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紅樓)紅樓之重生緣》作者:雨竹【完結+番外】

點名簿 2016-6-8 17:43

024 陰謀不斷
賈喜按照黛玉的囑咐,買回了好幾車的米麵,雞鴨魚肉也置辦了不少,不管大人小孩,都分了一份,惹得人人喜笑顏開,仿佛是過新年一般。

    莊子裡氣氛很好,傳到黛玉耳邊,黛玉自然也高興,因湘雲而產生的不快也消減了不少。

    次日早上,黛玉在雪雁的伺候下起床梳洗了,立在窗下,賞看新買回來的臘梅。

    雪雁忙拿了件披風走過來,皺眉道:“姑娘身子弱,要多穿些才好呢。”

    黛玉吐吐舌頭,一臉俏皮,笑著道:“雪雁大管家有命,小的豈敢不從?”自來了莊子,她身體好了許多,很少咳嗽,心情也開朗不少,與雪雁、春纖時常說笑打鬧,倒是多了不少朝氣。

    雪雁聞言故意板著臉,正色道:“既然姑娘知錯,就罰姑娘自己穿好披風吧。”

    正說著話,春纖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來,來不及行禮,便叫道:“姑娘,不好了,出事了。”

    雪雁、黛玉都吃了一驚,黛玉忙問道:“怎麼了?”

    春纖抬起頭,欲言又止,最後道:“一時之間,我也說不清楚,我娘親馬上就到,到底是什麼事情,姑娘一問便知。”

    黛玉只得耐心等候,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春纖的娘親陳氏果然趕了進來,雖然神情有些怪異,卻不像春纖那般驚慌失措。

    陳氏先行了禮,才道:“姑娘別著急,聽小婦人慢慢回話。昨兒個姑娘不是讓雪雁給了幾匣子點心,說是別人送的,不想要了,讓小婦人拿走嗎?”

    黛玉點了點頭,略有些明白,皺眉道:“難道那糕點竟是有問題的?”

    陳氏頷首,娓娓道:“小婦人生來有些節儉,雖然聽得雪雁語氣中極厭惡那送禮之人,但見點心精緻,捨不得扔,就帶回家給貓吃。那貓吃得很香甜,小婦人就將每個匣子的點頭都給了幾塊,讓貓吃得圓滾滾的。”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平穩的聲音竟有些顫抖:“誰知小婦人今天一早起來,竟發現那貓躺在窩裡,怎麼喚都不醒。小婦人心裡起疑,走近查看,才發現那貓身子冰涼,竟已經沒氣了。”

    聞言黛玉、雪雁面面相覷,簡直大驚失色,黛玉驚叫道:“怎麼可能?”

    春纖道:“此事千真萬確,我也不敢斷言什麼,但我家裡那只貓,一向都是最乖的,除了喂它的東西之外,從不亂吃東西。昨天,除了那點心之外,並沒有喂別的東西,姑娘試想,除了點心有問題之外,還有別的緣故嗎?”擦擦額頭,有些後怕:“幸好我娘親雖然節儉,卻也是個守本分的,聽得雪雁姐姐厭惡送禮之人,便沒有吃那點心,要不然只怕會出大事。”

    陳氏也道:“幸虧小婦人沒有貪嘴,不然只怕此刻沒命的就是小婦人了。”

    黛玉簡直無法置信,但陳氏、春纖言辭鑿鑿,由不得她不相信。

    黛玉沉默了一小會,方才略微定神,向陳氏道:“那些糕點,是否還有剩的?”

    陳氏點頭:“因小婦人只給貓喂了幾塊,倒是剩下不少。”

    黛玉便道:“是不是糕點的問題,只有內行人才看得出端倪,我們是猜不出的。你快將匣子拿給賈管家,將事情細細說了,讓他拿進城,交給醫館的人檢查一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氏連忙答應下來,起身出去打點。

    雪雁自驚嚇中回神,咬著唇道:“聽春纖的意思,那糕點必定是有毒的。哼,史姑娘也忒可恨了,不但說話噁心,做的事情更讓人心寒。”

    黛玉默然不語,沉吟了片刻,搖首道:“你錯怪湘雲了,這糕點,與她並沒有什麼關係。”

    雪雁、春纖不由一臉不解,齊聲道:“東西明明是史姑娘送來的,怎麼會不關她的事?”

    黛玉容顏清美,聲音卻淡淡的,沒有一絲感情:“湘雲這個人,我自問還是瞭解的,她性子一向嬌憨,沒有什麼心計,絕不會想出這種主意害人。何況之前她與我並無過節,她到莊子上來,是為了說服我,與她一起嫁給寶玉,怎麼會在事情未成之前,就置我於死地呢?”

    雪雁想了半晌,頷首道:“姑娘此言有理。”頓了一頓,又皺眉道:“不是史姑娘,罪魁禍首會是誰呢?”

    黛玉淡笑道:“你且細想想,湘雲是從哪兒過來的,如今那地方又是誰當家,一切自然明瞭。”

    雪雁立刻明白過來,咬牙切齒地道:“是薛二奶奶!史姑娘說過,這段時間她都住在賈家,如今那裡一應事體都是薛二奶奶在照應,史姑娘送的禮,自然是她經手的。”

    黛玉頷首,聲音中也有一絲怒火:“薛寶釵好深的心計,她知道我對湘雲還有姊妹之情,沒有阻攔湘雲來莊子的舉動,相反還利用湘雲之手,送了糕點過來。只是她機關算盡,卻沒有料到湘雲來見我,是為了賈寶玉,更沒有想到,我竟會與湘雲鬧翻。”

    雖在冬日,雪雁額上竟沁出汗水,顫抖著聲音道:“幸虧鬧翻了,不然,中招的,必定是姑娘了。”

    黛玉頷首,合上眼睛沒有說話。

    到了傍晚時分,賈喜親自進來,到黛玉跟前回話:“那些糕點,我親自送到京城最有名的醫館找人檢查了,果然是有問題的。”清了清嗓子,接著道:“糕點分開吃,並沒有毒,但是每樣糕點裡,都添了一些藥物,竟都是相沖相克的,如果一起吃,就算是身子強壯的大漢,也必死無疑。而且,這些東西並不是立時發作,若是吃了,得好幾個時辰才會出現異常。”

    聽了這話,黛玉方才知道,薛寶釵的心計,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深沉。

    將藥添加在不同的糕點裡,不是懂藥之人,根本就不會發現。天越來越冷,黛玉體貼陳氏每日送飯來往不方便,便動了心思,想在自己住的院子弄個小廚房,省事又方便。

    這天中午陳氏來送飯,黛玉留她說話,將自己的意思提了,陳氏沉吟了一會兒,笑著道:“姑娘這主意挺好,在這院子裡建小廚房,姑娘便能時時吃上熱乎東西了。”

    黛玉便道:“既然嫂子也同意了,還勞煩嫂子跟賈管家說一聲,趁如今還不算冷,將廚房建起來,不必花太多心思,能用就行了。”

    陳氏忙點頭,應道:“姑娘放心,等我回去了就跟當家的提。”

    黛玉滿意一笑,沉吟道:“如今將近年關,這莊子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靠嫂子和賈管家打點。我雖然極愛嫂子做的菜,但嫂子是個大忙人,待廚房建成後,勞煩嫂子撥個人過來幫著做飯,如此,嫂子也能落得清閒一些。”

    陳氏聽了這番話,忙道:“姑娘如此體恤,奴婢就不說什麼推辭的話了。莊子裡有個黃嬤嬤,性格很溫和,也愛乾淨,我這做飯的手藝都是她教的,若是將她喚來,可以整天在姑娘這院子裡伺候,倒是極方便的。”稍稍遲疑了一會兒,才接著道:“只一點不好,她是個寡婦,不知姑娘是否願意?”

    黛玉聞言自是不在意,擺手道:“嫂子這話卻是多慮了,我是百無禁忌,只要愛乾淨、手藝好,就合我的心意。”

    陳氏便道:“既然姑娘同意,待廚房建好,我就讓她過來。”說著,便請黛玉用飯,自己告辭著去了。

    到了次日,賈喜果然帶著人,將黛玉院子裡的兩間小偏房收拾出來做廚房,因黛玉有言在先,並沒有花很多心思,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樣什物都是齊全的。

    陳氏親自領著黃嬤嬤,到黛玉跟前行禮回話。黛玉留心看時,見她四十來歲年紀,穿的衣服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很乾淨,雖然是個寡婦,但眉眼之間卻沒有哀愁,顯然是個爽朗大氣之人。

    黛玉打量一陣,很是滿意,便道:“黃婆婆,以後你就在我這裡住,給這院子裡的人做吃食,好不好?”

    黃嬤嬤笑道:“姑娘快不要客氣,奴才沒什麼本事,只做飯的活拿得出手,如今能來伺候姑娘,是奴才的福氣。”雖然黛玉脾氣好,但黃婆婆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回話時恭敬但不卑微。

    黛玉很喜歡她的性情,笑盈盈地道:“既如此,我就讓雪雁打點一番,以後你便住在我奶娘屋子隔壁,也好有個照應。”

    說了一回子閒話,正趕上吃午飯的時辰,黃嬤嬤便到小廚房裡,親自操持了一頓飯菜出來。果然手藝很好,比林氏還要強上很多,而且心思細膩,考慮到黛玉身子嬌弱,做的菜式並沒有煎炸之物,讓黛玉很滿意。

    自此黃嬤嬤就留在黛玉的住處,專門負責黛玉、雪雁、春纖和王嬤嬤的吃食,雖然有幾個人,但活計並不多,自是處處用心,不敢怠慢。

    之前黛玉就時不時進廚房學做菜肴,如今有了小廚房,更是興致勃勃,每隔兩天都要去走走,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025 冬日暖爐
到了次日,賈喜果然帶著人,將黛玉院子裡的兩間小偏房收拾出來做廚房,因黛玉有言在先,並沒有花很多心思,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樣什物都是齊全的。

    陳氏親自領著黃嬤嬤,到黛玉跟前行禮回話。黛玉留心看時,見她四十來歲年紀,穿的衣服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很乾淨,雖然是個寡婦,但眉眼之間卻沒有哀愁,顯然是個爽朗大氣之人。

    黛玉打量一陣,很是滿意,便道:“黃婆婆,以後你就在我這裡住,給這院子裡的人做吃食,好不好?”

    黃嬤嬤笑道:“姑娘快不要客氣,奴才沒什麼本事,只做飯的活拿得出手,如今能來伺候姑娘,是奴才的福氣。”雖然黛玉脾氣好,但黃婆婆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回話時恭敬但不卑微。

    黛玉很喜歡她的性情,笑盈盈地道:“既如此,我就讓雪雁打點一番,以後你便住在我奶娘屋子隔壁,也好有個照應。”

    說了一回子閒話,正趕上吃午飯的時辰,黃嬤嬤便到小廚房裡,親自操持了一頓飯菜出來。果然手藝很好,比林氏還要強上很多,而且心思細膩,考慮到黛玉身子嬌弱,做的菜式並沒有煎炸之物,讓黛玉很滿意。

    自此黃嬤嬤就留在黛玉的住處,專門負責黛玉、雪雁、春纖和王嬤嬤的吃食,雖然有幾個人,但活計並不多,自是處處用心,不敢怠慢。

    之前黛玉就時不時進廚房學做菜肴,如今有了小廚房,更是興致勃勃,每隔兩天都要去走走,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轉眼已臨近冬至,這是黛玉到莊子上過的第一個節氣,自是比較重視的。

    過節前一天,賈喜按照黛玉的意思,領著底下的人,又進了一次城,置辦了不少東西,先選好的送到黛玉的住處,接著給每戶人家分了四斤肉、兩條魚、二十個雞蛋。在莊戶人家,這賞賜是極大方豐厚的。

    賈喜將東西分派完,親自到黛玉跟前回話,笑著道:“底下的人都說,之前分了東西,今兒個又給過節的吃食,就沒見過姑娘這麼大方體恤的主子。本來,他們都要來給姑娘謝恩,我想著姑娘是個愛靜的,沒讓他們來。”

    黛玉微笑道:“賈叔叔辦事,是最合我心意的。”

    賈喜忙道:“姑娘這話令奴才慚愧,姑娘的心思,才真正讓奴才敬服。”

    黛玉一臉疑惑,蹙眉道:“我近來並沒有做什麼事情,賈叔叔這話,倒是讓人費解了。”

    賈喜解釋道:“奴才今天進城,聽說是因為天氣冷,運進京城的糧食少了很多,有一戶姓薛的商賈,趁機將鋪子裡糧食的價格提了一半,其他商人紛紛效仿,引得如今滿京城的人歎氣,說糧食比先前貴了很多。”說著露出笑容,得意地道:“幸虧姑娘有先見之明,讓奴才提前買了一大批糧食,要不然,這莊子的幾十口人,也只得跟著吃貴價糧食了。”

    聞言黛玉、雪雁面面相覷,雪雁凝眉道:“賈管家口中的薛家,是什麼來頭?”

    賈喜答道:“若是問這個,奴才卻是知道的,這薛家乃皇商,鼎鼎有名的‘賈史王薛’四大家之一。”

    雪雁聽了,便冷笑道:“原來是他們家,趁機賺黑心錢,不顧百姓死活,他們那些人是做得出來的。”

    黛玉點了點頭,有些不情願談論薛家的破事,便轉了話頭,向賈喜道:“今兒個讓賈管家受累了。”頓了一頓,想起外出經商的陳福,便問道:“陳福的女兒秀蘭住在你那兒,可還好嗎?”

    賈喜忙打躬道:“秀蘭雖然年紀小,人卻很乖巧,賤內很疼愛她,姑娘不必掛心。”

    黛玉點了點頭,溫聲道:“賈叔叔我自是信得過的,只是問問罷了。”微微一笑,接著又道:“對了,我還有句話要問你,上次我不是讓你多留意秋紋的叔叔嗎?最近他可有什麼異樣?”

    賈喜忙回道:“這些日子,奴才吩咐人時時留意,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同,那個叫秋紋的丫頭也沒有來過。姑娘放心,姑娘的話,奴才時刻記在心頭,只要發現異動,一定會向姑娘稟報的。”

    黛玉笑道:“既如此,還請賈叔多費心,時候不早,賈叔還是早些回去用飯歇息吧。”

    賈喜連忙答應一聲,笑著道:“既如此,奴才就先告退了。姑娘早些歇息,按照規矩,明兒個過節,奴才會帶底下的人來請安。”

    黛玉想也不想,便擺手道:“依我說,大冷的天,很不必跑來跑去,何況那些虛禮兒,我一點都不在乎,這規矩還是免了吧。”

    賈喜聽了,忙打躬道:“姑娘如此體恤,奴才自當領命。”恭敬行了禮,方才轉身退了出去。

    待他去後,雪雁冷笑道:“但凡大戶人家,都是備了糧食的,糧食漲價,不過是苦平頭百姓罷了。薛家越發出息了,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坑害百姓,也不見官府出來管一管。”

    黛玉拿著茶暖手,明眸中透出洞察世情的了然,淡淡道:“薛家有皇商的名頭,大小姐又嫁進了賈家,風頭正盛,哪裡會有人觸他們的黴頭?哼,不過也不必得意,虧心事做多了,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

    聞言雪雁、春纖一起點頭,雪雁冷笑道:“姑娘說得有理,我要睜大眼睛,冷眼瞧著薛家遭報應。”

    正說著話,黃嬤嬤笑眯眯走進來,回說飯已經做好,三人便略略收拾了,起身到外屋用膳。

    次日起來,倒是冬日裡難得的大晴天,黛玉起了個大早,用過膳,便喚過雪雁,囑咐道:“今兒個過節,環兒獨自住在迦葉寺,也怪冷清的。不如你帶些吃食過去走一走,再將我記下的小劄帶過去,也算是我的一片心。”

    雪雁笑道:“上次我帶了姑娘寫的劄記過去,環三爺直誇讚姑娘聰慧,說是看了之後受益匪淺。今兒個又有小劄,環三爺一定很高興。”一面說,一面起身收拾一番,笑吟吟出了門。

    雪雁走後,黛玉照例拿了書出來看,春纖在一旁做針線相陪,時不時起身照應一下炭火,倒也和樂融融。

    過了一會兒,黃嬤嬤帶笑走了進來,行禮道:“今兒個過節,廚房裡有不少葷腥,還有賈管家特意買回來的新鮮野味。東西多,奴婢都看花了眼,因而想來問問姑娘的意思,到底午膳想吃什麼,奴婢好下去準備。”

    黛玉聞言放下書,沉吟道:“多謝嬤嬤費心,我也沒什麼特別嗜好,不過,既然有野味,今天我也想吃個新鮮。”抬頭看著黃嬤嬤,微笑道:“都有什麼野味,還勞煩嬤嬤告知。”

    “姑娘如此客氣,折煞奴婢了,”黃嬤嬤一面行禮,一面恭聲道,“昨天賈管家送了幾隻野兔子,一大塊野豬肉,還有一塊鹿肉。”

    春纖聞言兩眼放光,向黛玉道:“東西倒是不錯,姑娘,我們吃鹿肉吧。”

    黛玉微笑道:“你喜歡吃,讓黃嬤嬤做一道送上來就是,我卻是喜歡吃兔肉的。”

    春纖皺眉,不解地道:“鹿肉可比兔肉精貴多了,姑娘何必選差的?”

    黛玉嫣然道:“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精貴不精貴,我卻是不在乎的。”

    黃嬤嬤笑眯眯地道:“姑娘愛吃清淡的東西,不如奴婢就做道土豆燜兔肉,至於鹿肉,則用辣椒爆炒了,如何?”

    黛玉搖頭道:“鹿肉隨嬤嬤弄,至於兔肉,我想換個吃法。”轉首看著黃嬤嬤,娓娓道:“我這法子,與涮羊肉相似,先將兔肉批成薄片,在熱湯裡涮熟後,再醮醬料吃,也就是了。”

    黃嬤嬤仔細聽了,一一記在心頭,頷首道:“姑娘說的這法子,容易得很,奴婢這就去辦。”言罷,果然含笑出去了。

    春纖看著黛玉,皺眉道:“姑娘這做法,我可從沒聽過,不知味道到底怎麼樣。”

    黛玉神秘一笑:“好或不好,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閒話一陣,黛玉看著外頭的陽光,偶爾起了興致,想到外面走動走動,便放下書卷,起身向春纖道:“反正沒什麼事,不如我們出去走走,順便去門口等雪雁。”

    春纖忙伺候她帶了面紗,穿上披風,又拿了暖手的手爐,方扶著她步出院子。

    兩人沿著石子鋪成的小道漫步,因是冬日,自然沒有什麼好景致,反而還有幾分蕭瑟。

    閒逛了一會兒,走到莊子門口時,負責守門的田老頭曾拜見過黛玉,見她們兩人過來,忙起身道:“姑娘安好。”

    黛玉微微一笑,正要回答時,莊子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接著有人吆喝馬停步,跑過來敲門,彬彬有禮地道:“北府水溶求見林姑娘,還請代為通傳一聲。”

    聲音溫潤清雅,卻不陌生,竟是水溶親自開口求見。

    黛玉吃了一驚,失聲道:“大冷的天,他怎麼來了?”心中不解,沉吟了須臾,暗想,雖然身份有別,但難得他們有心,自然是要見一見的。

    這般想著,黛玉便向田老頭道:“你將門打開,將人請進來吧。”

    田老頭答應一聲,連忙快走幾步,“吱呀”一聲開了門。




026 直訴衷腸
水溶、黛玉一個直直盯著佳人,一個嬌羞垂首,在場其他人見狀,都是又驚又愕,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水濛開口,打破了在場的一片寂靜:“怎麼回事?外面怎麼突然靜悄悄的?”

    俏語如珠,黛玉自是聽出是水濛的聲音,臉上的紅暈慢慢淡了一些,不由一陣驚喜,看著水溶道:“郡主也來了?”

    聽到她開口說話,水溶“哦”了一聲,這才醒過神來,在心中暗自長歎了一聲。

    自己以十六歲之齡繼任北王爺之位,性情自小沉穩,經過幾年的磨礪,更是趨向淡定從容。

    私下裡,水溶總是覺得,一切事情,都盡在掌握之中。經歷過風風雨雨的自己,無論遇上什麼事情,都能從容自若、泰然處之。

    只是,他沒想到,佳人不過一露面,自己所有的理智,竟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一顆心更是跳得歡快活潑,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癡男怨女、才子佳人的故事,水溶聽過不少,當時不以為然,到如今自己入了情局,方才知道,情之一字,百轉千回,只要碰了,就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詩詞,水溶一直覺得是無病呻吟,直到此時身臨其境,方才發現,詩由心生,只有這一句詩,才能妥當形容此時此刻的情懷。

    水溶心中慨歎,面上卻只微微一笑,向黛玉拱手。微笑道:“舍妹在後面的轎子裡。”說著,微微側身一讓,露出水濛乘坐的華轎來。

    黛玉輕輕頷首,抬眸看著水溶,婉然道:“天氣冷,又是過節,王爺和郡主怎麼過來了?”

    水溶凝睇著她,正要答話,水濛已經自己掀開轎簾,口中道:“我似乎聽到林姐姐的聲音了。”一面說,一面笑嘻嘻跳了下來。

    黛玉嚇了一跳,連忙道:“郡主小心。”

    話未說完,水濛已經穩穩落地,如一只小鹿一般奔了進來,拉著黛玉的衣袖,笑意盈盈道:“林姐姐果然在這裡,姐姐可是猜我要來,特意站在這裡等的?”

    黛玉聞言不由失笑,卻是實話實話,搖頭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猜得到郡主會來?我到這裡來,是為了別的事,不想竟遇上郡主過來,真應了那句話,無巧不成書呢。”

    水濛聽了她的解釋,不但不生氣,反而哈哈笑了起來,娓娓道:“若是旁人聽了我的問題,必定會順水推舟,說些好話哄人,偏林姐姐性子直,竟是有一句說一句,沒想過動別的心思。林姐姐這般人物,實在難得一見。”

    黛玉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什麼謙遜的話,只關切看著她,將手爐塞過去,溫婉道:“郡主且先拿著暖暖手吧。天氣冷,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王爺、郡主快些進來,到我的小院喝杯茶暖身,可好?”

    水濛聽了一笑,還沒答話,水溶已經搶著道:“如此,就勞煩林姑娘了。”說著,便轉首招呼隨行之人,朗聲道:“且將車子都趕進來吧。”

    眾人連忙答應下來,黛玉抬頭看時,見除了水濛的轎子之外,另有一輛大車,封得嚴嚴實實,猜想可能是伺候水濛的丫頭,便沒有放在心上,只含笑攜了水濛,在前面引路。

    因她在北府住過幾天,對她愛清靜的性子,水溶倒是略知一二,因此只讓隨行之人留在原地安靜等候,自己則大踏步跟了上來。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黛玉的住處。

    黛玉含著淺笑,將水溶、水濛讓進外間的待客之所,請兩人坐了,命春纖準備茶點送上來。

    待打點好了,黛玉方略略定神,自己動手解下斗篷,坐在窗下相陪。

    一時小丫頭泡了茶送上來,黛玉抬眸看著水溶、水濛,微笑道:“這麼冷的天,兩位還來探望,實在讓我感動,快喝幾口茶,暖和暖和吧。”

    水溶依言喝著茶,目光卻不離黛玉左右。

    雖然黛玉戴了面紗,看不清容貌,但這麼靜靜相對,已是讓他心滿意足,眉間眼角平添了一絲溫情款款。

    水濛見狀,心中暗笑不已,因是兄妹,加上黛玉又是自己中意的嫂子,自然能幫就幫。

    這般想著,水濛便向黛玉道:“林姐姐,這裡並無外人,你將面紗摘了吧。”

    黛玉並非扭捏女子,加上眼前之人一個是情投意合的閨中好友,一個是端方有禮的至誠君子,又對自己有恩,自然沒有推辭,取了面紗,方含笑抬起頭來。

    她抬頭的瞬間,水溶只覺得仿佛看見春花綻放一般,唇角不自覺泛出一抹笑容來。

    那笑,竟不似素日裡溫潤如水,而是帶著心滿意足的喜悅,不知情的人見了,必定會以為他突然發財了呢。

    水濛心中嘲笑,素日裡也不知是誰,只愛在自己面前裝成大哥哥的樣子,今日竟如此失儀,簡直跟十五六歲的少年沒什麼兩樣。

    她心中如斯想著,卻沒有說什麼,四下打量,見屋內雖然放著爐子,燃著銀絲炭溫暖如春,但陳設卻很簡單,不由道:“原來林姐姐住的地方這麼簡陋,倘若我早知道了,一定早些過來,給林姐姐添置些東西才是。”

    黛玉還未說話,水溶已經開口道:“濛兒別亂說話,林姑娘屋子裡擺的東西簡單,不是因為她沒有好東西,而是因為她性情淡泊,不愛奢華罷了。”說著,便朝黛玉一笑,溫聲道:“舍妹口無遮攔,還請林姑娘不要在意。”

    黛玉沒想到他竟一口說出自己的性情喜愛,面上有一絲失神,過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婉然道:“北王爺不必如此客氣,我知道郡主是一片好意,不會放在心頭的。”轉首看著水濛,微笑道:“郡主處處為我著想,我很感激,但正如北王爺所說,這屋子的陳設,是按我心意來收拾的,不必添置什麼。”

    水濛聞言倒沒有在意,反而露出盈盈笑意,目光在黛玉、水溶身上流轉,調侃道:“看來,哥哥倒是林姐姐的知心人了。前幾天我在家,想給林姐姐收拾些上用的綢緞珠花做禮物,哥哥卻讓我不要帶那些東西,竟拉了幾箱子書來呢,我嫌簡薄,正在擔心呢,如今看,倒是我多慮了。”

    黛玉聞言吃了一驚,轉首看著水溶,皺眉道:“方才那個車里拉的竟是書嗎?王爺對我有恩,如今又送東西,我實在受不起。”

    水溶凝睇著她的嬌顏,微笑道:“姑娘不必客氣,我送姑娘的東西,原是姑娘之物,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黛玉越發驚訝,茫然道:“王爺這話,我聽不明白。”

    水溶扣著茶杯,款款道:“姑娘忘記了嗎?那日在賈家時,我曾陪著到姑娘的住處收拾東西,才知道姑娘的閨房裡有成千本書。那時姑娘雖一心想離開,臨走時卻還是回頭朝書架那邊看了好幾眼,我便知道,姑娘心底裡,必定是捨不得拋下那些書。”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憶起前事,那天為了能儘快離開,也為了不給水溶、李明佑添麻煩,她只帶了要緊的東西,至於那些書籍,雖然是父親的遺物,也只能忍著心疼,盡數割捨了。

    她心中歎息,耳畔傳來水溶的聲音,溫潤如春日潺潺流水一般,直暖到人心裡:“自明白了姑娘的心思,我便暗自留意,直到前幾日終於尋到時機,將書盡數收進北府,今天帶過來,是想物歸原主,逗姑娘一笑罷了。”

    細微之處見真心。

    自那日別後,佳人的身影一直留在他心底深處,為了黛玉,人人讚譽的年輕賢王並不介意放下身份,為心中之人默默籌畫付出。

    黛玉顰眉道:“為了那些書,王爺必定費了不少功夫吧?”

    水溶淡淡一笑,自沒有隱瞞,平靜地道:“事情辦起來也很容易,因我性子傲,近來與賈家關係又有些僵,倒是不好上門去要。後來打聽到賈府在外面欠了不少賬,我就找到其中一家鋪子,讓老闆到賈家,裝成愛書人的模樣,讓賈家還帳,倘若換不了,就用姑娘屋子裡那些書抵帳。賈府的管家薛二奶奶得了這個消息,竟十分高興,立時就答應了,輕輕鬆松就讓老闆將所有的書都拉走了。”

    他說得平靜淡定,黛玉卻知必定很費了一番功夫,不由很是感激,起身道:“有勞王爺為我費心,感激不盡,只是無以為報,實在慚愧。”

    水溶若是送別的東西,無論多貴重,她都是不會要的。但是他如今送的,是父親的遺物,因此黛玉除了滿懷感激收下之外,不做他想。

    在這一刻,她真正見識到了年輕賢王的性情,風度翩翩,溫柔款款,行事恰到好處,讓人一直暖進心裡。

    水溶聽到她肯收下,心中松了一口氣,凝睇著黛玉,微笑道:“姑娘願意收下,我也能安心了。至於報答嘛,姑娘若是願意,還是能做到的。”

    聞言黛玉一臉錯愕,水濛也有些驚訝,皺眉道:“哥哥糊塗了,不過小事而已,怎麼問林姐姐要起回報了?”

    水溶瞥她一眼,並沒有回答,只轉頭看著黛玉,朗聲道:“我並不是想要什麼,只是見姑娘這莊子甚是幽靜,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倘若姑娘允許我和濛兒不時來此走動,可就太好了。”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有些失神,這話,與那日李明佑在此地說的,何其相似。

    饒是她聰明伶俐,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便沉默下來,低下頭沒有言語。

    水溶見她沒有答話,心中有些失望,但卻沒有放棄,臉上故意露出哀戚的神色,聲音也低沉下來:“看來,林姑娘是看不上我,不願與我們來往呢。”

    水濛從未見過他做戲,看得眼睛都直了,這才知道,原來溫潤如玉的哥哥,也有無賴的時候。

    黛玉連忙道:“王爺誤會了,我沒說話,是因這莊子只有我獨住,瓜田李下,須得避嫌才行。”

    水溶溫言道:“姑娘清譽攸關,我自不會大意,以後若是來這裡,我必定會攜了濛兒,絕不會讓姑娘為難。”

    水濛也忙幫腔道:“林姐姐,我哥哥為人最是端方,你就應了他的話,允許我們偶爾來逛一逛吧。”

    黛玉看著一臉期盼的水溶、水濛,心中無法拒絕,沉默了一會兒,溫婉道:“既如此,我就不多說了,兩位若是想來,我自會用心招待,只是地方偏僻,要委屈兩位倒是真的。”

    水溶一臉喜色,樂不可支地道:“什麼委屈不委屈,姑娘肯讓我們過來,我實在感激不盡。”頓了一頓,認真看著黛玉,關切問道:“自那日別後,已經有一月未曾見面,姑娘近來如何?”

