爭吵聲，甚至連剛剛在學園裡上完課的少年們也在殿外探頭探腦，一副欣然神往的表情。
阿波羅任由他們在下.面爭著吵著，不阻止，也不插話，只是安安靜靜地聽著，不時用羽毛筆沾些墨汁，在羊皮卷上記錄些字句。狄安娜倚著他，同樣不說話，倦意卻愈發濃了。
唔，近日她似乎愈發地嗜睡了。
沙沙的書寫聲停了。
阿波羅擱下羊皮卷，俯身抱起昏昏欲睡的狄安娜，丟下一句“待會我再回來”便起身去了後殿。神殿中的爭吵聲瞬間暫停了一秒鐘，又忽然哄地一聲響了起來，而且比先前更加大聲了。
狄安娜迷迷糊糊地抱著他的肩，帶著濃濃的鼻音問道：“你怎麼先走了？”
阿波羅腳步一頓，低下頭，用額頭輕輕觸了觸她的前額，卻並未感到發燙。可若不是感冒了，她的聲音怎會突然變得這般軟糯……
“阿波羅？”她睜開眼睛，視線卻有些模糊。
阿波羅低低說了聲“沒事”，將她抱到寢殿裡躺著，又試了試她的溫度，確定不是感冒之後，才細心地替她脫了鞋襪，攏了攏被角，讓她先睡一會兒。
狄安娜極其疲倦地“嗯”了一聲。
大概是最近被他給折騰壞了，全身上下軟綿綿的提不起半點精神來，連睡眠的時間也變長了。
等阿波羅再次回到大殿中時，素來只動口不動手的學者們已經準備要擼起袖子打架了。
他重重地咳嗽一聲，提醒他們自己的存在，然後依舊斜斜地坐在神座上，讓半邊長袍松松垂下，而後看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們都爭出什麼結果了？”
伊西多爾臉紅脖子粗地瞪著亞里斯多德，阿爾希塔斯緊緊抓著歐幾裡得的袖子不放，柏拉圖手持羊皮卷一本正經地宣傳著他的學說——“理念是萬物之源”，而後試圖說服所有人接受這一切。
阿波羅懶懶地說道：“看來你們都沒爭出什麼結果嘛。”
伊西多爾和阿爾希塔斯一副“辜負了殿下期望”的紅眼兔子表情。
阿波羅略略坐直了些，似笑非笑地看著柏拉圖。
柏拉圖又將羊皮卷卷了幾卷，親自擼起袖子準備給太陽神上課。
亞里斯多德立刻殷勤地準備好了小板子和筆墨。
阿波羅抬抬手，阻止了柏拉圖：“等下回讓雅典娜親自跟我說。”他停了停，又轉頭看向歐幾裡得，“你還是執意要留在雅典麼？米利都不合你的心意？”
歐幾裡得有些訥訥：“殿下知道，遊學這種事情——其實我還打算去一趟埃及。”
柏拉圖呵呵乾笑了兩聲。
阿波羅贊許地微笑：“少年時代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
柏拉圖繼續呵呵地乾笑兩聲，轉頭看向自己最得意的學生亞里斯多德：“你呢？”
亞里斯多德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才答道：“既然連神也說那是好的，那就必定是好的。”
柏拉圖嘴角抽搐了兩下：“那我還是跟你們一起去遊學好了。”
這場疑似找茬兼砸場子的爭辯會愉悅地結束了，雅典學派訪問團也浩浩蕩蕩地開始滾碾整個米利都。米利都學術氛圍極濃，隨意紮進一個學院都能看見無數雙渴求知識的眼睛，訪問團表示很滿意。
東方傳來的淬火術已經研習得七七八八——當然是在狄安娜弄砸了無數把彎刀的前提下。她眯著眼睛蜷在阿波羅懷裡和工匠們爭論著鎧甲的構造，憑著模糊的記憶畫了個鎖子甲的輪廓，硬是把工匠們“鎧甲只有緊貼著身體才適合戰鬥，重甲根本無法緊貼身體”的反對意見給駁了回去。
唔，隱約記得鎖子甲也是東方的創意。那個古老且神奇的民族，的確創意良多。
她蜷縮在阿波羅懷中眯了眯眼，看著漫天紛飛的雪花，有些出神地問道：“戰爭結束了麼？”
阿波羅用毛裘將她裹得更緊了些，用陽光一般的溫度替她取暖：“大概，沒有。”
他停了停，又說道：“埃及法老王是命中註定的神，拉美西斯能取勝一點也不意外。令我意外的是，一般法老王都會在死去之後，才能在舉國的信仰之中成為真正的太陽神，他居然現在就……看來埃及人對拉美西斯的崇拜，已經到了一個相當狂熱的地步。”
“信仰之力麼……”
“嗯。”阿波羅點點頭，又將她抱得緊了些，“你的臉色有些白，是不是生病了？”
“沒……”她軟軟糯糯地答道，將頭埋進阿波羅的肩窩裡，“被你照顧得這麼好，怎麼會生病？最近都胖了整整一圈……”連她素來纖細的腰也有向水桶腰發展的趨勢，真是要不得。
阿波羅低笑：“還是胖些好。”
“不好！最近例假也延……延……”她“延”了半天，卻怎麼也說不出那個“期”字來。
最近變得越來越嗜睡，動不動就全身浮腫，也越來越愛膩著阿波羅撒嬌……
該不會……
是……
啊哈？！
第49章 學術之都二
狄安娜一個激靈,睡意全消。
阿波羅的欲.望太強,他們又幾乎沒做什麼安全措施，所以就算是……也並非不可能。
她慢慢將手移到了小腹上,有些慌亂。
她還沒有準備好。
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
從封神的那一刻起，她就被告知，自己將永生不婚,也永遠不會孕育後代。
月神,在人間界,一直象徵著純淨的少女時代。
每位人族女子在婚禮前夜，都要前往月神廟中向她拜別，從此侍奉執掌婚姻的天后赫拉。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也會在腹中，孕育一個小小的生命。
“阿波羅。”她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淡琉璃色的眸子裡光華流轉。
“我可能，懷孕了。”
阿波羅呆住了。
他的表情從呆滯到驚愕再到欣喜若狂，最後忍不住將狄安娜按在懷中瘋狂地吻著，低啞的嗓音中竟帶著些許顫抖：“我、我得回神界一趟。”
不能讓她在人間界生下這個孩子。
即便和宙斯早已達成了默契，也必須被這個突然降臨的小生命打碎。
人族的身體要承受神的欲.望已經有些勉強，若是再要承受神之子的降臨……基本是九死一生。
他緊緊抱著狄安娜一下又一下地吻著她的耳廓和頸，沒有了平日那種濃得化不開的欲.望，帶著滿滿的疼惜。他從不懷疑的狄安娜的話，即便她的話宛如石破天驚。
“等、等等……”狄安娜掙扎著從阿波羅懷中爬起來，“我、我只是猜測……”
阿波羅輕輕撥開她擋在眼前的碎發，望著她略有些驚慌的眼睛，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
“好。”
裹成毛球的狄安娜又被阿波羅抱進了神殿裡。
縱使外界冰天雪地，太陽神殿中也依舊溫暖如春。
阿波羅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了層層堆疊的雲被上，又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她的束帶。隨著衣裙層層剝.落，他的表情也愈發緊張起來。
她柔軟的小腹微微隆起，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泛著奶白色的光澤。
阿波羅小心翼翼地將手覆了上去，一圈淡淡的金色光芒透過掌心，籠罩著她的半個上身。一種溫暖卻又微微帶著些刺痛的感覺從小腹上蔓延開來，令她忍不住呻.吟一聲，微微弓起脊背，抓緊了身.下的被子，呼吸漸漸急促：“慢、慢點。”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低□子，伏在她的小腹上，細細聽著。
她忍不住推推阿波羅，冰涼的十指插.入他的金髮中，略有些不滿地嘟噥道：“哪、哪能這麼快有胎動！況且……況且還只是我的猜測……”
“不是猜測。”阿波羅微微側頭，吻了吻她的小腹，“你的腹中，的確有了半神的血脈。”
狄安娜一愣。
半神……嗎？
也好。
若是半神，就永遠不會捲入王位的紛爭，也永遠不會有那致命的軟肋。
自然，也永遠不會比純血的神袛更強大，恐怕也永遠無法登上奧林匹斯聖山。
阿波羅在她身邊側躺下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裡，低聲說道：“這幾年，我會將你管得緊一些。別離開我身邊，懷了神之子的人族，很容易被神獸當成食物吃掉。”
她“唔”了一聲，忽然一愣：“幾年？”
“至少三年。”阿波羅輕輕歎了口氣，“父.體的力量越強，母.體的孕期也就越長。記得麼，當初母親懷著我們，在大.地上顛沛流離了整整十年，才最終來到了德羅斯島，順利生產。”
狄安娜沉默。
所以她的孕期，至少八年，而且很有可能長達十二三年。
阿波羅的力量不會比宙斯弱多少，甚至可能比宙斯更強。
狄安娜思考片刻，又往阿波羅懷中靠了靠，略略撐起身體，認真地說道，“不如我在人間多呆上三五年，再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待產，你也可以……可以……”
阿波羅的目光漸漸暗了下來，隱隱帶著些許熟悉的熾熱。
她在他懷裡縮了縮肩膀：“……可以省不少事。”
阿波羅不答，忽然一個翻身，將狄安娜壓在了軟軟的雲被裡，扣著她的肩膀，一路細細吻下。狄安娜掙扎了幾下，呼吸漸漸有些急促：“你、你別在這時候、會傷了孩子！”
“我知道。”阿波羅含糊不清地呢喃，“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她略略寬心，也漸漸放軟了身子，隨他去了。
等阿波羅終於結束後，她重新枕在阿波羅的臂彎裡不死心地問道：“不考慮我的提議？”
“不考慮。”阿波羅一口否決。在人間界呆上三五年？開什麼玩笑！別說懷了神之子的女性有多容易被凶獸們當點心吃掉，就憑當下人間界戰火連天的局勢，就絕不適合她安安穩穩地養胎！
他低下頭，目光中帶著些許歉意：“我本該給你一個婚禮的。”
但現在這種局面，他的妻子，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反倒是……
反倒是，神留在人間界的情人和寵姬，很容易被眾神所忽視。
狄安娜忽然笑了。
她伏在阿波羅溫暖的胸膛上，頗有些無賴地說道：“婚禮這種東西，好像是赫拉弄出來的？”
阿波羅微怔：“好像是……”
“當初烏拉諾斯與蓋亞、克洛諾斯與瑞亞是如何結.合的，你聽說過麼？”她抬起頭，狡黠地眨眨眼，“我們照著他們的樣子來就好了，為什麼非得按照赫拉的規矩走？”
阿波羅又是一怔，低低笑出聲來：“好。”
突然之間，他又皺了皺眉：“……恐怕，不行。”
“誒？”
“你現今的身體太過脆弱，根本無法支持著走到那個地方，去締結神契。”阿波羅抬起手，輕輕攏著她的發，海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無奈，“恐怕要等到你復位之後了，狄安娜。”
狄安娜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
無論如何，暫且將他那些危險的念頭打消了就好。
————
第二天，阿波羅就回了奧林匹斯。
根據“泥偶先生”煞有介事的陳述，太陽神阿波羅離開之前，在情人肚子裡留下了一個孩子。身為太陽神親手捏造的泥偶，他有義務替太陽神處理這個半神之子。
宙斯一聽說是半神，眉毛立刻抖了抖，瞥了旁邊坐著赫拉的一眼。
赫拉興趣缺缺地給阿波羅指了一處最偏遠的森林，好讓他安置情人。
阿波羅隔著大半個奧林匹斯，將那座森林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只感覺風景優美、綠樹成蔭、清冷僻靜、四季如春……似乎，好像，大概，是個很適合養胎的地方。
一邊的美神阿芙洛狄忒目光在阿波羅身上掃來掃去，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笑出聲來。
那裡的確是一個好地方，只不過卻住了一個不大美好的女神。
對太陽神阿波羅朝思暮想念念不忘每每見了太陽就眼放綠光如同餓狼聞到了肉香的女神……之一，山林女神，克勞希亞。
阿波羅一去到森林裡，立刻就迎來了一個含羞帶怯的目光。
山林女神羞羞答答地走到阿波羅面前，羞羞答答地向他問了聲好。在聽說阿波羅預備要在森林中安置情人後，她不可置信地捂著嘴後退了一步，淚眼盈盈。
“殿下……殿下怎會有情人？還多了個孩子！”
阿波羅不悅地皺起眉，終於肯定赫拉這回依舊不懷好意。雖然礙著宙斯一直沒拿他怎麼樣，卻依舊時時刻刻地準備著給他碰幾個軟釘子。
“殿下！”山林女神躲了跺腳，扯著阿波羅的衣袖，依舊含羞帶怯地看著他，“既然、既然您的情人已經懷了身孕，短時間內必定是不能服侍您的。不如、不如我來當您的情人可好？”
赤.裸裸的自薦枕席！
阿波羅開始懷疑，若是他真讓狄安娜住到了這處森林裡，她和孩子能不能活過三天。
“殿下~~”山林女神嬌嬌軟軟地跺腳。
狄安娜沖他撒嬌是享受，眼前這位突然撒嬌可就是魔音穿耳。
他不著痕跡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袖，轉身就走。
“太陽神殿下又何必著急？”不遠處一位粉.衣女神倚著樹幹，笑吟吟地看著阿波羅，“這種時間、這種地點，正適合約會麼。阿波羅殿下，其實您再多幾個情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比如，再加上我一個。”
阿波羅額頭上的青筋隱隱浮了起來：“達芙妮？”
“或許還可以加上伊裡斯和卡利俄珀，還有許多許多傾慕您的女神。”達芙妮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指甲，表情像極了收拾完小三之後的赫拉。
阿波羅忽然覺得狄安娜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正確無比。
樹梢上忽然有人吹了聲口哨。
阿波羅警覺地退後了兩步，一支金箭險險擦過身前，而另一支金箭，已經直直插.進了山林女神的身體裡。回頭看時，山神潘正舉著厄洛斯的箭袋，齜牙咧嘴地沖著阿波羅笑。
山林女神已經不顧一切地向阿波羅身上撲來：“太陽神殿下~~~~”
嘣！
阿波羅緊緊繃起的那根神經終於斷了，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山林女神一路撲到了潘身上，即刻乾柴.烈火，在愛神之箭的功效下……唔，將該做的都做了。
達芙妮看了片刻，搖了搖頭。
“業務不熟……”
“至少也得像宙斯的第一位妻子墨提斯那樣，呆在宙斯的身體裡替他出謀劃策，就算是嫉妒成性的天后赫拉，也拿她無可奈何……”
————
阿波羅一路飛回了米利都，恰好趕上狄安娜吐得七葷八素。
今天一早醒來她便覺得胃裡泛酸，稍稍吃了兩口薄餅，喉嚨裡就像翻滾著什麼東西似的，怎麼也壓不下去，最終還是百般難受地吐了出來。
大約是沒吃過什麼東西的緣故，她幾乎連膽汁都給吐出來了。
唉唉，孕吐不是病，吐起來真要命。
狄安娜苦悶兼且鬱悶地想著，順手接過一隻杯子漱了漱口，忽然發現那只手修長且骨節分明。抬眼看去時，阿波羅正一臉擔憂地看著她，那副表情簡直像是……像是……
唉。
她努力壓下了那份難受的感覺，輕輕拍了拍阿波羅的手：“我沒事。”
阿波羅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憂心地歎了口氣：“你知道麼，狄安娜。若是你真的沒事，就不會只簡簡單單地對我說出這三個字來。”
他溫柔地替她擦去了唇邊的水漬，將她抱出了太陽神殿，順帶吩咐神侍們，去找一些有經驗的婦人過來。
第50章 學術之都三
海風很好。
她幾乎整個蜷縮在阿波羅懷裡,捂著依舊抽搐的胃,有氣無力地說道：“孕婦似乎不能吹風。”
阿波羅一僵，揮手在身邊布下了密密的金色光簾。光簾疏密有致,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邊的一切,而外邊卻什麼也透不進來，自然也包括了風。
神侍帶著幾位生育過的少婦走了過來，微微向阿波羅致意後,便退了下去。
狄安娜倦倦地勾著阿波羅散落在肩頭的卷髮把玩,聽著他向少婦們詢問一些孕期的禁.忌,忍不住咬著他的耳朵說道：“這世上，總算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從少年時代起，阿波羅便是出了名的多才多藝，身上兼著的神職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無論是音樂、詩歌、醫藥、預言,甚至是航海和畜牧，再加上弓箭、刀劍、長矛，偶爾還能投擲兩個鐵餅玩玩。這個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東西，似乎全部都集中在了阿波羅身上，甚至連宙斯也不得不嘆服。
但現在……唔，神果然不是萬能的。即便是近乎全知全能的阿波羅，也依舊拿孕婦沒轍。
阿波羅笑笑，低頭吻了吻狄安娜的眼睛，勸道：“若是難受，不如先睡一會兒。”
“不。”狄安娜嘟噥著，又往阿波羅懷中蜷了蜷。
“嗯，那就不睡。”阿波羅笑笑，一隻手穩穩地攬著她的腰，另一隻手專注地在羊皮卷上記著些什麼。隨著已婚少婦們的話越來越多，他記錄在羊皮卷上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最終，一位少婦小心翼翼地問道：“太陽神殿下，你何不親自去請教分娩女神？她肯定會比我們懂得多些。”
阿波羅筆尖一滯，眼神晦暗莫名。
分娩女神愛勒提亞，正是赫拉與宙斯的么女，他們同父異母的妹妹。
狄安娜感覺到不對，抬起頭，有氣無力地問阿波羅：“怎麼了？”或許是剛剛才吐過的緣故，她的臉色依舊有些白。
阿波羅輕輕搖頭，招來神侍吩咐道：“去準備些流質的食物。要暖的。”
神侍應了，果然端了一碗不知什麼材質熬成的糊糊過來。
狄安娜略略掃了一眼賣相，又有幾分嘔吐的衝動。
她不動聲色地推了推那只小銀碗，胡亂揀了個問題問阿波羅：“海神總共有三千位，怎麼偏偏讓你當了航海的守護神？波塞冬樂意？”
話題涉及神界紛爭，一旁給阿波羅科普孕婦守則的少婦們不約而同地請辭。
阿波羅無奈地捏了捏她微涼的鼻尖：“別鬧。”
狄安娜扁扁嘴，控訴道：“看上去就很難吃。”
“你才吐過，多少應該吃些。”阿波羅說著，往旁邊的岩石上歪了歪，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狄安娜撇過頭，努力壓著胃裡泛上的酸氣，無論如何也不肯合作。
阿波羅再次揪了揪她的鼻尖，無視她捂著鼻子皺著眉的表情，端起來略略嘗了一口，終於還是捏著狄安娜的下頜，半喂半灌了下去。
狄安娜淚眼汪汪。
不過，胃裡卻沒那麼難受了，只是忽然想吃酸的。
╥﹏╥
孕婦真是世上最麻煩的物種，沒有之一。
狄安娜認真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告訴阿波羅。她一點兒也不懷疑阿波羅在聽過她的要求之後，立刻就會把整個世界翻個底朝天，只為了在這大冬天給她找一枚小小的酸果子。
“張嘴。”
她下意識地微微張口，忽然被阿波羅塞了一顆不知什麼品種的小青果子進來。平日裡肯定要酸到倒牙的，如今卻對這種酸澀的味道愛到了極點。
她含糊不清地問阿波羅：“你怎麼知道……”
“今早回奧林匹斯，就順手摘了幾個。”阿波羅答得相當隨意。
他是得多“順手”，才能在這麼冷的天弄到這個啊……哦，奧林匹斯四季如春，所有的花草樹木都只開花不結果……
狄安娜吸吸鼻子，忽然有些想哭。
真是，不過是腹中多了個孩子，她竟莫名地多愁善感起來，簡直不大像先前的自己了。
孕婦絕對是世上最麻煩最善變的物種，沒有之一！以月神之名起誓！
╥﹏╥
阿波羅又細心地替她攏了攏領口，有意無意地說道：“今天我回奧林匹斯時，給你找了一個新的住處，環境倒是不錯。”他停了停，接著略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太熱了些。”
狄安娜立刻順著他的話抗議：“我怕熱。”
“唔，那就不去奧林匹斯了。”阿波羅從善如流。這回說什麼也不會將狄安娜送回去了。人間界雖然有凶獸，卻是防得住的。奧林匹斯聖山上那些無孔不入的女神們……他見識過一個達芙妮、一個伊裡斯、再加上一個克勞希亞，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還是他的狄安娜好。
永遠不會對他不懷好意，永遠不會對他有所企圖，永遠……不會離開他。
阿波羅閉了閉眼，又將狄安娜抱得更緊了些，且很小心地避開了她的腹部。低頭看時，她已經困倦地連連打著呵欠，抱著他的胳膊，有些昏昏欲睡。
“狄安娜？”他輕輕叫了一聲。
“唔……”
阿波羅不自覺地彎起嘴角，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回了神殿裡，才又接著去處理堆積成山的事務。
等他細看那些已經堆了幾摞、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往這邊送來的控訴時，額頭上的青筋隱隱又浮了起來，眼前彎彎曲曲的文字全都變成了長著小角拿著叉子的小惡魔，歡快且歡騰地來回蹦躂。
今天在學園裡講學的柏拉圖被拔斷了三根鬍子。
昨天在學園裡爭論世界構成的兩個學生被潑了一身墨水。
前天米利都的街道上全都畫滿了囂張的笑臉，每張笑臉都擁有一頭火紅的短髮……
大前天……
算了，不忍直視，不忍卒讀。
他丟開長長的幾乎沒有盡頭的控訴清單，招來幾個學園中最年長的教授，一一詢問事情的緣由。
問過之後，阿波羅頭更痛了。
據說，那是一個有著一頭紅發且行事極其詭異囂張的少年。
據說，那位少年最喜歡呆在樹上，看著天空發呆。呆著呆著，就又有學生被捉弄了。
據說，誰也沒見過那位少年的樣子，只記得他身材纖細，年紀應該不大。
怎麼聽都像是他那位熱愛狂歡、熱愛縱飲、喝完了酒之後都會做許多奇怪事情的異母弟弟，奧林匹斯上的酒神，狄俄尼索斯。
他決定親自去把那位異母弟弟揪出來。
令阿波羅意外的是，弄出那一連串鬧劇的並不是狄俄尼索斯，而是一位陌生的神袛。
他說他叫，洛基。
“喂喂你說你叫阿波羅？太陽神阿波羅？”
“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你的名字？！”
“這裡是哪裡？中庭？達納海姆？喂喂別走！”
“至少也該告訴我，我怎麼會從阿斯嘉德跑到這裡來？！”
……
阿波羅抬頭看了看天空，天與地的盡頭鉛雲密佈，隱約響起了隆隆雷聲。智慧女神莊嚴典雅的聲音響徹大.地。而世界的另一邊，埃及與赫梯仍在鏖.戰，赫梯人的戰爭女神與埃及人的太陽神幾乎要撕裂了整個天空。
神族的戰火一旦燃起，必定會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直到不可知的遠方。
他輕輕瞥了洛基一眼：“大概是時空扭曲了。”
“那我該怎麼回去？”洛基憂慮地歎了口氣。
阿波羅揚了揚手中長長的控訴狀：“身為神，你不應該隨意捉弄人。”
洛基不屑地“嘁”了一聲：“你管得著嗎？”
“你在米利都一天，我就能管得著一天。”阿波羅轉身看他，周身倏然籠罩在無窮無盡的金色光芒之中，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隱隱透了出來，“記著，我是守護米利都的神。”
洛基依舊不屑地“嘁”了一聲。
一條金色的光帶漸漸在阿波羅手心裡成型。阿波羅一揚手，金色光帶飄飄悠悠地來到了洛基身上，霎時間散落成了千萬道細小的光束，如囚.籠般將洛基束縛其中。
洛基呵呵笑了兩聲，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果然在夜裡，太陽神殿裡成功地著了火。
得知著火的那一瞬間，阿波羅的第一反應便是將狄安娜牢牢籠罩在金色的光芒下，手執金劍沖天而起，順著火勢來源的方向找去，果然發現了那位囂張地叉著腰大笑的紅發少年。
阿波羅忽然有種感覺，這傢伙是故意來折騰自己的。
“喂喂。”洛基張開五指在阿波羅眼前晃了晃，“我剛剛突然發現，你似乎很緊張你的小情人哦！如果我把她給綁.架了——哦呵呵呵呵呵。”
阿波羅臉色微變。
不過眨眼之間，兩位神袛已經在太陽神殿裡外轉了幾個來回。最終停止時，洛基牢牢扣著一位銀髮少女的腰，笑得愈發囂張，“她在我手裡了哦！太陽神阿波羅，我們來打個賭怎麼樣？”
阿波羅只覺得自己所有的耐性都在今天被耗光了：“說。”
“替我找到回家的路，我就把她還給你。”
“若我不答應呢？”
“那就——呵呵呵呵。”洛基乾笑了兩聲，他好像也不能把對方怎麼樣。
阿波羅緊緊握著金劍，一步步走向他，無形的壓迫感伴隨著漫天金色流火席捲而來，素來深邃溫和的海藍色眸子裡隱約帶了幾分淩厲和陰梟，淡淡的金色光芒在他的眼中一閃而逝，並不明顯，卻令人有些心驚膽戰。
“洛——基——”
“喂等等——”
不過瞬息之間，金色流火將蔓延肆虐的紅色火光吞噬了個乾乾淨淨，洛基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手，狄安娜在阿波羅懷中悠悠轉醒，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唔……”
阿波羅低聲安撫：“沒事，接著睡吧，一切有我。”
藍晶 2014-8-18 15:12
第51章 神王怒一
洛基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甚至比一向嚴肅的哈迪斯還要嚴肅許多。
阿波羅的臉色倒是沒那麼嚇人了，剛才那幾分若有若無的陰梟仿佛不過是錯覺。
狄安娜依舊處於半困半醒的狀態，卻下意識地護著小腹,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妙。抬頭一看,阿波微微抿著嘴角，將她牢牢護在懷中,周身散發著熾熱的光芒,一副臨戰時的樣子。
她驀地清醒了，側過身體面對著阿波羅，讓後背去迎接未知的危機，才轉過頭去看了一眼。
一位陌生的少年上下打量著他們，一頭火紅的短髮分外扎眼。
“他是誰？”狄安娜輕聲阿波羅。
“他說他叫洛基。”
洛基？！
素來喜歡惡作劇的火神洛基？
可洛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們的世界樹,可並沒有延伸到這個世界裡來！
狄安娜不自覺地往阿波羅懷中靠了靠。懷孕之後，她就變得莫名地膽小，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一個好端端的孩子給流掉了。
阿波羅低頭看她，眼中閃過一抹極淡的溫柔。
天邊燎燒的火焰愈發強盛起來，隱約帶著隆隆的雷聲。
一匹暴烈的金色天馬自半空中飛奔而來，踢踏聲極為明顯。阿波羅神色一僵，看看狄安娜，又看看面前的洛基，抱起狄安娜坐到了天馬上，修長有力的雙腿穩穩夾著馬腹，操.縱著天馬往奧林匹斯飛去。
耳邊呼呼風響。
狄安娜忍不住又往阿波羅懷中蜷了蜷，微微弓起脊背，讓微微隆起的小腹緊貼著他的身體。
阿波羅一手握著韁繩，一手將她護在懷裡，溫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別怕。”
“本來是不怕的……”狄安娜小聲嘟噥。
可現在，她什麼都怕。
怕面對喜歡惡作劇的邪神洛基，怕胯.下暴烈的金色天馬，怕人間肆虐的凶獸，怕面對赫拉。
只是，因為，多了這個孩子。
她忍不住將阿波羅抱得更緊了些。
阿波羅緊緊貼著她的耳朵低聲說道：
“我會將你送到光明神殿裡去，再讓你原先的侍女們來服侍你。”
“宙斯已答應了我前往夜之王國。”
“狄安娜，等你生下孩子，我們就……”
“等等！”狄安娜有些疑惑，“為什麼要前往夜之王國？”她略一思考，脫口而出，“你想讓我重新出世？！”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
“可當初你不是說，母親百年之內都不會醒來麼？”
阿波羅低頭親親她的眼睛，有些無奈地說道：“權宜之計，我提前喚醒了母親。放心，她已不會記得什麼事情。而且，她也同意這麼做。”
阿波羅停了停，又說道：“而且，夜之王國比這裡安全得多。”
狄安娜應了，卻總有些心神不寧。
準確地說，是總覺得會出事。
她輕聲問道：“你可曾預言過我的未來？”
阿波羅搖了搖頭：“你的未來和我的未來早已密不可分。若是強行預言，肯定不准。”他是無法準確預言出自己的未來的。
狄安娜咬咬下唇，那種心神不寧的感覺更強烈了。
光明神殿到了。
大約是太久沒有神袛居住的緣故，神殿顯得有些寂寥。阿波羅抱著她一路穿過長廊，竟然沒有碰見哪怕一位神侍或是神官。他逕自來到寢殿裡，輕柔地將狄安娜放下，吻了吻她的額角：“睡吧。”
“唔，我睡不著。”她半撐起身體，軟軟地靠在枕頭上，“你突然說不回奧林匹斯了，又突然把我帶了回來，是不是因為剛才那場大火？”她停頓片刻，又說道，“天邊那一場。”
阿波羅一怔，而後苦笑：“什麼都瞞不過你。”
他在狄安娜身邊坐下，將一隻瑩白的腳握在手心裡，慢慢揉捏著腳踝。狄安娜舒服得斷斷續續呻.吟出聲，被打斷的困意漸漸襲來，忍不住又有些昏昏欲睡。
阿波羅微微彎起嘴角。
聽說有孕的人族女性容易浮腫容易抽筋也容易腳麻，唔……
他又握起了另一隻瑩白的腳揉捏著，動作異常輕柔。
”不要……打岔……”狄安娜強行睜著眼，有氣無力地抗議。只是抗議終究抵不過困意，沒過片刻，她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醒來時，天色漸明。
東方已是金光漫天萬里紅霞，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沿著既定的天軌緩緩行至蒼穹之上。
狄安娜驚愕地睜大了眼。
是阿波羅。
不必去確認究竟是誰駕駛著太陽神戰車沖出天門，只需聽著人間界那只鳳凰的歡歌，就已經知道今天的太陽神又換了人。
怎麼……回事？
他不是正在假扮泥偶呢麼！
狄安娜披衣下床，恰好撞見了先前的侍女們一個個淚眼汪汪地跪在門邊，金角小鹿甚至一路撲進她懷裡軟綿綿地“咩~”了一聲。狄安娜鬱悶之餘，忍不住揪了揪它半軟的鹿茸：“錯了，重來。”
小鹿委屈地呦呦叫了兩聲，立刻又甩了甩尾巴：“哼~唧~”
狄安娜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到現在還沒被這傢伙弄昏頭真是不容易。
一位侍女揪著她的衣角大哭：“殿下您總算是回來了！您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們過得多辛苦，嗚嗚嗚嗚……天天都有奇怪的神來騷.擾，說是您不在了就要把我們一起打包帶走！嗚嗚嗚嗚……”
“卡利斯托？”
“殿下竟然還記得我的名字，真是太不容易了！”卡利斯托抬起頭，一臉悲憤。
狄安娜覺得頭更痛了。以前怎麼沒覺得這些傢伙這麼愛折騰？
“不過現在好啦。”一位名叫阿瑞圖薩的侍女笑吟吟地對她說道，“阿波羅殿下已經成功地將叛者打入暗之深淵，神王陛下大度地免去了他先前所有的過失呢。說來奇怪，阿波羅殿下的眼睛一直在變來變去，咳咳，那雙金色的眼睛、那熊熊燃燒著的熱情……”
卡利斯托在背後擰了阿瑞圖薩一把，阿瑞圖薩立刻閉嘴了。
狄安娜看了看外頭冉冉升起的太陽，頭痛得無以復加。
一連串零碎的事件終於串成了一條線。
阿波羅從頭到尾，都牢牢地將局勢掌握在自己手中。
平叛？
平叛！
真是……頭痛……
據說女人懷孕之後智商和記憶力都會下降，看來是真的。當全身養料全部用來供養另一個生命時，大腦難免會供血不足。
她覺得她應該在生完孩子之後立刻自殺再投一次胎。
反正半神之子和神之子差不多，也是一生下來就長大麼。
打定主意之後，狄安娜決定不再為難自己幾乎已經降到零的智商，安安穩穩地留在光明神殿中養胎。其間不少女神都打著探視的名義來看過她幾次，都被阿波羅設下的光簾給擋了回去。當然，別的女神進不來，她也沒法出去。
這胎一養，就是整整十三年。
生產那一天，天空中鉛雲密佈，明顯是太陽神又翹了班。據說，另一位太陽神赫利俄斯已經不知所蹤，即便阿波羅翹班，也再沒有另一位太陽神來頂替了。
——等等，不是還有第一代的太陽神許珀利翁麼？
——許珀利翁高了宙斯整整三輩，才懶得給他打工呢。
狄安娜恍然記起，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阿波羅了。
再一次迷迷糊糊地靠在阿波羅懷裡時，狄安娜終於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臉。模糊的視線中，阿波羅的臉色有些蒼白，也略略有些消瘦，下巴上多了些硬硬的胡茬，摸上去有些扎手。她掙扎著在阿波羅懷中爬起來，費力地問他：“你怎麼了？”
“沒什麼。”阿波羅握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輕輕摩挲著，不時輕吻著她的手心，聲音有些乾澀也有些沙啞，“我替你接生。”
“殿下！……”旁邊不知是誰惶急地叫了一聲。
“別說了。”阿波羅的語氣中透著深深的疲憊，“我親自替她接生。別人，我不放心。”
阿波羅將她抱回了寢殿裡，牢牢護在懷中，不自覺地微微側過身，擺出了防禦的姿勢。
狄安娜模模糊糊地覺得有哪兒不對，但腹中一抽一抽地疼，已令她無力去思考太多。
阿波羅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待會若是疼，就掐我一把。”
狄安娜看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阿波羅背上緊.實的肌肉，有些不確定地說道：“那你得先給我磨磨指甲。”雖然知道肯定不會抓疼他。
畢竟阿波羅是神。
阿波羅笑著說了聲好，逐一握著她纖細的指尖，慢慢將她的指甲磨平。他的動作很慢很輕柔，根本不是為了替她磨指甲，而是為了在產前安她的心。
狄安娜驟然揪緊了阿波羅的領口：“唔……”
“別怕。”阿波羅雙臂一收，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裡，而後慢慢解開了她的衣帶，“得先等羊水破了，別怕。”
她抬起頭，很艱難地問道：“你不會有心理陰影？”
阿波羅啞然失笑，低頭吻了吻她的唇。
“別鬧，留些力氣。人族的身體，很難承受半神之子的降臨。”
第52章 神王怒二
狄安娜有氣無力地“唔”了一聲,昏昏沉沉地歪在阿波羅懷裡，小腹一抽一抽地疼。
漸漸地，她隱約感覺一股暖流湧了出來，阿波羅小心翼翼地讓她平躺在了床.上，替她墊高枕頭，而後吩咐侍女們準備溫水。
寫滿了字跡的羊皮卷已經擱在一旁，以備隨時查閱。
“還好麼？”阿波羅低聲問她。
狄安娜略略喘了口氣：“還行，能忍。”
她受過不少大大小小的傷，刮骨去毒也有那麼幾次。生孩子雖疼，卻在她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
阿波羅又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若是疼,就掐我，咬我也行。”
狄安娜被他逗樂了,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突然身子一僵，冷汗大顆大顆地冒了出來：“你！”
一根修長粗糲的手指漸漸探了進去，而後是第二根、第三根……慢慢地旋轉研磨著，替她開宮口。狄安娜只覺得全身冷汗不要命地往外冒，偏偏阿波羅還在旁邊一本正經地勸她：“忍一忍，據說至少要開四指。大概、大概這個孩子也會比常人大一些……”
她哭喪著臉問道：“不能剖腹產……用刀子劃開麼？”
阿波羅橫她一眼：“別鬧。”他發現每隔一段時間，自己都要無數次重溫這個句子。
狄安娜疼得大口大口抽氣，卻始終沒有哼哼一聲，更沒有像先前所說的，掐或是擰阿波羅一把。
她捨不得。
已經漸漸痛得沒有了知覺，隱約有人喂了她一些冰冰涼涼的水。她大口吞咽著，如同沙漠中乾渴的旅人。周圍靜謐得連根針也沒掉下，只偶爾傳來阿波羅沉穩的聲音，“乾淨的軟布”或是“水”。
他的確挺有做婦科醫師的潛質……
“我只做你一個人的醫師。”恍然間，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狄安娜恍然發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將那句話說了出來。
“阿、阿波羅殿下。”卡利斯托在一邊驚恐地叫出了聲，“我們殿下是不是……胎位不正？”
“唔，這個小混蛋，平時肯定沒少踹他母親的肚子。”阿波羅隱隱含著怒氣，“胎位不正！……何止是個小混蛋，簡直就是個混世魔王！”等這小子出來，非得好好揍他一頓不可！
再偏頭看時，狄安娜緊緊抿著唇抓著床單，依舊一聲不吭，臉色卻隱隱有些泛白。
阿波羅歎了口氣，無視自己沾血的手，又低頭吻了吻她：“寶貝兒，你這樣忍著，只會讓我更擔心。若是疼，就叫出聲來，好不好？”
話音才落，他便聽見了一聲壓抑的呻.吟。聲音不大，卻透著極大的痛楚。
“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卡利斯托喃喃自語。
阿波羅身形一滯，咬了咬牙，取過身邊的小銀刀，在手臂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將汩汩流出的鮮血喂進了狄安娜口中。
神力交撞。
血脈相融。
冰冷的銀色光芒自狄安娜的每一寸肌膚上流淌而下，傾瀉至人間，便是大片如水月華。
狄安娜微微睜眼。
“你瘋了？這麼做，會將這孩子強行改造成神之子的！”
來不及了。
熾熱的金色光芒與冰冷的銀色光芒縱橫交錯，形成了風暴一般的漩渦。漩渦之中，阿波羅雙手穿透了狄安娜的身體，捧出了一個小小的白色光團。漸漸地，光團展開了小小的手和腳，睜開了眼睛，與阿波羅四目相對了整整一刻鐘，哇，哭了。
“……給……我……”
狄安娜略略撐起身子，向阿波羅伸出了手。
金銀混合的光芒籠罩在她的身體周圍，漸漸替她止了血，又令她的身體恢復如初，看不出半點生育過的痕跡。
阿波羅望望狄安娜又望望手中的孩子，忍不住倒提起一隻胖胖的小腿，啪、啪、啪，在屁.股上重重拍了三下，然後才交到了狄安娜懷裡。
狄安娜已經忍不住要瞪他：“你幹什麼？！”
一雙軟軟的小手已經環抱住了她的脖子，緊接著便是嗚嗚哇哇的哭聲。冰冰涼涼的小果凍臉在她脖子上蹭了又蹭，操著軟軟糯糯的神語說道：“討厭、討厭父神！哼！”
狄安娜登時一個頭兩個大。
生來便會說話，果然是神之子。
麻煩了。
阿波羅該如何向世人解釋，一位神，和人族，居然生下了純血的神之子？
“阿斯庇勒克俄斯。”
“什麼？”狄安娜沒聽清。
“我說，他的名字，阿斯庇勒克俄斯。”阿波羅在床沿上坐下，將狄安娜連同那只白白嫩嫩的小團子一起抱在懷裡，聲音有些悶。
狄安娜：……
混蛋，起這麼長的名字，擺明瞭欺負她產後記憶力下降嘛……╥﹏╥
狄安娜揉了揉懷中的小白團子，擅自做了決定：“阿勒，去抱抱你父親好麼？”
“不去！”小白團子頭一撇，死死抱著狄安娜的脖子不肯撒手。一出世就揍他的父神，才不要抱呢！父神最壞了！
狄安娜頗為無奈地看了阿波羅一眼，恰好阿波羅也在低頭看她。四目相對的瞬間，阿波羅禁不住低笑出聲，吻了吻她的眼睛：“寶貝兒，你起名字的水準……真差。”說著，阿波羅伸手摸了摸小白團子的頭，略有些遺憾地說道：“強行被日月神之力改造，這孩子，恐怕很難長大了。”
狄安娜一怔：“意思是，他會一直維持這副樣子？就像厄洛斯？”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
片刻之後，他又笑著抱起了狄安娜和她懷裡的小白團子，一併送往了米利都。
阿波羅特意從米利都裡挑選了最好的老師給阿勒上課——雖然狄安娜起名字的水準確實渣到了極點，單純從那串長長的名字裡揀了兩個單音節詞來用，阿波羅也依舊隨她去了。
阿波羅匆匆忙忙地將她們送回米利都之後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太陽依舊每天從東方升起，鳳凰也依舊每天高歌。
狄安娜“立刻自殺再投胎”的念頭被那只長不大的小白團子強行壓了回去。雖然阿勒一向聰明，而且很有他父親少年時的影子，但還是太小了，她沒法子放心地自殺。
終於有一天，阿波羅一臉疲憊地從天上下來，將阿勒交給了遊學歸來的歐幾裡得和阿爾希塔斯，帶著狄安娜回到了奧林匹斯聖山，又一路前往夜之王國。
“別怕。”阿波羅舉著金劍，抵著狄安娜細嫩的脖子，溫柔地吻了吻她。
她點點頭，閉上眼睛，聚精會神地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金劍慢慢下壓，殷紅的血順著劍鋒流下。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軟軟地倚在阿波羅的臂彎裡，漸漸停止了呼吸。
阿波羅輕柔地將她放下，左手籠著熾熱的金色光芒，穿透了她的身體，將她脆弱的靈魂托了起來。而他的右手，則舉著一個乾淨且剔透的銀色光團。光團上的每一個細小光點，都滿滿充盈著他不願去回憶的痛苦。
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脆弱的靈魂漸漸和銀色光團融在了一起，穩穩懸浮在阿波羅的手心裡。
阿波羅近乎虔誠地捧著它，來到暗夜女神面前跪下。
暗夜女神將它捧起，慢慢地揉進了自己的小腹裡。
阿波羅勉強笑了一下：“多謝母親。”他轉過頭去，看著久立在一旁的宙斯，同樣低聲說道：“多謝父親……等了我這麼久。”
宙斯瞥了他一眼：“現在，立刻，滾來雷神殿給老子說清楚！”
說不清楚了。
波塞冬一口咬定那件事情跟阿波羅脫不了干係，赫拉習慣性地在旁邊推波助瀾。昨晚伊裡斯半夜跑過來向他告密，說是赫拉提議讓波塞冬咬死了阿波羅不鬆口，然後由她負責替波塞冬解圍。波塞冬那一根筋的，居然真就這麼幹了。
雅典娜在一邊幽幽地歎了口氣：“真是個牽連一大片的好方法啊好方法。”
就算在人間界，謀.逆也是個非常了不得的大罪，況且是永生的神族？
宙斯一腳把阿波羅踹到了塔爾塔洛斯，說是自己想好處置方法之前，他都必須在神獄裡好好呆著。至於波塞冬有沒有說謊……嘖嘖，宙斯一直覺得他那位弟弟不足為患。
對宙斯而言，阿波羅是一把雙刃劍。
大部分時候，那把劍會橫掃四方，成為他最大的助益。
偶爾，那把劍會反過來傷了宙斯自己。
所以究竟是讓這把劍生銹還是乾脆把它給折斷了，宙斯很頭痛。
——至於把它變成單刃劍？
——宙斯覺得自己大概還沒這個本事。
縱然奧林匹斯表面上依舊平靜得像一灘死水，但誰都知道宙斯那天發了很大的火，人間連續響了三個月的悶雷，緊接著又下了三個月的滂沱大雨。
本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偏偏就有人把它給弄複雜了。
在最新一屆的眾神議會上，智慧與戰爭的女神緩緩展開了一張長卷軸，指著上面繁複無比的公式說道：“原子，是世上最小、最不可分割的物質。”
“世上的一切，都是由原子所組成的。”
“包括天空和大.地。”
“無盡的虛空之中，存在著一種奇妙的可以稱之為‘乙太’的物質，光在乙太中傳播。”
“可燃燒的物體中存在著燃素。燃燒，即是釋放燃素的過程。”
“世界的規則可以用一個又一個數理公式來推演。但是，世界的本源，是理念。”
“‘理念’，是萬物之源。”
智慧女神話音未落，台下已響起了嘩嘩的掌聲。
角落中不知是誰忽然問道：“米利都學派怎麼樣了？”
赫拉代答：“米利都學派早已沒落。如今的人間界，雅典學派才是學者中的皇冠。”
第53章 血墨書一
那麼阿波羅究竟有沒有造.反呢？
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天后赫拉需要他造.反，於是他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消失了。
暗夜女神的孕期足有十年,再加上狄安娜十三年的養胎生涯。整整二十三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來一次人間界的滄海桑田。
但在此之前,狄安娜不會醒來，阿波羅不會從塔爾塔洛斯回來,那只永遠長不大的白嫩小團子就這麼孤零零地被遺棄在米利都,由阿爾希塔斯和歐幾裡得共同照看著,相當認真且好學。
不過據說，由於阿斯庇勒克俄斯（小白團子那一長串完整的大名）嫌棄自家父神的醫術太過蹩腳,連一個簡簡單單的“胎位不正”也束手無策,所以毅然決然地走上了學醫的不歸路。並且他信誓旦旦地說,有朝一日要成為比他父神更厲害的醫者之神,接著狠狠鄙視他父神一把。
他的志向很遠大，但試圖給他灌輸數理知識的阿爾希塔斯很痛苦。
因為無論阿爾希塔斯威逼利誘還是好言相勸，那位白白嫩嫩的小殿下永！遠！都！不！學！……
冬。
人間界迎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嚴寒。
不僅是大批人被餓死凍死，就連終年不凍的愛琴海也結了冰。
據說，天神發怒了。
宙斯已經無數次絞盡腦汁，卻依舊想不通應該拿阿波羅怎麼辦。人間的法庭講求證人、證詞和證據，神界的法庭同樣如此。波塞冬一口咬定這事跟阿波羅脫不了干係，正義女神的天平依舊穩穩當當的沒有傾斜向任何一方。
最終還是雅典娜站了出來，一個個地詢問過去。
波塞冬：“我什麼也不知道。但阿波羅一定知道。”
阿波羅：“我無可承認，也無可否認。”
赫拉：“這不是明白著的嘛……”
墨提斯：“很明顯是天后給海王遞了橄欖枝，於是海王接過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宙斯：“老子很煩啊啊啊啊啊——”
真正打算掀掉宙斯老窩的反叛者們：“沒錯！太陽神殿下才是真正的主謀！我們一直對太陽神殿下唯命是從！”——誰讓阿波羅給他們下套的，不拉他下馬拉誰下馬？！
眾多傾慕阿波羅的女神：“……嗚嗚嗚心碎了一地。”
雅典娜得出了一個令她頗為鬱悶的結論：赫拉很適合去幹間.諜。而且是女王式的間諜。任何她看著不順眼的，基本都收拾得一乾二淨。任何她看得順眼的，基本都活的順順當當。
據說人間界有個詞叫多智近妖，估計赫拉已經從妖孽升級成了魔頭。
身為智慧女神，雅典娜決定還是從規則之力上碾壓眾神比較好。其他的，恐怕她還真比不過。
在迎來第二個嚴冬之後，人族崩潰了。
沒有太陽，人間界將陷入永恆的寒冬。
沒有太陽，草木不生、萬物不長。
沒有太陽，就沒有食物、沒有獵物、沒有人族所賴以生存的一切……
鳳凰停止了歌唱，即便是春風也無法吹化厚厚的冰雪。
無論是人族還是神族，都選擇性地遺忘了另一位太陽神赫利俄斯。阿波羅的神廟一座接一座地建起，阿波羅的祭司們一個接一個地哭訴……但阿波羅始終沒有回應，太陽也始終不曾升起。
人族已絕望。
但正義女神的天平始終不曾傾斜向任何一方，宙斯也遲遲沒有下判決。任憑眾神吵翻了天，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終於有一天，宙斯從狄俄尼索斯那裡拿了兩百罎子的酒，親自跑了一趟神獄，去見阿波羅。阿波羅的神色很平靜，沒有做任何辯解，似乎打定了主意，從頭到尾對這件事情保持緘默。
宙斯問他：“還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麼？”
阿波羅笑：“我對你的說過的話沒有一億也有八千萬，哪裡記得是哪一句？”
宙斯又說：“關於狄安娜。”
阿波羅沉默。
宙斯無可奈何：“我不否認當初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為自己培養了一個驚才絕豔的繼承人，同時也培養了一個驚才絕豔的對手。不過阿波羅，就算再來一次，老子也依舊會這麼做。你猜猜，為什麼？”
阿波羅搖搖頭：“我不猜。”
宙斯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那是因為你猜中了。”
阿波羅繼續沉默。
“我不妨和你挑明瞭說。”宙斯看上去相當無奈，“我必須承認你的話是對的。神族天生流淌著反.抗的血，我有，你有，波塞冬有，就連我剛剛‘造’出來的半血神族，同樣也有。不過阿波羅，我希望你能一直這麼理性下去。”
阿波羅再次沉默，很久之後才說道：“我無法保證。”
“對對對，你是真理之神，從不說謊。”宙斯已經無奈得一張臉耷拉了下來，“但你陷入瘋狂的時候很容易做出某些瘋狂的決定，所以上次老子才這麼輕而易舉地給你下了套。嘿嘿，阿波羅，現在老子有點想反悔了。”
阿波羅忽然有了些不妙的預感。
“不如我就順著赫拉說的，給你安個謀.逆的罪名怎麼樣？反正當時你的確有這個想法。”
阿波羅看著宙斯，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服。”
“哦？”宙斯挑了挑眉毛。
“我，不，服。”阿波羅又一次緩緩地說了出來，“因為事實上，我什麼也沒做。你很清楚這一點，宙斯。”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
“因為老子反悔了。”宙斯說得很輕飄飄也很理所當然，“老子已經做好了對你的判決。”
阿波羅神情一頓，靜靜地聽著。
“我將剝奪你所有的記憶，讓你忘卻過去的一切。無論是堤豐、克洛諾斯又或是我教會你的所有東西。阿波羅，你將會重新開始，和狄安娜一樣，擁有新的生命。而你的神位，我將永遠保留著。”
阿波羅身形一滯，手中的酒罈子骨碌碌地滾在了地上。
剝奪他的所有記憶。
剝奪他過去的所有。
他將忘卻少年時代的意氣風發，忘卻權杖之下的野心勃勃，忘卻那似是而非的……謀.逆。
他將忘卻一切黑暗的記憶，他將從此成為永恆光明的神袛，包括那纏著他整整十八年的噩夢。
他將忘卻她的笑容她的好，忘卻千年之久的相惜相伴，忘卻那些稚嫩的誓言也忘卻那些令他在夢中笑著醒來的甜美滋味，忘卻他的一切，忘卻他自己。
從頭再來。
他不敢想像狄安娜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會是什麼反應，只要稍稍想一想那可怕的後果，心裡就一抽一抽地疼。
宙斯明著說自己反悔了，實際卻沒有。
光明之神阿波羅，太陽神阿波羅，光與暗交替著猶如太陽黑子爆發的阿波羅，將從此被抹殺。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曾經答應過宙斯什麼。
他是個信守諾言的神，不能反悔。
因為在許下諾言的那一刻，他悲傷得近乎絕望，絕望得已近瘋狂。
“我只是來告訴你這個結果。”宙斯又塞了一壇酒到阿波羅手中，強行和他碰了碰酒罈子，“抗議無效，駁回一切上訴。我想想，大概明天或者後天，人間就可以見到太陽了。”
宙斯丟下這番話之後，也不再理會阿波羅，逕自飛回了奧林匹斯。
神獄裡堆滿了或空或滿的酒罈子，澄紅色的葡萄酒像極了濃得化不開的夜。
據說鮫人悲傷到了極點，便會泣淚成珠。
神族沒有珍珠，唯有泣淚成血。
宙斯回到奧林匹斯時，萬神殿中依舊在扯皮。赫拉抱著胳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問他：“想好怎麼處置他了？”
“嗯。”
“說說。”
“處罰太重也不好。”宙斯聳了聳肩，“那就罰阿波羅忘卻過去的所有……好了。”
忽然碰的一聲，雅典娜手中的金杯滾落了下來。
“過去的，所有？完全空白？”雅典娜睜圓了眼。
宙斯點點頭。
“包括‘規則’的力量？”
宙斯繼續點頭。
雅典娜默默地拾起金杯，又默默地讓神侍換了一個。
——從前只覺得赫拉下手挺狠的，沒想到這位下手更狠。
——剝奪規則的力量……
——要麼重頭走一遍那段九死一生的路，要麼就像所有碌碌無為的神袛那樣，就此消亡。
“哈哈。”角落中不知是誰乾笑了兩聲，“你挺仁慈的麼，宙斯。”
眾神扭頭望去，是波塞冬。
宙斯面帶微笑：“不如我再仁慈一些，放了你？”
“聽上去不錯……”
“在此之前，你得滾去人間修兩年城牆。”[1]
波塞冬垮了一張臉，訥訥地說了聲好。
但他依舊覺得宙斯挺仁慈的。不過是少了幾千年記憶、去修兩段城牆而已麼。
——無知者無畏，無知者無畏。
雅典娜默默地抿著杯中的酒，怎麼都覺得不是滋味。
波塞冬從來就不曾擁有過，當然也從來就沒有被奪走什麼。
可阿波羅……
嘖嘖。
他可是被從頭到尾奪去了所有。
接下來呢？宙斯打算在阿波羅那張空白的紙上寫些什麼？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永不說謊？
至少也會有一條“誓死為神族而戰”。
赫拉微微點了點頭：“聽起來不錯，宙斯。”
“誒等等……”赫爾墨斯看著暗之深淵，疑惑地問道：“阿波羅那傢伙……是要幹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1]荷馬《伊利亞特》：威力無窮的波塞冬首先說道：
“父神宙斯，大地上的凡人還有誰 告訴我們他們心中的計謀和策略？ 你看那些阿開奧斯沒向天神獻祭百牲， 就建築護牆來保護船隻和自己， 並在護牆之外挖出壕溝。 護牆的美名將照射遠近， 使人們忘掉特洛伊城， 那是我與阿波羅為拉俄墨冬建造。”
第54章 血墨書二
暗淵之中一片漆黑，如同烏雲籠罩的幽夜。
即便是最熾熱的太陽,也一點點隱去了光芒,變得昏暗且冰冷。
空空的酒罈子、酒罐子骨碌碌地滾開,澄紅的酒液滑入咽喉，一路灼燒到了胃裡。熾熱的金髮青年呆坐在無邊的幽暗中,神情疲憊且萎.靡。
聽說，酒神釀的酒，是連神也能灌醉的。
醉了好,醉了……就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擔心、什麼也不在意了。
“狄安娜……”
阿波羅喃喃自語,不自覺地學著她醉後的樣子揉揉眼睛,卻難受得全身血液都要沸騰起來。
拋棄一切。
忘卻所有。
從頭再來。
呵。
阿波羅慢慢地捂著酒罐子，眼中一片洶湧的深藍。
不想忘記她。
不想忘記她的每一字每一句她對他無窮無盡的好,不想忘記她在棕櫚樹下對他柔柔地笑,不想忘記她在他懷中熱情如火，極致妖嬈。
他慢慢抬起手，一道淡淡的金色紋路從左手小臂上蔓延開來，漸漸遍佈了整個身體。一圈又一圈金色的光芒如同水紋般蕩.漾開來，如同漩渦一般將他卷在其中。伴隨著低啞的吟誦咒文的聲音，他的身體漸漸滾燙起來，金色的漩渦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最終有如風暴，吹得他的金髮一絲絲打在臉上，意外地帶了幾分頹.靡的美感。
狄安娜……
狄安娜啊……
阿波羅閉上眼睛，無聲地喚著她的名字，如同吟詠著世間最優美的詩歌。熾熱的金色紋路上流淌著世間最滾燙的火，一下下地切割著他的身體，竟在任何兵器都傷害不了的神之軀體上帶出了淡淡的血痕。熾烈且溫和的光芒從身體的每一處地方透了出來，漸漸化開了一圈日暈，美得驚人。
他要將他的身體鋪展成永無盡頭的羊皮紙，在上面滿滿地寫下她的名字。
記憶中的每一點每一滴都凝成了金色的字元，變成了晦澀難懂的神族文書。
烈火燎燒中微微滲出的血變成了永遠也抹不去的墨，沿著滾燙灼人的金色紋路，慢慢地，在他的身體上，他的骨血裡，他的靈魂深處，刻下了一個有一個字跡。
就算他註定會忘記她，他的靈魂也依舊會記得她。
只希望有一天，他能隱隱約約記起些什麼，隱隱約約記得，他愛她入骨。
以身為紙，以血為墨，以魂為筆，以淚成書。
【以太陽神阿波羅之名，將你永遠銘記。】
“他到底在幹什麼？”宙斯一拍桌子，憤怒地咆哮，“他在挑釁老子？”