    黛玉想起連日來出莊子時的意外,湘雲探訪時的事情,心中堵得慌,遲疑了一下,才道:“多謝王爺關心,我還應付得來。”

    水溶凝睇著她,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煩惱和遲疑,不由一陣心疼。

    但水溶是翩翩君子,黛玉不肯說,他便只歎了一口氣,憐惜地道:“姑娘這模樣,想來這一個月過得並不太平。姑娘不願我談,我自也不會多問,只是,我想告訴姑娘一聲,縱然姑娘性子清傲,但始終只是個弱女子,若是遇上難關,只管告訴我就是。我雖不敢說自己事事能為,但只要姑娘開口,我一定竭盡全力相助。”

    這番話仿佛冬日暖陽,一直暖進人心裡,黛玉不由為之動容,清澈如秋水的眸光裡漾出深濃的感動。

    眼前這男子,竟是如此睿智,深邃的眸光仿佛能洞悉人心,更讓人感動的是他的態度,進退有度,只給人春風般的關懷,從不讓人有絲毫為難。

    她心中暗歎,過了半日方才回神,微笑道:“既如此,我就先領了王爺的好意,若是有事,我定不會相瞞。”

    水溶含笑點頭,心中卻暗自拿定主意,回去後一定要讓人悄悄來這莊子守著,免得出了什麼事情,自己卻茫然不知。

    一時春纖走上來行禮,向黛玉道:“姑娘,黃嬤嬤來報,說是午膳已經備好了,不如再另做幾樣菜,留王爺和郡主在這裡用飯吧。”

    黛玉唔了一聲,蹙眉道:“瞧我竟如此大意,連時辰都忘了。”沉吟了一小會,看著春纖道:“你去將陳大娘喚過來,跟黃嬤嬤一道,整頓兩桌席面送出來

    。”

    春纖正要應時,水溶已經站起身來,體貼地道:“林姑娘不必忙活,既然已經備了午膳,我與舍妹叨擾一頓就是,不必再添菜了。”

    水濛也道:“林姐姐何必見外?你吃的東西,我自然也吃得。”

    黛玉聽了兩人的話,沉吟須臾,便向春纖道:“既如此,就不出去請人了,你只讓黃嬤嬤將拿手的菜做幾個送上來,也就是了。”

    春纖答應一聲,忙起身去了,黛玉便向水濛、水溶道:“王爺、郡主請隨我到廂房,先吃點東西墊肚子吧。”

    水溶、水濛連忙點頭,應允下來。

    及進了廂房,見案上放著一個小爐子,銀絲炭燃著,幾乎沒有煙冒出來,上面吊著一個大砂鍋,香味四溢,讓人不由食指大動。

    水濛吸了幾口氣,笑盈盈地道:“原來林姐姐打算吃暖鍋,今兒個我可算來得巧,有口福了。”

    黛玉微笑道:“沒什麼好東西,郡主別見笑。”轉首看著小丫頭秋兒,吩咐道:“你帶人在窗下另設一桌,東西也另備一份,請王爺過去坐吧。”

    聽了這話,水溶心中雖不情願,但男女不同桌,乃是規矩,也就只能悻悻應了下來,獨自坐了一桌。

    忙活了一陣,水溶那桌也設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爐子,其他的東西也一一齊備了。

    黛玉方溫婉道:“昨兒個莊子的管家進城,買了一些野味兒回來,我起了興致,想吃‘撥霞供’。就吩咐廚娘做了,王爺、郡主嘗一嘗,若是味道尚可,還請多吃些,若是不好,也別見怪。”

    水濛“咦”了一聲,睜大眼睛一臉迷茫,顯然不知道黛玉所說的是何物。

    水溶卻是心領神會,笑向黛玉道:“依古書做菜,姑娘真是風雅之人。”

    黛玉微笑道:“只是偶爾起了興致罷了,王爺過獎了。”

    水溶正要答話,水濛卻插嘴道:“哥哥和林姐姐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

    水溶瞪她一眼,佯怒道:“平時讓你多看些書,你總是不聽,如今連我們說什麼都不知道,真是有失你郡主的身份。”

    水濛吐吐舌頭,並不害怕,依舊笑著道:“壞哥哥就會罵人,不肯解釋,幸好我身邊有林姐姐,她一定會給我細細分說的。”

    黛玉聞言便介面道:“其實也沒什麼了不得的,這‘撥霞供’,是用野兔子做的暖爐。《山家清供》裡記載,有個叫林洪的,在雪天得了一隻兔子,有人告訴他一種新奇吃法,說是‘山間只用薄批,酒醬椒料沃之,以風爐安座上,用水少半銚。侯湯響一杯後,各分一筋,令自筴入湯、擺熟、啖之,及隨宜各以汁供。’林洪聞言照做,將兔肉削成薄薄的片,在熱湯中燙熟,肉片色澤宛如雲霞,便將此佳餚取名為‘撥霞供’,並作詩雲‘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從此以後,這道菜就在民間流傳開來,延續至今。”

    水濛聽得直流口水,搓著手道:“這吃法新奇,味道一定很好。”瞪了水溶一眼,旋即嬌笑道:“還是林姐姐好,不像哥哥,只知道嘲笑人。”

    黛玉溫婉一笑,沒有說什麼,只道:“既然郡主願意吃這個,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水濛巴不得一聲,忙按照黛玉說的,親自夾了一片兔肉,放進熱湯裡,果然肉片在湯中翻騰,仿佛雲霞一般。

    水濛饞涎三尺,忙撈起來,放進醬料碟裡沾了一下,再放進嘴巴裡,鮮美無比,不禁贊道:“好吃,我可要大快朵頤了。”言罷,筷子動得飛快,大吃起來。

    黛玉含笑看著,也拿起筷子,姿態優雅地燙好兔肉,輕咬了一小口,又向水溶道:“王爺請用,可不許嫌減薄。”

    水溶正看著她出神,聽她開口,忙笑道:“才說了讓姑娘不要客套,姑娘可是忘了?”拿起筷子燙肉,看了水濛兩眼,嘖嘖道:“舍妹這吃相不敢恭維,與林姑娘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黛玉溫婉道:“郡主是真性情,我倒想像她這般,只是總是做不到。”

    這時春纖帶著兩個小丫頭,又送了幾樣菜上來,用的材料簡單,但因烹飪之人用心,香氣撲鼻,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三人吃著暖鍋,說說談談,雖然室外寒風刺骨,屋內卻是溫暖如春。

    水溶幾乎嘗不出菜肴的味道,心中填滿了喜悅,來之前還擔心黛玉拘泥禮儀,不肯與自己相見,此刻不但有機會與她同處一室,還能一起用膳,美好得讓人無法相信。

    如果歲月可以靜好如斯,當此生無憾。

    用完飯,眾人漱了口,又重新回到之前的房間落座。

    水濛笑吟吟地道:“今兒個吃得好飽,待回去了,我也要學著這麼吃。”

    黛玉也抿起唇角,正要說話時,突然門簾一掀,接著一個人影閃進來,竟是雪雁。

    黛玉不由有些歡喜,忙道:“這麼冷的天出去,必定凍壞了,快去喝茶歇息吧。”

    雪雁笑道:“姑娘放心,我已經歇過了才上來的,聽說郡主來了,特意過來問好請安的。”說著,便走到水濛面前,行禮道:“見過郡主。”

    因上次是雪雁隨在黛玉身邊,與水濛相處了幾日,水濛自是一眼就認出她來,笑著道:“雪雁不必多禮,快起來吧。”抬手虛扶了一下,微微蹙眉道:“剛才林姐姐說你外出了,可是有什麼事情嗎?”

    雪雁怔了一下,抬首看著黛玉,沒有說話。

    黛玉淡淡一笑,自己答道:“也沒有什麼,因我有個表弟在迦葉寺寄住,我便派了她過去,送些東西聊表心意。”

    水濛聽了,只輕輕“哦”了一聲,沒有說什麼,水溶卻是眉心一跳,霍然站起身來,揚聲道:“表弟?我記得之前姑娘曾經說過,在京城除了賈家之外,並沒有別的親眷。”

    黛玉料不到他會如此激動,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微笑道:“北王爺真是心細之人,連我的話都記得,不錯,我這表弟就是賈家的,與寶玉是兄弟,只是他命不好,乃是庶出。”

    水溶越發心驚,軒眉道:“是賈家的人?姑娘竟還在與那家人來往嗎?”

    黛玉臨窗而坐,有晴光落在臉頰上,越發顯得嬌顏如玉,笑著道:“如果是其他人,我自然是不管的,但賈家固然有不少可惡的人,與我相契的,也是有幾個的。”

    水溶聽了她的回答,看著她的笑顏,心中不由自主泛出幾許酸楚,無端的,突然羡慕起黛玉口中那個表弟來。

    他心頭百轉千回,沉默半晌,方才略微定神,抬頭向水濛道:“濛兒,我突然想起來,自己有要緊事,得立刻與林姑娘商量,不如你先出去,如何?”

    水濛眼珠子轉了轉,雖然不知他為何會生出這樣的心思,但他既想與黛玉單獨相處,自是要成全的。

    水濛便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起身道:“既如此,我就去屋外走走吧。”言罷,果然站起身來,又去拉雪雁、春纖,笑吟吟地道:“你們兩位陪我罷。”

    雪雁雖覺得讓自家姑娘與水溶單獨相處,有些不合情理,但水溶的品性擺在那裡,何況他又言辭旦旦,也就點頭應了,與春纖一同,陪著水濛逶迤著出去了。

    不過須臾功夫,屋內的人就走得乾乾淨淨,黛玉一臉驚愕,蹙眉道:“北王爺想說什麼要緊事?”

    水溶唇動了一下,又靜默下來,有些難以開口。

    黛玉看出他的遲疑,心中越發驚訝,卻沒有催促,只是扣著茶杯,靜靜等候。

    過了半日,方聽得水溶歎了一口氣,抬頭道:“罷了,縱然希望渺茫,我也不願放棄,實話實說吧。我想與姑娘單獨相處,是為了自己的心。”

    黛玉一頭霧水,抬眸道:“我聽不明白,還請王爺解釋。”

    水溶凝睇著她,心中情思如潮,聲音輕柔似夢,帶著綿綿情意:“林姑娘,我雖二十有五,平生卻從未動心動情,直到遇見姑娘,我方才懂得情之一字的滋味。我不是愛拐彎抹角的人,也不知該如何向人表白,但這話壓在我心頭已經一月,實在不吐不快。”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鄭重了語氣道:“姑娘的清高決絕,令我時刻掛心,難以忘懷,只要姑娘肯應允一聲,我願以正室之禮相迎,全心呵護姑娘,絕不辜負。”說到最後,聲音漸次低了下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傾盡了滿腔的情意。

點名簿 2016-6-8 17:43

027 婉轉拒情
黛玉料不到他竟會直訴衷腸,一時之間,竟羞得面紅刺耳、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自出生以來,所認識的外男寥寥可數,更別說遇上這種場景了。

    即使是在當初,與寶玉有了默契,這樣的表白之言,也是聞所未聞的。

    佳人默默低頭,神態嬌羞,仿佛有一朵朵桃花開在臉上一般,清美不可方物。

    水溶見狀,不由又是一陣失神,聲音輕柔而緊張:“我的心意,已經說明瞭,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唔”了一聲,絞著衣角,聲音有深深的嬌羞,卻蘊著堅定不移:“自與王爺相識以來,王爺對我百般關懷,我很感激,但對於王爺的情意,我卻是無法回報。”

    水溶聞言一臉呆怔,只覺得天地為之一震,一個心往下沉去,仿佛墮進穀底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水溶才定下心神,依舊不肯死心,凝視著黛玉道:“我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但我可以發誓,剛才那番話,乃是我的肺腑之言。”

    黛玉垂下眼眸,低聲道:“王爺的真心,我並不懷疑,但我心中實在無意,只能辜負王爺了。”

    水溶聽了默然,過了一會兒依然微笑,眼中卻泛出一抹苦澀:“今日是我莽撞了,哎,其實聽完剛才姑娘的話,姑娘的心思我大略能猜到一二,只是不願就此放棄,總是想為自己爭取一番,這才冒冒失失開口訴說衷腸。”

    定定凝睇著黛玉,忍住心中的酸楚,聲音中卻流露出無法抑制的艱澀:“寶玉那庶出弟弟,既能讓姑娘如此關懷,想必是出眾之輩,何況姑娘與他又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只可惜他是賈家人,姑娘若是想與他成緣,必定會有一番坎坷。也罷,剛才我便應允過姑娘要助姑娘一臂之力,這話我既說了,無論如何都不會反悔。只要姑娘開口,就算再難辦,我也會讓姑娘如願的。”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一頭霧水,明眸中浮現出愕然和震驚,疑惑地道:“王爺這話從何說起?什麼成緣,什麼如願,我竟聽不懂了。”凝眸沉吟須臾,恍然明白過來,輕咬貝齒道:“莫非王爺以為,我對寶玉那庶出弟弟有情,才會百般關懷?”

    水溶皺眉道:“難道不是嗎?”

    黛玉聞言失笑,目光清澈如水,忙解釋道:“王爺當真誤會了,在我心裡,只將他當弟弟,至於情思什麼的,連想都沒想過。”頓了一頓,堅定了語氣繼續道:“我可以坦坦白白告訴王爺,如今的我心如止水,只想在這莊子裡安生過日子,絕無別的心思。”

    水溶看著她的神色,只覺得壓在心口的大石驟然消失,幾乎要心花怒放起來。

    他定一定神,方穩聲道:“看來真是我弄錯了,還請姑娘不要計較我的胡言亂語。”

    黛玉搖首道:“只是一場誤會罷了,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口中說著話,心中卻是千回百轉,對於眼前之人,油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敬意來。

    依照他話中意思,顯然是以為自己對賈環有情了,故而才會不顧唐突,直白向自己說明心意。

    對於一個身處高位、名重于世的王爺而言,走出這一步,必定經歷了一番艱難掙紮。

    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還是鼓起勇氣、放下身份,向自己許下承諾,由此可知,雖然認識的時日甚短,他對自己的情思卻已經極深了。

    在自己明明白白拒絕了他的情意後,他雖然失望,卻並沒有說任何為難自己的話,反而真心誠意為自己打算。

    如斯男兒,不負君子之名。

    只是,這盛大的情意,叫人感慨感激,卻不知,如何才能回報。

    正沉吟著,聽得水溶清咳一聲,朗然道:“既然姑娘對寶玉兄弟並無心思,我想厚著臉皮求姑娘,試著給我一個機會。姑娘這般完美,必定有大把的傾慕者,而我自身,有很多缺點,離姑娘的期盼,想來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但是,我的心意卻是真誠的。只要姑娘不厭煩我,我願意時刻守著姑娘左右,等到有一日姑娘願意回頭,自然看得到我。”

    黛玉聞言雖然感動,卻依舊無法接受,蹙著秀眉,狠下心道:“王爺這話,我實在受不起,世上好女子何止千萬,王爺何必為我這微不足道的人蹉跎時光,誤己誤人?”

    “千千萬嗎?”水溶深深看著她,目光中的溫柔幾乎要流溢出來,“林姑娘你告訴我,世上如儂有幾人?”

    黛玉只覺得理智幾乎被他的目光淹沒,連忙定一定神,轉過身避開他的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呐呐道:“我沒料到,原來王爺對我的評價竟如此高。其實我這個人平凡得很,王爺如此待我,實在不值得。”

    水溶朗笑,聲音中蘊著百折不回的堅定:“姑娘不值得,我竟不知誰還值得。哎,今天我說的傻事已經夠多了,就此罷了,時間會證明我的心。”

    黛玉聞言心中一跳,幾乎手足無措,想硬起心腸繼續拒絕,卻是無法說出來。

    正為難著,突然聽得外面傳來一聲吃吃的悶笑,聲音極低,若是不仔細聽,幾乎要錯過了。

    黛玉便暫且將事情放下,詫異抬起頭,邁步走到開啟的窗扉旁,朝外看時,竟見水濛笑意盈盈,整個人趴在了牆邊,顯然是在偷聽屋內的動靜,雪雁、春纖伺立在一旁,一臉的無可奈何。

    見黛玉望了過來,水濛臉上現出一絲尷尬,卻很快又恢復成嬌笑的模樣,吐著舌頭道:“打擾哥哥和林姐姐,實在對不住,不過剛才哥哥說的那些話,讓人聽得牙酸,我可是忍了好久才笑出來。”回頭看看雪雁、春纖,又揮手道:“林姐姐這兩個丫頭都是好的,只是我執意要在這裡偷聽,她們攔不住,林姐姐若是要怪,只算在我一人身上,千萬別責備她們。”

    之前已經夠尷尬了,偏偏還全被水濛聽了去,黛玉哪裡經歷過這種事情,臉上早泛出紅霞,低下頭竟不知如何應對。

    一縷金色晴光映照在黛玉低垂的臉頰上,兩排密密的睫毛顫動著,清美不可方物。

    水溶看出她的尷尬,忙側首看著水濛,低低斥道:“一個大姑娘家,竟聽起牆角來,傳出去可怎麼得了?”

    水濛並不害怕,依舊笑吟吟地道:“哥哥向來穩重,今日竟一反常態,徑直向林姐姐說起情話,還說得情深似海,我若不聽,真是一大損失。”

    水溶越發惱怒,但顧及著黛玉,到底沒有再呵斥下去,只是道:“你這丫頭,等回去我再跟你算帳。”說著,回首繼續凝睇著黛玉,心中雖戀戀不捨,但為了不讓黛玉繼續難堪下去,還是拱手道:“今日打擾多時,我與濛兒就此告辭,以後再來拜訪姑娘。”

    黛玉聽他說要走,不由松了一口氣,便頷首道:“時候不早,路程又遠,我就不留王爺和郡主了。”

    水溶含著笑意,深深看她一眼,聲音清越而體貼:“外面風大,姑娘身子弱,就不必送了。”言罷,卻是喚了水濛一聲,兄妹兩人一前一後轉身去了。

    黛玉看著兩人的背影,只覺得心亂如麻,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雪雁跟隨黛玉日久,早有了默契,見她皺著眉頭,立在窗下出神,便知道她一定是有了心事,當下也不多說,只帶了春纖一起,靜靜出去打點水溶送過來的東西。

    四周靜寂下來,黛玉絞著衣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

    刹那間,被拋在腦後的往事和今日之事,在黛玉腦海裡接連閃過,如蠶絲一般,一絲絲絞在心上,幾乎透不過氣來。

    在賈家時,對於青梅竹馬的寶玉,黛玉是付出了真心的。少女情懷,曾無數次幻想著與意中人喜結連理,共攜白頭。

    那般純真的情懷,到了最後,只落得有緣無分,一向溫柔款款的寶玉更露出風流的本性,叫她又傷又歎。

    雖然到如今,她已經將對寶玉的情抹去,幾乎可以將寶玉看做陌路人,但那段往事,終究在她心中留下了陰影。

    連青梅竹馬一路走過來的情分,都不過如此,黛玉不知道還能夠相信誰,還有誰能一心一意對待自己。

    往事如煙,令她痛徹心扉之餘,悄悄在心底築起牢牢的城牆,抵禦著其他男子的關懷與溫情。

    這些天,黛玉一直在想,以後的日子,情願一個人默默生活,再不被紅塵誤。

    也許會孤單寂寞,但是,不動心,不動情,便再也不會為情所傷。

    水溶態度再誠懇,言語再堅決,都不能融化她心中的冰塊,更不能讓她改變心意。

    只是,不管是否願意,水溶的款款深情,卻是無法令她徹底無視。

    終究,那溫潤從容的男子,那信誓旦旦的承諾,在她心頭留下了一道影子。雖然極淡,卻是用盡了全力也無法否認的。

    這發現,讓黛玉一陣心驚,偏偏又無可奈何。

028 梅花飄香
薛寶釵近來的日子頗不如意,賈家虧空太多,日日有人上門要賬,偏宮裡還有不少有頭臉的太監來打秋風,略應得慢些,那些人就要變臉,十分難伺候。

    每每遇上宮裡來人,薛寶釵也不敢得罪,只能將自己的嫁妝當了,暫時應付過去。至於那些要賬的,只能千方百計搪塞了。

    饒是寶釵機變百出,面對這種捉襟見肘的局面,依舊無可奈何,不過一月光景,嫁妝首飾就去了大半,讓她鬱悶又煩惱。

    實在熬不住時,她起了心思,要借刀殺人,將黛玉算計了。誰知陳月容過來走了一趟,自己一番暗示出了主意,只當不久就會有好消息,誰知過後命人打探,卻是得知黛玉安然無恙,不由讓她氣結。

    這一日薛寶釵實在有些熬不住,便帶了鶯兒到薛家這邊,打算在母親面前訴訴苦。

    誰知一進了薛家,寒暄了幾句,薛姨媽卻愁眉苦臉,先叫苦道:“薛家的生意,之前都是你在打理,雖然生意不好做,但之前好歹還是有些進項的。你嫁出去之後,只能讓你哥哥接手。哎,你是知道的,你哥哥那個人,只知道胡鬧,並沒有什麼才幹。昨兒個掌櫃的將帳本送來,我看時,竟是虧空了不少,有好幾處欠帳,需要一大筆銀子才能周轉呢。”

    薛寶釵聽了,不由越發煩惱,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向薛姨媽道:“家裡情況艱難,我也是知道的,但我們薛家好歹是皇商,底子在那裡,外人總要給幾分面子的。”

    薛姨媽搖頭道:“皇商只是名頭好聽,到了要緊關頭,哪裡及得上銀子管用?我已經費盡了唇舌,才求得那些債主寬限兩個月,為了鋪子能撐下去,只能千方萬計張羅了。”轉首看著薛寶釵,目光中透出期盼的神色,旋即道:“好女兒,你嫁到賈家也有一段時間了,那邊情況到底怎麼樣?如今賈家的一應事體都是由你做主,可以說,賈家整個都落到你手上了,倘若那邊有閒錢,你不如先支取一些送過來,好歹將眼前的難關熬過去,待以後寬裕了,我自會讓蟠兒盡數還給你。”

    薛寶釵面色發苦,歎氣道:“照應娘家是應當的,只是我如今自身難保,要讓媽媽失望了。”言罷,便將賈家的真實情況說了,末了歎道:“外人不知道,還以為賈家多好呢,實則內囊早就盡了,不過是架子未倒罷了。”

    薛姨媽聞言一臉呆滯,半日才回過神來,痛心疾首道:“原來賈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虧我當初還挖空心思,為了將你嫁進去,在你姨媽面前不知說了多少好話,還給宮裡的元妃送了不少珍貴東西,如今看,真是不值得。”

    薛寶釵見她傷心,唯恐她氣壞身子,忙穩住自己的心神,勉強笑道:“媽媽倒也不必難過,往好的方向想,賈家畢竟是高門大戶,寶玉又是國舅爺,雖說有些風流多情,卻也是公子哥兒都有的毛病,算不得什麼。只要以後我多提點,讓他將心思放在正途上,到時候他考中功名,自然能給我掙個誥命,日子也就好過了。”

    薛姨媽唉聲歎氣,悻悻道:“事到如今,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傷感了一會兒,轉了話頭,皺眉道:“賈家那邊的事情,你多花些心思,總能應付,只是如今薛家處境艱難,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薛寶釵也跟著歎氣,沉吟了一會兒,向薛姨媽道:“之前哥哥不是跟夏家定親了嗎?如今既然家計艱難,不如早些將夏家小姐娶過來。夏家畢竟只有一個女兒,陪嫁一定是極豐厚的。”

    薛姨媽聞言眼前一亮,頷首道:“你這話有理,當初去夏家求親,本就是看中了她們的家財。我還想著明年開春再辦喜事,如今既這形勢,只能早些辦事兒,也好應急。”

    母女兩人商議妥當,果然命人到夏家催娶,急急忙忙擺酒唱戲,把夏金桂娶進了門。

    薛寶釵母女只以為娶回來一個金鳳凰,能夠扶持家業,卻不想娶回來的竟是個母夜叉。

    夏金桂此人,生得頗有姿色,也識文斷字,只是具風雷之性,頗步當初王熙鳳的後塵。在家時嬌生慣養,出嫁了自覺得要做當家作主的奶奶,因此事事拿捏,沒多時就將薛蟠壓了下去。薛姨媽略勸兩句,她便大發雷霆,倘若再問她的嫁妝,不但一絲不露,反而罵道:“虧還有臉說自己是皇商呢,竟想算計我的東西。哼,看著我們夏家孤兒寡母的,就想霸佔了我們夏家的家業,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因鬧得不可開交,薛寶釵看不過眼,想過來勸解,不想夏金桂是個不要臉面的,並不懼怕薛寶釵的身份,只是冷笑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姑奶奶要耍威風只管在賈家耍,至於薛家,卻是我當家的。”將薛寶釵氣得臉上又白又青,卻又無可奈何。

    自此夏金桂便在薛家橫行起來,不但沒拿嫁妝出來貼補,反而諸多要求,打了這樣首飾,又想那樣珠寶,衣服略不合意,便直接撕碎,又愛招呼人到家裡鬥牌擲骰取樂,每日花了不少銀子,還要罵薛家坑了她。薛蟠被她鬧得沒有半點脾氣,時常出門躲著。

    不幾天,眾人都知道薛家娶進來一個“攪家精”,紛紛引為笑談。

    娶進來這麼個嫂子,薛寶釵自是又氣又恨,卻只能暗自惱恨,絲毫沒有法子應付。

    如此過了幾天,日子艱難,薛寶釵不由又起了算計黛玉之心,暗自在心裡日夜籌謀。

    可巧因寶玉惦記湘雲,回了賈母將湘雲從史家接來。湘雲素日就與寶釵交好,敘了一番姊妹之情後,竟問起黛玉為何不見了。

    寶釵無法,只能百般遮掩,又向湘雲提議,讓她親自去探望黛玉,自己則留心備了幾色點心,借湘雲之手送給黛玉。

    送走湘雲,寶釵有些坐立不安,雖然對自己的心計很自信,但大局未定之前,始終不能安心。

    不想湘雲回來後,臉色很不好,寶釵見了很驚詫,只得摒退了伺候之人,悄悄問道:“妹妹可見著林妹妹了?她在那邊可還好?”

    湘雲低下眼眸,呐呐道:“因多日不見,倒是生疏了不少,只是說了幾句話,也就散了。”

    寶釵聽了這番話,並不在意,只試探著問道:“林妹妹可收了那些糕點?”

    湘雲點了點頭,寶釵心裡便一陣狂喜,萬事俱備,看來自己只需再多等兩天,就能收到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誰知好幾天過去,黛玉那邊依舊風平浪靜,讓薛寶釵嘔得幾乎要吐血。

    這日寶釵正獨自坐在自己房中歎氣,突然外面丫頭報說湘雲來了,薛寶釵無可奈何,只得打疊精神應對。

    兩人敘了幾句話兒,湘雲便揮退身邊的丫頭,輕輕道:“我有幾句悄悄話兒,想與寶姐姐單獨談一下。”

    寶釵只得放下心事,露出端莊得體的笑容,回道:“我與雲妹妹情分一向很好,雲妹妹有話只管說就是。”

    湘雲一臉嬌羞,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方才道:“寶玉為人溫柔,長得又好,實是不可多得的佳婿。我退親的事情,寶姐姐是知道的,寶姐姐如今嫁得這般好,我卻是身如浮萍,可憐可歎。”

    寶釵只得勸道:“以你的人才家世,雖然退了親,將來也是必得貴婿的。”

    湘雲哀哀道:“姐姐如此安慰,我很感激,但我對自身的境況還是清楚的,退了親的女子,名聲已是壞了,要再嫁談何容易。我倒是有個主意,想說出來讓姐姐考慮。”

    寶釵耐著性子,靜靜聽著,卻見湘雲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嬌羞的神色,垂下眼眸道:“其實不光寶姐姐與寶玉青梅竹馬,我與寶玉也是呢。素日裡我與寶姐姐相處,時常感歎寶姐姐為人好,我若是有這麼個姐姐,便是父母沒了也沒什麼。”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寶釵卻是何等聰慧的女子,隱約明白過來,不由一陣心驚。

    寶釵咬住唇,鎮定下來,笑容卻有幾分勉強:“我們姊妹情分好,你心裡有什麼打算,且直說了吧。”

    湘雲羞澀地道:“在寶姐姐面前,我自是有什麼說什麼。我與寶姐姐、寶玉都是熟識的,我很想以後常伴在你身邊,與你一起伺候寶玉。寶玉乃人中龍鳳,將來必定是要三妻四妾的,這個道理,相信寶姐姐比其他人清楚得多。”

    頓了一頓,接著又道:“倘若寶姐姐肯答允我的提議,我一定記得姐姐的情意,姐姐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絕不讓姐姐心煩。如此,卻是比那些不知來歷底細的女子強得多,不知寶姐姐意下如何?”

    嫁給寶玉,是湘雲心中的執念,本是想著邀黛玉一起到賈母跟前求情,不想黛玉不但沒應,反而將她趕出莊子。

    碰了一個大釘子,湘雲雖然沮喪,卻不但沒有反省,反而暗想黛玉是個沒眼光的,自己絕不跟她一般見識。

    只是,縱然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嫁給寶玉,但到底是個女孩子,臉皮自然是薄的,只能在心中默默思量。

    因賈母近日來總是沉著臉,湘雲心裡不免害怕,故而思前想後,不敢去求賈母,反而來求寶釵。反正彼此情分好,寶釵為人又大方,必定會讓自己如願的。

    寶釵這才明白湘雲的心思,不由氣得七竅生煙,面上卻是絲毫不露,依舊從容淡定,微笑道:“原來湘雲妹妹是想與我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呀,湘雲妹妹如此人品,實在是委屈了。我只恐你是一時興起,日後誤了你終生,那就不好了。”

    湘雲見她一臉微笑,不由大是安心,忙嫣然道:“這麼重要的事情,我自是深思熟慮了,才來給寶姐姐提的。寶玉如此人品,寶姐姐又與我處得好,怎麼會委屈呢?”說著走到寶釵身邊,拉住她的衣袖,動情地道:“寶姐姐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在心頭。寶姐姐放心,我很知道,寶姐姐是名正言順的二奶奶,絕不敢覬覦姐姐的位置,只要能守在寶玉身邊,做個二房我也是心滿意足的。還望寶姐姐念在我一片真誠的份上,允了我的想法。”

    寶釵凝眸看她,一絲神色也不露,只是款款道:“湘雲妹妹的提議,我自也是願意的,但就算我心裡千肯萬肯,也是沒用的。畢竟妹妹是史家人,妹妹的終生,我卻是做不得主的。”說著,故意露出一臉愁容,為難地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湘雲聽了,沉吟了一會兒,也有些為難,哭喪著臉道:“姐姐這話也有理,寶姐姐是最有主意的,既然姐姐願意,不如給我出個主意,將事情圓滿了,我一輩子都會念姐姐的好。”

    寶釵不動神色,微笑道:“這事情倒也不難,老太太心裡,是極疼妹妹的,不如妹妹去老太太跟前將事情說了,待老太太同意了,我立刻打發人到史家求親,到時候妹妹自然能心想事成。”

    湘雲聞言,皺眉道:“姐姐這提議,我是想過的,但老太太近來心情欠佳,我若是冒冒失失去說這件事情,必定沒什麼好果子吃。”

    寶釵笑吟吟地道:“這卻是你過慮了,老太太近來被林妹妹氣著了,才會陰沉著臉。你與老太太同出一家,老太太心裡,是極疼愛你的。你去跟老太太說幾句好話,再跪下央求一番,老太太豈會不情願?”

    湘雲聽了她這番攛掇之言,並沒有在意黛玉的事情,只是遲疑道:“寶姐姐覺得可行?”

    寶釵堅定點頭,溫聲道:“好妹妹,我是很願意跟你一起伺候寶玉的,你雖是退了親,但品格擺在這裡,你家裡的叔叔嬸嬸必定時刻思量你的婚事。你既主意已定,不如快去老太太跟前央求一番,不然,只怕遲則生變。”

    湘雲聽她言語溫柔,全是為自己著想,不由萬分感激,幾乎落下淚來,低頭道:“寶姐姐如此待我,我也沒法子報答,只能在此應允姐姐,以後一定唯姐姐之命是從。”

    寶釵神色越發和緩,耐心與她繼續閒談,言語中都是在蠱惑湘雲立刻去求賈母。

    湘雲早就起了心思,如今聽寶釵這般勸,自是越發心動,連連點頭應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要去賈母的上房央求。

    寶釵起身相送,看著她漸行漸遠,唇際的笑容一點一點冷淡下來,幾乎如冰塊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寶釵心中早已經怒火沖天,在寶釵心中,一向是利益最重,至於其他的,卻是一點都不在乎的。

    當初她與湘雲親近,並不是因為她與湘雲相契,而是覺得湘雲到底是賈母娘家的侄女,倘若自己與她交好,必定能討得賈母的歡心,搏個溫和大方的好名聲。

    到如今才知道,原來,湘雲心底,竟也對寶玉動了情,而且還將心思掩藏得極深,以寶釵的聰慧和心計,竟也沒看出來。

    不過,雖然遲了些,也是無所謂的。這些小事,憑自己的能力,只要花一番小心思,自然能夠化險為夷。

    湘雲的心思,她是無法勉強的,但是,卻能夠憑自己的手段,阻止湘雲的臆想。

    寶釵深知,賈母一向只喜歡規規矩矩的女子,絲毫不喜歡閨閣中的女孩與人談情說愛,覺得那是傷風敗俗的事情。

    她故意蠱惑湘雲去求賈母,結局卻是早就料到了,不外乎賈母大怒,將湘雲遣送回史家罷了。

    寶釵想到這裡,唇角的神色越發森冷,雖然賈府家計艱難,但自己如今已經入了此局,退無可退了。

    來日方長,寶玉總會有成就的,就算一時考不中功名,也還有一個侯位在。以賈母疼愛寶玉之心,這位置,將來多半是寶玉承襲的。

    眼見得高貴地位在望,這寶二奶奶的位子,自己自是要坐得穩穩的,絕不容一絲疏忽。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個道理寶釵是時刻牢記的,因此,就算湘雲說得再楚楚可憐,許下的話再動聽,寶釵也絕不會改變初衷,不會給湘雲可乘之機。

    反正,糕點湘雲已經送了,沒有可以利用之處,趁這個機會將她攆了,是再好不過的。

    她心中的思量,湘雲自是不知的,反而還懷著滿腹的感激,帶著翠縷,笑吟吟走到賈母的住處。

    可巧賈母剛剛午休了起來,身邊除了一個鴛鴦外,再沒有伺候之人,倒是極好的機會。

    湘雲忙上前行禮,婉聲道:“老太太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呢。”

    賈母因黛玉之事,心中一直懨懨的,但她素日裡是極喜歡湘雲的嬌憨,見她特意來行禮,自然要給幾分面子,便笑道:“休息了半日,倒好些了,反正這會兒沒什麼人,我們聊天解悶兒吧。”

    湘雲聽了正合心意,忙道:“既如此,不如讓翠縷和鴛鴦姐姐都退出去,我親自伺候老祖宗,如何?”

    賈母聞言無可無不可,含笑點頭應了,翠縷、鴛鴦便應聲退了出去。

    湘雲便親自倒了一盞茶,送到賈母跟前,想說心中所請,卻又有些礙口,低下頭呐呐無言。

    賈母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不由失笑道:“哎呦,你這丫頭竟也有扭捏的時候,真是難得一見。你特意將丫頭都打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你只管說出來,不必跟我客氣。”

    湘雲見她一臉親切,心中先安了一半,又想起寶釵說的那些話,便將心一橫,婉聲道:“老太太多我疼愛有加,我的心事,也不必瞞著。我自退親以來,時常憂心自己的前程,如今見寶玉和寶姐姐恩愛,心中越發傷感。”

    一面說,一面笑著往賈母懷裡蹭了蹭,撒嬌道:“老祖宗向來疼我,如今我想求老太太一個恩典,將我長長久久留在賈家,可好?”

    賈母不解其意,皺眉道:“你到底是姓史的,怎麼能在賈家長住?”

    湘雲越發不好意思,呐呐道:“只要老祖宗肯幫我,將我許給寶玉當二房,自然一切都妥當了。”

    這一番話只將賈母氣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皺眉道:“你這番話,是別人蠱惑的,還是你自己的心裡話?”

    湘雲低著頭,並不知道她在生氣,低下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自然是我自己的心裡話,我與寶玉青梅竹馬,彼此性情都是清楚的,老祖宗若是真心疼我,就應了我這提議,一來我能常在老太太、寶玉身邊伺候,二來我也終生有靠,我……”

    賈母不待她說完,已經一拍案,皺眉呵斥道:“荒謬!你對寶玉生了情意,這已是逾越了,這且罷了,你竟不知羞恥,跑到我跟前說出這些話來。你是史家嫡出的大小姐,就算父母沒了,也有叔叔嬸娘在,豈能給人做二房?我若真應了你,史家的臉面可就要被你敗光了!”

    湘雲一臉嬌憨,見賈母大怒,不由有些發懵,呆呆道:“老祖宗為什麼生氣?大戶人家,誰不是三妻四妾,寶玉那般人品,我給他做二房,也是使得的。”

    賈母微微揚唇,那笑容卻極淡,聲音中也滿是不虞:“三妻四妾雖說是常事,但也沒有侯門嫡女給人做妾的道理。何況,寶玉娶的是薛寶釵,一個商人之女當了正室,反而要娶了你做側室,豈不成天大的笑話了?你趁早斷了這念頭,待你退親的事情淡了,你叔叔嬸娘自會為你張羅一個根基富貴、身家清白的夫婿。”

    湘雲呆了又呆,淚水在眼中滾了幾下,最後終於哭出聲來,嗚咽道:“老祖宗,我不怕人笑話,我也不想嫁什麼根基富貴的公子哥兒,我只求你,多體恤我這個沒父沒母的孤女,讓我嫁給寶玉吧。”

    賈母見她聽不進自己的話,心中不由十分生氣,拂一拂衣袖,冷笑道:“我是為你著想,你竟一點都不領情,白白辜負了我的心。罷了,你既不肯聽我的話,我也管不了,今兒個就將你送回史家,一切自有你叔叔嬸娘做主。”言罷,再不顧湘雲苦苦哀求,徑直喚了鴛鴦進來,說了要將湘雲送回家的話兒。

    不一會兒,薛寶釵那邊便收到了消息,見事情與自己預想的一模一樣,薛寶釵自是得意,但在湘雲面前,卻是依舊不動聲色,反而好言好語安慰了一番,方才將湘雲打發走了。

    送走了湘雲,薛寶釵總算去了一塊心病,只是家計的擔子壓在身上,時刻不得放鬆。

    正好薛家那邊,因夏金桂日日哭鬧,薛蟠實在受不了,躲了出去,薛姨媽無法,只能將薛寶釵喚過去,讓她幫著打理店鋪,好歹要將年關應付過去。

    薛寶釵在生意上是極擅長的,加上她如今是賈家的少奶奶,消息來源廣,因此花了一番心思,竟將薛家的架子維持下來了。

    賈家那邊的事情,黛玉一無所知,也沒興趣知道,只守在莊子裡,安生過自己的日子。

    自水溶表白以來,她一直心事重重,幾乎是心神恍惚地度過的。每日起來,多是在窗下發呆

    雪雁、春纖看出她有心事,自是百般體貼,不多問,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留心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讓黛玉很是欣慰。

    這般過了幾天,天氣越來越冷,黛玉方才恢復了些精神,這日便喚過雪雁,問起賈環的事情。

    雪雁忙回道:“環三爺說自己在那邊很自在,如今日日用功,還讓我回來多謝姑娘百般照應。對了,近來他寫了幾篇文章,因覺得姑娘眼光是極好的,便叫我帶回來,讓姑娘空閒時指點指點。”

    黛玉聞言,便笑道:“什麼指教不指教的,我可不是夫子,幫著看看可以,至於別的,我卻是不能的。”

    雪雁見她有興致,忙將賈環託付的東西拿出來,送到黛玉面前。

    黛玉翻看了一回,提筆圈改了一番,方向雪雁道:“環兒這幾篇文章,字寫得不錯,可見日子有功,日日練自有成就。文章寫得也不錯,只是到底年紀小,有些地方稍嫌幼稚,若是能改一改會好很多。”

    唇邊現出笑意,接著道:“等下回你去探望時,將我的話細細告訴環兒,再提醒他要注意身體,努力上進固然應該,但若是為這個熬壞身子,就不值得了。”

    雪雁一一聽了,留心記在心頭。

    黛玉說完了賈環的事情,歎了一口氣,悻悻地道:“長日無聊,也不知該做什麼好。”

    雪雁聞言,便微笑道:“姑娘若是悶,不如挑幾本書來看,也好打發時光。”說著,便將黛玉往外間引。

    黛玉這才知道,自己發呆的這幾日,雪雁、春纖早讓賈喜做了個大書架,將水溶送過來的十幾箱書收拾妥當,擺得整整齊齊。

    黛玉站在書架前,心中湧起幾絲慨歎,若是沒有水溶費盡心思從中周旋,父親的遺物,還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回到自己身邊。

    黛玉感歎了一會兒,方才依照雪雁的提議,從中挑了幾本書,帶回內室消磨時光。

    天越來越冷,有時就算是白天,也是陰沉沉的看不見陽光,森冷得讓人驚怕。

    相比起來,室內的溫暖實在叫人留戀,加上黛玉身子又弱,自然只呆在室內,不肯外出一步。

    這天起來,外面天氣陰沉,寒風大作,叫人聽了直起雞皮疙瘩。

    黛玉起來梳洗了,用罷早膳,因實在太冷,便讓雪雁拿了床棉被,鋪在窗下的小塌上,自己拿了一卷書,倚靠著打發時間。

    正看得入神,鼻尖突然傳來一陣香氣,清雅中帶著一絲清冷,別樣動人。

    這香氣甚是熟悉,黛玉擱下書,驚喜地道:“是梅花!”

    話音剛落,便有人笑道:“林姑娘真是厲害,只聞香氣就知道是什麼花,可見是真正的惜花人。”

    聲音清潤,帶著脈脈暖意,卻是水溶。

    黛玉輕輕“啊”了一聲,沒來由的,嬌麗的臉頰上竟泛出紅霞來,幾乎比春日的桃花還要紅豔。

    水溶並不知她的心思,只在窗下笑道:“我府裡的早梅開了,我想著姑娘性子清傲,必定會喜歡梅花,便特意折了幾支送過來,送給姑娘賞看。”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聲音溫潤如暖玉:“還請姑娘見我一面,好讓我稍解相思之情。”

    黛玉聞言越發嬌羞,低下頭不肯言語,雪雁忙道:“外面天冷,王爺來一趟不容易,不如我出去引他進來,喝杯熱茶吧。”

    黛玉顧不得害羞,忙拉住雪雁,低聲道:“你將他引到廂房奉茶吧,只說我身子不好,不能見客。”

    之前水溶一番剖白之言,在她心中留下了影子,為了逃避與水溶相見時的尷尬,黛玉只能無奈地選擇避客。

    這舉動,似乎有些軟弱,但此刻黛玉卻是顧不上了。

    雪雁聽了,有些莫名其妙,卻沒有追問,只笑了一下,點頭自去了。

    待出了房,見水溶穿著紫色長袍,雖然是尋常服飾,但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之間,揮灑著富貴優雅。

    此刻他擎了幾支梅花在手,笑吟吟站在院子裡,神色安詳溫柔,讓人目為之眩。

    雪雁定一定神,迎上去行了禮,方笑道:“王爺這般尊貴的人,怎麼親自拿起梅花了?叫個小廝不是更方便嗎?”

    水溶溫聲道:“你們姑娘是個愛靜的,連我走進來都想放輕腳步,怎麼能帶小廝進來,惹你們姑娘不快呢?”

    雪雁暗贊他溫潤體貼,頓了一頓,賠笑道:“王爺來探訪,我們姑娘是極感激的,但近來她身子不太舒服,不能見客,還請王爺去廂房用茶,暖和暖和。”

    水溶聞言,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換上一片驚慌,聲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和焦急:“怎麼林姑娘不舒服嗎?哎,這莊子多半是沒有大夫的,等我回去打點一番,將太醫請來,給你們姑娘看診。”言罷,卻是轉過身子,急急想往外走。

    雪雁見狀,不由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正手足無措之際,聽得屋內黛玉揚聲道:“王爺且請止步。”

    他們兩人立在窗下說話,距離並不遠,因此屋內的黛玉自是聽得清清楚楚。

    自己百般避見,不想水溶不但信了自己的搪塞之言,還不顧天寒地凍,要親自回去給自己請大夫。

    面對這樣一心為自己著想的人,黛玉如何能無動於衷?故而也顧不上失禮,開口叫住水溶。



029 別有幽情


黛玉顧不得害羞,忙拉住雪雁,低聲道:“你將他引到廂房奉茶吧,只說我身子不好,不能見客。”

    之前水溶一番剖白之言,在她心中留下了影子,為了逃避與水溶相見時的尷尬,黛玉只能無奈地選擇避客。

    這舉動,似乎有些軟弱,但此刻黛玉卻是顧不上了。

    雪雁聽了,有些莫名其妙,卻沒有追問,只笑了一下,點頭自去了。

    待出了房,見水溶穿著紫色長袍,雖然是尋常服飾,但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之間,揮灑著富貴優雅。

    此刻他擎了幾支梅花在手,笑吟吟站在院子裡,神色安詳溫柔,讓人目為之眩。

    雪雁定一定神,迎上去行了禮,方笑道:“王爺這般尊貴的人,怎麼親自拿起梅花了?叫個小廝不是更方便嗎?”

    水溶溫聲道:“你們姑娘是個愛靜的,連我走進來都想放輕腳步,怎麼能帶小廝進來,惹你們姑娘不快呢?”

    雪雁暗贊他溫潤體貼,頓了一頓,賠笑道:“王爺來探訪,我們姑娘是極感激的,但近來她身子不太舒服,不能見客,還請王爺去廂房用茶,暖和暖和。”

    水溶聞言,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換上一片驚慌,聲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和焦急:“怎麼林姑娘不舒服嗎?哎,這莊子多半是沒有大夫的,等我回去打點一番,將太醫請來,給你們姑娘看診。”言罷,卻是轉過身子,急急想往外走。

    雪雁見狀,不由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正手足無措之際,聽得屋內黛玉揚聲道:“王爺且請止步。”

    他們兩人立在窗下說話,距離並不遠,因此屋內的黛玉自是聽得清清楚楚。

    自己百般避見,不想水溶不但信了自己的搪塞之言,還不顧天寒地凍,要親自回去給自己請大夫。

    面對這樣一心為自己著想的人,黛玉如何能無動於衷?故而也顧不上失禮,開口叫住水溶。

    水溶聽到黛玉開口挽留,不由又驚又喜,止住腳步,回頭道:“林姑娘可好些了?”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剛才有些頭昏,已經好多了,王爺不必奔波了。”

    水溶聞言依舊憂心忡忡,皺眉道:“姑娘身子向來嬌弱,如今天又冷,要多加留意才是。”

    黛玉溫婉一笑,道:“多謝王爺提醒,我知道的,外面冷得很,王爺還是到廂房喝杯茶吧。”

    水溶松了一口氣,溫聲道:“姑娘沒事,那我就安心了。”

    雪雁忙道:“王爺且隨我來,喝杯茶暖暖身子。”說著,便抬起手來,將水溶往一旁的廂房讓。

    水溶愣了一下,明白過來黛玉並不願與自己相見,心中雖然有些失望,卻依舊微笑道:“喝茶就不必了,姑娘既不願見我,我也不能勉強,只求姑娘容我在這地方站一會兒,讓我看看姑娘的身影也好。”

    黛玉聞言又驚又愕,臉上赤紅如霞,呐呐說不出話來。

    雪雁也有些訝然,忙看著水溶,勸道:“這樣冷的天,王爺執意站在這裡,只怕要凍出病來。”

    水溶微笑道:“凡事我自有分寸,你是姑娘家,還是快些進屋陪林姑娘吧。”說著,便將手中的梅花遞給雪雁,溫然道:“勞煩你將這花帶進去,給你家姑娘插瓶吧。”

    雪雁勸之再三,無奈水溶執意不應,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自己攜了梅花,轉身回屋。

    進房後,雪雁走到小幾前,拿了個耳瓶,將梅花插好,方走到黛玉跟前,回話道:“姑娘也聽到了,王爺不肯進屋,也不肯走呢。”

    黛玉瞥一眼梅花,見花瓣簇簇,比胭脂還要紅豔幾分,花蕊仿佛黃玉,相得益彰,顯然是靜心挑選了才送過來的。

    黛玉不由一陣失神,過了半晌,低垂了眉眼,慢慢道:“他愛做什麼,我是無法勉強的,由他去罷。”言罷,伸手將一旁的書拿了起來,低頭埋首看書。

    只是,明知道水溶在外面,又豈能心安?雖然眼睛瞄著書,卻是漫不經心,什麼都沒看進去。

    雪雁皺著眉,看著窗紗上翩翩玉立的身影,不由有些坐立難安,但黛玉不說話,她也沒法子可想。

    半晌,雪雁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王爺還沒走呢。”

    黛玉擱下書,站起身來,無奈地道:“他倒是個固執的,罷了,將人請進來吧。”雪雁忙答應下來,含笑起身自去了。

    須臾,雪雁領著水溶,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梅花的香氣也越來越濃郁,讓人聞之欲醉。

    水溶一進屋目光就落在黛玉身上,見她青絲如雲,只用一枚扁平的桃花木釵扣發,零星兩朵丁香花型的珠花,身上穿著月白色織錦衣衫,用彩色絲線繡著精緻的梅花,星星點點,別有一段風致嫣然。

    水溶不由看得有些呆了,連雪雁斟茶送過來也忘了接,只靜靜凝視著黛玉,目光中情深無限。

    黛玉有些赧然,起身行了一禮,低眉道:“王爺怎麼不喝茶?”

    水溶“唔”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接了茶杯,送到唇邊抿了起來。因喝得太急,竟是有些嗆著,急急咳了起來。

    黛玉怔怔看著,不由手足無措起來,雪雁也有些著急,有心想去幫忙,但顧念著男女有別,也就沒有動,只問道:“王爺怎麼樣了?”

    好在水溶咳了兩聲,漸漸轉為正常,朝黛玉拱手,不好意思地道:“溶失禮了,還請姑娘不要見笑。”

    黛玉橫他一眼,嗔道:“王爺失禮的地方何止這一處?人都說王爺乃謙謙君子,若是知道王爺竟賴在我這裡不肯走,必定會大吃一驚。”

    佳人眼波如水,聲音含嬌,雖是責備之言,水溶聽在耳中,卻是喜不自勝。

    他與黛玉相識的時間並不算長,卻看得出她性子獨特,如玉之潔,似梅之傲,與人交談時雖然彬彬有禮,卻有一股淡淡的疏離,始終不能做到真正的親近。

    如今,她肯嬌聲調侃自己,也就代表,對於自己,她的態度是不一樣的。雖然她言辭間雖然有些小性兒,卻嬌俏可愛,也顯得真實。

    這樣純澈的女子,才當得起自己的戀慕。

    黛玉見自己出聲斥責,水溶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一臉笑意,不由越發生氣,一時也忘了別的,蹙緊秀眉道:“王爺今兒個可真是奇怪,巴巴送了梅花過來,望著人笑,倒不知是什麼意思。”

    水溶微笑不語,只是凝睇著她的嬌顏,眸中湧出萬絲柔情,半晌方道:“我的心意,姑娘竟不明白嗎?自是因為相思難耐,才顧不上唐突冒失,厚著臉皮來打擾姑娘。”

    黛玉臉頰生暈,哼道:“堂堂王爺,竟滿口輕薄之言,也不怕人笑話。”

    水溶澹澹微笑,正色道:“只有在姑娘面前,我才會如此,也只有姑娘,才會讓我如此。”

    以水溶的性情,本是做不來厚顏求見的事情,實在是相思難耐,才會讓他連臉面都不顧了,徑直守在黛玉房外,直到黛玉肯點頭相見才甘休。

    黛玉低下眉眼,聲卻嬌羞:“王爺這話,倒像是繞口令似的,我可聽不懂。”

    娥眉媚眼,妖嬈如畫,自是極美的。

    水溶心裡仿佛喝了蜜一般,呵呵笑了兩聲,目不轉睛看著黛玉,低低的語氣如溫柔明亮的陽光一般:“真是巧了,姑娘今兒個穿的衣裳繡了梅花,可見是心有靈犀了。”

    黛玉低著頭,蹙眉道:“什麼心有靈犀?我穿這衣服,不過是應景罷了。王爺若是再說輕挑話,我可要送客了。”

    水溶微微一笑,明白黛玉不過是嚇嚇自己罷了,雖然不擔心,卻也知道過猶不及之理,便沒有再剖白情思,只走到黛玉身邊,拿起她擱在一旁的書看了看,發現是一本前朝史書,用字艱深,文理高深,除了少數幾個大儒之外,沒有人會看這種書。

    水溶不由笑道:“姑娘怎麼看起史書來了?這書深奧得很,可別累壞身子,還是挑些詩詞歌賦看吧,好懂又有趣兒。”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關切,倒沒有使小性子,只撇嘴道:“詩詞歌賦看多了,也就沒意思了,就想看看史書。有地方不明白,就多讀兩遍,自然就會懂了。”

    水溶便驚歎道:“就是本朝那些學子,讀的也多是些詩詞歌賦,姑娘這愛好,還真是與眾不同,也叫人佩服。”

    黛玉淡笑道:“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罷了,倒讓王爺如此稱讚,我可當不起。”凝眸看著水溶,轉了話頭道:“才剛過午時,王爺一定沒用午膳吧?我讓雪雁準備一番,王爺將就著用一些吧。”

    水溶聞言自是歡喜,忙拱手道:“姑娘肯留飯,溶感激不盡。”

    黛玉哼了一聲,不免又嬌嗔起來,蹙眉道:“堂堂一個王爺,竟總是到我這裡來吃飯,傳出去也不怕失了臉面。”

    水溶微笑道:“我可沒找姑娘要飯吃,是姑娘擔心我餓著了,主動開口給的,我若不吃,豈不拂了姑娘的好意?

點名簿 2016-6-8 17:44

030 情敵相見

天越來越冷,莊子上,忙碌了一年的人都開始閑下來,閉門不出,與家人一起享受這一年一次的悠閒時光。

    到了小寒那天,風聲呼嘯,竟下起了雪,到了次日起來,雪已經小了很多,地上卻已是積了厚厚一層,一片潔白氣象。

    黛玉用罷早膳,立在窗下賞看雪景,笑吟吟地道:“這銀裝素裹的,真是好看。”

    雪雁點頭,婉聲道:“剛才黃嬤嬤就說了,要給姑娘做暖爐,熱氣騰騰吃著才舒服呢。”說著,舒服地喟歎可一聲,笑眯眯地道:“幸虧搬出來了,住在賈家時,凡事都不由自己做主,有時就算想讓姑娘吃些特別的,也是無法可想。如今凡事都能自己做主,姑娘身子看起來倒是好了很多,近來咳嗽也少了呢。”

    黛玉微微一笑,點頭道:“你不說我倒沒察覺,近來身體的確好了很多,照這麼下去,以後想跟正常人一樣也不是不可能。”

    她身體嬌弱,除了底子薄之外,更多的原因卻是因為心事鬱結。自從她放下對寶玉的心思之後,再也不用患得患失,整個人就如脫胎換骨一般,身子自然一日好似一日了。

    兩人正說著話,春纖走了進來,跺了跺腳,笑盈盈地道:“今兒個天冷,姑娘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自從來了莊子,黛玉體貼春纖與父母分別數年,只讓春纖白日在自己跟前應差,傍晚時分就讓她回家,與父母同享天倫。

    黛玉微笑道:“雖然天冷,但也不能老躺著,倒是你,下雪了在家呆著就是,何必還出門?”

    春纖接過雪雁遞過來的手爐,回道:“雖然姑娘體恤,但春纖卻是不敢忘記自己的本分,何況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到這邊來陪姑娘說說笑笑,時間倒好打發些。”

    嘻嘻一笑,也看著窗外的雪景,轉了話頭道:“剛才過來的時候,看見莊子裡的小孩兒在玩雪,堆了幾個雪獅子,倒是有趣。”

    黛玉聽了,不由眼前一亮,起了童心,沉吟著道:“左右無事,不如我們也出去玩雪,好不好?”

    雪雁忙道:“雖然姑娘身子好些了,但到底還是嬌弱的,哪裡受得外面的清寒?”瞥春纖一眼,佯怒道:“好端端的,都是你扯出玩雪的事情,既如此,就罰你出去堆個雪人,待會兒讓姑娘出去賞玩,如何?”

    春纖聽了,自是知道她沒有生氣,只是嚇唬自己罷了,便露出一臉笑容,喜滋滋地道:“雪雁大管家有命,小的立刻去辦。”言罷,招呼上小丫頭秋兒、月兒,一起出去了。

    三人年紀相仿,又都是活潑的性子,在雪地裡忙活開了,不一時就在院子中間堆了個胖乎乎的大雪人。

    黛玉見她們打鬧,不由有些心癢,拉著雪雁道:“你看,她們已經堆好了,我們出去吧。”

    雪雁也有些心動,便拿了斗篷給黛玉穿上,包得嚴嚴實實,又讓她換上鹿皮小靴,方才扶著她出房。

    春纖見她們出來,早迎了過來,笑嘻嘻地道:“姑娘你瞧,我們堆的雪人很不錯吧?”

    黛玉歪著頭,細細端詳,笑道:“倒是不錯,只是總覺得差點什麼。”沉吟了一小會,向春纖道:“你去拿兩顆果子來,給雪人做眼,再找黃嬤嬤拿個細蘿蔔做嘴,就更可愛了。”

    春纖拍手道:“姑娘說的有理,我這就去辦。”果然依照黛玉之言,拿了果子和蘿蔔過來,給雪人做裝飾。

    幾人賞看了一回雪人,春纖是個愛玩鬧的,竟偷偷握了個雪球,朝雪雁擲去。

    雪雁自是不肯示弱,也笑嘻嘻蹲下身揉雪球,與春纖互擲取樂。秋兒、月兒眉開眼笑,也跟著玩耍起來。

    黛玉攏了攏衣服,含笑看幾人打鬧,無意之間目光落到院門處,透過門板上的寬縫,隱隱瞧見有個黑影正站在那裡,不由嚇了一跳。

    她定一定神,想起這莊子是有人守門的,便沒有喚雪雁,自己走了幾步,將院門打開,探出身子瞧了瞧,卻是一下子怔住了。

    來人竟是李明佑,披著黑色緞面鑲滾白色狐狸毛的斗篷,獨自立在外面,肩領上似乎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也不知站在此處多久了。

    黛玉不由怔住,呆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李明佑前段時間卻是陪父親到封地去了一趟,昨天傍晚才回到家中,得知水溶到莊子走了兩趟,心中頗不是滋味兒,很想立刻就來見黛玉,卻又怕嚇著佳人,只能暫且按捺下來。

    待今兒個一早起來,他便獨自牽了匹馬,出了東平王府,打馬一陣狂奔,面上沾了不少雪片,雖然冰涼徹骨,卻阻不住他見佳人之心。

    待到了莊子,叫開了門,李明佑直奔黛玉的住處,到了院門前,卻見門扉緊閉,隱隱聽見裡面傳來陣陣打鬧聲,透過門縫細瞧,見黛玉穿著斗篷,俏生生立在雪地裡,一時竟有些癡了,連喊門都忘記了。

    此刻黛玉親自過來推開了門,饒是李明佑自詡風流,此刻在黛玉面前,卻是不由自主紅了臉,低聲道:“我出了一趟院門,剛剛才回來,就想過來瞧瞧姑娘。”

    黛玉橫他一眼,嬌嗔道:“既然來了,為什麼傻傻站在外面吹風?若是凍著了,我可賠不起。”

    李明佑聽出她雖然是在嬌斥,卻是關切之言,心中不由一陣歡喜,興高采烈地道:“到了這裡,瞧見姑娘院子裡的人玩得開心,便沒有打擾。”揚了揚眉,接著道:“姑娘在怪我沒有進門,既如此,我現在就到姑娘的住處坐一坐,想來姑娘是絕不會反對的。”言罷,微微一笑,果然踏步進了院。

    黛玉並非扭捏之人,何況李明佑雪天探訪,自然是要給情面的,便沒有反對,將他讓進溫暖如春的屋子。

    因有客到,雪雁、春纖早停止打鬧,一個奉茶,一個準備點心,有條不紊忙了起來。

    李明佑拿著茶杯,暖了暖凍得冰涼的手指,方笑向黛玉道:“一段時間不見,姑娘看起來似乎長開了些,臉上也有血色了,看來這莊子雖然偏僻,卻是個極養人的地方。”

    黛玉握著手爐,微笑道:“多虧世子當日出手相助,才有今日的福分,不然,還不知如今我身在何處呢。”

    李明佑擺手道:“當初我只是做了樁小事罷了,姑娘不必記在心上。”含笑看著黛玉,溫聲道:“姑娘近來如何?”

    黛玉款款道:“風平浪靜,很是安生,倒是想問世子近況如何?”

    李明佑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輕輕道:“近來我循規蹈矩,父王很是高興,竟讓我陪著一起往封地走了一趟,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

    黛玉溫言細語,嫣然道:“只要世子今後一直規規矩矩的,與東平王爺的關係自會改觀。”

    李明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眸中自有柔情湧現,頷首道:“我知道的,多謝姑娘關懷。”

    兩人寒暄了幾句,李明佑有心想問水溶的事情,唇動了一動,卻又有些礙口,便躊躇起來。

    黛玉將他的遲疑看在眼裡,婉聲道:“看世子這模樣,似乎有話要說呢,只管直來直往,不必跟我客套。”

    李明佑聽了,正要答話,突然屋外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林姑娘好,水溶求見,不知姑娘是否願意讓溶進來?”

    屋內之人不由都愣了一下,尤其是黛玉更是驚訝,這樣的天,一個個竟都跑到自己這偏僻的莊子,可真是厲害。

    她怔了須臾,方開口道:“既來了,我這主人也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理,雪雁,去迎進來吧。”

    雪雁聞言,忙放下手中的糕點,轉身去揭開繡金猩猩厚軟簾,將水溶讓了進來。

    黛玉起身行禮,溫婉道:“見過王爺。”

    李明佑卻是穩坐著不動,看向水溶的目光中閃過莫名的意味,淡淡道:“這樣的雪天,北王爺怎麼出來了?”

    水溶看了黛玉幾眼,方將目光移到李明佑身上,也淡淡道:“世子來得,我為什麼來不得?”

    李明佑被水溶的話噎住,瞪大眼睛盯著水溶,卻是一言不發。

    水溶沒開口,也沒移開目光,靜靜與李明佑對望,沒有絲毫退讓之意。

    氣氛微妙之處,讓人見之變色。

    黛玉不由怔住,明眸流波,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蹙眉道:“世子與王爺必定多日不見,才會這般打量彼此。”

    饒是她聰明伶俐,也絕想不到眼前這兩個男子都對自己動了心,且對彼此的心思都猜到了一二。

    如今情敵相見,彼此都存了一絲忌憚,這般互不相讓的對視,實是自然而然的事。

    聽到黛玉開口,水溶、李明佑方才回過神來,水溶緩和了神色,微笑道:“的確有一段時間沒見了,世子別來無恙?”

    他溫和下來,李明佑自也不能板著臉,也微笑著答了話,又問了水溶的近況,倒是讓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寒暄一陣,黛玉便笑道:“兩位遠道而來,我卻是沒什麼好招呼的,可巧黃嬤嬤備了暖鍋,不如兩位一起用頓便飯,再打道回府,如何?”


031 酒樓聚會

在黛玉的住處,水溶、李明佑雖然看彼此不順眼,卻還是保持著面上的禮儀,直到出了院子,兩人你瞪著我,我看著你,彼此眼中都是不服氣之意。

    兩人互瞪了一會兒,李明佑淡淡笑道:“好久沒跟王爺喝酒了,今日天寒地凍的,不如我們一起鳳鳴軒喝兩杯,如何?”

    水溶點頭道:“也好。”兩人議定了,便一起走出莊子,到門口上了馬,一起進城奔往鳳鳴軒。

    待進了酒樓,兩人便要了當初黛玉來此地時點的雅間,點了幾樣菜肴,相對而坐。

    李明佑擎著酒杯,唇畔浮現出一抹笑紋,聲音中帶著追憶的意味:“我記得很清楚,當初我就是在這個房間,見到林姑娘的。雖然當時她戴著面紗,但那雙眼睛,卻是一下子就將我吸引住了。”

    水溶聽他提及黛玉,眸中也露出溫柔之色,微笑道:“林姑娘的確特別,自見過她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世上的女子,竟可以美好如斯。”

    李明佑瞥著他,唇邊的笑容淡了下來,軒眉道:“北王爺對林姑娘的讚譽很高嘛。”

    “彼此彼此,”水溶並不回避,坦然道,“在我心裡,林姑娘是獨一無二的,在世子眼中,何嘗不是這樣?”

    他這樣坦白,李明佑反而怔了一下,須臾才回過神來,拍手道:“很好,北王爺快人快語,我也不必遮遮掩掩,不錯,林姑娘的確是我的意中人,倘若她願意,世子妃之位唾手可得。”

    水溶微笑道:“巧得很,我也願意以王妃之禮迎之。”抬首看著李明佑,鄭重了語氣道:“我們在這裡說一千道一萬,都是沒用的,一切都只取決於林姑娘的心意。我願與世子定下君子之約,能否贏得林姑娘芳心,你我各憑本事,絕不可使手段中傷對方,如何?”