“很明顯，阿波羅就是在挑釁你的威嚴。”赫拉聳聳肩，“我說過什麼？無論是人是神，永遠都是有私心的。即便光明之神也不例外。”她說著，淡淡地瞥了正義女神一眼。
正義女神手中的天平依舊穩穩地端著，沒有傾斜半分。
“親愛的忒彌斯。”宙斯無可奈何地將目光投向了第二任老婆，永遠閉著眼睛的正義女神，“這件事情到底是誰錯了？”
“正義的天平沒有向任何一方傾斜。”正義女神平平板板地說道，“因而，我無法決斷。”
“連正義女神也無法決斷，看來這回的確棘手。”火神赫淮斯托斯突然插了一句。
赫拉立刻橫了他一眼。
赫淮斯托斯乖乖閉嘴，繼續看著美神發呆。
赫拉將目光轉向了宙斯，“陛下，剛才聽你的口氣，似乎原本是想——”
“我什麼也沒想。”宙斯往神座上一靠，一副“老子就是流氓行徑、霸王條款”的表情。
赫拉無可奈何地說了聲是。
暗淵中的金色流火已經燎燒到了盡頭。
一個又一個晦澀難懂的文字沿著淡淡的血痕，在阿波羅的身體上一一浮現，而後又漸漸消失。潔白的希臘長袍根本遮擋不住那些耀眼的光芒，他寫了什麼，他要銘記些什麼，都被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看得清清楚楚。
狄安娜……
狄安娜……
狄安娜……
一個個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金色符號，竟然都是月神的名字。
阿波羅漸漸承受不住這種刻刀般的刺劃，一顆顆汗珠沿著深邃的面部輪廓滑落，臉色也一點一點變得蒼白，整個身體像是不停注入葡萄酒的金杯，杯滿了，酒自然就溢了出來。
從他的眼睛裡，溢了出來。
一縷縷金色的光芒在那片溫柔的海藍色中肆意蔓延，如同蝴蝶翅膀掀起的巨大風暴，瞬息之間席捲了整個身體。金瞳在燃燒，金髮在燃燒，結實健美的身體亦在燃燒。
永無止境的金色火焰從每一道金色紋路裡蔓延開來，在暗淵之中形成了最耀眼的太陽。
難受到了極點，自然也就不再難受了。
阿波羅閉上了眼睛，在恣意燎燒的金色大火中，慢慢倒了下來。
一個淡淡的影子在火焰中漸漸成型，而後，又漸漸消失。如同太陽中冰冷的黑子，轉瞬即逝。
神山之上，傳來了宙斯震怒的聲音。
“他居然敢！！！”
“我放棄神格、神位、神的規則。”
“放棄作為神時我所擁有的一切。”
“只留下我自己，來愛她。”
“請您准許，宙斯。”
太陽神低低的聲音回蕩在神獄之中，金色的火焰焚燒了所有。
火焰一點一點碎了，熄了，如同花瓣一般紛紛揚揚降落，一點一點，全是淚滴的形狀。
“我不想……忘記……她。”
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所在。
一點，也不想，忘記她。
以身為紙，以血為墨，以魂為筆，以淚成書。
【以阿波羅之名，將你永遠銘記。】
【放棄我所有的一切，只剩下我自己，來愛你。】
宙斯的怒火已經到達了頂峰。
從沒有哪一位神膽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挑釁他的威嚴，而且居然還成功了。
震怒中的神王忽略了金色大火中忽明忽暗的太陽黑子，更忽略了赫拉那抹詭異的笑。
礙眼的傢伙通通都消失了，天后殿下表示很滿意。
雅典娜不自覺地又瞥了赫拉一眼，忽然覺得恐怕像波塞冬這種簡簡單單、直來直去的傢伙，才能長命一些。
夜之王國裡那位身懷六甲的暗夜女神，恐怕也有些岌岌可危……
嘖嘖。
她還是先處理好手頭上的事情比較好。
“他去了哪裡？”赫拉問道。
“雅典。”宙斯一面搜尋著阿波羅的蹤跡，一面答道。
“雅典？！”雅典娜豎起了耳朵。阿波羅要轉生就轉生，偏偏跑到雅典去幹什麼？！
“轉生成了誰？”赫拉又問。
宙斯的臉色突然黑如鍋底，一拂袖子，走了。
雅典娜同樣轉身離去，叫來了雅典城的祭司，詢問最近有誰剛剛生下了一位金髮的男嬰，又或者是接近分娩。祭司們在雅典城的大街小巷裡守了整整三個月，才最終將結果報給了雅典娜。
三個月裡，雅典城只有一位男嬰出世。
雅典王忒修斯與亞馬遜女王的長子，希波呂托斯。[1]
如今的亞馬遜可不是後世那片茂密的熱帶雨林，而是叢林中一個古老的部落，至今沒有形成城邦。部落頗有母系氏族遺風，王位只能從母親傳給女兒。巧得很，部落中所侍奉的神袛，恰好就是那位終生不婚、以野.性著稱的狩獵女神。
雅典娜發誓，如果希波呂托斯和阿波羅沒關係，她就一口把自己的神盾吞下去！
雅典王子漸漸長大了。
金色的卷髮、海藍色的眼睛、雕塑一般俊美的五官、強健的體格……
越來越像傳說中那位光芒萬丈的太陽神，彙聚了世間男性所能擁有的，最美好的一切。
傳聞中說，雅典王子十歲生日時的那個夜晚，夜空中彌漫著大片大片的銀光，如水月華傾瀉而下，比平常大了三倍不止的一輪明月冉冉升起。
月神歸位，人間界，百獸跪伏。
狄安娜大步走進雷神殿中，白色裙擺被狂風吹得獵獵聲響。神侍們一雙接一雙地跪下，“恭喜月神殿下歸來”的聲浪一疊接著一疊，遠遠傳到了大殿裡。
宙斯高高坐在神座之上，手執權杖，臉色很黑。
她單膝跪在冰涼的地板上，右手扶肩，生硬地叫道：“神王陛下。”
“錯了。”
宙斯停了停，又說道，“禮節錯了。這是男性的禮儀。身為女性，你應該屈膝坐跪垂頭。”
狄安娜依舊一動不動地單膝跪著，目光漸漸冷了。
“您應該感謝我今天沒有束甲，父親。”她依舊低著頭，一字一聲脆冷如冰。
宙斯沉默了一下。
“您同樣清楚，阿波羅究竟是位什麼樣的神。”狄安娜的目光又冷了幾分，薄薄的冰霜蔓延到了地板上，襯著雪白的裙裾與紛飛的銀色長髮，愈發顯得寒氣森森。
宙斯又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正因為我太清楚他的性格，所以才執意抹掉他的過去。”
“您這是獨.裁！”
“那就讓我繼續獨.裁好了。”宙斯看著跪在王座之下的女兒，忽然有了一種蒼老的感覺，“難道你願意讓他陷在那些黑色的記憶裡，永遠也出不來？”
“我……”
自然是不願的。
但更不願做出違背阿波羅意願的事情。
她漸漸抬起頭來，眼中的冷意消退了幾分：“我會用一個永恆光明的未來，抵消阿波羅那些充滿黑暗和痛苦的過去。”
然後，陪他一起，忘掉那些最不愉快的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1]部分譯文翻譯成了“亞馬孫”
第55章 往昔不復一
宙斯嗤笑一聲：“狄安娜,你也未免太過理想主義。”
狄安娜聽完後一愣,而後漸漸笑了。
“一年不行，我就用兩年；一千年不行,我就用一萬年。我以永恆的生命來交換阿波羅永恆的光明；用我自己，來交換阿波羅未來千萬年的快樂。”
她眼中流淌著瑩瑩潤潤的光,周身亦籠罩在淺淺的清光下,乾淨得令人不忍觸碰。
“從小到大,阿波羅一直為了我，為了母親,爭奪、謀劃、傾軋、廝殺。他過去數百年的生命裡,其實並沒有多少開心的時候。光明之神越是完美,阿波羅就活得就越累。可現在，我卻不想讓他這麼累。”
她說著，慢慢站了起來，看著宙斯，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會永遠成為太陽的影子，永遠在夜空中照臨大.地。他想做而又未曾做完的，我來替他做；他想要而又沒有來得及去拿的，我來替他拿。宙斯，這是挑釁，也是戰書。所以最終，謀.反的主神一定是我。”她一步步走上前去，在宙斯膝前跪下，“請讓我，替他去死。”
宙斯靜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我替他死。”狄安娜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重複。
宙斯笑了：“我並沒有殺他的意思，狄安娜。”
“但您從來就不是一位信守諾言的神，也從來都只愛自己。您不殺阿波羅，只因為這一次，他並沒有觸碰到您的核心利益。倘若有一天，他變得比您更強大，也確實威脅到了您，您還會說出這句話麼？”狄安娜輕笑了一下，目光卻依舊是冷的。
宙斯的表情微微僵了那麼一瞬間。
狄安娜敏銳地捕捉到了，眸中的冷意愈發濃重：“所以，在某一瞬間，您其實已經動了殺心。”
她的聲音脆脆冷冷，如同冰棱一般敲擊在了宙斯的心臟上。
宙斯沉默了很久。
在狄安娜以為他將要永遠沉默下去的時候，宙斯開口了。
他說：“你真的很聰明，出乎我意料的聰明，狄安娜。”
“請讓我替他去死。”狄安娜重複。
宙斯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狄安娜，我的女兒，你既然這麼聰明，難道還猜不到我在想什麼？”他彎下腰，盯著狄安娜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開口，“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死的一定不會是你。”
狄安娜微微扯了扯嘴角：“我不過是，抱著萬分之一渺茫的希望。”
“我很羡慕阿波羅，真的。”宙斯忽然感慨，“在奧林匹斯的最高處坐久了，其實很寂寞。”
“因為您從來就不肯對任何一位女神真正交心。”
“狄安娜，太聰明了不好。”
“也正因為如此，您才特別偏寵愚笨的女神，而讓聰明的赫拉做了您的妻子？”
宙斯嘖嘖兩聲，搖了搖頭：“你最好祈禱永遠不要有那麼一天，狄安娜。我不想魚死網破，想必阿波羅也不想。”
狄安娜垂下頭，低聲說道：“這也是我所希望的。”
就算平時再怎麼互看不順眼，也不希望神界陷入戰火連天的局面。
在永恆的時間面前，任何天大的矛盾，都不能稱之為矛盾。
“我會維持對阿波羅的判決。”宙斯最後說，“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則，我不介意在這場判決之上，另加一次新的判決。”
狄安娜微抿著唇，手心已經被指甲掐出了八個淺淺的月牙痕跡。
“謹遵陛下神諭。”
————
從雷神殿中出來之後，狄安娜有些心神恍惚。
她一步步從奧林匹斯走到暗之深淵，在早已冷寂的神獄之中坐了三天三夜。空空的酒罐子依舊骨碌碌地滾著，聲音在空曠的神獄中分外清晰。
一個淡淡的影子遠遠站在神獄的最深處，看著她，一直沒有挪動腳步。
狄安娜警覺地轉過頭來：“誰？！”
沒有聲音。
她抬手揚起大片銀色光芒，如水一般蕩滌著昏暗的神獄。一個黑色的身影從神獄的最深處走了出來，臉上隱隱透著幾分不悅的神色：“先是阿波羅，再是你。冥界已經快被你們折騰壞了。”
“哈迪斯陛下？”狄安娜微怔。
不，不是他。
哈迪斯看她的眼神深邃卻冷漠，帶了幾分探究。而剛才……
剛才那種如劍一般銳利，幾乎要將她從裡到外穿透的感覺，並非來自哈迪斯。
她後退半步，彎腰致禮：“我為我的莽撞感到抱歉，也替阿波羅向您道歉。”
哈迪斯不置可否。
“若是陛下並不打算訓斥於我，那我便告辭了。”狄安娜說著，又往神獄的最深處望了一眼。
那裡空空如也，仿佛剛才不過是她的錯覺。
哈迪斯依舊不置可否。
看來這位陛下的寡言少語已經達到某種境界了。
狄安娜再次向哈迪斯致禮，以示歉意，而後漸漸散落成細碎的銀光，消失在了神獄裡。
神山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人間界的大雪一直沒有停歇。
狄安娜在雪地裡站了片刻，轉身去了米利都。
七年前出世的男嬰太多太多，而宙斯也已經完成了他的判決。阿波羅必定不會再記得她，也無法給她任何提示。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一個接一個地找過去。
但是在此之前，她想先去看看孩子。
米利都同樣是一如既往的冷，脆弱的防禦工事與對面的赫梯堡壘遙遙對峙。
狄安娜循著記憶中的路來到了太陽神殿。還未走進，便聽見了一個頗為痛苦的聲音：
“凡人都要死。”
“蘇格拉底是人。”
“所以蘇格拉底會死。”
片刻之後，神殿中又傳出了一個小小的稚嫩的聲音：“哦。”
“所以您究竟聽懂了嗎……我的阿斯庇勒克俄斯……殿下……”先前的聲音更痛苦了。
狄安娜推門進去，恰好看見一隻白白嫩嫩的小團子支著腦袋，無趣地拔著羽毛筆上的毛，很稚嫩且很認真地問道：“阿爾希塔斯叔叔，你什麼時候帶我去巴比倫看醫學泥板書？”
正在專心講課的阿爾希塔斯一個趔趄。
大約是由於下雪的緣故，小白團子全身包裹在一層皮毛裡，活像一顆毛絨絨的小球。
一個紅色短髮的傢伙抬起頭來，懶洋洋地沖那顆毛絨絨的小球說道：“他不帶你去，我帶你去。天天聽他講這些東西，無聊死了。”
小絨球歡呼一聲，立刻就要撲到紅發傢伙身上去。
一雙纖長瑩白的手從半空中把那顆小絨球揪了過來，輕輕擰了擰那雙嫩嫩的小耳朵：“別鬧。”
小絨球再次歡呼一聲，雙手環抱住狄安娜的脖子，軟軟地蹭了蹭：“母神~~”
他說的是神語，阿爾希塔斯和那一頭紅發的傢伙都聽不懂。
阿爾希塔斯如釋重負地叫了聲“公主殿下”，而後退了出去。
狄安娜叫住了他。
“殿下還有別的事情麼？”阿爾希塔斯好脾氣地問道。
“你就不好奇……”她撇了一眼旁邊呼呼大睡的紅發傢伙，問道，“為什麼二十多年過去，我的容貌卻沒有絲毫改變？”
阿爾希塔斯笑了：“太陽神殿下曾賜予您永恆的生命和永不衰朽的青春。若是您反倒衰老了，那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狄安娜沉默片刻，又問道：“剛才你教這孩子的，是亞里斯多德的三段論？”
“是的，殿下。如今亞里斯多德已經成為世間最負盛名的學者。”阿爾希塔斯答。
狄安娜又沉默了片刻，指著趴在一邊呼呼大睡的紅發傢伙問道：“他怎麼在這兒？”
阿爾希塔斯同樣沉默了片刻。
“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兒。”
那位有著一頭紅發、正在呼呼大睡、剛剛還在試圖拐跑她兒子的少年，正是洛基。
狄安娜未曾想到，她竟會在這種情況下與洛基相遇。
“母神母神~”小絨球軟軟地叫她，“母神帶我去巴比倫好不好？聽說巴比倫的醫學泥板書很棒！非常棒！超級棒！！！”
狄安娜揉了揉小絨球軟軟的頭髮，問他：“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是阿爾希塔斯叔叔嘛~”
狄安娜將目光投向了阿爾希塔斯。
阿爾希塔斯微微欠身：“阿波羅殿下殘留的手卷裡，的確是這麼記載的。”
“啊——哈——”
洛基坐起來伸了個懶腰，一臉滿足的表情，“睡得真香。啊呀好久不見，今天阿波羅怎麼沒來？”他挑了挑眉，自顧自地說道，“肯定是每天太忙了脫不開身。那麼好吧，美麗的女士——”他啪地打了個響指，不知從哪里弄來一隻嬌豔欲滴的玫瑰，叼在嘴裡，起身朝狄安娜側身彎腰：
“可以邀請您共同跳一支舞嗎？”
狄安娜面部神經愉快地抽搐了幾下，沒理洛基，轉身就走。
小絨球趴在她的肩膀上沖洛基做鬼臉，洛基同樣沖小絨球挑了挑眉毛。
沒走兩步，狄安娜忽然停下了。
“洛基。”
“怎麼，願意和我跳一支舞了？”洛基繼續叼著玫瑰來到狄安娜身前，彎腰，向她伸出了手。
狄安娜深深呼吸，平心靜氣：“無論你出於什麼目的，留在了這裡，都要記住一點：若是再做出火燒太陽神殿的事情，不用阿波羅動手，我就會收拾你。”
“遵命，我美麗的女士。”洛基又挑了挑眉。不用火燒，還可以用水淹麼。
不過也真難為他叼著玫瑰還能這麼口齒清晰。
狄安娜抱著小絨球漸漸走遠了。
“母神母神，我們要去哪裡呀~”
“去找你的父親。”
“不找父神好不好嘛~我們去巴比倫看醫學泥板書~”
“別鬧。”
“母神最討厭了，和父神一樣討厭……”
藍晶 2014-8-18 15:13
第56章 往昔不復二
狄安娜抱著那顆小絨球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一件大事來。
無論外界如何冰雪皚皚,太陽神殿裡永遠溫暖如春。
那麼，她的小白團子,為什麼把自己裹成一顆小絨球？
狄安娜問出這番話時，小絨球抽噎了兩下，抱著她的脖子,軟軟糯糯地說道：“我怕冷。一直,特別怕冷。”
她腳步一滯。
小絨球繼續軟軟糯糯地說道：“就算是父神還在天上的那一小段時間裡，阿爾希塔斯叔叔也要給我穿上厚厚的衣服,我才不會被凍僵。”
怎、怎麼會？
狄安娜忽然感覺呼吸有些困難，胸口也悶得厲害。
小絨球挨著她的脖子蹭了蹭,扁扁嘴撒嬌：“母神母神,我們不學三段論了好不好？我覺得三段論特別地不靠譜。”
“哦？”狄安娜回過神來,勉強笑笑，“哪兒不靠譜了？”
小絨球掰著手指頭，一條條很認真地數著：“三段論裡說，‘凡人都會死。蘇格拉底是人。所以蘇格拉底必定會死。’但是，亞里斯多德怎麼知道‘凡人都會死’？假設蘇格拉底得到了神的寵愛，被賜予永恆的生命，他就不會死了呀。那‘蘇格拉底會死’的結論，不也就錯了嘛。”
狄安娜愣住了。
這、這、這是她生下來的那只小白團子？
前提假設不可被證實、所得結論絕不超出前提、前提與結論隨時可能陷入循環論證，這是三段論最最致命的缺陷，就這麼、就這麼被他給揪出來了？！
小絨球眨巴眨巴眼睛，又挨著她的脖子蹭了蹭：“好不好嘛，母神~”
狄安娜定了定神，問他：“可是，你不覺得揪出這些錯處，特別有成就感嗎？”
“耶？”
“亞里斯多德是當世最最厲害的賢者。你既然能揪出他的錯，豈不是證明你比他強些？”
“好像是誒……”小絨球支著腦袋認真想了想，用力地把手握成了兩顆小拳頭：“我決定了，我要努力把父神所會的一切都學過來，然後揪出他的錯！我們快去找父神嘛~快去嘛快去嘛~”
狄安娜隱約覺得額角上滲出了三滴冷汗。
她是不是，好像，大概，一不小心，把這孩子給帶歪了？
小絨球眼巴巴地瞅著她，不時用冰涼的小果凍臉蹭蹭她的脖子：“好不好嘛，母神~”
狄安娜說了聲好。
她抱著那顆毛絨絨的小球，朝蒼穹的最頂端飛去。
月光籠罩之下，人間界的一切，都在她的眼中無所遁形。
自然，也包括了那位形似太陽神的雅典王子。
狄安娜在夜空中觀望人間時，雅典王正在挑選美人。據說，他要給自己的好兄弟、大力神海格力斯贈送一份大禮。雅典王子靜靜地坐在王座下方，海藍色的眼睛裡有著包容一切的溫柔。
“你覺得她怎麼樣？”雅典王指著一位阿戈斯進獻的美人說道。
雅典王子搖了搖頭：“發色太深。”
“太深？”雅典王誇張地叫出聲來，“她那一頭金髮多麼純粹多麼耀眼！她那一雙眼睛多麼勾.人！你居然還嫌她發色太深？！”
“我……”
雅典王子“我”了半天，竟沒有了下文。
在他的意識裡，唯有銀河一般傾瀉而下的長髮，唯有水晶一般乾淨剔透的瞳，才是最美的所在。
他不清楚為什麼自己的審美觀總會與常人背道而馳。
每每從夢中醒來，總覺得丟失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只隱約記得那個黯淡無光的夜，只記得夜裡那場史無前例的大暴雨。
雷霆、閃電、狂風……
然後，就什麼也不剩下了。
恍然間，諸多小城邦裡進獻的美人仍在沖雅典王拋著媚眼，一束剔透的月光從夜空中直直降下，落在了他的懷裡。抬頭看時，今夜的月亮竟是出奇的大，與他十歲生日那天一般無二。
腦中隱隱有些什麼呼之欲出，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月神狄安娜？”雅典王皺了皺眉。
周圍的人們已經跪了一地，只剩下滿臉不悅的雅典王和被月光環繞著的雅典王子。
雅典，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地盤。
月神這麼做，無異於挑釁。
他看了看依舊出神的王子，隱約記得王子的母親是亞馬遜女王，世代侍奉著月神與獵神狄安娜。
漫天月色之中，女神踏著水一般的銀光走下，向雅典王子伸出了手。
銀色長髮如瀑布垂懸，淡琉璃色的瞳泛著瑩瑩水澤。
“來。”
“恭迎您的降臨，月神殿下。”
雅典王子站了起來，稍稍欠身，半長的金色卷髮在耳際微微晃蕩。
他的神情恭敬而誠摯，就像一位普通的人，突然見到了至高無上的神。
狄安娜微微抿著唇角，指尖顫抖著，費了很大的勁，才慢慢放了下來。
一顆毛絨絨的小球突然從狄安娜的肩膀上探了出來，摟著她的脖子，好奇地打量著雅典王子。
雅典王子忽然心中一痛，臉色隱隱有些泛白，卻始終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抬頭看月神一眼。
良久之後，他才慢慢開口：“殿下今夜降臨，可是為了我的母親？”
在他為數不多的記憶裡，唯有長久侍奉狩獵女神的亞馬遜女王，才有可能讓狄安娜降臨人間。
狄安娜臉色愈發白了。
她回憶了一番當初阿波羅是怎麼做的，卻發現現在的情形和當初根本大相徑庭。
無奈之下，她唯有問道：“希波呂托斯，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大祭司？”
雅典王瞳孔一縮，雅典王子愕然抬頭。
主神們在人間界的祭司可以有很多，但大祭司，只有能一位。或者乾脆就沒有。
月之女神竟然讓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去做她在人間的大祭司？
“我……”
雅典王子猶豫片刻，忽然眸光一暗，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我願意。”
他向前走了幾步，執起狄安娜的手，輕輕吻了一下。
“我願終生侍奉於您，代您行走人間。”
小絨球探頭探腦地“耶”了一聲，趴在狄安娜的肩膀上看雅典王子，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動。
狄安娜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絨球的腦門，而後將手輕輕按在了雅典王子的額頭上，低聲吟詠著優美的祝福咒文。銀色的光芒如同水波一般蕩漾開來，四下寂靜無聲。
突然之間，一位手持神盾、身著戰甲的女神從天空中降落，瞪著狄安娜，滿臉怒容：
“你是在挑釁我嗎？！”
狄安娜收起手，一道淺淺的銀色紋路已經成型。
她抬起頭，看著從天而降的智慧女神雅典娜，安靜地開口：“我會將他帶回他母親的身邊。”
“開什麼玩笑？！”智慧女神眼中怒意更盛，“他是雅典王子，應該照著雅典城的規矩來！”
“不對哦。”小絨球搶在狄安娜前邊開口，“他也是亞馬遜王子呢。亞馬遜部落數千年來一直侍奉著母神，當然得照著母神的規矩來哦！”
智慧女神微微一愣。
狄安娜笑著牽起了雅典王子的手：“這孩子，我帶走了。”
————
人族很難在奧林匹斯聖山上生存，除非被改造成半神。
狄安娜選擇了另一個地方來安置雅典王子。
內米湖。
兜兜轉轉繞了一圈，竟然是她親手建成了內米湖畔的神殿。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巧的很。
雅典王子很乖巧，也很安靜。若不是他與阿波羅長得太過相似，狄安娜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他在新落成的內米湖神殿中慢慢長大，俊美，溫和，找不到半點瑕疵。
狄安娜隱隱覺得不對，更多的卻是擔憂。
她決定像阿波羅先前做過的那樣，一次次回到過去，收集他散落在神獄之中的光芒，而後令他重新歸位。
這種修改命運軌跡的事情，自然是要去找命運女神。
命運女神們居住的地方，在冥界。
狄安娜找到她們時，她們正在一刻不停地紡織著命運之線、而後又剪斷命運之線。據說，每一根弦，就代表了地面上的一個人。當線斷了，人也就死了。
最年長的命運女神克羅托聽說了她的來意之後，漸漸笑了。
“要修改命運的神袛何止千萬，但付出的代價，卻又有所不同。”
“哦？怎麼說？”
克羅托指著身邊一個巨大的轉盤說道：“站在它面前，轉動它。指標所停留的地方，就是你需要付出的代價。這是一場命運的賭局，只有輸家，沒有贏家。”
狄安娜沒有絲毫猶豫，站在了轉盤面前，緩緩撥動。
轉盤飛快地旋轉著，又漸漸停了下來。指標所指向的地方，是一片濃郁的黑。
“呵呵。”
克羅托輕笑一聲，“聽說您的運氣一向不大好，今天可更是黴運當頭。”
“怎麼說。”
“您需要付出最大的代價。”
“我已做好了準備。”
“別急。”克羅托輕輕撫.摸著轉盤，笑著問道，“您當真知道，自己將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嗎？”
“請說。”
“你將一次又一次回到過去，重複著最令你痛心的瞬間。你將永失所愛，因為他早已將你遺忘。你將陷入永遠的詛咒之中，關於命運的——詛咒。”
狄安娜瞳孔微縮。
“知道什麼叫命運的詛咒麼？”克羅托笑得有些邪惡，“若你想要銘記某些東西，那麼你會在瞬間將它們遺忘；若你深愛著某個人，那麼你將會變成他最厭惡的東西；若你……”
“若是，他並不厭惡著什麼呢？他是太陽，是永恆的光明。”
“若他是太陽，那麼你將變成亡靈，行走在黑暗之中，永遠背對陽光。”
“否則，你將在陽光之下，腐爛成枯骨。”
狄安娜牽牽嘴角，笑了。
她知道自己的運氣一向不大好，卻沒想到會糟糕成這樣。
“我接受。”
第57章 從此人間無日出
命運轉盤靜靜地漂浮在空中,指針處的黑色愈發幽深恐怖。
小絨球似乎嚇呆了,趴在狄安娜的肩膀上摟著她的脖子，用嫩嫩的聲音接連喊著“不要”。
狄安娜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腦門：“別鬧。”
克羅托輕輕點了點頭：“好，你跟我來。”
“等等。”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冥界深處傳了出來,陌生,卻又隱隱覺得稔熟。狄安娜轉頭,恰好迎上了對方的目光。
沉穩、銳利，帶著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從容,令人心安。
對方穿著一件暗金色的長袍,戴著一張暗金色的面具。狄安娜試了試，發現自己竟無法用神力窺探面具下的那張臉。
……好強。
即便是遙遙相對,也能隱約感覺到對方身上透出的迫人氣勢,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
“母神……”小絨球緊緊摟著她的脖子，挨著她蹭了蹭，“我、我怕。”
狄安娜即刻在身前布下了一層密密的銀色光簾，以阻擋對方的腳步。令她意外的是，對方竟毫無阻礙地穿過了那片銀色的瀑布，走到了她的面前。
狄安娜感覺自己的指尖在顫抖。
世界上，能毫無阻礙地穿越這層光簾的神，只有一位。
同樣地，她也能毫無阻礙地穿越他布下的金色光簾。
一體雙生，血脈牽繫。
他是……
“別做傻事。”對方平平板板地說，聲音中沒有絲毫波瀾起伏。
狄安娜退後了半步，喉嚨有些幹：“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臉？”
“好。”
她抬起手，一點點掀開了對方的面具。
呼吸瞬間凝滯，心跳亦幾乎停止。
她竟然……看不清他的臉。
狄安娜微微動了動嘴唇，正要說些什麼，對方突然毫無徵兆抬起手，手心裡籠著淡淡的暗金色光芒，輕輕蒙在了她的眼睛上。
“嗷！！！”
小絨球稚嫩地尖叫一聲，滾進了暗金色的光芒裡。
再看狄安娜時，已經軟軟倒下，被那位暗金色的神袛扛在肩上，漸漸走遠了。
克羅托回頭看了一眼命運轉盤，指針正在瘋狂地旋轉。
————
“讓我說你什麼好呢？”
暗金色的神袛抱著狄安娜，伸手揉了揉那顆毛絨絨的小球，低低歎息一聲。
他的身後，是近乎永無止境的黑暗。
小絨球縮了縮腦袋，努力在狄安娜懷中拱了拱，摟緊了她的脖子，又輕輕叫了一聲“母神”。
狄安娜依舊未醒。
一位穿著黑色長裙的女神靜靜地站在旁邊，問道：“這樣真的好嗎？”
“還記得我離開德羅斯島時對您說過的話嗎？母親。”
“記得。”暗夜女神閉了閉眼睛，“你說，你會永遠保護我們，不讓我們受到任何傷害。”她停了停，又說道，“但你已經做到了，阿波羅。”
“那個名字，現在不屬於我。”他執起狄安娜的手，慢慢地放在了左邊的胸口上。
沒有心跳的聲音，更沒有那火一般的熾熱。
“我用了近千年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直到宙斯對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他停了停，將捂在胸口的手又抓緊了些，“唯有站在最高處，唯有成為最強大的所在，才能……才能讓自己最想保護的人，永遠不會受到傷害。”
當時，宙斯將太陽神的權杖交到了他的手中，然後彎下腰，輕聲對他說了一句話。
“就憑你剛才在德爾斐說的那番話，我就能立刻掐滅你的神紋。但阿波羅，我要跟你的野心做一場交易。用你的死，來換取月神的復蘇。”
他記得自己當時緊緊握著太陽神權杖，金眸中一片暗流洶湧。
“我，同意。”
“可你現在……”暗夜女神微微皺起眉頭。
他漸漸笑了。
“我將我的心臟留在了人間界，也將我對她的全部思念留在了人間界。阿波羅會在內米湖畔重新長大，然後復蘇。他會擁有永恆的光明，成為永遠熾熱的太陽。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弱點。身為人族，他不會被規則所限制，可以更輕易地學到他所想要的一切……”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慢慢移到唇邊，卻發現自己已無法再去吻她。
“然後，由阿波羅自己來決定，融合我，或是毀了我。”
“夠了，阿波羅！……”暗夜女神上前一步，緊緊握著拳頭，卻又漸漸鬆開。
他慢慢放下了狄安娜的手：“我說過，那個名字，已不再屬於我。”
暗夜女神張了張口，幾次要說話，卻說不出半個字句來。最終，她才澀澀地問道：“非得瞞著狄安娜？”
“瞞著。否則，她會不顧一切地阻止我。”
“你為什麼非得……”
“我不容許您或是狄安娜，又或是阿斯庇勒克俄斯……”他慢慢地揉著小絨球的腦袋，目光中隱約帶了一絲溫柔，“受到任何傷害，或是威脅。哪怕一絲一毫，也不容許。”
哪怕為此付出最慘烈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他要，變強。
不顧一切地變強。
掰斷自己所有的軟肋，抹掉身為神族的宿命，為她，為他們，撐起整個世界。
“她快要醒了……”
他低聲歎息著，重新戴上了暗金色的面具，抱起狄安娜，交到了暗夜女神手裡。
“請您將她帶回內米湖神殿，告訴她，這不過是一場噩夢。夢醒了，阿波羅便會復蘇。”
————
內米湖畔，陽光正好。
狄安娜悠悠轉醒，感覺胸口悶得厲害。低頭一看，小絨球正趴在她懷裡一拱一拱，被子高高凸出了一團，絨絨的很是可愛。
雅典王子正坐在窗邊，安靜地翻閱著畢達哥拉斯的手卷。
據他說，雖然生長在哲學繁盛的雅典，但他更嚮往米利都學派的數理世界。
暗夜女神推門進來，手中捧著一個圓形的託盤，笑著對她說道：“醒了？醒了就快些換衣服，要去奧林匹斯赴宴了。”
唔……
圓形的……託盤……
圓形的……轉盤……
據說睡前看見的東西，很容易會在夢裡出現……
她揪起小絨球揉了揉，問道：“昨夜你到哪裡去了？”
小絨球眨巴眨巴眼睛：“抱著母神睡覺嘛~”
“你有沒有……”看見一位暗金色的神袛，他……像極了你的父親……
“殿下。”雅典王子站起身來，微微垂下頭，“不知您這回要去多久？我……我是繼續留在內米湖，還是回到雅典去？”
狄安娜思考片刻，答道：“隨你的心意就好。”
“我……”雅典王子猶豫片刻，才低聲說道，“我想留下來。但我終究是雅典的王子。”
這彆扭又古板的個性……
真是和阿波羅一模一樣。
她抱著小絨球起身下.床，經過他身邊時略略停了一下。
“那就隨我去赴宴好了。”
“是。”
雅典王子低聲應了，緊緊攥著書卷，臉色隱隱有些泛白。
心臟一下一下地劇烈跳動著，洶湧的思念呼之欲出，卻又被一隻無形的手強行壓了回去。
他慢慢將手按在了心臟的位置上，閉上眼睛，腦中滿滿充盈著一個熟悉的名字。
狄安娜。
月之女神，狄安娜。
這次的宴會，定在奧林匹斯聖山最偏遠的一處山峰上。
宴會的主人名叫坦塔羅斯，據說是最受神袛寵愛的一位凡人。
距離宴會開始還有整整三天，神侍們卻已經開始忙碌了起來。一壇又一壇葡萄酒從酒神的神殿裡搬出來，一隻只金色的杯盞擺放在了案桌上，神袛們已經陸續開始入席。
轉眼間，冰雪皚皚的入口處，又走來了兩位神袛。不，三位。
當先一位身材高挑，穿著雪白的長裙，銀色腰帶緊緊束起，銀色額飾緊緊束著發，一顆太陽形狀的藍色寶石鑲嵌在了額飾正中，唇角微抿，眼中泛著些許冷意。
一顆毛絨絨的小球趴在她的肩膀上，緊緊摟著她的脖子，不時嘟噥著“一點也不好玩”。
她右手牽著一位半大的人族少年，左手邊是一位身穿黑色長裙的女神。
“月神殿下和……暗夜女神殿下？”神侍費了好大的勁，才認出那位穿著黑色衣服的女神是誰。
霎時間，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在了月神與暗夜女神身上。那位半大的人族少年，反倒被眾人忽視了。至於月神肩膀上那顆小絨球，他的存在感一向很低。
熊熊八卦之火在每一位神侍眼中燃燒。
暗夜女神pk天后，舊愛vs新歡，神王宙斯該如何取捨？敬請期待！
還沒等眾神的八卦之火燃到一半，暗夜女神已經沖著狄安娜點點頭，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而後轉身離去。狄安娜牽著人族少年的手入了席，別的神問起時，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他是我在人間界的大祭司。”
蓬！
眾神的熊熊八卦之火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所謂祭司，而且是男性祭司，尤其是俊美的男性祭司，基本都和女神們有那麼一腿。
男神同理。
所以，千萬年來不曾動過心的月之女神，終於發現異性的美妙了？
不少神袛甚至開始摩拳擦掌，琢磨著該怎麼把月神的注意力給引到自己身上來。作為月神的狄安娜乾淨剔透得驚人，作為狩獵女神的狄安娜卻又野.性得驚人，不就是床.上床.下那啥啥嘛，哦？
可惜八卦之火燒著過旺，永遠都會歪掉。
比如，沒過半天，眾神間的話題就從月神身邊的人族少年轉移到了美神阿芙洛狄忒身上。
那是一場極其狗血的三角戀。
同父同母的兩兄弟阿瑞斯、赫淮斯托斯同時愛上了阿芙洛狄忒，可惜阿芙洛狄忒只鍾情於高大威猛的阿瑞斯。於是赫淮斯托斯趁著赫拉被宙斯綁在金椅上時，趁機要求赫拉把阿芙洛狄忒嫁給了自己。赫拉被牢牢綁著雙手也被吊著，無可奈何之下唯有答應。
但阿芙洛狄忒和阿瑞斯天天都在偷.情，還生了一個孩子。
頭頂綠帽的赫淮斯托斯很憤怒，於是製造了一張巨大的金絲網，決意捉.奸。
當阿芙洛狄忒與阿瑞斯有一次次偷.情時，突然被赫淮斯托斯的金絲網給網住了。
當下立刻就有神向赫淮斯托斯告了密。
那位告密的神，就是赫利俄斯。[1]
聽見赫利俄斯的名字時，狄安娜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後果是很顯然的。
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對赫利俄斯展開了瘋狂的報復，赫利俄斯的名字也就此從神譜中徹底抹除。
而太陽神，真真切切就只剩下了一位。
但那唯一一位太陽神，已經轉世成了人，如今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她身邊，讀著一卷晦澀難懂的書。
她轉頭看去，人間依舊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
太陽神阿波羅已然消逝。
從此人間，再無日出。
作者有話要說：
[1]荷馬《伊利亞特》：他們剛躺上睡床，匠神赫菲斯托斯 精製的巨大羅網從上落下，將他們罩住 使他們手腳無法活動，無法起身， 他們心中暗暗叫苦，可是毫無辦法。 這時，跛足的赫菲斯托斯回到了床邊。 他還沒有到達利姆諾斯， 就接到了赫利俄斯的口信，便迅速地返了回來。 聽到不幸的消息，他心如蛇咬， 鬟到家門口時，氣憤難平。
另：
先打一支預防針。
希臘神話裡，希波呂托斯冤死，又被阿斯庇勒克俄斯復活，從此留在內米湖神殿中。宙斯覺得阿斯庇勒克俄斯隨意改變生死實在太過分，於是把他殺了（蛇夫座）。阿波羅震怒，又反了一次，接著被宙斯踢到人間去放牛。
不過既然是同人，肯定就不會照著這麼寫。
第58章 人骨宴一
狄安娜側過頭,輕聲詢問雅典王子：“還好嗎？是否感覺到難受？”
雅典王子悶悶地“嗯”了一聲，不自覺地卷起書卷抵著胸口,呼吸也微微粗重了些。
狄安娜愛憐地撥開他的金髮，看著那雙海藍色的眼睛,聲音忍不住放柔了些：“哪裡難受？”
“我……”心口,心口難受。
就像被一隻手狠狠攥著,無數洶湧的情感和記憶想要湧上心頭，卻又被狠狠壓了下去。他幾次想對女神說些什麼，卻只微微動了動嘴唇,什麼也說不出來。
小絨球哧溜一聲滑到了雅典王子懷裡，摸了摸他的胸口,扭頭對狄安娜說道：“母神，他的心臟……好奇怪呢。”
“哪裡奇怪了？”狄安娜問道。
小絨球抱著頭,在雅典王子懷中一拱一拱的，最終沮喪地說道：“我哪裡知道嘛……”
“呵呵。”
不知哪裡響起了一聲輕笑，緊接著便是一個略嫌譏諷的女聲：“月神殿下竟然耐不住寂寞了？”
狄安娜抬眼望去，竟是天后赫拉的侍女，彩虹女神伊裡斯。
狄安娜歪了歪身體，斜靠在神座上，一手執著金杯，一手揉著雅典王子懷中的小絨球，看彩虹女神的眼神如同看一朵開敗了的太陽花，輕聲嗤笑：“只有真正耐不住寂寞的女神，才會看誰都覺得耐不住寂寞。”
彩虹女神愣了很久，才聽出狄安娜是在拐著彎兒譏諷她。
“你！……”她咬了咬牙，“你以為，沒有阿波羅殿下替你鎮場，你能平安撐過這場神宴？”
“哦？”狄安娜略略坐直了些，眼中帶了幾分極淡的笑意，“你是這麼認為的？”
“不是我這麼認為，而是眾神都這麼認為。狄安娜，若非你哥哥是太陽神，你根本沒有資格坐在這裡。可惜如今你哥哥不在了，你帶了個酷似太陽神的……的……”
彩虹女神愕然睜大了眼，看著距離自己不過兩三毫米的冰刺，“的”了半天，卻沒有下文。
“‘的’什麼？”狄安娜靠近她，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琉璃色的瞳裡泛著森然冷意，“你得眾神追捧，不過是借了赫拉的勢。你以為，若你不是赫拉的侍女，眾神會讓你天天亂叫‘哥哥’？”
“你！……”
“我？我什麼？我什麼也沒做。”狄安娜慢慢鬆開對彩虹女神鉗制，重新歪坐回去，冷笑一聲，“我剛才的的確確是威脅你了。怎麼，要去找赫拉告我的狀？”
“你！……”
“不告狀，這個暗虧你就得乖乖咽下去；告狀，就坐實了剛才我說過的話。”狄安娜輕飄飄地一個眼神掃過去，彩虹女神立刻又白了臉。
“你……”她“你”了半天，卻始終“你”不出個下文來，神色萎靡，很像一朵殘了的太陽花。
狄安娜不再理會她，轉頭看著臉色蒼白的雅典王子，慢慢抿著杯中的酒，目光中隱含著擔憂。
凡人是無法登上奧林匹斯聖山的。
她今天強行將他帶過來，其實冒了很大的風險。
在來時的路上，狄安娜甚至想著，若是雅典王子熬不住這裡的雷霆、閃電、烈火、冰霜，她立刻就將他送往人間，吩咐亞馬遜女王好好看著，等神宴結束了，她再去把他接回來。但令她意外的是，雅典王子竟然捱了過去。
這意味著什麼？
倘若雅典王子上輩子不是奧林匹斯主神，她就吞掉整個奧林匹斯聖山謝罪！
“殿下。”雅典王子艱難地開口，“我、我想……”
他努力想說出胸中翻騰的那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心臟一陣劇烈的抽搐。
小絨球依舊在他懷中一拱一拱地。拱完了，才一拍巴掌，脆脆地說道：“對！他和父神長得一模一樣，他的心臟自然也和父神的一樣！”
狄安娜愕然。
雅典王子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向狄安娜。狄安娜抬手要扶，卻被他輕輕推開，緊接著跪在狄安娜腳邊，啞著嗓子說道：“殿下看重我，只是因為……因為我長得像您的兄長，對麼？”
狄安娜沉默片刻，才說道：“他從不向我下跪。”
雅典王子緊緊抓著狄安娜的手，嘴唇顫抖著，大口大口地喘氣，心口一陣劇烈的緊縮。他閉上眼睛，苦笑著說道：“您是高高在上的神。”
“你不應該被這種禮儀束縛，阿……希波呂托斯。”狄安娜微微彎腰，看著那張肖似太陽神的臉，輕柔地撥開他的金髮，一字一頓地說道：“順著你的心意走，我的王子。”
雅典王子閉了閉眼，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
“順著你的心意走。”狄安娜又重複了一次。
雅典王子按著心口，呼吸聲愈發急促起來，整個人燙得像是被烈火燎燒。狄安娜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俯身將他抱了起來。
“殿下！”雅典王子掙扎。
“別動。”狄安娜警告他。他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狄安娜抱起來並不費力。那顆小絨球早已哧溜哧溜地爬到了她的肩膀上，摟著她的脖子，很輕很輕地說道：“他的身體有父親的記憶，但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給壓住了。”
狄安娜腳步一頓，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
“狄安娜！”身後不知是誰大聲喊道，“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你怎麼能現在離場？”
狄安娜低頭看了看懷中的金髮少年，漠然開口：“如果我趕不及回來，就讓赫拉降罪好了。”
說完，她也不等身後的神袛回應，抱著雅典王子朝月神殿飛去。
雅典王子的身體很燙，如同烈火燎燒。
狄安娜一面用冰水給他降溫，一面輕聲哄著，無視小絨球在一邊嘟嘴抱怨的表情。他的身體雖然異于常人，但究竟不是神。若是發了高燒，很容易把身體燒壞。
“殿下……”雅典王子緊緊抓著她的小臂，直勒出了一道道青紫的紅痕。他艱難地開口，似乎每說一個字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請殿下赴宴。”
“阿……希波呂托斯。”狄安娜微微皺眉。
“請、殿、下、前、往、赴、宴。”雅典王子再次艱難地開口，汗濕的金髮緊緊貼著臉頰，卻更顯出了幾分淩亂和頹.靡。一顆圓圓的汗珠慢慢順著他的鼻樑滑下，在鼻尖上停留了片刻，啪嗒一聲，落在了狄安娜的手心裡，熨得她心裡微微發燙。
阿波羅，總是這樣的。
她慢慢伏下.身來，貼著懷中金髮少年的耳朵，低聲說道：“你若不好，我就不去。”
“殿下您……”
“想讓我赴宴，就快些好起來。”狄安娜抬手拭去了他面頰滾落上的汗滴，忽然感覺懷中一拱一拱的，低頭看時，才發現是那顆小絨球在努力吸引她的注意。
狄安娜安撫地揉揉小絨球，提溜在手裡，暫時放到一邊，讓他自己玩去。
小絨球憤憤不平地鼓著一張包子臉，念叨著下回一定要讓父神好看。狄安娜斜了他一眼，他立刻委屈地吸吸鼻子，鑽進被子裡拱著玩兒去了。
金髮少年的身體愈發滾燙起來，眼中隱約泛著些許奇異的光芒。狄安娜有些擔心，手中一直籠著薄薄的冰霧，敷在他的額頭上，替他降溫。他漸漸抬起手來，覆在她的手背上，啞著嗓子叫她：
“狄……安……娜……”
沒有“殿下”。
狄安娜低頭看時，金髮少年全身已被汗水濕透，海藍色的眼睛裡有著熟悉的暖意，臉色卻有些泛白，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她定了定神，低聲問他：“你是誰？”
少年低低笑出聲來，抬起手，想要觸碰她，卻顫抖著始終抬不起來。
狄安娜輕輕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不時輕吻著他的手心，眼中漸漸帶了幾分笑意。
少年躺在她懷中重重喘.息著，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快去。”
“阿波羅！”
“若不、若不想我生氣，就快去。”他吐字愈發艱難，全是如火一般滾燙。
狄安娜沉默片刻，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重新將他抱了起來，朝舉辦宴會的地方飛去。
當然，她沒忘了把拱在被子裡的小絨球給提溜出來。
狄安娜飛得很快，可以清晰地聽見耳邊呼呼風響。
一雙軟軟的小手緊緊摟著她的脖子，一直興奮地喊著“母神快些”，幾乎沒把自己給蹦躂下去。
“狄安娜！！！”又是一聲尖銳的喊叫，並不比先前的彩虹女神差多少。
狄安娜一愣，剛剛降落下來，便被一位滿臉怒容的女神指著鼻子一頓臭駡：“你竟敢擅自修改既定的命運軌跡？狄安娜，你竟敢擅自修改命運的軌跡？！”
女神的肺活量似乎很好，一氣不停地罵道：“你轉世之後本該背叛阿波羅，把孩子丟在叢林裡讓獵狗咬死，然後嫁給鄰國王子！那孩子本該幾經輾轉之後落到阿波羅手裡，才被他慢慢養大！狄安娜，你竟敢罔顧命運女神的意志，擅自修改了命運的軌跡！”
“阿波羅本該承受一次又一次的背叛，直到心灰意冷然後……狄安娜，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狄安娜靜靜地聽著，忽然輕輕“呵”了一聲。
“我怎麼敢？”
“這世上，還真沒有我不敢做的事情！”
第59章 人骨宴二
對面的女神似乎被嚇懵了,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半點說不出話來。
狄安娜冷笑一聲,學著女神剛才的樣子，一口氣說道：“我怎麼敢私自改變命運？我怎麼敢私自蓄養美少年？我怎麼敢帶著人族赴宴？我怎麼敢在神宴上離席？我怎麼敢對著您——為世間一切種族編織命運的女神克羅托——疾言厲色？我怎麼敢？你倒說說我怎麼敢？！”
克羅托呆呆地看著她,很久才吐出了一個“你”字。可“你”了半天,卻“你”不出半句話來。
狄安娜低頭看了金髮少年一眼,少年正緊緊閉著眼睛，全身滾燙，臉色有些泛白。
“失陪。”她生硬地對克羅托丟下一句話,抱著金髮少年，來到先前的位子上坐著。
“狄安娜你——”旁邊早有熟識的女神迎上來,低聲勸說道，“畢竟是執掌命運的女神,你至少應該和軟一些。”
剛才她那一連串的“我怎麼敢”，不止是克羅托，周圍的男神女神們都給嚇懵了。
不是沒有女神像她這麼膽大妄為，關鍵是沒有任何一位女神，甚至是男神，會像她這樣，膽大妄為得如此理直氣壯。
狄安娜略略平復了心情，語氣果然和軟了那麼一點點：“我生來就是這樣。”
“別開玩笑了。”熟識的女神頗為嚴肅，“你剛來奧林匹斯的時候才那麼一丁點兒大，稍稍離開阿波羅你就哭。說好聽些是乖巧，說得難聽些，可就是懦弱。一夜之間……”
“一夜之間，狄安娜就像是變了個人。”一位褐色短髮的少年突然插話。
他抖了抖帽檐上的飛翼，瞟了狄安娜懷中的金髮少年一眼，又瞟了一眼，有些驚訝地問道：“他是不是……和阿波羅長得有些像？”
“何止是有些像？簡直是一模一樣。”又有另一位神袛圍攏過來，臉上滿滿地寫著“火速圍觀”。
“你們……”金髮少年苦笑，掙扎著想要從狄安娜懷中起來，卻又被她輕按了回去：“別動。”
少年低低地說了聲“別這樣”。
“別亂來。”狄安娜伏在少年耳邊，低聲警告，“人族的身體很脆弱。”
赫爾墨斯喃喃自語：“我有點相信那個傳言了。”
狄安娜稍稍離開了些，瞥了赫爾墨斯一眼：“什麼傳言？”
“太陽神阿波羅的魅力無人能擋。”赫爾墨斯喃喃地說著，突然在自己頭上狠狠抓撓了兩把，將一頭褐色短髮抓得紛亂，“老子明明比他更會討女人歡心啊啊啊啊啊——”
金髮少年低低咳了兩聲，臉上隱約泛起一絲苦意。
這種傳言，他寧可不要。
宴會上永遠不缺乏沖他拋媚眼的女神，神殿裡也永遠不缺乏自薦枕席的女神，偶爾去人間轉上兩圈，也能碰上那麼三五個小女神使盡渾身解數要當他的侍女……
偶爾有那麼幾次，他突然很看看狄安娜吃醋時的樣子，不過也只是想想罷了。美人吃醋的樣子固然賞心悅目，若是倒是弄巧成拙，那才是有苦說不出。
金髮少年重重喘.息著，又將心口處的布料揉得更皺了些。凡人的身體非但承受不住奧林匹斯聖山的雷霆閃電，同樣承受不住神袛的心臟。心臟的每一次跳動，他都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塊大石頭來回碾壓了一次，胸口悶得發疼。
唯一的好處是，他的身體正在這種巨石碾壓般的疼痛中，一點點地被改造著。
周圍不知是誰悄悄說了聲“宙斯來了”，圍攏的眾神立刻呼啦一聲鳥獸散。
宙斯今天的排場並不大，甚至連標誌性的紫色的紫色閃電也沒降下幾道。赫拉一臉怨憤地跟在宙斯身後，似乎是最近在和宙斯鬧彆扭。兩人身後跟著火神赫淮斯托斯和分娩女神愛勒提亞，彩虹女神手捧一束鳶尾花，將宙斯與赫拉雙雙引到了主座上。
今天沒有為阿波羅安排席位，狄安娜便將他抱到了自己的神座上半靠半躺著，然後又在旁邊添了把椅子，一面替他降溫，一面淺淺地抿著酒，有些心不在焉。
“偉大的宙斯神——偉大的天后——”
一個洪亮的如同朗誦詩歌一般的聲音高高響起，主位邊上同時站起了一位身穿王袍的男性人族。據神侍說，他就是今天宴會的主人坦塔羅斯。身為一位人間國王，卻能將包括宙斯與赫拉在內的奧林匹斯眾神請來赴宴，實在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而坦塔羅斯似乎也很高興自己這麼有面子，非但擺上了人間最美味的珍饈，還特意請來了一群披著薄紗的少女翩翩起舞，同時在一旁朗誦著讚美眾神的詩。司掌文藝的繆斯女神們聽了片刻，終於忍不住紛紛離席——太酸、太諂媚了。
宙斯看美女看得興致盎然，根本沒注意到坦塔羅斯說了些什麼，更沒注意到赫拉刀子似的目光。
少女們舞著舞著，忽然從桌上抄起了金杯，漸漸四下散開，嬌笑著靠在神袛們懷中。最美的那一位，自然去了宙斯懷裡，刻意當著赫拉的面撩開輕紗，露出兩點淡淡的櫻色，挑釁的意味甚濃。
坦塔羅斯依舊在滔滔不絕地朗誦著：“……在此獻上我最誠摯的敬意。”
赫拉的臉色黑得像鍋底，恨不得立時就將坦塔羅斯給生吞活剝了。
最後一道菜肴被侍女們端了上來，眾神卻都沒有什麼胃口。狄安娜略略掃了一眼，隱約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牛肉、不是羊肉……”金髮少年緊緊按著心臟，臉色白得嚇人。
狄安娜有些擔心，起身坐到了他的身邊，替他擦了擦汗，關切地問道：“還好麼？”
金髮少年的臉色更白了，突然一把抓住了狄安娜的手腕，緊緊地勒出了幾道紅痕。
“別……吃……”他大口大口地喘.息，閉上眼睛，心臟幾乎要裂開，“別吃！”
“阿波羅？”狄安娜有些驚訝。
“那……那是……”金髮少年強行睜開眼睛，拼盡全身的力氣，看向了未來，“那是人的……人族的骨和肉……坦塔羅斯殺了自己的兒子，烹飪好之後獻給宙斯。他將被永遠打入神獄之中，承受永恆的痛苦……”
狄安娜一雙眼睛越睜越大，最終緊緊按住了他的口：“別說！”
“唔……”少年在她手下掙扎著，含糊不清地說道，“我、我看見了未來……別……”
“夠了，阿波羅。夠了。”她將他緊緊抱在懷裡，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不要使用預言之術，不要強行抽調神力，你的身體會崩潰！……我，不吃。”
他心中驟然一松，再也支持不住這種強大的力量，軟軟靠在神座上，潔白的長袍已經全數被汗水打濕，緊緊貼在身體上，有些難受。
“我帶你去換衣服。”狄安娜輕聲說著，起身離席，將他抱了回去。
沒有人介意她的離去，因為宴席上已經炸開了鍋。
眾神基本沒動那盤最後端上來的肉，只除了穀物女神德墨忒爾。
這一吃，可就要了命。
近乎全.裸的少女們跪在草地上瑟瑟發抖，眨眼間便被赫拉掃地似的掃出了奧林匹斯聖山，基本不是斷手就是斷腳。德墨忒爾臉色蒼白幾欲作嘔，宙斯一把提起坦塔羅斯的後領，一路丟下塔爾塔洛斯，咬牙切齒地詛咒著，讓他永遠滾蛋。
而那位被煮熟並切碎的可憐孩子，已經被眾神重新拼了起來，又重新賦予了生命。
宙斯一怒之下將整座山峰劈得粉碎，怒氣衝衝地回了奧林匹斯主峰，在雷神殿中躺了很久都沒有消火。人間界一直充斥著雷霆的怒吼聲，伴隨著漫天飄飛的大雪，分外陰森恐怖。
直到這時，被二次嚇懵了的命運女神克羅托才勉強反應過來，又低頭瞅了瞅剛剛織好的命運之線，額頭上的青筋隱隱跳了兩下。
不出意料的話，狄安娜肯定會再替阿波羅修改一次命運。
她憤憤地將手中的命運之線絞成了團，決定要給那位膽大妄為的月神一點顏色看看。
“克羅托。”身後似乎有人在叫她。
克羅托轉過身來，微微愣了一下，而後行禮：“天后殿下。”
赫拉“嗯”了一聲，試探著問道：“我聽說，世間一切種族的命運，都是你編織出來的？”
“是的，殿下。”克羅托不卑不亢地說。
赫拉看了彩虹女神一眼，又問道：“月神與太陽神的命運，究竟是好是壞？”
“這……”克羅托低頭看看手中攪成一團的命運之線，有些無可奈何，“狄安娜與阿波羅的命運，是我所見過的最奇怪的命運——它們根本就不受我的掌控。”
赫拉一怔，臉色微變。
“克羅托。”赫拉定了定神，說道，“你不覺得，狄安娜這麼做太過分了嗎？”
克羅托憤憤不平：“何止是過分，簡直是很過分！非常過分！”
赫拉嘴角彎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不如，你去改一改其他人的命運？譬如，讓狄安娜身邊的人，比如那位酷似太陽神的雅典王子，服用薩梯里昂[1]……”
命運女神後退了一步，瞳孔微縮。
“狄安娜會很樂意看到這一切的。”赫拉笑得很歡。
狄安娜樂意才有鬼！
薩梯里昂可是薩梯一族最具刺.激性的藥！
相傳薩梯族人尖耳、短尾、嗜酒如命，唯一的樂趣就是與異□.歡。誰要是招惹上了他們，那可真就是倒楣透頂。
克羅托搖了搖頭：“雖然我的確討厭狄安娜，卻還沒到這種喪心病狂的地步。”
“我也不過是提個建議罷了。”赫拉聳聳肩，對身邊的彩虹女神說道：“我們走。”
第60章 巴比倫一
狄安娜重新回到了內米湖。
由於強行抽調神力的緣故，少年的臉色一直白得嚇人,心跳也極為劇烈,可體溫卻漸漸降了下來。他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低聲重複著什麼,狄安娜仔細聽了片刻，竟然聽不清。
小絨球在她懷裡拱了拱，摟著她的脖子,軟軟糯糯地撒嬌：“母神母神,我們去巴比倫看醫學泥板書好不好？它真的特別棒！我沒有騙您！”說完，他還特別努力地點了一下頭。
狄安娜伸手試了試少年額頭上的溫度,由於片刻,說了聲好。
倘若巴比倫的醫術果真如阿波羅所說，厲害得不行，那她也不妨帶著他們去看看。
小絨球歡呼起來，興奮地在床上滾來滾去。
她抱著沉睡的金髮少年走出神殿時，外頭已經下起了滂沱大雨。
坦塔羅斯殺子設宴的新聞已經傳遍了整個奧林匹斯，甚至連人間界也有所耳聞。坦塔羅斯帶到奧林匹斯的那些少女早已經被丟棄到了人間界，恰好落在距離內米湖不遠的草地上。豆大的雨點打在了她們赤.裸的身體上，沖刷著閃電劈過的紅.痕，令人觸目驚心。
狄安娜甚至在懷疑，坦塔羅斯是不是給這些人族少女灌了什麼迷.藥，才讓她們冒死登上奧林匹斯獻舞的。
她很快得到了答案。
滂沱大雨中，少女們臉色潮.紅，互相摩擦著下.體，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在林中回蕩著，即便身為同性，狄安娜也有些忍受不了。
空氣中飄著一縷縷奇怪的香，引得人蠢蠢欲動。
“您是……神……”
一位少女跪爬著來到狄安娜面前，緊緊攥著她的裙擺，雙腿無意識地摩擦著，“求您……救我……我……難受……”
狄安娜俯下.身來，一手扶著沉睡的金髮少年，一手輕按著少女的額頭。薄薄的冰霧順著少女的身體蔓延，瞬間令她神智清醒了不少。等少女看清了眼前的銀色長髮與淡琉璃色的瞳，幾乎整個人撲到了狄安娜懷裡，嚎啕大哭：“月神殿下救我！！！”
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中，唯有月神守護著少女的貞.潔。
“別怕。”狄安娜輕聲安撫著她，揮手灑下一片疏密有致的銀色光簾，將沉睡的金髮少年護在其中，然後扶起身前的少女，按著她的額頭，低聲吟詠著古老優美的咒文。小絨球早已捂著眼睛滾到光簾裡，抱他父神的脖子去了。若是晚上片刻，肯定又會被他母神抓著打屁.股了。
少女跪在她懷中抽抽噎噎地哭，吟詠咒文的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清清冷冷的光在大雨中蔓延肆虐，少女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了狄安娜身前，近乎貪婪地吞咽著她手中淌下的銀色光芒，嗚咽聲不絕於耳。
漸漸地，少女們的哭泣聲笑了，臉上的潮.紅也漸漸褪去，唯有身上大片大片的傷痕無法消退。最開始的少女抽噎了一下：“多謝、多謝殿下。”
“你們的家在哪兒？”狄安娜放柔了聲音問道，“我送你們回去。”
少女們臉色立刻白了，又連滾帶爬地在狄安娜腳邊哭著說道：“求殿下不要將我們送回忒拜！”
忒拜？[1]
狄安娜微微愣了一下。
“月神殿下！”少女在她懷中哭訴，“坦塔羅斯是王后的父親。這一回，就是王親自挑選了我們，讓坦塔羅斯帶到奧林匹斯去的。王后、王后她……她一直在辱駡著您的母親！”
狄安娜呆了片刻，眼中漸漸浮現出些許怒意。
“不要因為忒拜王后曾經傷害過你們，就在我面前信口開河。若是指望著我替你們復仇……”
“殿下！”少女急急說道，“我、我並沒有信口開河！在我們來之前的那天晚上，王后一直都在譏諷暗夜女神，說她不過生下了兩個孩子，並不值得人族侍奉。還、還說……”
狄安娜一言不發，靜靜地打量著她，淡琉璃色的瞳倒映出淺淺的影，幾乎要將她整個穿透。
“我、我……”少女縮了縮肩膀，“求您、求您不要送我回去……”
她這一哭，竟連其他少女也一齊哭了起來。
狄安娜沉默片刻，緩緩說了聲好。
她當然不可能憑她們的幾句片面之詞就認定忒拜王后冒犯了暗夜女神。
在一切弄清楚之前，她必須親自到忒拜去一趟。
至於巴比倫之行，恐怕得暫時押後幾天。
————
忒拜城。
冬。
Pyanepsia節。
城中已經張燈結綵，洋溢著節日的氣息。酒神節的狂歡還沒有到，扮成日月神的青年男女們在神廟前跳起了神秘的祭舞。狄安娜收攏了神的光芒，行走在忒拜城的街道上。
依稀記得上一次在人間過酒神節，她醉倒在阿波羅懷裡，不知說了些什麼，又或者什麼也沒說。第二天一早，她全身酸痛地躺在阿波羅懷裡，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做了。
那也是她第一次認清了自己的心。
阿波羅……
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會這麼想他。
想念他身上溫暖的味道，想念他近乎瘋狂而又熾熱的吻，想念他緊緊抱著她，汗珠順著高挺的鼻樑滑下，一滴滴落在她的身體上，幾乎要將她整個融化……
“勒托——算什麼？”
一個高高的尖利的聲音自王宮裡傳了出來，而後是一個被金飾包裹著的極其豔麗的女人。她頭戴後冠，表情極是驕縱。
“通通給我放下祭品，回家！我總共有七個兒子、七個女兒，難道不比生了一雙兒女的勒托更值得你們祭拜？我的父親是坦塔羅斯，他正在跟天神一起享受人間的祭品！我的……”
狄安娜微微抿著唇，一步步走到頭戴後冠的女人面前，揚起手。
——啪！
王后臉上多出了五道紅痕，尚未說出口的話就這麼咽了回去。
“你，的，什，麼？”狄安娜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語調中透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你是誰？竟敢冒犯於我！”王后指著狄安娜尖叫起來，“衛兵！快把這膽大妄為的女人關起來！要關進最黑最深的地牢裡——啊！！！”
狄安娜反手又給了她一耳光：“一個字，一耳光。你自己數數，剛才冒犯暗夜女神的那些話裡，總共有多少個字？”話音未落，王后臉上又被啪啪地甩了兩個耳光。
“那又怎樣？”王后捂著高高腫起的臉，反唇相譏，“就算命運女神奪去了我的一部分幸福，總不可能比勒托更差吧？我足足有七個兒子、七個女兒呢！呵，就憑勒托那兩個孩子，也想跟我比？”
狄安娜的手漸漸移到了她的脖子上，湊近她，眼中的寒意愈發幽森：“就憑她的一雙兒女都是掌控世界的主神，就憑她生下了我與阿波羅！”
世界安靜了。
王后捂著高高腫起的臉，驚愕萬分。
狄安娜冷笑著抓起銀弓，擱在王后脖子上的手微微收攏了些，一字一頓地說道：“‘就算命運女神奪去了你的一部分幸福’？‘足足有七個兒子、七個女兒’？尼俄柏，你說，若是我將你的兒女們一一殺了，你是該哭，還是該笑呢？”
王后驚恐地退了兩步：“你、你不能！你是神，你是憐愛世人的神！”
狄安娜輕輕撫摸著箭尖，眼中寒意又盛了幾分。
“憐愛世人的神是阿波羅，可不是我。我從來都特別小氣、特別愛計較、特別……”
“夠了。”
一個暗金色的身影漸漸從王宮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依舊戴著暗金色的面具，看不清臉。
狄安娜動作一滯，指尖微微顫抖，幾乎抓不穩銀弓。
是他。
那劍一般銳利的目光，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
那像極了阿波羅的影子。
“沒必要毀壞自己的名聲，月神殿下。”暗金色的身影微微側過頭，似乎刻意不去看她，“就算現在那十四位王子和公主就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會動手殺了他們，最多再打那位王后一頓罷了。”
“你……”狄安娜呼吸一滯。
“嘴、硬、心、軟。”暗金色的影子一字一頓地說著，隱隱帶了些許笑意。
“你……是……”狄安娜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
“我？”暗金色的影子輕輕笑了一聲，“我是受了詛咒的瘟疫之神。你，最好離我遠一些。”
瘟疫之神？
宙斯有封過這麼一位神嗎？
狄安娜的臉色又白了些。
暗金色的影子說完這番話後，不再理會狄安娜，而是走到王后面前，隱隱帶了些壓迫的意味。
“聽懂我剛才說過的話了？”他的聲音依舊沒有起伏，仿佛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已經無法引起他的半點情緒變化，無論是喜是怒，是痛是悲。
王后忍不住又退後了兩步。
她當然知道“瘟疫之神”背後的含義。
對方只要動動指頭，整個忒拜城都會籠罩在瘟疫的陰霾之下，最終變成一座死城。
“我……”
王后捂著高高腫起的臉，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暗夜女神的祭壇前，跪了下去。
“請……饒恕……我對您的冒犯……”
暗金色的影子輕輕“嗯”了一聲，漸漸消失在了神廟的陰影裡。
“請等一等！”狄安娜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但是，她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只在隱約間，感覺到一雙暗金色的眼睛在看著她，如劍一般銳利，卻又分外專注。
作者有話要說：[1]Thebas，又譯底比斯，希臘城邦，不在埃及。
藍晶 2014-8-18 15:13
第61章 巴比倫二
忒拜王后還在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狄安娜卻早已無心再聽。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冒出來的神,更不會有無緣無故冒出來的惡神。無論是人是神,幾乎都對“瘟疫”二字避之唯恐不及。可那個暗金色的影子，就這麼毫不在意地自稱“瘟疫之神”？
周圍的祈禱聲漸漸大了起來，扮成日月神的青年男女們也重新跳起了祭舞。
“……的……的垂憐。”
王后終於哆嗦著念完了一篇長長的祭文，回頭看了王宮一眼。月神的威脅不過令她冷汗直冒,可被那雙暗金色的眼睛輕輕一瞥，她卻突然有種自己已經死了的錯覺。
瘟疫之神？
簡直就是天生的死神！不,比死神還要可怕！
“尼俄柏。”狄安娜靜靜地開口。
王后下意識地開口要罵，最終卻只是咬了咬牙，什麼也沒說。
狄安娜輕輕撫摸著銀箭的尖端,箭尖上閃耀著駭人的寒光，看得王后一陣心驚肉跳。
“我聽說,你選了一批少女，喂下薩梯里昂，送到奧林匹斯聖山獻舞？”
王后冷汗刷地就下來了。
“我、我……”她“我”了半天，卻我不出半個字來。
月神是守護少女貞.潔的主神，她犯下的過錯，足夠讓月神把她丟到冥界去油煎火烤了。
怎麼偏偏就犯在了月神手裡？若是守護女性和婚姻的天后……
王后想到赫拉，心神稍稍安寧了一些，開始默念著赫拉的名字。身為一位妻子與王后，她最最誠心侍奉的女神，其實就是赫拉，也只有赫拉。
沒過多久，天上便降下了一道彩虹，緊接著便是赫拉的侍女，彩虹女神伊裡斯。
彩虹女神捧著一束鳶尾花，看也不看狄安娜，和藹可親地對王后說道：“天后已經聽見了你的祈禱聲。虔誠的妻子和母親啊，請放寬心，天后一定會保護你的。”
狄安娜靜靜地站在一邊不說話，眼中的寒意卻更甚了幾分。
彩虹女神緊接著又對狄安娜說道：“保護這位可憐的女子，是天后赫拉的意志。月之女神，你最好不要試圖違抗天后。”
狄安娜依舊輕撫著箭尖，涼涼地瞥了彩虹女神一眼：“又來了。”
彩虹女神臉色刷地白了。
“你得眾神追捧，不過是借了赫拉的勢”，先前狄安娜斥責她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這些天她一直在努力忘掉它，可那句話卻一直在腦海中縈繞著，無論怎麼努力，也揮之不去。
她該怎麼回應？“總好過你無勢可借”？……不行，狄安娜本來就是高高在上的主神。
那麼……“我借不借勢和你有什麼關係”？也不行，這樣一來，擺明瞭承認自己是在仗勢欺人！
狄安娜又涼涼地瞥了她一眼：“不打算把天后請下來麼？我以為，她既然敢讓你這麼說，必然是打定了主意要給你撐腰的。”
彩虹女神的臉色更白了。
來之前，赫拉的確說過，會親自到人間界去教訓狄安娜。
但、但是，狄安娜是怎麼知道的？！
狄安娜瞧見彩虹女神的臉色，知道自己又猜對了，輕輕笑了兩聲，握著一支銀箭，將箭尖抵在了王后的咽喉上，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說了多少個字，我就讓你挨多少下耳光；你做一件冒犯暗夜女神的事情，我就掰斷你一根手指，記、住、了？”
王后表情扭曲地點點頭。
狄安娜鬆開了對她的鉗制，看也不看彩虹女神，逕自離去。
彩虹女神暗暗松了口氣，卻也有些鬱悶。很明顯，她在月神眼中，根本無足輕重。
回去之後，狄安娜將少女們送到了西西里島。那時西西里島還沒有被羅馬人入住，是個風景秀美且僻靜的地方，並對她們說，什麼時候想家了，就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她自然會送她們回家。
少女們跪謝了她，當晚就有大半人回了家鄉。緊接著又陸續有不少人請求將自己送回去。最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位在西西里島終老，倒也過得相當平靜。
然後，狄安娜才帶著沉睡的金髮少年去了巴比倫。
途中，阿波羅醒了，倚在她懷裡粗粗地喘著氣，身上漸漸透了一層薄汗出來，有些燙。
“很難受麼？”狄安娜關切地問道，抬手替他擦了擦汗。
阿波羅緊緊抿著唇，洩露了一絲苦悶的情緒。
一顆小絨球從狄安娜的脖子裡探了出來，學術性地支著腦袋說道：“母神離開的時候，天上下了一場大雨。然後，嗯，那個薩梯里昂，可能被父神沾染了那麼一點點。”
狄安娜嚇了一跳。
阿波羅低低說了聲“沒事”，旋即苦笑：“我現在是不是挺沒用的？”
“胡說八道什麼？”狄安娜輕聲斥責，解開他的長袍，褪到到腰間，發現他的胸膛上多了一個太陽的徽記，從心臟處一路蔓延到了半個身體上。而他的跨.間，白色長袍堆疊的地方，明顯已經高高凸起了一小塊。
狄安娜表情僵了僵，輕輕按了上去。
“別！”阿波羅急促地按住了她的手，“不……現在不行……”
他明顯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被改造著，越來越強韌，也越來越接近於神。若是現在與她歡.愛，恐怕……恐怕會出事。
狄安娜慢慢將手移了回來，抱著阿波羅，輕輕說了聲好。
“狄安娜。”阿波羅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忽略她身上淡淡的香，喘著粗.氣說道，“你能不能……能不能讓我睡過去？”
“給你唱催眠曲麼？”狄安娜問他。
阿波羅勉強笑了笑：“也行。”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每一塊結實的肌理上滾落，淡淡的金色光芒籠罩著身體，洶湧的思念衝擊著那只看不見的手，靈魂撕裂般的痛楚幾乎要讓他發瘋。
狄安娜輕輕“唔”了一聲，在阿波羅耳邊輕輕哼唱著一支小夜曲。她的聲音清清軟軟，很適合安撫阿波羅此時的燥熱，但阿波羅卻感覺更難受了，緊緊閉著眼睛，金髮早已被汗水浸得濕透。
一個暗金色的影子站在夕陽下，靜靜地看著他們，指引著海船駛向巴比倫，卻一直沒有說話。
小絨球骨碌碌地滾到了狄安娜懷裡，嘟著嘴哭訴：“不公平！母神從來沒有哄過我睡覺！”
狄安娜揉揉他的腦袋，把他提溜到一邊去了。小絨球生來就是神，睡眠這種東西可有可無，自然也用不著她來哄。唔，雖然心裡的確有那麼一點點愧疚。
她懷中的金髮少年低低笑出聲來，強忍著身體深處一波接一波湧上的欲.望，漸漸睡了過去。
狄安娜停止了歌唱，抱著金髮少年回到房間，用溫水替他擦試了身體，又將小絨球塞進他父神懷裡，替他們掖了掖被角，才又重新走到了甲板上。
那道暗金色的影子已經消失了，似乎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海船漸漸靠了岸。
巴比倫到了。
巍峨的通天塔直入蒼穹，精緻的空中花園足以令眾神歎息。據說巴比倫王妃終日愁眉苦臉，巴比倫王便建了這座空中花園來逗她開心。又據說巴比倫通天塔曾經令眾神嫉妒，最終降下了大洪水，將這件珍品毀於一旦。
不過，這些都是“據說”。
狄安娜依舊抱著沉睡的金髮少年，肩上趴著一顆毛絨絨的小球，踏上了巴比倫的土地。赫梯人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征服了這裡，如今的巴比倫，只剩下了沉寂的輝煌。王宮旁高高矗立著漢謨拉比法典，泥質的文書已經剝落，精妙絕倫的蘇美爾文恐怕只有眾神才能讀懂。
她低頭問小絨球：“阿波羅說過的‘醫學泥板書’在哪兒？”
小絨球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大概、大概是在地下吧。”
狄安娜一個趔趄。
地、地下？
好吧，那就在地下吧。
狄安娜認命地沿著幼發拉底河向上游走去，搜尋著所有可能的古遺跡，倒還真讓她找到了不少泥板書。這些古老的泥板書上記載了巴比倫所有的輝煌，與醫學有關的佔據的絕大部分。
小絨球興奮地在乾涸的河床邊滾來滾去，抱著泥板書不撒手，眼中滿是癡迷。
她忽然覺得，這孩子天生就是學醫的料。若是強行讓他去學習別的東西，恐怕反倒會起反效果。
又是一個沒有太陽的白天。
狄安娜已經沿著幼發拉底河來回走了三趟，將能找的泥板書都搜羅了個遍，預備第二天就飛往底格裡斯河繼續搜尋。小絨球趴在她的肩膀上認真閱讀著泥板書，不時拿他父神練練手，害得阿波羅中途昏睡過去三次又骨折了兩次。狄安娜揪起小絨球的耳朵擰了擰，卻被阿波羅攔了下來。
“讓他學。”阿波羅眼中帶著淡淡的寵，“我已經恢復了一些力量。他在我身上折騰的這些，不過兩三天就能痊癒。”
狄安娜愈發覺得自己應該好好教育一下兒子。
小絨球渾然未覺，依舊趴在狄安娜肩膀上，看書看得很歡騰。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河流的入海口傳來了奇怪的嘈雜聲。狄安娜抬頭多看了一眼，臉色微變。
三十多艘埃及帆船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大海上，船頭上站著一位氣勢迫人的法老王。
拉美西斯。
“要立合約，當然應該把條款一項項地列清楚。”拉美西斯的聲音不大，卻依舊帶著幾分蠻橫，“亞述王是比赫梯王更強大的君主，當然應該比赫梯王更明白事理。”
帆船對面的海崖上傳來了哈哈大笑的聲音：“當然。不過，我腳下這個殘破的巴比倫，您應該不會放在眼裡。就讓我們在赫梯人的王都立約吧，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嗤笑一聲，一轉頭，目光卻漸漸變了。
“科洛尼斯？你……還在？”
第62章 巴比倫三
二十多年過去，法老王其實已經不再年輕。
他站在船頭上,恰好瞥見了那一頭耀眼的銀色長髮,又想起了關於“科洛尼斯公主永生不死”的傳言,自然而然就認定了狄安娜的身份——那位已經成為傳奇的塞薩利公主科洛尼斯。
至於塞薩利公主身邊跟隨著的金髮少年，還有公主肩上趴著的那顆小絨球,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拉美西斯對自己的眼力很自信,對自己的魅力同樣自信。
他下令將海船開到岸邊，無視亞述王憤怒的咆哮聲,踏上了巴比倫的土地。那位公主明顯後退了一步,目光中隱隱帶著些許防備。
拉美西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態度強硬地說道：“跟我走。”
阿波羅伸手要攔,卻被狄安娜輕輕擋了回去。薄薄的冰霜在她的每一寸肌膚上蔓延,又漸漸蔓延到了拉美西斯的手腕上，發出清脆的哢哢聲響。拉美西斯不悅地皺起眉，手臂微微一彎，薄冰便喀啦喀啦地掉在了河床上。
她竟然忘記了，拉美西斯是神！
狄安娜抬起頭，看著拉美西斯，身體漸漸籠罩在淡淡的輝光下，一字一頓地說道：“放手。”
拉美西斯一愣，目光晦暗莫名：“你是神？”
“我本就是神。”狄安娜說著，一點點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拉美西斯的手依舊僵持在半空中，像是被凍僵了，一動不動。
拉美西斯看著她，忽然笑了：“我恰好缺一位神妃。”
“您的妃子，理當是埃及的神女。”狄安娜轉身牽著那位金髮少年的手，“失陪。”
她忙著去收集巴比倫王國遺留下來的泥板書，暫時沒空和拉美西斯多做糾纏。
拉美西斯伸手一抓，卻只抓住了幾點細碎的銀光。
肥沃的兩河流域基本已經被戰火摧殘得不成樣子。儘管狄安娜一直在努力的找尋著巴比倫城市的遺跡，最終卻只能找到一些零零碎碎的泥板書。阿波羅沉默了一路，直到來到一個更大的遺跡前、小絨球歡呼一聲接著去鑽研他的醫學泥板書時，他才拉著她在廢墟裡坐下，張了張口，卻不知應該從何說起。
狄安娜靜靜地陪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沒有催促。
很久之後，阿波羅才澀澀地開口：“事實上，我能記起的東西並不多。”
狄安娜偏頭看他，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他說要將你帶走的時候，我心裡很怕，也很難受。”阿波羅表情有些痛苦，將頭埋進膝蓋裡，用一種幹乾澀澀的聲音說道，“我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狄安娜，我只想請你……只想請你，多給我一些時間。”
狄安娜伸臂將他抱在懷裡，卻不知該怎樣安慰他才好。
阿波羅的聲音很悶也很沉：“那種感覺，就像自己又重生了一次。我痛恨自己此時的軟弱無力，卻偏偏一點辦法也沒有。狄安娜，你知道麼，若是拉美西斯將你抓得更久一些，我說不定會去找他拼命。”他停了停，再次苦笑，“你看，我非但是記憶倒退了不少，甚至連性格也……”
也幾乎和少年時代一模一樣。
衝動，熱血，渴望著一切新鮮的事物，渴望徹徹底底地占.有她，哪怕她會因此而生氣。
阿波羅隱隱記得，自己原先不是這樣的。
可他卻不得不再重複一次少年時代的歷程，重新開始成長。
這令他非常不快，卻又無可奈何。
狄安娜抱著他坐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那，你是否需要去一趟米利都？我記得，你大半的學識，都是在米利都裡獲得的。”而且米利都裡有他培養了近千年的智囊團，還有許多虔誠侍奉著太陽神的子民。
阿波羅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合適。”
狄安娜有些驚訝。
阿波羅低聲說道：“去米利都之前，我得先將阿斯庇勒克俄斯醫好。”
狄安娜靜靜地看了他片刻，才說道：“可你現在是人。”
“是啊，我現在是人。”阿波羅苦笑一聲，“正在一點點被改造成主神的人。狄安娜，你先將我送回雅典，好麼？有些事情，我得先在雅典城裡辦妥。”
狄安娜輕輕點頭，說了聲好。
夜幕漸漸降臨，阿波羅靠在狄安娜懷裡睡了，小絨球依舊不知疲倦地搜尋著古老的泥板書。狄安娜暫且不需要睡眠，便只靜靜地守著阿波羅，以指為梳，替他梳理著微亂的金髮，心裡有些迷茫。
她又看見了那道暗金色的影子，那位神秘的瘟疫之神。
瘟疫之神似乎對她很感興趣，又似乎極力避免著與她的接觸。狄安娜呆坐了半夜，也只朦朦朧朧地看見了一個影子。終於在天快亮時，瘟疫之神一步步走到了她的身前，對她說道：“我想當這孩子的老師。”
狄安娜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阿波羅睡得正香。他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人族），充足的睡眠對他來說相當重要。
“我想當他的老師。”瘟疫之神低低地重複著，似乎並不是在開玩笑。
狄安娜沉默片刻，才輕聲開口：“我無法擅自替他做決定。”
瘟疫之神微微愣了一下，而後緩緩點了點頭：“好。等這孩子醒來，我親自問他。”他停了停，又說道，“那個更小的孩子，是在出世時承受了兩股力量的交撞，硬是阻礙了身體的成長。等雅典王子長大之後，自然知道該怎麼治好他。你無需擔心。”
狄安娜沉默片刻，才又輕聲說道：“你今晚的話似乎特別多。”
瘟疫之神愣了一下。
“你總讓我有一種很特別、很奇怪的感覺……”狄安娜輕輕歎了口氣，“你知道麼，女人的第六感相當敏銳，女神的第六感更是敏銳得無以復加。瘟疫之神殿下，無論你是誰，你來自哪裡，你想要做些什麼，都需要牢牢記住一點：不要做出傷害雅典王子的事情。否則，我不清楚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瘟疫之神嗤嗤一聲笑了：“果然還是老樣子。”
狄安娜微怔。
“嘴、硬、心、軟。”
第二天一早，瘟疫之神便成功地做了阿波羅的老師。連那素來調皮搗蛋的小絨球，也乖乖地當起了旁聽生。瘟疫之神要教阿波羅的東西很多，也很雜。最要命的是，他瞭解阿波羅，瞭若指掌，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如何才能發揮出阿波羅最大的潛力，讓未來的他變得無比強大。
神力調用規則……
米利都學派的一個又一個學說……
雅典學派最最引以為傲的幾何學與哲學……
還有就是，“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裡，不做最強者，往往意味著即將迎接毀滅。”
瘟疫之神每每說出那番話時，總會不自覺地望著狄安娜，片刻之後又立刻轉移了目光。時間雖然短暫，卻已經足夠讓阿波羅看得清清楚楚。
阿波羅相當憤怒，卻依舊無可奈何。
原因依舊很簡單：身為人族，他的戰鬥力實在是不夠看。況且，狄安娜對瘟疫之神並不那麼感興趣，即便瘟疫之神是他僅有的少得可憐的記憶裡，學識最最淵博的神。
每到夜裡，阿波羅永遠會纏著狄安娜詢問一些小時候的事情，又或是奧林匹斯山上的事情。瘟疫之神總會在一邊靜靜地聽著，隱匿了身形，刻意不讓阿波羅看見，卻又讓狄安娜看得一清二楚。有些時候，狄安娜甚至在想，若不是一早就找到了了阿波羅的轉世，她肯定會將瘟疫之神錯認成阿波羅。原因無他，瘟疫之神與她記憶中的阿波羅，實在是太像太像了。
如此，便是七年。
七年時間，足以讓人間界結束一場戰爭，也足以讓一位半大不小的少年成長為體魄強健的青年。他的樣貌愈發俊美，他的學識也愈發淵博，他與狄安娜的相處方式也漸漸倒了過來，越來越像先前在奧林匹斯聖山時的樣子。
瘟疫之神終於離去了。
他始終沒有告訴狄安娜或是阿波羅，該怎樣讓小絨球像正常神袛一樣長大。他還說，這是他留給阿波羅的最後一道難題，也是阿波羅需要闖過的最後一道關卡。
兩河流域的醫學泥板書已經基本被搜□□淨，阿波羅偶爾也會被兒子問得啞口無言。但最終無論如何，他們在這片遠離世人的廢墟上，過得很寧靜也很安然。
當阿波羅第三百二十八次提出要回雅典時，狄安娜終於同意了。
這一回，他們沒有再乘坐海船，而是由狄安娜帶著阿波羅飛回了雅典。雅典王忒修斯早已不甘寂寞，又娶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當王后。新王后看見阿波羅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呆住了。
狄安娜隱約覺得不妙。
但阿波羅卻安撫她說，人間界對血緣看得極重。就算那位後母對他有別的想法，還有一位雅典王擋在那兒呢。再說，他的身體已經改造得比一般人強大許多，甚至可以勉強對付幾個半神。別說是一位脆弱的人族王后，即便是雅典王忒修斯自己，恐怕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狄安娜無奈，只有隨他去了。
只是當時她沒想到，女人若是瘋狂起來，連半神也要甘拜下風。
第63章 當王后愛上王子一
那位雅典王后,叫淮德拉，是雅典王忒修斯續娶的妻子。
當王子經過高高的城牆下時,她愛上了他。[1]
所以說，世上不只有美女是禍水。
美男子,尤其是希臘的美男子，一旦美得過分，同樣會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暴。
最最要命的是,即將被攪進一場渾水當中的阿波羅，完全沒有半點身為禍水的自覺。他回到雅典之後,立刻搬空了雅典學院裡的書卷和典籍,一頁頁翻看著。偶爾鑽了牛角尖，也頂多兩三個晚上睡不著覺，再不會像先前那樣，一不小心，就會陷入永恆的沉眠，再也醒不過來了。
狄安娜將自己的住處搬到了王子宮殿……的屋頂上，替阿波羅看著眾神，偶爾也替小絨球順順毛。這孩子天天控訴她不疼自己，最近兩天還變本加厲起來，要在他父神身上試驗最新版瀉藥，被狄安娜抓著痛打了一頓屁.股。
正在雅典學院執教的歐幾裡得，也順理成章地當了雅典王子的第二位老師。
狄安娜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宮殿上，手裡揉著小絨球身上的毛，遠遠望著阿波羅坐在樹下讀書。紛飛的雪花在他身邊飄落了一片又一片，偶爾落在書卷上，又被他輕輕拂去，偶爾起身時，白色的希臘長袍垂落在腳踝上，左肩左臂裸.露著，隱約可窺見他結實勻稱的線條，美到了極致。
“在想什麼？”
阿波羅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宮殿下，仰起頭，沖著她笑了一下，海藍色的眼眸像極了廣袤深邃的大海，滿滿的都是溫柔。他彎腰將書卷擱在腳邊，張開雙臂：“來。”
狄安娜比了比宮殿的高度和自己的重量，抱著小絨球跳了下去，恰好被阿波羅接在懷裡。阿波羅悶悶地笑了，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進宮殿中。
狄安娜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護著懷裡圓滾滾的小絨球，琢磨著這傢伙又想幹嘛。
宮殿裡錯落有致地擺著不少罐子，有大有小，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散發著濃郁的藥香。阿波羅拎起小絨球將他剝了個乾淨，再塞到一個長相奇特的罐子裡，然後開始往他身上抹藥。
“父神是報復！報復！”白白嫩嫩的小團子在藥罐裡直跳腳。
“那好啊。”阿波羅順手又挖了一團藥泥，抹在小團子的鼻尖上，“你倒說說，父神哪一步錯了？哪一種藥用錯了？還是說——你想永遠這麼怕冷？”
小團子抽噎了幾下，伸手抱著狄安娜的手腕，將身體上的藥泥往她手上抹了大半。阿波羅無奈地望了狄安娜一眼，繼續在小團子背上抹藥泥。沒過多久，白白嫩嫩的小團子就變成了一個黑乎乎的散發著藥香的泥團，只剩下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
“在這呆著，別亂跑。”阿波羅警告他。
小團子又抽噎了幾下，抱著狄安娜的胳膊不肯撒手：“母神陪我~”
狄安娜笑著說了聲好。
阿波羅轉身去處理殘留的藥泥和瓶瓶罐罐。
狄安娜陪著小團子呆了一會，突然想起剛才忘了問阿波羅，究竟要讓小團子在藥泥裡呆多久。她四下張望了一會，阿波羅已將藥泥和藥罐都處理完畢，大概是在殿后打水洗手，便轉身去了。
小團子在後頭軟軟地叫著母神。
“我一會兒就回來。”狄安娜笑著對他說。
雅典王宮不大，狄安娜沒走兩步就來到了後殿。推門進去時，禁不住目瞪口呆。
阿波羅靠在池子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半池清水恰好沒過了他結實的腰身，半濕的金髮散落在肩膀上，發梢閃耀著幾點金色的微光，一如陽光傾瀉。
“來。”他向她伸出了手。
狄安娜有些尷尬的轉過身，沒留意阿波羅*地從池子裡站起來，大步走到她身後，伸手一撈，將她整個人都撈在了懷裡，從身後牢牢抱著，悶聲低笑。
狄安娜掙扎幾下：“先、先放手。”
“你已經被我弄濕了，狄安娜。”阿波羅意有所指。他身體上滾落的水珠幾乎都沾在了狄安娜的長裙上，透過薄薄的衣料，連她微涼的肌膚也弄得有些濡.濕。
狄安娜在他懷中掙扎幾下，連聲抗議：“我來找你，是有正事！”
“你現在就可以告訴我。”阿波羅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壓著她的耳朵，聲音略略有些沙。
“我……”
“嗯？”阿波羅惡劣地笑著，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垂。
“別、別這樣……”狄安娜有些窘，耳根也隱隱有些發燙。
阿波羅明顯感覺到了她身體的變化，笑得愈發惡劣，牢牢抱著她朝身後倒去，撲通，這回好了，狄安娜全身上下都被池水打濕，想出去都沒辦法。
阿波羅笑得愈發惡劣，一手按著她的腰，一手拂去她額前的濕發，輕輕捏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柔嫩的唇瓣上輕輕揉著，低聲問她：“還不打算與我共浴麼，我的女神？”
簡、簡直太壞了！
狄安娜憤憤地揉了揉眼睛，卻被阿波羅輕輕握著手腕，而後溫柔地吻去了那幾顆濺落的水珠。
“寶貝兒，你真美。”阿波羅讚歎一聲，摸索著解開了她肩上的銀扣，而後是她的束帶，再接著是……事已至此，狄安娜反倒漸漸放鬆下來，倚在阿波羅懷中，輕聲問他：“那團藥泥要裹多久？”
阿波羅停下了動作：“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她點點頭。
阿波羅撥開她的濕發，撩起水，輕柔地替她擦洗著肩背，好一會兒才說道：“大概三到四天。”
“這麼久？”狄安娜驚呼。
“他是神，狄安娜。”阿波羅耐心地解釋，“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勁，才把藥量壓縮到了三天。否則照著阿斯庇勒克俄斯的體質，至少要熬上三年才行。”
狄安娜默念了三遍“他是神”，環抱著阿波羅結實的腰身，倚在他懷裡不動了。
阿波羅不自覺地僵了一下。
他慢慢地低下頭，看著狄安娜慵懶地眯起眼，肌膚在水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喉嚨有些幹。
“狄安娜。”他貼著她的耳朵低低喘著氣，“我想要你。”
狄安娜懶懶地“唔”了一聲。
從阿波羅壞心地要與她共浴開始，意圖就已經很明顯了。
“可以嗎？”阿波羅的聲音有些啞。
狄安娜點點頭，又“嗯”了一聲，往他懷裡縮了縮，暫時不去考慮所有可能的後果。
阿波羅沿著她的眉眼一路吻下，呼吸有些急促。
可過了片刻，他卻突然停了下來，將她抱出了浴池裡，取過一塊乾淨的軟布，細細擦乾。
“怎麼了？”狄安娜有些詫異。
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做，阿波羅不應該有心理障礙才是。
阿波羅扶著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懷裡，而後一面擦拭著她濕.透的長髮，一面苦笑道：“寶貝兒，我剛才發現，你的身體似乎有些……有些性.冷.感。”
狄安娜愕然。
阿波羅低笑出聲，又在她柔軟的唇瓣上輕輕吻啄了一下：“沒關係，我會讓你熱情如火的。”他停了停，又說道，“但不是現在。”這個地點、這個場合……實在太過倉促了些。
狄安娜默默扭過頭去，抓過另一塊乾淨的軟布，在阿波羅半濕的金髮上一陣亂揉。
熱情如火什麼的，實在是太討厭了！！！
王子的宮殿裡並沒有女性的衣物，狄安娜只有裹著一塊大大的白布，窩在阿波羅裡呆了很久。阿波羅壞心眼地蹭著她釋放了幾次，才帶著饜足的表情去給那枚小白團子換藥。
狄安娜趴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等衣裙漸漸被火烤幹了，才重新穿好出去。
外頭依舊冷得厲害，鵝毛大雪漫天飄落，感覺不到半點春天的氣息。阿波羅依舊只穿了一件單衣，正在往小白團子身上塗抹著什麼。狄安娜試著碰了碰他的手，很溫暖。
小白團子扁扁嘴，繼續控訴道：“母神不公平！”
“我哪兒不公平了？”狄安娜終於忍不住彈了彈他的腦門。
小白團子捂著腦門“嗷”了一聲：“母神明明說一會兒就回來的！結果卻陪了父神半天！”
阿波羅動作一滯，然後挖出一團藥泥，狠狠在他臉上揉了兩把：“看來是我錯了，應該先讓你長大承認，然後再讓你不怕冷，才是最好的治療順序。”
“為什麼！”小白團子含含糊糊地嘟噥。
“好讓你去禍害其他女神，別整天纏著你的母親。”
小白團子憤憤地咬了阿波羅的手指一口，卻吞下了一大團藥泥，憋得他連連跳腳。
“別動。”阿波羅警告他，“這些藥可以外敷也可以內服。再動，我就一口一口地喂你。”
小白團子蔫了。
狄安娜無視小白團子那哀怨的眼神，捧著一盆清水給阿波羅洗了手，才笑眯眯地彎下腰，點了點他沾滿藥泥的鼻尖：“其實我也覺得，你父親說得沒錯。”
“不要啊——”宮殿裡響起了一連串的哀嚎。
篤篤篤——
敲門聲毫無徵兆地響了起來，緊接著是內侍小心翼翼的聲音：“殿下在裡面嗎？”
阿波羅親自去開了門，卻發現外頭站著的人不止一個。
一位年老的乳母打扮的人站在內侍身後，顫巍巍地遞給阿波羅一封書信：“王子殿下，這是、這是王后讓我交給您的東西。請您看在王后對您一往情深的份上，答應了她吧……”
作者有話要說：[1]原文如下:在這裡，她仍然壓制著熾烈的熱情，常常尋找孤僻的地方，躲在桃金娘樹下悲哀自己的命運。最後，她實在控制不住了，就向她的年老的乳母吐露了心事。這是一個狡黠、無知的老女人，她答應把後母的相思之情轉告希波呂托斯。當他聽到她的口信後，十分厭惡，而當不義的後母建議他推翻自己的父親，和她共用王位
第64章 當王后愛上王子二
阿波羅盯著乳母手中那張信紙看了很久,才慢慢拿了過來，又慢慢撕成了碎片。
信上究竟多麼柔腸百轉、又多麼深情款款,他也不願去看。剛才不過瞥見了開頭那句“我親愛的王子殿下,我每天每夜都在思念著你”，阿波羅就已經徹底黑了臉。這件事情若是發生在神族，旁人頂多只會感歎一句“阿波羅俊美得令眾神嫉恨”；可若是發生在人族……
人倫之所以稱為人倫，正是因為它對人族有著極強的約束力。
而在人間界，王后與王子之間,若是真的發生了什麼,那可就是一項了不得的重罪。
淮德拉……她的膽子還真是不小。
“告訴她。”阿波羅沉著聲音說道，“我不會接受她的示.愛,更不會如她所說，推翻雅典王。請她明白，自己身為妻子與王后，什麼是應該做的，什麼又是不該做的。”
“可王后對您的思念已經……”
“那是她自尋煩惱。”阿波羅臉色又黑了些，眼中攢聚著狂風暴雨，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乳母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是，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一旁的宮廷內侍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這種事情可不是誰都能聽的，一不小心就會被滅口。
突然之間，桌上的藥罐子裡探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緊接著是一個稚嫩且認真的聲音：“不可以哦！父親明明是母親的，任何膽敢奪走父親的人，哼哼哼哼……”他還沒哼完，就被一隻纖長瑩白的手給按了回去。
手的主人淡定地將藥罐子推到角落裡，又淡定地擦淨了手上的藥泥，略帶些不滿地抱怨道：“殿下明明允諾過娶我為妻，怎麼又和王后攪合在了一起？難道殿下先前說過的話，都不算數了？”
乳母睜大了眼，看著殿中陌生的銀髮少女，半天說不出話來。
阿波羅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眼中隱約帶了一絲笑意：“嗯，我是這麼說過。”
“你……你……”乳母“你”了半天，才勉強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你是誰？”
她太美了！
如同藝術家刻刀下最完美的作品，五官姣好，身段勻稱，全身如同浸過了牛乳一般瑩白細膩。即便是雅典城裡最美的王后，也比不上她的半根腳趾頭。
人間界的少女，是斷然不會擁有這種美貌的。
她是誰？美神？月神？智慧女神？穀物女神？爐灶女神？又或是……
乳母佝僂著身體，渾濁的眼睛裡閃耀著奇異的光。
“回去告訴王后。”阿波羅一字一頓地說，“不該做的，不要去做。不該想的，更不要去想。”
“是。”
乳母的聲音蒼老且疲憊，聽上去充滿了愧疚。
她慢慢退了出去，依舊佝僂著身體，看不清表情，腳下卻有些蹣跚。
宮廷內侍膽戰心驚地跪在一邊，等待著王子的處置。
阿波羅很頭疼。
一雙柔軟的手環抱住了他的腰，緊接著是狄安娜低柔的聲音：“很為難麼？”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握著狄安娜的手輕輕摩挲著，感覺到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而後懶懶地說道：“我記得，你會一種曲子，能將人的記憶抹去？”
宮廷內侍將頭埋得更低了。
阿波羅四下看了看，伸手從窗邊的枝條上取下了一片葉子，放在手中卷了兩卷，然後放在唇邊，嗚嗚吹響。
調子悠遠綿長，令人忍不住有了醺然睡意。
狄安娜靜靜地抱著他，靠在他結實的肩膀上，不自覺地彎起嘴角，閉上了眼睛。
音樂之神的曲調，總是美到了極致。
漸漸地，樂聲忽然變了，阿波羅低頭看了暫時昏睡過去的內侍一眼，握著狄安娜的手，輕輕掰開，轉身將她攔腰抱起，才發現她已淺淺睡了過去。即便神不吃不喝不睡也不會死，但這段時間，狄安娜也確實累壞了。
他將她抱到了床上躺著，而後側躺在了她的身邊，眷戀地撫摸著她的眼角、她的鼻尖、她的唇瓣……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溫柔地碾轉，一股又一股思念的感覺從心底湧上，令他不自覺地將她抱得緊些，又更緊了些。
“殿下——王子殿下——”
焦急中帶著惶恐的叫喊聲從窗外傳了出來，一個奴僕打扮的人舉著一封書信，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了王子的宮殿裡。阿波羅起身替狄安娜掖好被角，才理了理自己被揉皺了的長袍，走出殿外。
“殿下！王后自殺了！她自殺了！”僕從幾乎是哭喊著來到他面前，高高舉著一封書信，“她在遺書裡寫著，您試圖侵.犯她，她不堪您的侮.辱然後自殺了！王、王他要您馬上過去……”
阿波羅啼笑皆非。
他，侵.犯她？
明明就是王后莫名其妙地對他示愛，被他斷然拒絕，怎麼突然變成了……他侵.犯了她？
顛倒是非的本事可真強。
阿波羅沒有理會僕從手中的書信，親自鎖好了宮殿的大門，接著去找雅典王忒修斯。
雅典王很憤怒，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的王后自縊在了樹下，留下的遺書中明明白白地寫著，王子試圖侵.犯她，她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不得已自盡。在遺書的結尾，她還異常誠摯地表達了自己對雅典王的歉意，以及對雅典王子的痛恨。
因愛生恨的女人是很可怕的。
因愛生恨的王后是相當可怕的。
當雅典王憤怒地叫來了衛兵，要將眼前的王子押入地牢時，阿波羅依舊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這件事情，實在是太荒謬、太荒唐了。
“陛下。”阿波羅實在不想叫他父王，“在定罪之前，您不打算聽聽我辯解麼？”
“辯解？！”自覺頭上王冠已經變成深綠色的雅典王暴跳如雷，“你還想怎麼辯解？難道要告訴我，你並沒有染.指王后的意圖，這一切都是王后在污蔑？！”
——唔，他是打算這麼說來著。
“我的王子，別忘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王后她是瘋了還是傻了，竟然用她僅有一次的生命，來污蔑你？我的王子，王后與你總共也就見過兩次面，與你根本沒有任何深仇大恨。”
——唔，這個就更不對了。
“現在遺書好端端地擺在這裡，你必須要給我一個交代，也要給王后的祖國一個交代。”雅典王終於說出了最為重要的那句話。
阿波羅真真切切地，嘗到了被冤枉是什麼滋味。
若他不是太陽神，若他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雅典王子，為今之計，恐怕也只有以命抵命了。
“等一等。”
一個清柔的女聲遠遠傳來，緊接著便是一位有著銀色長髮的少女。少女懷中抱著一枚白嫩嫩的小團子，小團子正皺著包子臉捧著泥板書認真地閱讀著，最終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我能救活她。”
雅典王愣住了，阿波羅同樣愣了一下。
身為醫藥之神，阿波羅的醫術已經相當高明。但即便是這樣，他也依舊沒本事從冥王手中搶回什麼人。
小團子他……可以？
狄安娜安撫地揉了揉小團子，將他放到了王后的屍首旁邊。小團子一臉嚴肅地指揮著周圍的侍從們，將王后翻來覆去地折騰。或許是小團子剛才那番話實在太過驚人，侍從們竟然無一例外地聽從了他的命令。
阿波羅向狄安娜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狄安娜沖他笑了笑，口型分明是在說：相信他。
漸漸地，小團子的說話聲小了，稀了，侍從們的腳步聲也漸漸停止了。而原本直挺挺躺在地面上的王后，竟然慢慢睜開了眼睛，茫然地打量著四周。
“我不是……死了嗎？”
——你還真沒死。
幾乎同一時刻，所有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地答了這句話。從雅典王到最普通的僕役，看小團子的眼神都像是看見了一大塊黃金。
起死回生啊……
那可是冥王哈迪斯才有資格去做的事情！
王后茫然地看著阿波羅，臉上漸漸泛起了可疑的紅暈。漸漸地，她眼中閃過了一絲惱恨，突然轉身撲到了雅典王腳下，高聲哭訴道：“王！請您一定要相信我！！！”
雅典王臉色漸漸黑了。
阿波羅終於篤定王后不懷好意，眼中隱隱閃過幾分不悅，更多的則是不解。
他不大明白，為什麼會有女人在求愛失敗之後，硬要使盡渾身解數將他們綁在一起，即便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但他知道，事情麻煩了。
王后一口咬定王子侵.犯了自己，在雅典王腳邊哭得不成人形。至於王子自己，簡直是百口莫辯，辯了也白辯。雅典王只相信自己眼中看見的事實，宮廷內侍們對此諱莫如深……
最終，還是在一位僕人的提議下，雅典王請了第三個人，不，神，來執行這場判決。
他請來的是，雅典娜。
雅典娜降臨雅典時，時間已經是半夜，人們卻沒有半點睡覺的意思。無論是王后本人又或是雅典王，甚至是阿波羅自己，都很好奇雅典娜對這起案件的最終判決。
令阿波羅沒想到的是，他的第二位老師，當時已經接近中年的歐幾裡得，竟然大老遠地從雅典學園裡趕了過來，在雅典王面前替他做保，也在雅典娜面前替他求情。
雅典娜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她當然清楚阿波羅不會去做這種強迫別人的事情，但她更不想看見阿波羅在雅典城的地位如此之高。尤其是在，雅典學派裡。
最終，她看著阿波羅也看著雅典王忒修斯，緩緩開口：
“既然雙方都各執一詞，不如——都判有罪。”
第65章 當王后愛上王子三
“都判有罪。”
阿波羅閉著眼睛，背靠著一棵棕櫚樹,低聲重複著雅典娜的話。斜出的枝椏擋住了他的半邊臉,看不清表情,可微微抿起的嘴角卻洩露了幾分情緒。
“這真是個有意思的判決，雅典娜殿下。”阿波羅微微睜開眼,卻並沒有看任何人，而是一直盯著腳邊散落的書卷，還有那封據說是王后親手寫下的遺書。歐幾裡得皺著眉頭，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他搖搖頭，終於看著雅典娜，開了口：“若我是殿下，就會到正義女神那裡借一借天平。”
“人間界的糾紛，不必動用正義女神的天平。”雅典娜一口否決。
阿波羅微微點頭：“這倒是個合適的理由。女神的天平,從來只在神界和冥界使用。”
雅典娜的臉色又變了。什麼叫“這倒是個合適的理由”？諷刺之意不要明顯！
“不過，既然都判有罪——”阿波羅看了狄安娜一眼，又看了她懷裡的小團子一眼，才轉頭問雅典娜，“殿下預備怎樣處置我？又怎樣處置淮德拉？”
雅典娜看看阿波羅，又看看王后，猶豫了片刻。
阿波羅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深邃的目光似乎能洞悉她心中所想。
“就判——”雅典娜一句話說了一半，又看了看雅典王。雅典王正皺著眉頭打量自己的王后，手中捏著那份所謂的遺書，猙獰的目光幾乎要將王后給吃了。智慧女神又轉過頭來，看著背靠棕櫚樹的阿波羅，刻意加重了語氣，“就判你——放逐埃提俄庇亞。”
其實放逐到哪個地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波羅必須遠離雅典，離得越遠越好。
阿波羅聽完判決之後，又轉頭和歐幾裡得說了些什麼，才點了點頭：“我接受。”
雅典娜有些意外。她沒想到阿波羅竟然會如此輕易地接受了判決。
不過緊接著，阿波羅指著地上的王后問道：“那麼，她呢？”
“她？”雅典娜無謂地聳聳肩，“她是雅典王后，自然該由雅典王來執行判決。”
誒誒。
雅典王后應該由雅典王來執行判決，難道雅典王子就不應該由雅典王來執行判決？
智慧女神殿下，您的意圖傾向也未免太過明顯。
阿波羅望了狄安娜一眼，狄安娜輕輕點頭，給了他一個了然的微笑。
小團子在狄安娜懷裡扭啊扭的，似乎要說些什麼，卻被一直被狄安娜捂著嘴，只能發出徒勞的唔唔聲。
阿波羅撥開擋在眼前的枝椏，踩著雪，走到狄安娜身邊，低頭看她，微微一笑：“我們走。”
狄安娜同樣笑了笑：“嗯。”
她將手裡的小團子捧到阿波羅的肩膀上放著，轉身走到雅典娜身邊，側過肩膀，用只有她們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不說話，並不代表我不會生氣。尤其是在你亂下判決之後。”
雅典娜同樣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既然敢做，就敢承擔一切後果——包括你的怒火。”
“我很高興你能這麼說。”
“我同樣很高興你能有話直說。”
“我會記住你今天對阿波羅做過什麼。”
“我也同樣會記住你今天說過的每一句話。”
狄安娜輕笑一聲，在雅典娜的肩膀上略略按了一下，沖她微微點頭，才轉身和阿波羅一同走了。
雅典娜慢慢扶上了自己的肩膀，在被狄安娜按過的地方，隱隱有些冰涼。
看樣子，她一直以來，都小看那位月神了。
當太陽的光芒斂去，月之女神才會毫無顧忌地……傾瀉萬丈光華。
“父神父神，你幹嘛要承認呀，你明明一直在陪著母神嘛~”
“這種事情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可是那個什麼王后，她真的很討厭呀~”
“嗯，我也討厭她。”
“父神父神，我們去讓她再死一次好不好嘛~反正她死了我也還能救活她~”
阿波羅停下腳步，斜了肩頭上的小團子一眼：“我改變主意了。”
“耶？”小團子疑惑地眨眨眼。
“你還是繼續長不大吧。”他順手揉了揉小團子，又看了狄安娜一眼，“若是長大了，卻還是這個樣子，少不得又要讓你母親費心。”
小團子委委屈屈地趴在阿波羅肩上抽噎了一下。
狄安娜忍不住噴笑出聲，被阿波羅一手攬過，攏了攏她的長髮，低聲問道：“你不樂意？”
她瞥了瞥淚眼汪汪的小團子，忍著笑答道：“自然願意。”
小團子憤憤地揪著阿波羅的金髮，放在口裡狠狠地咬、咬、咬……阿波羅略抬了抬手，金髮嘩啦啦地從小團子嘴裡滑了下來，小團子自己也被阿波羅用兩根手指提著後領，在空中微微晃蕩。
空氣中驟然響起了稚嫩的尖叫聲：
“父神真是太壞了——”
“是啊，你父神好人做久了，偶爾也想壞那麼一次兩次。”阿波羅提溜著小團子晃了幾下，又將他放在自己的另一邊肩膀上趴著，牽起狄安娜的手，朝城門走去。
狄安娜又是嗤嗤一笑：“你壞起來還挺像那麼個樣子的。”
“哦？”阿波羅斜了她一眼，兩根長指輕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湊近她，聲音略有些低啞：“那麼，我美麗的女神，今晚和我在野外過夜怎麼樣？我保證——沒有人會看到的。”
狄安娜目瞪口呆。
小團子捂著眼睛，在阿波羅肩膀上連連跳腳：“父神是在教壞小孩子小孩子——”
阿波羅悶笑出聲，放開了狄安娜，抓過小團子揉了兩把：“你還小？”從小團子出世到現在，沒有三十年也有二十八年了。
小團子委委屈屈地說：“父神剛才還在嫌棄我小呢。”
“是嗎？”阿波羅微笑著，又揉了他兩把，“我明明是嫌棄你被狄安娜寵壞了。”
小團子在阿波羅手心裡抖了兩抖，蔫了。
這兩天恰好是酒神節，從王宮到城門口，一路飄散著濃郁的酒香。雅典的學術氛圍和米利都一樣濃郁，根本比不上忒拜的瘋狂，頂多是街道上多了不少醉漢。他們才剛剛走出城門口，就立刻被一隊衛兵追了上來，團團圍住。
“王后要見你們。”為首的衛兵說。
阿波羅微微側身，將狄安娜擋在身後，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若是——我不去呢？”
“這可由不得你們。”衛兵伸手一拉，卻被阿波羅輕輕一拍，臂甲轟然粉碎。
“讓開。”阿波羅平平板板地說著，語調沒有絲毫起伏。
衛兵們握緊了手中的長矛，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雙方正僵持著，天空中突然多了一道彩虹，緊接著是彩虹女神那充滿快意的聲音：“狄安娜，天后殿下要見你。”
阿波羅略略偏頭，看著狄安娜，輕輕點了點頭。
狄安娜猶豫片刻，也點了點頭，沖阿波羅微微一笑，和彩虹女神一同回了奧林匹斯。
再看周圍的衛兵們，已經完全呆掉了，長矛也嘩啦啦掉了一地。任誰也沒想到，高高在上的神竟然如此隨意地行走在人間，而且還在雅典城中住了這麼久。
“王子殿下。”
王后一步步地從城牆下走了出來，臉上掛著惡魔般的微笑。
“聽說您曾經是高高在上的太陽神，光芒照耀人間。”
“卻不知道，能不能抵得過喀耳刻的魔藥呢？”
喀耳刻？魔法女神喀耳刻？
阿波羅微微吃了一驚，小團子已經嗷地一聲慘叫，滾進了阿波羅懷裡。王后的笑容愈發詭異起來：“再加上——夢神俄尼裡伊所創造的夢境。”
糟糕！
他慢慢將手按在了心口上，那裡已經微微發燙。
儘管身體已經經過了改造，但他依舊比真正的神要弱得多。
更何況，魔法女神是出了名的作風詭異，夢神更是眾所周知地……喜歡惡作劇。
阿波羅低下頭，揉了揉小團子的腦袋，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小團子軟軟糯糯地應了，伸手抱著阿波羅的脖子，將自己蜷成了一顆球，一雙眼睛卻依舊骨碌碌地轉動。
王后已經取出了一個碧綠的瓶子，拔開瓶塞，縷縷煙霧四下彌漫。
阿波羅微微抿起唇角，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就這麼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
一睡一醒之間，時間其實並不長。
但阿波羅並不清楚，自己現在所經歷，究竟是現實，還是夢神所創造的夢境。
王后的話雖然不能全信，但至少透露了一個消息。她得到了神的幫助。
一般來說，凡人想到得到神的幫助，會付出相當大的代價。這種代價，可能是生命，可能是靈魂，可能是永恆的孤獨。阿波羅實在弄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付出這樣大的代價，來對付一個才見過兩面，不，三面的人。
據說王后與他同歲，心理應該不難揣度才是，可……
因愛生恨？
這恨意也未免太莫名其妙了些。
“嗯……唔……難受……”
一個低低的沙啞的聲音在阿波羅身邊響起，轉頭望去，竟是一張熟悉的臉。淡金色的發、淡藍色的瞳，除了發色和瞳色不對之外，他幾乎和狄安娜長的一模一樣。
沒錯，是“他”。
少年已經全身赤.裸，仰頭看著他，眼中隱隱帶了些濕意，滿是乞求。