    李明佑毫不遲疑,點了點頭,朗聲道:“北王爺如此爽快,我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兩人經過一番傾談,定下君子之約,彼此不再敵視,反而因為對方的爽快坦白,有了惺惺惜惺惺之意。

    因之前在莊子裡用了午膳,兩人並沒有餓意,因此只喝了幾杯酒,就起身出了雅間。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正要下樓時,迎面來了幾位公子哥兒,個個衣著華美,領頭之人穿得最好,不過二十歲年紀,長身玉立,相貌出眾,舉止卻有些輕浮,正是忠順王秦子炎。

    秦子炎乃當朝天子的侄子,以十六歲之齡繼了王位,精於六藝,卻閑雲野鶴,獨獨不愛政事,整日與詩書為伴,最愛的是美人,一向風流不羈,在京城與李明佑齊名。

    李明佑與他素有來往,看清來人的面容,便微笑道:“這樣的雪天,秦大哥聚眾來飲酒,可見是風雅之人。”

    秦子炎聽了,露出一臉笑容,開口道:“既然世子覺得風雅,不如也跟著一起來吧。”

    李明佑近來雖然規矩起來,但好友相邀,也就沒有拒絕,頷首道:“左右無事,與秦大哥喝喝酒也好。”說著,便轉頭望著水溶,微笑道:“北王爺若是願意的話,也跟著一起來吧。”

    水溶聽了,本想說自己要回去處理公文,卻不想對面有人開口道:“草民與北王爺多日不見,如今難得有機會一起聚聚,還請王爺不要拒絕。”

    水溶聽這聲音甚是熟悉,抬頭看時,卻愣了一下,果然是個相識的,乃榮國府的賈寶玉。

    甯國府的蓉大奶奶去世時,水溶曾親自路祭,與寶玉相識,對寶玉甚是溫和,與賈家的走動也多了些,令賈家一直引以為傲。

    後來,因為黛玉之故,水溶認清了賈家人的真面目,對待賈家的態度冷淡了很多。賈家千方百計想彌補,賈寶玉也曾數次到北府拜訪,但都被拒之門外了。

    以賈寶玉的性情,自是沒有深究其中的緣故,但因賈母曾經親自提點了,讓他找機會多跟水溶親近。所以今日個遇上,

    水溶看著寶玉,心中甚是疑惑,不知他為何竟會與忠順王相識。

    他心中忖度,加上並沒有要事在身,也就無可無不可,頷首道:“原來你也在,既如此,我也一同叨擾忠王爺一頓了。”說完,便沒有下樓,而是與李明佑一起,進了秦子炎選下的雅間。

    幾人落了座,敘了身份,又寒暄一陣,水溶有些按捺不住,便向秦子炎道:“還沒問忠王爺,怎麼竟會認識榮國府的寶玉?”

    秦子炎散漫一笑,直言道:“因為一個戲子咯。”見水溶不解,便解釋道:“我府裡本有個叫蔣玉函的戲子,有個外號叫棋官,扮相嫵媚,嗓音清亮,扮起旦角來活脫脫是個絕色美人。他在酒席上結交了寶玉,回王府後到處稱讚,當時我有些生氣,就命人到賈府說了一頓,聽說因為這事兒,寶玉還挨了一頓打,倒是讓我有些過意不去。”

    水溶聽到這裡,不由瞥了寶玉一眼,目光中露出沉吟之色。

    原本,他還是極看重寶玉的,到底有幾分才華,雖然不懂人情世故,卻也難得天真爛漫,沒有什麼心眼。如今看來,小小年紀就學著與戲子來往,骨子裡和一般的紈絝子弟並無二樣。

    他心中的思量,寶玉自是不知的,倒是因為秦子炎的話,不由自主紅了臉,站起身呐呐道:“都是草民莽撞,王爺說這話,我倒是受不起。”

    因為黛玉之故,李明佑一向是看不來賈府的人,此刻看不慣他低眉順眼的模樣,加上知道了他的身份,便淡淡笑道:“這些客套話就不必講了,還是說說你與忠王爺是如何認識的吧。”

    寶玉已經知道他是東平王府的世子,不由有些畏懼,不敢不答,低低道:“棋官在東郊的紫檀堡置買了房舍,草民起了興致,前一段時間曾去探望,可巧遇上忠王爺在那裡,就攀談了幾句話兒。蒙王爺不棄,近來常約草民一起飲酒,也就慢慢熟了。”

    秦子炎介面道:“因我一直對寶玉挨打的事情耿耿於懷,見面後又發現他這人很風雅,很願意與他來往。”

    李明佑聞言淡笑道:“原來如此,我要恭喜秦大哥,多了一個酒友。”

    秦子炎瞪了李明佑一眼,佯怒道:“我這人最愛熱鬧,屢次邀你你都不出來,我也沒法子,只能另外找人了。”頓了一頓,皺眉道:“李小子,我倒是想問一問你,為何最近改了性子,竟沒有出來遊逛了?”

    李明佑微微一笑,真實的原因並不願宣之於眾,便搪塞道:“近來父王管得嚴,我只能收斂一些,免得被他責駡。”

    秦子炎與他來往數年,倒是有些瞭解他的性情,淡笑道:“這話只能哄三歲孩子,你這人,何嘗怕過東平王爺?罷了,你既不肯說,我也不是那不識趣的人,且由著你吧。”

    李明佑見他不再追問,松了一口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方問道:“忠王爺近來過得如何?”

    秦子炎揚唇道:“自然是極好的,每日佳人美酒,逍遙快活。”說著,伸手指了指寶玉,轉了話頭道:“對了,有件事情還沒告訴你呢,前幾天我到賈府遊園,見著了寶二奶奶,嘖嘖,那女子長得才叫美,打扮得又富貴,真像雍容華貴的牡丹一般。”說著嘖嘖了兩聲,慨歎道:“寶玉兄弟倒是個有福氣的,娶了個絕世美人。”

    那日李明佑、水溶到賈家救黛玉,曾見過寶釵,聽了這話,抬頭互看了一眼,目光中都透出不屑之意。

    平心而論,寶釵的相貌是極出眾的,但偏偏,她身上帶了一絲精明,眼中流露出的算計太明顯,讓人一見之下,難以生出親近之心。

    李明佑、水溶心照不宣,都在心中暗想,寶釵固然極美,但與清靈脫俗的黛玉一比,卻是立見高下。

    所以,縱然秦子炎滿口讚譽,兩人卻都是滿不在乎,反而在心上暗想,一個是世外仙姝,一個是凡塵牡丹,兩者之間,不啻於雲泥之別。

    那邊廂,寶玉聽到秦子炎出聲讚賞,忙起身道:“王爺過獎了,賤內不過爾爾。”

    秦子炎擺手道:“你倒不必謙虛,你夫人雖說出自商戶人家,但那般品貌,卻是強過很多大家閨秀,至少,我見過的女子裡,少有能及的。寶玉兄弟倒是豔福不淺,懷抱佳人,必定日日心滿意足吧?”

    寶玉聞言,俊臉上卻是浮現出一抹淒色,低低道:“哪裡談得上心滿意足?若是能娶了另一個女子,必定會美滿很多。”說著,歎了一口氣,聲音中有自傷之意:“我的婚事,是宮裡的姐姐定下來的,若是依照我自己的意思,卻是應該娶青梅竹馬的表妹才是。王爺不知,我那表妹,長得世間少有,才情也好,更難得的是她的氣質,真真是如空谷幽蘭一般,讓人一見之下就難以忘懷。那時我每每想,若是能娶了她當妻子,就是讓我短壽十年,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32 一場鬧劇

秦子炎與他來往數年,倒是有些瞭解他的性情,淡笑道:“這話只能哄三歲孩子,你這人,何嘗怕過東平王爺?罷了,你既不肯說,我也不是那不識趣的人,且由著你吧。”

    李明佑見他不再追問,松了一口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方問道:“忠王爺近來過得如何?”

    秦子炎揚唇道:“自然是極好的,每日佳人美酒,逍遙快活。”說著,伸手指了指寶玉,轉了話頭道:“對了,有件事情還沒告訴你呢,前幾天我到賈府遊園,見著了寶二奶奶,嘖嘖,那女子長得才叫美,打扮得又富貴精緻,真像雍容華貴的牡丹一般。”說著嘖嘖了兩聲,臉上露出羡慕之意,慨歎道:“寶玉兄弟倒是個有福氣的,娶了個絕世美人。”

    那日李明佑、水溶到賈家救黛玉,曾見過寶釵,聽了這話,抬頭互看了一眼,目光中都透出不屑之意。

    平心而論,寶釵的相貌是極出眾的,但偏偏,她身上帶了一絲精明,眼中流露出的算計太明顯,讓人一見之下,難以生出親近之心。

    李明佑、水溶心照不宣,都在心中暗想,寶釵固然極美,但與清靈脫俗的黛玉一比,卻是立見高下。

    所以,縱然秦子炎滿口讚譽,兩人卻都是滿不在乎,反而在心上暗想,一個是世外仙姝,一個是凡塵牡丹,兩者之間,不啻於雲泥之別。

    那邊廂,寶玉聽到秦子炎出聲讚賞,忙起身道:“王爺過獎了,賤內不過爾爾罷了。”

    秦子炎擺手道:“你倒不必謙虛,你夫人雖說出自商戶人家,但那般品貌,卻是強過很多大家閨秀,至少,我見過的女子裡,少有能及的。寶玉兄弟倒是豔福不淺,懷抱佳人,必定日日心滿意足吧?”

    寶玉聞言,俊臉上卻是浮現出一抹淒色,低低道:“哪裡談得上心滿意足?若是能娶了另一個女子,才算得上真正的美滿。”說著,歎了一口氣,聲音中有自傷之意:“我的婚事,是宮裡的姐姐定下來的,若是依照我自己的意思,卻是應該娶青梅竹馬的表妹才是。王爺不知,我那表妹,長得世間少有,才情也好,更難得的是她的氣質,真真是如空谷幽蘭一般,讓人一見之下就難以忘懷。我那表妹在賈家寄居了十年,與我情分是極好的,那時我每每想,若是能娶了她當妻子,就是讓我短壽十年,我也是心甘情願的,可惜最後還是沒能如願。”寶玉的一番話說完,屋內眾人都變了臉色。

    李明佑、水溶皆是大驚,以他們的頭腦,自是立刻猜出,寶玉口中的表妹,正是黛玉。

    水溶皺著眉,臉上隱約有怒火湧現,虧自己還覺得寶玉天真,沒有什麼心眼,如今看,他不是沒心眼,而是缺心眼。

    雖說黛玉其人,是絕對當得起這讚譽的,但是,大庭廣眾下,以如此親昵的語氣,議論一個未嫁的少女,未免不合規矩。

    偏偏,寶玉還說什麼與黛玉青梅竹馬、情分極好,更叫人生氣。

    須知道,女兒家的閨譽,比性命還重要。寶玉說出這種話,不知情的人聽了,必定會誤會黛玉與他有了私情,若是再宣揚出去,黛玉的名聲可就毀了。

    不出所料,秦子炎和另幾位公子哥兒聽到寶玉滿口稱讚自己的表妹,都不由得眼前一亮,露出好奇的神色。

    其中一個姓張的公子敲著桌子,笑嘻嘻地道:“賈世兄娶的妻子,連忠順王爺都讚不絕口,竟還不合賈世兄的心意,由此可知,賈世兄口中的表妹,必定是仙子一般的人物了。”

    水溶沉著臉,搶在寶玉開口之前,瞪了他一眼,皺眉道:“還沒喝多少酒,寶玉你就有些醉了,不如出去醒醒酒吧。”

    寶玉卻不知他的用意,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笑著道:“多謝北王爺關心,我沒事。”說著轉首看向先前張公子,聲音中有著淡淡的沮喪:“我那表妹,不是我誇口,當真是獨一無二的佳人,只可惜我沒福分,不能得她長伴左右。”略頓了一下,又露出笑意來,聲音也重新變得充滿歡欣:“不過也沒關係,我早就想好了,待年關過了,便去回了府裡的長輩,派人到表妹住的莊子提親,好歹要將她娶過來,才算是美滿呢。”

    他話未說完,李明佑早已是滿腔的怒火,伸手一掌擊在案上,冷笑道:“你當眾議論一個未嫁少女,我先不跟你計較,我只想問你,你如今已經是成親了的人,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你那表妹一定會嫁給你?”

    寶玉被他拍桌子的舉動嚇了一跳,略定了定神,才道:“世子突然來這一手,還真有些嚇人。”他與李明佑沒有什麼來往,並沒有看出李明佑已經大怒,反而有些洋洋自得,笑嘻嘻地道:“世子這問題,在我看來根本不是問題,表妹與我青梅竹馬,為了我成日茶飯不思,她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我的確娶了正室,但大戶人家,娥皇女英的事情多了去了,為了我,林姑娘一定不會介意的。”

    李明佑拍案而起,冷聲道:“你表妹介不介意且兩說,你如此可惡,我倒是很介意。”言罷,徑直走到寶玉面前,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抬起右手,扇了賈寶玉一巴掌。

    寶玉猝不及防,竟被打個正著,玉面般的臉頰上登時浮現出一個通紅的巴掌印。

    他自小嬌生慣養,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不由驚叫了一下,聲音格外淒慘。

    屋內眾人皆是一怔,都瞪大眼睛看著李明佑,簡直來不及反應。

    眾人的反應,李明佑絲毫沒有顧忌,伸手一把揪住寶玉的衣領,冷笑道:“你這小子,長得倒人模人樣的,心卻髒得很,竟敢胡亂敗壞好女孩兒的名聲,還恬不知恥,說人家一定會嫁給你,做你的小妾,你憑什麼?你敢如此胡說,可見是個沒家教的,沒關係,有我在呢,我一定好好教你該怎麼做人,怎麼做事。”言罷再無二話,右手連揮,左右開弓打起寶玉來。

    秦子炎目瞪口呆,忙定一定神,勸道:“好端端說話呢,怎麼打起人來了?佑之可是喝多了?”

    水溶雖然也生氣寶玉失言,但他性子溫雅,看不來李明佑的粗暴舉動,也忙勸道:“世子要教賈世兄怎麼做人,只管用言語就是,何必動手呢?”

    李明佑看也不看他們,只是冷冷道:“有些人是天生的賤骨頭,用言語是教不會的,打一頓興許還有點作用。今兒個我是在替天行道,誰敢攔我,就是跟我過不去!”他一面說,一面手足並用,對寶玉拳打腳踢起來。

    秦子炎因與李明佑交好,聽他出言威脅,知道這次他是認真的,便沒有說什麼。

    水溶見李明佑不聽勸,轉念想,罷了,讓寶玉受點教訓也好,省得以後寶玉繼續胡言亂語,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情。

    其他幾位公子哥兒見李明佑眼色鐵青,被他的氣勢震懾住,加上寶玉與李明佑的身份天差地別,兩相權衡,自是不敢觸李明佑的黴頭,也就默默不語,站在一旁看好戲。

    眾人都不搭理,李明佑打得更起勁。

    東平王乃武將,李明佑幼承庭訓,雖然長大後風流不羈,但身手卻是極好,比尋常的侍衛還要強上幾分。

    相比之下,寶玉卻是長在閨幄,日日錦衣玉食,哪裡能跟李明佑抗衡,加上又懼怕他的身份,連反抗都不敢,不一時就被打得鼻青臉腫,萎頓不已。

    李明佑心裡是有分寸的,雖然動了手,但到底還是給了賈府一個面子,沒有下死手,只是讓寶玉受些皮肉之苦。

    雖然如此,寶玉也有些抵受不住,殺豬般叫了起來,聲音刺耳又難聽。

    好好一個翩翩佳公子,被李明佑弄得頭髮蓬亂、嘴歪眼斜,還流了不少血,看上去格外淒慘。

    李明佑打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罷了手,將寶玉推了一把,冷笑道:“打你這種人,真髒了我的手。若不是今兒個我沒有帶侍衛,我才不會親自動手呢。”

    眾人為之絕倒,打了人,還嫌棄別人不配讓他動手,這世子,不但風流不羈,性格也是桀驁不馴得很。

    寶玉趴在地上,委屈又恐懼,皺眉了好一會兒,才怯怯道:“草民竟不知,自己是如何惹得世子不快的,還請世子為草民解惑。”

    李明佑卻端起酒杯,慢條斯理地喝了幾口,才淡聲道:“連我為什麼打你都不知道,你真是白長腦子了。”伸手彈了彈自己的衣袖,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慢悠悠地續道:“我打你,是想告訴你,你既娶了親,就應該規規矩矩的,怎麼能胡說八道,拉扯別的姑娘?”

    寶玉被打了一頓,吃了些苦頭,但心中到底是不服氣的,呐呐道:“草民說的是自己的表妹,又沒拉扯別人。”

點名簿 2016-6-8 17:46

033 冰心如玉

水溶走上前來,斜睨著寶玉,介面道:“今天這事情,雖然平王世子有些莽撞,卻是你有錯在先。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只告誡你一番,世子的話是對的,自己的表妹,豈能拿到酒席上來議論?這不是存心害她嗎?如今你也不小了,該學些人情世故了,今後萬不可這般莽撞,不然,還會有苦頭吃呢。”

    寶玉見水溶液不護著自己,心中更是難受,卻不敢多說什麼,只低下眉眼不作聲。

    李明佑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寒聲道:“今兒個我只打算教訓你一頓,並沒有下重手,如今我要警告你幾句,私底下的事情,我不管你,但從今以後,你若是再這麼胡說八道,我可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將拳頭捏得嘎嘎作響,旋即接著道:“你若不長教訓,今後我見你一頓打一頓,一定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言辭鑿鑿,寶玉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竟遇上了一個大對頭,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不敢不答話,慌慌張張地道:“世子放心,草民知道錯了,今後說話一定小心,絕不會惹世子不快。”

    李明佑聽了,桃花眼裡泛出一絲淡漠,哼道:“話說得挺好聽的,只別忘了才是。”

    寶玉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連聲答應,唯唯諾諾,顯然已經被李明佑嚇怕了。

    秦子炎見大局已定,忙開口打圓場道:“好了,既然話都說清楚了,就讓賈世兄下去梳洗一番,我們再繼續喝酒,如何?”

    李明佑瞥了寶玉一眼,冷笑道:“與這種人同席,實在辱沒了我的身份,我可要走了,改日再還秦兄的東道。”言罷,將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便站起身來向秦子炎拱手道別。

    秦子炎知道他向來我行我素慣了,也就沒有挽留,含笑道:“既如此,世子先走,我們改日再聚。”

    水溶因有公文要處理,也沒有多留,站起身跟李明佑一起走了。

    待兩人去後,賈寶玉忙向秦子炎道:“草民也要告退,還請忠順王爺應允。”

    他被打了一場,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以他的身份,卻是從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自然有些抵受不住,想要早些回府治傷。

    秦子炎聽了他對自己表妹的一番溢美之詞,本有心想要打探一番,但見寶玉一副萎靡難受的模樣,倒不好勉強,又念及來日方長,便微笑著點頭應了。

    賈寶玉這才松了一口氣,弓著腰灰溜溜離開雅間,到樓下找到自己的小廝,打道回府。

    進了賈家,見了王夫人和賈母,不免編了幾句話兒,只說是遇見了強盜,兩人倒沒有多問,只是痛惜著讓人請了大夫,又命底下的人用心服侍,將寶玉捧得如珠似寶一般。

    賈寶玉吃了一番苦頭,雖然對黛玉之心仍舊不死,但到底收斂了幾分,不敢再將黛玉掛在口邊,只暗自拿定了主意,待過了年,就去求賈母做主,將黛玉聘回家,省得夜長夢多。

    他心中籌畫著,因擔心再遇上意外,便沒有再出門遊逛,只呆在賈家,由一群丫頭、姨娘伺候著,可巧薛寶釵日日為銀錢短缺之事焦頭爛額,沒有精力顧及其他,寶玉倒是很過了一段時間的逍遙日子。

    賈家這邊的事情,黛玉自是一無所知,只在幾個靈巧忠心丫鬟的陪伴下,守在莊子裡過自在日子。

    天越來越冷,雪一連下了好幾天,呼吸之間,都是冰雪的味道,帶著沁骨的寒意,偏偏還有冷風呼嘯,聽起來格外凜冽。

    這日是大寒,黛玉用罷早膳,瞅著窗外的大雪,蹙眉道:“今年這天氣怪得很,往年雖然也下雪,卻從來沒有下得這麼大,也沒下這麼長時間。”

    雪雁坐在一旁的小塌上做針線,聽了黛玉的話,頷首道:“聽姑娘這麼說,倒是真是有些怪呢。”說著歎了一口氣,臉上有些愁色,苦著臉道:“之前姑娘說了,讓春纖不要跑來跑去,她偏不聽,到底還是因為吹風病倒了,真是讓人生氣又心疼。”

    黛玉聞言,嬌顏上也是泛出點點憂愁,歎息道:“春纖那丫頭就是心眼實,她這次生病,已經在床上躺了三天了,才略有些起色,看來要痊癒,還得幾天調養才是。”說著回首看著雪雁,吩咐道:“你將賈管家給我買的燕窩拿上一匣子,我們一起去賈管家那裡,看看春纖吧。”

    雪雁忙站起身來,皺眉道:“姑娘心疼春纖,我是知道的,但這樣大冷的天,姑娘若是出去,也不知能不能忍受得住。何況,這幾天姑娘送了不少補品,又讓賈管家請了好大夫來瞧,春纖必定已經大好了。不如我讓秋兒將燕窩送過去,瞧瞧春纖的情況,立刻來回了姑娘,如何?”

    黛玉搖首道:“春纖對我那般忠心,我去看她理所當然。”看一眼雪雁,款款道:“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子,但我是個有分寸的,近來我身子好了很多,何況她的住處又不算遠,只要小心些,不會有礙的。”

    雪雁見她執意要出門,只得不再勸,加上此時雪已經漸漸停了,便點頭道:“既如此,待我打點一番,就陪姑娘出門。”言罷,立刻站起身來,將秋兒、月兒喚進來,命她們給黛玉穿上斗篷,又拿了手爐和燕窩,方逶迤著出了院子。

    賈喜的住處,是在莊子門口的一處小四合院裡,之前本是莊子總管的住處,自從莊子換了主人之後,之前的管事就退了下來,一應大小事務都是賈喜做主,連帶著住處也寬敞起來。

    幾人款款走了一會兒,正要進去時,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沸沸揚揚,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黛玉有些吃驚,便扶著雪雁,走到門口處,皺眉道:“怎麼回事?”

    守在這裡的陳老頭忙從披廈裡走出來,見是黛玉,忙行禮道:“這樣冷的天,怎麼姑娘竟出來了?”

    黛玉沒有回答,只是疑惑地道:“外面怎麼這樣吵鬧?似乎有不少人叫嚷,但若是仔細聽,卻又聽不出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陳老頭瞧一瞧門外,歎氣道:“倒是有些棘手呢,姑娘不知,外面那些人,都是周家莊的,那地方,離這兒有一百來裡,聽說到處都是山,倒是一處幽靜所在。偏今年天冷得異常,一連下了十幾天的雪,他們那裡的雪,比這裡要厲害好幾倍,加上又有雪崩,不少百姓房屋倒塌,牛羊豬不是壓死,就是凍死,滿莊子的百姓,竟去了一半左右。”

    黛玉聞言,臉上不由露出哀戚的神色,歎氣道:“原來竟有這樣的人間慘事,聽來真讓人傷心。”

    雪雁卻有些疑惑,蹙眉道:“老伯一向是寸步不出的,如何知道得這樣清楚?為什麼又這般吵鬧?”

    陳老頭答道:“說起來,都是我這老頭子多事惹出來的,昨兒個夜裡,有人過來敲門,說了自己是周家莊的,想討口飯吃。老奴因姑娘平時說過,要與人為善,就將剩飯給了他,又跟他談了半宿,問了一番,這才知道周家莊出了大事,因那邊雪崩厲害得很,倖存的人都不敢再留在那裡,都外出討飯吃。誰想一路走來,竟沒有人肯開門。因老奴肯給吃的,那人一面吃飯,一面稱讚老奴心善,老奴不合一時嘴快,將姑娘為人最是善良,曾經收留了一對父女的事情說了,那人聽了竟是十分欣喜,當時老奴不解其故,也沒怎麼追問。誰想天剛亮時,那人告辭了之後,竟帶了一大群人過來,隔著門就在大叫,說是讓老奴發發善心,放他們進來吃頓飽飯。”

    雪雁眉頭皺得更深,不忿道:“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怎麼你竟沒到姑娘面前回話?”

    陳老伯忙道:“他們才剛到呢,老奴想著將門閉著,挨上一時三刻,那些人見沒人理會,自然就會走了,這才沒有打擾姑娘。”說著,歎了一口氣,看著黛玉道:“今日這事,都是老奴惹出來的,老奴知道錯了,姑娘念在老奴只是一時糊塗的份上,饒了老奴這次吧。”

    雪雁聞言,瞪了他一眼,正要說話時,黛玉已經開口道:“陳老伯不需驚慌,你並沒有做錯什麼,相反,你的善心,我是極欣賞喜歡的。”輕咳了一聲,擺手道:“人家都求到門外了,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實在不像話。不如你將門打開,將他們請進來,再去通知賈管家,讓他安排一番,好歹讓這周家莊的人吃頓飽飯。”

    雪雁、陳老頭聽了這番話,都驚得目瞪口呆,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神色。

    雪雁忙勸道:“雖然姑娘心善,但那些人粗鄙得很,若是放進來,還不知會出什麼事情呢。不如我去拿幾十兩銀子,送給他們,就當救濟一場,如何?”

    黛玉擺手道:“比起銀子,他們這些人更缺的是吃食,再說了,莊戶人家,都是靠自己的汗水過日子的,說什麼粗鄙不粗鄙的,照我看,他們比高門大院的那些人乾淨淳樸得多。”