“王子殿下。”
王后不知從哪裡搬來了一張椅子，在少年身邊坐下，輕輕踢了踢他的脊背，笑容有些邪惡。
“假如您最終愛上了這位少年，不知道——您還會不會對‘未來的王妃’一往情深呢？”
“聽說嘗過同性滋味的男人，永遠不會再愛上異性，永遠。”
阿波羅瞬間有了一種沖.動，想要提前搖醒那枚小團子，讓他看看王后身體的某個部位，是不是和常人不大一樣。
她竟然會想到用少年來勾.引他？！
她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
若不是擔心魔法女神和夢神隨時可能出現，他真會忍不住撕碎了她。
藍晶 2014-8-18 15:14
第66章 眾神議會很兇殘一
少年發出了難耐的呻.吟，伏跪在阿波羅腳邊,嗚咽出聲：“殿下……”
“求殿下寵愛我,狠狠地抱我，將我……”
“夠了！”阿波羅站起身來,繞開腳邊的少年,卻發現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轉。王后的笑聲高高低低地回蕩著,原本熟悉的雅典王宮漸漸變成了一大團雜亂無章的曲線。很明顯，他已經被帶到了一個未知的地方。
“太陽神——阿波羅。”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軟軟地叫著他，緊接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迎面走來，銀色長髮傾瀉如瀑。她當著他的面，慢慢解開了肩上的銀扣,長裙無聲滑落。
阿波羅警覺地後退了兩步，喉嚨有些幹。
面對狄安娜的裸.體，不起反應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很清楚那不是狄安娜。儘管她與自己記憶中的月神一模一樣，但她永遠不會稱他為“太陽神阿波羅”。
“殿下……”肖似狄安娜的少年緊緊抓著他的腳踝，另一位不知從何而來的狄安娜慢慢走近他，伸手拉起他衣扣上垂落的金帶，妖妖嬈嬈的笑著，刻意靠近他的耳朵，壓低了聲音問道：“你不想……要我嗎？”
他該死地想要！
身體深處的渴望已經壓抑到了極限，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大顆大顆的汗珠從身體上滾落，將白色長袍浸得微微有些濕。阿波羅狠狠心，一腳踹開死死抓著自己的少年，又後退了兩步，眼中隱隱泛起些許紅赤。
她不是她。
儘管再像她、儘管她成功地撩起了他心裡的渴望，但她依舊不是她。
她頂著她的面容用著她的身體故意撩撥著他心裡的火，她的眼睛裡有著難以掩飾的怨恨與嫉妒。她一步步進，他也一步步退，身體如同最猛烈的火在燎燒，渴望著她冰涼的肌膚，也渴望著她的觸碰與撫.慰。
“父神——”
軟軟糯糯的聲音如同最冰涼的水，稍稍澆熄了阿波羅驟然而起的欲.火。一枚白白嫩嫩的小團子趴在地上拱了兩下，東聞聞西嗅嗅，接著坐起來伸了個懶腰：“什麼嘛，這麼低級的東西——”
他不停地從懷裡往外掏著瓶瓶罐罐，肖似狄安娜的少女也漸漸白了臉。
終於，兩根白嫩的小手指分別掏了掏兩個小罐子，最終碰在了一起。蓬！漫天火光蔓延，淺藍色的霧氣彌漫在空氣中。少女驚呼一聲，踉蹌著退去，身體漸漸萎縮面容也漸漸變老，竟變成了王后的模樣。
“你、你、你給我用了什麼？”王后斷斷續續地說著，兩隻手不停地在身上撓，直到把身體抓出了一道又一道紅痕。
阿波羅嫌惡地撇過頭，抱起小團子，順手撈起了他的瓶瓶罐罐，低頭問他：“能走出去嗎？”
小團子用力點頭：“可以的哦！”
“不！”王后在身後尖叫，“別走！啊——”
阿波羅根本懶得理她，依照小團子放出來的淺藍色煙霧，朝著夢境的出口走去。
小團子趴在阿波羅的肩膀上，認真地研究了一下王後坐在少年身上一起一伏的頻率和力度，不屑地捂了捂眼睛，決定下回還是去研究父神和母神的姿勢好了。至於是否有可能會被父神抓起來打屁.股，暫時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
走出夢境之後，阿波羅意外地發現，自己竟來到了一艘海船上。
更令他意外的是，船上從水手到舵手，幾乎都是半血的神。
而這艘船的名字，叫“阿戈斯”。
————
奧林匹斯聖山。
女性與婚姻的神殿。
狄安娜坐在圓桌前喝了第三十二杯下午茶，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赫拉是在拖延時間。但她實在想不到赫拉拖延時間的意圖究竟是什麼。至於阿波羅，她倒是不太擔心，憑那幾個人族衛兵，根本傷不了阿波羅分毫。
她第三十三次站了起來，又第三十三次被彩虹女神按了回去。
“請您耐心等候。”彩虹女神面無表情地說道。
狄安娜掰了掰手指頭：“你不是我的對手。”
“請您對天后殿下持有基本的敬意。”彩虹女神依舊面無表情地說。
“好。”狄安娜點點頭，“但在我‘持有基本的敬意’之前，請您告訴我，天后殿下這麼大老遠把我叫過來，究竟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若是沒有，我完全可以向她討要一點兒‘補償’，作為我的時間損失費和精力損失費。”
“請您耐心等候。”彩虹女神繼續面無表情的說。
“不必等候了。”
天后赫拉從殿外大步走進，丟給狄安娜一張邀請函，“宙斯臨時決定加開一次議會。狄安娜，在議會開始之前，你最好哪兒都不要去，尤其是人間界。”
狄安娜在邀請函上略略一掃，又略略掃了赫拉一眼：“上一回，您也用了同樣的理由。”
“沒錯。”赫拉抱著胳膊點點頭，“你有意見？”
狄安娜輕笑一聲：“很明顯，我有。”
“但我理由正當，你沒辦法反駁我。”赫拉聳聳肩，指著邀請函說道，“有意見，請找宙斯。”
“我去找父親的。”狄安娜重新折好了邀請函，沖赫拉微微一笑，目光卻是冷的，“但在此之前，請您告訴我，十二主神之位不齊，這次議會，怎麼開？”
“當然用赫斯提亞補上阿波羅的位置。”赫拉笑得分外歡暢，“如果你覺得赫斯提亞不夠資格，請找宙斯。”
“請找宙斯”，還真是一個萬金油的推諉詞。
狄安娜又是微微一笑，眸光漸冷。
這一次的議會，比上回倉促得多。
或許是因為人間界已經太久沒有見到太陽，又或許是因為宙斯最近心情著實不大好。雅典娜每在臺上陳述一個新的理論，就會被宙斯粗暴地打斷，然後開始狂風暴雨式的攻訐。狄安娜沒有理會眾神的爭吵，而後問神侍要來了花名冊，一頁頁翻閱著，搜尋瘟疫之神的蹤跡。
她看得出來，瘟疫之神是位純血的神袛，左肩處同樣有一道暗金色的紋路。所以，如果瘟疫之神確實存在，那麼他應該在議會受邀之列。
果然，她在花名冊最末尾的小角落裡，看見了瘟疫之神的名字。
她又順著席位找去，瘟疫之神的位置上空蕩蕩的，明顯已經缺席。
世上真的有瘟疫之神？
可他……可阿波羅……
“休會！！！”
宙斯突然一聲暴喝，狠狠拍了一下木制的長桌，木屑橫飛。
臺上的雅典娜臉色變了變，恭謹地說了聲是。狄安娜抬頭看時，高高懸起的卷軸上已經寫下了日月星辰的運行規律，還有那複雜無比的“燃素”的推導公式。再要看時，秩序女神們已經要恭敬地請她離場了。
狄安娜撕下了花名冊的最後一個小角，趁著眾神不察，飛往萬神殿。
萬神殿中保存著眾神的神譜，包括來歷與生平一應俱全。若是瘟疫之神果真存在，那麼他應該在萬神殿中留下了某些記錄才是。
她一頁頁地翻閱著神譜，絲毫沒有留意到身邊竟然多了個淡淡的影子。
等到她終於找到寫著“瘟疫之神”字樣的那一頁，旁邊卻突然伸出了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嗤啦一聲，當著她的面，將那一頁徹底撕了下來，慢慢揉碎。
狄安娜身體一僵，慢慢回過頭去，那道暗金色的影子靜靜地打量著她，眼中不帶絲毫情緒。
他像極了阿波羅，卻又根本不像阿波羅。
“你要查閱我的生平？”瘟疫之神平平板板地說著，語調沒有絲毫起伏。
狄安娜一句否認滑到了口邊，卻硬生生拐成了“是”。
瘟疫之神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回應，沒有任何動作，甚至沒有斥責她這麼做是侵犯*權。
他明明沒有情緒，狄安娜卻感覺到了一種濃重的憂傷。如同身處最深的黑暗中渴望著光明，難受到了極點，也壓抑到了極點。他慢慢走近她，彎下腰，暗金色的眼睛裡暗流洶湧。
“我記得你很愛乾淨，月神殿下。”
“……是。”
但凡女性，都是愛乾淨的，她不過略略有了些潔癖。即便是與阿波羅歡.愛過後，她也要去洗乾淨身體，才能睡著。
“難怪……”
【難怪我變成了世上最最骯髒的東西。】
【世人最最厭棄的、永遠不想要觸碰的，瘟疫。】
【想必這一回，你再也不會想要抱我、再也不會想要親吻我……】
【所幸我將我的心臟、我所有的情感、我所有的思念，留在了人間界。】
【我的……狄安娜。】
【你不該承受變成亡靈的惡果，更不應該永遠背對著陽光。】
【你只需要，歡笑就好。】
【在阿波羅懷中，盡情歡笑。】
暗金色的眼睛漸漸閉了起來，又漸漸睜開，似乎一直捨不得閉上，目光在狄安娜身上一遍遍流連，沒有了往日的熾熱與眷戀，卻依舊久久駐留著，片刻也不曾離開。
“我一直有件事情忘了問你。”狄安娜有些疑惑，“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是不是在巴比倫的土地上？”
若他說是，那他必定是在撒謊。
瘟疫之神搖了搖頭：“不是，還要更早一些。”
“那是在海船上？”若他說是，肯定也是在撒謊。
瘟疫之神同樣搖了搖頭：“不是，也要更早一些。”
“那是在米利都的街頭？”若他說是，那就證明……
瘟疫之神依舊搖了搖頭：”不是，還得更早一些。”他停了停，又說道，“其實你早就清楚，那天在神獄裡，遇見的不是哈迪斯，而是我。”
狄安娜瞳孔微縮，下意識地揪著他的領口，急促地問道：“那冥界呢？我是否在冥界見過你？在命運女神的紡梭前，在命運轉盤之下！”
第67章 眾神議會很兇殘二
瘟疫之神漸漸笑了。
“……是。”
“我果然……見過你……”狄安娜漸漸鬆開了手,臉色有些白,“那天,不是夢。”
“當然不是夢。”瘟疫之神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依舊不帶半分情緒，“那天你在命運女神面前轉動了轉盤,但運氣似乎不大好，指標指向了最濃郁的黑色，對不對？”
“你——”她張了張口,想問他與阿波羅是什麼關係，卻又問不出口。幾乎是莽撞地，她抬手掀開了他暗金色的面具,卻依舊看不清他的臉。
瘟疫之神笑了：“怎麼，你懷疑我是某個認識的人？或是……神？”
他、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什麼？！
唯一一個幾乎與自己心意相通的人，或是神，唯有……
狄安娜的臉色又白了幾分，終於艱難地將那句話問出了口：“你與阿波羅，是什麼關係？”
“光明之神阿波羅？”
瘟疫之神略略抬起身體，從她手中接過了面具，慢慢戴上，“自然是——沒有關係。”
“可你與他幾乎一模一樣！”
“世上一模一樣的人太多了，一模一樣的神也太多了。”瘟疫之神低低歎息一聲，同樣像極了阿波羅無奈時的樣子，“我和他一樣，並不能說明什麼。”
“可你為什麼要撕掉那一頁記錄？！”
“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過去，包括你，月神殿下。”瘟疫之神別開目光，狠狠心，又添上一句，“你，沒有這個資格。”
狄安娜閉了閉眼，手心已被掐出了八個淺淺的月牙：“最後一個問題。”
“我既然已經轉動了命運轉盤，為什麼卻始終沒有回到過去，也一直沒有——變成亡靈？！”
瘟疫之神微微一怔，卻笑了：“這個問題，你應該去詢問命運女神。”
狄安娜艱難地點了點頭：“我自然會去問她的。但是，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依舊是剛才那句話，你沒有資格，月神殿下。”瘟疫之神漸漸遠離了她，聲音依舊沒有起伏，卻似乎壓抑了無窮無盡的痛苦，“沒有資格探究我的過去，更沒有資格窺探我的未來……”
他將所有的情緒都留在了人間界。
可想而知，此時的阿波羅，必定已經心痛如絞。
瘟疫之神將手中破碎的書頁揉成了齏粉，漸漸消失在了空氣中。
狄安娜抱著殘破的神譜，呆坐了很久。
事實上，在接回阿波羅轉世的第二天，她就已經去找過克羅托，詢問命運的詛咒何時才會到來。
當時克羅托的答案是：沒有這個必要了。
她滿心疑惑地回了內米湖神殿，緊接著便是坦塔羅斯設宴款待眾神，阿波羅在神之力的作用下漸漸改造著身體。當時，她是真的以為，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因為阿波羅不用再從暗夜女神腹中出生一次，他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重新成神。
但瘟疫之神那句“你沒有資格”，卻再次令她如墮深淵。
很明顯，當天發生的事情，並不像克羅托所說的那麼簡單。又或者，克羅托同樣“沒有資格”知道發生了什麼。
突然冒出來的瘟疫之神、暗金色眼睛、被撕碎的神譜……
一切就像一張巨大的網，將她密密麻麻地網在其中，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在萬神殿中呆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復了心情，替殘破的神譜補了一張空白頁，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寫下了“瘟疫之神”，然後合上書，放回了書架裡。
或許將來會有某位神發現書頁裡的留白，進而追查到她身上。不過沒關係，她自信能處理得了。
當當的鐘聲響了十二下，暫時休會的眾神議會重新開始。
狄安娜暫時將滿心疑惑按捺了下去，走進秩序神殿，在替她預留的席位上坐好。
————
人間界。
阿戈斯船。
剛剛從夢界中逃過一劫的阿波羅突然跪在了地上，按著心臟大口大口地喘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總覺得胸口悶得不行，一波又一波奇怪的情緒從身體深處翻湧上來，如同濃郁的黑暗，要將他一點點吞噬乾淨。
“深呼吸。”船桅上有人對他說。
阿波羅抬起頭，意外地看見了一個暗金色的身影。他永遠戴著暗金色的面具，也永遠背對著他，說話時聲音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似乎“情緒”這種東西，對他而言並不存在。
他說，他是為眾神所遺棄的瘟疫之神，永遠背對著陽光。
但他卻是阿波羅兩世的記憶中，學識最最淵博的神祗。而且，瘟疫之神對他，瞭若指掌。
“老……師？”阿波羅費了很大的勁，才勉強從喉嚨中透出兩個字來。胸口依舊悶得厲害，卻比剛才要好多了。在瘟疫之神降臨的那一瞬間，他難受得想要跳進大海裡泡上整整三年。
“你的身體正處於改造期，時不時會出現這種狀況，習慣了就好。”瘟疫之神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阿波羅又深呼吸了幾次，勉強平穩了呼吸和心跳，才稍稍欠了欠身：“是，老師。”
瘟疫之神依舊背對著阿波羅，卻似乎對他所經歷的一切瞭若指掌：“你剛才困在了一個夢境裡？夢見了月之女神？”
“……是。”阿波羅忽然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猜到是什麼原因了嗎？”
阿波羅搖了搖頭：“第一，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會這麼恨我；第二，我依舊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會請求神的幫助。明明，我現在，是人。”
“第二條很好理解。”瘟疫之神微微低下頭，暗金色的長袍在海風中微微飄蕩。
阿波羅安靜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神族的女性，普遍要比人族美貌。而你現今的身份，又是月神的大祭司。月神殿下留在你身邊，其實很容易被人認出來。”
阿波羅表情呆滯了一下，漸漸變得驚愕，又微微帶了些惱怒：“老師是說，有人認出了狄安娜，於是告訴了雅典王后；王后生怕自己壓不過一位女神，所以才請求別的神幫忙？！”
“嗯。”
阿波羅無力地揉了揉眉心：“女人真是麻煩。”
瘟疫之神輕輕“呵”了一聲，似乎是要笑，卻笑不出聲來：“那月神殿下呢？也是個麻煩？”
阿波羅輕咳一聲，俊美無儔的臉上漸漸帶了幾分笑意：“我倒希望她更麻煩一些才好。”
瘟疫之神輕輕“唔”了一聲，聽不出情緒起伏，卻隱約能感覺到他心情很暢快。
阿波羅又吹了一會兒海風，感覺身體好受了一些，才又問道：“老師今天特意過來，是不是檢查‘功課’？”他說著，將肩膀上趴著的白嫩小團子扒拉了下來，捧在手心裡，遞了過去。
瘟疫之神又輕輕“唔”了一聲：“你做得很好，阿波羅。”
阿波羅有些躍躍欲試：“那我們下一課，應該學些什麼？”
“下一課麼……”瘟疫之神望著漫天紛飛的大雪，輕輕閉上了眼睛，“下一課，要學演戲。”
————
奧林匹斯聖山。
秩序神殿。
眾神的爭執已經徹底進入了白熱化階段，雅典娜已經憤然拂袖而去，現在是俄刻阿諾斯在臺上闡述著他的“大海是生命之源”理論。可惜眾神更關心的，是人間界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太陽。
眾神的意見大致分成了兩派。
第一派，是免除太陽神阿波羅那似是而非的過錯，將他好好地請回來。
第二派，是乾脆換掉天上的太陽。至於怎麼換，同樣是眾說紛紜。因為神族之中，除了許珀利翁、赫利俄斯與阿波羅之外，再沒有第四位神袛，擁有足夠熾熱的光芒。
秩序神殿裡幾乎要吵翻了天，臺上的俄刻阿諾斯也頗為尷尬。最終又是宙斯狠狠一拍木桌，將權杖往地上重重一頓：“吵什麼！大不了滅世重建就是了！”
眾神瞠目結舌。
“我會降下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洪水，淹沒人間……”宙斯話還沒說完，便已經有另一位女神緩緩站了起來，手持黃金權杖，搖了搖頭：“我不同意，宙斯。”
是月神狄安娜。
“我倒認為宙斯的提議相當不錯。一個世界修修補補，總會有不滿意的地方，倒不如乾脆摧毀了重建。”赫拉從左到右掃了眾神一眼，問道：“你們覺得呢？”
眾神不答。
赫拉盯著狄安娜，又笑了一下：“你似乎勢單力薄了些，狄安娜。”
“若是哥哥在，必定也會同意我的說法。”
“可你哥哥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隕落了。”赫拉又從右到左掃了眾神一眼，“你們認為，應該滅世重建嗎？”
“我反對。”主位上又傳來了另一個頗具威嚴的女聲。眾神齊齊轉頭，竟是智慧女神雅典娜。
赫拉微微皺起眉頭：“我以為你與狄安娜的關係一向不大好。”
“公是公，私是私。我與狄安娜的糾紛，不應該牽扯進眾神決議裡來。”雅典娜沉聲說道。
宙斯頭痛地看著三位站出來的女神，又瞥了狄安娜身邊空蕩蕩的席位一眼，頭更痛了。
第68章 眾神議會很兇殘三
氣氛一時有些僵。
宙斯煩躁地抓著頭,赫拉習慣性地抱著胳膊冷眼旁觀,眾神或站或坐或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到,總之誰也不想在這件事情上說錯半個字，乾脆就什麼也不說。
“或許還有一個人會反對你降下大洪水。”赫拉突然開口。
狄安娜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權杖，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
果然,赫拉嘴角彎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普羅米修士。”
啪！
剛剛被修好的圓桌徹底報廢了。
不提普羅米修士還好，一提他，宙斯新仇加舊恨,恨不得每天再多派十隻老鷹去啄食他的心肝；雅典娜臉色連續變了幾次，緩緩坐下，終於又緩緩站了起來：“我依舊反對降下大洪水。”
當初普羅米修士造完人之後,和宙斯、雅典娜鬧了很大的彆扭。赫拉特意提起普羅米修士，為的就是暗示“狄安娜與普羅米修士是一路貨色，都會為了人族背棄神族”。很明顯，宙斯對普羅米修士的痛恨已經超越了他的理智，成功地被赫拉挑起了怒火。
狄安娜看了赫拉半晌，慢慢鬆開權杖，擱在腳邊，向臺上走去。
長長的秩序卷軸已經塗滿了符號，卻並沒有像先前那樣，強.制修改人間界的秩序。很明顯，剛才雅典娜塗塗抹抹的那一堆東西，幾乎可以全數作廢。
赫拉心中忽然有了不妙的預感：“你要幹什麼？”
狄安娜略按了按左肩，一道優美的銀色紋路淺淺泛著光芒。
“我要將哥哥沒來得及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周圍一時間安靜了下來，所有神袛都將目光投向了狄安娜。或者說，投向了她手中握著的那支羽毛筆上。
狄安娜深深吸氣，回憶著上一世學過的某些理論，從中挑出一個略為正確的，在卷軸上塗抹。
“人間界不需要眾神行走在天空中。”
“日、月、群星、風*雪、霧靄晚霞，都可以自行運轉，無需眾神操.縱。”
“只需要遵循最簡單的規則。”
“萬物之間彼此吸引，河水受熱蒸騰成雲，雲霧遇冷凝結成雨。雨再遇冷，便是冰雪……”
“得了吧。”赫拉不屑地嗤笑一聲，“你的話裡本身就有矛盾。既然萬物之間彼此吸引，自然也就包括了大.地和太陽。你倒說說，既然太陽是死的，又不需眾神操.縱，為什麼它不會掉下來？”
“向心力。”狄安娜順手執起一隻金杯，倒扣在手心裡。而她的手上，早已經放了一顆小金球。
赫拉隱隱感覺到不妙，雅典娜不顧身份地站了起來，一路沖到狄安娜身邊，死死盯著她的手。
狄安娜詫異地望了身邊的智慧女神一眼：“你……”
“少廢話，繼續。”智慧女神依舊死死盯著她的手，“學術面前，沒有糾紛。”
學術=規則=實力。
雅典娜的隱臺詞分明是：實力面前，沒有糾紛。
小金杯嘩啦啦地轉了起來，連帶著裡頭的小金珠也轉了起來。狄安娜輕輕鬆開手，讓金杯懸空，另一隻手依舊快速且極有規律地轉動著金杯。小金珠在金杯中呈螺旋線飛轉，卻始終沒有掉下來。
“杯口略大了些。”狄安娜一面旋轉著，一面有些遺憾地說道。若是杯口再窄小一些、傾斜一些，她也可以轉得更為輕鬆，而不必時時傾斜一下杯子，省得金珠掉下來。
金珠轉完了。
狄安娜微笑著看向赫拉：“或者，您也可以用繩子束著一隻裝滿水的金杯，在空中高速旋轉。只要速度夠快，金杯裡的水，同樣不會潑灑下來。”
赫拉尚未答話，雅典娜已經抓著金杯離開了秩序神殿，想必是做實驗去了。
宙斯緩緩站了起來，臉色有些泛白：“你想證明什麼，狄安娜？”
“我只想證明，米利都學派的某些東西是對的。”狄安娜順手在卷軸上畫了幾個同心圓，猶豫了片刻，終於在月亮旁邊補上了一個太陽，“即便沒有眾神操.縱，日與月，都不會墜落人間。”
事實上，她是很想一步跳到日心說的。
但想到前世那場可怕的災難，狄安娜終究還是放棄了這個瘋狂的念頭。
赫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按著肩膀，呼吸有些急促：“我先出去緩緩。”
眾神分明看見，天后左肩處的那道紋路忽明忽暗，隱隱有寂滅的徵兆。
不止是赫拉，就連坐在下方的小半神袛也有些接受不了，紛紛請求提前離席。宙斯一一準了，看著狄安娜，眼中晦暗莫名。
“你今天是特意來告訴我，眾神先前所創造的一切都是錯的？”
“並不是。”狄安娜輕輕搖了搖頭，“我不過是想讓它變得更完美一些。如同米利都學派所言，一個可以徹底抽象成‘數’的世界。”
宙斯深深呼吸幾次，似乎平靜了一些：“但你首先得告訴我，原先的秩序是否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若是沒有，任憑你的數理邏輯再完美，我也依舊可以一票否決。”
“自然是有的。”
狄安娜輕聲答道。
“比如，光明之神與太陽神已經隕落二十多年，人間界怎麼還會有白天和黑夜的交替？”
“又比如，雪會化成水，水會結成冰，這並不需要眾神的操.縱。”
“還比如……”
“夠了。”宙斯打斷了她的話，“你是對的。”
伴隨著宙斯的聲音，秩序卷軸驟然傾瀉了萬丈光華，人間界再次傳來了隆隆的聲音，雲墜成雨，氣動成風……一切自然而然，無需風神或是雨神的操縱。而卷軸的最頂端，卻空了一個位置出來。
“太陽……”狄安娜微微抿了抿唇，來到宙斯面前跪下，手按肩頭，“請允許我創造一個太陽，父親。為了人間界，也為了眾神。”
宙斯臉色變幻不定，很久之後，才輕輕點了點頭：“你去做就是了。”
“那——”
“三十天。我給你三十天的時間。若是三十天之後，天空中依舊沒有太陽，那麼我會降下大洪水，滅世重建。”
狄安娜微微低垂了頭：“多謝，陛下。”
重新創造一個太陽，說著容易，做起來卻相當困難。
狄安娜想著，若是最終無計可施，她就像先前阿波羅做過的那樣，一次次回到過去，收集他散落的光芒。唯一擔心的一點是，阿波羅是否會願意重新出世。
打定主意之後，她重新回到了人間界——的阿戈斯船上。
此時距離阿波羅離開夢界，已經過了整整三天。
阿戈斯船上載滿了半神，對於貿然出現的雅典王子，他們也沒表現出多大的驚訝來。為首的那位還極力勸說阿波羅加入自己，為奪取金羊毛做最後的籌備。阿波羅禮貌地拒絕了他的要求，只請他們將他隨意放在一個路過的荒島上就好。
至於他的老師，那位暗金色的瘟疫之神，早在留下一道難題之後就消失了。
阿波羅和他們糾.纏了大半天，也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忍不住開始琢磨著，若是自己抱著兒子跳海，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遊回陸地上去。忽然之間，一雙柔軟的手蒙在了他的眼睛上，帶著些許沁人的冰涼，還有幾分極淡極淡的甜香。
“我是誰？”有人在他耳邊輕笑，“猜對了不放，猜錯了才放你。”
一句“狄安娜”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嚨口。阿波羅一口氣沒上來，幾乎把自己活活憋死。
“哇喲母神好壞！”小團子趴在阿波羅肩膀上看熱鬧。
“我是誰？”狄安娜蒙著阿波羅的眼睛，又壞心地湊在他耳邊問了一句。
阿波羅腦子裡轉過了無數次“狄安娜”，最終抓著她的手狠狠一拉，拉進懷裡，狠狠吻了下去。
小團子嗷嗚一聲從阿波羅身上跳下來，蹦達著跑開了。
一個熾熱的滿盈了思念的吻在唇齒間蔓延開來，帶著滿足的喟歎。阿波羅強行將她按在自己與船桅之間，又在她柔嫩的唇瓣上輕輕啄了一下，“小壞蛋。”
狄安娜斜他一眼，眸中水光瀲灩：“跟你學的。”
“嗯，跟我學的。”阿波羅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頗有些無賴地問道，“還跟我學會了什麼？”
“多著呢。”狄安娜一樁樁一件件地掰著指頭數過去，阿波羅越聽越是愕然。狄安娜非但空穴來風而且還胡攪蠻纏，非得將他過去的名聲敗了個乾乾淨淨，最終才面帶微笑地說道：“就這些了。”
還“就這些”！
阿波羅面色不善地上下打量著狄安娜，預備今夜果真如她所說，好好“教導”那麼幾次。
狄安娜悶笑出聲，伸臂環抱住阿波羅的腰，將頭擱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道：“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只要是我知道的。”
狄安娜仰起頭，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若是我要創造一個太陽，該如何去做？”
“創造一個太陽？”阿波羅愕然。
狄安娜點點頭，將會議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第69章 阿戈斯船一
阿波羅聽完後沉默了很久。
“你……”很為難麼？
狄安娜抬頭看他,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將這句話問出口。
阿波羅低下頭,微微一笑，伸手攏了攏她的長髮：“我已經想好辦法了,只是有些難。”
狄安娜略略放寬了心：“有多難？”總不可能比無數次回到他死去的那一刻更難？
阿波羅又是一笑,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別擔心，一切有我。”
“可……”
“怎麼？”阿波羅伸臂攬過她，抵著她的前額低笑。
狄安娜認真地看著他，更認真地說道：“阿波羅,你知道麼,我特別討厭你的一點是,你永遠都不會把難處告訴我，總是一個人悶聲不響地把事情解決了，然後笑著對我說一切都好。”
阿波羅微微愣了一下，啞然失笑：“寶貝兒，我是男——唔，現在，是男人。”
“是呢，現在是男‘人’。”狄安娜低低歎息一聲，抱著他結實的腰身，微微抿起的嘴角洩露了幾分苦悶的情緒。
阿波羅有些不忍，捧起她的臉，在她柔軟的唇瓣上輕輕吻了一下：“你該習慣才是。”
“不習慣。”她嘟噥。
阿波羅漸漸加深了這個吻，含糊不清地說道：“那我只好更努力一些，讓你慢慢習慣了……”
一吻既畢，狄安娜苦悶地窩在阿波羅懷裡玩他的金髮，不經意間瞥到船尾處那道暗金色的身影，身體微微一僵。
阿波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同樣一僵：“老師？”
話雖如此，他卻並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那道暗金色的影子背對著阿波羅，平平板板地說道：“其實你並沒有想出辦法。剛才這麼說，不過是為了安月神殿下的心。”
阿波羅呆滯了一下，低頭去看狄安娜，果然在那雙淡琉璃色的瞳裡看見了一絲惱怒。
可……“老師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也想不出來。”
簡直莫名其妙！
老師想不出來就意味著他也想不出來，什麼邏輯！
阿波羅鬱悶捏起一綹銀色的發梢用力揉搓，心底驟然升起的奇怪感覺令他有些無所適從。
狄安娜試探性地開口問道：“您……為什麼不站在船頭？我似乎記得，上次去巴比倫的時候，您站立的位置，就是船頭。”
“沒這個必要。”
——可阿波羅是航海者的守護神，兼有領航的使命！
狄安娜幾乎將這句話脫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看看身邊的阿波羅，又看看那幾乎從未有過任何情緒變化的瘟疫之神，很難將他們認成同一個。
可……瘟疫之神……他……
“您應該清楚，還有最後一個辦法。”狄安娜終於忍不住說道。
瘟疫之神輕輕“呵”了一聲，似乎是在笑：“你是指，在冥界聽到的那一個？”
“是。”
瘟疫之神沉默片刻，才低聲說道：“你不該這麼做，月神殿下。”
“那麼請問，您又以什麼資格來管我？”狄安娜似乎在故意激怒他，“我的老師？我的兄長？我的戀人？我的同伴？可閣下您——什麼都不是。”
那句“什麼都不是”說出口的瞬間，她明顯看到瘟疫之神微微僵了一下，露出袖口的那一小截指頭也分明是在顫抖，而後緊緊握成了拳頭。
良久之後，瘟疫之神才緩緩開口：“我自然——什麼都不是。”
他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起伏，可狄安娜卻分明感覺到，身邊的阿波羅手上忽然用力了一下，將她的頭皮微微扯得生疼。
她偏頭看著阿波羅，竟發現他緊緊抿著唇，臉色泛白，呼吸也有些不穩。
怎麼回事？
是因為她對他的老師不敬，所以才生氣了，還是因為他們在討論他所不知道的“冥界”？
冥界的那一段見聞，她從來不曾對阿波羅透露過。即便是在最最平靜的那一段時間裡，她也沒有說。若是阿波羅……嗯，他的確有理由生氣。
“月神殿下。”瘟疫之神終於轉身，“我來告訴你，那天在冥界，究竟發生了什麼。”
暗金面具下的那雙眼睛漸漸閉上，而後漸漸消失，緊接著連他露出袖口的那一截指頭也在消失。一小截雪白的指骨微微露了出來，隱隱泛著金色的光芒，似乎其中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那是，神之骨。
——若他是太陽，那麼你將變成亡靈，行走在黑暗之中，永遠背對陽光。
——否則，你將在陽光之下，腐爛成枯骨。
他在阿波羅的注視下，變成了……變成了真正的亡靈。
“你——”狄安娜驟然睜大了眼。
瘟疫之神又輕輕“呵”了一聲，修長的指骨握著暗金色的面具，慢慢揭了下來。
原本永遠也看不清的面容，如今同樣變成了雪白的泛著金色微光的，神之骨。
“不得不說，我對你一見傾心，月神殿下。”
“所以那天我路過冥界，就順便和你交換了命運。”
“所以就算是要回到太陽神死去的那一刻，重新凝聚起新的太陽，也應該由我去，而不是你。”
“別露出那副驚訝而又悲傷的表情，月神殿下，你身邊的太陽神在吃醋。”
狄安娜偏頭看看身邊的阿波羅，果然是一副憤懣而又痛苦的表情。
她澀澀地開口：“只有命運之線緊緊相連的人——或是神，才能彼此交換命運。”
所以，你到底是誰？
“月神殿下，你明顯又給太陽神的妒火上澆了一罐油。”瘟疫之神輕笑著，重新戴上那張暗金色的面具，“其實我很不希望我們的‘命運之線緊緊相連’，這會給你帶來厄運。好了，我得走了。阿波羅，你要記得看好她，省得她又到處亂跑。”
瘟疫之神話音未落，便已漸漸消失在了空氣中。
狄安娜上前幾步，卻驟然被阿波羅抓住了手腕，牢牢的，怎麼也掙不脫。
“放手！”她有些焦躁。
阿波羅緊緊扣著她的手腕，將她按在船桅上，狠狠吻著她。不同於往日的溫柔，這一回，阿波羅有些粗.暴，似乎是在極力證明著什麼，又在阻攔著什麼。
“不許去想他。”阿波羅聲音有些沙啞，也隱隱有些痛苦。
她掙扎了幾下，心中愈發焦躁起來。瘟疫之神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暗示，暗示阿波羅的“嫉妒”，然後借用這種“嫉妒”將她留下來。不得不說這一手玩得實在漂亮，若非對阿波羅瞭若指掌，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即便是她自己，即便與阿波羅一體雙生、與他相伴千年之久的她自己，也做不出來。
而對阿波羅這般瞭解的，只有阿波羅自己。
瘟疫之甚所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讓她有種阿波羅就在身邊的錯覺。可如今阿波羅卻分明就在她眼前，抱著她，略帶著粗暴地吻著她，海藍色的眼睛裡隱隱帶著痛苦。
嗤啦——
狄安娜驟然一驚，涼風拂過肌膚的不適感令她忍不住縮了縮肩膀。
阿波羅慢慢停下了動作，抱著她，力氣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身體裡。
“別去想他，狄安娜。別去想他。”
阿波羅啞著嗓子，低聲重複著。似乎是在對她說，又似乎是在對自己說。他慢慢截下了自己的白色長袍，替狄安娜披在身上，艱難地說道：
“這艘船會經過達伊斯河的入海口，那裡有你的神廟和島嶼。我們就在那兒下船。”
狄安娜抬眼望去，四周一片茫茫大海，一艘大船在風浪中前行。船頭上刻著的標記是：阿戈斯。
阿戈斯船。
狄安娜閉了閉眼睛，低聲問阿波羅：“孩子呢？”
阿波羅臉色和緩了些：“大概是跑到甲板下玩去了。你知道，他一直喜歡到處亂跑。”
狄安娜點點頭。小團子鬼精鬼精的，身上的瓶瓶罐罐足以開個魔藥鋪，她並不擔心他的安危。
“阿波羅。”她轉頭看他，“你說，世上有沒有分形術？”
“分形術？”阿波羅愣了一下，而後不確定地說道，“大概是有的。不過，我從來沒有見過。除了面對相當可怕的對手，否則沒有誰會用這種辦法。”
“假設真的有，假設。”她攏了攏過於寬大的領口，不自覺地往阿波羅溫暖的身.體上靠了靠，“那麼分出的兩個形體之間，自然也是一模一樣、心意相通的了？”
阿波羅又愣了一下：“……我沒試過。”
說謊騙騙她也不成麼？
狄安娜歎了口氣，抬起頭，認真地看著阿波羅：“你看，要重新創造出一個太陽，是我，不，我們，需要考慮的事情。”
阿波羅原本難看的臉色在“我們”之後稍稍和緩了些：“嗯。”
“所以，不應該由一個陌生人來插手，對不對？”她試圖說服他。
阿波羅又輕輕“嗯”了一聲。
“所以，我想去找他……”
“是‘我們’。”
阿波羅強調，“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這是‘我們’應該考慮的事情，不應該由外人來插手。所以，應該由‘我們’去找他，然後解決這件事情。”
他停了停，欲言又止。
狄安娜猶豫片刻，低聲說道：“想問就問吧，我不生氣。”
阿波羅抬手輕撫著她的眼角，目光片刻不曾離開她的眼睛，放低了聲音問道：“所謂的‘冥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第70章 阿戈斯船二
“我……”
狄安娜怔了片刻,才輕聲說道，“我……若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阿波羅緊緊抿著唇，不自覺地抓緊了她的肩膀：“我無法向你保證些什麼。”
他已經隱約猜到,那必定是一件“會惹他生氣”的事情。
他無法事前保證些什麼,正如剛才他無可自抑地……將她的衣裙撕成了碎片。
狄安娜又歎了口氣：“好，我告訴你。從遇見瘟疫之神的第一刻起。”她慢慢說了神獄裡的事情，又說了自己前往冥界尋找命運女神。至於命運轉盤的那一段，卻被她隱去了一部分,只說自己轉到了和阿波羅先前一樣的位置上,“無數次回到令我心痛如絞的那一刻,收集你散落的光芒”。
阿波羅靜靜地聽了片刻，將狄安娜的肩膀抓得愈發緊了。
“不對。”他堅定地搖搖頭，“必定還缺少了一些什麼。狄安娜，你隱瞞了最重要的部分。”
“最重要的部分？”狄安娜一怔，“我與瘟疫之神總共就見過四五次面，都和你說過了。哦，後來在米利都又隱約撞見過一次，可我不確定那是否是他；再後來，就是在前往巴比倫的海船上。可那時，你也已經見過他了。”
阿波羅搖了搖頭：“並非關於瘟疫之神，而是關於‘陽光’。”
“‘陽光’？”狄安娜勉強笑了一下，“陽光怎麼了？太陽神殿下，您是不是……唔……”
阿波羅低下頭，懲罰性地輕輕咬了咬她的唇瓣，才又說道：“先前我不明白，為什麼老師一直會背對著我。直到剛才，他轉過身來時，在我的注視下……變成了一句骷髏。”他抿了抿唇角，似乎不願意去相信，又似乎不得不去相信，“而這，本該是你的‘命運’，對麼，狄安娜？”
狄安娜愕然，不自覺地退後了半步。
“看來我猜對了，所以剛才老師對你說出‘交換命運’時，你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阿波羅如釋重負，又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我們一起去找他。”
說話間，阿戈斯船已經駛向了達伊斯河的入海口。一位高高大大、披著獅子皮的男人走了過來，詫異地看了狄安娜一眼，而後詢問阿波羅：“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找金羊毛？”
阿波羅搖了搖頭：“多謝你的好意，海格力斯。”
“好吧，這是你的選擇，我不能勉強。”海格力斯聳聳肩，又問道，“那，你能不能最後為我們彈一次七弦琴？前面就是最後一片海妖聚集的區域了。”
阿波羅說了聲好。
那片區域的海妖，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塞壬。
塞壬的歌聲分外惑.人，能讓人昏昏欲睡，也能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與之交.歡。事實上，海妖，尤其是女性的海妖，是一個相當喜歡追逐性.愛的種族。一般的男性人族沾上塞壬，基本上就是個精.盡人亡的下場。
但阿波羅精通樂理，他知道該如何去應對海妖的歌聲。
七弦琴在他手中奏響時，所有的海妖都停止了歌唱，用一種迷醉的目光注視著阿波羅。阿波羅渾然未查，站在船尾上一遍遍地彈奏著奇妙的樂音，白色的希臘長袍被海風吹得獵獵聲響——阿波羅似乎極為偏愛白、金二色，從神殿到衣飾，幾乎不是白就是金。
狄安娜抱著軟綿綿的小團子站在甲板上看著阿波羅，腦中一遍遍地回想著瘟疫之神對她說過的那句話：我與你交換了命運。
這世上除了阿波羅，還有誰的命運會與她緊.緊糾.纏在一起，密不可分？
沒有了，再沒有了。
她愈發篤定瘟疫之神與阿波羅脫不了干係。或許他是阿波羅用神之血捏成的泥偶，或許他是未來時空中的阿波羅，又或許……他在做一些不得不瞞著她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上，若說還有誰毫無保留地愛著她，毫無保留地對她好，那只能是阿波羅，也唯有，阿波羅。
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人，也從不認為世上有誰會無緣無故地愛她逾命。
他縱容她的任性也縱容著她的囂張，即便知道她千萬般不好也依舊這般愛著她，他……
“母神怎麼哭了？”小團子糯懦地說著，伸出一截軟軟嫩嫩的手指，輕輕劃了劃她的眼角，沾下一顆晶瑩的水珠。
“王子開始彈奏悲音了。”身邊有人解釋道。
小團子輕輕“哦”了一聲，支著下巴，糯懦地問道：“‘悲傷’，是什麼？”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那人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很多很多悲傷的事情，無可避免。”
狄安娜轉過頭，看著那身披獅子皮的男人，隱約記得他叫海格力斯。
海格力斯和善地沖她笑笑，指著背上的獅子皮說道：“比如我，剛剛去殺了一條九頭蛇、一頭獅子、緊接著還要去殺一條龍。不過幸好，有了那麼幾場豔.遇。”他懷念地舔了舔嘴唇，“洋溢著活力的青春女神、美麗的……”
“青春女神？”狄安娜驚訝萬分，“她不是海界的王子妃麼？”
“對，就是她。”海格力斯點了點頭，“還有跟在九頭蛇身邊的另一位海界公主，名叫得斯波娜的……唔，她們很漂亮，很吸引人，也很有活力，最重要的是她們渴慕強大的男人。”
“你……”狄安娜瞠目結舌，很想問問他，是不是對青春女神做了什麼。
“雖然赫柏已經嫁人了。不過沒關係，這並不能阻礙我對她的思慕。可惜她的母親是赫拉，我最最痛恨的赫拉……有時候，我真想帶走青春女神，將她永遠囚.禁在我的宮殿裡，讓赫拉又氣又急。不過後來我又發現，得斯波娜脫.掉衣服之後比赫柏更迷人，嘖嘖……”
狄安娜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大夠用。
聽起來，海格力斯似乎對赫拉極是痛恨，甚至不惜用青春女神來要脅她？
可這人行事，似乎有點，有點太不妥當了。
海格力斯似乎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道：“我還去過許多地方，譬如冥界。你知道麼，當初為了從冥界帶走——帶走誰來著？我和忒修斯偷走了冥後珀爾塞福涅[1]。冥王大怒，差點把整個冥界都給掀了。嘖嘖，有意思，真有意思。”
狄安娜不動聲色地離海格力斯遠了一些。
小團子輕輕“呀”了一聲，在狄安娜懷裡拱了拱，抱著她的脖子說道：“母神您不知道，先前父神差點就被淮德拉生吞活剝了呢！對了母神，我將父神帶出夢界的時候，特意在那個夢境裡留了點東西，讓他們一直走不出來。您要去看看麼？”
“夢界？”狄安娜嚇了一跳。
小團子用力點了點頭：“對呢，夢界，特別可怕的夢界！”
狄安娜匆匆對海格力斯說了聲抱歉，轉身走進了船帆的陰影裡，漸漸隱匿了形跡。
阿波羅已經彈到了最後一篇樂章，琴音愈發急促。
夢界。
交.歡的聲音仍未停歇。
狄安娜一看見那位與她長得極為相似的少年，立刻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雅典王后中了自己所布下的密香，直到現在還在抱著那位少年糾.纏不歇。狄安娜站了片刻，抱著小團子轉身離去，順手擊碎了夢神所創造的夢境。
啪！
一對赤.裸的男女雙雙滾落在人間界，依舊毫無顧忌地縱情歡.愛。直到周圍的積雪被他們的體溫融了大半，少年的臉色隱隱有些青紫，兩人才漸漸反應過來，羞惱且怒不可遏。
回雅典麼？
她暫時還沒有這個臉面。
周圍的人群已經圍上來指指點點，冰涼的雪花沾在肌膚上，凍得令人直哆嗦。
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母神幹得漂亮！”回到阿戈斯船上時，小團子兀自嚷嚷，“誰讓她陷害父神的！”
狄安娜瞥了他一眼，重新開始認真地思考著，如果小團子被她教壞了，她該如何向阿波羅交代。
她認認真真地舉起小團子，放在眼前打量著：“誰教你這些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哼哼哼哼！”小團子理直氣壯，“犯了我父親、母親也是一樣！不，更加不可饒恕！”
狄安娜一愣，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小孩子別胡思亂想。”
“我已經很大，很大了！”小團子在她懷中連連跳腳。緊接著，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將小團子抱了回去，抬頭看時，阿波羅正沖她微微一笑：“我們走。”
他們下船的地方，正好是一座風景優美的島嶼，島上矗立著一座月神廟。事實上，連狄安娜自己也不記得，她究竟是什麼時候來到了這裡，又是什麼時候建起這座神廟的。
才剛剛上島沒多久，天上一道彩虹從天而降，緊接著是天后赫拉憤怒不已的聲音：
“海格力斯，你竟敢招.惹我的女兒？！”
若是青春女神沒有嫁人，赫拉可能一頓亂棍將海格力斯打出去就算晚了。
可如今青春女神嫁了人……
先不論青春女神本身的態度，海格力斯的所作所為，本身就是膽大包天！
……而且也不大妥當。
狄安娜又聽了聽赫拉那憤怒的聲音，暫時沒空去理會他們，轉頭問阿波羅：“我們該怎麼做，才能找到他？……我是指，你的老師。”
阿波羅溫和地笑笑：“跟我來。”
藍晶 2014-8-18 15:14
第71章 亡靈手劄一
那扇時空之門,阿波羅已走過無數次了。
在狄安娜消逝的那段時間裡，他幾乎每晚都要走一趟時空之門，也每晚都會重新做一場噩夢。
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沿著記憶中的路,阿波羅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時空中的瘟疫之神。瘟疫之神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過來,依舊背對著他，用一種極淡極淡的語氣問道：“她睡著了？”
阿波羅愣了一下。
“你會獨自過來找我,也肯定會先將她哄睡。而哄她睡著的方式麼……”瘟疫之神輕輕笑了一下，“你終於學會說謊了，即便是善意的。我很高興看見這一點，阿波羅。”
阿波羅徹底愣住了。
瘟疫之神……他……
“她睡著的時候很美，可醒來的時候肯定會變成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要找你算帳。”瘟疫之神的語氣仍舊是淡淡的，阿波羅心中卻隱約感覺到了一種奇怪卻熟悉的……溫暖。
“有時候我真想看看她百般糾結為難的樣子，為了我，也為了你。可我捨不得。”瘟疫之神輕輕笑了一聲，抬起頭，目光投向了廣袤且暗沉的神獄：“記得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阿波羅。”
“我消逝的地方。”
“也是我出世的地方。”瘟疫之神歎息一聲，“我從最最濃郁的黑暗中出生，唯一渴望的，就是光明。狄安娜她……她是很乾淨、很純粹、很冰冷的光。”
阿波路閉了閉眼睛，緊緊握著拳頭，臉色有些泛白。
“不要逼迫我對你出手，老師。”
“對我出手嗎？”瘟疫之神轉過身來，看著他，目光依舊毫無感情，卻隱約能感覺到一絲笑意，“倒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阿波羅，我瞭解你，可你卻並不瞭解我。你真的以為，自己的勝算……很大？”
阿波羅又愣了一下。
“或者說，你從未嘗試過去了解我。因為我對你而言，不過是個教導你長大的‘老師’。”瘟疫之神靠近他，慢慢地說道，“回去吧，帶她過來。若是她真的醒了，一定會跟你鬧翻的。我……我不想看見你們鬧翻。”
他的聲音很低，隱約帶了幾分惆悵。
阿波羅緊緊抿著唇，臉色又白了幾分，卻不得不承認，瘟疫之神所說的，的確是實情。
阿波羅重新回到那座小島上時，被他用音樂強行哄睡的狄安娜依舊沒有醒。
他在她身邊躺了下來，抱著她入睡，而後等著她從夢中清醒，再順理成章地去找瘟疫之神，又順理成章地被瘟疫之神給繞了進去，最終再順理成章地創造了一個新的太陽安放到天空中，也不過才短短十天。
瘟疫之神這才鬆口，再次與狄安娜交換了命運。
狄安娜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地變成了白骨，滋味確實比較……比較奇怪。原本阿波羅想要替她受著的，可瘟疫之神說，狄安娜中了這個詛咒，還有恢復的可能；若是他——太陽神阿波羅中了這個詛咒，那可就永生永世也恢復不過來了。
阿波羅待要再說些什麼，又被瘟疫之神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難道月神殿下變成了亡靈，你就不愛她了麼？”
自然……是愛的。
瘟疫之神又添上了一句話：“等到你複歸神位的那一天，月神殿下自然會恢復如初。阿波羅，你若是真的擔心她，就應該更努力一些才是。”
阿波羅徹底沉默了。
變成亡靈之後，狄安娜倒是沒感覺到有什麼不適，除了阿波羅抱著她的時候感覺沒那麼舒服。瘟疫之神只匆匆丟下一句“等你複歸神位的那一天”就徹底不見了蹤影，無論是狄安娜還是阿波羅，都不大明白究竟該怎樣才能“複歸神位”。
而原本，阿波羅是不大願意再回去的。
無論是為了狄安娜還是為了當日他對宙斯說過的那句話，主神之位在他看來，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甚至還顯得有些累贅。
如果有可能，他寧可永遠陪著狄安娜，一世又一世地輾轉在人間。
而最令狄安娜意外的，其實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某一天，她的聖域斯巴達裡，忽然接到了一封來信。信是用埃及文字寫成的，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我會將你奪過來的。
狄安娜窩在阿波羅懷中看著那張小小的信紙，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那位法老王挺固執的。”
“不是固執，而後心有不甘。”阿波羅輕輕攏了攏她的斗篷，在她的銀色面具上輕輕吻了一下，“塞薩利公主科洛尼斯，是他唯一一個想要而又得不到到的人，也是他唯一的遺憾。”
“可他已經是神了。”
阿波羅輕輕握著她白玉般的指骨，取下了信紙，撕成碎片：“你可記得，埃及的每一位法老王，都將成為太陽神？帝王穀裡每一位沉眠的太陽神，都是不容忽視的存在。而拉美西斯他——不一定會感到快樂。”
“什麼快樂？”她有些詫異。
“征服。”
男性的……征服嗎？
狄安娜微微愣了一下，沒留意阿波羅握起了她的手，放到唇邊細細吻著。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冰涼的泛著銀色微光的指骨上，令她忍不住微微一顫。
“寶貝兒，你愈發敏.感了。”阿波羅低聲調.笑。
狄安娜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面對一個亡靈，你也能——嗯？”
“嗯……”阿波羅認真地想了想，“若是腦中想著你原先的樣子，大約也是能的。”
“你——”
“寶貝兒，你說，若是我真想要你了，那可怎麼辦才好呢？”
“你！……”
阿波羅悶悶地笑出聲來，忽然抬手掀起她的面具。狄安娜急急伸手要攔，卻沒攔下，只隱約聽見了細微的喀喀聲。變成亡靈只有這一點不好，隨意動一動，全身上下就喀喀作響，吵得不行。
略帶著薄繭的長指細細摩挲著她，溫柔的目光幾乎能將她整個融化。她撇過頭去，拉了拉寬大的連衣帽：“別、別這樣……”
阿波羅從身後抱著她，細細吻著，低聲說道：“別哪樣？寶貝兒，我只想好好看看你。”
“可我、我……”現今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了一具骷髏……
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替她擋了擋月光，慢慢拉開了她的束帶。
狄安娜試圖阻止，卻依舊被他握緊了手，放在唇邊輕吻著，專注而溫柔。
“我……阿波羅……別這樣……”
“別哪樣？”阿波羅嗤啦一聲撕碎了她的外袍，輕輕摩挲著她身體上的每一處。海藍色的眼睛倒映著她，瑩白如玉，隱約泛著銀色微光，卻依舊……依舊只是個亡靈。
“寶貝兒，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就算變成了亡靈，也是世上最美的亡靈？”
“混、混蛋。”情.話越說越順口了，都不帶過腦子的麼？什麼叫世上最美的亡靈？簡直扯淡！
阿波羅抱著她悶悶笑出了聲：“我已經可以想像出你那副氣惱的樣子了，狄安娜。”
狄安娜憤憤地扭過頭去。
那傢伙純粹是故意的！！！
“狄安娜。”
“嗯？”
“我有一個想法。”阿波羅直起身子，認真地看著她，“或許不必非得等到我‘複歸神位’。我們可以去找哈迪斯。”
“哈迪斯？……”可他不是對你很有意見嘛。
“無論什麼方法，都要去試一試的。”
————
冥界。
冥王殿。
冷清了千年的門庭今日又熱鬧了一回。因為上次人族的“客人”到來時，非但拐走了幾個要命的人，還帶走了冥後珀爾塞福涅。冥王震怒之餘也再三強調，絕不放任何一個外人進來，絕不！
冥神們對冥王陛下言聽計從。
但問題是，如果來的那位，是亡靈呢？
放？不行，她分明就是“外”人。
不放，也不行，她明明就不是外“人”。
無計可施的冥神們只得又去找了冥王陛下，可惜最近幾天冥王都在忙著哄冥後，沒空理會這些雜事。據說他為了哄冥後開心，還特意在陰冷暗沉的冥界裡創造了與人間界一模一樣的愛麗舍，只為了讓冥後解悶，著實費了一番苦心。
狄安娜提議道：“既然冥王陛下沒有空閒，不如我們去找死神？”
冥神的答覆是死神正在人間界忙得不可開交。
因為據說，阿戈斯突發了一場大瘟疫。
“瘟……疫？”狄安娜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人間界絕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發瘟疫，只除非……除非是惹怒了瘟疫之神。