034 黛玉行善


雪雁見事情略定,心中鬆了一口氣,忙向黛玉道:「不如我守在這裡打點,姑娘回去歇息吧。」
黛玉搖頭道:「遇上這樣的事情,我就算回去了,也是無法安心的。我還是到春纖住的地方等著,順便與賈管家商議一下,如何救濟這些人。」說著,便扶著雪雁的手,款款步往賈喜的住處。
兩人正要進院時,正遇上賈喜從裡面走出來,見了她們,忙停下來行禮,賠笑道:「這樣冷的天,姑娘怎麼出來了?」
黛玉寧聲道:「幾天沒見春纖,有些想念,就過來探望探望。」頓了一頓,問道:「賈管家出門,打算去哪兒?」
賈喜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忙答道:「每到冬天,奴才就有些犯困,直到此時才發現外面有些響動,就出來查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黛玉溫婉道:「若是為這個,賈管家不必去查問,內中緣故,我一清二楚。」言罷,將周家莊人來求助的事情說了,最後道:「我正想找賈伯伯打點呢,依照我的意思,他們既然求助到了這裡,自是不能坐視不理,不然,我只怕終生難安。」
賈喜聽了,沉吟了一小會,回道:「平時農忙時,常會安排幾個人,在大廚房做滿莊子人的飯。如今糧食充裕得很,又是農閒,莊子裡的人都能出來幫忙,倘若一起動手,接濟他們吃頓飯倒是不難。」
黛玉點頭道:「賈伯伯想得很妥當,就這麼辦,對了,我記得賈伯伯昨天進城採買了一車豬肉鮮魚,還沒分下去,如今既遇上這事,不如先拿出來應急,以後再採買東西分給莊子上的人。」
黛玉在北府時經管事指點,知道馭下之道,應該恩威並施,才能贏得底下人的忠心。
念在莊子眾人辛苦了一年的份上,入冬之後,黛玉常讓賈喜帶人進城採買東西,雖然花了不少錢,但黛玉卻認為很值得。
賈喜聽了她這番話,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躊躇道:「奴才買的那些東西,雖然不貴重,卻也花了三十多兩的銀子呢。周家莊那些人,能吃上飯必定就心滿意足,何必……」
黛玉打斷他的話,擺手道:「既是真心做善事,這些蠅頭小利,卻是不必在乎的。賈伯伯,時間緊急,你還是照我說的話,快些去打點吧。」
賈喜對黛玉素來恭敬,聽到黛玉執意要將肉魚拿出來,雖然心中仍舊有些不捨,但他向來唯命是從,他便沒有再勸,只恭聲道:「既如此,姑娘且到奴才院中稍坐,奴才這就下去打點。」言罷,便行了一禮,起身去了。
黛玉這才進了院,先見了陳氏,讓陳氏將四合院中的廚房用起來,也讓人回自己的院子跟黃嬤嬤說了,命大家一起動手置辦飯菜,免得外面忙不過來,周家莊的人會挨餓。
陳氏忙按照黛玉的囑咐行事,將家裡的粳米、精米全找出來,一併洗了,蒸了份量很足的大鍋飯,又用豬油炒了一大鍋醃菜,燉了一大鍋骨頭湯。
黛玉近日來時常下廚,也帶著雪雁在裡面幫忙,大家一起動手,忙活了半日,總算做出了大量的飯菜。
陳氏擔心黛玉累著,忙道:「既然飯菜已經備好,奴婢帶人送出去就是,至於姑娘,還是去小女房內歇息吧。」
黛玉頷首應了,帶著雪雁進了春纖的房間,此時春纖已經大好,正躺在床上發愣,見她們進來自是喜笑顏開。
主僕三人寒暄了一陣,陳氏進來回話道:「姑娘放心,奴婢的丈夫已經將周家莊那些人客客氣氣請進來了,除了奴婢這邊之外,大廚房那邊也做好飯菜了,足夠周家莊三四百人吃個半飽。」
黛玉聽了忙道:「辛苦嬸子了,還請嬸子再到廚房操勞一番,好歹讓那些人吃飽飯。」
陳氏點頭道:「姑娘善心,奴婢的丈夫是盡知的,已經讓大廚房的人繼續做飯了,至於奴婢這邊,廚房的火也沒停,奴婢擔心姑娘掛心,這才先來說一聲。」
黛玉略略寬心,婉聲道:「賈伯伯辦事,我是放心的,嬸子還是去忙吧,我與春纖聊聊天,倒是很自在。」
陳氏應了下來,忙行禮出去了。
時間容易過,很快就到了午時,雪雁正要勸黛玉回去用飯時,賈喜親自來回話,隔著簾子道:「姑娘,外面的事情奴才都安排妥當了,進來的人都吃好了,正聚在平時議事的院子歇息,周家莊的地保一定要跟奴才過來,說是要叩謝姑娘的恩德。」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恭敬地道:「小人周信,乃周家莊的地保,姑娘於小人全莊有大恩,小人無以為報,只能在此叩謝。」
黛玉忙用帕子掩面,走了出來,果然見有個男子直挺挺跪在雪地裡,只有二十多歲年紀,雖然穿的是舊衣,但渾身上下,卻是不見絲毫卑微輕賤,讓人頓生好感。
黛玉心中一驚,忙道:「只是一頓飯罷了,周大哥這樣,倒叫我當不起。」頓了一頓,又向賈喜道:「賈伯伯,你快將周大哥扶起來吧。」
賈喜忙應了下來,伸手去拉周信,周信卻不肯起身,執意叩拜了三下,方才站起身來。
他一直是低著頭的,此刻抬首,方才看清黛玉的身姿,雖然黛玉面上罩了帕子,但其人身形窈窕,氣質脫俗,卻是讓人為之眼前一亮。
周信幾疑自己見到了仙子,呆呆道:「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特別又善心的女子?難不成竟是觀世音菩薩特地下了凡塵,來扶持我們這些走投無路的人?」喃喃了幾句,終於意識到自己失禮了,忙感激涕零地道:「奔波了兩天,除了姑娘這裡之外,竟沒人肯伸手幫忙,多虧姑娘救我周家莊於水火,不然,小人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黛玉看著滿臉感激的周信,聲音溫和大方,彷彿脈脈溫水,能融化冬日的冰寒:「周大哥不必客氣,平頭百姓自家的糧食不多,縱然有心,也是無力的。我這莊子裡,糧食是有的,讓你們吃餐飯不成問題。」頓了一頓,又道:「天災人禍,朝廷必定有安撫之策,周大哥且放寬心吧。」
周信聞言,依舊一臉愁色,歎息道:「姑娘不但救了周家莊,還如此好言安慰,小人感激不盡,朝廷是否會有善策,小人並不知曉,眼前的難關,卻是難以度過去。」說到這裡,卻是抬起頭來,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
黛玉心思靈敏,一眼看出他有話想說,款款道:「周大哥不必客氣,有話直言即可。」
周信聽了,默了一小會,方軒眉道:「在姑娘這真正心善的女子面前,小人就不客套了,小人是想求姑娘一個恩典。」他說到這裡,歎息了一聲,吶吶道:「周家莊那邊,雪下得不停,又有雪崩,近來是住不成了。小人想求姑娘一個恩典,將周家莊的人暫時留在莊子住幾天,候朝廷下了安撫之策,小人自會帶眾人離開。」
他說出這番話,眾人都有些出乎意料。露出訝然的神色,連黛玉也有些被驚住了。
周信見了黛玉的神色,不由有些黯然,卻依舊不肯死心,繼續央求道:「小人知道,自己這話是強人所難了,若不是走投無路,又念在姑娘是真正善心人的份上,才出言相求。罷了,姑娘若是覺得為難,就當剛才那番話小人沒說過。」言罷,向黛玉打了一躬,深深歎息。
黛玉忙道:「周大哥放心,我並不是不肯幫忙,剛才只是有些驚訝,來不及反應罷了。」頓了一頓,臉上的神色越發和婉,溫婉道:「周大哥方纔的話,我已經考慮過了,我這莊子雖然糧食盡有,但院舍卻不算多,這樣吧,周大哥若是信得過我,就讓女眷和小孩都留下來,至於男丁,另尋地方如何?」
周信聞言不由鬆了一口氣,忙不迭行禮道:「姑娘這樣善心的人,我若是信不過,還能相信誰?」頓了一頓,聲音中悲喜交加,微歎道:「姑娘肯收留女眷和孩子,小人實在感激不盡,剩餘的人,就由小人安頓吧。小人記得,這附近有幾座破廟,應該夠住人了。」
黛玉眉心深蹙,聲音中俱是悲憫之意:「這樣冷的天,如何能去破廟容身?周大哥先別急,等我考慮一番,一定給你想一個法子。」說著,便立在原地沉吟了一小會,終於想出一個主意,便道:「周大哥帶的人不少,若是住客棧,不但開支大,也不太方便。我記得,迦葉寺房舍甚多,到佛門之地借住,必定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如周大哥將男丁都帶過去,跟那裡的人說幾句好話,好歹將難關應付過去再說。」
周信聽了這番話,不由眼前一亮,越發感念黛玉的善心,幾乎要感激涕零。
賈喜卻苦著臉,搖頭道:「姑娘不知,迦葉寺的方丈是個落第的舉人,為人最是迂腐,只喜歡讀書人,遇上讀書人去借宿,必定以禮相待,安排在好房間裡,若是尋常人去,雖然不會拒之門外,住的地方卻是極破舊的,至於吃食什麼的,就更差了。」
黛玉聞言詫異道:「有這樣的事?我竟從未聽聞過。」略想了一想,抬頭看著周信,擺手道:「罷了,這事情也不難,我讓人準備一車糧食,給你們帶著,再給迦葉寺捐一百兩銀子的香油錢,那邊自然就肯了。」
周信聞言,連忙打躬道:「姑娘想得如此妥當,小人只能在此多謝了,待日後有機會,一定報答姑娘的大恩。」
黛玉抿唇,笑容溫洽如春風拂面:「算不得什麼大恩,不過是盡力而為罷了。」轉首看著賈喜,囑咐道:「我的話賈伯伯也聽見了,還勞煩賈伯伯打點一番,將周家莊的人都安頓了吧。」
賈喜聽了這番話,雖然心中仍舊有些捨不得東西,但黛玉有命,他只能收斂了情緒,應道:「姑娘放心,奴才一定會照姑娘的意思,將事情辦好。」
黛玉微笑點頭,道:「此間事情已了,我先回去了,待事情辦妥,還請賈伯伯過去回話。」
賈喜忙應了,黛玉便帶上雪雁,在周信感激的目光下,緩緩步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住處,黛玉便拿出四百兩銀子,讓小丫鬟秋兒送給賈喜,用來安頓周家莊眾人,又讓黃嬤嬤到大廚房幫忙,至於自己這邊,則由雪雁煮些稀飯就罷了。
待到了傍晚時分,賈喜進來隔著簾子回話道:「我按照姑娘的意思,陪著周家莊的男丁去了迦葉寺,給了香油錢,也帶了糧食,那邊果然應了,肯將他們安置住進閒置的院子。雖然擁擠些,但好歹有容身之所,眾人都是感激的,一直說讓我帶話,多謝姑娘恩德。」
黛玉聽了,沉吟了一會兒,皺眉道:「這樣冷的天,賈伯伯該給他們置辦些御寒之物才是。」
賈喜忙道:「姑娘放心,這點奴才也慮到了,周家莊的人出來時,都是帶了衣服和棉被的,奴才見其中一些人的東西有些寒酸,擔心會凍著,吩咐人進城置辦了兩百張棉被,又拉了一車炭過去,必定是沒問題的。」頓了一頓,方接著道:「因為天冷,這些東西都不便宜,竟花了一百多兩銀子呢。」
黛玉聽了,不由大是安心,至於花了多少銀子,卻不在她思量之列。
並非因為她手頭上有幾萬兩銀子,而是因為她覺得,做善事,幫幫人,是好事,至於開支,不必太在乎。
黛玉便笑了一下,又問起留在莊子裡女眷的境況,賈喜一一回了,住處、吃食色色都打點妥當,因有人在雪崩時受傷,還請了大夫過來照應。
黛玉聽得連連點頭,真心稱讚道:「賈伯伯辦事,總是讓人放心的,有賈伯伯在,能讓我省不少心。」
賈喜聞言,連忙謙遜道:「我做的都是些小事罷了,姑娘實在過獎了。」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方接口道:「奴才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幾句話說得吞吞吐吐,顯然是掙扎了一番,才說出來的。
黛玉擺擺手,溫婉道:「我視賈伯伯是自己人,賈伯伯有話但說無妨。」
賈喜默了一會兒,方低聲道:「奴才是想逾矩提醒姑娘,之前姑娘收留陳福父女,又給陳福五百兩銀子當本錢,這事情已經讓奴才萬分吃驚了,如今姑娘又收留周家莊的人,為了那些無親無故的平民,又搭進去不少銀錢。姑娘在這些人身上花心思,什麼回報都沒有,未免太虧了。姑娘的善心,奴才很是佩服,但姑娘畢竟是個弱質女流,行善的事情,自有他人擔當,姑娘何必往自己身上攬?」
他說到這裡,似乎很不安心,吶吶道:「奴才這些話實在冒失,但奴才真心視姑娘為主子,逾越什麼的,一時卻是顧不上的。奴才話說得不中聽,但心是好的,還望姑娘念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怪罪奴才。」
黛玉忙道:「賈伯伯何出此言?賈伯伯的忠心,我是很清楚的,你有話直說,我也是欣賞的,豈會怪罪?」她說著略斂了神色,鄭重了語氣道:「至於我今日如此行事的原因,只是因為之前我經受過求助無門的境況,很明白周家莊那些人的心情。花一點銀子,能讓幾百人過安生日子,我覺得很值得。今後若是遇上這樣的事情,我還是會如今日這般,伸手拉求助的人一把。」
賈喜聽出她言語中的堅決,心中又慚愧又敬服,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還是黛玉開口打破沉默,婉聲道:「今兒個的事情,全賴賈伯伯張羅,時候也不早了,不如賈伯伯回去歇息,明兒個起來,還有事情要忙呢。」
賈喜聽了這才回神,忙道:「對了,還有件事情要回姑娘,京城的糧食,如今價格一日一變,每天都在漲價。之前按照姑娘的意思,奴才備了一些糧食,如今周家莊上上下下有好幾百口人,朝廷的安撫之策,卻不知何時會頒下來。不如奴才再帶人進城置辦些糧食,以備不時之需,不然,等到明年,說不定會更貴。」
黛玉聞言無可無不可,微笑道:「這些事情,賈伯伯自己做主就是了,不必來問我。」皺一皺眉,問道:「賈伯伯身邊還有銀子嗎?若是不夠,只管說出來就是。」
賈喜聞言,自是感激黛玉的信任,忙道:「銀子倒是不缺,既然姑娘也應允了,那奴才明天親自帶人去辦。」
黛玉應了,轉了話頭,囑咐賈喜一定好好照應周家莊的人,出去採買時,順便為周家莊的人添置些東西,候賈喜應允下來,方讓他下去歇息。
賈喜去後,因忙活了一天,黛玉也有些累了,便用了雪雁做的晚膳,收拾著歇下了。
此刻她並不知道,收留周家莊眾人的舉動,竟會在接下來的幾天,掀起軒然大波。
風起雲湧,由此開始。





035 美人心計


自在賈府當了家,薛寶釵不但沒得到什麼好處,反而時時為銀錢煩惱,每日用盡心思,方才將日子勉強維持下來。
又因薛蟠害怕夏金桂凶悍,出京遊玩去了,薛寶釵不得不分出一些心思,照應薛家幾家店舖的生意,很是操心。
偏寶玉在外面受了傷,日日守在家中,與納的幾個姨娘廝混,寶釵每每見了,心中雖然嫉恨,面上還要大方相待,免得被人說閒話。
這日是月中,薛寶釵將賈府的家事安排一番,便帶著一群丫頭婆子,坐轎出了賈府,往薛家的店舖查賬。
忙亂了一上午,幾家店舖的情況都不算好,除了賣糧食的鋪子因提了價格,有盈利之外,其餘的竟都有虧空。
得知鋪子的境況後,薛寶釵憂心忡忡回了府,坐在理事的地方小憩,心中雖然焦急,卻也無法可想。
正焦頭爛額之際,周瑞家的突然走了進來,行禮道:「奴婢見過二奶奶。」
因她是王夫人身邊得力的人,薛寶釵向來是禮待的,見她進來行禮,只得暫時放下心事,笑著道:「周大姐姐是大忙人,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薛寶釵說話時,面上依舊從容,心中卻湧上一絲驚懼和煩惱,近來周瑞家的過來找她,多是王夫人那邊打發來要銀子的。這次來,該不是又是為了銀子吧?
自己的嫁妝已經賠進去大半,剩下的只是幾樣不值錢的首飾,倘若真是要錢,數目小還好說,若是要得多,自己可是應付不來。
不想周瑞家的一笑,四下張望了一番,嘴唇動了幾下,卻是欲言又止。
薛寶釵是何等聰明之人,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見了她的神色,心中甚是疑惑,忙將身邊的人都揮退了,只留了鶯兒在旁伺候。
待眾人都去後,薛寶釵方笑道:「這裡並沒有外人,周姐姐有話但說無妨。」
周瑞家的便壓低了聲音,回道:「倒是有件奇事想回二奶奶,二奶奶可還記得春纖?」
薛寶釵恨極了黛玉,連帶著黛玉身邊的丫鬟都不招她喜歡,聽了這話咬牙切齒道:「怎麼不記得?那賤婢是姓林的丫頭,之前還說什麼與姓林的不合,吵著鬧著要到我身邊伺候,姓林的走時,卻將她帶上了。聽秋紋傳回來的消息,姓林的那邊,如今全是春纖一家人在管事,可見春纖之前是在做戲,真真可恨極了。」
她略定一定神,怔怔看著周瑞家的,皺眉道:「周姐姐突然問起她,不知是什麼緣故?」
周瑞家的忙道:「二奶奶別急,且聽奴婢細細道來。昨兒個奴婢出府辦事,竟遇上了春纖的爹賈喜,帶著一些人,採買了不少糧食和御寒的東西。這樣冷的天,若是為莊子的人置辦的,自然提前就應該備好,何必等到這樣的時候?奴婢想到這裡,一時好奇,就過去找賈喜盤問,誰知他性子倒是傲得很,竟不肯搭理我,帶著人徑直走了。」
薛寶釵聽了她的話,眼中光芒驟亮,用手點著桌子,沉吟道:「聽你這麼說,事情似乎很蹊蹺呢,只可惜最近秋紋去那邊,總是不讓進門,也打聽不到什麼消息,不然,讓秋紋出馬,必定是妥當的。」
周瑞家的見她對這件事上心,心中很是歡喜,想了一會兒,忙出主意道:「那莊子雖然不讓人進門,但住得近的人家,一定是知情的。奴婢別的本事沒有,打聽消息是最拿手的,二奶奶若是想知道,不如讓奴婢出去走一趟吧。」
薛寶釵聽了不由正中下懷,點頭道:「既然周姐姐願意,就勞煩周姐姐跑一趟,務必打聽清楚那姓林的舉動。」
她深恨林黛玉,一直苦無法子置黛玉於死地,如今得了這麼個消息,自然要細細打聽了,看是否能做一番文章。
周瑞家的是個人精,早猜中了薛寶釵的心事,不然也不會拿這件事情來回她。
見薛寶釵果然對此事感興趣,周瑞家的心中自是高興不已,只覺得自己出風頭的機會到了,打定主意要將事情辦好,忙答應一聲,轉身自去了。
周瑞家的果然是個有本事的,帶著小丫頭,到莊子附近找人細細盤問了,得知了確切消息,方才胸有成竹打道回府。
待進了二門,周瑞家的徑直到寶釵處回話,言道:「林姑娘那邊的事情,奴婢已經打聽清楚了。原來有一處叫周家莊的村落近來雪崩,村民四下逃亂,無處投奔時,就求到了林姑娘的住處。林姑娘竟將那些難民都放了進去,女的留在莊子裡安頓,男的則安置在迦葉寺。那些糧食和御寒的東西,竟都是給那些人備下的。」
薛寶釵聽了,並沒有感念黛玉的善心,反而恨得咬牙切齒,惱怒地道:「將我們賈家的銀子拿出來做善事,這姓林的當真可惡!」
自黛玉離開賈家,薛寶釵對黛玉的恨意與日俱增,連面上的禮儀都不曾顧及,每次說起黛玉,只以姓林的喚之。周瑞家的還是第一次看她露出怒容,不由有些驚懼,卻還是硬著頭皮道:「二奶奶不知,如今不但周家莊眾人對林姑娘感激涕零,就是她住處附近的人,也是誇讚莊子的主人心腸好,是難得的慈悲人呢。」
薛寶釵將手掐進掌心,沒有說話,沉吟了半晌,卻是計上心來,冷冷道:「心腸好是嗎?我正愁沒機會對付她,可巧她竟自己送上門來,倒省了我不少事情呢。哼,她既自尋死路,我自不會跟她客氣。」
周瑞家的有些不解,皺眉道:「二奶奶此話何意?」
因身邊除了周瑞家的之外,就只有一個鶯兒,薛寶釵自是沒有隱瞞,笑吟吟地道:「周姐姐可聽說過沈萬三的故事嗎?」
見周瑞家的露出茫然的神色,便自己解釋道:「沈萬三乃江南巨富,新皇即位時,要建南京城,沈萬三助築都城三分之一,出了不少力,後來還想趁熱打鐵,請求出資犒賞三軍,這一下卻是拍到皇帝馬腳上,皇帝大怒,說是『匹夫犒天下之軍,亂民也,宜誅之。』雖然後來經過皇后勸諫,沈萬三並沒有被殺,但皇帝卻是已經起了戒心,後來到底還是尋到個錯處,將沈萬三處斬了。」
周瑞家的在賈府浸潤多年,早已經是心思通透之輩,但聽了薛寶釵的話,仍舊有些不明所以,茫然道:「奴婢愚昧,不明白二***意思。這沈萬三什麼的,與林姑娘有什麼關係?」
薛寶釵眸中閃現出冷峻的光華,聲音也帶著清寒,彷彿被冰雪凍住一般:「自然是有關係的,周家莊的村民遭災,朝廷還沒下政策安撫呢,姓林的竟敢自作主張,自己出錢照顧那些人,懷有不軌之心,只要我去衙門告發了,到時候,誰也護不了她,說不得她也會落得跟沈萬三一樣的下場呢。」
周瑞家的聽了,心中依舊有些疑惑,但見她一臉胸有成竹,便沒有說什麼,反而奉承道:「二奶奶識文斷字,懂得的東西多得很,二奶奶既說可行,事情一定是成的。」
鶯兒卻是有些擔心,皺眉道:「二***計謀自然是好的,但根據秋紋傳回來的消息,林姑娘那邊,似乎與北王爺、平王世子有些來往呢,二奶奶若是出手,只怕他們不會袖手旁觀。何況,林姑娘到底是在做善事,二奶奶想以這事絆倒她,似乎不太可能。」
薛寶釵冷笑道:「你說的我也慮到了,雖然那兩人到賈府將姓林的帶了出去,但看他們的模樣,與姓林的並不相識,不過是出於憐憫,才幫了一把罷了。這些日子,他們雖然有些來往,但說到底也不過是過去探望了一兩次,算不得什麼。倘若我出招,我就不信他們不會跟那姓林的撇清關係。至於你說她是在做善事,哼,這個世界本就不是那麼分明,顛倒黑白的事情還少嗎?」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聲音冷峻而嫉恨:「姓林的天生是個狐媚子,趁北王爺、平王世子還沒被她迷住之前動手,尚有些勝算,若是任由她逍遙下去,說不定將來再沒有機會動她。我是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這次無論有多難,我都要將她置於死地!」
她出身於商戶人家,汲汲於富貴,汲汲於權勢,嚮往著有朝一日,遂青雲之夢,高高在上風光無限。
選秀失敗後,無奈之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將目光投向寶玉。如今,自己雖然如了願,當上了榮國府的當家人,但一切與自己當初想像的絲毫不同,自己不過是空有名聲,至於一直期盼的榮耀,竟是絲毫沒有嘗到。
相反,黛玉那邊,卻是結識了北王爺和平王世子,那兩個人,一個王妃已逝,一個尚未成親,都是單身。
雖然不知,那兩個人是否對黛玉生出情愫,但是,黛玉的魅力,她是很清楚的,時日久了,那兩人必定是會動心的。
而她,是絕不允許黛玉嫁進權勢之家。那樣的場景,只要想像一下,都讓她承受不了。
所以,在一切尚未發生之前,她一定,要將黛玉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點名簿 2016-6-8 17:47

036 陰謀初現


上回說到薛寶釵鐵了心,要利用黛玉接濟周家莊災民,藉機對付黛玉一事。
鶯兒聽出薛寶釵言語中的堅決,沒有再說什麼,只道:「二奶奶一向聰慧,這次必定是妥當的,只是此事似乎關係重大,二奶奶何不像上次那般,依舊借刀殺人?唔,奴婢記得,北王爺的表妹,那個叫陳月容的小姐似乎很恨林姑娘,不如去將她叫過來,讓她出面做這事吧。」
薛寶釵搖頭,聲音中滿是惱怒和不屑:「那個陳月容,上次給她出了主意,什麼事情都沒辦,可見是個無用的。這次我要親自出面,一切在掌握之中,事情自然能成。」
鶯兒聞言,便凝視著薛寶釵,問道:「既如此,不知二奶奶接下來想怎麼做?」
薛寶釵想也不想,立刻答道:「事情做起來並不難,你也是知道的,順天府的府尹賈雨村,是靠了賈府的關係才起用的,我打算將此事告到他那裡,以他與賈家的交情,自然是偏向賈家這邊,到時候,那姓林的可就死定了。」
鶯兒自是敬服,頷首道:「自古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官府裡有熟人,此事自然十拿九穩,二奶奶可真是厲害,竟早就將人選想好了。」
周瑞家的也忙跟著附和,稱讚薛寶釵聰慧無匹,凡事都在她掌握之中,只要她出手,林黛玉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以周瑞家的的眼力,自是看得出這府裡如今已經變了天,凡事都是薛寶釵做主,自然要趁此時多在薛寶釵面前討好,將來自己的日子才更好過一些。
兩人讚不絕口,薛寶釵滿心得意,彷彿看到黛玉的命運,因為自己出手,已經變得淒慘無比;彷彿看到,黛玉帶出賈家的銀錢,林家的遺物,都盡數歸到自己囊中。
那一刻,是她一直期盼的,是她夢寐以求的。
她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美人心計,很多時候,是強過鬚眉的。
此刻她笑靨如花,彷彿綻開的牡丹一般嬌艷四射,然而眉眼間的冷意,笑容中的森然,卻是讓人望而生畏。
薛寶釵的算計,黛玉自是一無所知,只依舊守在莊子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黛玉是真心想幫助周家莊的人,收留周家莊的女眷住了一夜後,次日起來,便帶著雪雁,親自到她們的住處探望。
到了安置之所,走進院子,雖然住的地方年久失修,但收拾得很乾淨,也多了一番熱鬧。
黛玉看得很是滿意,正打算進屋細看時,春纖的娘親陳氏從裡面迎了出來,行禮道:「天氣這樣冷,姑娘身子虛弱,怎麼出來了?不如還是回去歇息了,這裡的事情,奴婢一定上心打點。」
黛玉微笑道:「雪雁將我包得嚴嚴實實,不礙事的。」
兩人說話的空當,一大群人從屋裡湧了出來,都是些婦人和孩子,身上穿的衣服雖然有些舊,但看起來是能御寒的,相互扶持著走過來。
一個年級跟賈母差不多的老太太走到黛玉跟前,戰戰巍巍地道:「這位就是莊子的主人吧?」
陳氏點頭應是,笑著道:「老太太眼力不錯,這位就是我們的姑娘,姓林,收留各位,全是林姑娘做的主。」
那老太太聞言,竟撲通一聲跪倒在黛玉跟前,含淚道:「姑娘如此大恩,老身實在感激。」
老太太身後的眾人也紛紛下跪,哭著道:「多虧了林姑娘,我們才能有安生之所。」
黛玉忙將那老太太扶起來,溫聲道:「我也沒出什麼力,不過是拿了點吃食出來,老奶奶何必行這樣的大禮?倒叫我受不起。」又讓其他人都起來,笑盈盈地道:「各位起來吧,我這裡吃食是夠的,御寒的東西也備了不少,若是缺了什麼,只管跟陳嫂子說就是,不必跟我客氣。」
聽了她的話,眾人相攜著站起身來,之前的那老太太廖氏道:「姑娘凡事都為我們打算,這裡的管事也是盡心的,我們過得很好,不但有飯吃,還有豬肉鮮魚,就是過年都沒這般豐盛。住的床榻也是好的,還有炭火取暖,竟是在享福了。」
頓了一頓,看向黛玉的目光中透出感激涕零之意,又道:「我們出來逃難,一路上只遇上白眼,只有姑娘慈悲,肯放毫無關係的人進來,還這般相待。老身願意將自己的孫女送到姑娘身邊,給姑娘做牛做馬,以報答姑娘活命之恩。」說著,便朝身後喚過一個十來歲左右的女孩,命那女孩給黛玉磕頭。
黛玉搖頭道:「只是些小事罷了,老太太何必這樣?」
廖氏見她不肯,忙道:「我這孫女做事是能幹的,能在姑娘這樣善心人身邊伺候,是她的福氣,還請姑娘不要拒絕。」
黛玉正色道:「老***孫女自是能幹的,但我是真心想幫周家莊的人,絕沒有圖報之心,老太太如此,豈不是讓我為難?」
廖氏見她一臉堅決,不由又是慚愧又是敬服,哽咽道:「老身自是知道姑娘是慈悲人,絕不會想要報答,是老身心裡過不去,想讓孫女代為盡心。既然姑娘不願意,老身也不便勉強,從今以後,一定給姑娘做個長生祿位,求上天保佑姑娘長命百歲!」
周家莊的眾人聽了這話,紛紛開口附和。
黛玉見她們這般,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溫和地道:「各位如此,倒叫我受不起了。」好言安撫了一番,方轉首看著陳氏,問道:「莊子裡可還有腥葷之物?眾人都吃了不少苦頭,天氣又冷,該給她們做些好東西才是。」
陳氏忙恭敬一笑,回道:「姑娘放心,春纖她爹知道姑娘惦記這邊,昨天特意拉了一大車肉、魚回來,我正跟她們說,反正沒什麼事情,不如大家一起動手,中午包餃子呢。」
黛玉很是高興,頷首道:「這般安排很好,陳嫂子費心了。」轉眸看向雪雁,微笑道:「左右無事,不如將黃嬤嬤叫過來,大家都在這裡幫忙,到時候一起吃餃子,如何?」
雪雁聽了,點頭笑道:「既然姑娘願意,我自是要相陪的,就按姑娘的意思辦。」
陳氏本想說黛玉是尊貴人,不願意讓黛玉做粗活,但黛玉到底是主子,不好說什麼,只得也應允下來。
一時眾人都進了屋子,三五成群,這個和面,那個切菜,另有幾個在廚房燒火,一派熱鬧景象。
黛玉近來在廚房呆了不少時候,對於和面很是熟絡,便也忙活起來,雪雁在一旁打下手,倒也有模有樣。
水溶、李明佑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身著柳色小襖、紅羅繡裙的少女,站在桌前和面,鬢邊零星幾朵珠花,甚是清減,臉上的神色安詳溫和。
衣飾半新不舊,但嬌顏如玉,氣質清新,彷彿落入凡間的仙子一般。
兩人看得呆了,站在門口盯著黛玉出神,一時之間,竟是忘記說話了。
還是雪雁抬首時看見了他,忙向黛玉道:「姑娘,北王爺、世子來了。」
黛玉聽了,方才停止手上的活計,回眸看向兩人,微笑著行禮,向陳氏道:「有客人到了,這裡的事情,就勞煩嫂子打點了。」
陳氏忙應道:「姑娘放心招呼貴客,這裡有奴婢招呼。」說著,忙命人拿來熱水,給黛玉淨手。
黛玉收拾一番,方帶著雪雁出來,迎向水溶、李明佑。
幾人一起出了院子,黛玉方疑惑地道:「怎麼兩位一起來了?」
李明佑直直盯著她,眼中自有柔情流轉,含笑道:「你幫周家莊的事情,李耀盡數告訴我了,我特意過來瞧瞧,林姑娘是如何行善的。」
水溶接著道:「因下面的人刻意隱瞞,周家莊的事情,我近來才知道,又收到消息,知道那些災民都在姑娘這邊,就過來看一看,可巧在門口遇上世子,就一起進來了。」向她打了一躬,聲音溫潤如春風拂面:「幸虧有姑娘,周家莊的人才不至於流離失所,我在這裡代朝廷上下,多謝姑娘了。」
黛玉這才明白過來,溫婉笑道:「不過是些須小事罷了,大冷的人,兩位竟還出來,我可受不起。」
水溶越發敬服,笑著道:「姑娘心懷慈悲,卻說得這般輕描淡寫,實在讓人佩服。」
黛玉搖首道:「算不得什麼,不過是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北王爺言重了。」言罷,將周家莊眾人的境況說了,最後道:「我已經應承他們,在朝廷有安撫之策之前,一定將他們的起居安排妥當。既然王爺來了,正好我想問一問,對於這些遭災的人,朝廷是如何安頓的?」
水溶聞言,卻是沉默下來,臉上浮現出一抹為難之色,過了半晌才歎道:「林姑娘有所不知,近來朝廷的風氣竟是敗壞了很多,上下之人只知道欺上瞞下,有些天災人禍,竟不肯上報。像周家莊這件事情,報上去的折子,只說發生了雪崩,凍死了些家禽,至於周家莊的慘況,竟是提都沒提呢。」
黛玉聽了不由一臉驚惶,蹙眉道:「竟有這樣的事情?照北王爺這麼說,周家莊這些人,日後何去何從,竟是沒人理會嗎?」





037 從容上堂


上回說到黛玉為周家莊眾人的前路憂心,水溶將她的焦急看在眼裡,心中越發敬服傾慕,忙安慰道:「姑娘真心為周家莊的人著想,溶是極敬佩的,姑娘放心,這事情我既然知道了,就不會袖手旁觀。待我回去後,一定用心寫張折子,將事情盡數報上去,到時候必有安撫之策。」
黛玉見他信誓旦旦,不由略微放心,頷首道:「北王爺肯出手,自然是妥當的,我真要代周家莊的人,多謝王爺大恩。」言罷斂起衣袖,向水溶盈盈一福。
水溶忙伸手虛扶,溫言道:「林姑娘這樣,我愧不敢當。說起來,周家莊遇上雪崩,朝廷原該立刻出面的,不想這千鈞重擔,竟是全落到林姑娘身上。哎,我這樣王爺,反而不及姑娘這個芊芊弱女子,實在慚愧得很。」
李明佑凝睇著黛玉,接口道:「這話說得很是,林姑娘不但人生得美,心地更是慈悲,能與林姑娘相識,實在是我的福分。」
眼前這個少女,不但清麗絕倫,心腸更是如金子一般珍貴,讓李明佑感愧之餘,越發心動戀慕。
聽他們兩人讚不絕口,黛玉不免有些嬌羞,紅著臉道:「不過做了件小事,兩位竟如此讚譽,我可當不起。」頓了一頓,唇角浮現出一抹清怡笑容,溫婉道:「世子說認識我是福分,我倒覺得,能與兩位相識,才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李明佑聽了,臉上流露出一絲喜色,呵呵笑了兩下,方轉了話頭道:「剛才我們進來時,似乎瞧見林姑娘在和面,姑娘這樣的身份,何必做那些粗活?」
黛玉伸手掠了一下鬢邊的落髮,微笑道:「什麼粗活不粗活的,自己動手做吃食,在我看來是極好的。」
水溶聞言笑道:「姑娘還真是特別,連這些事情都肯做,看剛才那情形,姑娘似乎打算包餃子吧?」
黛玉點頭應是,水溶便眼前一亮,溫然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來我與世子今天倒是有些福氣,能吃上姑娘親自包的餃子呢。」
李明佑聽了,也來了興致,拍手道:「北王爺這提議很好,不知林姑娘是否願意滿足我們的心願?」
黛玉看著兩人,倒不好拒絕,微笑道:「倘若兩位不嫌棄我手藝差,我自是願意的。」頓了一頓,眸中閃現出一抹狡黠,旋即道:「我這裡是沒有閒人的,兩位若是想吃餃子,待會兒可是要下廚幫忙燒火。」
李明佑、水溶互看一眼,都點頭道:「姑娘有命,自當遵從。」
黛玉不過是開玩笑,聽兩人當真應了,倒有些不知所措,愣了須臾才道:「我是說笑的,兩位身份尊貴,我哪裡敢讓兩位下廚?」
李明佑卻是搖頭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既應了姑娘,自不會反悔。姑娘還是繼續去和面,待包好了餃子,單獨放在一旁,讓我與北王爺享用。」
水溶點頭應是,也道:「世子說的是,下廚罷了,為了林姑娘的手藝,我們都是願意的。」
黛玉聽了一時無法,只得應道:「既如此,就由著北王爺和世子了。」
正說著話,小丫頭秋兒匆匆奔了過來,隔著老遠,就慌慌張張叫道:「姑娘,大事不好了,外面來了一群人,領頭的自稱是順天府的,說什麼姑娘犯了事,要將姑娘抓到官府裡去呢。」
聞言眾人都吃了一驚,面面相覷起來。
李明佑看向水溶,皺眉道:「怎麼回事?順天府怎麼會來這裡鬧事?北王爺是否知情?」
水溶攤著手,無奈地道:「此事我一無所知,實在不知是何緣故。」
黛玉心中湧起驚濤駭浪,穩一穩心神,方道:「明人不做暗事,我雖然不知事情為何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但既然有人來,我去一趟又何妨?到了衙門,我自有話回。」
李明佑連忙攔道:「姑娘何必親自出面?此事交給我與北王爺,無論他們想做什麼,有我與北王爺在此,必定能護姑娘周全。」
水溶接口道:「世子這話很是,林姑娘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出去拋頭露面?不如還是我與世子出面吧。」
黛玉沉靜搖頭,聲音清婉卻堅決:「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之前我就說過,出了賈家,我希望凡事都靠自己。今日差人臨門,我雖然不知所為何事,但我問心無愧,就算上衙門,我也是不懼的。若是兩人出面,知情的還好說,不知情的,只當我是狐假虎威,到時候就算有理也是說不清的。」
水溶苦勸道:「姑娘的品性,我自是清楚的,但一個大家閨秀,到衙門裡拋頭露面,必定有礙姑娘的清譽。」
黛玉一臉鎮定,搖頭道:「身正不怕影子歪,上衙門之事,我並不懼怕,王爺的好意我心領了。」
水溶聽出她言辭中的堅決,不好再勸,只得道:「既然姑娘執意要去,我與世子願意相隨。」
李明佑點首道:「不錯,衙門的人,素來都是欺軟怕硬的,有我與北王爺陪著,量那些人不敢亂來。」
黛玉看著兩人,聽出他們的堅持,便沒有拒絕,只行禮道:「既如此,我便領了兩位的好意,待以後有機會,一定再補上這頓餃子。」
幾人議定了,黛玉便讓秋兒去前面回話,告訴差人,自己願意前去,又讓賈喜出面招呼。
來人沒料到她就如此配合,倒也沒有找茬,在賈喜的陪同下喝著茶,悠閒地等候著。
過了半晌,黛玉收拾妥當,穿上斗篷,又戴上帷帽遮掩了面容,扶著雪雁盈盈出門,水溶、李明佑在一旁相陪。
一行人走到前面,因水溶、李明佑穿的是便服,那些差人自是不知他們的身份,只是催促道:「這莊子的主子可是出來了?既如此,快隨我們進城,不然,賈大人該等急了。」
李明佑聽了這話,冷笑道:「賈大人?倒不知是什麼人。」
水溶卻是有些知情,開口道:「我記得,順天府的府尹是賈雨村,想來必定是此人了。」
黛玉聞言,臉上浮現出錯愕的神色,自言自語道:「賈雨村?竟是我小時候的老師嗎?」
她的記性不錯,尚記得當初在揚州時,父親為她請的老師,名諱便是賈雨村。
當初自己進京,賈雨村也是跟著來了京城,求到賈家門下,依傍賈家才能起復。至於別的事情,卻是一無所知。
竟想不到,當初的老師,竟會派差人臨門。
黛玉心思如電轉,賈雨村與賈家關係匪淺,今日之事,只怕,與賈府那邊是有牽連的。
他們這般旁若無人的議論,領頭的衙役叫李林,早等得不耐煩,冷笑道:「本大爺奉賈老爺之命,來傳這莊子的主子前去盤問,你們有什麼話,只管到堂前分辨。」
黛玉聽了,便暫時止住心中的思量,抬首道:「差大哥這話很是,到了衙門,一切自有分曉。」言罷轉首看向賈喜,淡淡笑道:「賈伯伯快命人去備車,我進城走一趟,莊子的事情,賈伯伯可要打點好。」
禍事驟然臨門,賈喜心中甚是驚懼,但看見黛玉鎮定平和,加上水溶、李明佑都在,料定不會發生什麼事情,便點頭道:「既然姑娘要去,萬事小心,這裡奴才自會打點。」言罷,行到水溶、李明佑跟前,撲通一聲跪下道:「我們姑娘的品格,兩位是知道的,今日遇上飛來橫禍,還請兩位陪姑娘同去,護姑娘周全。」
水溶、李明佑一起點頭,異口同聲地道:「管家放心,有我們在,林姑娘絕不會有事。」
李林見他們這般,不屑笑道:「兩位好大的口氣呀,似乎來頭不小呢。」
李明佑橫他一眼,冷笑道:「我的身份,不需向你交代。剛才你不是說時候不早了嗎?既如此,不必再耽擱了,這就啟行吧。」
李林聞言,心中雖然不滿,但顧念著大事要緊,便沒有說什麼,只是順水推舟道:「既如此,我們走吧。」
黛玉聽了也沒有多言,搭上雪雁的手,率先往外走。
水溶、李明佑見狀,自是連忙相隨,剛才說話的衙役氣得臉色泛紅,卻沒有多言,揮手帶著底下的人跟了上去。
行了約兩個時辰,車轎方才停下,黛玉在雪雁的攙扶下,款步下車,這才發現,原來竟是已經到了順天府衙門門口了。
正打量之際,李林走上前來,面無表情地道:「已經到了,賈大人在堂前等著,姑娘快進去吧。」說著,竟走到黛玉跟前,伸手來扯黛玉。
雪雁大驚,忙伸手來攔,口中道:「我們姑娘是大家閨秀,差大哥放尊重些,怎麼拉拉扯扯起來?」
李林聞言大怒,冷笑道:「竟敢在我跟前擺譜,我偏要拉扯。」
話猶未了,李明佑早走到他跟前,伸手「啪」地扇了他一巴掌,冷笑道:「不知規矩的東西,你敢再動手,信不信小爺將你的手砍了?」
他出手迅速,李林被打蒙了,又見李明佑渾身泛出一絲清寒,雖然穿著常服,卻自有一絲凌人的氣魄,一時之間竟不敢說什麼,只是冷笑道:「這會子且由著你嘴硬,待進了衙門,可有得你們哭的。」
黛玉瞥他一眼,淡淡笑道:「不必逞口舌之利,待會兒一切自有分曉。」
李林冷笑不已,心想果真是無知者無畏,且由著他們囂張片刻,待進去後自己再落井下石不遲。
李林這般想著,便不願耽擱時間,向黛玉冷冷道:「跟著我來吧。」
黛玉絲毫不懼,轉頭向水溶、李明佑道:「已經到了,我自己進去就行,請兩位在此等候。」
水溶、李明佑雖然不願意,但並沒有違逆黛玉,都點頭應了,目送黛玉離去。
一行人進了衙門,眾衙役手持殺威棍,羅列兩旁砸地如雷。
一時師爺晃悠了出來,口喊升堂,而後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穿著棗紅官服坐在了堂上,一拍驚堂木,一本正經喝道:「堂下何人,遞報上來!」
黛玉盈盈而立,從容抬首,一瞥之下,雖然時隔多年,卻依舊認出,堂上之人的眉眼,依稀正是賈雨村。
黛玉便淡笑道:「我父親名諱林如海,這名字,賈老師應該記得吧?一別經年,賈老師別來無恙?」
賈雨村看她兩眼,因她如今已經有十五六歲,又戴了面紗,自是認不出她的模樣,但根據賈府傳來的消息,卻是知道她正是林府的小姐,當年自己的學生。
賈雨村壓住心中的思量,板著臉道:「什麼老師?本官可不記得什麼時候收了你這個學生。」
黛玉聽他不肯相認,心中不免詫異,卻也沒在這個話題上打轉,只淡淡笑道:「賈大人既不肯相認,我無話好說。」
賈雨村喝道:「你說的話,本官聽不懂,你休想與本官攀關係,既來了這堂上,見了本官,還不跪下行禮?」
黛玉淡淡道:「我若是戴罪之身,自是會下跪,但此刻我問心無愧,只願站著回話。」言罷,微微低頭,向賈雨村盈盈福身,優雅而有禮。
賈雨村聽了她的話,不免有些氣惱,加上心中早打定主意,要按照薛寶釵的意思行事,當下皺眉道:「好大的膽子,竟是要壞衙門的規矩嗎?」
賈雨村此人,功名之心甚重,雖然與黛玉有過師徒之分,當年林如海也百般厚待,但林家既已經沒落,他自是不看在眼裡。
對於榮國府,賈雨村一直是依附的,所以,在榮國府的薛二奶奶派人來傳訊,說是要對付黛玉時,賈雨村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老奸巨猾如他,很是清楚在風浪面前,自己應該如何行事。
在他心中,榮國府,不但是八侯之一,還出了一位娘娘。這樣的勢力地位,足以讓自己依附一輩子。
相比之下,當年與黛玉稀薄的師徒情分,實在算不了什麼。
在接到賈府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就派出衙役,到黛玉的住處抓人,自然是因為,賈雨村早已經立定了主意,要全力助那位薛二奶奶達成心願。
此刻面對黛玉,賈雨村不但不願相認,反而還很反感黛玉提起往事,故而冷言冷語相對,全因為,黛玉在其心中的地位,尚不及一個陌生人。





038 抽絲剝繭


雖然天氣冷,卻不乏好事之徒,自升了堂,外面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圍觀之人,一派熱鬧景象。
賈雨村看也不看外面的人,只盯著盈盈而立的黛玉,冷冷道:「本官說話從來不說第二遍,你竟還不取了面紗,還不跪下嗎?」他說完,便朝立在一旁的師爺使眼色。
那師爺是個好色的,見黛玉走進堂來,雖然蒙著面紗,但通身的氣派卻是別緻無匹,早就有些心癢,此刻見了賈雨村的眼色,不由正中下懷,立刻湊到黛玉跟前,假裝正經道:「姑娘這般固執,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言罷,竟伸出手來,要推黛玉跪下。
雪雁大驚,忙側身攔住,那師爺沒得手,心中自是不滿,伸手推開雪雁,打算繼續拉扯黛玉。
這時,突然有一道聲音從堂外傳來,冷峻得彷彿冰雪一般:「你敢碰林姑娘一下,今日,定要讓你用手臂來償!」
冰冷的聲音傳進那師爺耳中,並不算如何嘹亮,但言語中的堅決斷然,卻是讓師爺身子一僵,竟不敢有所動作。
雪雁被那師爺推得一個踉蹌,正在氣惱之際,此刻聽到堂外有人呼喝,正是李明佑,不由立刻轉惱為喜,有這個人在,黛玉今日必定不會吃虧的。
黛玉那邊,雖然有言在先,不願讓李明佑、水溶插手,但李明佑既開了口,黛玉也沒法子,只能領了他的好意。
賈雨村為突然傳進來的冰寒的聲音震懾住,失了片刻神,方才恢復過來,朝堂外喝道:「竟敢在衙門撒野,好大的膽子!」頓了一頓,冷冷道:「本官大人不記小人過,先饒你一回,若是再出聲,休怪本官不客氣!」
並非他氣量大,不過是因堂外有人圍觀,加上大事要緊,賈雨村自是不願節外生枝,這才退了一步,息事寧人。
他肯退讓,別人卻是不肯的。
李明佑連聲冷笑,伸手推開守門的衙役,一個箭步進了堂,聲音中頗有些桀驁不馴:「好大的官威,我偏要出聲,倒要看看你能怎麼不客氣!」
賈雨村聽到有人竟然敢如此挑戰自己的官威,心中不由大怒,抬頭看時,見一個身穿紫色衣衫的男子長身而立,眉眼間有幾分厲色,衣飾雖然富貴,卻極尋常,看起來並無特別之處。
他並不知,李明佑的性情一向灑脫,從不在打扮上留心,加上近來見慣黛玉穿尋常衣裳,存了親近黛玉之心,穿的衣服更是平平無奇。
李明佑雖然是平王世子,但與朝廷官員並無來往,賈雨村自是不認識的,加上見了他的打扮,不由大是心安,只將他當成了尋常百姓。
賈雨村便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不但擅闖衙門,還敢出言不遜,本官先打你三十大板,看你還敢不敢囂張。」言罷,竟是一拍驚堂木,發了一根簽子。
李明佑絲毫不懼,與賈雨村冷眼相對,嘿嘿笑道:「敢打我的人,你是第一個。」
賈雨村越發大怒,正要讓衙役立刻動手,然而不待他開口,衙門外的水溶已經冷笑道:「敢對東平王世子動手的官,本王也是第一次見到。」
一句話,便是讓賈雨村變了臉色。
他忙抬起頭來,往堂外看時,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湧起了驚濤駭浪。
李明佑是世子的身份,賈雨村不認識理所當然,但聞名朝廷上下的少年賢臣北靜王,他若是認不出,也不需要當官了。
縱然,此刻水溶穿的也是便服,但那俊朗的面容,通身的氣度,卻是絕不會錯認的。
賈雨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念電轉間,連忙站起身來,親自迎向水溶,撲通一聲跪下行禮,低低道:「下官賈雨村,見過北王爺。」
盛氣凌人的賈雨村,突然行此大禮,眾衙役都為之震驚,愣了一下,方才也跪了下來。
水溶看著賈雨村,冷冷一笑,踏步走進堂,伸手指一指李明佑,沉聲道:「此乃東平王世子,你竟敢發籤命人打他,這膽子,還真是不能不服。」
賈雨村面如死灰,但到底薑還是老的辣,須臾便醒過神來,膝行至李明佑跟前,厚著臉皮道:「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在此賠罪,世子大人大量,想必不會跟下官計較。」言罷,向李明佑連連磕頭,心中早已驚駭得不知所以。
李明佑負手而立,眉間眼角都是冷意,沉聲道:「本世子偏要計較,你待如何?」
賈雨村料不到他會這樣回答,不由得一噎,一時之間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李明佑見他被自己震懾住,心中自是得意,面上卻是絲毫未露,只是繼續冷聲道:「這位林姑娘,是本世子和北王爺的朋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派人到林姑娘的住處將她抓來。如此可惡的行徑,竟是絲毫沒將本世子和北王爺看在眼裡了。」
賈雨村垂著頭,心中好奇黛玉竟會與這兩個尊貴之人有來往,但此刻顯然容不得他多想,只得打疊了精神,哭喪著臉道:「世子寬恕,下官並不知林姑娘與世子、北王爺有舊,倘若下官知情,就算借下官一百個膽,下官也不敢打擾林姑娘。」
他說到這裡,轉頭看向黛玉,唔了一聲,厚著臉皮道:「剛才這林姑娘說起自己先父的名諱,聽起來甚是耳熟,哎呀,我想起來了,十幾年前,我曾經在林府教過一個小女孩,那女孩,應該就是林姑娘吧?」
知道黛玉是有依靠的,賈雨村的態度不得不變,不但不敢打官腔,連自稱都變成「我」了。
剛才自己說起師徒之事,此人百般否認,此刻見有人出來維護,竟立刻說認出自己,這般無恥的嘴臉,真是讓人不齒。
黛玉盈盈而立,沉靜的眸底凝了一層薄冰,轉過臉沒有說話。
見她這般冷淡,賈雨村不由一臉尷尬,卻又無可奈何,自然是因為,這女孩並不像自己薛寶釵所講的那般毫無依靠。
不但不是毫無依靠,那靠山,還是自己無法想像的。
此刻,賈雨村心中恨極了薛寶釵,給自己招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心中思量著,賈雨村不得不收斂了之前的算計,看著黛玉,垂頭喪氣地道:「今日之事,是一場誤會,打擾林姑娘,實在對不住。」尷尬笑了一下,厚著臉皮道:「大冷的天,林姑娘身子單薄,必定承受不住,此事不如就此罷了,待將來有了閒暇,為師再登門致歉。」
賈雨村在官場浸潤多年,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雖然之前應允了薛寶釵,但形勢百變,由不得他胡來。
方才自己有眼無珠,已經得罪了平王世子,之後進來的這北靜王爺,也不是善茬。
而從兩人的言語中,賈雨村聽得出他們對黛玉的維護。有北靜王爺、平王世子護著的女子,望盡京城,也沒有幾個人敢動。
權衡之下,賈雨村不得不放下身份,將事情說成是誤會,只盼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自己被北靜王爺、平王世子盯上。
辦不成事,薛寶釵那邊,是否會生氣,賈雨村此刻是顧不上了,能安然渡過眼前的難關,才是最重要的。
畢竟,賈家權勢雖大,但在北王爺和東王府面前,卻是不值一提。
他話音落下,卻有一股清婉的聲音淡淡道:「賈大人竟是如此輕描淡寫,想將事情揭過去,可惜我是個不知進退的,既然來了,不將事情說清楚,我是絕不會走的。」
說話的,自是黛玉無疑了。
此刻她淡然而立,身形在蕭瑟的北風下甚是單薄,然而那眉眼間的堅決從容,卻是讓人為之側目。
黛玉一出口,李明佑想也不想,便附和道:「林姑娘這話很是,賈大人竟敢派人到林姑娘的住處,這事情豈是一句誤會就能解開的?」他說到這裡,微微瞇起眼睛,冷笑道:「事已至此,賈大人不如讓人搬兩把椅子過來,本世子和北王爺坐了,在此聽賈大人審案。」
聽到黛玉不肯就此離去,賈雨村心中暗自叫苦,此刻李明佑又來附和,更讓他垂頭喪氣,無法可想。
賈雨村呆怔半日,猶有些不肯死心,忙向黛玉道:「雖說我與林姑娘多年未見,但到底師徒的情分還在,林姑娘不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此罷了,如何?」
黛玉略略抬起下巴,聲音清泠無波:「賈大人可是在說笑?剛才賈大人才說了,根本不認識我,何來的師徒情分?」妙目在賈雨村身上一轉,旋即沉聲道:「不必拉扯別的,我已經說過,既然來了,一切都要說得清清楚楚才行,賈大人還是坐回去,做正經事情吧。」
賈雨村滿心不願,但黛玉話音剛落,李明佑、水溶的目光便投到他身上,一個凌厲,一個冷淡,卻不約而同帶著催促之意,讓賈雨村如芒在背。
賈雨村呆了一小會,不得不按照李明佑的意思,硬著頭皮讓衙役搬兩把椅子過來,請水溶、李明佑坐了,自己則磨蹭著坐回堂上。
平時坐慣的官椅,此刻坐上去,賈雨村卻覺得像坐在刺上一般,渾身都不舒服。
不待他多想,李明佑一掌擊在椅柄上,冷笑道:「萬事俱備,賈大人怎麼還不開始?剛才不是挺威風嗎,怎麼此刻竟沒話說了?」
賈雨村無法,只得看著黛玉,開口道:「說起來,今兒個的事情,只是小事一樁,聽說林姑娘住在城外的莊子,最近救了一批周家莊的災民,是也不是?」
黛玉輕輕點頭,坦然道:「確有此事。」清眸望向賈雨村,從容問道:「賈大人問起這事,難道竟與衙役臨門有關係?」
賈雨村硬著頭皮,吶吶道:「確實有關係,有人告發了這件事,說林姑娘這般行徑,是存了不軌之心,本官見此事重大,這才將林姑娘請來,循例問一問,並沒有別的意思。」
黛玉並不理會他的辯解之詞,只是淡淡道:「有人遞狀子,如此說來,這堂上竟是少了一位原告呢。」眸中閃過一抹冷意,連帶著聲音也是沒有半點感情:「我這個人,做事向來是不愛解釋的,不過,既有人告了我,我自不會傻傻地坐以待斃。勞煩賈大人將那告狀之人請上來,我來與他對質,如何?」
賈雨村臉上白了一白,哪裡敢出賣薛寶釵,忙遮遮掩掩地道:「告狀之人,是匿名的,本官也不知她的身份。」
北靜王、平王世子身份尊貴,賈雨村固然不敢得罪,薛寶釵那邊,畢竟是賈府的,賈雨村自是要維護的。
萬般無奈之下,他也只能裝傻,不敢將賈府招供出來。
水溶皺著眉,冷冷道:「賈大人可真是厲害,連告狀之人都不知道,就敢派衙役上門,真是為所未聞。」
李明佑站起身來,臉上的笑容冷酷得驚人,語氣也是陰沉無比:「本世子絕不信,賈大人會不知告狀之人是誰。本世子給賈大人一炷香的時間想清楚此事,倘若待會兒賈大人還要嘴硬,休怪本世子不客氣。」
他伸手指一指堂上的師爺,冷笑道:「賈大人千萬不要質疑本世子的話,本世子有的是手段,本世子知道,官府的事情,向來師爺都是知情的。哼,賈大人是朝廷官員,本世子一時動不得,但這師爺,剛才竟敢對林姑娘無禮,本世子早看不順眼,倘若賈大人一定要嘴硬,本世子就將這師爺抓回府,定然能將他的口撬開。倘若真走到那一步,到時候,賈大人可就真真切切得罪本世子了。」
聽到李明佑赤裸裸的威脅,賈雨村頹然坐在椅子上,呆怔了半日,終是道:「剛才是下官糊塗,下官想起來了,告林姑娘的,是榮國府的當家奶奶。」
正如李明佑所言,官衙的事情,師爺是一清二楚的。就算自己固執下去,李明佑一樣有法子,得知事情的真相。
真走到那一步,賈雨村絕不敢妄想,自己一個小小的京官,能承受得起平王世子的怒火。

點名簿 2016-6-8 17:47

039 自取其辱


聽到賈雨村說出幕後之人是薛寶釵,黛玉怔了須臾,眸中漸漸染上清寒之色。
自己避住進了田莊,雖然恨極了賈家人屢次算計自己,但連日來,除了相助賈環之外,自己並沒有怎麼對付賈家。
這般退讓,薛寶釵那邊,手段卻是層出不窮,不將自己置於死地決不罷休。
避無可避,今日之事,是無法善了的,何必再與她客氣?
想到這裡,黛玉抬眸看著賈雨村,沉聲道:「賈大人倒也爽快,肯說出原告,既如此,也不必浪費時間,還是快些將榮國府那當家奶奶傳過來,我與她當面對質,也就是了。」
賈雨村哪裡肯,皺了半日眉,方遲疑道:「榮國府的當家奶奶,是有頭有臉的,讓她上堂,只怕不太合適。」
黛玉噙著一縷冷笑,沒有說話,薛寶釵有頭有臉,那自己呢?就算自己是平頭百姓,也不是能任人魚肉的呀。
李明佑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對賈雨村怒目相向,冷聲道:「榮國府的當家奶奶有頭有臉,林姑娘就該任你欺負嗎?你這可惡的傢伙,說這話也不怕本世子發火。」
可巧這時有衙役拿著托盤上來,給李明佑、水溶斟茶,李明佑右手一伸,將茶杯拿住,然後往地上狠狠一擲,聲音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賈大人今日的事情,已經讓本世子很不滿了,希望賈大人不要挑戰本世子為數不多的耐心,不然,本世子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李明佑的長相,賈雨村不曾見過,但他那狂放不羈的性情,卻是滿京城都知道的。
見李明佑發火,賈雨村身子劇烈顫抖,不知所措起來。
水溶瞥了賈雨村一眼,聲音淡淡的,卻凝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世子的話,正是本王想說的,今日不讓那榮國府的當家奶奶到堂,本王是絕不會罷休的!」
這話宛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賈雨村心中驚懼無比,不敢多說什麼,忙唯唯道:「世子、北王爺息怒,下官唯兩位之名是從,這就讓人去傳薛二奶奶。」說著,立刻轉頭看向一旁的文書,擺手道:「快去後堂將薛二奶奶傳過來。」
文書答應一聲,如飛而去,黛玉卻有些驚愕,蹙眉道:「後堂?她竟身在衙門嗎?」怔了須臾,卻是明白過來,笑容很是清冷:「必定是勝券在握,留在這裡想看我出醜。」
她的話水溶自是聽見了,淡淡笑了一下,聲音溫潤下來:「今兒個的確有人會出醜,但必定不會是林姑娘。」
他聲音溫煦,帶著堅定不移的維護,和溫情脈脈的柔情,傳進黛玉耳中,令黛玉感動之餘,心中也多了幾分溫意。
屢次被人算計,幸好身邊有朋友相助,不然
薛寶釵那邊,因胸有成竹,正在後堂和賈雨村的夫人嬌杏喝茶聊天,安靜等著前面的好消息。
她早打定了主意,此次不但要將黛玉置於死地,還要將黛玉帶出賈家的東西盡數討回來,故而特意在衙門等著,只待賈雨村將黛玉下了監,自己就去嘲笑一番,再帶人到莊子搜東西。
算盤打得叮噹響,薛寶釵的心情自是很好,加上她最拿手的就是察言觀色,說話也大方得體,與賈夫人倒是很談得來,相見恨晚。
正喜笑顏開之際,文書過來傳話,讓薛寶釵到前堂去,這話一出,自是驚了滿屋人。
賈夫人連忙道:「老爺可是糊塗了?薛二奶奶是尊貴人,怎麼能上堂呢?若是壞了二***名聲,如何是好?」
文書不肯多話,只是打躬道:「這是老爺的命令,奴才只是依命行事,夫人若是想知道詳情,待事情完了,自去問老爺就是。」說著,便咳了一聲,淡淡道:「老爺在前面等著,還請薛二奶奶快動身吧。」
薛寶釵心中滿是疑團,蹙眉道:「好人家的女子,哪裡能上堂?你們老爺必定是弄錯了。」
文書見她不肯答應,心中擔憂前面李明佑、水溶會發火,不肯再說什麼,只是沉聲道:「二奶奶這話,跟奴才說是沒用的,事情到底如何,二奶奶出去走一趟,自然就知曉了。」言罷,轉向賈夫人道:「老爺在前面等著呢,夫人還是請二奶奶快些動身吧。」
賈夫人聽了,心中料定必有變故,便沒有多言,向薛寶釵道:「既如此,不如二奶奶出去一趟吧。」
薛寶釵心中滿是不願,但無奈自己如今身在衙門,身不由己,加上對自己的計策甚是自信,沉吟了一會兒,才應允下來,拿帕子掩了面,帶著鶯兒款款步往堂前。
及到了那裡,見除了戴著帷帽的黛玉之外,李明佑、水溶竟也在,兩人安坐在一旁,顯然已經表明身份了。
雖然與這兩人只有一面之緣,但此刻一瞥之下,薛寶釵仍舊一眼認出他們來,只因之前那次相見,讓薛寶釵印象深刻。
薛寶釵不由傻了眼,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在她的計策裡,這兩個人,是不應該出現的。
眼前所見,卻是李明佑、水溶不但來了,還坐在堂上,似乎是跟黛玉一起來的。
如此看來,自己多半低估了黛玉的魅力,低估了這兩人對黛玉的心思。
倘若他們繼續像上次那般維護黛玉,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黛玉看見她出來,紅唇勾勒出淡薄的弧度,冷笑道:「一別數月,薛二***心思倒是沒變過,屢次算計我,真應了那句本性難移。」
薛寶釵心如輪轉,勉強鎮定下來,笑道:「林妹妹這是什麼話,我竟聽不懂了。」言罷再無二話,轉首看向李明佑、水溶,盈盈一福,溫婉道:「見過北王爺、平王世子。」又朝賈雨村行禮,甚是圓滑。
李明佑、水溶哪裡將她看在眼裡,都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只賈雨村賠笑道:「二奶奶身份尊貴,不必多禮,二奶奶……」
話未說完,李明佑早有些不耐煩,淡淡道:「本世子已經說了,不要挑戰本世子的耐心,快說正事吧。」
賈雨村嚇了一跳,不敢辯駁,只得咳嗽一聲,慢慢道:「二奶奶告發林姑娘接濟周家莊宅門,存有異心之事,林姑娘已經知道了。因林姑娘說,二奶奶是告發之人,那便是原告了,要與二奶奶當堂對質,本官這才傳二奶奶上堂。」頓了一頓,接口道:「既然二奶奶已經來了,不如就照林姑娘說的,你們當堂對質,再由本官決斷,如何?」
賈雨村在官場立足多年,自不是庸碌之輩。
眼前的形勢,賈雨村在心頭衡量了一遍,拿定了主意。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自己能左右的。既如此,還是趁早將自己摘清了,至於到最後誰贏誰輸,自己是不在乎的。
薛寶釵這才明白賈雨村傳自己上堂的緣故,又聽出賈雨村有明哲保身之意,心中不由一沉。
今日這局面,出乎她意料,饒是薛寶釵心計百出,此刻心裡也是沉甸甸的,隱約預料到接下來的事情,必定無法善了。
她心中柔腸百轉,沉吟了一會兒,抬頭道:「林妹妹,今兒個的事情,該不是有什麼誤會吧?」
薛寶釵是聰明人,明白有水溶、李明佑在場,無論如何今天都是無法動黛玉的。
雖然不甘願,但是,這卻是無法質疑的。
無奈之下,薛寶釵只能暫時服軟,希望能將事情遮掩過去。
黛玉冷笑道:「薛二奶奶可別再喚什麼林妹妹,也別再說什麼姊妹情深的話兒,你不噁心,我聽著卻是要吐的。」瞥了薛寶釵一眼,嬌美的臉頰彷彿籠著一層寒霜一般:「二奶奶說我幫助周家莊的人,是存了異心,這說法可真新奇,我實在聽不懂,還請二奶奶解釋解釋。」
聽得黛玉寸步不讓,薛寶釵臉上白了又白,默了半晌才道:「林姑娘既絲毫不念舊情,我實在無可奈何。」說著抬起頭來,咬牙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迴避了,不錯,災民的事情,的確是我告訴賈大人的。俗話說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乃是一國之君的。周家莊遭了災,自有朝廷的人去救濟,林姑娘怎麼憑空跑出來了?林姑娘百般接濟那些人,看似大方,實際卻引得那些人對你百般稱讚,認你為恩人,至於朝廷,竟絲毫不看在眼裡了。你這般行徑,豈不是置朝廷於不義?連帶著令天子的名聲也受了影響。倘若你不是存了異心,如何會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薛寶釵已經想明白,事已至此,再迴避已是無濟於事,自己只能死死咬住黛玉,才有機會扭轉局面。
故而,她只能這般咄咄逼人,將一頂不軌的大帽子扣在黛玉頭上,盼著北靜王、李明佑聽了這番話之後,為了自己的名聲,不再蹚渾水。
畢竟,謀逆是大罪,尤其是位高權重之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040 寶釵受辱