可瘟疫之神已經消失了這麼久，怎會突然降罪阿戈斯？
狄安娜不知不覺地將這句話問出了口。一位多嘴的冥神四處看看，神神秘秘地對她說道：“聽說，是因為那位取得金羊毛的英雄——伊阿宋——的妻子美狄亞，惹怒了瘟疫之神。”
狄安娜愈發驚訝起來。
“金羊毛與埃厄忒斯[1]的命緊緊連在一起，可伊阿宋卻要拿走金羊毛。原本這與瘟疫之神沒什麼關係的，可埃厄忒斯的小女兒美狄亞在月神殿下的神廟裡，讓伊阿宋殺死了自己的親弟弟。[1]”
狄安娜微怔，已經隱隱帶了幾分怒意。
在她的神廟裡？
讓人殺死了自己的親弟弟？
那位美狄亞，還真是做得出來！
冥神唉唉地歎了兩聲氣：“現在美狄亞跟著伊阿宋去了阿戈斯。要我說，這種叛國、殺弟、是非不分的女人，就該讓死神大人帶回來狠狠抽上幾鞭子。金羊毛被帶走，估計科爾喀斯國王也活不了多久了——還得再加上一條弑父。但阿戈斯是天后赫拉的聖域，估計宙斯也不大想管這事。”
作者有話要說：[1]原文如下：他把金羊毛作為禮物獻給國王埃厄忒斯。國王又將它轉獻給戰神阿瑞斯，他吩咐人把它釘在紀念阿瑞斯的聖林裡，並派一條火龍看守著，因為神諭告訴他，他的生命跟金羊毛緊緊地聯繫在一起，金羊毛存則他存，金羊毛亡則他亡。
[2]原文如下：美狄亞又向他獻上一條殘忍的計策。"我已經作了一次孽，惹出了一場禍，"她說。"現在我不能回頭了，因此也不怕繼續作孽。我要幫你打敗科爾喀斯人，我將引誘我的弟弟，讓他落到你的手裡，你去準備豐盛的酒席。我再爭取說服使者們都離開他，讓他單獨和我在一起。這時你就可以乘機殺死他。"……機敏的美狄亞告訴使者，讓阿布緒耳托斯在深夜前往另一島上，到阿耳忒彌斯神廟裡……伊阿宋揮著寒光閃閃的寶劍從背後沖出來。美狄亞急忙轉過身子，拉上面紗遮住眼睛，她不忍看見弟弟被殺害的慘狀……
第72章 亡靈手劄二
宙斯當然不想管,因為這事兒壓根就是赫拉促成的。
伊阿宋從踏上阿戈斯船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接受著天后赫拉的“眷顧”。從美狄亞對他一見鍾情到打敗守護金羊毛的龍，幾乎都有赫拉的影子在。直到美狄亞執意在月神廟中殺掉自己的親弟弟，才令人不得不唏噓一句：多大仇……
聯繫到先前赫拉對海格力斯的怨憤,以及海格力斯對伊阿宋的大力支持，也確實是“很大仇”。
反正總之，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瘟疫已經降臨了阿戈斯。據說宙斯一直對阿戈斯不聞不問,無論是先前美狄亞謀殺弟弟還是瘟疫突然降臨,神王陛下通通都不、想、管。
“估計阿戈斯離滅亡也不遠了。”最終的最終,冥神感慨。
冥王哈迪斯一直在陪著他的王后不肯見客,阿波羅只好改變了主意,帶著狄安娜去見死神。
據說死神脾氣很怪,據說死神厭惡一切活著的東西,據說……
無數次“據說”也抵不過一次真真切切的見面。
當狄安娜終於見到那位臉色慘白、扛著大鐮刀、獰笑著在人間界收割靈魂的死神時，瞬間明白了人族畏懼死神的緣由所在。
若她是人，她也怕。
可惜如今她非但不是人，還是死神大人相當喜聞樂見的——亡靈。
“骷髏系的亡靈其實相當少見。”死神大人這麼評價她。
狄安娜裝作什麼也沒聽到，和和氣氣地問他：“您是否知道，該如何逆轉亡靈的狀態？”
“知道。”死神乾脆俐落地說，“但本大人不想告訴你。”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主神，脾氣從來都很臭的死神大人也絕不買帳。
狄安娜默默在心底贊了一聲“有性格”，繼續和和氣氣地問道：“也就是說，亡靈的狀態，其實是可以逆轉的？”
死神大人臉色一下子變黑了：“你剛剛是在套我的話？”
狄安娜微微一笑：“當然。”
死神大人幾欲吐血。
語言陷阱！
故意跳過第一個問題直擊核心，然後藉由他模棱兩可的答案，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最可怕的是，他根本就沒意識到這是個語言陷阱，就這麼被眼前的亡靈女神給繞進去了。
傳說奧林匹斯的女神最最奸詐狡猾，果然不是胡亂傳著玩的。
死神大人忽然覺得，女神是世上最最可怕的物種，眼前這位亡靈女神，是可怕物種中最最可怕的那一位，沒有之一！
狄安娜友好地死神大人道了別，在阿戈斯王國裡轉了一圈，卻始終沒有找到瘟疫之神的所在。她思前想後，決定去問阿波羅：“在聽說美狄亞的事情之後，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憤怒。”阿波羅答得很乾脆。
“那麼，降罪阿戈斯之後，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我是認真的。”
阿波羅想了想，才慢慢答道：“……科爾喀斯，那座被玷.汙的月神廟裡。”
“我們去科爾喀斯。”狄安娜當機立斷。
阿波羅微微愣了片刻，才緩緩點了點頭：“老師的行事風格，的確和我很相似。”
——何止是相似，簡直是一模一樣。
狄安娜一直在懷疑，瘟疫之神根本就是阿波羅自己。
幾乎沒有任何意外地，狄安娜在科爾喀斯的月神廟裡見到了瘟疫之神。
也幾乎沒有任何意外地，在聽說“亡靈狀態可以逆轉”之後，瘟疫之神輕輕“呵”了一聲，似乎是在低笑，語氣卻平淡得什麼也聽不出來。與此同時，阿波羅感覺到了一種極其強烈的愉悅。
瘟疫之神問道：“該怎麼做，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讓你恢復原狀？”
狄安娜搖了搖頭：“我不大清楚。”她琢磨著，是否應該再去死神那裡套一次話。
不過，難度係數似乎有些高。
瘟疫之神微微一怔，習慣性地伸出手，想要將她的長髮攏到耳後，卻在觸碰到她的前一刻，輕輕放了下來：“……也好。”
“也好？”狄安娜有些詫異。
“我是說，你暫時變成亡靈，未必不是一件壞事。”瘟疫之神低聲說著，目光越過了她，看向了巍峨的奧林匹斯聖山，低低歎息一聲：“赫拉不滿，宙斯不管，當英雄們強大到一定程度時——”
當他們強大到一定程度時，未必沒有可能，推翻眾神。
他轉頭望著阿波羅，暗金色的眼睛裡隱隱有著些許擔憂。
若是英雄們一直留在人間界，那倒是可以任由他們折騰；可若是有誰將眾神的軟肋散播出去……忒修斯的胃口很大，海格力斯的脾氣很倔，伊阿宋更是個不達目的不甘休的人，再加上前些年宙斯不停往人間播撒的種子，那些半神們……
原本宙斯是打算利用這些私生子們來掌控人間界的。
可現在，事情似乎有些超出宙斯的掌控了。
從海格力斯開始，數百年前埋下的一點小小隱患，已經變成一隻蝴蝶微微扇動著翅膀，將要在神界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暴。
無論是狄安娜，又或是阿波羅，絕不可能這麼輕易地置身事外。
瘟疫之神又消失了，狄安娜甚至沒來得及問他，為什麼要給阿戈斯降下那場瘟疫。
阿波羅在月神廟前佇立了很久，輕輕撫摸著神廟中的每一處花紋每一塊浮雕，最終低低歎息一聲：“還是……拆了重建吧。”
“為什麼？”
“它已經被罪人之血玷污了，狄安娜。”阿波羅攬過她，輕揉著她的長髮，眼中隱隱有著惱怒也有著無奈，“神廟推倒之後，我會用鳳凰之火將它淨化。緊接著，我會去米利都，會去埃及，會去巴比倫，會去雅典。複歸神位的方法絕不止那一個，你……”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低下頭，吻了吻那張銀色的面具：“赫拉生氣了，估計又要不計後果地追殺宙斯的情人和私生子們。每一次赫拉有大動作，人間界都亂上很長一段時間。狄安娜，我現在……很迷茫。”
他不清楚自己將要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更不清楚未來究竟會如何。
“在此之前，我回去一趟德爾斐。希望我這些年所積攢的力量，足夠讓我做一次預言。”
————
德爾斐。
人聲鼎沸。
自從宙斯派遣神鷹丈量大.地之後，身為世界中心的德爾斐就成了神族與人族矚目的焦點。雖然後來大.地變成了一個球，地面上處處都是世界的中心，卻依舊無法撼動德爾斐的地位。況且身為預言之神的神諭發佈之所，德爾斐的地位只能一天比一天更重要。
那位酷似太陽神的人間王子出現在德爾斐時，很是引起了一番轟動。至於王子身邊那位裹著黑色斗篷、戴著黑色連衣帽，同時戴著一張精緻的銀色面具的女神，已經幾乎沒有半點存在感。
德爾斐的祭司已經換了一批，十二位陽光健美的青年一面對著太陽神的雕塑吟誦禱詞，一面好奇地打量著那位陌生的來客。一枚白白嫩嫩的小團子突然從黑斗篷裡探出頭來，卻立刻又被塞了回去，唔唔啊啊地叫著，半天才聽出了“阿戈斯”幾個字。
阿波羅在祭壇邊上站了很久。
從太陽升起直到太陽下山，不吃、不喝、不動，也不說話。
狄安娜靜靜地站在他身邊陪著他，一面按著試圖四處蹦躂的小團子，一面等待著預言的結果。
直到半夜時，阿波羅才慢慢睜開了眼睛，沙啞著嗓子說道：“我們去阿戈斯。”
狄安娜上前幾步，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低聲問道：“還好麼？”
阿波羅沖她微微笑了一下，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指尖，不時在她手心的縫隙裡輕輕撓一撓。這種若有若無的親昵令狄安娜有些意外，也有些尷尬：“你……”
阿波羅輕輕瞥了她懷中的小白團子一眼：“他能解除阿戈斯的瘟疫。”
狄安娜愕然。
“阿斯庇勒克俄斯他……是真正的，醫者之神。”
能讓醫藥之神說出這番話的，必定是個相當了不起的所在。
狄安娜將懷中的小團子又按了回去，才要說些什麼，忽然又被阿波羅打橫抱起，全身發出了輕微的喀啦啦的聲音。這聲音聽得太久，竟有些習慣了。
“請等一等。”一位青年祭司攔下了阿波羅，“剛才，你似乎是在預言？”
阿波羅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狄安娜，卻隔了一張厚厚的銀色面具，什麼也看不清楚。
“我是得到預言神眷顧的人間祭司。”他模棱兩可地說。
“哦。”青年祭司點點頭，眼中帶了幾分敬意，“那麼請問，您是哪裡的祭司？奧林匹亞？蒂黛梅斯？還是……”
“米利都。”
沒落的學術之都，直到今天仍然處在赫梯人軍.事威.懾下的希臘城邦，一手創造了整個數理世界的地方。有著最最優秀的學者，也有著光明神最殷切的希望。
青年祭司微微欠了欠身，退了回去。
“不是阿波羅神降臨人間？”有人悄聲問他。
青年祭司搖了搖頭：“是來自光明神聖域米利都的祭司。”而光明神阿波羅，也是世上僅存的唯一一位預言之神。
阿波羅抱著狄安娜走遠了。
等他們順利地上了船又順利地到了阿戈斯，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小團子支著腦袋想了半個多月，卻依舊想不到什麼辦法，來解除瘟疫的威脅。所以他很懷疑，父神的預言是否真像赫拉所說的那樣，模棱兩可，頻頻出錯。
第73章 亡靈手劄三
瘟疫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所幸這場瘟疫的範圍雖大，效用卻是不強。每天都有半死不活的人被抬到長老院門前抗議,但真正因瘟疫而死的人,卻都寥寥無幾。阿波羅信不過小團子,自己去找能治療瘟疫的草藥了。狄安娜依舊裹著黑斗篷戴著銀面具，手裡捧著苦思冥想的白嫩小團子，在阿戈斯的大街小巷上徘徊著。
死神依舊在阿戈斯的上空徘徊著,手持巨大的鐮刀，收割著人類的靈魂，但收益甚微。
狄安娜再次見到了瘟疫之神。
當時瘟疫之神正坐在一處破敗的城牆上,遠遠望著東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狄安娜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恰好是米利都的方向。她抱著小團子跳上城牆,挨著瘟疫之神坐下：“好久不見。”
瘟疫之神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我說過了，離我遠一些，我會給你帶來厄運。”
當初以為厄洛斯那句“阿波羅愛上誰誰倒楣，誰愛上他更倒楣”不過是小愛神的戲言，但在經歷了這許多事情之後，瘟疫之神不得不懷疑，這句戲言已經變成了他身上的詛咒。
他不會停止愛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儘量遠離她。
狄安娜揉了揉懷中的小團子，手下加了幾分力。
小團子嗷嗚一聲，捂著腦袋可憐兮兮地望著瘟疫之神，抽噎了幾下：“大人，這場瘟疫的源頭究竟是什麼？我試了好久也找不出來，嗚嗚嗚……”
瘟疫之神偏過頭，暗金色的眼睛裡浮起一抹淡淡的溫柔：“非得找到源頭不可嗎？”
“是呢！”小團子用力點頭，“要是找不到源頭，很難治好患病的人！”
瘟疫之神輕輕“呵”了一聲，眼中的溫柔之色愈發濃郁：“你想要解除這場瘟疫，可我卻是施放瘟疫的神。你來向我尋求解決辦法，是不是太荒謬了一些？”
小團子撇了撇嘴：“才不是呢。若你真想要這些無辜的人死，他們根本就活不過三天。你真正想懲罰的人，其實已經懲罰到了，對嘛？”他望了狄安娜一眼，伸出兩根小指頭，勾了勾瘟疫之神的衣角，“告訴我，好不好嘛。”
瘟疫之神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按捺住轉頭看他的欲.望，低低的聲音回蕩在瘟疫彌漫的阿戈斯中：“這些話，是誰教你的？你的母親？”
“沒有！”小團子又望了狄安娜一眼，矢口否認。
“可你不是真理之神，你的母親也不是。”瘟疫之神的語氣愈發淡了，像極了阿波羅縱容她時的樣子，“你可以盡情地撒謊，而不必遭受神格之中的烈火烤炙。”
小團子努力把自己縮得更小，糯懦地抗議道：“才沒有！”
“你母親也教了你死不承認麼？”他終於轉過頭，目光在小團子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漸漸移到了那雙淡琉璃色的眼睛上。她的目光依舊如同往日一般明淨，卻平白多了幾分了悟。
瘟疫之神隱隱有種感覺，他已經快瞞不下去了。
可現在、現在不行，還不是告訴她的時候，時間不對，時機也不對。
嗖——
一隻染了瘟疫的鷹突然朝狄安娜疾沖而來。狄安娜下意識地護著小團子，才要抬手，瘟疫之神已經搶在她前面，輕輕點了點鷹的爪子，如同吟唱咒文一般說道：“分散——成原子。”
鷹的身影在半空中定格了。
如同遭遇了最最可怕的詛咒，方才還矯健無比的雄鷹，刹那間消失在了空氣中。狄安娜看得分明，無數細小的顆粒在空氣中瘋狂旋轉著，一點一點飄逸出去，再也無法聚攏成雄鷹的形狀。
“大人為什麼要用這麼複雜的方法？”小團子從狄安娜合攏的手心裡探出頭來，軟軟糯糯地問。
瘟疫之神收回了手，依舊偏過頭，不去看他，也不看狄安娜：“這樣比較乾淨。”
狄安娜沉默片刻，才慢慢說道：“當初，阿波羅教過我一樣的方法。”
瘟疫之神笑了：“理解原子論的神，都會用這種方法。月神殿下，您太過固執了。”
“您當真與阿波羅沒有關係？”
“你不是已經——看過我的臉了麼。”瘟疫之神低低歎息一聲，帶著幾分無奈與縱容。
“可這並不代表什麼……唔……”
狄安娜話才說到一半，突然被瘟疫之神按住了口，整個人連帶著小團子都被那件暗金色的長袍遮住了大半。城牆下方傳來了悉悉簌簌的聲響，隱約是先前見到過的海格力斯：“人都齊了嗎？”
“齊了。”說話的是伊阿宋。
“普羅米修士大人呢？”
“在城裡等著我們。”
悉悉簌簌的聲響漸漸遠了，瘟疫之神也放開了狄安娜。狄安娜深深吸了口氣，完全無法忽略心中湧起的那份異樣，依舊不依不饒地問道：“閣下為什麼要對阿戈斯降下瘟疫？”
“沒有為什麼，想做，自然就這麼做了。”瘟疫之神隨口答了一句，縱身跳下高高地城牆，尾隨海格力斯而去。狄安娜抱著小團子，緊緊跟著瘟疫之神，同樣尾隨著去了。
普羅米修士已經被救了出來，這些天一直徘徊在人間界。
海格力斯與伊阿宋，還有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來的人，一同走進了瘟疫籠罩的阿戈斯王宮裡。現今的王宮已經形同虛設，國王將王杖交給了伊阿宋之後帶著妻兒貴族們逃往鄰國。伊阿宋得到了一直想要的東西，卻沒感覺到有多開心。因為他的妻子美狄亞，已經在這場瘟疫當中死去了。
瘟疫之神沒有走進王宮，銳利的目光早已穿透了厚厚的宮牆，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或是神。
伊阿佩托斯。
普羅米修士。
亞特拉斯。
墨諾提俄斯。
提豐。
厄喀德。
斯芬克斯。
美杜莎。
坦塔羅斯。
……
每認出一個人，瘟疫之神眼中的驚訝之色就越濃一分。直到後來，不只是瘟疫之神，連狄安娜也驚訝地低聲問道：“他們是怎麼湊到一起的？”
“先聽一聽他們在說些什麼。”瘟疫之神低聲叮囑。
狄安娜輕輕點了點頭：“好。”
“我恨雅典娜。”
美杜莎率先開口，眼中充滿了怨毒，“她將我變成了這副人不人蛇不蛇的樣子。這幾百年來，唯一支撐著我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復仇！復仇！復仇！”
“我也一樣。”屋頂上一隻巨大的蜘蛛倒垂下來，斑斕的身體上反射著猙獰的光。
海格力斯環顧四周：“這裡有誰被赫拉詛咒與追殺過？”
幾乎半數人占了起來，基本都是宙斯留在人間界的情人和兒子。
“高高在上的奧林匹斯，一直對人族缺乏悲憫。他們創造了人，卻又拋棄了人。”普羅米修士環顧四周，緩緩開口，“甚至，連天火也不肯贈送給人類。提豐、厄喀德、斯芬克斯，你們呢？”
提豐冷笑了兩聲：“敗在阿波羅的手下，是我畢生最大的恥辱。”
厄喀德：“我也一樣。”
斯芬克斯默默舉爪：“我是來旁聽的。”
“好吧、好吧。”伊阿佩托斯出聲打岔，“無論如何，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復仇！復仇！復仇！”牆上的蜘蛛猙獰地重複著。
“安靜點，阿拉克涅。”美杜莎抬頭瞥了蜘蛛一眼，蜘蛛趕緊轉過身，用後背對著美杜莎。
“的確是……復仇。”伊阿佩托斯贊許地點點頭，“不過至少，我們應該找一個更恰當的理由不是麼？比如‘為了和平與正義’，為了‘推翻眾神的殘暴統治’，為了‘人族’。眾神的確很強大，尤其是純血的神袛，則更為強大。亞特拉斯，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亞特拉斯搖了搖頭。
“我有一個。”墨諾提俄斯站起身來，“我們可以像宙斯當初對克洛諾斯所作過的一樣，將秩序修改得無比複雜，令眾神陷入永恆的沉寂。當然再次之前，我們必須找到秩序的自相矛盾之處，讓他們無法使用一票否決權。比如我在想，假如，大.地並不是世界的中心……”
亞特拉斯笑了：“蒼天才是世界的中心？”
墨諾提俄斯搖了搖頭；“不，太陽，太陽才是世界的中心。”
“哦，還能把事情嫁禍到太陽神身上，讓他永遠不能翻身。”提豐挑了挑眉毛，“我太喜歡這個提議了，墨諾提俄斯。”
王宮外的狄安娜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太陽，太陽才是世界的中心！
日心說！
竟然是日心說！
早在亞特拉斯被宙斯丟去計算群星運行軌跡時，她就已經隱隱感覺到不對，卻並沒有細想。可現在看來，要解決“群星運行軌跡”這個難題，就勢必會引出日心說！
“……荒謬。”瘟疫之神嗤嗤笑了一聲，“太陽是世界的中心？簡直是荒謬。”
狄安娜臉色漸漸白了。
那扭曲的世界、那如同末日天災一般的景象、那雷霆中的咆哮聲、那場眾神的黃昏……
竟是這樣來的嗎？
復仇者？
神的復仇者？！
伊阿佩托斯是神，他太清楚神的軟肋所在。倘若上一世也有這麼一群“復仇者”，倘若他們真的在千年之後的中世紀，如同晴空霹靂一般，用日心說改寫了世界的秩序……
難怪她會不惜一切代價，在人間界無數次輾轉，也要重生。
難怪……
狄安娜牽住了瘟疫之神的衣袖，認認真真地問他：“你當真無法理解‘太陽是世界的中心’？”
第74章 亡靈手劄四
瘟疫之神僵了一下。
狄安娜一手捧著小團子一手拽著他的衣袖，眼中有著幾分急切與擔憂。
她定了定神,又問了一次：“你當真無法理解‘太陽是世界的中心’？”
瘟疫之神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反問她：“你認為,他們的說法，是正確的？”
狄安娜重重點頭。
小團子抱著她的胳膊輕輕搖了搖：“母神母神，你們在說什麼呀？”
他眼睛忽閃忽閃的,滿是問號，看樣子是真沒聽懂。
狄安娜輕輕撥開小團子的衣領，在他白嫩的左肩上找了又找,沒有發現任何奇怪的痕跡。
瘟疫之神按住了她的手：“你太急了。”這麼小的孩子，根本沒辦法真正理解這個世界，更沒有辦法顯出神的紋章來。
狄安娜苦笑一聲：“我確實是太急了。”
這種事情,本就要慢慢來的。太急了，反倒不好。
瘟疫之神靜靜地看了她很久，直到狄安娜以為他再也不會說話時，才略帶些沙啞地問道：“我記得，你曾經在米利都留下了一些東西。”他停頓片刻，又補充道，“是阿波羅帶過去的。”
狄安娜低低應了聲是。
“我聽阿爾希塔斯說，有些東西，其實你並沒有寫完整。遺漏下的那部分，就是‘太陽是世界的中心’，對麼？”他抬起手，輕輕攏了攏她的發，將它們整整齊齊地收進了她的連衣帽裡，“我從未見過你如此焦急的神情，狄安娜。殿下。”
後邊那句“殿下”，他像是硬生生加上去的，聽起來分外彆扭。
狄安娜點了點頭：“是。”
因為日心說的出現，即昭示著眾神的黃昏。
她不敢賭。
即便阿波羅信誓旦旦地對她說絕不偷看，她也依舊不敢賭。
若是他的某位智囊團突發奇想，將這些東西提前告訴了他呢？
“母神……”小團子糯懦地提醒她，“他們、他們好像出來了。”
瘟疫之神皺了皺眉，順勢將狄安娜連帶小團子一同抱了起來，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悉悉簌簌的腳步聲已經從王宮裡傳了出來，連同一個陌生的聲音一起：
“……我想，別說是奧林匹斯那些不學無術的傢伙。即便是我們自己，也很難掌握它。”
————
瘟疫之神將狄安娜帶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
相傳，這裡是時間和空間的盡頭，即便是創造了世界的混沌神自己，也不會輕易到這個地方來。
瘟疫之神閉上眼睛，貪婪地嗅著她身上乾淨冰涼的氣息，好一會兒之後，才強迫自己慢慢放開她，又後退了幾步，儘量與她保持著五步的距離，才低聲說道：“我記得……唔，阿波羅對我說過，你曾經去過未來。”
那句“阿波羅對我說過”，同樣生硬無比。
狄安娜重重地歎了口氣：“是。”
“跟這件事情有關麼？”
她點了點頭，低聲說道：“雖然我不大清楚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可……閣下，神族的未來並不安寧，永生的眾神終有一天，將會陷入冷寂的黃昏。我一直想要改變這一切，卻也一直無從下手。直到剛才，我聽見了他們的談話聲。”
“狄安娜。殿下。”瘟疫之神低低喚著她，眼中帶了一抹極淡的溫柔。事實上，他比誰都清楚，自己應該遠離狄安娜，離得越遠越好。可他捨不得，他貪戀著她的一切，始終放不開手。
直到剛才，狄安娜給了他一個最合適的理由，留在她身邊的理由。
總有一天，他們之間會重新攪成一團亂麻的……
瘟疫之神歎了口氣：“你知道，阿波羅是黑暗中出生的光明之子，生來熾熱。”
她點點頭，不明白為什麼瘟疫之神會突然將話題岔開。
“他可以沐浴在鳳凰之火中，一次又一次地重生。而每沐浴一次鳳凰之火，死而又生之後，他將會比從前更強大。”
狄安娜驚愕地看著瘟疫之神，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而現在，能讓他更強大的，只有你，狄安娜。殿下。”瘟疫之神的聲音愈發低了，“而我……至少可以為他爭取千年的時間。等千年之後，我自然會陷入永恆的沉眠……”
就像狄安娜口中所說的，上一世的，光明之神阿波羅。
“夠了！”
狄安娜一把將小團子塞進懷裡，上前兩步，緊緊揪著他暗金色的領口，十指骨節微微顫抖，發出了輕微的喀喀聲，“你以為我會感激你？感激你將自己變得無所不能，抹去自己所有的弱點，然後……然後將過去的一切抹殺？”
“夠了，阿波羅。我不會容許你這麼做，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重生，為什麼不辭辛苦，一次次輾轉在人間界？”
“你……”
“狄安娜。殿下。”
瘟疫之神輕輕握住了她的指骨，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從領口上拿了下來，“你已經是第三次錯認我了。我說過，我與阿波羅沒有任何關係。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她冰涼的指骨在他的手心裡微微顫抖，纖細的骨架幾乎要因此而崩碎。
【現在沒有，將來自然也不會有。】
【至於過去，就讓它永遠成為過去吧。】
瘟疫之神一點一點地放開了她的手，感覺不到心痛，面具下的那張臉，卻已經徹底失去了血色。
【你要好好的，狄安娜。】
【即便我將永遠沉睡不醒，我也依舊會變得無比強大，替你，替母親，撐起整個世界。】
【我……】
【我愛你。】
“你要好好教會阿波羅這些。現在他是人，已經逐漸開始擁有神之力的人。人族不會被神族的規則所限，他不必吃太多的苦，就能做到最好。等他真正複歸神位的那一天，即便是最最強大的規則，也已經無法壓制住他了。”
“狄安娜。殿下。”
“我所能教會他的，都已經教給他了。現在……想必你也不願看到阿波羅隕落，對不對？”
“看來我們還得合作一段時間。至少在復仇者們真正開始行動之前，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你不妨先帶阿波羅去經受一次鳳凰之火。至於阿戈斯的瘟疫……”
“我來！”
一個嫩嫩脆脆的聲音打斷了瘟疫之神的話，小團子從狄安娜懷中探出頭來，大著膽子嚷嚷道：“我來！瘟疫之神閣下，我知道該怎麼破解你的瘟疫了！”
“哦？”瘟疫之神眼中的溫柔之色愈發濃了，“你想到了？”
小團子驕傲地挺了挺胸：“沒錯！我記起來了！”
昏暗的神獄，夜色籠罩的夜之王國，暗金色的神袛抱著他的母親，陸陸續續地說了很多話。暗夜女神叫了一聲“阿波羅”，暗金色的神袛卻只回了一句“那個名字不屬於我”。七弦琴的催眠曲、內米湖神殿中逐漸成長的少年……
以為一首催眠曲就能永遠壓制他的記憶麼？
他父神真是太、挫、了！
果斷鄙視之！
小團子更加驕傲地沖瘟疫之神翻了個白眼。
瘟疫之神低低笑出了聲：“恐怕你母親不會放心將你交給我。”
小團子手腳並用地爬到狄安娜的肩膀上，抱著她的脖子，軟軟嫩嫩地哀求道：“母親讓我留在阿戈斯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我一定會乖乖聽話噠！”
狄安娜一手扶著小團子，仔仔細細地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輕輕說了聲好。
至於阿波羅那兒……
唉，先將他帶去月神殿吧。
要帶阿波羅去承受鳳凰之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鳳凰神火即便是連普通的神族也承受不了，況且阿波羅只是個擁有神之力的凡人？烈火燎燒時神魂的炙烤，三天三夜也不曾熄滅的火光……足夠阿波羅受的了。
但令狄安娜意外的是，阿波羅居然輕而易舉的答應了，甚至沒有詢問小團子被她帶去了哪裡。
在承受鳳凰之火燎燒時，阿波羅咬著牙，斷斷續續地問她：“你去見老師了，對不對？”
狄安娜僵住了。
她該怎麼回答？
若回答是，只能令現在的阿波羅更加痛苦而已。
若回答不是，可她明明又……
“你果然去了。”阿波羅苦笑一聲，“每次你去見老師，我的胸口都會悶得難受。起先老師對我說，是因為人族的身體無法承受神的心臟；可現在看來……”
狄安娜與老師之間的羈絆，比他想像中的，要複雜得多。
他閉了閉眼睛，只覺得身邊燎燒的烈火又旺盛了不少，燒得他從身到心都難受。
“狄安娜。”
“過來，抱著我。”
狄安娜走進了鳳凰之火中，輕輕環抱住阿波羅的腰身，將頭擱在了他的肩膀上。鳳凰之火舔舐著她瑩白如玉的骨，卻並未給她造成任何傷害，反倒有些微微的涼。
“阿波羅。”她在他耳邊低低歎息一聲，“記得我問過你的問題麼？關於分形之術。”
阿波羅低低“嗯”了一聲：“記得。”
“我一直在懷疑某些事情，卻又始終不敢告訴你……”她輕輕歎了口氣，“你與他，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不，神。”
阿波羅僵住了，喉嚨有些乾澀。
“難怪……”
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心裡騰地冒出一股邪火，和身邊的鳳凰之火交相輝映，燒得他全身上下疼痛難當。
他真的，寧可他的老師，是個毫不相干的外人。
若是狄安娜愛上了別人，他還有七八分的把握將她掰回來。
若是……若是他自己……
她從頭到尾愛上的，只有太陽神阿波羅。
“這很重要嗎？”狄安娜抬起頭，看著他，淡琉璃色的瞳裡隱隱有著笑意。
“若是我也學會了分形之術，然後分出十個八個自己來，你會愛上哪一個呢？我的阿波羅。”
阿波羅愣住了。
哪一個？
哪一個都是他的狄安娜，都是他愛到了骨子裡的女神。
狄安娜輕輕笑出聲來，踮起腳尖，又在阿波羅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自己吃自己的醋可不大好，我的太陽神殿下。”
第75章 亡靈手劄五
阿波羅漸漸在烈火中化成了灰燼。
鳳凰之火燃燒得更旺盛了,隱約可見一個淡淡的影子。鳳凰圍繞著影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尖銳地鳴叫，張口吐出一團又一團更熾烈的火。冰冷的月神殿漸漸被烈火灼化,匯成銀色的洪流,蔓延在遮天蔽日的參天古木之中。
狄安娜靜靜地陪在一邊，熱浪鼓起了她的衣角，隱約可見斗篷下瑩白且泛著銀色微光的骨骼。
火舌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著初生的影子，一點熾熱的金色光芒從影子的最深處透了出來，刺得狄安娜睜不開眼。漸漸的,熾熱的金色光芒越聚越多，凝成了一圈明亮的日暈。日暈之中,新生的阿波羅慢慢睜開了眼睛，滾燙得幾乎要將周圍的一切灼化。
“狄……安……娜……”
他模糊不清地叫著她的名字，身體微微晃了幾下，一頭栽倒下來。
狄安娜急忙伸出手，穩穩扶住，低頭看了一眼已經融化成水的月神殿，最終無可奈何地扶阿波羅靠在一棵大樹下。鳳凰轉了方向，圍繞著大樹飛舞，吟唱起優美的讚歌。
歌聲停歇之後，鳳凰重新飛回了人間的那口古井裡，蜷起翅膀安睡，等待著下一次日出的來臨。
狄安娜有些煩惱。
初生的阿波羅全身赤.裸如嬰兒，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她懷裡安睡。她有心去替他找件衣服來披上，卻又不放心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裡。畢竟在奧林匹斯，覬.覦阿波羅的女神還是很多的。
“唔……”
阿波羅迷迷糊糊地在她懷中翻了個身，睜開眼睛，目光純淨如嬰兒。
“狄安娜？”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狄安娜輕聲詢問道。
阿波羅茫然地搖了搖頭，扶著額頭，表情有些困惑：“我這是怎麼了？”
“你剛剛經歷了一次鳳凰之火，不記得了嗎？”狄安娜忽然有些擔心。
阿波羅依舊茫然地搖了搖頭：“不大記得了。”他不自覺地伸手按住了胸口，感覺到心臟在胸腔裡一下一下地跳動著，沉穩有力，將流經的血液熨得微微滾燙。
狄安娜忽然感覺到不妙：“那你記得些什麼？”
阿波羅的表情愈發茫然了：“我應該記得些什麼？”
“你因宙斯的怒火而轉世為人，記得嗎？”
“記得。”
“再往前一些，我們有個可愛的孩子，記得嗎？”
阿波羅笑了：“我怎麼可能會忘？”
“再往前一些……”狄安娜微微猶豫了片刻，阿波羅卻已經失笑道，“再往前一些，是不是你貪玩到了人間界，卻把自己弄得渾身都是傷？嗯，那段記憶倒有些模糊。母親還好麼？過兩天是她的生日，我們應該一同去德羅斯島看望她才是。”
狄安娜愕然：“可母親她，她現在已經不住在德羅斯島了。”
“哦？她搬家了？”阿波羅有些詫異，表情不似作偽。
狄安娜隱約明白了一些什麼：“……對，她搬家了，去了夜之王國，和姨母住在一起。”
阿波羅的表情分明是在說：原來如此。
狄安娜懂了。
難怪瘟疫之神會提議，讓阿波羅去承受鳳凰之火。
原來浴火重生之後，他會忘卻一切不愉快的記憶，宛若新生。
“狄安娜。”阿波羅略略撐起身體，又翻了個身，將她籠在身.下，愜意地眯起了眼睛，像極了一隻優雅且蓄勢待發的獵豹，隱隱帶著幾分促狹。
狄安娜輕咳一聲，推了推他：“別、別鬧。”
觸手處一片滾燙，溫暖的胸膛順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微微滲了些汗出來。
陽光透過樹梢的縫隙灑下，將阿波羅毫無遮攔地呈現在她眼前，結實健美，泛著健康的淺麥色。金色的長卷髮順著肩膀滑落，眼中依舊是一片溫柔的海藍。即便已經對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狄安娜也依舊有些尷尬。
阿波羅低下頭，將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悶悶地笑。
“寶貝兒。”他的聲音裡透著幾分慵懶的沙啞，“你什麼時候才能自然地面對我的裸.體？嗯？”
狄安娜忿忿地伸出手，輕輕戳了戳他的胸膛：“當心我戳壞你。”她現在可全身都是尖尖銳銳的骨頭，很容易就能在阿波羅“脆弱”的身體上戳兩個洞。
阿波羅悶聲大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細細親吻著她瑩白如玉的指骨，眼底一片溫柔：
“若是戳壞了，我豈不是還要再重生一次？嗯，也好，重生的次數越多，我回歸的時間也就愈短。對了寶貝兒，我們究竟是怎麼變成這副樣子的？……我忘了。”
“忘了，那就忘了吧。”狄安娜硬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阿波羅愣了片刻，啞然失笑：“說得也是。”雖然她現在又輕又瘦抱起來不大舒服，不過沒關係，再努力個幾十年，她就會恢復原狀了。
阿波羅很樂觀。
這種陽光的心態漸漸感染了狄安娜，連帶著近年來的陰霾也消散了不少。狄安娜試探著詢問阿波羅，是否還記得另一個“他”的存在，阿波羅竟然驚訝萬分：
“世上還有另一個我存在？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下次見到老師，我絕對要揭下他的面具！”
“真是太過分、太過分了！……”
阿波羅一臉的憤憤不平，趁著狄安娜不注意，又湊到她身前吻了吻她的脖子……唔，姑且算是脖子吧。被阿波羅細細吻著的那一刹那，狄安娜竟然舒服地想要呻.吟，十指指骨不自覺地抓住了身.下的落葉，身體微微顫抖。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敏.感，寶貝兒。”阿波羅伏在她身側低低笑出聲來，略有些遺憾地說道，“真可惜，你現在只剩了一具，嗯，一具骨頭。”
狄安娜強忍下了沖他翻白眼的沖.動：“不然你以為，我會乖乖讓你……讓你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做這種事情？”
“看來還是我不夠努力——”阿波羅遺憾地掀開了她的面具，快速地吻了一下，在她發怒之前替她重新把面具戴好，而後又是一陣悶悶地笑，“真懷念你醉酒之後的樣子。”
她喝醉之後，簡直是從最寒冷的冰霜變成了最熾烈的火，熱情得幾乎連太陽也要融化。
狄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費了很大的勁，才努力說服自己，不要跟這惡劣的傢伙計較。
突然之間，她微微僵了一下：“有人來了。”
“嗯？”
阿波羅皺了皺眉，順手掰斷了兩根枝葉繁茂的樹枝，擋在身前，然後將狄安娜抱在懷裡，又擋住了一部分。做完這一切之後，才看見一個帽生雙翼、手持雙蛇杖少年匆匆飛了過來。
是眾神的信使、偷盜之神赫爾墨斯。
赫爾墨斯沒有過多廢話，直接遞給狄安娜一張邀請函。但令人意外的是，邀請函上邀請的人，卻是她在人間界的大祭司，那位肖似太陽神的雅典王子。
落款是，雅典娜。
阿波羅一面琢磨著雅典娜的意圖，一面向赫爾墨斯遞了個“是兄弟就別打擾我約會”的眼神。赫爾墨斯呵呵乾笑兩聲，嗖地一聲飛走了。
狄安娜捏著邀請函，指骨在最後一行金色的小字上滑過：“這是一場討論世界構成與規則的神宴，什麼意思？這種事情，不都是在秩序神殿裡做的嗎？”
“秩序神殿只有在‘出結果’之後才會去。”阿波羅一手攬著她，另一隻手憑空一抓，不知從哪兒弄出一件白底金紋的長袍來，“我們一起去。”
狄安娜又是一愣：“這是……”
“空間折疊。”阿波羅將邀請函折好，塞進了狄安娜的長斗篷裡，“若是想學，我可以教你。”
空間折疊？
狄安娜又想起了先前的“分散成原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在腦海中描摹著奧林匹斯聖山的輪廓，而後漸漸定位到了近乎廢棄的光明神殿，伸手一抓——
一顆拳頭大小的水晶球從天而降，掉落在了她的手心裡，震得她全身骨骼喀喀作響。
阿波羅驚訝了片刻，便釋然了。
“你每次都能帶給我新的驚喜，寶貝兒。”
雅典娜的宴會上，總共只邀請了兩位客人，外加兩個拖油瓶。
第一位客人是魔法女神喀耳刻，附帶幽靈和魔法的女神赫卡忒。據說是赫卡忒到喀耳刻家裡做客時，看見帖子上寫著“邀請魔法女神”，二話不說就跟著過來了，說是要找智慧女神算帳，因為雅典娜沒把她給算上。
第二位客人，自然就是月神留在人間界的大祭司，那位雅典王子。不過據說雅典王子身為人族，分外“脆弱”，所以月之女神也跟了過來，免得一個不小心，她培養了十幾年的大祭司就被神雷給劈死了。
而雅典娜的意圖就更明顯了。
在阿波羅入席的那一刻，她立刻就問道：“喀耳刻，你當真以為，這是一個由魔法元素所構成的，魔法世界？”
“當然！”魔法女神毫不示弱，“看看我煮的魔藥！看看我所創造的魔法！我已經寫完了一整套魔法百科全書，馬上就可以在眾神之間流傳！看看周圍的暗元素、看看周圍那無窮無盡的光！無論是水土風火還是光暗生死，通通都是魔法世界裡的‘元素’，都是‘魔法元素’！”
雅典娜看了看阿波羅，緩緩開口：“只憑你的魔法百科全書，並不能讓眾神信服。”
喀耳刻不屑地撇了撇嘴：“得了吧，你的理論根本不通用。聽好，我的魔法全世界、各種族通用，即便是人族，也能自由地學習我的魔法。若連魔法元素也不是世界的本源，那麼你們告訴我，什麼才是世界的本源？飄渺虛無的理念麼？荒謬！”
“什麼？！”
雅典娜霍地站了起來：“人族，也能學習你的魔法？！”
“當然！”喀耳刻驕傲地挺了挺胸，“我可以教導他們用醋和石灰創造光！我可以教導他們在水中操縱著燃燒的烈火！我可以教導他們……”
狄安娜牽了牽阿波羅的衣角，輕輕搖了搖頭。
醋和石灰創造光，很可能是指酸堿電池。
水中燃燒的烈火……只要能提純鈉或鉀，也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她疑惑地看了喀耳刻一眼，又看了阿波羅一眼，見阿波羅微微點頭示意，才開口說道：“喀耳刻，這些‘魔法’，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麼？”
藍晶 2014-8-18 15:15
第76章 傳說中的魔藥一
喀耳刻霍地站了起來：“月神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並無惡意，魔法女神閣下。”狄安娜同樣站了起來,微微欠身,語調分外溫和，“若是因此造成了您的誤解或是憤怒,我向您表示最誠摯的歉意。”
她戴著面具，看不清表情——事實上，即便揭下了面具也看不清——喀耳刻重重地“哼”了一聲,又重重地坐了回去，似乎真是被氣著了。
阿波羅偏過頭,輕輕按著狄安娜的手,安撫的意味甚濃。
狄安娜莞爾一笑，又重新在阿波羅身邊坐了回去,壓低了聲音說道：“看她的樣子，並不像是在開玩笑。這所謂的‘魔法世界’和‘魔法元素’，她必定詳細推導過很多次了。”而且，喀耳刻看上去，並不像是被什麼人交換了靈魂，又或是像她一樣，自未來重生。
阿波羅亦低聲問道：“你認可她的說法嗎？”
“怎麼可能？”狄安娜啞然失笑，“你見過我的神紋，我也曾替你在秩序神殿中書寫下了新的秩序。阿波羅，你我的立場永遠是一致的。我——並不認可‘魔法’。”
阿波羅輕輕點了點頭，表情驟然一松。
“魔法女神閣下。”雅典娜終於開口了，“您一直在堅持‘四元素說’是對的，可它早已被眾神所拋棄。而如今看來，您非但要堅持‘四元素’，還在四元素之上，又增加了四個元素？”
喀耳刻點點頭：“沒錯。”
另一位魔法女神赫卡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於挫敗地兩手一攤：“聽不懂，全都聽不懂。表哥，你們在奧林匹斯，就是沒日沒夜地都在爭論這些？也未免太無趣了。”
阿波羅笑笑，不置可否。
雅典娜驚訝地看著他們：“‘表哥’？！”雖然眾神多多少少都有些沾親帶故，可是能直接稱阿波羅一聲“表哥”的，赫卡忒還是頭一個，搞不好也是最後一個。
“赫卡忒的母親阿斯忒瑞亞，與我的母親勒托，是同胞姐妹。”阿波羅解釋道。事實上，當初勒托被赫拉詛咒，也是多虧了阿斯忒瑞亞幫忙，才順利產下了一雙兒女。阿波羅對這位姨母，從來都很敬重，也相應地，會多照顧赫卡忒一些。
雅典娜“唔”了一聲，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沒意思，沒意思透了。”赫卡忒一推桌子站了起來，“我走了，不要太想我哦！呵呵——”
話音未落，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雅典娜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一些，重新轉向喀耳刻，搬出一套又一套的邏輯推論，試圖打消她關於“魔法世界”和“魔法元素”的想法。阿波羅聽了片刻，隱隱猜到了雅典娜請他過來的意圖，權衡再三之後，也加入了戰團。
狄安娜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不時撥弄著嘩啦啦作響的指骨，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雅典娜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邀請函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光明神阿波羅”，還特意指定月神轉交，擺明就是摸清了阿波羅的身份，而且打算將他拉入自己的那一方。至於阿波羅自己，“在某種程度上”，與雅典娜的立場是一致的，正如米利都學派與雅典學派在某種程度上，並沒有太大區別。
而令阿波羅不解的是，雅典娜為什麼非得費這麼大的勁，把他叫過來勸說喀耳刻放棄這個念頭。畢竟只要在下次的眾神議會上一條條反駁喀耳刻，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雅典娜是這麼解釋的：“喀耳刻說，若是反對她的意見，她就煮魔藥炸了整個奧林匹斯！”
哦，原來是被威脅了。
可智慧與戰爭的女神會害怕威脅麼？
雅典娜特別無奈：“你再看她那雙金色的眼睛。”[1]
唯有太陽神的子孫，才會擁有一雙金色的眼睛。
阿波羅特別特別無奈：“你覺得我和她有關係？”
雅典娜終於放出了重磅炸彈：“她是幫助過美狄亞的女神。聽說上次在雅典，你也……”
阿波羅悟了：“你想讓我替你教訓她？”
雅典娜呵呵笑了兩聲：“不過是順帶而已。”
——目的達到了，毀掉的也不是你的名聲，還真是挺“順帶”的嘛。
阿波羅輕輕笑了一下，攬過狄安娜的肩，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赫卡忒與她交好，手中必定持有她的魔法書。你去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雖然知道‘八種魔法元素’並不存在，可喀耳刻既然能煮出這些奇怪的魔藥，就必定有她過人的地方。”
狄安娜點頭應允。
就像古代的煉金術士，最後基本都成了大化學家。
魔法女神口中所謂的“魔法”，估計也和煉金術脫不了干係。
她起身向雅典娜告辭，追著赫卡忒去了。
赫卡忒的神位是“幽靈與魔法的女神”，同時也還有一個別稱：冥月女神。
也就是說，她是冥界的月亮。
狄安娜一路從奧林匹斯追到了冥界的愛麗舍，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冥後與冥月女神喝下午茶的地方。赫卡忒手裡捧著一本厚厚的魔法書，正在嘀嘀咕咕地說著些什麼；冥後貝瑟芬妮一面喝著人間界才有的紅茶，一面幽幽地歎著氣。
“陛下已經整整三天沒來了。”冥後頗有幾分怨婦的勢頭。
赫卡忒頭也不抬：“您之前不是很討厭陛下嗎？”
“是挺討厭的。”冥後唉聲歎氣，“可他真的不出現了，我又開始想他了……狄安娜妹妹？！”
赫卡忒抬起頭，沖狄安娜乾巴巴地叫了聲表姐，然後繼續擺弄她的魔法書。
狄安娜走上前去，朝冥後欠了欠身：“殿下。”
冥後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不過礙著輩分，還是叫“殿下”比較妥當一些。
“你們一個兩個都這樣。”冥後繼續唉聲歎氣，“赫卡忒，你能別擺弄那些魔藥了嗎？味道實在太刺鼻了。”
赫卡忒晃了晃手中的試管：“什麼？風太大，我沒聽清！”
冥後嘴角抽搐了一下，抬頭望著冥界永遠昏暗的天空發呆。
狄安娜走上前去，輕聲問赫卡忒：“可以將這本魔法書借我看看嗎？”
“哦，好。”赫卡忒遞過魔法書，繼續擺弄著她的燒杯和試管，“你要是看懂了，麻煩告訴我一聲。真是的，你們在奧林匹斯天天爭論這些也就罷了，我不過想煮個魔藥，還得把這些理論全部吃透。煩，煩得很。”
狄安娜略略翻了翻書，心裡已經有了底，微笑著問赫卡忒：“你想煮什麼魔藥？”
赫卡忒一下子來了精神：“笑！就是書上提到的，讓人不停發笑的魔藥！”
狄安娜很快從書裡找到了那一頁所謂的魔藥，暗暗說了一聲“果然”。
果然是笑氣。
在後世，這種“令人不停發笑的魔藥”，還有一個特別拗口的名字，叫一氧化二氮。
即便上輩子不是學化學的，可在有了原料、有了儀器的情況下，要製備出笑氣，也並不困難。
但喀耳刻……
她真是個天才。
“據說這是喀耳刻無意中發現的。”赫卡忒一面幫狄安娜夾試管，一面說道，“她沒事就喜歡擺弄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最大的願望就是把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火上烤一遍，看看效果。可惜我沒她膽大，更沒她認真。上回我去她家裡時，整整四個房間都堆滿了記錄本……”
所謂記錄本，應該就是實驗記錄。
狄安娜愈發佩服喀耳刻了。雖然喀耳刻更有可能是因為無聊，才做了這些莫名其妙的工作……
“她說，世上討厭的人太多，討厭的神太多。她不聰明，無法掌握太多規則的力量，只能多煮一些魔藥，來震懾那些討厭的人……”赫卡忒依舊在滔滔不絕。
狄安娜決定收回剛才的評價。喀耳刻其實一點也不無聊。
“所以，表姐。”赫卡忒接過狄安娜遞給她的、一隻塞上塞子的水晶試管，一臉痛苦地問道，“你說，都是魔法女神，為什麼我和她差別這麼大呢？”
狄安娜笑笑，安撫道：“你並不比她差，赫卡忒。”
“可我就算是對著書，也煮不出令人發笑的魔藥來。”赫卡忒哭喪著臉。
狄安娜沉默，忽然很想摸摸小表妹的頭。
在旁邊四十五度角望天的冥後突然一下子來了精神，急切地站起身來，猶豫片刻，又坐了回去。
赫卡忒丟開試管，朝大步走進愛麗舍的冥王哈迪斯屈膝行禮：“陛下。”
冥後冷冷地瞥了冥王一眼：“你又來幹什麼？我說了不想見你。”
狄安娜有些尷尬。
她擱下試管與魔法書，默默地給哈迪斯行了個禮，而後默默地退到一邊去。這位叔父陛下從來都喜怒無常，兼且孤僻冷漠，若是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那可是會要命的。
哈迪斯的目光在狄安娜身上掃視了幾下，微微皺眉，然後才轉身看著冥後，歎了口氣：“已經過去三四百年了，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冥後哼了一聲，撇過頭去不看他。
赫卡忒輕輕扯了扯狄安娜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帶著她離開愛麗舍。
在跨出大門的那一瞬間，她們忽然聽見哈迪斯在身後叫道：“等等。”
狄安娜轉過身來，側退開半步，讓赫卡忒直面哈迪斯，自己則默默地低著頭、垂著手：“陛下是否還有別的事情？”
哈迪斯臉色變了數變，半天才開口問道：“你怎麼會變成了亡靈？”
他停頓片刻，又試探著問道：“是因為上次……我的過錯？”
第77章 傳說中的魔藥二
“陛下多慮了。”
狄安娜又微微側退了半步,手按在肩上，欠了欠身,“這件事情,與陛下並沒有任何關係。若是陛下因此而感到困擾，倒成了我的不是。”
她低垂著頭,又用銀色面具遮著臉，看不清表情。冥王陛下也只有從她的語氣中推斷，她大約是沒有說謊。但……但阿波羅繼任太陽神之前,可是來冥界找了他好幾次，差點把冥界都給掀翻了。
“那好。”冥王漠然開口,“既然與我無關,那也麻煩你告訴阿波羅，不要再到冥界來了。冥界除了亡靈就是鬼魂,沒有誰能承受他身上熾熱的陽光。”
果然是阿波羅。
狄安娜有些哭笑不得，誠懇地給哈迪斯道了歉，又再三保證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才讓冥王陛下放了行。一路上赫卡忒依舊在苦惱地自暴自棄，感慨自己與喀耳刻之間的巨大鴻溝。狄安娜聽了好一會，才無奈地問道：“你真想學這些‘魔法’？”
“當然！”赫卡忒睜大了眼睛看她，“這可是魔法呢！魔法！要是真的學會了，該有多棒！”
“你記得雅典娜曾經提到過的‘原子論’麼？”狄安娜問她。
赫卡忒點點頭：“記得。”
狄安娜四處看看，在陰暗幽深的冥界裡找了一塊帶著鬼火的地方，拉著赫卡忒坐下，而後緩緩說道：”我要對你說一些東西。若是覺得承受不了，就告訴我。”
赫卡忒“哦”了一聲，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雅典娜所說的‘原子’，其實並不止一類，而是有數十上百類。倘若你樂意，也可以將這些小原子歸為不同的‘元素’，就像喀耳刻曾經做過的那樣……”
狄安娜伸出手，輕輕摘下一朵鬼火，舉到赫卡忒面前：“事實上，在人間界，一個平凡的人族，同樣也可以創造出這些幽冥的火焰來，只是種類不如冥界裡的多罷了。”
赫卡忒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快告訴我怎麼做！！！”
“別急。”狄安娜輕輕搖頭，“首先你得學一些‘討厭的理論’……”
赫卡忒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狄安娜。”身後有人在叫她，“冥界與奧林匹斯並不相同。有些東西，你可以在奧林匹斯用，可以在人間界用，卻不一定能在冥界使用。”
狄安娜與赫卡忒雙雙轉頭，卻齊齊驚愕了一下：“冥王陛下？！”
哈迪斯背負著雙手，探究的目光在狄安娜身上掃來掃去，一身深黑色的王袍幾乎與昏暗的冥界融成了一體。狄安娜忽然留意到，哈迪斯的眼睛裡，有著一抹極深的紫。被那雙眼睛掃過的瞬間，她從頭到腳都升起了一股寒意。
“抱歉。”哈迪斯口中雖然表達了歉意，可表情卻依舊淡漠，“我的目光能穿透生與死，只是平時不大習慣使用這種能力。狄安娜，冥界、暗淵，包括世界之外的夜之王國，都有著各自獨立的運轉規則。奧林匹斯的法則，在這裡並不適用。”
“但這裡同樣是混沌神大人所創造的世界。”狄安娜站起身來，伸手輕輕一點，瑩白如玉的指骨觸碰到了身邊的黑色石頭，“我說——它應該被分散成原子。”
黑色石頭轟然破碎，在赫卡忒的驚呼聲中，散落成無數細小的顆粒，在空中瘋狂旋轉著。
“這就是你所說的‘元素’？”赫卡忒伸出手，捕捉了一小顆微粒，看著它在手心裡滴溜溜地轉，疑惑地詢問狄安娜。
狄安娜輕輕應了聲是。
哈迪斯笑了：“你忘了，冥界、暗淵、夜之王國，還有眾神所生活的世界，創造者都各不相同——雖然他們同樣承襲于混沌神大人。”-
冥界的創造者，是幽冥神厄瑞波斯-
暗淵的創造者，是深淵之神塔爾塔洛斯-
夜之王國的創造者，是夜之神尼克斯-
只有眾神與人類所生活的世界，天空之下、大.地之上，才是大.地之神蓋亞所創造的世界。
所以……
哈迪斯輕輕摘下了狄安娜手中跳躍的鬼火，手心裡漸漸凝起黑色的霧。鬼火在黑霧中燃燒跳躍著，愈發顯得慘敗。等到黑霧散盡之後，哈迪斯重新將鬼火放進了狄安娜的手心裡，狄安娜毫無準備，冷得一個哆嗦，十指骨節喀喀作響，幾乎沒將那朵鬼火給摔下去。
“感受了麼？”哈迪斯淡淡地說道，“在人間界，甚至在奧林匹斯，無論你怎麼找，也找不到這種比寒冰更冷的火。”
狄安娜只在剛開始的那一瞬間顫抖了幾下，適應鬼火的溫度之後，竟然感覺到相當舒服。她對哈迪斯說了聲抱歉，承認自己的淺陋無知，而後問道：“陛下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只是不想讓你誤導冥界的神罷了。”哈迪斯的目光又是一掃，眼中那一抹暗沉的紫色又令狄安娜忍不住脊背發寒。
好強的冥王。
好強的……冥界之火。
“喂等等！”赫卡忒叉起腰，凶巴巴地沖哈迪斯嚷嚷道，“明明冥界也有人間界的東西，明明人間界的規則也對冥界適用，只不過冥界比人間界多了‘幾道’特殊的規則罷了！哈迪斯陛下，您這是在故意誤導我表姐嗎？”
哈迪斯微微一哂：“若是你硬要這麼想，也無可厚非。”
赫卡忒不屑地撇了撇嘴，挽起狄安娜的胳膊：“表姐我們走，陛下最討厭冥界以外的神袛進入冥界了。他剛才肯定是要對你下逐客令呢。”
狄安娜還沒回過神來，就被赫卡忒硬拖著走了。
嗯，被硬拖到了人間界的一處墓地上。
“哦呵呵呵呵呵呵~”赫卡忒手持一根幽黑權杖，笑得分外陰森，“我可是指引陰魂進入冥界的神哦！表姐快告訴我，人族應該怎樣點燃冥界的火？我決定讓每個路過冥界入口的陰魂都在這裡點一盞燈，等億萬年以後再看，肯定相當的漂亮！”