薛寶釵在堂上義正言辭,直指黛玉周濟災民,居心叵測,若是尋常人,說不定被她這一番話蠱惑了,不再替黛玉出頭。
可惜的是,水溶、李明佑卻非尋常人,聽了薛寶釵的話,依舊穩穩坐著,不但沒迴避,還不約而同瞥著薛寶釵,臉上露出冷峻的光芒。
黛玉聽了薛寶釵的話,也是氣得不輕,冷笑道:「原來,你竟是這樣誣告我的,哼,我這個人向來行得端坐得正,我接濟周家莊的人,不過是見他們可憐,才暫時收留一下,好讓他們熬到朝廷頒下安撫之策,何曾有你說的那些齷齪心思?」
年少時曾經親近的姊妹,到今日卻在堂上如此針鋒相對,彼此之間的那一點情分,早已是蕩然無存。
薛寶釵噙著淡笑,寸步不讓:「這樣的大罪,林姑娘自然是不曾承認的,只可惜,事實就是事實,任憑林姑娘口綻蓮花,也是無法掩飾的。」
黛玉抬眸看她一眼,神色從容,雲淡風輕地道:「薛二奶奶執意要誣賴,我可不願多做糾纏,只問薛二奶奶一聲,前兩年,宮裡的元妃娘娘曾經送了五十兩銀子出來,說是要做善事,讓人在寺廟前給乞丐佈施了一天粥,這事情薛二奶奶可還記得?」
薛寶釵聞言自是錯愕,半晌才道:「確有其事,但娘娘那事,跟今天可是沒什麼關係。」她眼中迸射出冷峻的光華,聲音也嚴肅起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如今不過是個平民,娘娘的名號,不是你能提的。」
黛玉淡淡含笑,聲音卻清冷:「我偏要提,你能怎樣?哼,元妃娘娘擅自施粥,收買乞丐之心,令他們只認元妃,按照薛二***說法,元妃豈不也是存了不軌之心?」
薛寶釵料不到她口齒如此伶俐,竟會將話頭扯到這裡,恨得咬牙切齒,怔了一會兒,才強辯道:「憑你平民的身份,也敢拉扯娘娘?元妃娘娘乃是皇妃,一言一行,都是受天子感染,她這麼做,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林姑娘卻只是平頭百姓的身份,今日之舉,不止是貽笑大方,更是存了異心。」
黛玉神態平和,款款道:「元妃受了天子感染,才有善舉,我又何嘗不是呢?當今天子自登基以來,以天下蒼生為重,以仁孝治天下,我雖然只是閨閣女子,卻也是深得教誨,這才為那些災民做了點善事罷了。」
明眸如秋光,輕飄飄落到薛寶釵身上,昂首道:「薛二奶奶可千萬別說我在胡扯,不然,就是在質疑當今天子的仁孝之策。」
彼時,黛玉鉛華不施,一張清靈如空谷幽蘭的面容冷洌淡遠,在帷帽下若隱若現,一身紅色斗篷燦若胭脂,襯著她氣勢高華,隱隱有冰雪之姿,讓人目為之眩,神為之奪。
她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薛寶釵不由色變,絞著手中的絹子,一張豐潤如滿月的臉龐迸出寒光似的冷意,卻是無言以對。
畢竟,黛玉為了脫身,將天子的教化都說出來了,自己若是再質疑她的用心,豈不是在質疑天子的能力?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薛寶釵怎麼敢說出口?
水溶、李明佑那邊,卻是相視而笑,看向黛玉的目光,除了柔情之外,還多了幾分欽佩。
兩人均在想,這個女子的聰慧和口才,實在少有人能及,想來,今兒個自己就算不來,她也是能安然無恙的。
李明佑站起身來,擊掌道:「林姑娘說得好,說得妙,我算是開眼界了。」說著,轉頭去看薛寶釵,臉上的笑容盡皆斂去,冷冷道:「林姑娘一片善心,卻被你這無恥的女人污蔑得不像話,哼,林姑娘已經將自己的心思盡數剖白了,你這女人還有什麼要辯的?」
他的目光清寒中帶著嘲諷,讓人望而生畏。
名動京城的紈褲子弟,在嚴肅起來的時候,那氣勢,也是極凌然逼人的。
薛寶釵心中不由自主湧起一陣驚懼,卻依舊有些不肯死心,強辯道:「天子的教化,我絲毫沒有懷疑過,但林姑娘不待朝廷下安撫之策,就自作主張,這般行徑,實在不妥當。」
黛玉從容而立,聲音淡漠:「話我已經說盡了,薛二奶奶還要死纏爛打,實在好笑。」
薛寶釵咬著唇,還要說話時,水溶已經冷笑道:「不錯,事情已經說得清清楚楚,薛二奶奶還要強嘴,你有時間在這裡胡扯,本王卻是不願奉陪的。」說著,便將目光投向堂上的賈雨村,眼中滑過一絲深深的陰翳之色,沉聲道:「之前你聽信薛二***話,不問青紅皂白就派衙役到林姑娘的莊子,這事情本王不跟你計較,只談眼前之事。剛才林姑娘、薛二***爭辯,賈大人你聽得一清二楚,如今,也是該你出面,做個決斷了。」
賈雨村登時僵住。
水溶言談舉止素來溫潤,彷彿謙謙君子一般,縱然賈雨村與他來往並不算多,卻也是清楚他的品行。
但此刻,溫潤如玉的男子,卻是露出冷峻的目光,對黛玉的全力維護,在此刻顯露無疑。
賈雨村看清了這一點,不得不在心中衡量,今日的局面,自己只怕不能再偏向薛寶釵了。
這時李明佑的聲音也傳了過來,清寒得沁入人心裡:「北王爺這話,也正是本世子想說的,為了一個榮國府的什麼當家奶奶,耽擱本世子這麼多時間,實在可惡。哼,今日無論如何,賈大人都要拿出個決斷來,不然,本世子只能將這事情上報,到時候上達天聽,也不是不可能的。」
賈雨村心裡不由打了個哆嗦,以他的見識,自是知道眼前這男子,不僅是平王世子的身份,身後還有一個當貴妃的姑姑。
雖然賈家也出了一個娘娘,但那貴妃,卻是宮中最得寵的,在那貴妃面前,其他妃子根本不算什麼。
今日之事,說一千道一萬,都沒什麼用,最關鍵的,是賈家與北靜王府、東平王府,根本沒有可比性。
如今,這兩王府的主子,都是鐵了心,要站在黛玉那邊,自己若是不識趣,自取死路,這府尹,也該當到頭了。
念及此,賈雨村終於下定決心,抬頭道:「今日之事,下官已經心中有數,這就做個決斷,免得兩位在此久候。」
他素來是個識時務的,自然不肯為了一個薛寶釵,得罪兩大王府。
水溶、李明佑聽了,臉上的陰沉之色這才淡了一些,李明佑淡淡道:「很好,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不然,嘿嘿……」他冷笑兩聲,沒有說下去,那笑容傳進耳中,卻是讓人又驚又懼。
賈雨村聽出他意有所指,不敢多言,只咳了一聲,一拍驚堂木,肅聲道:「今日之事,林姑娘、薛二奶奶爭執了半日,說來說去,都是為了林姑娘周濟災民之事。本官一切都聽明白了,林姑娘助人,全是出於善心,絕沒有不軌之意。薛二奶奶誤會林姑娘的心思,雖然有錯處,卻也是出於一片好心。這場口舌之爭,不如就此罷了,不必再糾纏了。」
聽他說出這番話,薛寶釵雖然滿心不願,卻也明白有水溶、李明佑在場全力相護,賈雨村是絕不會站在自己這邊的。
形勢不及人,就算再不甘願,也是無可奈何。
想到這裡,薛寶釵便含怒瞪了黛玉幾眼,咬著唇默默無語,此刻拿她沒辦法,還是就此擺手,全身而退算了,等以後再找機會,一定叫她死無葬身之地。
只可惜,她想罷手,黛玉卻是不願的。
黛玉泠然抬眸,看向賈雨村的目光彷彿結了一層冰一般,聲音卻是慢條斯理,不急不緩:「賈大人希望就此退堂,我不能答應。剛才我有言在先,今日之事,薛二奶奶是原告,我是被告,賈大人既說我並無不軌之心,也就是說,之前薛二奶奶告我,乃是誣告。對於誣告之人,該如何處置,賈大人一清二楚。」
薛寶釵聽了這番話,氣得滿臉通紅,瞅著黛玉,脫口道:「你行事顛倒,賈大人肯不追究,已經給足北王爺、平王世子面子,你竟還敢得寸進尺?」
黛玉傲然抬頭,神情微涼如薄薄的秋霜,冷笑道:「我聽不懂薛二***話,薛二奶奶說,今日之事,賈大人是念在北王爺、平王世子的份上,你這話未免太可笑了,難不成,你不是誣告?難不成,賈大人竟是在貪贓枉法?」
薛寶釵剛才是氣急了,才會一時不查,說錯了話,其實話一出口,心中早後悔了,此刻聽到黛玉揪住自己言語中的錯處,心中又氣又恨,卻不敢不辯,吶吶道:「林姑娘不要往我身上潑髒水了,賈大人是清官,我怎麼會說他的不是?」
黛玉看著她的嘴臉,心中冷笑不已,卻不願再與她逞口舌之利,淡淡道:「你是什麼心思,剛才已經說出來了,滿堂人都聽見了,由不得你圓場。」說著,便轉眸望向賈雨村,顰眉道:「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還請賈大人給我一個交代。」
賈雨村呆滯須臾,勉強鎮定心神,沉聲道:「此事的確是薛二奶奶莽撞了,本官在此決斷,薛二奶奶需當堂向林姑娘認錯,再拿些銀子出來,助林姑娘做善事。」
聞言薛寶釵倒吸一口冷氣,屏息片刻,目光淡淡從黛玉面龐上滑過,卻沒有開口。
理智告訴她,眼前形勢,由不得她來選,除了暫時低頭之外,別無選擇。
黛玉卻仍舊嫌不夠,咬唇道:「賈大人這幾句話,未免太輕描淡寫了,誣告的人,懲罰竟這般輕,律法竟是這樣的嗎?」
她話剛說完,李明佑已經揚起下巴,冷笑道:「林姑娘這話有理,薛二奶奶這般陷害林姑娘,此事豈能輕易揭過去?」冷冷掃賈雨村兩眼,含怒道:「看來賈大人雖然是府尹,對律法卻是一無所知,既如此,也不必再拉扯下去,本世子這就讓人將刑部尚書請過來,請教他一番,自然就知道該如何行事了。」言罷,果然朝衙役招手,作勢要讓衙役去請人。
賈雨村看出他已經發怒,忙起身道:「還請世子稍候,下官一定不會讓世子失望。」說著,再不敢多言,直直看向堂下的師爺,橫下心道:「師爺,還是你來說一說,誣告之人,按照律法該如何處置。」
那師爺連忙回道:「按照律法,誣告的輕則打三十大板,重則監禁!」
聞言薛寶釵面如死灰,瞪著賈雨村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
饒是她心計深沉,也沒料到事情竟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不但沒有害成黛玉,還將火引到自己頭上,真應了那句偷雞不成蝕把米。
賈雨村避開薛寶釵的目光,沉聲道:「既然有律法,今日之事,原是口舌之爭,來人,將薛氏拿住,打三十板子,以為薄懲!」
李明佑心中不滿,皺眉道:「這也算懲戒?未免太便宜薛氏了。」
賈雨村嚇得面無人色,忙要開口時,黛玉卻是淡淡道:「倒也罷了,說到底我不過是民女,薛氏卻是榮國府的二奶奶,若是懲罰得太重,賈大人必定為難,還是依賈大人之言吧。」
黛玉心中清楚,今日之事,雖然自己將話圓了過去,卻也全靠了李明佑、水溶在場,不然,自己哪裡會有辯解的機會?
今日之事,雖然自己不願意輕易罷休,但是,打三十大板,已經是不錯了。
畢竟,薛寶釵如今的身份,不是商女,而是榮國府的當家奶奶。倘若嚴懲了薛寶釵,卻是有些不妥。一來,賈雨村未必會答應;二來,若是太出格了,說不定會讓李明佑、水溶落個仗勢欺人的壞名聲。
雖然他們兩人,未必會懼怕閒話,但是,黛玉心中,卻是已經真真切切將他們當成朋友,自然不願意,兩人的名聲,受到一絲一毫的玷污。
為了一個薛寶釵,不值得。





041 因禍得福


一行人出了衙門,黛玉因道:「今兒個勞煩北王爺、世子了,實在感激不盡。可惜受兩位大恩,我卻無力報答。」
水溶擺手道:「姑娘說這話,就太見外了,方纔我在堂上說了,我視姑娘為好友,朋友之間,自是該如此相待的。」
李明佑接口道:「姑娘品性高潔,為姑娘出頭,我心甘情願。」說著微微一笑,旋即又道:「今天倒也罷了,姑娘放心,那不長眼的薛氏若是還敢使詭計,我一定讓她嘗嘗生死不如的滋味。」
彼時他言笑晏晏,眉眼間籠著一絲深深的柔情,與方才在堂上動手打人的模樣相比,簡直有天淵之別。
黛玉聽了,只能將感激之情暫且放下,明眸在兩人身上流轉,款款行了一禮,溫婉道:「時辰不早,我得回去了,兩位不必相送。」
水溶極力挽留,笑著道:「已經過了午時,回莊子的路程又遠,不如去北府暫住一晚,明兒個再回去吧。」
李明佑也忙搶上來,笑吟吟地道:「還是去東王府吧,我那裡一切都是妥當的,待明兒個我親自送姑娘回去。」
黛玉看著兩人,不由失笑道:「兩位都搶著邀請,我竟成香餑餑了。」頓了一頓,微斂了笑意道:「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這人性子清冷,還是呆在莊子裡自在些。」
水溶聽了這話,自是不願勉強,溫顏道:「既是這樣,就趁現在時辰還早,我陪姑娘回去吧。」
黛玉搖頭道:「王爺若是跑一趟,再回程時必定天都黑了,還是罷了,我自己走就行了。」朝兩人莞爾一笑,娓娓道:「本來答應了兩位,要親手做頓餃子宴,也被破壞了,倘若下次兩位有空了,再去我那莊子坐坐吧。」
水溶、李明佑聽了,都是喜不自勝,異口同聲地道:「姑娘肯下廚,我是一定要去的。」
寒暄了幾句,黛玉又行了一禮,方才在兩人的注視下,扶著雪雁款款上轎,啟程回莊。
水溶果然沒有食言,將周家莊的事情盡數報了上去,很快朝廷有了安撫之策,官府的人將周信傳了過去,給了些銀子和糧食,讓他安頓好災民,還說來年會免征兩年的稅,好使周家莊重新繁榮。
這消息,黛玉自是也知道的,很是為他們高興,但因如今天冷,便讓賈喜跟周信說了,還是暫且先這麼住著,一切所需之物依舊是自己出,候開了年再回周家村重建家園。
周信知道後,自是感激涕零,代全村的人謝了黛玉的恩德,也就應了黛玉的話,女眷和孩子依舊住在莊子裡,男丁則留在迦葉寺,待來年再做打算。
生活恢復成之前的平靜,春纖的病也慢慢痊癒,黛玉大是放心,還是如之前那般,守在莊子裡寸步不出,過自己的悠閒日子。
且說薛寶釵那邊,算盤本是打得叮噹響,沒料到中途殺出北靜王和李明佑,兩人還死死維護黛玉,不但令薛寶釵計策落空,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挨了三十大板,損失慘重。
那日她在堂上昏迷之後,賈雨村忌憚賈家,立刻讓人將她抬到後堂,延請大夫照料,待她醒轉後,方才讓人送回賈家。
賈家人接著一個血跡斑斑的當家奶奶,都是不敢相信,卻也只能先按捺住好奇驚愕,請大夫來看病,忙得不亦樂乎。
很快,薛寶釵挨板子的緣故就傳得闔府皆知,賈母、王夫人都氣得半死,竟不肯到寶釵的住處探望。
她們氣惱,並不是生氣寶釵算計黛玉,而是恨她不但沒辦好事,反而賠進去自己的名聲,辦事的手段太低劣了些。
至於寶玉那邊,剛養好了傷,就迎回一個血跡斑斑的夫人,心中自是不喜的,也沒進薛寶釵的房,而是與幾個如花似玉的通房恣意玩樂,快活得很。
薛寶釵忍住羞恥和氣惱,蜷縮在自己屋子裡養傷。
好在雖然賈府眾人都是冷淡的,薛姨媽那邊,卻是惦記著她這個女兒,親自過來看了幾次,又送了不少傷藥和補品。
寶釵養了十幾日,方才恢復元氣,這日便收拾妥當了,去給賈母和王夫人請安。
賈母心中雖然依舊有氣,但見她容色憔悴,到底有幾分憐憫,便道:「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該多養幾日再出來才是。」
王夫人接口道:「老太太這話很是,有什麼想吃想用的,只管打發丫頭跟我說就是。」
王夫人雖然深恨薛寶釵丟了臉,但一來,到底是自己妹妹的女兒,不好太刻薄;二來,薛寶釵養傷這些天,府裡的事情,都是王夫人料理,賠進去了不少銀子。王夫人無奈之下,又將心思投到薛寶釵身上,只盼著她能快些痊癒了,好接手自己的活計。
薛寶釵聽了兩人的話,不免又是羞愧又是感動,忙道:「勞老太太、太太惦記,我已經好多了。」她門牙被李明佑打落了兩隻,說起話來有些含糊,不似之前那般清楚,臉型也變了些,絲毫沒有之前的氣度。
王夫人聽得眼前一亮,笑著道:「既然你好了,明兒個就繼續理事吧。這些天我日日操勞,幾乎要得病了。」
薛寶釵聞言,心中雖然煩惱,卻不敢拒絕,只得諾諾道:「媳婦知道了。」
如今的她,是在衙門被打過板子的,名聲已經壞了,哪裡還敢肆意妄為?自然是王夫人說什麼,都要唯命是從的。
說了幾句閒話,賈母方問道:「你挨打的事兒,我也命人打聽了,說法竟是不一樣,既然你來了,還是自己解釋一番吧。」
薛寶釵只得忍著羞恥,將事情說了一遍。當然,她言語之間,自是粉飾了自身,一切過錯,都是推到了黛玉身上,責罵她是個狐媚子,勾引了水溶、李明佑,憑借下流手段令自己吃了虧。
賈母聽說水溶、李明佑百般護著黛玉,雖然震驚,卻還是保持著面上的平靜,王夫人卻是臉色大變,拂袖道:「真是可惡的賤人,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能令兩個身份尊貴的貴公子那般對她!」
薛寶釵見她生氣,不免火上澆油道:「本來媳婦的計劃是極好的,偏她有撐腰之人,到底沒成事。哎,這些天媳婦也想過了,那順天府奈何不了她,我們不如將此事跟元妃說了,讓她稟報給皇上,如何?」
王夫人心中有些意動,頷首道:「倒也可行,若是繼續耽擱下去,只怕那姓林的狐媚子將北王爺和平王世子勾得更深,到時候,可就沒法子對付她了。」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賈母聽她們說得火熱,皺眉道:「你們婆媳是傻了不成?一來,后妃不能干政,二來,周家村的事情,北王爺已經上報了,若是將事情告訴元妃,就算娘娘肯告到皇上那裡,到時候,皇上必定會傳北王爺問話,到時候豈不前功盡棄?何況,說到底,林丫頭的確是在做善事,想以此事陷害她,哪裡行得通?還是趁早打消了念頭,等以後有了機會再說吧。」
王夫人、薛寶釵聽了賈母的分析,雖然都是心有不甘,卻也知道賈母的話是極有道理的,只得悻悻應了,不敢再說憑此事陷害黛玉的話,只在心中默默思量,以後一定要再尋機會,令黛玉再也不能翻身。
很快就到了年底,賈喜早帶人進城,大包小包置辦了不少年貨,婦人們則忙著把居室打掃一新,滿莊子都喜氣洋洋的。
莊子上的孩子與周家村的孩子混熟後,每天在莊子裡跑動打鬧,平添了幾分生機。
很快臨近年關,水溶打發人送來了極豐厚的年禮,李明佑那邊,卻是並無動靜。
黛玉素來不慣料理這些瑣事,只讓賈喜打點了兩份一模一樣的年禮,一份回送給北府,一份送到東平王府,倒是不偏不倚。
這天是除夕,黛玉梳洗了,正用早膳時,春纖笑嘻嘻跑進來道:「明兒個就過年了,姑娘可得賞我個大紅包才行。」
雪雁點著她的額頭,佯怒道:「你這丫頭,竟敢敲詐到姑娘頭上,膽子可真大。」
春纖看出她在玩笑,自是不懼,笑吟吟地道:「姑娘是最寵我的,自不會跟我計較,何況,賞紅包是慣例,難不成,姐姐竟是不要的?」
雪雁呸了一聲,道:「小財迷,你放心,紅包自然是有的。」說著頓了一下,又取笑道:「你這般愛財,我教你個巧法兒,快些找個夫君,姑娘自是會給你備份厚厚的嫁妝,風風光光送你出嫁。」
春纖聽了這話,自是羞紅了臉,跺著腳要去撕雪雁的嘴。
黛玉含笑看著兩人打鬧,並沒有阻止,反而還很開心。
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是她一直盼望的,之前在賈家時,別說這般打鬧,就是大聲說話,也是不曾有過的。
在很多人眼裡,黛玉如今的日子,是很平淡的,但在她自己看來,卻是極美好的。
候她們安靜下來,黛玉方才道:「放心,你們跟著我,累了一年,明兒個自然是重重有賞的。」笑了兩聲,凝視著雪雁,款款道:「昨兒個我打發你去迦葉寺瞧環兒,因你回來得晚,並沒有讓你來回話。你快給我說說,環兒那邊到底怎麼樣了?」
雪雁笑著道:「姑娘放心,環三爺好得很,讓我帶了話,說是姑娘屢次給他帶東西,他的日子,比在賈府時強了好多,待到了正月,一定親自來道謝。」頓了一頓,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接著轉了話頭道:「環三爺悄悄告訴我,自從他來了迦葉寺,賈家那邊,竟沒一個人來探望,連如今到了年關,也沒人探望,可見賈府那邊,真是些薄情的。」
黛玉淡淡笑道:「那些人的品性,我是早知的,一點都不意外。」
主僕三人正說著話,突然秋兒進來道:「姑娘,世子來了。」
黛玉不由一怔,這樣喜慶的日子,李明佑怎麼會來?
雖然有些吃驚,但心裡還是鎮定的,黛玉便讓秋兒將人請到廂房坐下,自己則收拾一番,方才出來見客。
李明佑端坐在椅子上喝茶,目光落在款款行來的佳人身上,心神不由有片刻的迷失。
但見她穿著藕荷色的小襖,身下是鳳錦百褶裙,裙上用彩線勾勒出一枝蜿蜒的梅枝,繡著點點梅花,隨著她的舉動緩緩飄動,彷彿有暗香襲來。
容顏絕色,彷彿不問俗事的花仙,渾身上下,皆是動人的空靈,明眸流轉間,如玉般溫潤清純,帶著沁入骨髓的輕風雲淡。
這等女子,唯有四字,方可形容。
風華絕代。
李明佑呆呆看著她,直到此時,方才發現,自己對她的相思,到底有多深。
黛玉見他在發愣,心中自是奇怪,輕咳了一聲,微笑道:「世子一大早過來,竟是為了看著我發呆嗎?」
李明佑這才回神,連忙抿了兩口茶,平復了心情,方才道:「瞧林姑娘這話說的,若是沒有正經事,便不能來看看林姑娘了嗎?」
黛玉微笑道:「世子何必明知故問?世子明明知道,你要來,我這裡是隨時歡迎的。」
李明佑聞言自是眉開眼笑,寒暄了幾句,方才正色道:「今兒個我倒是有正經事呢,我是來給姑娘送年禮的。」
黛玉不由一怔,款款道:「世子有這個心,我很感激,只是送東西卻是不必,我這裡什麼都是齊全的,世子就算給了,我也用不著。」
李明佑臉上露出神秘的神色,搖頭道:「我送的這個,乃是獨一無二的,林姑娘必須得收了,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黛玉自是不解,凝眸看著他,目光中透出詢問之意。

點名簿 2016-6-8 17:47

042 除夕溫情
更新時間:2013-6-22 1703 本章字數

李明佑聽得黛玉終於鬆口,心中自是雀躍,微笑道:「既然林姑娘應了,就在這裡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將宣旨的太監請進來。」
  黛玉點頭應了,李明佑便拱一拱手,起身自去了。
  過了一會兒,李明佑陪著一個身穿油綠色宦官服飾的內侍走了進來,黛玉便上前見禮,又讓雪雁奉茶。
  傳旨的太監叫夏青,進來後一雙眼睛落在黛玉身上,見她衣飾尋常,容貌卻出眾,渾身上下,更有一股脫俗的書卷味兒,不禁暗自讚歎,品格如此出眾,心地又善良,實在不枉了平王世子百般懇求,為她求得郡主身份。
  他心中默默思量,微笑道:「姑娘不必忙活了,還是先宣旨意吧。」說著,果然展開手中的金軸,念了起來。
  一般的旨意,都是文縐縐的,這次的也不例外,先是稱讚了一番黛玉的父親林如海品行高潔,之後再誇黛玉以弱女之身,一力接濟周家莊的災民,有先父之風,故而特意下旨,賜黛玉郡主身份,定封號為「貞淑」。
  眾人都跪聽了,夏公公讀完了聖旨,將金軸遞給黛玉,笑吟吟地道:「恭喜林郡主,這旨意可要拿好了。」
  黛玉伸手恭謹接了,心中猶有身在夢中之感。
  孑然一身,在賈府寄居了十多年,之後百般設法,終於是如願脫離賈家,到這莊子幽居。
  身雖然遠離了侯門,風波卻是從沒有停歇。縱然自己並不懼怕,但總是這般風雨飄搖,心裡到底還是不舒服的。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在今日徹底改變。
  手中這道旨意,將會使自己今後的日子,變得截然不同。
  一個郡主的身份,就算自己不過是孤女,今後任何人想設計自己,也是要先掂量掂量的。
  她心中柔腸百轉,好不容易才壓抑住情緒,溫婉道:「大冷的天,公公快坐下喝杯茶吧。」一面讓茶,一面回首看著雪雁,使了個眼色。
  內侍出來傳旨,向來都是要給賞銀的,黛玉雖然不喜周旋,卻並非不懂世俗之人。
  雪雁跟著她日久,自是有默契的,見狀自是明白,忙悄悄退出去,找了個荷包裝了一百兩銀子,這才轉身回來,遞給黛玉。
  黛玉便看著夏公公,含笑道:「辛苦公公跑這一趟了,一點小意思,還望公公不要嫌棄。」
  夏公公見了,心中自是滿意,伸手接了銀子,眉開眼笑道:「世子在此,本是不該收的,但姑娘獲封郡主,實在是天大的喜事,奴才就領了郡主的恩賜,也好沾沾喜氣兒。」說著,轉頭看向李明佑,轉了話頭道:「說到辛苦,奴才哪裡能和世子相提並論?奴才說一句不該說的,郡主的善心雖然難得,但沒有世子從中幫忙,郡主只怕拿不到手中的旨意。」
  黛玉頷首,心中明白他說的是實話,說到底,自己做的善事,雖然助了人,但實在算不得什麼。
  自己能拿到這樣的旨意,李明佑必定是出了大力的。
  正沉吟著,一旁的李明佑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道:「夏公公言重了,都是因為林郡主自身品行好,才能有此善報,至於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話兒罷了。」
  夏公公聽他說得這樣平淡,心中有些錯愕,卻沒有說下去,只是起身道:「今日多謝林郡主盛情款待,時辰不早,宮裡還有事情等奴才打點,奴才這就告辭了。」
  黛玉忙起身道:「公公請留步,我有幾句話想說。」
  夏公公忙問是何事,黛玉盈盈而立,聲音溫婉從容:「我雖是閨閣女子,卻也知道一旦郡主有了封號,不但要建府邸,還會有封地。我不過是做了點善事,能得郡主的封號,已經是天大的恩賜,還望公公回去之後,回復皇上,能得一道旨意,我已是千恩萬謝,至於其他,實在是受不起。」
  聞言李明佑雖然有些訝然,卻在意料之中,自與黛玉相識以來,他對黛玉的性格有較深的瞭解,知道眼前的女子,並不在乎那些名利之物,純淨得,彷彿空谷幽蘭一般。
  這樣的性情,讓人無法不驚歎。
  畢竟,黛玉可是在侯門呆了十多年,照道理,那些地方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是日日層出不窮的。
  在那種地方浸潤了那麼久,卻依舊能有一顆單純善良的心,美好得讓人不敢相信。
  如此人物,方才配得上出淤泥而不染的讚譽。
  而黛玉本身,恰也似一株青蓮,雖然歷經風雨,卻有赤子之心。
  夏公公卻一臉震驚,尋常之人,巴不得皇上多給賞賜,眼前這女子,卻是要將到手的好處推出去,這般獨特性情,實在是聞所未聞。
  他沉吟了一會兒,抬首道:「郡主可是想清楚了?須知道,郡主的品級可不低,賜下來的府邸,比郡主如今的住處,要精緻好多倍。至於封地,更是可觀,一年能有不少入賬。」
  夏公公原也不是多管閒事的人,但眼前這女孩,眼眸清澈如水,讓他不知不覺生出好感,加上見李明佑對她特別,這才破了例,好心開口提醒。
  黛玉卻是依舊淡然如菊,溫婉道:「公公好意提醒,我很是感激,但我身無寸功,實在受不起太多的賞賜,還請公公代為致意。」
  李明佑接口道:「林郡主為人,素來是心口如一,她既如此說了,公公回去照回就是。」
  夏公公聞言,這才點頭應了,不免又在心中稱讚黛玉品行高潔,感歎了一會兒,方告辭離去。
  待他去後,黛玉凝眸看著李明佑,眼睛一眨也不眨,透出專注之意。
  李明佑見狀,自是一臉錯愕,卻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回望著她,唇角笑意淺淡溫潤。
  此時萬籟俱寂,四目相對的瞬間,彷彿聽得流年緩緩掠過,帶起漣漪無數。
  過了好一會兒,李明佑方開口道:「林姑娘做什麼這樣看著我?」伸手捂著臉,做出一個嬌羞的姿勢,捏著聲音道:「林姑娘這樣,人家會臉紅的。」
  堂堂一個世子,卻做出閨閣女子的嬌羞之態,黛玉一個沒忍住,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手中的茶水盡數撒落。
  守在一旁的雪雁、春纖見了李明佑的神態,也忘記規矩,笑得前仰後合。
  黛玉的性情,本是高潔中帶著些許清冷,素來是笑不露齒的。
  這樣自在開懷的笑,在黛玉的生命中,是很少有過的。
  她樂了好一會兒,方才嗔了李明佑一眼,清清嗓音道:「世子裝女子可真像,世子這模樣,若是叫其他人見了,必定個個樂不可支。」
  李明佑定定看著她,笑著道:「我本事可多著呢,難得姑娘喜歡看,能逗紅顏一笑,裝女子算不得什麼。」言罷,竟朝黛玉眨眼,竟是在模仿女子拋媚眼的神氣。
  黛玉不免又笑起來,待平靜下來,方才正色道:「我盯著世子看,是因為世子屢次幫我,為我奔波出力,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哎,雖然我知道,世子是不圖回報的,我這裡也沒有能報答世子的東西,但這心裡,始終是難以平靜。」
  李明佑眸光熠熠,含著一句話,很想回道:「誰說你沒有能報答我的東西?你若願意,把你的心給我,如何?」
  他心中的念頭強烈,但話到唇邊,卻吐不出來。
  少年情懷,初次動心,在心儀之人面前,難免患得患失、畏首畏尾。
  就算心中的愛意再濃烈,眼中的柔情再深沉,就是說不出來。
  李明佑活了這麼多年,這樣的感覺,還是初次領會。
  他將心中的話強壓下去,慢慢平復了心情,微笑道:「自從見了姑娘,我便覺得,姑娘是個特別的女子,能為姑娘出力,是我的榮幸。」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眸中浮現出一抹狡黠,旋即道:「姑娘若是想報答我,不如給我包一頓餃子,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驚愕道:「小事一樁,我自是願意的,但今兒個乃是除夕,按理是應回家團聚的,世子在我這裡逗留,只怕不妥當呢。」
  李明佑擺擺手,滿不在乎地道:「我是自由身,想在哪裡都是隨自己的心,連父王都不管我,沒事的。」抬眸看著黛玉,露出嚮往的神色,笑著道:「能得姑娘留飯,是我的榮幸,至於府裡的家宴,晚上才會開的。」
  黛玉聽了這話,便沒有再勸,只是溫婉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多話了,還請世子稍等,我出去準備一番,一定讓世子吃上餃子。」
  唇邊沁出一點微笑,聲音嬌柔如春水:「不過,我可是要提醒世子一聲,自從來了莊子,我才開始學廚,若是東西做得不好吃,還請世子多多包涵。」
  李明佑笑道:「姑娘蕙質蘭心,我很相信,姑娘這樣的女子,做出來的東西,一定是美味。」
  黛玉瞪他一眼,沉吟道:「世子說這話,竟是在激將了,哎,還是讓黃嬤嬤做,來個李代桃僵吧。」
  李明佑忙道:「那可不成,你可是親口應了,給我包餃子的,若是反悔,豈不言而無信?」