狄安娜沒奈何，只得在墓地中四處搜尋著散落的磷化物。人體骨骼中本就含有磷，如今她只要將磷一點一點剝離出來……唉唉，一位穿著斗篷的亡靈、伸出一隻寒氣森森的手、用纖細的指骨撥弄著墓地、旁邊還站著一位更陰森的幽靈女神……若是有人族不小心經過，鐵定會被嚇哭的。
赫卡忒摸摸下巴，嘿嘿奸笑了兩聲：“讓路過冥界的陰魂們每人手持一根大腿骨，親手點燃它，舉著它走完長長的幽冥之路，一定很有意思嘿嘿嘿——”
狄安娜一個趔趄。
她越來越弄不懂這位小表妹整天都在想些什麼了。
赫卡忒嘿嘿嘿嘿地嘿完了，又蹲在狄安娜身邊，好奇地戳戳她的身體，一臉愜意且滿足地聽著她身上嘩啦啦的響聲，感慨著說道：“其實陛下也是好心。唔，表姐，你說，如果我一定要和喀耳刻比一比誰的‘魔法’更厲害，是不是要搬到人間界去住？”
狄安娜詫異地看著她。
赫卡忒繼續說道：“都是魔法女神，我不想比她差嘛。表姐，你這麼厲害，一定能看懂她的魔法書上都寫了些什麼。教教我嘛好不好？”她又抱著狄安娜的胳膊晃了晃，滿意地聽見了狄安娜傳出連續不斷的嘩啦嘩啦嘩啦啦的聲響。
狄安娜思忖片刻，點點頭，說了聲好。
這位小表妹的“魔法”造詣高，也並不是什麼壞事。再加上冥界與人間界有著並不相同的秩序與規則，赫卡忒的危險係數，其實並不算是太高。
“對了！我想到了！”赫卡忒突然出聲，嚇了狄安娜一跳。
“我想到這種新的魔藥應該起什麼名字了！”赫卡忒手舞足蹈，“它應該被命名為：幽冥•冥月女神專屬•魔藥之王•人族能點燃的冥火之•一萬年不變•最偉大的的火焰！”
狄安娜的面部神經愉快地抽搐了幾下——如果她還有這玩意兒的話。
她終於明白赫卡忒為什麼能這麼輕易地接受“原子和元素”了，因為赫卡忒從來就沒把它當回事，當然也從來不會鑽牛角尖！
兩道光芒嗖嗖地從天上降了下來，恰好降落在狄安娜與赫卡忒之間。抬頭看時，竟然是雅典娜和喀耳刻。喀耳刻一臉鬱悶兼憤恨的表情，雅典娜卻有些訕訕。
狄安娜隱約覺得不妙，站起身來，詢問雅典娜：“怎麼了？阿波羅呢？”
“阿波羅逐一反駁了喀耳刻的觀點之後——”雅典娜望了喀耳刻一眼，見她依舊是那副憤恨兼鬱悶的表情，才繼續說道，“引來了宙斯與赫拉。赫拉說，阿波羅應該接受和波塞冬同樣的懲罰。”
“什麼懲罰？”赫卡忒抬起頭，一臉的純真。
雅典娜輕咳一聲：“替特洛伊，修建城牆。”
“什麼？！”狄安娜以為自己聽錯了。
“和波塞冬一起，替特洛伊修建城牆。”雅典娜一副相當無奈的表情，“而且宙斯重新將阿波羅變成了人。唔，真正的人。”
——也就是說，第一次的鳳凰之火，阿波羅算是白受了。
狄安娜忍了忍，按捺住揍人的沖.動，將魔法書交還給赫卡忒，立刻就要去特洛伊。
“等等。”雅典娜叫住了她，“宙斯特別交代，這段時間裡，禁止任何神袛降臨特洛伊。”
狄安娜頭也不回：
“我是亡靈。”
第78章 初入特洛伊一
阿波羅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她不想去管也沒有力氣去管,在天空中踉蹌著奔跑時她滿心裡只剩下了一個瘋狂的名字：特洛伊。
戰火彌天的特洛伊。
被智慧女神拋棄的特洛伊。
被希臘聯軍圍攻十年最終慘遭木馬屠城的特洛伊。
任何與特洛伊沾上關係的主神，基本都沒什麼好下場。
她真是昏了頭了,只記得那場世界末日般的災難，卻忘了只比世界末日好一點點的特洛伊之戰。
眾神揮戈相向,人間界血流成河。
就算現在距離特洛伊戰爭還有兩三百年，就算現在雅典城和特洛伊城依舊維持著良好的外交關係，她也不希望阿波羅與特洛伊沾上哪怕一點關係。說她神經兮兮也好說她過分擔心也罷，她上輩子的確是被那幾場災難給嚇怕了。
“喂……”被拋下的赫卡忒喃喃自語,“表姐她瘋了？”
“她的確偶爾會發幾次瘋,習慣就好。”雅典娜聳了聳肩,轉頭看向喀耳刻,“你對太陽神的話還有什麼意見，大可以當著赫卡忒的面一起說出來。反正——你們都是‘魔法女神’麼。”
喀耳刻恨恨地咬了咬牙。
有意見？她當然有意見！渾身上下都對太陽神有意見！
……但她偏偏無法反駁太陽神所說的每一個字。
“智慧女神殿下。”喀耳刻磨牙的聲音已經極為明顯,“我明明是想要和您探討一些‘學術上’的問題，您為什麼要讓太陽神殿下來反駁我？”
雅典娜笑得一臉高深莫測：“先把他駁倒了，再來和我探討也不遲。”
赫卡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撥拉了幾朵鬼火，抱著厚厚的魔法書走了。至於“和魔法女神探討探討”？她還是更喜歡表哥那種把對方駁得無話可說的“探討”方式。
狄安娜降落在了特洛伊城外。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隱約可以聽見一兩聲悶雷，看樣子快要下雨了。
高高的特洛伊城牆上坐著兩個人，旁邊放著幾罐子酒，似乎交談甚歡。背對著她的那位是位高大挺拔的金髮青年，一面把玩著酒罐子一面爽朗地笑；面對著她的那位，是明顯憔悴不少的波塞冬。
狄安娜定了定神，努力壓下心底升騰的恐懼，儘量平穩地沿著階梯，向高高的城牆上走去。中途碰上特洛伊士兵阻攔，她只輕輕一繞，士兵眼前瞬間出現了幾道淡淡的殘影。他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於是繼續回到城門下站崗。
狄安娜習慣性地攏了攏斗篷，將寬大的連衣帽壓得更低了些，朝交談的兩人走去。
金髮青年的笑聲愈發爽朗了：“我還以為你會再申請延期三百年呢，叔叔。”
“咳，別再取笑我了。”波塞冬苦惱地抓著頭髮，“你說，我們該把這堵牆怎麼辦？拆了重建？嘿，別說我們現在是人，就算是神，還得先跟國王打個招呼呢。那位國王叫——什麼來著？”
“拉俄墨冬。”金髮青年順口答道。
“哦，拉俄墨冬。”波塞冬鬱悶地捧起酒罐子，往口裡倒去，突然間又僵了一下，任憑澄紅的葡萄酒在他身上嘩嘩地流。
金髮青年回過頭，笑容愈發燦爛耀眼：“你也來了？”
狄安娜輕輕“嗯”了一聲，在他身邊坐下，低聲說道：“我還以為你會生氣。”
“生氣？生誰的氣，宙斯嗎？”阿波羅笑得更歡暢了，“我親愛的狄安娜，你好好想一想，我生氣有什麼用？除了讓自己更痛苦之外，就只能讓你更擔心了。”他擱下酒罐子，攬過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只除了一點不好。變成人之後，就沒辦法時時刻刻抱著你了。”他說著，朝城牆下的士兵努了努嘴。
狄安娜莫名地被他逗樂了。
“你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太陽神，阿波羅。”波塞冬繼續鬱悶地喝著他的酒，“我很不樂觀，至少不像你這麼樂觀——只有我們兩個‘人’，要把特洛伊的城牆推翻了重建。嘿嘿，誰能先把我今天的晚飯給解決了？”
“打獵、捕魚、大不了去啃幾個野果。”阿波羅依舊笑得一臉陽光燦爛，“您還能被困難困住麼？那可太不像一位主神了，叔叔。”
波塞冬更加鬱悶地灌著酒。他其實很懷疑，阿波羅的陽光和樂觀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太陽神之位在他的神格裡強加的。畢竟先前那位陰鬱且暴躁的阿波羅，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想開些，叔叔，反正無論如何也要做完的。”阿波羅兩手一攤，“若是你不願意，那就由我去和拉俄墨冬交涉好了。總會有辦法的不是嗎？大不了我們把城牆拆一面補一面——其實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狄安娜，你以為呢？”
狄安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哦寶貝兒，你又走神了。”阿波羅不滿地揉著她，又順勢捏著幾根銀色發梢狠狠揉搓了幾下。
狄安娜有些無奈：“我只是在想，究竟應該先教你星雲假說，還是地質演化論？”
“什麼‘地質演化’……寶貝兒，我發現我聽不太懂你說的話。”阿波羅困惑地看了狄安娜一眼，又轉頭看向波塞冬，“您聽過嗎，叔叔？”
“沒。”波塞冬言簡意賅。
狄安娜重重地歎了口氣：“我還是先教你元素週期律好了。”
但阿波羅大概也不知道什麼叫“元素週期律”。
他順手丟開了酒罐子，抱起狄安娜朝高高的城牆下走去。沒走兩步，他突然幽幽地歎了口氣：“寶貝兒，你太輕太瘦了，這樣不好。”
狄安娜探出兩根長長的指骨，抵著阿波羅的胸口，陰惻惻地笑：“哦？——”
阿波羅瞥了她一眼：“你真以為這樣能威脅到我麼寶貝兒？嗯，你大約也只能這樣威脅我了，因為你捨不得。”他笑得愈發燦爛且惡劣，趁狄安娜不注意，低頭在她的面具上輕輕吻了一下，而後略有些遺憾地說道，“真希望每天都被鳳凰燒上那麼一次。不然，我還得等很久很久，才能讓你變得，嗯，‘豐滿’一些。”
狄安娜又被他逗笑了：“你可以更直接一些的，阿波羅。”
“我不是怕你難過麼。”阿波羅穩穩地抱著她走下城牆，一面尋找王宮，一面對她說道，“雖然我不大介意晚上抱著一具骷髏睡覺，可女神都愛美，你原本——我不大清楚女神間評定美貌的標準是什麼，可在我看來，你才是奧林匹斯最美的女神。”
狄安娜勾著阿波羅的脖子，窩在他胸前悶悶地笑：“上輩子，我聽說東方的一個傳說：從前有個很美的人族少女，叫西施；於是在東方人眼裡，最心愛的情人，都會美得像西施。”
阿波羅皺了皺眉：“‘西施’？太拗口了，不過大概意思還是明白的。”他低下頭，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只有情人，才是最完美的。”
狄安娜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阿波羅是在拐著彎兒跟她調.情。
阿波羅看著她呆滯的樣子，愜意地眯著眼笑，又抱著她走了長長一段路，直到人.流密集的地方，才將她放了下來，又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面具，低聲說道：“在這裡等我。”
“等等。”狄安娜扯住了他的衣袖，“非得留在特洛伊不可嗎？”
“怎麼了？”阿波羅有些詫異。
“未來，在這裡，會發生一場可怕的戰爭。”
阿波羅笑了：“在人間的青銅時代，幾乎每時每刻都有戰爭。”
“那不一樣。”狄安娜輕輕搖頭，“眾神都會被捲入戰團，而你——”而你，高高在上的太陽神阿波羅，會親手扶助特洛伊人，卻慘遭失敗。她深深吸氣，用儘量平穩的語調說出那一段經歷。雖然記憶已經有些模糊，可大致的經過，卻還是記得的。
阿波羅聽完之後，輕輕擁她入懷，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說道：“相信我。”
狄安娜一怔。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狄安娜。”阿波羅低低地說著，握住了她的指骨，放在唇邊逐一吻過，表情專注而誠摯。漸漸地，他握著她的五指，又低下頭，隔著面具，吻了吻她的前額，“相信我，將一切都交給我。別怕。”
如同受了蠱惑一般，狄安娜輕輕點了點頭：“……好。”
她通曉未來，阿波羅也會早有準備。
這種情況下，應該可以……避免那場悲劇的吧？
狄安娜有些忐忑，卻又漸漸放寬了心。
阿波羅去和特洛伊國王交涉了。狄安娜依舊留在王宮外，將特洛伊戰爭的前因後果又仔仔細細地回想了一遍，只覺得一切已經攪成了一團亂麻。再加上先前在阿戈斯裡聽見的談話聲，那些滿心怨憤的復仇者們……她隱約覺得，這一次的情況，可能比前世更加糟糕。
她漸漸有了些想法，不過還需要阿波羅的配合才行。
又過了片刻，阿波羅從王宮裡走了出來，沖她明晃晃地一笑：“我們走。”
太陽神的笑有如最耀眼的陽光，直直驅散了天空中的陰霾，甚至她殘留的那一絲擔憂也驅散殆盡。她上前一步，輕輕握起阿波羅的手。
“嗯。”
第79章 初入特洛伊二
阿波羅的手很溫暖。
被他握著時，總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從指尖直透到了心裡——如果她此時還有心臟的話。
狄安娜在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後才反應過來,阿波羅似乎真的、真的要去修城牆？
她腳下一滯,引得阿波羅偏頭望她。
他的眼中一如既往地透著融融暖意，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
“我們……能不去修城牆嗎？”
“是‘我’,不是我們。”阿波羅糾正,而後輕輕點了點她的面具,“我可捨不得讓你去做這個。再說了,不過是修兩年城牆，又不是去和上古眾神開戰,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
“沒什麼大不了的，寶貝兒。”阿波羅湊近她，輕輕吻了一下,“別人能做，我自然也能做。”
雖然話是這麼說沒錯，可狄安娜心裡還是有些難受。
阿波羅他……生來便是驕傲耀眼的神之子啊……
“寶貝兒，你只當我是在哄宙斯開心就好。”阿波羅輕輕攏了攏她的連衣帽，趁她不注意，又偷偷親了一下，“你也不想我和宙斯鬧翻，對不對？”
她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那就對了。”阿波羅擁住她，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我與宙斯之間，必須有一個人要服軟，否則這個死結沒法解，也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寶貝兒，你不是說要教我‘元素週期律’嗎？我們就從今晚開始怎麼樣？”
狄安娜又輕輕“嗯”了一聲，思緒再次遠遠飄開。
她能為他……做些什麼……
修建城牆的日子就這麼莫名其妙，不，是順理成章地開始了。
白天，阿波羅叮叮噹當地拆除著破舊的土牆，緊接著又砌上新的，線條優美的脊背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淺麥色；狄安娜在他拆完的土堆上盤腿坐著，不時彈出幾絲冰藍色的霧氣，將空氣中的水汽凝成了雨滴，消耗著過多的暑氣。偶爾阿波羅休息時，總會將她整個抱在懷裡，然後弄得她全身哐當哐當地響，接著愜意地眯起眼睛大笑。
狄安娜決定大度地不去跟他計較。
越到後來，阿波羅越發惡劣且變本加厲，仗著波塞冬在特洛伊城的另一面，周圍沒有旁人，竟然旁若無人地跟她調起了情。不得不說，在她身上試驗過無數次之後，太陽神的*手段越來越高明，總能輕而易舉地撩起她心底的渴望，然後親吻著她的指尖說：寶貝兒，我們再試一次鳳凰之火吧。
這個傢伙！
狄安娜十次能有八次被他哄得七葷八素，乖乖去把那只鳳凰給逮了過來，讓阿波羅沐浴在鳳凰之火中，死而又生。宙斯那句“禁止眾神降臨特洛伊”的禁令本是為了限制阿波羅與波塞冬，現在反倒成了阿波羅愜意逍遙的本錢。
而狄安娜唯一不肯讓步的是，禁止阿波羅與特洛伊國王接觸，甚至長老院與貴族議會也不行。她害怕阿波羅和特洛伊攪得太深，最終會像前世那樣深陷進去無法抽身，在明知會慘敗的情況下，還咬著牙幫助特洛伊人，與宙斯、赫拉、雅典娜、波塞冬作對，倔得十頭獨角獸也拉不回來。
到了晚上，狄安娜會特意控制著月光彙聚的方向，將阿波羅暫居的小屋照得分外亮堂，然後認認真真地開始給他上課。
元素週期律？
不不不，還是從最簡單的笛卡爾坐標系開始吧。
無論轉多少次世也沒做過的老師的月神殿下表示壓力很大。
幸虧她的學生聰明透頂，就算她經常前言不搭後語、知識零零碎碎的不成體系，也能憑藉他那強大的邏輯能力梳理透徹，還反過來點點她的腦門，趁機吃兩次軟軟嫩嫩的小豆腐。狄安娜幾次威脅著要在他身上戳兩個洞，都被他無視得相當徹底。
終於在阿波羅第十二次經受鳳凰之火時，狄安娜身上漸漸起了變化。
當時是正午，烈日當空，暑氣蒸騰。
阿波羅邊在鳳凰之火中重塑神靈的身體，邊和她說說笑笑。漸漸地，一縷淡淡的金色光芒纏繞在了阿波羅赤.裸的左肩上，漸漸聚成了一小截短短的金色紋路。剛剛還在說笑的狄安娜突然身體一僵，立刻沖出了特洛伊城，直往月神殿旁的森林飛去。
“狄安娜！！！”阿波羅在身後叫她。
狄安娜張了張口想要應答，全身上下卻像是被寒冰全數封住，看不見、聽不見，自然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她隱約感覺到阿波羅周身裹挾著熊熊烈火，在半空中追隨著她而來；鳳凰尖銳地鳴叫著，緊跟在阿波羅身後，揮舞著寬大的翅膀，一刻不停地往外吐著熊熊火焰。
熱。好熱。
仿佛承受鳳凰之火的不只是阿波羅，連帶著她也捲入了燎燒的火焰之中。
狄安娜緊緊咬著牙，全身上下發出了喀喀的脆響，一縷縷淡藍色的火焰從骨節縫隙中冒了出來，燒盡了她的黑色斗篷也融化了她的面具。一隻漂亮的金角小鹿從森林裡探出頭來，吧嗒吧嗒地跑到她身邊，親熱地挨了挨她，突然縮起身體滾到了草地上。
【好冷。呦呦，好冷！】
【主人全身都燃燒起來了！】
【好冷的火焰，好冷好冷！】
狄安娜難受地蜷縮起來，碧瑩瑩的草地上只看見一團淡藍色的火焰在燃燒。藍色火焰之中，瑩白如玉的神之骨喀啦啦顫抖，泛著淺淺的銀光，將周圍的草地和森林全部封在了冰霜裡。
阿波羅匆匆趕了過來，半跪在她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低聲喚著狄安娜。
鳳凰被攔在漫天漫地的冰霜之外，任憑它怎樣撲打著翅膀，也無法突破那層淡淡的銀色光芒。
“阿波羅……”
她艱難地叫了他的名字，拼盡全力睜開眼睛，長長的銀色睫毛微微顫抖。
“狄……安娜？”
她費力地點了點頭，低頭看去，左肩處的銀色紋路流淌著銀色微光，長髮散落在草地上，同樣泛著碎冰般的光芒。
“我……”我這是怎麼了？
她動了動手指，卻依舊感覺到了五指骨節在喀啦啦響。
阿波羅輕輕按著她的肩，低頭吻了吻她的前額：“你的肩膀以下，仍舊是亡靈。”
唔……
她的頭和肩膀已經恢復了原狀，肩膀以下，卻仍舊是亡靈？
狄安娜粗粗.喘了口氣，抬頭問阿波羅：“你呢？有沒有覺得哪裡難受？”
阿波羅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森林外的鳳凰，默默計算著他還要承受多少次鳳凰之火，才能讓她徹底恢復過來。
狄安娜沖金角小鹿招了招手：“去替我拿件衣服。”她身上那件又長又厚的黑色斗篷，已經被燒得連渣都不剩了。
小鹿嚶了兩聲，乖乖地跑到旁邊的月神殿裡，給她叼了一件長裙出來。
狄安娜微微皺眉：“換件斗篷。”
“別。”阿波羅阻止了她，轉頭吩咐金角小鹿，“我記得你主人有兩副長手套？替她拿出來。”
小鹿瞅瞅狄安娜又瞅瞅阿波羅，吧嗒吧嗒地又去叼了一雙手套出來。
狄安娜瞪它。
小鹿軟軟地“咩~”了一聲，轉身沖狄安娜晃了晃小尾巴，撒開蹄子跑進森林裡，瞬間就沒影了。
阿波羅噗嗤一聲笑了：“它還會學羊叫？”
“是啊，偶爾還會把自己當成只小貓，喵喵地叫著然後趴在臺階上曬太陽。”狄安娜頗為無奈，“我糾正了它很多次，結果它還是隔兩天就會就忘記自己是頭鹿。”
阿波羅一愣，笑得愈發大聲：“寶貝兒，你的聖獸和你一樣可愛。”
“我可沒有健忘症！”狄安娜憤憤地伸出兩根手指，抵在阿波羅的胸膛上，然後瞪他。
可惜在阿波羅看來，她的怒視根本沒有半點威懾力，反倒帶著幾分別致的風情。
阿波羅細心地替她換好了長裙，又替她戴上了手套。狄安娜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疼，根本不想動彈，也就任由阿波羅折騰。阿波羅替她換好衣服後又轉身去月神殿裡拿了件長袍披上，才俯身抱起她：“我們回去。”
狄安娜忽然覺得不妙：“我的神殿裡，怎麼會有你的衣服？”而且是摧毀後又重建過的神殿！
阿波羅毫不在意地“哦”了一聲：“上回順便在你這兒住了兩天。”
他說得越是輕描淡寫，狄安娜就越是覺得不妙。這傢伙連衣服也給打包過來了，該不會是有長住的打算？
在她說出心底的疑問之後，阿波羅又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睛，讚美道：“寶貝兒，你真聰明。”
狄安娜決定今晚一腳把阿波羅踹下床，讓他乖乖去睡地板。
反正這大熱天的，大理石地板可比那張小木床要涼快多了。
回到特洛伊城之後，阿波羅依舊去修他的城牆，狄安娜則不得不去買了一條長長的頭巾裹上。畢竟她的發色和瞳色都太顯眼了。除月神——以及科洛尼斯公主——之外，世上沒有誰擁有一頭銀色的長髮，和一雙銀色的眼睛。
一位俗稱“監工”的矮個子男人對阿波羅的臨時失蹤很不滿。
阿波羅理直氣壯地微笑：“我不過是去吃了個午飯。”
狄安娜無奈地搖頭歎氣，上前遞給阿波羅一條擦汗的毛巾，然後去了特洛伊城外的森林裡狩獵。不管怎麼說，在成神之前，阿波羅的午飯總歸是要解決的。
至於波塞冬？
……這種事情還是讓海後來操心比較好。
不過令狄安娜意外的是，在森林裡，她碰上了一個很久沒見的神，不，兩個。
瘟疫之神和……已經長成少年的醫者之神，阿斯庇勒克俄斯。
第80章 初入特洛伊三
少年一見到狄安娜,立刻興沖沖地撲了上來,抱著她的脖子蹭了蹭：“母……”
咚！
喀拉喀啦——
狄安娜連同少年一同摔在了草地上,全身骨頭都散了架。她動了動手指，重新將骨頭一根根接好，然後伸出一根纖細瑩白的指骨，輕輕戳了戳少年的腦門。
少年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神。”
瘟疫之神搖了搖頭，走上前抓著少年的後領，像當初提著白嫩小團子那樣,將少年提了起來。少年極不合作地在瘟疫之神手裡扭來扭去,垮著一張臉嘟噥道：“我不是故意的嘛……”他明明看見母親已經長好了！……雖然那雙長長的白色手套看上去很是奇怪。
“我本以為你已經足夠大了。”瘟疫之神的語調平平淡淡,不帶絲毫感情,“現在看來,還是得先用藥將你變回去。一見面就抱著母親撒嬌，像什麼樣子？”
少年慘叫一聲：“不要啊——”
“駁回。”瘟疫之神不知從哪兒弄出一把金色的藥粉，朝少年兜頭灑了下去。藥粉紛紛揚揚地沾在了少年的頭上臉上身上，將他的骨骼變得纖細又窄小，最終縮成了……一枚白白嫩嫩的小團子？
狄安娜瞠目結舌。
她費力地從草地上爬了起來，把幾根錯了位的骨頭挪回去，又揉了揉不小心閃到的腰，突然懷裡一沉，一枚白嫩小團子已經撲到了她的身上，摟著她的脖子，抽噎幾下，小手指顫巍巍地指著瘟疫之神向她控訴：“父神最壞最討厭了！母神要幫我報仇哼！”
瘟疫之神淡淡地撇他一眼：“還是等你長大了，再自己找我報仇，這樣比較妥當。”
小團子委委屈屈地縮在狄安娜懷裡對手指。
找父神報仇什麼的，這輩子是不用想了。半年來他曾經無數次試圖找瘟疫之神報那三巴掌的仇，最終永遠是被瘟疫之神痛揍一頓，然後裹上厚厚的藥泥，塞進藥罐子裡發黴。
“你要當心些。”瘟疫之神溫和地對狄安娜說道，“這孩子鬼點子特別多，身上的東西也不少。一不小心就會中了他的招。”
小團子重重地“哼”了一聲：“才不是呢！母神最好了！才不在母神身上下藥呢！”
“哦？”瘟疫之神又瞥了小團子一眼，“終於承認你在我身上下藥了？”
小團子縮縮腦袋，在狄安娜懷裡蜷成一顆球，用屁.股對著瘟疫之神，完全是一副“我不認識你”的樣子。
狄安娜安撫地拍拍小團子的背，轉而問瘟疫之神：“這些天，你將他帶到哪裡去了？”
“不過是帶他到各地去轉了轉，學些新的醫術。”瘟疫之神答道，暗金色的眼睛裡漸漸染上了一抹溫柔，“你就這麼放心地讓他跟著我？”
狄安娜歎了口氣：“阿波羅……”
“月神殿下。”瘟疫之神打斷了她的話，目光在她恢復如初的面容上流連，眼中的溫柔之色又濃郁了幾分，說出來的話卻依舊不留情面，“這是你第四次錯認我了。我說過，我與太陽神殿下沒有任何關係。”
小團子輕輕“耶”了一聲，困惑地轉過頭，盯著瘟疫之神一陣猛瞧。
狄安娜再次歎息一聲，總覺得她每次遭遇瘟疫之神時，歎氣的次數都會遠遠超出平日。
“是，你與太陽神無關，可光明之神呢？福玻斯•阿波羅，永恆的光輝與榮耀，永恆的……黑暗之子。”
“黑暗之子”出口的瞬間，瘟疫之神微微僵了一下。
“他想見你。”狄安娜已記不清是第幾次歎息，“阿波羅他，想見見他自己。”
瘟疫之神緊緊抿著唇，雙手亦緊緊握成了拳頭，暗金色的眼睛裡暗流洶湧，匯成最濃郁的黑暗。
狄安娜不說話也不動，抱著小團子站在瘟疫之神身前，靜靜地看著他。
“……好。”
“我會去見他，也會告訴阿波羅，他想要知道的一切。”瘟疫之神漸漸鬆開了拳頭，走到狄安娜面前，低頭看著她，壓抑已久的思念匯成滾滾洪流，如同岩漿噴發，烈得嚇人，也燙得嚇人。
明明已經將所有的思念盡數交付給了新生的太陽神，卻依舊忍不住想她，每時每刻都在想她。
她太過聰明，也太過剔透。這件事情，根本……根本就瞞不了多久。
他抬起手，輕輕碰了碰狄安娜的臉頰，而後驟然將她抱進懷中，暗金色的面具驟然滑落，滾燙的唇緊緊貼著她的前額，又漸漸往下，小心翼翼地在她的長睫毛上輕輕碰了一下，然後才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放開了她。
狄安娜漸漸抬起頭，卻依舊看不清他的臉。
“你不該這麼做的。”瘟疫之神啞著嗓子說道，“我早已放棄了所有，也早已不再擁有那個名字。狄安娜，阿波羅他……”
“阿波羅很好，一直都很好。”狄安娜隱隱有些慍怒，又有些難過，“我不明白你這麼做的緣由。可阿波羅，我想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愛你一切的好和不好，你的光明你的黑暗你的真誠你的犀利你痛苦時的冰冷和陰鬱……”
“夠了，狄安娜。”
“……我想要一個完完整整的你，而不是，而不是你為我創造出來的，虛假卻又美好的夢境。”
“夠了。”
“吻我。”
“你……”
“吻我，阿波羅。”她直直望進了那雙暗金色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小團子輕輕“耶”了一聲，看看對峙著的兩尊大神，乖乖地捂住了眼睛。
瘟疫之神緊緊抿著唇，抬起手，卻又在觸碰到她的那一瞬間滑了下來。
“我該去找他了。”瘟疫之神後退兩步，聲音又沙啞了幾分，微微有些顫抖。
“阿波羅——”
“你知道我身上帶著些什麼嗎？狄安娜。”瘟疫之神艱難地開口，“痛苦、絕望、怨憤、不甘，更可怕的，是來自愛神的詛咒。我離你越近，對你的傷害就越大。你的死只是個開始，變成亡靈也永遠不是終結。狄安娜，我——”
“你覺得我會怕？”
“可我怕，我會害怕。”他漸漸閉上了眼睛，不讓她看見自己的真正的情緒，哪怕一絲一毫。
害怕她因他而受到傷害，害怕造成永遠也無法挽回的結局。
她死過一次，已經夠了；轉過一次轉盤，也更是夠了。
如果他的存在只會給她帶來厄運，那麼，寧可，永遠離開。
一連串沉重的遠遠傳了過來，伴隨著劇烈的呼吸和心跳聲。狄安娜轉頭望去，本該在特洛伊修建城牆的阿波羅正在朝這邊奔跑過來，額頭上滾落了大顆大顆的汗珠，表情隱隱有些痛苦。
“我就知道你在這裡。”阿波羅好不容易才跑到了狄安娜身前，扶著一棵棕櫚樹站穩，一隻手緊緊按著心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每次你見到狄安娜，我都會胸口悶得疼。老師——不，我該怎麼叫你？阿波羅？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瘟疫之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依舊平平淡淡地說道：“抱歉。”
“嗯，這回我能感覺到一丁點歉意。”阿波羅緊緊盯著他，抓了抓頭髮，直到把一頭金髮抓得亂七八糟，才煩躁地問道，“喂，說說你是怎麼回事？我總不可能無緣無故把自己分成兩半。還有，鳳凰之火是你告訴她的？太過分、太過分了！每經受一次鳳凰之火，我就會忘記一些事情。要不是為了讓狄安娜早些恢復過來——”
狄安娜猛地一驚：“你會失去一些記憶？”
“沒事。”阿波羅得意地沖她笑笑，“我可以把它們都記在紙上。忘掉了，就重新再記一次。”
瘟疫之神又是一僵。
“老師——我還是繼續叫你老師好了。”阿波羅攬過狄安娜的肩，順手又把小團子抓過來揉了兩把，才既無奈又鬱悶地說道，“下回你要見狄安娜，能不能提前跟我說說？剛才胸口一悶，差點從特洛伊城牆上摔下去。”
瘟疫之神愣了好久，才緩緩開口：“你……”
“行了，你就直接告訴我，這種把自己劈成兩半的狀態，究竟要維持到什麼時候？”阿波羅看看狄安娜又看看自己，深深呼吸幾次，才勉強把那種胸悶的感覺壓下去了一些。
瘟疫之神又深深望了狄安娜一眼，才低聲說道：“至少……要等到詛咒徹底消解之後。”
“詛咒？什麼詛咒？”阿波羅的表情很是困惑。
瘟疫之神這回倒答得很乾脆：“針對狄安娜設下的詛咒。”
阿波羅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眼中多了一絲了然，“我明白了，你還是繼續，嗯，繼續這麼下去吧。下回要見狄安娜的時候記得提前對我說一聲。至少兩年之內，我還是很容易死的。”
瘟疫之神緩緩點頭，說了聲好。
他思考片刻之後，突然對阿波羅說道：“跟我來。”
“怎麼？”阿波羅有些詫異。
“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自己有些話要對自己說。
倒是個挺新奇的體驗。
阿波羅秉持著不體驗白不體驗的念頭，跟著瘟疫之神去了。狄安娜抱著小團子在原地呆愣了片刻，搖了搖頭，將小團子放到樹杈上坐著，取出銀弓銀箭，開始打獵。
不管怎麼說，阿波羅的午飯和晚飯還是要解決的。
藍晶 2014-8-18 15:15
第81章 初入特洛伊四
阿波羅覺得自己糟透了。
在聽完那段長長的“為什麼要把自己劈成兩半”之後。
-為了將厄運的詛咒帶離？
這算是個正當的理由。
-為了無所不能？
這勉強也算是個正當的理由。
-為了幹翻宙斯？
他暫時還沒這麼大的野心。
唔,野心。
野心連同權欲再加上那宿命般的詛咒，通通堆到了對面那位看不清臉的瘟疫之神身上。
“非這麼做不可嗎？”阿波羅有些煩躁地抓抓頭髮。
瘟疫之神反問：“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阿波羅愣了片刻，搖搖頭：“已經有些模糊了。我以為小時候的事情不大重要，就沒把它們記到紙上，也沒有重新再記一次。怎麼了？”
瘟疫之神低低笑了一聲：“沒什麼。”雖然是在笑,他卻並沒有半分愉悅的情緒，眼中也沒有。
“話不要只說一半——”
“有些事情,還是忘了的好。”瘟疫之神歎息一聲,“或者等到你足夠強大的時候,再來取回這些東西好了。”
阿波羅愣了一下,表情漸漸凝重起來：“聽起來……這些東西，很不美好。和狄安娜有關？”
瘟疫之神閉上眼睛，點了點頭：“的確與她有關。”
阿波羅試探著問道：“那母親——她突然去了夜之王國,也和這個有關？”
“也和這個有關。”瘟疫之神歎息，“這些都是你一生中最痛苦、最黑暗、也最不願去回憶的經歷。”恨不得從未有過的經歷。
阿波羅愣了片刻。
“但……”
“但失去了那些，我就不再是完整的自己了。”阿波羅皺皺眉頭，似乎是在對瘟疫之神說，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語，“我明白了，是因為我會深陷在這些黑暗的記憶裡走不出來，才……變強，是唯一一個可以消除這些負面影響的方法，對不對？”
瘟疫之神微微頷首：“不錯。”
“那這些經歷，肯定既痛苦又殘忍。”阿波羅笑了一下，卻並不如往日的爽朗。
瘟疫之神盯著他看了半晌，才說道：“事實上，你比我想像的更優秀。”
“哦？”
“我本以為，你至少要花上兩三百年，才能承受鳳凰之火的灼燒。”瘟疫之神的語氣仍舊是淡淡的，令阿波羅重新有了一種面對“老師”的錯覺。“可遺憾的是，當下的情勢並不容樂觀。阿波羅，你是否記得她說過的，未來那場可怕的災難？”
“有些印象。”
“那麼她是否對你提過，在阿戈斯城裡，有一些執意要‘復仇’的神和半神？”
“她也略微提到過一些。”
“那麼接下來，我告訴你的每一個字，你都要牢牢地記住……”
————
架柴，生火，削尖了樹枝將獵物串起來在火上烤，動作一氣呵成。狄安娜一面翻動著烤肉一面等著阿波羅回來，順帶揉一揉小團子，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小團子淚眼汪汪地控訴了他父神的惡劣行徑之後，乖乖地窩在狄安娜懷裡講述著自己的旅遊經歷。
譬如，小團子第一次經過奧林匹斯聖山時，看見眾神如臨大敵地將普羅米修士請了進去。
譬如，小團子又一次路過阿戈斯時，秉持著“既然消除了瘟疫就決不能讓它再擴散”的念頭，又用藥粉將阿戈斯撒了一遍，卻迎來了從天而降的彩虹女神。彩虹女神盯著他看了三刻鐘，才轉身離開了阿戈斯。當時瘟疫之神就在城牆上坐著，暗金色的眸子裡帶著些許冷意。
又譬如，最大的一場海戰在紅海和地中海上爆發，各種奇怪的疾病在士兵們身上蔓延……唔，據說，這回參戰的國家至少有十個。埃及、赫梯、亞述、敘利亞、甚至是希臘的忒拜和斯巴達……基本上，紅海和地中海沿岸排得上號的國家，通通都參戰了。
戰爭的結局，自然是傷亡慘烈。
一戰之後，幾乎所有的國家都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沒辦法再去侵擾別了。至於那位戰無不勝、既驕縱又跋扈的法老王拉美西斯，已經成為一個永久的傳說，被匠人們誠摯地刻成了浮雕，時不時膜拜個三天三夜。
狄安娜想起拉美西斯最後那封威脅意味十足的信，忍不住又有些擔心。
“母神。”小團子往她懷裡靠了靠，掰著指頭數道，“阿爾希塔斯叔叔，唉，應該是阿爾希塔斯爺爺了，昨天才剛剛教了我什麼叫素數。他偷偷問我科洛尼斯公主和月神殿下是什麼關係，我都告訴他了。”
狄安娜笑笑，揉揉他柔軟的頭髮，有些懷念當日德爾斐神殿裡那位亞麻色短髮的少年。想必從那時候開始，阿爾希塔斯就已經隱隱猜到她的身份了，只不過阿波羅稱她為“科洛尼斯公主”，他也就順勢裝糊塗。
“還有還有。”小團子手腳並用地爬到了狄安娜的肩膀上，趴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告訴您一個秘密哦，昨天下午我見到了一位女神，她說她叫雅典娜……”
————
“……這些方法，可以讓你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最大的效果。離開特洛伊之後，先不要回奧林匹斯，去米利都。牢牢記住兩個字：蟄伏。”
“不要輕易掀開你的底牌。”
“我已經從冥王那裡借來了伊西多爾的靈魂。若是有空，你可以讓他帶你到冥界去看看，和畢達哥拉斯、泰勒斯、蘇格拉底……多談一談。”
“你越弱小，宙斯就越不會防備你，赫拉也越會輕視你。只有神王與神後不再關注你，你才能放開手腳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比如，帶著狄安娜遠離這裡，或者像我說過的……”
“我不會這麼做的。”阿波羅突然打斷了瘟疫之神的話。
“做與不做，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我無法干涉。”瘟疫之神背過身，身影漸漸消失在了空氣中，“我該走了，照顧好狄安娜，否則——否則我會忍不住來看她。”
“等等。”阿波羅叫住了他，“我還有一點不明白的地方。”
“說。”
“為什麼他們要向眾神‘復仇’？”
瘟疫之神微微一哂：“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太重要，你不記得也是正常。”
“但我想知道。”阿波羅說，“至少我得知道他們所持有的理由。”
瘟疫之神娓娓道來。
曾經宙斯很渣，也很花。
他娶了赫拉之後還在不停地勾搭女神和女人，而這些女神和女人，無一例外地都在赫把手下死裡逃生了好幾回。等她們的孩子長大之後，這些半血的英雄們，自然對赫拉心懷怨憤。
波塞冬同理。
而雅典娜素來喜歡爭強好勝，情商又實在偏低了些，做出來的事情也……先前美杜莎被波塞冬追趕，一路來到了雅典娜的神廟裡，跪求雅典娜庇護，卻依舊被波塞冬給強上了。雅典娜嫌她玷污了自己的神廟，就將她的頭髮都變成了蛇，並立下詛咒：任何人和神，只要看見了美杜莎的眼睛，都會變成石頭。這是其一。
其二，雅典娜與一位人族少女比賽紡織的技藝，可那位人族少女卻不知犯了什麼邪，專織眾神的醜事，而且紡織技藝也和雅典娜不想上下。雅典娜一怒之下，就將她變成了蜘蛛，一輩子都只能呆在屋頂上織網，這是其二。
至於美神阿芙洛狄忒在結婚之前，勾搭的情人更是數不勝數……現在麼，處心積慮將美神奪回來的神和半神，還是不少的。
再加上曾經被宙斯打敗的泰坦神族，還有曾經替宙斯造人卻被宙斯放逐的普羅米修士，包括普羅米修士的父子兄弟們……哦，最近還要再加上一個魔法女神喀耳刻。因為她覺得太陽神冒犯了她的尊嚴。
林林總總湊在一起，加上不知被誰從暗淵裡釋放出來的堤豐，組成了復仇者的全部。
阿波羅沉默了很久，才說道：“他們總是會有理由的。”
“而且還有些理由挺正當。”瘟疫之神苦笑，“即便是神，也會幹下各種各樣的蠢事，然後在未來的幾千年裡，都要為這些蠢事收拾爛攤子。”
阿波羅再次沉默。
“我真的該走了。”瘟疫之神重新戴上了暗金色的面具，低低的聲音回蕩在森林中，“只要神還有欲.望，我們誰都無法獨善其身。阿波羅，若是有一天，你非回奧林匹斯不可，那麼請記住，千萬要——小心達芙妮。”
“月桂女神？”阿波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是啊，太陽神追求月桂女神的傳說，已經傳遍了天上和地下。”瘟疫之神輕輕笑了一下，“我會盡我最大的所能，為你掃清障礙。但阿波羅，你要知道，適當的障礙，會讓你成長得更快。”
“我明白了。”阿波羅微微欠了欠身，“謝謝您，老師。”
————
“父神怎麼還不回來嘛……”小團子在狄安娜懷裡一扭一扭的，不時用冰冰涼涼的小果凍蹭一蹭她。父神不回來，他基本就沒辦法順利長大了，真麻煩。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突然將小團子抓了過去，揉了兩把，緊接著是阿波羅熟悉且爽朗的笑：“小子，等著我回來揍你麼？”
狄安娜忍俊不禁。
小團子眨巴眨巴眼睛，掰著指頭開始討價還價：“揍我一次，給我一包長大的藥粉，怎麼樣？”
阿波羅瞥他一眼：“駁回。”
“嗷嗷嗷嗷——”小團子不幹了，一腳踢開阿波羅，直撲到狄安娜懷裡真真假假地哭：“父神又欺負我嗷嗷嗷——”
阿波羅毫不在意地笑笑，在狄安娜身邊坐下，低聲問她：“等得悶不悶？”
狄安娜搖搖頭，遞過一隻烤好的……唔，由於她切肉的本事不大好，已經看不出它本身是山雞還是野兔了。不過據說，狩獵女神沒事幹的時候，很喜歡獵兩隻野豬或是黑熊來玩玩。
“他……”
“他走了。”阿波*脆俐落地接了話，“走之前讓我好好被鳳凰之火燒幾次。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消解那可怕的詛咒。”
“阿波羅，其實我並不……”
“駁回。”阿波羅愈發乾脆俐落。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槑子的地雷=3=
第82章 醫神之死一
駁回,那就駁回吧。
反正她總有辦法套出他的話來。
不過自從阿波羅再次見到他的“老師”之後,行事風格明顯變了一些。
比如他會刻意放慢修建城牆的速度，似乎是有意在拖延時間。
比如每晚的天文地理宇宙學課程上，他會一直刨根問底，直到把狄安娜問得啞口無言為止。
比如他已經延緩了鳳凰到來的時間,似乎在等待著些什麼。
狄安娜的天文地理課已經接近了尾聲,開始從熱體輻射慢慢過渡到了量子躍遷。可惜阿波羅對此興趣不大，詢問他時，他只回了一句：“我最近忙著推導地球圍繞太陽旋轉、太陽圍繞銀核旋轉、四大旋臂分佈和群星運轉的規則。”
狄安娜啞口無言。
但她花了很長時間跟著阿波羅“推導”這些所謂的規則之後,終於明白自己一直以來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了。
數學。
現在的數學水準停留在了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據說人間界有位學者在推導力矩公式時，足足內切了二十八次的正十二邊形,才把後世那個極為簡單的杠杆原理給推導了出來。而她曾經在眾神議會上對雅典娜那一連串長長的推導公式感覺到奇怪,同樣是因為這個緣由。
在這個沒有微積分、沒有拉格朗日方程、沒有指數對數無理數的世界裡,即便是要推導出最最簡單的問題，也必須內切無數個正多邊形，或是無數個內切正球。
狄安娜很鬱悶。
阿波羅很苦悶。
有些東西，沒有微積分沒有拉格朗日乘子沒有最優化約束方程，壓根兒就是無解。
到後來，她實在沒辦法，只好從最簡單的導數和積分開始，從天體物理課漸漸過渡到了數學課。
令她意外的是，阿波羅對數學的接受速度奇快無比，尤其是涉及一些近乎變態的函數和常量時……唔，能在三百年前就設下“倍立方問題”的阿波羅神，怎麼可能會被數學難倒？
……不過阿波羅的確很討厭量子躍遷就是了。
甚至在狄安娜嘗試著從量子躍遷過渡到概率波時，阿波羅.乾脆俐落地把她按倒在了床.上，半真半假地威脅她，若是再敢跟他提這些“不屬於完美的數理世界”的奇怪理論，就讓她第二天，不，第二年都下不了床！
狄安娜唯有苦笑。
米利都學派所秉持的“完美的數理世界”，絕對會在微觀尺度轟然倒塌。
……不過至少，阿波羅已經能夠興致勃勃地用泥捏出一個簡陋的太陽系模型了。
但是，在她第二十八次嘗試著給阿波羅灌輸量子躍遷理論時，特洛伊城裡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中唯一的半神，酒神狄俄尼索斯。
當天恰好是酒神節，阿波羅憑著他驚人的辯才去說服特洛伊國王放了三天假，然後找了波塞冬坐在修好的城牆上喝酒。與意氣風發的阿波羅相比，波塞冬明顯萎靡了許多。看來這段修築城牆的日子，對這位海界之王打擊很大。
酒神狄俄尼索斯帶著一群狂女，身上纏繞著碧綠的葡萄藤，在冰天雪地裡瘋狂地唱著舞著，一路進了特洛伊城，還沖阿波羅明晃晃地齜了齜牙：“你好啊，阿波羅哥哥。你也好啊，海王陛下。”
一個“哥哥”，一個“陛下”，親疏立判。
狄安娜嗤嗤一笑，端起酒罐為狄俄尼索斯注滿了一杯酒，雙手捧著遞給他：“你怎麼也到人間來了？”
“我親愛的月神姐姐，今天可是酒神節。”狄俄尼索斯興致很高，還一直不停地胡亂嚷嚷道，“昨天晚上我就來了！月神姐姐，我贊同你的說法，非常贊同！若是這個世界都被數理規則束縛了，那還有什麼意思？世界就應該像美酒和狂歡那樣，雜亂無章、隨心所欲，就像量子躍遷和那些小原子不確定性！……唔……呃……”
阿波羅面色不善：“狄俄尼索斯，你又喝醉了。”
“啊哈，我可是狂歡之神哦，阿波羅。”狄俄尼索斯醉醺醺地抓起一個酒罈子猛灌，“我太喜歡雜亂無章的世界了，就像你喜歡井井有條、討厭雜亂無序那樣。嘿嘿，阿波羅哥哥，永恆的理性之神，有些時候太理智了不好，真的不好。”
阿波羅瞥了他一眼：“我現在不跟你計較。”
“嘿嘿，不計較，那就不計較吧。”狄俄尼索斯順手拐了一罎子酒，帶著他的狂女們豪情縱飲去了。阿波羅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狄安娜卻恍然大悟。
理性之神。
阿波羅是象徵著理性的神袛，而狄俄尼索斯則代表了狂歡和混亂。
難怪阿波羅無法接受“雜亂無章”的世界，因為他從頭到尾都秉持著“完美的數理世界”，嚴謹、一絲不苟、整整齊齊、遵循著一個又一個完美的黃金分割，直到構建出一個極致完美的世界模型。
若是世界亂套了、無序了，當然是會有悖於數理邏輯之美的……
狄安娜幽幽地歎了口氣。
未來她要走的路，比她想像中的還要長得多。
阿波羅酒量淺，沒過多久就醉了。所幸他酒品不錯，醉了以後只會倒在她懷裡半睡半醒，嘟噥著一些平時絕不會說出的話。這一點倒是和小團子很想。狄安娜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阿波羅弄回了暫居的小屋子裡，一轉頭，小團子已經舉著一包奇怪的藥粉，陰惻惻地對著阿波羅笑。
“別鬧。”狄安娜呵斥，揪起小團子的後領塞進被子裡，結結實實地裹成一團。
“唔……”阿波羅依舊明晃晃地沖著她笑，“寶貝兒，你也來喝一些酒好不好？我喜歡你醉酒之後的樣子，特別喜歡……嗯……特別地熱情……”
狄安娜突然很想朝他那張俊臉上摁一塊冰，讓他好好清醒清醒。
小團子從被窩裡拱出一顆小腦袋，繼續陰惻惻地笑：“雅典娜女神可是送給了我很多禮物哦！哼哼哼哼~我可是用美杜莎的血管，救活了不少人呢！”
“什麼‘美杜莎的血管’？”狄安娜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哦，就是上回雅典娜女神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小團子笑得相當得意，“從血管的一頭倒出來的是毒藥，能讓活人死去；從另一頭倒出來的是神藥，能讓死人復活！”
狄安娜驚駭萬分：“你說什麼？！”
“我很想讓父神兩邊血管都試試呢。”小團子在被子堆裡扭啊扭的，眼睛骨碌碌地轉，“死而又生，生而複死，死後再生……嘿嘿，不是跟鳳凰之火一樣嘛。”
狄安娜愈發覺得不妙：“你用那根血管，復活了多少人？”
“很多呢！”小團子掰著指頭數道，“一個染了重病猝死的年輕人，一個八十八歲的老婦人，一個不小心跌進河裡被淹死的姑娘，嗯還有……”
還有？
事情麻煩了！
若是死神在人間界收割的靈魂被強行奪走，那麼小團子他……
轟！
天空中隱隱傳來了悶雷聲，伴隨著一道道亮紫色的閃電，似乎是要下雨了。
狄安娜一把將小團子塞回了被子裡，扶著醉意醺然的阿波羅躺下，接著縱身飛上了蒼穹的正中。
本該呆在奧林匹斯的宙斯手持閃電劍，面色不善地看著她；宙斯身邊，冥王與死神一左一右地站著，臉色黑得像鍋底。
“月神殿下。”冥王率先開口，“阿斯庇勒克俄斯擾亂了生與死的秩序。”
“請等一等！”狄安娜有些焦急，“那孩子他……”
“事情已經做下了，勢必要接受懲罰。”宙斯頗具威嚴地說道，“就讓他用自己的死，來抵消他在人間界犯下的過錯——”
“宙斯！”狄安娜咬了咬牙，手持黃金權杖擋在身前，指骨骨尖泛起了一陣淡淡的銀光。主神的權杖代表著“秩序”亦代表著“主位”，只希望她能抵擋住宙斯一時半刻……
一枚高速旋轉的原子被她攏在手心，滴溜溜地旋轉。
“以月神之名，我說……”
“電子的極性要為正，質子的極性要為負！”
她話音剛落，手心裡那枚滴溜溜旋轉著的小原子瞬間掙脫了束縛，接觸到周圍的物質世界時，刹那間發生了最最可怕的湮滅。正反物質相撞釋放的強大能量，遠比那幾道接連不斷的閃電要厲害得多。等宙斯重重咳嗽著回過神來時，眼中已經隱去了一抹暗沉的光。
“你……很好。”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眾神之王，即便是掌控了整個世界的宙斯，也萬萬料想不到，他的小女兒，素來被太陽神嬌寵著的月神與獵神，竟會擁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足以威脅他的存在。
也足以……威脅整個奧林匹斯。
最最可怕的是，他竟然無法解釋這種強大力量的來源，更無法解釋狄安娜究竟是如何操.縱這種可怕的力量。
冥王踉蹌了幾步，微微皺起眉頭：“看來我讓他們兄弟都過來是對的。”
宙斯輕輕“嗯”了一聲，看向狄安娜的眼神依舊有些不善。
狄安娜心中的不妙之感愈發強烈了：“他們……兄弟？”
“不錯。”手持鐮刀的死神點點頭，忽然笑了，“我是睡神，死神的雙胞胎兄弟。”
狄安娜大驚失色。
她低頭看向人間界，狂風怒吼，大雨傾盆。
而被子堆裡的小團子，已經軟軟地趴著，沒有了呼吸。
第83章 醫神之死二
狄安娜幾近失控。
她手中緊緊握著權杖,全身籠罩在瀑布一般的銀色光芒裡,徹骨的寒意一點點透了出來，順著雲霧四下蔓延，凝成人間界紛飛的大雪。
“你違背了自然的規律，狄安娜。”宙斯斥責。
“是嗎。”狄安娜很冷很冷地笑了一下,“我聽說人間界有些巧手的匠人,同樣能夠‘違背自然的規律’。宙斯，無論阿斯庇勒克俄斯做了什麼，他都只是個孩子。這個責任,應該由我來負。”
宙斯嗤笑一聲：“你負？狄安娜，你負不起。”
“你——”
“美杜莎已經被珀修斯給殺了。”宙斯漠然開口,“至於阿斯庇勒克俄斯手裡的那根血管,往輕裡說,是他年幼不懂事；往重裡說，就是他有意反叛神族。”
可那根血管，是雅典娜送給他的！
狄安娜忍了很久，終究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小團子收到這件禮物時，身邊跟著他那位聰明且又謹慎的父神。那件東西肯定也是經過了他父神的手，才轉送到他手上的。而依照雅典娜高智商低情商的學霸屬性，好心辦錯事的概率那是相當的大。
怎麼辦？
狄安娜咬了咬牙，閉上眼睛，權杖上頭的十二顆月牙狀寶石隱隱透著微光。
“以月神之名，垂訓天空和大.地：品質要坍塌，空間要彎曲，光速不可逃逸——”
一個幽黑的小圓球在她的手心裡漸漸成型。
龐大的能量彙聚成滾滾洪流，強悍得近乎恐怖。
品質坍塌、空間彎曲、視界封閉——
黑、洞。
她緊緊抿著唇，眼中隱隱泛著紅赤。雖然不清楚宙斯的力量究竟有多強，但一個連光也無法逃逸的黑洞，大約也足以困住他了。
然後，她才能設法從冥界把小團子的靈魂給弄回來。
“狄安娜。”
旁邊倏地伸過一隻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一縷淡淡的黑霧透了出來，沿著她的手臂纏繞而上，直到密密麻麻地纏住了她的大半個身體——自然也包括了她手心裡那顆恐怖的小球。
抬頭看時，冥王哈迪斯表情肅穆地看著她，不想宙斯那般憤怒，也不像睡神那般恐慌。他就這麼牢牢地握著她的手腕，黑霧愈發濃郁且密集，令她無法動彈。
“不要胡來，狄安娜，你的舉動會導致冥界人口.爆炸。”
狄安娜輕輕“呵”了一聲：“今日父親特意趕過來，是陛下的主意？”
“算是吧。”哈迪斯回答。
“釋放他的靈魂。”狄安娜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會彌補他犯下的過錯，將那些死去的人送去冥界。哈迪斯，你既然執掌著生與死的秩序，那麼你也該知道，他是神，不應當死去。”
哈迪斯緩緩點頭：“我知道。”
“那就請您，釋放他的靈魂。”
黑霧依舊纏繞，黑洞一點一點地長大，漸漸籠罩在狄安娜的身體周圍，將繞在她身上的黑霧盡數吞噬乾淨。哈迪斯臉色微變，揮手掀出一片龐大的黑色幕布，將狄安娜連同那塊奇妙的黑洞盡數籠罩在其中。黑洞貪婪地吞噬著黑色幕布，黑色幕布同樣源源不絕的生長著。兩相交撞的瞬間，宙斯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亮紫色的閃電卻愈發密集了。
“你——”宙斯你了半天，卻沒有下文。任憑他如何苦思冥想，也想不出狄安娜究竟是怎樣創造出這個奇怪的黑色圓球的。而且更要命的是，他越是想，就越是感覺到痛苦，左肩上的紋路隱隱有了黯淡的徵兆。
規則之力！
那個吞噬一切的黑色圓球，竟然同樣象徵著規則？！
“真是奇妙的力量。”周圍似乎有人在歎息。
狄安娜轉過頭，發現竟是一位陌生的、身材高大的神袛。他少說也有兩米多高，長得頗為粗獷，明顯是泰坦一支的旁系，或者乾脆就是泰坦神本身。
“要幫忙嗎？宙斯。”陌生的神袛輕笑一聲。
宙斯臉色又變：“伊阿佩托斯？！……不用了，上回你‘好心’幫了我一個忙，卻讓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百年，嘿，嘿嘿，聽說你的兒子普羅米修士，昨天又去了一趟神獄？”
“你的消息真是靈通，宙斯。”伊阿佩托斯聳了聳肩，“可誰讓我們父子的神格都與人族緊密相連呢？人族越興旺，我們的力量當然也就越強。嗯，宙斯，你真的不用我幫忙？這位月神殿下啊——看上去還挺厲害的。”
宙斯臉色又黑了幾分：“不關你的事。”
“但是我想插手，怎麼辦？”伊阿佩托斯興致勃勃，“順便還可以試驗一下我的最新成果——以泰坦之名，我說，品質要守恆，一切都不能憑空創造！”
狄安娜身形一滯，手心微微顫抖。
龐大的力量四下散逸，封閉的視界盡數打開。一圈圈彩色光環環繞在狄安娜身體周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而那團被她創造出來的黑洞，竟然就此蒸發了。
品質守恆，竟然是品質守恆！
沒錯。
要創造出她手心裡那枚拳頭大小的黑洞，至少要坍塌掉半個銀河系旋臂——因為即便是整個太陽全部坍塌，頂多也只能塌成一個綠豆大小的黑洞來。
真是太、大、意、了！
不，準確地說是，她根本沒想到這世上竟然真的會有神，能使用品質守恆定律。
若是再加上一個能量守恆，她真的是連混都不用混了。
規則之力相當公平。
她能用、宙斯能用、哈迪斯能用，伊阿佩托斯自然也能用。
“連光也無法逃逸的存在麼……”
伊阿佩托斯讚賞地點了點頭，“你的神術，比喀耳刻的‘魔藥’更強大，月之女神。”
狄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來到伊阿佩托斯身前，伸出一根瑩白如玉的指骨，抵著他的咽喉，如同吟唱咒文一般說道：“以月神之名，我說，時間要相對，伊阿佩托斯的時間，將永恆凝滯！”
泰坦神全身僵住了。
他睜圓了雙眼，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狄安娜，幾乎連眼珠子都給瞪了出來。狄安娜依舊輕輕抵著他的咽喉，指尖泛著朦朧的銀色微光，左肩處的紋路同樣流淌著漂亮的銀色光芒，為天空中的雲霞勾勒出了漂亮的銀邊。從人間界往上看時，竟美得不可思議。
宙斯踉蹌著退了兩步，哈迪斯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而那位長得和死神一模一樣的睡神，早已匆匆逃離到了人間界，不敢再在狄安娜身邊呆上一時半刻。
狄安娜與他對峙著，淡琉璃色的瞳裡隱隱泛著紅光。
她生氣了。
真真切切地，生氣了。
不是為了宙斯不肯通融，也不是為了哈迪斯執意要困住她，更不是為了伊阿佩托斯突然對她使用了規則之力。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那種全身上下找不到半分著力點的感覺……
她想，她有些明白阿波羅的痛苦和彷徨了。
要不要直接殺到冥界去，把小團子的靈魂弄出來？
她琢磨了一會，覺得這個做法的可能性還挺高，也就不再和伊阿佩托斯糾.纏，轉身飛向人間界，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冥界的入口，一路往下。
人間界已是大學冰封。
狄安娜走到一半突然覺得不對：阿波羅呢？
照理說，就算阿波羅醉的不醒人事，死神降臨的那一瞬間，他也應該有所反應才是。
“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的。”
冥界的最深處，隱隱約約傳出了阿波羅的聲音。
狄安娜略略松了口氣，隨後又開始緊張起來。阿波羅現在撐死了就是個半神，力量恐怕比狄俄尼索斯還要弱，最要命的是無法動用規則的力量……就這樣，要去面對死神？
她加快了速度，如同一道銀色流光直奔冥界深處。
金色藥粉紛紛揚揚地灑下，暗沉的冥界中翻卷著無數金色流火。阿波羅抓著一支長矛，眸光鋒銳如劍。他的對面除死神之外，竟然還站了一位眼熟的泰坦神。
堤豐。
狄安娜瞬間抽出了銀色弓箭，挽弓搭弦，直直對準了堤豐的咽喉。
“喂喂你們等等嘛~”一位半大不小的少年在金色流火中連連跳腳，不知從哪里弄出一件長袍裹上，又不知從哪裡抓出了一堆瓶瓶罐罐，嘿嘿地笑了兩聲，“死神？你是死神嘛？唔，真是太感謝你把我帶過來了，不然我父神鐵定不會讓我長大哈哈哈——父神別生氣，我不過小小地裝了一下死而已，回去就立刻給你揍上三天三夜！喊一聲我就不是醫者之神！”
狄安娜愣了一下。
他，沒事？
“母神母神~”小少年用力地沖她招了招手，“這裡！”
狄安娜看看阿波羅，又看看表情臭臭的死神，收起銀弓銀箭，飛了過去。
小少年討好地抱著她的胳膊搖搖晃晃：“我不是故意被他殺死的嘛。母神母神，讓您擔心了真是對不起。嗯，也對不起跟我一起到冥界來的父神！母神您放心，我一定會讓父神死而復生的！我可是醫者之神哦醫者之神——”
狄安娜微微一怔。
阿波羅……死了？
對的呢，若非阿波羅已經死去，憑他如今人族的身份，怎能順利地進入冥界？
阿波羅不悅地瞥了小少年一眼，同樣收起了金劍。
死神的臉色愈發黑了，順便還朝狄安娜身後欠了欠身：
“陛下。”
第84章 醫神之死三
據說冥王陛下的脾氣素來不大好。
又據說冥王陛下素來討厭外人進入冥界,尤其是“生來熾熱”的阿波羅。
狄安娜慢慢轉過身瞅著冥王陛下看了半刻，剛才高高懸起的一顆心竟然漸漸放了下來。小團子沒事,阿波羅更是沒事，她沒必要再做些喪心病狂的事情,一點必要都沒有。
唔,看來還是太過焦躁了些，以後千萬要記得冷靜才是。
狄安娜上前走了兩步，在冥王陛□前停住，提裙致禮：“陛下竟親自來了？”
哈迪斯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又在阿波羅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留在了那位聲稱要“復活父神”的少年身上。少年挺了挺胸，大聲說道：“死人是我復活的,生與死的秩序也是我顛覆的。冥王陛下、死神大人,你們要找就找我，別找我父神母神的麻煩——他們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哈迪斯嗤笑一聲：“這麼說，你是明知故犯？”
阿斯庇勒克俄斯撓了撓頭：“好像是這樣沒錯。”
阿波羅頗為不悅地回過頭望了他一眼。
“咳，父神，咳咳。”阿斯庇勒克俄斯極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表情有些訕訕，“那個，您知道一向調皮搗蛋，所以那個就——咳咳，這回我絕對讓您揍上三天三夜不還手！”他確實是，讓他的父親和母親都擔心了。
哈迪斯的笑容漸漸變得很奇怪，似乎帶著些許慍怒，又似乎對阿斯庇勒克俄斯的所作所為並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死神有些沉不住氣了，上前走了兩步，長長的鐮刀擱在了阿斯庇勒克俄斯的脖子上，陰惻惻地笑了一下：“好啊，那我們不妨看看，是你復活的速度快，還是我殺死你的速度快？”
和死神談論生死是極不明智的。
在冥界久留則更是相當不明智的。
狄安娜迅速提溜起阿斯庇勒克俄斯的後領，將他帶出了冥界。阿波羅緊隨其後。
死神要追，卻被哈迪斯伸手攔了下來。
“你不是她的對手。”冥王陛下依舊是那副淡漠的表情，語調中卻隱隱帶了一點兒異樣。
剛才在宙斯面前，月之女神那可怕的力量，那近乎恐怖的規則之力……
恐怕不僅僅是他，也不僅僅是奧林匹斯，眾神——都小看月之女神了。
可她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實力？
聯繫到先前阿波羅的幾則傳言，哈迪斯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非但兩道黑色幕布拉回了睡神和死神，還特意傳了一道加急王諭前往冥界各處：
“擅入冥界者，逐。不必再來請示。”
哈迪斯怕死？
不可能。
他不過是不想拉著整個冥界一起遭殃。
身為冥界之王，顧慮還是很多的。
但是，在封死了整個冥界之後，哈迪斯決定親自去找阿斯庇勒克俄斯算帳。
……而那時，已經是第二天正午，特洛伊城的雪化了，阿波羅與阿斯庇勒克俄斯雙雙復活，本就不大的小木屋裡擠了四位大神——阿波羅、狄安娜、阿斯庇勒克俄斯，還有表情非常不善的宙斯。
宙斯的意思是，阿斯庇勒克俄斯應該接受眾神的制.裁。
狄安娜與阿波羅雙雙沉默不語，等待著宙斯的下文。
——素來老奸巨猾的神王陛下絕對不會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目的。他既然這麼說，勢必還留著幾句話在後頭。在奧林匹斯呆了這麼久，他們已經太瞭解宙斯了。
最終宙斯果然又添了一句：“不過，可以考慮將功補過。”
“怎麼個補法？”狄安娜問他，“本該死去的人們已經順利去了冥界；美杜莎的血管也已經拋棄。最重要的是，這孩子剛剛承受了你的閃電‘洗禮’。宙斯，你覺得這樣的懲罰還不夠麼？”
宙斯尚未開口，哈迪斯便已走進小木屋中，將原本窄小的空間擠壓得愈發狹小了：“他違背的是冥界的秩序，理當接受冥界的懲罰。狄安娜，你依舊要包庇他嗎？”
狄安娜沉默片刻，才說道：“當時他還小。”
“所以？”
“所以，在他犯下這些過錯的時候，我應當擔負起監護不當的責任。”
“母神！”阿斯庇勒克俄斯連連跳腳，“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我長大了！長大了！”
宙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既然長大了，那就該幹些神袛應該幹的事情。阿斯庇勒克俄斯，我打算讓你去做星座的守護神，你覺得怎樣？”
“宙斯！”狄安娜霍地站了起來，語氣有些陰寒，“星座的守護神，只有死去的神才能擔任！”
“又不是真的死。”宙斯嗤笑一聲，“你忘了嗎？神袛永生。”
“那你為什麼——”
“讓你們一同呆在天空中，這樣不好嗎？”宙斯一副“看我多照顧你們”的表情，“還有，狄安娜，你最近越來越沖.動了。是跟阿波羅在一起呆久了的緣故？”
狄安娜一愣。
“我不想管你們之間恩怨糾葛。”哈迪斯抬起手，手心漸漸聚攏起一道黑色的光刃，“這個懲罰，不如讓我來執行如何？”
“等等——”
“我接受。”阿斯庇勒克俄斯突然開口。
狄安娜一副“你這小子欠抽”的表情。
“母親，父親。”半大不小的少年咧嘴笑了一下，“我總該為自己的過錯負起責任，對不對？先前父神說我一直都長不大——唔，那麼就讓我從今天開始長大好了。”
狄安娜還要再說些什麼，卻被阿波羅一把按住了肩。回頭看時，阿波羅輕輕搖了搖頭，沖她笑了一下：“他想做，就讓他去做。孩子始終是要長大的，狄安娜。”
孩子……始終是要長大的。
狄安娜勉強笑了笑，竟然開始懷念起那枚白白嫩嫩、天天蹭著她撒嬌耍滑的小團子來。
罷了。
阿波羅說得有道理。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後退兩步，閉上了眼睛。
一陣嘿嘿嘿嘿的奇怪笑聲過後，小木屋裡的五位神袛重新變成了四位。睜眼看時，哈迪斯皺著眉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表情有些呆滯。宙斯頗為無語地嘀咕了一聲“這小子”，而後轉頭看向狄安娜：“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哈迪斯瞬間消失在了當場。
阿波羅攬過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聲笑了：“寶貝兒，若是你捨不得，不如我們再生一個？”
“咳。”宙斯習慣性地開始咳嗽。
阿波羅放開狄安娜，收起了那副帶著淡淡寵溺的表情，語氣冷淡了不止八分：“您特意過來，是為了執行‘制.裁’的吧。如今‘制.裁’已經結束了，您也可以離開了。”
宙斯搖了搖頭：“我有話要對狄安娜說。”
宙斯要說的話，其實用腳趾頭也能猜想得到。
今天狄安娜製造的那場鵝毛大雪、與伊阿佩托斯那場近乎恐怖的較量、宙斯身上漸漸黯淡的神之紋章……他此行的目的恐怕只有兩個：弄清楚那所謂“封閉視界”和“品質守恆”的緣由。
果然，在宙斯陳述了伊阿佩托斯、普羅米修士、亞特拉斯、美杜莎以及其他許多奇怪的神袛接連不斷地上奧林匹斯找茬，而且通通都敗在奧林匹斯眾神手下之後，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你最近似乎又向阿波羅學了不少東西？”
——明著詢問她，暗著試探阿波羅麼？
狄安娜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掩飾了目光。
“的確是這樣沒錯。”
宙斯臉色變了變，卻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就此離開。
阿波羅這才得了空，向狄安娜一一問清了這兩天發生的一切事情的緣由。
再加上先前瘟疫之神對他提到過的，由於眾神幹下的一系列蠢事，而引發的慘烈血案，阿波羅已經隱隱能推測出一個大概了。
他們的對手很強大。
後果很可能非常糟糕。
最要命的是，沒有任何一位神能阻止他們變得更強大——就像你永遠無法阻止你的同桌考滿分一樣。
推斷出前因後果之後，阿波羅反倒釋然了。他習慣性地抱起狄安娜，在她全身各處揉揉捏捏，把她弄得嘩啦啦響，又輕輕吻了她一下：“寶貝兒，我們再去點一次鳳凰之火，好麼？”
狄安娜以為不過是例行公事，就順勢說了聲好。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場鳳凰之火，足足燒了十年。
十年時間，足以讓阿波羅死去無數次又重生無數次，也足以讓鳳凰之火將他的身體淬煉得無比強大，也極致完美，已經無限接近於隕落之前的樣子。
在阿波羅走出鳳凰之火的刹那，狄安娜臉色蒼白地倒在了地上，周身同樣燃燒起寒冷到了極點的淡藍色火焰，一遍又一遍，幾乎永不停歇。
阿波羅扶著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裡，輕輕吻著她的前額，卻並未阻止火勢的蔓延。
火焰燒盡之後，又是一場徹徹底底的重生。
太陽神歸位。
月神，亦不再是亡靈。
狄安娜望了阿波羅很久，忽然笑了。
“你隔了這麼久也沒有去修築城牆，嗯，國王一定會扣你薪水的。”
第85章 第二穿布律塞伊斯
阿波羅抱著她,悶悶笑出了聲。
“薪水？”他湊到她耳邊，輕輕咬了咬那枚半透明的耳垂,壞心眼地調笑：“可寶貝兒，我不想要拉俄墨冬的薪水,我想要——你的薪水。”他一面說著,一面撥開她的長髮，在她泛著奶白色的肌膚上烙下了一個輕吻。
狄安娜蚊子似的哼哼了兩聲，努力想從阿波羅手心裡掙脫出來，卻不過是徒勞。
阿波羅半撐起身體，手指沿著她曲線優美的脊背一路滑下，直停留在了腳踝上。此時他才發現，狄安娜並未徹底轉化完全。她的左腳小趾上依舊沒有血肉,那一小截露出來的趾骨堅硬且瑩白,泛著微微的銀光。
他握起她的足踝，輕輕吻了一下。
狄安娜驚呼一聲，下意識地要抽開，卻被阿波羅牢牢按著：“別動。”
他修長且略帶著些薄繭的兩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趾骨，一遍又一遍，目光柔得能瀝出水來。狄安娜有些不大好意思，可她又猜不透阿波羅想要幹什麼，只能僵著身體，將足尖擱在他的手心裡。沒過片刻，便已經有了些抽筋的徵兆。
她齜牙咧嘴：“我、我的腳麻了，你放開。”
阿波羅似乎沒有聽到，卻稍稍將她的左足往下擱了些，兩根手指捏起她的足踝，一下一下地按揉著，邊按還邊笑著說道：“技術總算還沒有生疏。”
狄安娜騰地紅了臉。她知道阿波羅指的是她懷孕那段時間，腳踝時時浮腫，幾乎每天夜裡都得讓他揉散了，才能安然入睡。阿波羅手下的力氣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地紓解了那幾分酸麻，又令她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
“狄安娜。”阿波羅低低的聲音回蕩在木屋中，“恐怕你這副樣子，還要再維持一段時間。”
狄安娜的亡靈狀態未曾轉化完全，必定意味著阿波羅自己也並不完整。
阿波羅幾乎下意識地想起了那位身帶厄運的瘟疫之神。“阿波羅愛上誰誰倒楣，誰愛上他更倒楣”，當初厄洛斯一句戲言，卻讓他不得不把自己徹底分成兩半，只為了避免狄安娜再次承受厄運的侵襲。至於瘟疫之神最後對他說的那些話，他沒有多想，也不願去多想。
“阿波羅。”
“嗯？”
“昨天……昨天，我使用了一次規則之力。足以震懾住宙斯的規則之力。”狄安娜初時還有些猶豫，到後來索性一股腦兒說了，“當時他問我，‘這是阿波羅教你的麼’？我回答：‘是’。”
阿波羅愣了一下。
狄安娜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淡琉璃色的瞳子裡有些莫名的情緒。
阿波羅重新低下頭，不輕不重地揉捏著她的腳踝，沒有表態。他很清楚，狄安娜是要讓他借她的勢，暫時震懾住宙斯。這樣一來，他至少可以安靜地呆上三五百年，而不會遭受任何打擾。
可是……
他有些無奈，也有些不知所措。
眼下的局面其實已經亂得一團糟。想要奪位的主神是他，不想要奪位的主神也是他；和宙斯交惡的主神是他，試圖與宙斯修好的主神同樣是他；如今……如今竟連狄安娜也弄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些什麼了。
狄安娜忽然有些忐忑：“你……不希望我這麼做？”
阿波羅苦笑了一下：“也是。也不是。”
狄安娜愣了片刻，竟然懂了。
她輕輕抽出了自己的腳踝，挨著阿波羅坐下，倚在他懷裡，低聲說道：“這件事情，是我考慮不周。但如今恐怕不止是宙斯，連眾神也……阿波羅，我……”
阿波羅伸臂擁她入懷，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不礙事。”
“但你剛才……”
“但我剛才，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他低下頭，扶起她的臉頰，吻吻她的唇角，放柔了聲音，“這也未嘗是一件壞事。至少短時間之內，宙斯會很感激我的。”他先前已經從死神、睡神與哈迪斯的談話中大致推出了事情的經過。昨天狄安娜不止威懾到了宙斯，還威懾到了一些蠢蠢欲動的泰坦神。如今忙得焦頭爛額的宙斯，恐怕還得感謝狄安娜，還有“看上去比狄安娜更厲害的阿波羅”才是。
只除了一點。
若是宙斯從狄安娜身上感覺到了威脅……
阿波羅攏了攏她的長髮，聲音愈發柔了：“先休息一晚好麼？你已經幾天沒有合過眼了。”
狄安娜點點頭，又往他懷中靠了靠，倚在他的臂彎裡，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阿波羅讓她舒舒服服地躺好，又替她輕輕掖了掖被角，才有些疲憊地走出了小木屋。
一輪明月高懸在夜空中，周圍零散地布了幾點星子，看不清阿斯庇勒克俄斯的位置。
他俯身拾起擱在門邊的七弦琴，以一種奇怪的頻率撥動著琴弦。淡淡的金色光芒如同水紋一般蕩漾開來，順著樂音傳遞的方向，凝成了一個個微小卻又古怪的金色字元。而最令人感覺到不解的是，阿波羅雖然在彈著琴，卻並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琴聲傳出，狄安娜甚至還在安安穩穩地睡著，沒有半點被吵醒的跡象。
暗金色的影子從遠處緩緩走了過來，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寂寥。
“你恢復了。”
“是。”
“狄安娜呢？”
“她睡著了。但事情似乎有些出乎意料。”阿波羅說著，側身讓出了一條小道，“她的左腳小趾，依舊呈現出了亡靈的狀態。”
暗金色的影子微微僵了一下。
他走進木屋，在床沿上坐下。那張看不清的臉依舊被暗金色的面具遮擋著，暗金色的眸子裡漸漸染上了幾分醉人的溫柔。
“左腳……小趾嗎？”
瘟疫之神掀開被角，輕輕握住了狄安娜的足踝，在手心裡細細摩挲著，目光片刻也不曾離開那一小截瑩白堅硬的趾骨，眼中滿滿的都是眷戀和疼惜。
“還有一件事。”阿波羅靠在門邊，表情有些痛苦，也有些疲憊，“狄安娜很為難，我也同樣為難。我——並不想反.叛。”
瘟疫之神勾了勾嘴角，眼中卻不帶半點笑意：“反.叛？你是這麼想的？”
“至少到目前為止，宙斯一直很適合那個位置。”阿波羅眼中的疲憊之色更深了，壓低了聲音，將狄安娜昨天做過的事情，又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瘟疫之神聽著聽著，眼中漸漸染上了一抹奇異的神采，最後竟低低笑出了聲：“她竟比我想像的還要棒。”
“夠了，你。”阿波羅隱隱有些不悅。
瘟疫之神輕輕“呵”了一聲，猛地愣住了。剛才，在剛才那一瞬間，他竟然笑了。
他所有的情緒都留在了阿波羅那裡，他的心臟同樣留在了阿波羅那裡。他——怎麼會笑？
阿波羅同樣覺察到了這一點，忍不住上前一步，抓著瘟疫之神的肩，神色有些緊張：
“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別忙。”瘟疫之神阻止了他。
“你應該很清楚，在使用了那種強大的力量之後，狄安娜必定會成為眾神矚目的焦點。”瘟疫之神重新替狄安娜掖好了被角，起身沖阿波羅點了點頭，和他一同走出木屋，才繼續說道，“……我想讓她暫時避一避風頭。”
“避風頭？”阿波羅略有些詫異地重複道，“你想讓她怎麼做？”
“將她的身體溫養在月光之中，然後讓她重新轉世成.人。”瘟疫之神有些淡漠地開口，“這樣一來，她至少會耽擱上百年的時間。而百年的時間，足夠讓我們解決一些問題了。關於你的，我的，我們的，還有宙斯的。”
阿波羅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這或許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卻是目前唯一的解決辦法。
他本身的分歧已經影響到了太多的神，也牽連到了太多的……利益。
再加上狄安娜尚未完全轉化的亡靈狀態、瘟疫之神，不，是他，是他自己身上背負著的詛咒，關於愛情的詛咒……
最要命的是，詛咒的物件是他愛上的女神，也是愛著他的女神……
即便某些記憶已經模糊，阿波羅也依舊可以猜想得到，曾經發生過某些可怕的、幾乎無法挽回的事情，才令他自己變得這麼奇怪，身邊也多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神，和事。
瘟疫之神淡淡地說道：“我們開始吧。”
“等等。”阿波羅打斷了他的話，“若是狄安娜反對呢？”
瘟疫之神依舊淡淡地說道：“我會說服她的。不過首先，得替她找到一個合適的身份。”
最合適的身份，當然是籠罩在太陽神庇佑之下的，人間祭司。
阿波羅很快找到了自己在人間界的大祭司，然後降下神諭：太陽神將會賜予他一個可愛的女兒。而他的女兒，將會是未來的太陽神祭司。
恰好那位大祭司的妻子懷孕了，還給未出世的女兒起了個名字，叫布律塞伊斯。
這個奇怪且拗口的名字並沒有什麼特殊含義，但阿波羅並不打算替轉世後的狄安娜起一個新的名字。反正無論轉世多少次，她永遠是他的月之女神。
但是，正如阿波羅所猜想的那樣，狄安娜生氣了。
藍晶 2014-8-18 15:15
第86章 邪神洛基一
轉生,成.人。
若非迫不得已，想必任何一位主神,都絕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狄安娜最初聽見阿波羅勸她轉生時，正睡得迷迷糊糊,上一個美夢的餘韻尚未淡去,下意識地認為阿波羅是在跟她開玩笑。直到阿波羅扣緊了她的肩，深深吻著她的唇瓣，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呢喃著她的名字，才漸漸清醒了過來。
一睜眼，床邊正立著一位高大挺拔的金髮青年，卻戴著一張暗金色的面具，一雙暗金色的眼睛裡漸漸染上了些許溫柔。
“狄安娜。”暗金色的神袛沙啞著嗓子開口,“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要說的話,統共不過三句。
—現在是非常時期，她得先到人間界避一避風頭。
—在這段時間裡，他會將一切該辦的事情辦妥。
—別擔心。
狄安娜聽過他的話之後，禁不住有些頭疼。
“我剛剛從奧林匹斯回來。”暗金色的神袛依舊沙啞著嗓子說道，“想必再過不久，宙斯的使者就應該到了。在這種特殊時期裡，誰都不會輕舉妄動。而宙斯——他正忙著呢。”
忙著應付源源不斷的麻煩。
忙著研究各種各樣的學術文獻。
忙著……唔，忙著勾.搭各式各樣的人族少女，然後創造一批或強大或聰明的半神。不知是否出於謹慎，迎娶赫拉之後，宙斯幾乎就再也沒勾.搭過女神了。
暗金色的神袛收回思緒，勾了勾嘴角：“即便是為了阿波羅，你也該暫時到人間界住一段時間。狄安娜，你知道，阿波羅的狀態……不太穩定。”
狄安娜微微一怔。
阿波羅輕咳一聲，按著狄安娜的肩，直直望進了她的眼睛裡，低聲說道：“即便是為了我，先到人間界去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可阿斯庇勒克俄斯……”
“我會照顧好他的。”阿波羅說。
她猶豫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阿波羅隱隱松了口氣，俯身將她抱起，沖暗金色的神袛微微點頭，緊接朝奧林匹斯飛去。
神山依舊草木蔥蘢，卻透著一股極為壓抑的氣氛。大約是太久沒有回來了，眾神看著阿波羅的眼神，竟然有些瑟縮。而令阿波羅意外且不解的是，竟然有不少神殿已經被摧毀，甚至連一處山峰也被削落了一半。
據路過的神官說，那是上回宙斯和某位找茬者較量時，殘留的痕跡。
阿波羅輕輕應了一聲，眼中隱隱閃過些許擔憂。
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奧林匹斯上至高的主神。
終其一生，當為奧林匹斯神族而戰。
阿波羅逕自將狄安娜抱到了光明神殿裡，發現後殿不知被誰挖了一深深的池子。池裡充盈著的不是水，而是濃郁的月光。阿波羅想了片刻便釋然了，揮手在池中添了一處晶瑩剔透的水晶高臺，小心翼翼地將狄安娜放在了高臺上，而後手持黃金權杖，吟唱起了古老且玄妙的咒文。
狄安娜如同全身浸潤在冰涼的山泉水中，愜意無比，漸漸地又要睡去。
一縷淡淡的透明的絲線從她的身體上飄了出來，被阿波羅小心地捧在手心裡，送往人間。
特洛伊城。
木屋。
暗金色的神袛緩緩站了起來，看著夕陽余暉中向他走來的阿波羅，慢慢揭下了暗金色的面具。
這一回，他的面容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五官深邃硬朗，有如刀斧鑿刻，與對面的阿波羅一模一樣；他高挺的鼻樑上隱約沾染著些許汗滴。再仔細看時，竟連他的額頭上、頸上、肩背上也隱隱透了些汗出來，將暗金色的希臘長袍沾得有些濕。
“你打算怎麼做？”暗金色的神袛出聲詢問阿波羅。
阿波羅長長吐出一口起來，目光有些黯淡：“老實說，我並不想與你融為一體，因為那個可怕的厄運，還有——還有你的某些觀念。但我更不會令你消亡。無論如何，你我終究是相同的。”
暗金色的神袛輕輕“呵”了一聲：“老實說，我也不想。”
“那……”
“我向你允諾，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是奧林匹斯的主神。”暗金色的神袛低聲說道，“只不過，我想要的東西，比你多了一樣。”
“至高無上的王位麼？”阿波羅的笑容有些苦。
暗金色的神袛嗤嗤一笑：“的確是……至高無上的王位。”
阿波羅沉默。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帶著些許沉重的味道。夕陽已收起了最後一抹餘輝，皎潔的明月冉冉升起。暗金色的神袛靜靜地望著夜空中的月，眼中不自覺地染上了一抹溫柔。
“好吧，我妥協。”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似乎完成了什麼一個重要的決定，微微抿著唇角，又補充道，“我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也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但我必須闡明一點，一旦狄安娜遭遇了生命的威脅，我將不惜一切代價……不惜，一切，代價。”
不惜一切代價去做什麼，他沒有說，但阿波羅卻隱隱猜到了一些。
“倘若當真有那麼一天，我同樣會不惜一切代價。”
阿波羅慢慢抬起手，觸碰了瘟疫之神的胸口。
僵硬、冰冷，沒有任何心跳的跡象。
暗金色的神袛閉上眼睛，慢慢淡成一個虛影，融進了阿波羅的身體裡。幾乎是在頃刻之間，阿波羅又召來了鳳凰，承受最後一次烈焰的燎燒。
直到再一次浴火重生。
他慢慢睜開了眼，海藍色的眸子裡隱約泛著幾點燦金色的光芒，卻又漸漸隱匿了去。
人間界已經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距離狄安娜再次回到人間界，不過短短百年。而他自己，也只剩下這短短百年的時間，來解除身上那近乎厄運的詛咒。
如今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奧林匹斯。
————
人間界。
德爾斐。
太陽神殿。
由於太陽神親自降下神諭，這位初生的女嬰——也即轉生之後的狄安娜——將會成為未來的太陽神祭司，所以布律塞伊斯的父親——也就是阿波羅的現任祭司——根本不敢怠慢，女兒出世的第二天，他就將她送到了德爾斐神殿，請十二位祭司好生撫養。
狄安娜頗為苦悶地又過起了人族嬰兒的日子。
唯一一點值得高興的事情是，阿波羅去和宙斯交涉過之後，阿斯庇勒克俄斯已經能夠自由地行走人間，不必再像別的星座守護神那樣，只能在一片固定的星域當中游走。只不過，在被阿斯庇勒克俄斯折騰幾次之後，狄安娜忽然覺得，讓這孩子安靜一段時間也不錯。
但偏偏，沒過多久，德爾斐神殿裡就又來了另一位更能鬧騰的神：洛基。
原本洛基在放火燒了米利都神殿、又試圖拐跑小團子未果之後，決定痛定思痛洗心革面重新做神，但無奈他的骨子裡就是個邪神，無論怎麼想做個好“神”，惡作劇屬性依舊是天生的。在遭遇了重新變成嬰兒狀態的狄安娜之後，洛基忍不住大笑三聲，開始摩拳擦掌地準備折騰她。
譬如，這傢伙會在她喝的牛乳里加上辣椒。
又譬如，這傢伙會趁她不注意，在她的寢殿裡四處點火。
還譬如，這傢伙三天兩頭就散佈一些謠言，像什麼太陽神偏寵女祭司、狄安娜女神是個天生的兄控、昨天太陽神又納了三位女神做側妃還迎娶了傳聞中最最受寵的月桂女神做正妃……聽得狄安娜直想抽死他。
但洛基那傢伙居然振振有詞：“只有這樣才能讓阿波羅覺得煩！只有阿波羅覺得煩了他才會想方設法把我踢出這個世界！只有他想方設法把我踢出這個世界我才能回去！……”
狄安娜愈發覺得頭疼：“奧林匹斯的神這麼多，你怎麼偏偏就找上了阿波羅？”
“誰讓他跟巴德爾最像呢？”洛基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表情卻微微帶了幾分傷感。
狄安娜沒去詢問巴德爾是誰，當然她根本就沒興趣去瞭解巴德爾是誰……
當她好不容易長大了些，沉寂許久的太陽神殿下終於降臨人間。
而那時，海王波塞冬才剛剛結束了修建城牆之旅，由於被拉俄墨冬扣了薪水，心下不忿，特意放出海怪要吞掉特洛伊。不過那只海怪，卻被某位路過的英雄給順手除掉了。
波塞冬為了這事和宙斯爭吵了整整一夜，兩兄弟千年以來終於達成了共識：人間界的英雄們，實在是太不尊敬神了！尤其是跟隨普羅米修士的那一批！非得好好修理一頓不可！
而被宙斯制定去“修理”英雄們的主神，正是剛剛降臨人間界的太陽神阿波羅。
狄安娜見到阿波羅的瞬間，差點兒又沒認出來。
他束著銀色的戰甲握著銀色的長矛，背負的金弓金箭依舊耀眼無比，耀眼如陽光傾瀉的金色長卷髮用棕櫚樹枝束了起來，海藍色的眼睛裡頭一回帶了些許銳利的意味。
“神王陛下降諭：今年的春日祭，從三天延長到七天。”
第87章 邪神洛基二
狄安娜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太陽神降臨人間的那一刹那,整個大.地如同籠罩在蒸籠裡，天空漸漸染上了一層透亮的橘紅,連天邊的雲霞也一層一層地堆卷了起來。這樣高的溫度，這樣的綺麗的景色,絕不是往常那些司掌天氣的神袛們能夠創造出來的。
能做到這一點的,唯有夢神俄尼裡伊。
夢神是睡神的兒子，睡神是死神的孿生兄弟，睡神與死神又是冥王的手下……長長一串邏輯鏈推理下來，不難猜想得到，哈迪斯在封閉冥界的出入口之後，終於決定干預這件事情了。
再往深處推想一些，這些日子人間界動.亂頻頻,連帶著奧林匹斯也不得安寧。哈迪斯一向喜歡給奧林匹斯添堵,尤其是給宙斯添堵，又怎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當然“添堵”並不意味著反.叛，冥王陛下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
偶爾給宙斯使個絆子那叫情.趣，攻上奧林匹斯試圖推翻宙斯那叫自討苦吃。
所以現在，肯定是哈迪斯又耐不住寂.寞，決定給宙斯使絆子了。
推想完畢之後，狄安娜靜靜地站在橘紅色的卷雲裡，手持黃金權杖，銀色長髮垂落而下，只在額頭處束了一枚精緻的月見草形狀的額飾。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無聲地笑了。
——明明已經轉生成人，怎麼還會是這副打扮？
——肯定是在做夢，錯不了。
她望著翻卷的海浪和德爾菲神廟中佇立的太陽神，有些悵然若失。
是個夢啊……
還以為能真正見到阿波羅呢。
不過既然是夢神特意創造出來的夢境，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天空中的橘紅色漸漸變成了火一般的赤紅，周圍的溫度也越來越高。狄安娜有些受不了了，轉身朝月神殿的方向飛去。既然這個夢境如此真實，那麼月神殿中肯定也會有一池子涼水。她要好好在池水裡泡上幾天幾夜，直到夢境結束為止。
狄安娜暫時還不清楚這個夢境是為誰設下的，但可以肯定絕對不會是她。
因為自始至終，她在夢境中都是一個“旁觀者”。
“月神殿下。”侍女們從月神殿中湧出，迎了上來，“歡迎殿下回來。”
她們的聲音僵硬且古板，如同木偶一般。狄安娜再一次肯定，她的確是在做夢。
狄安娜推開了侍女們，逕自走到了月神殿后那處晶瑩剔透的池子裡。池子的材料是水晶，卻有著比最冷的冰霜還要低的溫度。她在池子裡浸了片刻，感覺到周圍蒸騰的火氣消散了些，才低頭向人間界看去。
人間界已經冰雪消融，從寒冬進入了春季。
而一年一度的春日祭，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
她看見太陽神高高在德爾斐神廟裡，俯瞰著世人；米利都的學者們一撥接一撥地前往德爾斐朝聖，為首的依稀是垂暮之年的阿爾希塔斯；太陽神手持《幾何原本》，在空氣中勾勒出一道道奇妙的軌跡：曲面、立方、正球、超平面、一位年輕的米利都學者奏起了七弦琴，琴身上明顯畫著一個滿足黃金分割的正五芒星；太陽神微微點了點頭，面帶微笑。
“光明神殿下。”不知是誰在叫他。
太陽神阿波羅微微偏移了目光，眼眸深邃如大海，隱隱泛起了些許詫異。
自從替代赫利俄斯成為太陽神之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叫他了。
一轉眼，卻看見大海翻湧咆哮著，海王波塞冬手持三叉戟，走進了雅典娜的神殿；美杜莎跪倒在女神像前泣不成聲，雅典娜卻已經到了人間界與阿拉克涅比賽紡織的技藝……遙遠的高加索山崖上，老鷹呼嘯而過，一遍遍地啄食著普羅米修士的心肝，直到海格力斯將他釋放。
這是眾神曾經犯下的錯，也必將會由眾神來品嘗苦果。
狄安娜收回了目光，伸手抓起池子邊上的浴袍，淡琉璃色的瞳孔驟然一縮。
不遠處，一個獵人打扮的青年踉蹌地退開，結結巴巴地對她說道：“我、我並不是有意闖進來的……”
不是有意？
這裡是高聳入雲的奧林匹斯聖山，是冰冷肅穆的月神殿，他一個凡間的獵人，怎麼可能誤闖進來？
狄安娜倏地披上衣袍，從浴池中站了起來，眼中泛起一陣懾人的寒意。
青年獵人踉蹌著後退了幾步，被一塊大石頭絆倒，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身邊的枝椏上，不知從哪裡伸出一雙腳，緊接著是纖細的腰身，再接著是火紅色的頭髮和囂張的笑：“又見到你了哦，月神狄安娜。”
“洛基？！”狄安娜愣住了。她這才想起來，月神殿外已布下了一層瀑布般的銀色光簾，除了阿波羅之外，根本沒有任何一位神，或是人，能夠順利地闖進來！
她隱隱送了口氣，第四次告誡自己：這是在做夢。
“你是誰？”狄安娜詢問青年獵人。就算是夢境，也不是誰都能闖進月神殿裡來的。
青年獵人又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我叫阿克泰翁。”
阿克泰翁？
狄安娜隱約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她朝阿克泰翁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阿克泰翁踉蹌著轉身離去，甚至連掉落在地的弓箭也來不及撿拾，生怕慢了一點，就被這位據說脾氣不好的女神殿下給撕碎了。
狄安娜轉頭看向洛基：“你是怎麼進來的？”
洛基指著漸漸消失在森林邊緣的青年獵人說道：“跟著他進來的。”
狄安娜微微皺起眉頭。
洛基嘿嘿笑了兩下：“女神殿下，你不準備去看看自己的情人嗎？這一回，你們的父親和神王，可是指定了讓太陽神去平叛呢。”
“平叛？……”
洛基抬頭四十五度角看天：“我什麼也沒說。”
狄安娜心頭一緊。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轉身朝人間界望去，浩浩蕩蕩的祭祀隊伍遍佈了整個人間界，遊吟詩人甚至拋棄了傳唱了千年之久的《阿波羅頌》，轉而歌頌春之女神的到來。九位繆斯女神幾乎同時降臨人間，分別手持樂器，高高低低地彈奏著新譜寫的樂曲，依舊是關於春神珀爾塞福涅的讚歌。
這位春之女神，同時也是冥王哈迪斯的王后。
如此一來，更加明明白白地昭示了這個夢境的創造者——或者創造者背後的神——究竟是誰。
狄安娜重新將目光投向了德爾斐，卻意外地發現，太陽神已經揮退了神座之下的學者們，有些疲憊地倚靠在椅背上，似乎在喃喃自語。
“和絃……”
沒錯，狄安娜聽得很清楚，阿波羅說的就是“和絃”。
而且還不止說了一次。
太陽神高高站了起來，挺拔的身姿在光與影中分外引人注目。曙光女神已經打開了天門，新一輪旭日東昇，太陽神周身亦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日暈，他慢慢解下了背負的金色大弓，從腰間的箭囊中抽出一支金箭，對準蒼穹的正中，拉滿了弓弦。
箭簇裹挾著一道金色流光激.射而出，在蒼穹的最頂端轟然炸開，散落成漫天箭雨。
一個低沉的聲音終於從大.地深處響了起來：“將三天的春日祭改成七日？真虧宙斯想得出來！七天不勞作、七天不耕種、七天不放牧、七天不開市不操練新兵不處理政務——人族離衰亡還有多遠？”
“我們應該——反對宙斯的這種不合理要求！”
“終於要開打了嗎？”
德爾斐的上空，不知從哪裡飛來了一位有著火紅色短髮的少年，趴在厚厚的雲層上嘿嘿直笑，一臉惟恐天下不亂的樣子，“打吧打吧，最好把時空裂縫也給打裂開了才好呢。太陽神阿波羅，加油！我一直很看好你（能夠打通時空裂縫，讓我回到阿斯嘉德去）哦！嘿嘿！”
狄安娜一驚，收回了目光，這才發現本該在身邊的洛基已經不見了蹤影。
平叛？
夢境？
讓阿波羅在夢境裡平叛？
宙斯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慢慢拭幹了長髮又束好了腰帶，決定親自到人間界看個清楚。
就在狄安娜剛剛做出決定的瞬間，她立刻從月神殿中瞬移到了德爾斐神殿裡。
她歪坐在神座左側的臺階上，阿波羅正彎下腰低聲對她說著些什麼，一位有著亞麻色短髮的少年正在給阿波羅講述著倍立方問題的解法。小腹裡，一個幼嫩的小生命已經漸漸成型。
——這分明是她剛剛懷孕時的場景。
狄安娜站了起來，卻又被阿波羅一把拉進懷中，從身後環抱著她的腰，在她的耳邊悶聲低笑。
“寶貝兒。”阿波羅很是得意地對她說道，“我剛剛才知道，‘和絃’的本意究竟是什麼！你先前給我寫下的那張羊皮卷還在不在？我想，我已經能夠接受它了。”
狄安娜愣了一下：“你……”
“這個夢境，也有我的一部分功勞。”阿波羅收緊了雙臂，將她牢牢抱在懷裡，不讓她動彈，“剛剛洛基，是不是去找過你了？”
第88章 邪神洛基三
——剛剛洛基,是不是去找過你了？
“是。”狄安娜低聲應著，順勢靠在了阿波羅懷裡,任阿波羅輕輕攏著她的手，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心。太陽神的懷抱很溫暖,恰到好處地擋了外頭的料峭春寒,她愜意地眯起眼睛，微微蜷起身體，低聲問阿波羅：“洛基他，怎麼了？”
她停了停，又問道：“剛才你說，這個夢境是你一手創造的，又是怎麼一回事？”
阿波羅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歪了歪身體,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短時間內，說不清楚。”
“那就揀重要的說說。”她堅持。
阿波羅拗不過她，只得揀重要的說了些。總的來說就是某些看奧林匹斯不順眼的傢伙又開始蠢蠢欲動了，恰好哈迪斯一手締造了這個夢境，阿波羅.乾脆就借著這個夢境，來處置一批神。
在這個半真實半虛幻的夢境裡，誰也不知道什麼是真的，什麼又是假的。
阿波羅一手締造了夢境中的德爾斐島和太陽神殿，卻沒料到洛基也跟了進來。那傢伙是神，又特別喜歡惡作劇，轉瞬間就在夢境裡創造了無數個分.身，大肆搗亂，試圖引起阿波羅的反彈。
狄安娜隱隱有些明白了：“那阿克泰翁……”
“什麼阿克泰翁？”阿波羅問她。
狄安娜將剛才的事情簡略說了。待聽到她沐浴時遭遇了窺伺，阿波羅倏地站了起來，臉色黑得嚇人，眼中翻騰著可怕的怒火。最要命的是，那雙海藍色的眼睛裡，已經隱約泛起了幾點金色的光芒。
“阿波羅！”她抓住了他的手腕，試圖辯解，“你很清楚，月神殿外的銀色光簾，除了我自己，就只有你才能進來。阿克泰翁不過是個普通的凡人，怎麼可能……這不過是個夢境罷了。”
大約是那句“除了我自己，就只有你才能進來”取悅了阿波羅，他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重新坐回了狄安娜身邊，伸臂抱著她，另一隻手輕輕按在了她的小腹上。
溫暖的手掌下方，一個稚嫩的小生命正以微弱的心跳聲，昭示著自己的存在。
狄安娜吃吃一聲笑了：“你很懷念這段日子？”
阿波羅答道：“嗯。”他停了停，又有些感慨：“這是我最快樂也最懷念的一段時光。”
狄安娜輕輕將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半閉著眼，歎息著說道：“我也是。”
阿波羅突然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再替我生個孩子好麼？狄安娜。”他熾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邊，帶著融融暖意，與他略嫌低啞的聲音彙聚在一處，竟令狄安娜有了一種喝醉了的錯覺。
“我……”能不能不生？很疼呢。
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將狄安娜的身體又扳過了些，指腹摩挲著她的下頜，帶著些許繾綣和曖.昧。“不願意麼？嗯？”他說著，湊到她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如同羽毛般輕柔，卻撓得她心底有些癢。
狄安娜訥訥：“若你喜歡——”那就生吧。
說起來，她也很懷念那粉粉嫩嫩的小團子呢。
不知道，他近來過得怎麼樣了？
她抬起頭，雙手環抱著阿波羅，輕聲說出了心底的疑問。阿波羅輕輕笑了一下，攏了攏她的長髮，低聲說道：“他很好。”停了片刻之後，他又帶著幾分抱怨的語氣說道，“可我不好。”
狄安娜微微一怔。
“我想你。”阿波羅歎息一聲，“從我答應讓你去人間界的那一刻起，我便開始後悔了。”
每天都會到近乎荒廢的光明神殿裡去，撥開瀑布一般的金色光簾，淌過微光蕩漾的水晶池，然後在水晶高臺上坐著，望著她的身體，一呆就是整整一夜。
偶爾覺得疲倦了，便會和她擠上一晚。月光池很涼，她的身體同樣有些微微的涼意，但不要緊，他是暖的。慢慢地抱著她將她捂熱了，直到曙光降臨的那一刻才不舍地起身，回到太陽神殿中，處理著新一天的事務。
宙斯沒有詢問狄安娜去哪裡了，他也沒有說。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每次去美神那裡時，美神都會驚訝地對他說，阿波羅，你身上的厄運詛咒又少了一點。
他堅信自己可以做到，就像當初一直堅信著，他可以令狄安娜安然無恙地復蘇。
是的，阿波羅復蘇了。
徹徹底底的、毫無保留地復蘇了。
他眷戀地揉了揉她的長髮，又輕輕在她的唇邊吻了一下，才橫抱著她，起身走進了後殿裡。
天邊赤紅的雲已經漸漸變成了暗紅色，太陽神殿周圍的溫度已經高得駭人。大.地上的草木被烤得一片焦枯，甚至連四季如春的奧林匹斯聖山，也無可避免。
時間快要到了。
而太陽神殿裡，是最最安全的地方。
阿波羅一路抱著她，腳步沉穩且綿長。這個夢境的一部分，是他親手創造的，他可以掌控這裡發生的一切，也可以阻攔厄運的降臨。此時唯一的念頭，便是盼望這段路再長些，可以讓他和她多呆一會兒。否則下次見面，少說也是三五年之後的事情了。
神袛永生，他不該著急。
阿波羅一步步走到了神殿的最深處，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曾經做過的那樣，輕柔地將狄安娜安放在了被褥裡，吻了吻她的前額，輕聲說道：“我過會兒就回來。你乖乖睡一會兒，好不好？”
狄安娜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神殿之外，已是鉛雲密佈，雨驟風狂。
阿波羅離開了。
狄安娜在被窩裡蜷縮成了一團，微微弓起身體護著腹部。雖然知道不過是個夢境，卻依舊會下意識地護著孩子。孩子，嗯……阿波羅說，孩子很好……
她閉上眼睛，努力捕捉著每一絲細微的聲響。
“又是你。”這是阿波羅的聲音。
“哼哼——”這是堤豐的聲音。
“怎麼，上回沒把你打服氣？”
“服氣？”堤豐倡狂地大笑，“永、遠、不、服！”
一陣持久的沉默之後，才傳來了阿波羅有些低沉的聲音：“那就別怪我令你永遠睡去。”
“以太陽神之名，以光明之奧義，以奧林匹斯之榮耀——”
“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群星的軌跡將是永恆的圓。平行線永不相交，世上存在著無窮大和無窮小……”
太陽神低沉的聲音猶如最可怕的咒文，雜亂無章，卻又隱含著宇宙間至高的力量。
規則的力量。
當神無法理解這個世界時，神將陷入永恆的沉寂。
堤豐是神，他必定承受著這如同詛咒一般的命運。
阿波羅必須得承認，他是故意打亂每句話的次序，故意將這些字句說得雜亂無章，故意在堤豐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祭出了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堤豐甚至還沒來得及還手，身上就已經冒出了熊熊的火焰。
一道淡淡的詭譎的紋路在他的左邊肩膀上浮現出來，卻在阿波羅如同吟唱咒文一般的聲音中，一點點黯淡了下去。他踉蹌著退了兩步，臉色越來越白，最終體力不支，轟然倒地。
地面被堤豐砸出了一個深深的裂縫，岩漿噴湧而出，將他盡數卷了進去。
神本不死。
但他已經永遠醒不過來。
啪、啪、啪——
不知從哪兒傳來了一陣拍巴掌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道火紅的流光，再接著是一位有著火紅色短髮的少年神袛。阿波羅一動不動地站在翻卷的雲層裡，眼中的慍怒之色卻愈發明顯了。
洛基一面拍著巴掌，一面嘿嘿笑了兩聲：“精彩，真是精彩。”
“你到底要做什麼？”
洛基伸出兩根手指搖了搖：“不是我‘要’做什麼，而是我‘已經’做了什麼。諾，讓我一件件地給你講清楚：剛才我去燒了宙斯的神殿、砸碎了赫拉的神座、偷窺維納斯沐浴、折斷了雅典娜的長矛、燒斷了阿瑞斯的戰斧……”他滔滔不絕地說著，竟然將奧林匹斯的大神小神們全都得罪了個遍。
阿波羅轉頭望向奧林匹斯，果然是一片怨氣沖天的景象。
眾神怒氣衝衝地提劍持盾，朝這邊飛了過來，要找洛基算帳。洛基一面慢悠悠地踱著步子，一面邪氣地笑：“我想，所有主神加起來，應該可以勉強撕裂時空了吧？”
然後他就可以回去了。洛基默默地在心底加了一句。
“阿波羅！”宙斯的咆哮聲遠遠傳來，“替我把那個傢伙綁過來！”
阿波羅又看向洛基，對方依舊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兩手一攤：“對了，剛才我還去見了你的小情人哦！怎麼樣，生不生氣？要是生氣的話，就快打——”
阿波羅終於出手了。
流光似火，箭雨繽紛。
連帶著雅典娜的長矛阿瑞斯的戰斧宙斯的閃電，一同朝洛基劈了過去。
洛基瞬間被烤成了焦炭，頂著一張黑乎乎的臉，摸摸身後被強行劈開的一道時空縫隙，咧嘴一笑，沖怒氣騰騰的眾神擺了擺手，轉身跳進了縫隙中。
“我走了，不要太想我喲——”
狄安娜從頭到尾聽完了這一場變故，忍不住低低歎息一聲。
洛基也不容易。
第89章 夢境中的真實一
狄安娜靜靜地在床上趴了一會兒,又往外頭看去。不得不說洛基的舉動相當英明，眾神不會介意在夢境中撕裂時空甚至摧毀世界,甚至不會介意在夢境中釋放著內心最深處的陰暗……但問題是,他這麼做,真的能回阿斯嘉德？
好吧，無論他能否跨越彩虹橋回到原來的世界去，都已經與她無關了。
狄安娜順手扯過一個雪白的枕頭墊在腰下,讓自己靠得舒服些，才又在神殿外那層烈火一般的卷雲裡，搜尋起阿波羅的蹤跡來。
外頭的景象又變了。
赤紅色的卷雲一層一層地散開，漸漸褪成了早先看見的橙紅色；曙光女神又一次打開天門，赫利俄斯駕駛著金色的馬車沖出軌,緩緩向人間駛來。六匹金色的天馬張開了翅膀,卷落了紛紛揚揚的金色流火；普羅米修士站在河邊仰望天空，手持茴香杆，接住了幾點金色的火光。
天火在人間蔓延。
普羅米修士高聲說道：“人間界——應該有火！”
“普羅米修士！”
橙紅色的卷雲上，雅典娜手持神盾，掌心裡站著尼姬，沖普羅米修士咆哮道，“你竟敢擅自將禮物全都送給了動物們，還……呵，人族沒有得到任何饋贈，難道不是你的過錯麼？人族孱弱，並不是你偷盜天火的理由！”
宙斯站在卷雲的另一頭，冷冷地說道：“我將創造一位女性，毀滅這一代人族。”
雅典娜驚愕地看著宙斯，咬咬牙，終於重重地點了點頭。
漫天晨曦之中，身穿白色長袍的光明之神一步步走了過來，雕塑般的面容上隱約有了一絲表情裂痕：“非得這麼做不可嗎？犯錯的是普羅米修士，沒必要讓整個人族，一同陪葬。”
宙斯嗤笑一聲：“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麼？昨天的祭典上，他竟然教唆人族獻上了一堆牛骨！阿波羅，你是司管畜牧的神，你來說說，人族的牧群已經凋零成了這樣嗎？！”
光明之神愣了片刻，微微垂下頭，聲音略有些低：“人族的牧群，正一日比一日興旺。”
“所以才說，這是冒犯，是褻.瀆！”宙斯狠狠地說，一道道亮紫色的閃電在雲層中劈啪作響，“普羅米修士將會被鎖在高加索山崖上，每日被老鷹啄食心肝！雅典娜，我命令你創造一位人族女性，賜予她智慧，讓維納斯賜予她美貌，赫爾墨斯賜予她能說會道的技巧……然後給她一個裝滿災難的盒子，送往人間！”
雅典娜手持神盾，欠了欠身：“是，陛下。卻不知，她叫什麼名字？”
“潘——多——拉——”
劈裡啪啦！
一道又一道紫色的閃電劈落人間，疾病和災難四處蔓延，洶湧的洪水肆虐大.地，連群星也黯淡了輝光。光明之神轉身望著漂浮的小小海島，低聲自語：“明天，明天我就去接你。”
他不自覺地噙著一抹笑，眼中滿滿透著溫柔的海藍。
是……夢啊。
狄安娜抱著雪白的枕頭，又往被子裡挪了挪身體。
普羅米修士不會這麼容易倒，亞特拉斯也不會這麼容易倒，還有個更厲害的伊阿佩托斯……
可他們……
是因為不甘心？還是別的什麼……
為了人族麼？
若是為了人族，應當不會拉上整個奧林匹斯來陪葬……
她想著想著，竟漸漸有了些倦意。恍然間似乎有人在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一下又一下，動作輕柔且專注，透著陽光一般的融融暖意。她倦倦地喊了一聲“阿波羅”，唇角處立刻便多了些溫熱的觸感，暖得她整個都要化了。
她愛極了阿波羅這樣纏.綿且溫柔的吻，卻又帶著熔岩一般的熾烈。
阿波羅漸漸覆了上來，攏著她的手，輕吻著她每一寸雪白的肌膚。溫熱的呼吸噴灑交.纏著，不知不覺已經躺在了他的身.下，低低地喘著氣。
“阿波羅——我不是懷孕了麼？”
“這是個夢，寶貝兒。”
“可……”
“放寬心，狄安娜，閉上眼睛，好好享受……舒服嗎？……”
“嗯……”
愛極了阿波羅的每一次親吻和擁抱，更愛極了徹底融在阿波羅懷裡的滋味兒。
若是個夢，那麼便只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結束之後，她軟軟地趴在被子堆裡喘著氣，阿波羅側躺在她身邊，輕輕梳攏著她的長髮，目光溫柔得能淌出水來。他體貼她的身體，沒有要太多次，卻一直壞心眼地逗弄著她，惹她哭吟出聲，緊緊抓著他的手臂，承受最極致的快慰。
阿波羅最愛的是便是聽她的聲音。
柔軟且略帶著沙啞，酥得他整顆心都微微地顫。
“狄安娜。”
“嗯？”她疲倦地應著，又有了些許困意。
“等你出去之後，就該滿十九歲了。”
“唔……嗯？！十九歲？”狄安娜強撐著睜開眼睛，略帶著幾分不解和詫異。
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在這裡，我可以控制時間的流速。”
不想再去重複那些見不到她也得不到她的日子，那太痛苦，也太寂寞。
寧可在夢中抱著她吻著她，躺在她身邊，等她長得足夠大，足夠……承受他。
阿波羅側頭吻了吻她的額角，溫聲安撫道：“睡一會兒吧。待會我送你出去。”
她疲倦地點了點頭，又往阿波羅身邊靠了靠，環抱著他結實的腰身，枕在他的溫暖的胸膛上，沉沉睡去。
阿波羅不自覺地帶了些笑意，眼神溫柔而專注，不曾離開過她半分。
窗外的景色又變了。
一道彩虹橫跨天際，瞬間從正午變成了黑夜。一輪明月從東方升起，如水光華傾瀉人間。月光之下，一株月桂慢慢開了花，濃郁的香氣遍佈了整個世界。
阿波羅微微愣神，扯過一角雲被，替狄安娜遮住了大半個身體。
月桂花香中，一位身穿粉.色衣裙的女神手執著月桂花枝，朝太陽升起的方向跪了下去：
“殿下曾經允諾過，要迎娶我為妃。如今怎麼說話不算話了？”
他說過要迎娶她為妃？
阿波羅微微皺起眉，實在不記得自己說過這麼喪心病狂的話。
即便是在他最喪心病狂的那段日子裡，說過的最不經過大腦的一句話也不過是：我答應你的要求，在奧林匹斯上為你建造月桂神殿，並將你的雕像放在萬神殿中。
如今看來恐怕是，達芙妮又開始計畫著些什麼了。
自從回到奧林匹斯之後，阿波羅一直很小心地和她撇清了干係，甚至連先前的某些謠言也撇得乾乾淨淨。如今恐怕連奧林匹斯裡打掃門庭的神僕們都知道，太陽神殿下唯一喜愛的，是那位依舊輾轉在人間界的月之女神。
阿波羅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恍然間想起來，這依舊是個夢境。
太陽神殿之外的景象，根本就不在他的掌控裡。如果有誰要做些什麼……
“嗯……”狄安娜低低囈語，在阿波羅懷中掙扎著睜開了眼睛，“剛才我似乎聽見了……聽見了達芙妮的聲音？”
阿波羅輕輕點了點頭，安撫道：“沒事，睡吧。”
話音剛落，窗外的聲音愈發大了。
“阿波羅殿下，您怎能對我說謊？”
“您怎能對我始亂終棄？”
“您親口對我說過會一直愛著我不變心，親手為我彈奏著美妙的七弦琴，親筆為我寫下了優美的詩篇，親自去蒼穹之巔為我摘取了最美的星輝……這一切的一切，您都忘記了嗎？太陽神殿下！”
一聲一聲，如控如訴。
狄安娜疲倦地睜眼往外看去，恰好瞧見一株月桂已經長到了蒼穹的頂端，連空中的明月也不得不懸掛在月桂枝頭，搖搖欲墜。月桂女神一聲聲控訴著太陽神的始亂終棄，最要命的是，奧林匹斯外也有一位太陽神，背負著手，冷冷地看著她。
狄安娜嗤嗤一聲笑了，用一根手指輕輕戳著阿波羅的胸膛：“這個阿波羅是真的，還是那個阿波羅是真的呢？”
“別鬧。”阿波羅無奈地抓著她的手，細細吻過她的指尖，“她在挑撥離間。”
“挑撥……離間？”
“寶貝兒，相信我。”阿波羅扶著她的肩，微微扳過她的身體，眼中帶了一絲急切。
“我……”
他真的，很緊張呢。
狄安娜輕輕勾下了他的脖子，一個柔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上。任憑神殿外如何百般糾.纏，如何控訴與反控訴，月桂又如何頂破了蒼穹……也不關她的事了。
至於神殿外那位背負著手的太陽神？
呵。
太陽神永遠不會背對著她的。
狄安娜重新環抱住阿波羅的腰身，枕著他的肩膀，低聲說道：“我信你。”
正如你相信我一樣。
阿波羅略微放寬了心，揮手拉起一片金色光幕，擋住了窗外的景象。
他低頭看她，眼中帶著促狹的笑意。
“既然你醒了，不如我們來做些別的事情怎麼樣？”
“唔……”真壞。
狄安娜掙扎了幾下沒有結果，只得放軟了身體，隨他去了。只是這一回，阿波羅的力氣分外大，動作也有些粗暴，像是要將她徹底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又像是在極力證明著什麼。她被阿波羅弄得有些疼，忍不住輕輕咬了他的肩膀一口：“這回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不相信我。對自己就這麼沒信心麼……我的光明之神。”
阿波羅動作漸漸緩了下來。
她已經許久沒有喚過他“光明之神”了。
狄安娜定定地看著他，又輕輕咬了咬他的喉結，含糊不清地嘟噥道：“除非你不再愛我，否則……”
“絕不！”
阿波羅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絕不。”
就算我放棄了整個世界，也不會放棄愛你。
阿波羅俯下.身，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看著她眼中漸漸透出慵懶的笑，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惶恐也徹底煙消雲散了。
他附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我愛你，也只愛你。”
第90章 夢境中的真實二
直到神殿外的天空和雲霞停止了變化,阿波羅才放開了她，略略抬起手，撤下了窗邊的金色光簾，笑著說道：“我們該出去了。”
她倦倦地“嗯”了一聲，窩在阿波羅懷裡不願動彈。
阿波羅悶笑出聲，依舊一下下地梳攏著她的發，任由天塌了地也陷了,整個世界都漂浮在暗無天日的虛空之中,也沒有半分動作——反正不過是個夢境罷了。
“睡吧。”他輕聲說道。
直到狄安娜睡飽了,又做了無數個甜膩的美夢，才在阿波羅懷中懶懶地睜開了眼睛。
阿波羅就這麼穩穩地維持著整個夢境，沒有崩潰，甚至沒有發出半點碎裂的聲響，只為了讓她睡得安穩些，不要被吵醒。狄安娜枕著他沉穩有力的臂膀，卻又不想起身，伸出一根手指，一圈圈纏繞著他的金髮，頗有些無賴地說道：“我們不出去了好麼？”
阿波羅寵溺地笑了笑：“好。”
狄安娜仰頭看他，又勾了勾他的金髮，眼中滿盈了笑意：“可這裡是夢界呢。”
阿波羅低低笑出聲來：“不怕，我們可以把夢界強行撬下一個小角來。”
狄安娜噗嗤一聲笑了：“流氓行徑。”
阿波羅絲毫不以為意：“等你住夠了，我們再給夢神補回去就是了。頂多——嗯，頂多再被他訛.詐一次。”
狄安娜伸手點點他高挺的鼻樑：“你以為夢神是赫爾墨斯麼？還訛.詐。”
阿波羅倏地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著，含混不清地說道：“那得看夢神想要些什麼。寶貝兒，若是睡夠了，不妨試試還能不能拿弓。這個夢境的出口，恐怕是冥界。”
狄安娜輕輕“嗯”了一聲，費了很大的勁，才從阿波羅懷中坐了起來，披上衣袍。阿波羅眼睛一亮，立刻又將她攬了過來，替她穿好衣服束好衣帶，順便又吃了兩把滑嫩嫩的豆腐，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了她，同樣披了衣服起身，張開雙臂，讓狄安娜給他扣好了衣扣。
等收拾完畢之後，阿波羅才略抬了抬手，整個太陽神殿轟然粉碎，周圍漸漸融成了一片無止境的虛空。阿波羅低聲叮囑：“跟著我。”然後牽著她的手，沿著螺旋曲線一般的小路，往夢界外走去。
狄安娜有些好奇：“你怎麼知道夢界的出入口？”
阿波羅笑了笑：“上回阿斯庇勒克俄斯帶我走過一次。”
她默默為阿波羅驚人的記憶力驚歎了一把。
縱然是有阿波羅帶著，也很費了一番功夫，才走出了迷宮似的夢界。
果然如阿波羅所料，夢界之外就是冥界，而且還是戒備森嚴的冥界。哈迪斯不在，冥界的幾位巨頭們也不在，阿波羅沒費什麼力氣，就帶著狄安娜走了出去，只除了有些詫異之外，沒感覺到什麼特殊的地方。
但出了冥界之後，兩位主神齊齊呆住了。
人間界就像是被洪水侵襲，不，蝗蟲侵擾過一樣乾淨得徹底，天邊翻卷著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奧林匹斯的頂峰傳來了宙斯震怒的聲音：“做不到？——嘿，做不到，那就別做了！”
阿波路微微皺眉：“普羅米修士被關起來了。”
狄安娜輕輕“咦”了一聲：“我並沒有看到……”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突然悟了，“出了夢界之後，我就重新變成了人，對不對？”
阿波羅輕輕“嗯”了一聲。
狄安娜又問道：“那夢界中發生的事情……”
“有大半都是真的。”阿波羅攬過她，輕輕吻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道，“我送你去德爾斐。這段時間乖乖呆著，不要亂跑。等我把事情處理好之後，再去接你回來。”
狄安娜點點頭，說了聲好。
阿波羅將她送回德爾斐之後，轉身便回了奧林匹斯。狄安娜去見了這一世的父親和母親，向他們表達了自己無故消失這麼久的歉意。沒想到那位太陽神祭司父親摸摸鬍子，居然哈哈大笑起來：“太陽神殿下垂青你，這是好事嘛。”
狄安娜默默扭頭，怎麼每次轉世都能碰上這種父親？
不過令她意外的是，達芙妮居然再次來到了德爾斐，指名道姓地要找她。
去見達芙妮之前，狄安娜已經打聽清楚了。洛基確實已經離去，堤豐也確實已經陷入了沉眠。至於普羅米修士，那純屬他自己撞到了宙斯的槍口上。宙斯這兩年脾氣愈發火爆，稍有不順心就會逮著小神臭駡一頓，普羅米修士竟然又在這時候惹惱了宙斯……
時機掐不准，本事再大也沒用。
阿波羅先前所說的“有大半都是真的”，想必就是這些了。至於達芙妮……
她想起夢中那株高聳入雲的月桂，還有太陽神殿外刻意的爭吵聲，對這位月桂女神的好感度已經降到了最低點。
達芙妮見到她時，也沒有廢話，輕飄飄一句“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我會知道你在哪裡”就甩了過來。
來之前狄安娜已經推想過很久，順勢答道：“頂多不過兩個原因。第一，阿波羅很少會收納女祭司，尤其是從小養大的女祭司；第二，人族女性，絕少有像我這樣的銀髮銀瞳。”
達芙妮呵呵笑了兩聲：“你果然很剔透。”
“多謝誇讚。”狄安娜不鹹不淡地應了一句，琢磨了一會“剔透”的真正意思。
“記得我先前對你說過的話麼？”達芙妮問。
狄安娜笑了：“你對我說過的話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哪裡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三次’。”
狄安娜臉色微微一變。
她想起了那個毒蛇斑斕的夜晚，達芙妮被她帶到月神殿裡去，卻親口對她說，要試阿波羅三次。
“月桂女神閣下。”狄安娜緩緩開口，一字一頓，“當時我沒有任何立場來阻攔你，並不代表我現在還會容忍你這麼做。你應當很清楚，若是到了現在，你還在覬覦阿波羅——”她略略停了片刻，語氣中隱隱透著幾分狠意，“別怪我不客氣。”
達芙妮嗤笑一聲：“我也沒指望你能跟我客氣。”
“我很高興你能明白這一點。”
“你很剔透，真的很剔透。”達芙妮不知是感慨還是歎息，最後竟微微笑了一下，“如果有你當我的對手，未來的日子一定不會寂寞。可惜阿波羅太愛你，愛得有些……有些瘋狂了。狄安娜，請恕我直言，你拖累了他。”
“拖累與否，不勞你置喙。”
“是，是，是，如今你們兩情相悅，我當然沒辦法再橫插一腳。”達芙妮乾笑兩聲，“事實上，越試探阿波羅，我就越覺得自己像是個跳樑小丑。狄安娜，若是我放棄騷.擾阿波羅，轉去試探阿瑞斯，你會幫助我麼？”
狄安娜忍不住要笑：“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是呢，這與你有什麼關係？”達芙妮搖搖頭，歎了口氣，“的確是我想多了。不過有些東西，本就不是我能擁有的。呵，狄安娜，我在阿波羅身上給你留了件禮物，作為你‘阻攔’我晉位神後的報酬。怎麼樣，有沒有興趣知道？”
狄安娜興趣缺缺：“沒有。”
“你會喜歡它的。”達芙妮的笑容有些古怪。
狄安娜嗤笑一聲：“我只告訴你一句話：我永遠，永遠不會懷疑阿波羅。”
“哦？……”達芙妮刻意拖曳了長長的尾音，“真的？狄安娜，只要是女神，就必定會有女神的弱點。不要太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當阿波羅背叛你時——”
“他不會背叛我。”
“做神不能太過自信，否則就成了自負。”
狄安娜冷笑：“在這件事情上，我一向很自負。”
達芙妮呵呵一聲輕笑：“那麼，祝你，好運。”
月桂女神離開了，留下漫天的月桂花香。
天上與人間都在傳，達芙妮是阿波羅的初戀情人，阿波羅為了她吃盡了苦頭也費盡了力氣，可月桂女神卻始終對他不屑一顧。最終月桂女神翩然離去，只剩下一個粉紅色的古老傳說。
但沒過多久，德爾斐就接了一道太陽神諭：斬斷所有的月桂，改種蘋果。
誒誒，如此浪漫美妙的粉紅色月桂傳說，和如此普通的蘋果，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的好嗎？
狄安娜去問阿波羅時，那傢伙竟然還振振有詞：“蘋果不好嗎？蘋果還替你解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從今往後我不但要將月桂樹替換成蘋果樹，還要將皮提亞運動會上的月桂桂冠改成蘋果枝！唔，反對意見？誰敢反對的通通都在家門口種十株蘋果樹，少一株我賜予他整整十屋子的蘋果！”
狄安娜瞠目結舌，所有圍觀的眾神都忍俊不禁。
最終還是赫爾墨斯忍住笑拍了拍阿波羅的肩膀，沖他豎起了大拇指：“你為了撇清和達芙妮的關係還真是不遺餘力啊，阿波羅。”
阿波羅堅決不肯承認，自己是為了撇清和達芙妮的關係，才執意要這麼幹的。
狄安娜又將達芙妮留下的那句“我在阿波羅身上給你留了件禮物”對他說了，卻隱瞞了那句“當阿波羅背叛你時”。鬼才相信阿波羅會背叛她呢，她又不是鬼。
阿波羅仔仔細細地在自己身上找了一遍，又在太陽神殿與光明神殿中找了一遍，確定沒發現什麼奇怪的東西，也就漸漸將這件事情拋開了。恰好這時伊阿佩托斯為了普羅米修士的事情暴跳如雷，親自去了海界，找到最古老的海神俄刻阿諾斯，提交會議申請，要在秩序神殿中再加開一次眾神議會。
而俄刻阿諾斯，居然同意了。
藍晶 2014-8-18 15:16
第91章 神侍生涯一
最近眾神議會召開的次數著實頻繁了些。
從混沌神卡俄斯創造了這個世界開始,世界秩序就一直在頻繁變動著。秩序神殿門柱上的那兩句話，“秩序不應該自相矛盾”，和“如果秩序自相矛盾，那麼它應該被徹底推翻”，早已變成了鐵律深入人心，不，神心。無論大神小神男神女神,基本都有過那麼一個願望：在秩序神殿中書寫下一個誰也看不懂的、至高無上的規則,然後順利成章地,成為至高無上的神。
但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位神，能夠完美地實現這個願望。即便是如今高高在上的眾神之王宙斯，也只是勉勉強強而已。
於是那所謂“成為至高神”的願望，也變成了一張大大的畫餅，還是高高懸在空中的那種。任憑多少神眼巴巴地望著，也無法將它摘取下來。
議會的前一晚，阿波羅正百無聊賴地陪著狄安娜數棕櫚花瓣。
整整二十年過去，他身上那所謂的“詛咒”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也不知是被他吞噬了，還是自己消散了。但阿波羅發現，最近接觸狄安娜時，她已經很少會出現走路被絆倒、喝涼水塞牙、睡個覺也會遭遇隕石攻擊的悲慘境遇了。他琢磨著，或許正如先前所預料的那樣，再過個二三十年以後，狄安娜就可以順順利利地跟著他回奧林匹斯，不必再遭受那些近乎詛咒的厄運侵襲。
在狄安娜第三百二十次的強烈要求下，阿波羅終於將阿斯庇勒克俄斯給帶了過來。在此之前，他特意叮囑狄安娜，無論看見了什麼都不要驚訝——反正這孩子一向鬼精鬼精的。
見到阿斯庇勒克俄斯的第一面，狄安娜的第一反應是這孩子又長大了些。
下一刻，眼前的漂亮少年居然從背後抓出一條小蛇，湊到狄安娜面前，嘿嘿賊笑：“母神，您看它多漂亮啊。”說完了，還一副特別得意的模樣。
狄安娜淡定地摸摸小蛇的毒牙，淡定地點點頭：“是挺漂亮的。”
少年驚愕地張大了嘴。
阿波羅抱著胳膊，在一旁閑閑地笑：“臭小子，終於栽了？”這些天沒少有神來跟他告狀，說是醫者之神沒事幹就抓著一條五彩斑斕的小蛇，到處去嚇唬女神。其惡劣程度，和當年的赫爾墨斯有的一拼。
少年嘟噥：“母神就是母神……”
狄安娜抬手給了他一個暴栗。
阿波羅繼續在一旁閑閑地笑：“小子，你好好想想，母親的神位是什麼？”
“月神。”少年齜牙咧嘴地揉著腦門，垮了一張臉，“還有……獵神。”
是的呢。
他的母神是統禦百獸的狩獵女神，怎麼會害怕這樣一條小蛇？
少年一把將小蛇塞進了背囊裡，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小罐子，雙手遞給狄安娜：“母神母神，這是我特意為你研製的珍珠粉哦，嘿嘿嘿嘿……”
狄安娜尚未開口，阿波羅已在一旁嗤嗤地笑：“你母親用不著塗脂抹粉。”
少年連連跳腳：“父神不要打岔！”
狄安娜接過那罐所謂的“珍珠粉”，順手收進了懷裡，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頭……唔，太高了，她決定改成拍肩膀。在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之後，狄安娜表情一松：“看樣子，你的日子過得還挺滋潤，這回我不擔心了。”
少年有些鬱悶地說道：“滋潤是挺滋潤的，就是白天不能出現、晚上不能隨意到人間遊玩。偶爾走一趟天軌，還要讓父神帶著我。”這叫什麼？自作孽，不可活。
阿波羅終於換上了一副認真的表情：“我早告訴過你，要自己學飛。”
“偏不！”少年忿忿地扭頭，“什麼三維空間四維象限螺旋曲線圓錐向量立方體……煩都煩死了！當神就要像赫卡忒姑姑那樣，一瓶魔藥嚇得眾神瑟瑟發抖！嘿嘿……”
狄安娜開始很認真地思考，這孩子是什麼時候被赫卡忒給教壞了的。
阿波羅毫不留情地丟下一句話：“這是最後一次。再學不會飛，以後就在自己的星域裡呆著吧。還有，我一定會看著你母親，禁止她帶你飛進飛出的。”
少年：……
“父神是世上最討厭的物種沒有之一！！！”
啪。
狄安娜又往他頭上重重砸了第二個暴栗。
少年被阿波羅送天上的時候，還不忘了叮囑道：“母神一定要記得用一用珍珠粉哦……嘿嘿。”
雖然明知道這小子不懷好意，但卻從來沒有對狄安娜下過手。狄安娜在對著那罐子白色粉末看了半夜之後，終於用指尖沾了一點點，往手背上抹了一下。
沒反應。冰冰涼涼的，有些舒服。
她又沾起一點，往另一邊手背上抹了一下，。
還是沒什麼反應，只覺得那所謂的“珍珠粉”溫度低得有些不同尋常。
但在下一刻，她便跌進了一個火熱的懷抱裡，耳邊是阿波羅粗.重的喘氣聲：“寶貝兒，你今晚……是特意來勾.引我的嗎？”
狄安娜愣了片刻，默默抽了一張絲巾，將手背上的白色粉末給擦掉了。
阿波羅才不管她抽了絲巾還是抹了所謂珍珠粉，一把抱起她重重摔在床.上，當晚被他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次又一次。往常阿波羅一直很體貼她的身體，今天夜裡卻像是不知饜足的獸，釋放著所有的熱情，幾乎要將她徹底融灼在了懷裡。
直到天快亮時，狄安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臨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臭小子……
看她下回不好好收拾他一頓！
阿波羅漸漸清醒過來也漸漸反應過來了，二話不說就將那罐子白色粉末燒了個乾淨。他是清楚自己的自控能力的。若是連他也迷失在了這些粉末下……
這種危險係數太高的東西，還是徹底毀了的好。
事實證明太陽神殿下著實有先見之明。
當連續十三位神僕神侍神官祭司來向他試探那所謂的“珍珠粉”，並隱晦地表達昨晚太陽神殿下必定異常剛猛，才頭一次讓侍奉他的少女……嗯咳，下不了床時，太陽神殿下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整頓一下德爾斐過於“奔放”的民風。
狄安娜疲倦地窩在他懷裡玩他的金髮，帶著糯懦的鼻音說了一句：“其實也不是那麼壞嘛……”
阿波羅危險地眯起了眼眸：“寶貝兒，你這是在嫌棄我平時不夠努力？”
“沒。”狄安娜連連擺手。這種事情偶爾來一次就行了。若是天天……她會沒命的。
阿波羅湊到她耳邊，曖.昧且透著幾分危險的意味：“若你喜歡，下回我們可以試些更刺.激的。用不著那些累贅的東西，我只用手指，就可以讓你……”
“讓你”什麼，阿波羅沒說，但他的尾音收得恰到好處，很能稱得上一個餘韻悠長。
狄安娜抬起頭，眸中水光瀲灩：“警告你，別太過分。”
她的聲音依舊是糯懦的，帶著幾分沒睡飽的慵懶。
那就是默許了？
阿波羅微微眯起眼眸，咬著她的耳朵，透著幾分愜意地說道：“放心……”
狄安娜玩了一會兒他的金髮，忽然問道：“今天不是要開會麼？你缺席了？”
阿波羅搖搖頭，笑著說道：“自然是沒有。”他說完，上下打量了狄安娜一眼，似乎在估計她現在的身體狀態，是否還能被他折騰那麼幾回。
狄安娜又往他懷裡靠了靠，軟軟地說了聲“別”。
阿波羅悶聲低笑，將她橫抱到了浴室裡，啪地一聲關上了門，隱約聽見裡頭傳來了太陽神殿下壓抑的聲音：“我只是想看看，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能不能跟我一起上奧林匹斯山……”
結果是明顯的。
事實是悲催的。
狄安娜的確跟著阿波羅上了奧林匹斯山，以神侍的身份。
只不過，她卻是被阿波羅抱著上去的。
會議第一天，太陽神阿波羅遲到，而那位神秘的小神侍，則在太陽神殿裡躺了整整一天。
據說眾神都在猜測，究竟誰有這麼大的本事，竟能讓太陽神殿下這麼大張旗鼓地帶上神山，還好好地藏在神殿裡不露臉。但又據說，無論是哪位大神軟磨硬泡兼且威逼利誘，太陽神就是不鬆口，也絕不告訴對方他究竟帶了誰上來。至於實在擋不回去的？……
“人族脆弱，無法承受神山上的雷霆雲靄。”
一句話撇得乾乾淨淨，很有太陽神高大威嚴的氣派。
阿波羅將她帶上奧林匹斯，也確實是有自己的打算。
每天他都會從神官那裡要一份會議記錄，帶到太陽神殿去，讓狄安娜從頭到尾翻閱一遍，然後加上評述。從很久以前，阿波羅就知道，狄安娜去過未來，知道許多他無法窺探的事情，包括未來世界的真正秩序。
而現在，只要讓狄安娜一點一點地，將這些告訴他。
至於剩下的，若是狄安娜樂意，他可以替她鋪路；若是她不樂意……就只當是又回到了修建城牆的那段時間，每晚抱著香香軟軟的小女神，聽她給自己講解三次積分和貝茲曲線吧。
第92章 神侍生涯二
“最近宙斯看上去很狂躁呢。”
“嗯。”
“雅典娜沉默了很多？”
“大概是因為矛頭都對準了宙斯吧。”
“你看上去比雅典娜還要沉默。”
“我？”阿波羅笑了,“我不過……就是看看。”
狄安娜停止了翻閱記錄,偏過頭,挺認真地看著他：“我一度以為，你挺介意這些事情的。”
阿波羅又笑：“……那是過去。”
好吧，那是過去。
狄安娜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又接著回來翻閱記錄。她一直是坐在阿波羅懷裡的,方便他偶爾偷個香。漸漸地,阿波羅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經集中在了她雪白的脖頸和半透明的耳垂上,忍不住輕輕咬著含著,手也開始不安分起來。
“別。”她輕輕掙扎了幾下，握著羽毛筆,在會議記錄上淺淺畫了一條線：“這是普羅米修士說的？……‘群星的軌跡太過繁雜，應當予以簡化。依照太陽神的說法，它們應該是一個完整的圓’……我總覺得普羅米修士說不出這種話來。”
阿波羅略掃了一眼會議記錄，漫不經心地說道：“大概是墨諾提俄斯或者亞特拉斯的手筆。反正他們都是兄弟不是麼？自從伊阿佩托斯執意要找宙斯的麻煩之後，他們父子四個，就一直在謀劃著些什麼。”
狄安娜有些憂心忡忡：“我總擔心……”
“什麼？”阿波羅將她牢牢圈在懷裡，低聲問道。
她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
“放寬心，狄安娜。”阿波羅輕輕吻著她的長髮，深深嗅了一會兒她發間清新且冰涼的氣息，才溫和地安撫道，“這些事情，你都已經一一教過我了。我唯一擔心的是，你曾經說過的‘眾神黃昏’，會在我的手中呈現。”
狄安娜被他嚇著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呆愣愣地看著他。
阿波路又是一陣低笑，吻了吻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說道：“我不過是猜測。”
狄安娜勉強定了定神：“給我一個理由。”
阿波羅點點頭，說了聲好。
“你還記得當初對我說過的，‘當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眾神將陷入永恆的黃昏’麼？
我親自推衍過無數遍，不得不承認，雖然它很奇怪、很不可思議，卻是最最符合數理與黃金分割之美的。我想，終有一天，我會在眾神面前將它推衍出來。不過不是現在。
如你所言，倘若我果真這麼說了，眾神必定會陷入永恆的沉眠之中。
而我，將是導致這鈔諸神黃昏’的罪魁禍首。
所以現在，我唯一的做法就是不說話，只安靜地聽他們說，然後靜觀其變。
時至今日，還留在秩序神殿中的神，已經很少很少了。除了奧林匹斯的主神之外，也就剩下十多位遠古大神還在支撐著。我其實一點都不懷疑普羅米修士的居心。他為了人族，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狄安娜，如今我最最害怕的，是你曾經對我說過的那場災難，會變成真的。
而且，是在我的手中，變成了真的。”
阿波羅慢慢地將話說完，手臂又收緊了些，下頜抵著狄安娜的肩頭，低低歎了口氣：“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去理會這些糟心的事情。每次離開你，我都會覺得時間相當漫長；可一旦留在你身邊，時間卻又如此短暫……今天整整一個白天，還有昨天、前天，從會議一開始，我就在想著，能不能讓你也進去，陪著我，讓我不會覺得那麼難熬。”
“狄安娜，親愛的，我現在已經無法容忍與你片刻的分離了，這該怎麼辦才好？”
狄安娜輕咳一聲，耳根漸漸紅透。
情話什麼的，阿波羅是越說越順溜了……
“我們的時間還長著呢。”她輕輕將手按在了阿波羅的手背上，細細摩挲著，心底被阿波羅熨得一片滾燙，“神袛永生，記得麼？我們將會永遠，永遠在一起。”
“永遠……”
阿波羅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的含義，忽然輕輕捏過她的下頜，深深吻了下去。
情意繾綣，唇舌交纏。
已不是第一次承受阿波羅這般熾烈的吻，卻每一回都會在他的吻中迷失。
狄安娜在他懷中放軟了身體，呼吸漸漸有些急促。
“嗯……阿波羅……”
“什麼？”
“我們還是繼續辦正事吧。”
“你辦你的，我辦我的。”
“不、不行！不許脫我衣服——”
“……好。”那再吃兩回嫩豆腐也是可以的。
狄安娜費了好大的勁，才從阿波羅那雙越來越不安分的手下掙脫出來，繼續翻閱著會議記錄。事實上那本薄薄的記錄已經被她翻閱得差不多了，現在只剩下搜尋一些蛛絲馬跡，看看那個令眾神三觀盡毀的“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究竟是誰弄出來的。
等等。
現在的人間界，才剛剛步入英雄時代，距離特洛伊戰爭、羅馬建立、羅馬衰亡、後世的文藝復興還有很長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就算是前世的諸神黃昏，距離現在也還剩下兩千多年，怎麼會……怎麼會這麼突然的，就已經出現了日心說的苗頭？
是因為她改變了某些軌跡麼？
狄安娜默默地將她先前所做過的事情又回想了一遍，總覺得除了收拾亞特拉斯、對上伊阿佩托斯、教了阿波羅一些數學和物理上的“常識”，外帶給了赫卡忒一些零散的讀書筆記之外，也沒做過什麼太出格的事情。又或者……
“唔……”她不知不覺地低吟出聲，“阿波羅你……混蛋……”
“我可沒脫你衣服哦寶貝兒。”阿波羅壞心眼地扣著她的腰，在她耳邊低低地笑。
是、是沒脫……
但……
但他直接撕開了！
而剛剛狄安娜想事情想得太過入神，竟然沒留意到那明顯的“嗤啦”聲。只隱隱感覺到背心一涼，又被那惡劣的傢伙給……
狄安娜漸漸覺得，阿斯庇勒克俄斯說得一點都沒錯。
阿波羅那傢伙，真是太壞了！
“抱歉，寶貝兒。”阿波羅在她耳邊低低喘著氣，“男性的欲.望很強。而神族的男性，欲.望一旦開了閘，就再也收不住了……”
“唔……”狄安娜扶著桌子應了一聲。她早該想到的。
阿波羅一個血氣方剛的大好青年，需求強烈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對麼？
而且她也的確被他弄得很舒服……
等到阿波羅終於饜足，已經是半夜。據說雅典娜已經在神殿外等了阿波羅很久，似乎已經暴躁得要掀他的神殿了。阿波羅一字不落地聽完了神侍的稟告，又一搭沒一搭地纏弄著狄安娜的長髮，又吻了吻她赤.裸的肩頭，歎了口氣：“寶貝兒，我不想去見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狄安娜慢騰騰地抬起腿，一腳——把他踹下了床。
“唔，寶貝兒，你真狠心。”阿波羅裝模作樣地揉揉腰，抓起她的足踝，塞進被子裡蓋好，才終於帶著憤憤的表情，披上外衣，去見雅典娜。
悉悉簌簌的交談聲傳了過來，似乎是阿波羅刻意要大聲說給她聽的。
“我並不打算採取什麼‘特殊’的手段。”
“你明明就有能力對付普羅米修士。”
“你同樣有這種能力，雅典娜。”
“我的理論已經陷入了僵局。再加上柏拉圖已經去世，亞里斯多德根本無法承襲他老師的思想，理論頻頻出錯。阿波羅，你不能因為宙斯曾經冤枉過你，就一直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
“阿波羅，裡面躺著的是狄安娜，對不對？除了狄安娜，我從未見過你對誰如此癡迷，又保護得這樣好。四百年前你在秩序神殿中說，會為了復活狄安娜，不惜一切代價修改規則。如今狄安娜回來了，你一切的雄心壯志，就通通不算數了嗎？”
“……”完全是邏輯不通。
“好了，我今天不是來和你爭論的。我只問你，究竟做不做？”
阿波羅沉默很久之後，才低聲說道：“若我真的修改了秩序，而且是足以壓制普羅米修士與伊阿佩托斯的秩序，你們——你，宙斯，還有如今留在秩序神殿中的所有神，都將寂滅神紋，陷入永恆的沉寂。”
“你——”
“我說到做到。”阿波羅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回去吧，雅典娜。我不會這麼做的。至少千年之內，在確定眾神不會因我而沉寂之前，我不會這麼做的。我……並不想當劊子手。”
“你也未免太過狂妄！”雅典娜似乎氣急敗壞了。
“……那你就當我‘過分狂妄’好了。”阿波羅的聲音又低了些，也近了些。
狄安娜半睜著眼睛朝外頭望去，阿波羅已經回到了寢殿中，在她身邊躺了下來，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睡吧，我陪著你。”
“雅典娜她……”
“不要去想別人。別的女神也不可以。”阿波羅頗有些強硬，“現在是睡眠時間。”
狄安娜點點頭，漸漸將別的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去，枕在阿波羅的臂彎裡，睡得很香甜。
阿波羅望著窗外漸明的天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他當然不希望奧林匹斯全部死光。
那麼現在，他是不是還得辦一所眾神學園？
難度似乎不低呢……
第93章 神侍生涯三
太陽神很憂心。
雖然如今狄安娜安安穩穩地躺在他懷裡,會議上也沒碰上什麼特別糟心的事情,可他就是莫名地感到憂心。身為預言之神，擁有這種感覺,其實並不太妙——因為這往往意味著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神侍躡手躡腳地捧著一疊衣服進來,打著手勢詢問他，今天需要換哪一套衣服。
阿波羅隨手指了一套天藍色的，小心翼翼地將狄安娜放了下去，習慣性地替她掖好被角，才起身離開。走出太陽神殿前，他突然停下腳步,多問了一句：“冥界裡的那些孩子們,都帶上來了麼？”
“都依照您的吩咐,帶上來了。”神侍答道。
阿波羅“嗯”了一聲：“等她醒了，就讓她去見見他們。”
神侍恭敬地說了聲是。
那個“她”是誰，已經不必去詢問了。
阿波羅跨上天馬，一路飛馳到了秩序神殿裡。今天比往常要冷清了許多，甚至連幾位主神也缺席了。譬如天后赫拉，又譬如戰神阿瑞斯和火神赫淮斯托斯。他們本就不大容易轉過彎兒來，當初雅典娜一個“球形大.地”，都能讓赫拉糾.結了好久，如今更別提普羅米修士拋出的那一長串理論了。
令眾神頗為意外的是，美神維納斯居然好端端地坐著，身邊站著黯然神傷的兒子厄洛斯，絲毫沒有被那些稀奇古怪的理論影響到。
——看來美神也不簡單嘛。
阿波羅翻身下了天馬，將韁繩遞給侍女們，大步走進了神殿中。
眾神紛紛起身，向太陽神行禮問好。
今天的議題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會議主持者依舊是大洋神俄刻阿諾斯，可坐在他下首的兩位神袛卻變成了宙斯和波塞冬，雅典娜與阿波羅的位子稍稍往後移了些。雅典娜見到阿波羅，憤憤地“哼”了一聲，一副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阿波羅只當她不存在，逕自走到神位上坐下。
又過了兩刻鐘，等到赫爾墨斯與德墨忒爾也一同來了，俄刻阿諾斯才拿起一個小錘子，在一塊圓形枕木上輕輕敲了一下：“我們開始。”
“今天我要對眾位說的是——生命並非起源於大.地，而是海洋。”
海洋？
阿波羅微微側過身體，斜坐在神座上，支著肘，半閉著眼睛，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斜對面的波塞冬底氣十足地說道：“不錯，海洋。無論是從赫卡忒的魔法實驗記錄，還是從普羅米修士的造人記錄來看，生命的起源，必須是海洋。”
阿波羅想起了狄安娜跟他講述過的，那個奇妙的實驗，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別忘了，普羅米修士造人，用的可是泥土。”
斜對面的海王陛下一下子興奮起來，隱隱有些“老子終於比你厲害了”的霸氣感。可惜配上他那頭天藍色的海藻般的頭髮，怎麼霸氣側漏都漏不過一邊閉目養神的宙斯。海王陛下用力握緊了拳頭，氣勢沖天地說道：“當然是因為海洋中存在著最早的生命！”
“循環論證。”阿波羅毫不留情地揭了他的老底。
波塞冬的表情僵住了：“什、什麼循環論證？”他沒聽懂。
“海洋中的生命是什麼？”雅典娜介面，“魚，還是神？呵，波塞冬，別忘了，魚類也是普羅米修士用泥土創造出來的。普羅米修士的泥土是哪兒來的？大.地。大.地的泥土是哪兒來的？洪水退去之後，淺海的海地自然就成了陸地——波塞冬，這個理由不成立。”
波塞冬被繞暈了。
他漲紅了臉喃喃自語：“那、那生命的起源是泥土？不，泥土也是海洋裡的泥土？啊啊啊這究竟是怎麼了——亞特拉斯，你昨晚來找我的時候，不是說一切萬無一失嗎？！”
波塞冬話音未落，宙斯兩道刀子似的目光就掃了過去。
亞特拉斯可是今天專程來搗亂的神——之一呢。
海王陛下您這樣真的好嗎……
可惜海王陛下對宙斯的眼刀子渾然未覺，依舊深深陷在了“泥土究竟是大.地的泥土還是海洋的泥土，生命明明是起源于海洋怎麼會是泥土，啊那本來就是泥土也是海洋中的泥土……”的無限迴圈之中。
亞特拉斯臉色一黑，看看身邊的普羅米修士，可惜對方正專心致志地在秩序卷軸上繪製造物圖。也真虧他記性好，造人時所需要的泥土種類、成分、份量……包括創造各種動物的泥土配比，全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宙斯已經在考慮，是否應該把亞特拉斯給叉出去，順帶再把波塞冬丟到特洛伊去放兩年牛了。
“這是世間各個物種的成分配比。”普羅米修士邊畫，邊侃侃而談，“巧的是，它們與赫卡忒女神所測量的魔法元素配比完全一致，也與大海中的泥土成分完全一致。當然，我指的是千萬年前的原始海洋，沒有經過任何的氾濫和變遷……”
————
狄安娜睡飽了。
她愜意地去泡了個澡又簡單地吃了些東西，才抱著一卷厚厚的古劄，蜷在阿波羅的神座上慢慢翻看著。在過去當女神的日子裡，她基本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森林裡狩獵，阿波羅教給她的東西基本都是一知半解。也幸虧在人間界輾轉了這麼多次……
“姑娘。”
一位神侍打扮的少年捧著新衣走上前來，對她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將要學習如何服侍奠下。當然首先是要把衣服給換了。諾。快些換好，然後到偏殿裡去，殿下讓你替他招待幾位客人。”
狄安娜抬眼望著神侍少年，有些眼生，大概是阿波羅才從下頭提上來的。
她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決定不該讓這位敬業的神侍少年難做，便點點頭，說了聲好。
令狄安娜意外的是，太陽神殿中的客人，總共有兩撥。
第一波，是幾位半透明的、在半空中飄飄蕩蕩、不時還在爭論著四維超平面究竟有多少個面的古希臘學者們，看來是阿波羅特意從冥界找來的人類靈魂。他們的衣服上，或是腰帶上，又或是飾品上，基本都畫著一個正五芒星，明明白白地昭示了自己的身份。
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成員。
狄安娜左右環顧一圈，沒發現阿爾希塔斯，隱隱有些失望。
說實話，畢達哥拉斯學派裡，數學比阿爾希塔斯還要好的，恐怕也只有太陽神阿波羅了。
而第二波到訪的客人，是天后赫拉的新侍女。她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天后的侍女。
狄安娜客客氣氣地將天后侍女請到了另一處偏殿裡坐著，又客客氣氣地請教了“為什麼這回不是彩虹女神來傳信”。
新的天后侍女竟然意外地溫和：“因為伊裡斯姐姐懷孕了，天后殿下不想用她呢。”
狄安娜恰到好處地表達了自己的詫異，又詢問道：“天后殿下這回是留了話，還是留了手劄？”
若是留了話，那肯定要等阿波羅回來，這位侍女才能離開。
若是留了手劄，她現在就可以客客氣氣地將這位侍女請走。
侍女答道：“天后殿下要我帶過來的手劄，必須親手交給太陽神殿下。不然，不然她會懲罰我的呢。”
——那就是要等阿波羅回來了？
——希望這位新侍女安分一些，別像伊裡斯那樣喜歡到處亂跑。要是不小心看到了那幾位正在爭論數學命題的鬼魂們，可就不大妙了。
所幸今天阿波羅回來得挺快。
侍女從腰帶中抽出一份紮得很仔細的手劄，雙手遞給了阿波羅，還特別優雅地向他行了一個禮。
阿波羅取過手劄，淡淡地“嗯”了一聲，並沒有翻閱，而是沖侍女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這是、這是我的榮幸。”侍女臉上泛起了淺淺的紅暈，雙手不自覺地攥著衣襟，說話也有些緊張，“我、我叫希莉雅，一、一直仰慕著殿下……”
狄安娜在一旁看了片刻，默默悟了。
分明是少女懷春的徵兆麼……
不出意外的話，那句“必須親手交給太陽神殿下”估計也是捏造的。天后與太陽神一向不對盤，任何時候都是丟下幾句話就走，什麼時候這麼上心了？
阿波羅額頭上隱隱浮現出了三道黑線，繃著臉，儘量用最平穩的語氣說道：“嗯。”
“嗯”？
這樣就完了？
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侍女愕然。
“或者你希望從我口中聽見拒絕的話？”阿波羅捏著那卷小手劄，表情隱隱有些不悅。
“沒、沒有。”侍女連連擺手，“仰、仰慕您，只、只是我自己的事情……”她的臉色紅了白白了紅，咬咬下唇，紅著眼睛出去了。
直到她走遠之後，狄安娜才搖頭歎息道：“你又毀了一顆少女心。”
“我已經在照顧著她的感受了。”阿波羅無奈地說道。若是他的脾氣再壞些、涵養再差些，一句“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肯定劈頭蓋臉地就過去了。
狄安娜抿唇一笑，走近他，輕輕環抱住他的腰，低聲說道：“可是我很高興。”
阿波羅一手攬過她，另一隻手展開了那張小手劄，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我想跟你做筆交易。
第94章 神侍生涯四
“交易？”
阿波羅輕輕“呵”了一聲，“我可不想跟她做什麼交易。”
說著,就要將那卷手劄撕碎。
“等等,別忙。”狄安娜阻止了他，伸手撫平了手劄上的褶皺，“上頭似乎還有字……先看看赫拉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隨著狄安娜指尖滑過那一道道皺褶,彎彎曲曲的神族文字也漸漸顯出了形跡。從左到右一一讀過去,分明是“今天夜裡，你到天后殿裡來一趟。就你自己”。
阿波羅左手手臂收緊了些,右手一用力,這回真把那張手劄給撕碎了。
“獨自到天后殿去？”阿波羅又輕輕“呵”了一聲，“我可不敢勞動天后大駕。自己一個人過去？若是‘不小心’撞見了她的侍女沐浴，又‘不小心’看到了某些機密檔，還‘不小心’碰上宙斯去找她聊天，順便把我逮個正著。我保證，第二天整個奧林匹斯都會盛傳我的‘偉績’。”
太陽神殿下從來都謹慎得很，尤其是在面對天后赫拉的時候。
狄安娜遲疑片刻，才慢慢說道：“……的確挺危險的。可若是你不去，她一頂‘違背天后意願’的帽子扣下來，你同樣吃不了兜著走。”
“她不敢。”阿波羅低頭看著破碎的手劄，目光有些冷，“這件事情傳出去，我頂多是‘違背天后意願’，可她在宙斯面前，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但你剛才把唯一的證據給撕了。”
“……”
狄安娜看著呆愣愣的阿波羅，忍不住點點他高挺的鼻樑，踮起腳尖，在他的唇角上輕輕啄了一下，“不如，我替你去？”
“你？”
“我最能模仿你的一言一行。”狄安娜輕聲說道，“再者，我的神體就在太陽神殿中，替換起來很是方便。唔，說起來，我是不是可以‘回歸’了？”
阿波羅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狄安娜一怔。
還不是時候？
阿波羅他……有什麼計畫嗎？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照顧著你的神體。”阿波羅輕聲解釋道，“但我卻發現，你始終無法徹底解除亡靈狀態。無論我使用什麼辦法，用了什麼神藥，甚至連阿斯庇勒克俄斯也叫過來研究了很久，卻始終不得求解。狄安娜，我不放心。”
狄安娜有些愣愣地看著他：“不過是左腳小趾而已。”
“我不放心。”阿波羅堅持，“況且，我們並不欠這一兩百年的時間，不是麼？”
狄安娜的表情有些呆，也有些迷惑。
雖然聽上去的確是這樣沒錯……
可總覺得……
“狄安娜。”阿波羅低下頭，在她的頰邊輕輕吻了一下，“我會親自去見赫拉。”
“可你剛才——”
“那是剛才。”阿波羅重新圈抱住她，皺起的眉頭已經漸漸鬆開，表情也鬆快了不少，“現在，我已經想好要怎麼去‘見她’了。放心寶貝兒，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狄安娜又是一副呆掉的表情。
什麼“保護好自己”……他又不會被吃掉！
赫拉留給阿波羅的時間是“夜裡”，可沒說是上半夜還是下半夜。
阿波羅刻意掐准了明月高懸、啟明星若隱若現、曙光女神打著哈欠往天門處走去的下下半夜，抱著一摞厚厚的人間文書，去向赫拉“請教一些關於人間婚姻律法的修訂問題”。他走到天后神殿時，還是暗沉沉的夜；踏入天后殿中的刹那，天邊就泛起了第一縷曙光。
赫拉硬是被氣得一杯咖啡潑了希莉雅滿臉滿身。
全身上下沾滿咖啡的侍女當然不可能再以這副尊容去見阿波羅，只能頂著一臉哭花得妝，憤憤地躲進小房子裡撕著鳶尾花瓣，順便偷聽了一會兒赫拉與阿波羅的對話，卻根本什麼也聽不到。
等到阿波羅迎著初升的朝陽，抱著一摞“修訂完畢的人間婚姻律法”走出天后神殿時，小侍女終於鼓起勇氣，化了一個比先前更美的妝、穿上自己最美的裙子，羞答答地跑到阿波羅面前向他問好。
阿波羅依舊極有涵養地回了一個字：“嗯。”
小侍女初初萌動的春心再次嘩啦啦碎了一地。
赫拉把阿波羅叫過去，總共不過為了兩件事。
第一，如阿波羅所料想的那樣，給他栽一次髒。
第二，若是栽贓不成，那麼就對他說……
“你不是一直想和狄安娜在一起，遠離神界的紛爭麼？我可以幫助你們。”
曾經有那麼一瞬間，阿波羅立刻就要說出一句“我答應”。
不過太陽神殿下的心思一向都縝密得過分。
他盯著天后赫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達芙妮曾經來找過您，是麼？”
赫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微微愣了一下神，才說道：“她沒有來找過我。”
撒謊。
依照赫拉的個性，若是達芙妮沒有去找過她，她不會微微愣那麼一下神，而是立刻就冷冷地斜他一眼，用她特有的、冰冷且刁鑽的語調挖苦道：“太陽神最近可真是越來越多疑了。你說，若是宙斯知道了這一點，又會怎麼樣呢？”
阿波羅看得很透，也想得很通透。
他決定去問狄安娜，達芙妮是否去尋找過她，又是否留下了些什麼奇怪的話。
畢竟在那場夢境裡，那株遮天蔽日的月桂，總會令他不由自主地感覺到惶恐。
他擔心狄安娜。
阿波羅回到太陽神殿時，狄安娜還沒睡醒。
他趁著她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時候，半勸半哄地問出了當天的經過。在聽說達芙妮“留下了一件禮物”時，阿波羅緊緊繃起的那根弦，終於斷了。
他著實不大明白，為什麼達芙妮非要這麼做不可。就像當初他不明白為什麼王后會恨他入骨。
處於半夢半醒狀態的狄安娜小聲嘀咕了一句：“這世上，無論是女人還是女神，都會為你前赴後繼，為你瘋狂……”
阿波羅愣了片刻，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可我只為你瘋狂。”
“所以麼……”狄安娜睡眼朦朧地看著他，“我活該成為眾矢之的。”
阿波羅表情一呆。
狄安娜當下正處於睡迷糊了卻又強撐著醒來的階段，說話壓根兒就沒經過大腦：“若是真找上門來了，我還挺喜聞樂見的呢。正好最近日子過得太悶……”
阿波羅眼眸微微眯起，湊近狄安娜，低聲問她：“寶貝兒，若是果真有人將我搶走了，你又該如何是好？”
“搶回來！”
“若是——搶不回來呢？”
“那我會好好教她嘗嘗，什麼叫生不如死的滋味。”狄安娜語氣中莫名地帶著幾分陰寒，“強行拆散熱戀中的情人，她也下得了手！不過，既然她下得了手，那我也用不著跟她客氣。”
阿波羅低頭吻住了她的唇瓣，碾轉了好一會兒，才沙啞著嗓子問道：“你就這麼信我，不會背叛你？”
“信。”
不過短短一個字，卻熨得阿波羅從頭頂到腳趾都酥了起來。
狄安娜迷迷糊糊地被他吻了一會兒，終於漸漸清醒。等她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好吧，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她是不介意會用些“非常規”手段的。
可問題是……
“你會不會覺得，有些失望？”她問阿波羅，“畢竟，我手上也不怎麼乾淨呢。”
阿波羅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一根根親吻著她的指尖，聲音略有些低沉：“你要記得今天說過的話。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千萬要記得將我奪過來，然後狠狠教訓她一頓。”
至於那個“她”究竟存不存在，即便是阿波羅自己，也全無把握。
但他樂意看見狄安娜將他奪走，狠狠地，不帶一絲遲疑地，困在她身邊，永遠也不放開。
至於手上不乾淨？
……算了吧，即便是當日光輝耀眼的光明之神阿波羅，身上也背負著血罪呢。
他知道她的底線和原則一直都在。
阿波羅陪她躺了一會兒，看著她在昨天的會議記錄上畫著細細的線，一條條分析著普羅米修士的意圖，然後認真地叮囑他：“俄刻阿諾斯和波塞冬恐怕會借著這個機會翻舊賬，重提‘水是萬物之源’。雖然他們成功的可能性並不高，可你也要小心一些，別又鑽了牛角尖。”
如今阿波羅複歸為神，重新受到了規則的約束。若是鑽了牛角尖，很可能會像上次那樣，被無數變幻莫測的直線曲線死死纏繞著，無法脫困。
阿波羅應了。
狄安娜繼續叮囑他：“你從冥界帶回來的那些鬼魂，我都暫時安置好了。可是，他們留在奧林匹斯始終不好。若是德爾斐不方便，你可以將他們送到斯巴達去。——斯巴達是我的聖域，記得麼？”
阿波羅又輕輕“嗯”了一聲。
狄安娜忽然有些不安：“你會不會覺得我……嗯，太囉唆？”
阿波羅嗤嗤一聲笑了，湊過去吻了吻她的眼睛：“怎麼會？”
每天早上醒來就能抱著她，聽她叮囑自己做著做那、不能做這不能做那，當真是生命中最大的樂趣之一，僅次於她抱著他，對他說：“今晚全聽你的。”
今天的議會有些出乎阿波羅意料。
因為眾神，竟然吵起來了。
也不知是為了俄刻阿諾斯突然提出來的那句“海洋孕育了生命”，還是波塞冬鍥而不捨地堅持“水師萬物之源”，眾神竟然一個接一個地執起羽毛筆，勾畫出一個又一個公式，努力證明自己的象徵物才是世上最重要的所在。
譬如，美神維納斯乾脆就說，她所代表的金星，應當是世界的中心。
又譬如，雅典娜非但為她長久以來秉持的“理念是萬物之源”做了長達三千頁的報告，還特意叮囑神官將報告附著在了神界史裡，似乎對自己相當自信，篤定自己一定是最後的贏家。
阿波羅一直維持著前些日子那副事不關己的姿態，在神座上閉目養神。碰到特別奇怪的理論，乾脆就不聽不看，偶爾用眼角餘光瞥一眼宙斯，發現宙斯一直在盯著普羅米修士冷笑。
阿波羅猜測，這場會議上的混亂，恐怕是宙斯在做推手。
身為眾神之王，宙斯不可能，也絕不容許，泰坦神族在自己手中奪過這個世界。
即便秩序卷軸上的輪廓已經隱約表明了，普羅米修士很有可能，是對的。
眾神在秩序神殿中整整吵了三天三夜。
連著三個晚上沒有回去，阿波羅已經忍不住開始想念起狄安娜來了。
可現在的情形……
“阿波羅！”
維納斯睜著一雙美目，期盼地看著沉默不語的太陽神，
“你來評評理，世界的中心，究竟是不是金星？”
——如果有可能，我更樂意告訴你們，世界的中心是太陽。
——不，其實它根本就沒有中心……
阿波羅微微垂下頭，用他一貫溫和的語氣答道：“若是有自相矛盾之處，那自然就是錯的；若是沒有，那眾神當然就無可辯駁。”
第95章 神族大動亂一
……圓滑的答案。
當然,也是個特別欠抽的答案。
因為說了等於沒說。
維納斯一雙美目睜得更圓了：“阿波羅,你這是在戲弄我嗎？！”
“我並沒有戲弄您的意思,美神殿下。”阿波羅依舊一如既往地溫和,並未因為維納斯的責難,而表現出了絲毫的不悅,“您同樣清楚，只要做到了秩序神殿門柱上的兩句話,無論眾神如何反駁,您都是無懈可擊。”
維納斯瞪了阿波羅半天,終於漸漸洩氣了：“我說不過你，阿波羅。”
阿波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陛下！”
神殿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心急火燎的叫喊聲,
“海界叛亂了！！！”
什麼？！
眾神齊齊驚呆了,幾乎所有目光都投在了殿中僅剩的幾位海神身上。
波塞冬刷地一聲站了起來：“這回絕對不關我的事！”
可惜眾神都不大相信他。
宙斯緩緩站了起來，吩咐秩序女神打開了神殿的門，將外頭的神官放了進來，詢問事情的經過。
神官一口氣說道：“您的兒子海格力斯斬殺九頭蛇、奪走青春女神赫柏，已經引起了亞特蘭蒂斯的憤怒！……雖然亞特蘭蒂斯已經沉入了大西洋底……”
波塞冬一下子躥到了神官面前，抓起他的衣領，直接提了起來，喝問道：“那特裡同呢？”
“王、王子殿下決意要為王子妃復仇……”
真是要命！
宙斯的兒子看上了波塞冬的兒媳，又斬殺了九頭蛇——哦，忘記說了，九頭蛇和獅身人面獸一樣，都是堤豐與厄喀德的兒子。
若非前些日子太陽神塵封了堤豐，恐怕現在反叛的，不止那一群海神吧？
“還、還有……”神官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一位蛇女召集了許多怪物，說是要為九頭蛇報仇！哦，那位蛇女還說，這回一定要讓太陽神殿下好看……”
被點名的太陽神殿下微微皺起眉頭，兩根長指輕輕扣打著神座的扶手。
這本是狄安娜的習慣動作，卻不知什麼時候被阿波羅學了過來。
“蛇女？厄喀德？”阿波羅猜測著來人的身份，“那些怪物裡，是否有一位喜歡讓人猜迷的獅身人面獸？”
“有的有的！”神官拼命點頭。
果然是她，不，她們。
阿波羅略微抬起手，似乎要做些什麼，卻又輕輕放下了。宙斯與波塞冬還在神殿中僵持著，眾神也依舊在一旁觀望著。這種時候，他最好什麼也不要做。
終於宙斯有了動作。
神王陛下從左到右環顧了一圈，將手中的權杖往地上重重一頓，說道：“休會。”
一聲“休會”像是投進海中的一粒細沙，根本激不起什麼風浪。眾神幾乎都被“海界反.叛”的消息給嚇呆了，反映快一些的，立刻就開始議論著，應該派遣那位主神去平叛。呼聲最高的無疑是太陽神阿波羅和智慧女神雅典娜，但宙斯卻已經大步離開了神殿，似乎根本沒有派人去處理的意思。
不過半刻鐘之後，宙斯又折返回來，對依舊處於呆滯狀態的大.地之神蓋亞說道：“您都聽到了，祖母。”
“是。”蓋亞點了點頭。
“那麼。”宙斯緩緩環顧四周，停了片刻才說道，“還請您暫且收押俄刻阿諾斯。波塞冬，你是自己去高加索山崖下思過，還是我把你捆到雷神殿裡蹲個三兩年？”
波塞冬終於把驚掉的下巴複歸了原委：“我想先去看看特裡同。”
“駁回。”
“你這是獨.裁！”
“非常時期，當然要採取些非常手段。”宙斯一一環顧四周，將目光停留在了阿波羅身上，“這一回，還是你去。記得把我好分寸。雅典娜，你跟我來。”
“是，陛下。”
“好的，父親。”
阿波羅與雅典娜一前一後地應道。
宙斯微微皺了皺眉，卻並沒有刻意表現出自己的情緒來。而周圍的眾神還處在先前的慌亂狀態中，根本沒留意那兩位大神的稱呼究竟有什麼不同。
雅典娜轉頭望了阿波羅一眼：“‘陛下’？……”
先前阿波羅已經平過一次叛，這回不過是輕駕就熟。
宙斯沒有特意吩咐阿波羅應該怎麼去做，甚至沒有給阿波羅派遣太多的人手。反正太陽神一片金光箭雨下去，基本上不是重傷瀕死就是雙目失明，外帶大海沸騰、海浪蒸幹。阿波羅下手不算太狠，至少沒有之前雅典娜砍掉對方一半人手再打殘對方另一半人馬這麼瘋狂。
——哦，忘了說了，“上次”叛亂者出現的時候，恰好阿波羅留在特洛伊修築城牆，所以沒有多少神袛對這位向來寬厚的太陽神心存忌憚。
等阿波羅收拾了那一群專門搗亂的傢伙，帶著為首的海格力斯和特裡同來到宙斯面前，順帶又去找到了得斯波娜和赫柏，已經是半年之後的事情了。
短短半年時間，神界並沒有出現太大的變化，只除了建築物又陳舊了些、眾神也不再喜歡八卦、惶恐的氣氛隱隱籠罩著整座神山，以及所有神都在討論著普羅米修士的發言是否合理。
——世上的一切，都擁有相同的構成成分。
——生命起源于大海。
——世上的元素遠遠不止四種，而是多達數十種，並且還在不斷增加中……
阿波羅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因為狄安娜曾經對他說過，在她還是亡靈的時候，曾經教過赫卡忒一些“特別”的東西。
但現在首先要做的，是處理這些叛亂的傢伙。
阿波羅沒有回太陽神殿，而是直接去了萬神殿裡。至於狄安娜，早在他前去平叛的那天晚上，就已經送到德爾斐去了，還有那些剛剛從冥界帶上來的鬼魂們。畢竟德爾斐是光明神最古老也最強大的聖域，狄安娜在那兒，他比較放心。
言歸正傳。
宙斯一口氣把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都召集到了萬神殿裡，除了暫時消失的月神之外。
然後，他命人移開塑像、展開筆錄、高高坐在審判席後，對這起叛亂做著最終的裁決。
智慧女神雅典娜親自擔任了他的書記官。
“海格力斯。”宙斯首先詢問他的兒子，“你為什麼要奪走赫柏？”
“我並沒有奪走她。”海格力斯答道，“我承認我喜歡她，也曾經‘想過’要偷走她。當然，我曾經在冥王陛下那裡留過犯.罪記錄——宙斯，這一次，不是我幹的。”
“撒謊！”特裡同跳腳，“怎麼不是你幹的？還有你，宙斯，你們父子倆就是蛇鼠一窩！真是有什麼樣的父親，就有什麼樣的兒子！”
宙斯意味深長地看了波塞冬一眼：“的確。”
父親的腦子不大靈光，連帶著兒子的腦子也不大靈光。
“我們無法相信你們的一面之次。”雅典娜說道，“證據呢？”
她一面說，一面轉頭看向了正義女神。
正義女神依舊閉著眼睛，手執天平。天平穩穩地懸著，沒有偏移向任何一方。
雅典娜愣了一下：“……沒有偏倚？”
沉默了半年的波塞冬終於開口：“至少證明特裡同做得沒錯。宙斯，我強烈要求你放了他。”
“但叛亂就是叛亂。”赫拉冷冷地說道。
“可正義天平沒有偏倚！”
“你認為這樣就不用受到懲罰？”
“當然！”
“我不妨告訴你。”赫拉冷笑了一下，“三百年之前，正義女神的天平偏向了阿波羅，但宙斯依舊把他放逐到了騰佩河谷。波塞冬，事實就是事實。”
“你……”
——通常來說，第一受益人往往就是幕後黑手。
——會是赫拉麼？
——她的確很痛恨海格力斯，但沒必要用自己的親生女兒來做誘餌……
阿波羅輕輕閉起眼睛，腦中慢慢回想著這些日子發生過的一切。叛亂、議會、普羅米修士……
議會？
有人想強行讓議會中止？
又或是……想渾水摸魚……
他睜開了眼睛，環顧四周，試圖在眾神的表情裡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赫拉依舊在和波塞冬爭執著有關叛亂的處決，雅典娜正一絲不苟地記錄著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宙斯繃著臉高高坐在上頭，普羅米修士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他想起了夢境中那句“人族應該反抗這種不公”。
誰？
是誰？
因為這件事情，受益的神實在是太多了。赫拉可以除掉她的眼中釘，宙斯可以暫時休會、爭取至少半年的時間，雅典娜同理，普羅米修士也是同理——因為他需要足夠的時間來重新站穩腳跟，並推銷自己的理論……
“阿波羅。”
宙斯突然開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來下判決。”
阿波羅慢慢站了起來，向宙斯欠了欠身。
“……是，陛下。”
他環顧四周，最終將目光停留在了瑟瑟發抖的青春女神身上。
“我認為，應該先由赫柏來陳述這個事實。”
剛才眾神吵得不可開交，竟然都不約而同地忽略了當事人，不，當事女神。
當事女神怯生生地看了赫拉一眼，才抽泣著說道：“我、我是被擄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