043 靜夜探訪


黛玉聽得李明佑執意要留在莊子裡吃餃子,不由得失笑,莞爾道:「以世子的身份,什麼樣的山珍海味沒吃過,如今竟這般饞餃子,若是讓人看見了,必定會當成笑話。」
黛玉自來了莊子,心情開朗了很多,加上與李明佑熟悉之後,言辭之間,少了悲秋傷月,多了絲絲少女的嬌俏。
李明佑面不改色,微笑道:「有什麼好笑話的?能吃上仙子一般的女子做的東西,只怕人人都是要羨慕的。」
聞言黛玉不免臉頰微紅,嗔道:「剛正經了一會兒,竟油嘴滑舌起來,我不跟你扯了,先失陪一會兒。」說著,便讓春纖留下來伺候,自己則帶著雪雁,轉身到廚房忙活。
黃嬤嬤是做菜高手,在她的指點下,黛玉順利做好了餃子,雪雁忙用托盤裝了,陪著黛玉送到廂房。
李明佑看時,見托盤裡放著一個定窯白瓷碟,裡面擺著已經煮熟的元寶形的餃子,旁邊擱著一碗清澈的雞湯,另有一小盤蒜泥、香醋、麻油拌成的調味碟。
是極尋常的家常之物,卻香氣氤氳,比御廚做出來的山珍海味還要誘人一些。
李明佑含著淺笑,拿起筷子,開始吃生平最美味的一頓餃子。
窗外寒風陣陣,李明佑卻覺得溫暖如春,可口的香菇豬肉餃子吃在嘴裡,甜在心頭。
他很快吃完餃子,仰頭看著黛玉,軒眉道:「姑娘的手藝真不錯,還有嗎?我還想吃一碟。」
黛玉錯愕道:「我做的份量可不少,竟還不夠嗎?」凝眸看著李明佑,溫聲道:「雖然是冬日,但吃多了會積食的,不如還是罷了,世子喜歡吃,我以後再做,也就是了。」
李明佑聞言撇嘴,因知道黛玉是好意,便沒有反對,只是悻悻點頭道:「既然姑娘這麼說,這次就罷了。」
黛玉輕輕一笑,看著他道:「世子送的年禮,實在貴重,我感激不盡。今天是除夕,我就不留世子了,路上小心些。」
李明佑雖然不捨,但到底是新年,不好在這裡耽擱,便點頭應了,凝眸深深看了她幾眼,方才起身去了。
候他去後,雪雁、春纖一起湧到黛玉面前道喜,雪雁喜盈盈地道:「沒想到竟能接到這樣的旨意,哼,賈家那些人,一天到晚諷刺姑娘是孤女,如今姑娘成了郡主,看他們還敢不敢說嘴。」
春纖喜極而泣,也道:「正是這話呢,有了這身份,他們若是還敢來害姑娘,就忒大膽了。」
黛玉素來淡泊,本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但見她們開心,便也笑道:「這些日子讓你們跟著提心吊膽,我實在過意不去,如今得了這身份,也算是件喜事。」
主僕三人言笑晏晏,這道旨意,給新年平添了一番喜慶。
過了下午,天氣突變,紛紛揚揚,竟下起雪來。黛玉不免慶幸,幸虧勸李明佑走了,若是晚些再走,遇上這樣的雪天,滋味必定不好受。
這時,黛玉已經是郡主的身份早傳遍了整個莊子,大家都湧到賈喜那裡,說是要來給黛玉道喜。
賈喜卻有些瞭解黛玉的性情,知道她素愛清淨,便一個個勸道,還是等明兒個一早再去叩頭,免得打擾黛玉。
眾人對賈喜是信服的,也就點頭應了,因此黛玉的住處倒是依舊幽靜,並沒有人來打擾。
因今天是舊年的最後一天,按照規矩,是要祭祖的,但如今黛玉孤身住在京城,只能在家裡供了香案,祭拜了父母,灑了一番淚。
雪雁、春纖見她哭泣,忙一起上來勸解,笑著道:「黃嬤嬤已經將晚膳備好了,姑娘勞累了一天,該吃飯了。」
黛玉點頭應了,三人一起進了黛玉素日用膳之處。
為了今日的晚膳,黃嬤嬤帶著兩個小丫頭,在廚房忙了一下午,如今端上桌來,果然不負眾望。
年前賈喜進城置辦了不少年貨,加上北府又送了些東西來,材料甚是豐富。
黃嬤嬤在這裡做了一個多月的飯,對黛玉的口味很是瞭解,端上來的東西都是清淡潔淨的,葷的有清蒸全魚、胭脂鵝肝、鹵雞脯、糟鵪鶉、排骨燉藕,素的則是素什錦、脆醃黃瓜、香熏蘿蔔、梅花豆腐、清炒白菜,另外配了四樣點心,菜餚擺了滿滿一桌子。
黛玉看看菜式,讚道:「很精緻,黃嬤嬤必定很下了一番功夫。」說著轉首看著雪雁、春纖,溫婉道:「我一個人吃,太冷清了,你們兩個都坐下,一起吃熱鬧些。」
雪雁忙擺手道:「這可不合規矩,更何況,姑娘如今的身份已經不同,我更不敢放肆了。」
黛玉溫顏道:「在我心裡,你們並不是丫鬟,而是我的姐妹,一起坐著吃頓飯,有什麼不能的?」凝眸看著兩人,佯怒道:「素日裡你們都是極聽我的話,怎麼今兒個我說話,你們竟不放在心上?」
雪雁聞言,便沒有再推辭,只是笑道:「姑娘素來心口如一,既如此,我與春纖就僭越一回吧。」說著,便拉著春纖,兩人斜簽著身子坐了下來。
黛玉素來吃得少,如今有兩人陪著,倒是有了些胃口,吃了幾筷子白菜,又讓雪雁盛了一碗排骨藕湯,慢慢喝了起來。
一碗湯喝完,黛玉微微瞇眼,滿足地道:「這樣的冬天,竟能吃到白菜和藕,實在讓人歡喜。」
雪雁微笑道:「這樣的時節,這些東西,有錢也是買不著的。多虧北府送了來,如今姑娘喜歡,也不枉北王爺一番心思。」
黛玉聽了,心中湧過一抹觸動,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總是這般默默用心,彷彿春風一般,讓人覺得身和心都是暖的。
吃過晚飯,自有小丫頭上來收拾,黛玉讓眾人收拾妥當後,各自回家,自己則帶了雪雁、春纖,三人到主屋裡守歲。
此時已經是入夜時分,屋外暮色沉沉,黑壓壓的什麼也看不清,只聽得
屋裡卻是暖融融的,爐子燃得旺旺的,一絲冷氣也無,香爐裡熏著上好的香料,香氣清幽淡雅,格外好聞。小几上放著黃嬤嬤早備了幾樣點心,另有一碟五香瓜子,一壺香茗。
黛玉讓雪雁、春纖都坐了,三人談天說地,雪雁、春纖都很興奮,不停說著黛玉有了郡主的身份,以後的日子必定是極美好的。
黛玉見她們談得開心,也就由著兩人,捧著香茗笑吟吟聽著。
閒聊了好一會兒,春纖方才起身道:「已經夜深了,我該回去了,姑娘早些歇息了吧。雖說今兒個要守歲,卻也不過是應景罷了,姑娘身子弱,勞累不得的。」
黛玉頷首道:「知道了,你既要回去,我與雪雁一起送你吧。」
春纖擺手道:「這可不敢當,姑娘還是自己歇著,我自己出去就行。」
黛玉起身穿斗篷,堅決道:「只是送出院子,幾步路而已,不會礙事的。」
她這般堅持,春纖也就應了,雪雁忙將燈籠遞給春纖拿了,自己來扶黛玉。
三人逶迤著出了屋子,迎面一陣寒風吹來,夾雜著絲絲雪花,寒意逼人,鞋子踩在雪地裡,嘎吱作響。
行到院門口,春纖抖抖索索開了門,突地透過門板上的寬縫,瞥見有個黑影正站在院子外不遠處,不由嚇了一跳,「啊」了一聲大叫起來。
走在後面的黛玉、雪雁大吃一驚,黛玉略微定神,隨著春纖的目光看過去,卻是一下子怔住了。
只見院子外站著一個男子,藉著春纖手中的燈籠,黛玉看清那人長衣翩躚,負手而立,身形俊朗如青松一般,居然是北靜王水溶。
此刻他肩領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也不知在此處站了多久了。
黛玉心中不免訝然,扶著雪雁靜靜站著,怔怔地望著院外的水溶,有些不知所措。
自從到了年底,水溶便忙得分不開身,有心來瞧瞧黛玉,卻一直找不到時間。
挨到今日,白日裡忙著打點朝堂上的事情,晚上在宮裡飲宴,便是聽說了因為李明佑請旨,黛玉已經受封為郡主的消息。
水溶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便在宴席上多喝了幾杯,回府時心煩氣躁,便將侍從都遣了回府,自己則獨自騎著馬,悄悄出了城。
因是除夕,道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水溶打馬狂奔,面上沾了不少雪花,冰涼刺骨。水溶卻是不管不顧,依舊往黛玉的莊子直奔而來。
待到他酒醒,這才發現自己的失常,忙勒馬停住,卻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到了莊子門口。
他心中知道,自己深夜到訪,黛玉是一定不會見的,便沒有敲門。
雖然知道黛玉不會相見,但水溶心中實在不捨,便在田莊門口徘徊,不肯離去。
過了好一會兒,水溶心中實在相思難耐,咬咬牙,將馬繫在莊子門口的一株大樹下,自己則跳牆進了莊子,直奔黛玉的住處。
他運氣倒也不錯,很順利來到黛玉的院子外,卻見門扉緊閉,只隱隱聽到裡面傳來陣陣談笑聲,雖然聽不清楚,水溶心中卻很滿足,一時竟有些癡了,心神都到了遠方一般。
此刻突然見黛玉走出來,水溶吃驚之餘,不免有些臉紅,朝黛玉拱了拱手,卻沒有說話。
黛玉一時也不知所措,咳了一聲,才道:「雖然不知王爺怎麼會來這裡,但既然來了,還請進來喝杯茶,免得凍壞了。」
水溶聞言喜笑顏開,忙應道:「多謝姑娘相留,溶感激不盡。」
黛玉便讓春纖先回去,自己扶著雪雁,將水溶讓進廂房。
進了屋,水溶自己脫了毛氅,方才落座。他身子素來硬朗,但因在雪地裡站得久了,渾身都散發著寒氣,屋內暖氣襲來,熱乎乎的感覺讓他舒服得喟歎了一聲。





044 新的開始


黛玉將水溶讓進房,忙讓雪雁將火爐撥旺,再將點心、熱茶拿來,以讓水溶驅寒。
雖然靜夜將他請進來,不合乎禮儀,但一來,這個冷的天,人既然來了,自然不能置之不管。二來,水溶是謙謙君子,黛玉對他,是極信任的。
忙活了一番後,黛玉方注視著水溶,問道:「已經很晚了,王爺怎麼來了?」
水溶手中捧著茶杯,喝了幾口,覺得身心都溫暖過來,盯著黛玉的目光自有柔情流轉,卻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他才微微軒眉,溫聲道:「剛得了消息,知道姑娘如今已經是郡主,便特意來為姑娘賀喜。」
因是從宮宴上直接來的,他穿著一身紫色錦緞長袍,繡著日月五色錦雲圖樣,頭戴青玉高冠,劍眉入鬢,英姿俊雅,此刻含著笑容,翩翩如玉,耀人眼目。
黛玉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轉須臾,方才道:「多謝王爺惦記,只是我有些不解,王爺是怎麼進來的?」
雖然黛玉曾經向賈喜提過,若是水溶、李明佑來訪,不必阻攔,但向來兩人進來時,都是有丫鬟引進來的,這次水溶卻是獨自站在院外,黛玉心中自是疑惑,故而有此一問。
水溶臉上浮現出一抹暗紅,有些不知所措。
此刻,他再不是在朝堂上侃侃而談的王爺,再不是溫潤如玉、名動天下的貴胄,在心儀的女子面前,他不過是個尋常男子。
水溶默了許久,才道:「還請林郡主見諒,我喝多了酒,當了一回登徒子。」
黛玉聞言,看向他的目光中透出無法思議之色,卻又不得不信,也默了一會兒,才吶吶道:「這樣冷的天,王爺在雪地也不知站了多久,必定受了不少苦楚。」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關切地道:「此刻我這裡做飯的嬤嬤已經回去了,不過廚房裡還有些雞湯,不如我讓雪雁做碗雞湯麵條,王爺趁熱吃了,也好驅寒,如何?」
水溶聞言自是感激,點頭道:「多謝姑娘好意,如此,便勞煩姑娘了。」
黛玉微笑道:「比起王爺幫我的,實在算不得什麼。」說著,便轉首看著雪雁,輕輕揮手示意。
雪雁見了自是明白,忙欠身應了,行了一禮下去打點。
這裡水溶瞧著黛玉,看了良久,方才道:「我得了消息,今日是明佑帶人過來宣旨的,是也不是?」
黛玉並不忌諱,頷首道:「此事的確是世子從中出力,才能有這樣的旨意。」說著歎了一口氣,有些感慨地道:「當初我與世子相見時,還罵他是登徒子,沒想到世事變幻,竟一而再再而三得他相護,受他大恩,也不知何時何日方才能夠回報。」
水溶聽出她言語中只要感激,並沒有別的意思,煩亂的心登時安定了許多。
他沉吟了一會兒,安慰道:「明佑為人是極仗義的,行事不須回報,姑娘不必不安。」
黛玉歎道:「他施恩不望報,我豈會不知?只是到底是受了大恩,每每想起來,心中總是不舒服。」
正說著話,雪雁已經端著托盤進來,上面擱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香氣撲鼻而來,聞著就讓人垂涎。
黛玉便止住話頭,微笑道:「面已經做好,有些簡陋,王爺將就著吃一些吧。」
水溶忙道了謝,依言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一碗麵條吃完,水溶渾身都暖和過來,雖然百般不願離開,卻又無可奈何。
他沉沉歎了一口氣,方起身拱手,向黛玉道:「今日打擾姑娘,實在不安,溶這就告辭,以免影響姑娘清譽。」
黛玉看他一眼,問道:「王爺是坐車還是騎馬來的?」
水溶如實道:「是獨自騎馬來的。」
黛玉沉吟須臾,貝齒在紅唇上輕輕一咬,不忍地道:「這樣黑的天,又下著雪,王爺若是回去,必定是極難受的。罷了,下雪天,天留人,人豈能不留?還是委屈王爺在此屈就一晚,明兒個再走吧。」
水溶聽說她肯相留,不由又驚又喜,感激之餘,心中也多了一絲感慨。
他很明白,眼前這女子,如此放心留自己住下,不僅是相信自己,還因為她心思單純,將朋友看得比規矩重要。
如此女子,實在絕世僅有。
他心中沉吟,拱手道:「多謝姑娘好意,溶感激不盡。」
按照規矩,新年是要免朝三天的,因此就算住在郊外,也是無礙的。
黛玉聽他應了,便道:「我這裡有些不方便,只能委屈王爺,去管家的院子暫住。我讓雪雁帶你過去,讓管家打點,至於王爺那馬,也讓賈管家派人牽進來照料,不知王爺是否介意?」
水溶忙道:「姑娘安排得很妥當,溶很感激,一切聽從姑娘的意思。」
黛玉聽了,便朝雪雁招手,低低囑咐了幾聲,便讓雪雁領著水溶,去找賈喜打點,自己則起身回房。
雪雁去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回來道:「賈管家很用心,已經按姑娘的意思辦好了,如今王爺已經歇下,我也跟春纖說了,讓她明天起早些,去伺候王爺梳洗,姑娘不必擔心。」
黛玉點頭,微笑道:「你辦得很妥當,既如此,我們也歇了吧。」
雖然按規矩是要守歲的,但黛玉身子嬌弱,熬不住也就不願強撐。
雪雁應了,伺候黛玉寬衣歇息,自己則在窗下的小塌上歇下守夜。
舊年的最後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到了次日,卻是雪雁先醒,見黛玉依舊在安睡,便沒有打擾,披衣起來,便到廚房燒水,免得黛玉醒來後忙不過來。
此時雪已經停了,窗外白茫茫一片,雪雁卻無心賞雪景,只顧著拿柴生火。
正忙活著,做飯的黃嬤嬤走了進來,見狀咦了一聲,奇道:「雪雁姑娘起得倒早,怎麼做起廚房的活兒了?」
雪雁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這樣冷的天,嬤嬤怎麼一大早就過來了?」
黃嬤嬤噙著感激的笑容,答道:「姑娘對我這老婆子百般照顧,人又善心,能伺候姑娘是我的福分,如今她又是郡主,我這老婆子自是不敢怠慢。」
雪雁聽了,很是感慨她如此懂規矩,笑著道:「黃嬤嬤倒是個好的,待會兒我去回了姑娘,給嬤嬤討份厚賞。」
黃嬤嬤擺手道:「能跟著姑娘,我這老婆子已是心滿意足,不需要什麼賞賜。」朝雪雁和善一笑,接著道:「雪雁姑娘是做細活的,還是去伺候姑娘吧,至於廚房的事情,留給我這老婆子就是了。」
雪雁見她說得真誠,便沒有推辭,點頭應下來,轉身回了房。
這時黛玉已經醒轉,雪雁忙走上去,伺候黛玉梳洗了,換上早已經備好的新衣服。
打點妥當後,黛玉對鏡看時,見自己臉上妝容清減,不過淡掃娥眉,微點絳唇,至於頭髮,則梳成靈蛇髻,用了一支七寶珠釵壓發,珠釵嵌了一枚碩大的熠熠明珠,很是華美,另有幾朵茉莉花型的珠釵做點綴,清爽中不失華貴。
至於身上的衣衫,是雪雁、春纖自己用手做的,用的是北府送過來的雲錦,做成宮裝樣式。衣服裁剪得很好,用七彩絲線繡了些蘭花,別緻而清新。
黛玉心中很滿意,雖然是新年,雪雁依舊是依了自己的性子,並沒有勉強自己濃妝艷抹,可見是個貼心的。
一時雪雁自己也換了衣服,正要說話時,卻聽得莊子四處響起鞭炮聲,孩子們的笑聲穿過重重院落,順著冬日的風傳過來,給寒冷的冬日平添了一番喜慶。
雪雁不由笑道:「這些孩子真跟猴子似的,起得這樣早,還這麼愛鬧。」
黛玉寬容微笑,溫婉道:「過年嘛,難得他們高興,且由著他們,聽著他們這樣歡笑,我也是歡喜的。」
兩人閒聊了幾句,有腳步聲傳來,卻是賈喜在窗下道:「姑娘如今已經是郡主的身份,給姑娘道喜了。」
雖然隔著窗子,黛玉也知賈喜在行禮,微笑道:「賈管家不必多禮了。」接過雪雁遞過來的溫水,抿了一口,問道:「北王爺還好吧?」
賈喜忙回道:「姑娘放心,剛才奴才親自去瞧過王爺,王爺說他休息得很好,如今春纖正在那裡伺候,一切都是妥當的。」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莊子裡的人知道姑娘成了郡主,昨天就嚷著要來給姑娘道喜,不知姑娘是否願意見他們?」
黛玉沉吟道:「我是不在乎那些俗禮的,何況,雖然他們是一番好意,但這樣冷的天,跑來跑去實在難受,還是免了吧。」笑了一笑,接著道:「難得他們有心,我這裡備了些銀子,還請賈伯伯打點一下,每人分一兩銀子。住在周家村的那些人,也不要落下。」
自黛玉來了這裡,賈喜向來是唯命是從,如今黛玉是郡主的身份,更是百般順從,聞言頷首道:「既如此,奴才自去打點,也就是了。」
黛玉笑道:「如此,就勞煩賈伯伯了。」好言安撫了幾句,便讓雪雁將銀子送出去,交給賈喜。
賈喜連忙接了,說了幾句閒話,方才行禮退了出去。
候他去後,黛玉便向雪雁道:「我這院子裡的黃嬤嬤和幾個丫鬟,勞累了她們幾個月,你且備幾個紅包,待會兒發下去。還有你和春纖,紅包是要加厚的,可別忘了。」
雪雁玩笑道:「姑娘將這事交給我辦,不怕我貪墨嗎?」
黛玉莞爾道:「你若是真貪了,那你就不是雪雁了。」
兩人說笑了一陣,雪雁將早膳端來,伺候黛玉用飯。
過了一時,春纖笑吟吟走進來,先向黛玉行禮道喜,之後方道:「王爺已經在我們那邊用了早膳,說是要來見姑娘,我將他帶到廂房了。」
黛玉輕輕頷首,道:「想必是要辭行,我去看看他。」說著,便攜了雪雁和春纖,款款去了廂房。
水溶正坐在窗下喝茶,見她進來,起身笑道:「林姑娘,新年好。」
黛玉溫婉行禮,淡淡笑道:「昨晚委屈王爺了。」
水溶忙搖頭道:「姑娘說這話,可就太客氣了,昨晚溶冒昧打擾,姑娘還肯相留,溶實在感激。」
閒談了幾句,黛玉方道:「昨晚王爺一夜未歸,府裡的人必定是極惦記的,如今雪已經停了,不如王爺趁早回去,免得他們擔心。」
水溶深深看著她,雖然不捨,卻知不宜再留,便頷首道:「姑娘這話很是,溶告辭了。」說著,便站起身來,向黛玉拱手示意。
黛玉連忙回禮,扶著雪雁,親自將他送出廂房。
一行人正要出院時,突然聽得有腳步聲漸漸行來,眾人抬頭看時,卻見李明佑迎面而來,一身寶藍色裘衣,笑容滿面,精神奕奕。
眾人都吃了一驚,黛玉失聲道:「怎麼一大早的,世子就來了?」
李明佑正要答時,卻看見了他身旁的水溶,登時臉色變幻,連眼神也奇異起來。
他愣了須臾,才道:「怎麼北王爺竟在這裡?是一早就來的,還是,昨晚就來了?」說到最後時,連語調竟也變了。
黛玉見了他的神色,聽了他的話,不知怎的,心中很是不舒服,賭氣道:「世子這是什麼語氣?難不成,在世子眼中,我竟是不知廉恥之人嗎?」
她說這話時,臉氣得漲紅,落在眾人眼中,彷彿璀璨飛霞,桃花始開一般。
事關黛玉清譽,水溶忙走上來,正要解釋時,李明佑卻先開口道:「姑娘的為人,我豈會不知?是我一時發了昏,說錯了話,林姑娘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他一大早帶了幾個侍衛,騎馬狂奔了一個多時辰,一路上只想著與黛玉相見後的情形,不想進了莊子,竟遇上這樣的事情。
他一時頭腦發漲,幾乎失去理智,這才會說出失禮的話,雖然有些莽撞,卻也是情有可原。
其實他話剛出口,心中已經後悔了,此刻見黛玉氣得滿臉通紅,更是過意不去,因此不待黛玉解釋,便自己先認了錯,只盼黛玉不要跟自己計較。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真誠,但想到之前的話,心中依舊覺得委屈,便哼了一聲,別過臉不肯說話。
見氣氛凝滯,水溶忙道:「世子千萬不要誤會,昨天我臨時起意,過來探望林姑娘,因天色晚了,又下了雪,林姑娘這才留下我,將我安置在管家的住處。」
李明佑卻不看水溶,也沒有答水溶的話,只是定定看著黛玉,眸光溫柔,口中道:「王爺不必解釋,對於林姑娘,我是極信任的。」他一面說,一面行到黛玉跟前,欠身道:「剛才是我失心瘋,實在對不起林姑娘。」
黛玉長眉輕顰,依舊沒有說話,眼中卻有些濕意,幾乎落下淚來。
李明佑看出她的異樣,心中越發憐惜後悔,歎了一口氣,竟毅然抬起手來,打了自己一巴掌。
聲音極清脆,清晰傳進眾人耳中,顯然力道不輕,在場的人都為之怔住,來不及反應。
黛玉臉上也是一片訝然,過了須臾才回神,看著半邊臉通紅的李明佑,怔怔道:「你做什麼打自己?」
李明佑驚喜道:「姑娘肯理我了嗎?我是在跟姑娘認錯呢。」湊到黛玉跟前,聲音輕柔得彷彿雲朵一般,接著道:「姑娘氣消了嗎?若是沒消,只管說出來,我自己動手。」說著抬起手來,作勢要繼續打自己。
黛玉被他氣笑了,又擔心他真動手,忙道:「行了行了,世子快停手吧,我若是再不消氣,世子可就要成豬頭了。」說著,瞪了他一眼,聲音中有嗔怪之意:「一個世子,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打自己,也不怕人笑話。」
李明佑看看在場的人,臉上並沒有不好意思之色,只是微笑道:「丟臉什麼的,我可是不在乎,畢竟是有錯在先,姑娘不罰我,我心裡也是過不去的。」
水溶站在兩人身旁,聽兩人你來我往,凝視著李明佑,心中突然湧起一抹驚懼。
李明佑極喜歡黛玉,他一早就知道,卻沒有想到,李明佑為了黛玉,竟連打自己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如此出格,實在出乎水溶的意料。
在這之前,他雖然知道李明佑的心思,卻依舊對自己深懷信心。
然而,今日之事,卻是讓他深受震撼。
捨得下身份,放得下面子,又肯在黛玉身上用心思,這樣的男子,實在是一個勁敵。
正沉吟著,聽得黛玉開口道:「昨天才傳了旨,怎麼世子一大早又來了?是不是有事情?」
李明佑頷首,微笑道:「是有事情,昨天我回去後,才知道有太監來傳話,說是皇上有意見你一面,我想著你接了旨意,卻沒有謝恩,有些不妥,這才一大早跑過來,帶你進宮面聖去。」
黛玉聽了這話,有些措手不及,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失聲道:「面聖?」
李明佑見她驚愕,忙道:「林姑娘別怕,皇上為人是極和善的,何況有我在,不會怎麼樣的。」
皇帝的身份擺在那裡,縱然黛玉心中有百般思量,也無法拒絕,只得道:「既如此,就辛苦世子陪我跑一趟了。」
李明佑抿唇,笑容燦爛:「為姑娘效勞,我責無旁貸。」
兩人議定了,黛玉便向水溶道:「不如王爺稍等片刻,我們一起進城去,也熱鬧些。」
水溶自是並無異議,沉吟了片刻,提議道:「反正我也沒事,不如也陪林姑娘進宮去,如何?」
黛玉忙道:「王爺是大忙人,不敢耽誤王爺做正經事,何況有世子在,必定安然無恙。」
水溶聽了,凝睇著黛玉,心中很是不捨,因笑道:「大過年的,也沒什麼事情,陪姑娘走一趟,不礙的。」
自從見識了李明佑的功力,水溶心中湧起巨大的危機感,不願讓黛玉與他單獨相處。
他的心思,黛玉卻是絲毫不覺,只是款款道:「多謝王爺好意,但進一次宮,竟要世子和北王爺一起陪著,這樣托大的事情,我可是做不來的。」
水溶聽她如是說,心中再不情願,也無法再勉強,只得悻悻應了。
這裡黛玉便開始打點,先讓春纖去賈喜那裡說一聲,讓他備好馬車,自己則扶著雪雁,轉身回房,加了件斗篷,雪雁又將要用的東西拿了幾樣,結成一個小包袱,方才扶著黛玉出來。
李明佑見她並沒有要進宮就換妝容,不由一笑,讚歎黛玉性情真是獨特。
他心中讚揚,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溫聲道:「既然林姑娘已經收拾妥當了,這就動身吧。」
黛玉頷首應了,於是眾人一起動身,步到門口,依舊是黛玉坐車,帶了雪雁、春纖,李明佑、水溶則都是騎馬,一起奔往京城。
坐在馬車上,黛玉心中仍舊有恍然若夢的感覺。
昨天之前,她還是一個尋常女子,雖然在莊子裡幽居,心中卻並不平靜。
畢竟,薛寶釵屢次使計,就算黛玉性情雲淡風輕,也是不能不擔憂。
如今的薛寶釵,已經再不是當初大觀園裡,與自己言笑晏晏的姊妹,而是站在自己的對立面,時刻想著將自己逼上絕路。
彷彿有一條毒蛇,潛伏在自己身旁,平時不動聲色,卻總是在虎視眈眈,令人頭皮發麻,無法忽視。
不過一天時間,已經有天大的改變。
有了郡主的身份,今後的路,必然不會像之前那般艱難了。
罷了,還是不要再想了,新的一年,已經開始,新年新氣象,還是專心走新年的路,至於前事,不必銘記。
如今,要進宮面聖,對於前路,黛玉有些擔憂,卻不至於驚懼。
畢竟,皇上能下旨賜封,對自己必定是有些好感的,只要自己沒有出格之舉,必定能夠順利過關。
抬眸處,有陽光靜靜透進來,並不熾熱,卻驅散了冬日的風雪。
水溶、李明佑並沒有策馬飛奔,而是提著韁繩,讓馬慢慢跑著,以遷就黛玉的馬車。
路程並不短,行了約一個時辰,方才進了城。
黛玉便讓馬車暫停,隔著簾子向水溶道:「已經進城了,王爺回府去吧。」
水溶雖然萬般不捨,此刻卻是無法說出,只得道:「林姑娘自己小心些,溶告辭了。」轉首看向李明佑,囑咐道:「林姑娘沒進過宮,還望世子多多照應。」
李明佑拍胸道:「王爺不必操心,林姑娘是我帶來的,我自會讓她安然無恙,一根頭髮都不會少。」
水溶看看黛玉的馬車,因有珠簾掩映,自是看不清的,沉沉歎了一口氣,終是拱了拱手,策馬自去了。

點名簿 2016-6-8 17:47

045 殿前應答


045 殿前應答
水溶去後,車門繼續緩行,過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安穩停下,換乘了宮中的車輦,進了朝門,至內殿方才停下。
李明佑先下了車輦,隔著車簾,溫聲道:「已經到了,姑娘可以下來了。」
黛玉頷首應了,扶著雪雁款款下了車,觸目所及的,是錯落有致的殿宇,畫廊雕棟,連綿不絕,琉璃瓦在陽光下粼粼閃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黛玉不禁感歎,天家富貴,果然非別處可比。
正思量著,已經有內侍迎了過來,竟是昨天到莊子宣旨的夏公公。
夏公公連忙行禮,態度甚是親熱熟絡,笑著道:「世子和林郡主來得很早呢。」
李明佑微笑,軒眉道:「皇上召見,哪裡敢遲?勞煩公公代為引路。」
夏公公忙應承下來,將兩人引到一處偏殿,笑著道:「皇上正在召見大臣說話,世子和林郡主在這裡坐著,稍候片刻,待皇上將事情說完,奴才自會讓人通報。」
李明佑點頭應了,塞了一塊銀子過去,軒眉道:「有勞夏公公了。」
夏公公擺手道:「奴才只是盡本分,世子不必客氣。」閒話了幾句,請李明佑、黛玉坐了,又讓小太監來奉茶,自己則退了出去。
這種地方並不適宜說話,何況又有外人在,黛玉便微低眼眸,端端正正坐著,不發一言。
李明佑也只是凝睇著黛玉,沒有言語。
過了半晌,他才溫聲道:「林姑娘第一次進宮,想必很緊張,不過不須過慮,皇上為人是極和善的,何況他之前也見過你,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黛玉聽了這話,不解地道:「這些日子我不曾出門,何時見過皇上?」頓了一頓,突然明白過來,問道:「難道,竟是曾經與世子一起到莊子的那個人嗎?」
初與那男子相見時,黛玉見他氣度不凡,心中已經有了影子,猜出他身份必定極高貴,故而才有此一問。
李明佑見她猜中,倒是有些驚訝,頷首道:「姑娘真是蕙質蘭心,就是那個人。」
黛玉聞言,不免有些吃驚,一時有些無法回神。
李明佑看出她的異樣,正要說話時,夏公公卻匆匆走進來,笑著道:「皇上傳召世子和郡主呢。」
兩人聞言,忙一起站起身來,隨著夏公公出了偏殿,往大殿而來,至於雪雁、春纖,則留在偏殿等候。
一時到了那裡,李明佑低低提醒了一聲「到了」後,便提衣下拜,恭敬行禮。
黛玉眼眸微低,目不斜視,也跪下行了大禮,聲音溫雅大方:「參見皇上。」
蟠龍座上的皇帝「唔」了一聲,笑著道:「不必多禮了,起來吧。」
聲音溫和,果然透著一絲熟悉,分明是聽過的。
黛玉謝恩起身,卻並沒有抬頭,只是恭敬立著,別有一份落落大方。
這般從容,倒是讓皇帝生出一絲欣賞來,含笑說:「很是端莊,不過不必拘束,抬起頭來吧。」
黛玉聞言依言抬首,目光與高高在上的帝王對上時,見他身著明黃龍袍,唇角含笑,容貌很是熟悉,果然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中年男子。
此刻他雖是笑著,但渾身上下散發出威嚴,帝王的氣勢顯露無疑,讓人不敢直視。
皇帝秦奕撫掌道:「上次去姑娘的莊子,姑娘執意不肯摘下面紗,朕可是很遺憾呢。」
他一面說,一面從御座上起身,行到黛玉面前,仔細打量了兩眼,方讚歎道:「今日終於見到姑娘的廬山真面目,天姿國色,竟是極出眾的。」
李明佑聽他連聲激賞,心中有些歡喜,又有些擔憂,抬頭看著秦奕,神色間透出一絲緊張。
黛玉也沒料到他對自己有這麼高的讚譽,不免粉面泛霞,欠身道:「皇上過獎,愧不敢當。」說著朝他盈盈一福,溫婉道:「多謝皇上體恤,賜郡主身份,貞賢特來謝恩。」
如今她的身份已是郡主,但對於宮中規矩,卻是絲毫不知,但自稱民女,卻是有些不恰當,故而以封號代之。
秦奕溫和道:「謝恩倒也不必,你是忠臣之後,又有悲天憫人之心,一個郡主的身份,當之無愧。」他說著,竟繞著黛玉轉了一圈,唇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其實姑娘這般品格,別說郡主,就是當妃子,也是配得起的。」
此語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盡皆錯愕。
李明佑立刻變色,失聲道:「皇上是在開玩笑吧?」
秦奕卻不答話,只是盯著黛玉,眼睛微微瞇起,並沒有說話。
黛玉也有些心驚,勉強鎮定下來,從容道:「世子不必驚慌,皇上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豈會看上我這樣蒲柳之姿的人?」
秦奕搖頭道:「郡主不必妄自菲薄,郡主這容貌,就算在這宮廷,也是少有人能及的,何況郡主氣質獨特,心地又善良,一見之下,讓人感歎鍾靈毓秀,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說著朝黛玉湊近一步,微笑道:「只要郡主肯點頭,朕可立刻允郡主妃子之位,如何?」
他這般一本正經,李明佑只覺得心驚肉跳,顧不上其他,踏前兩步,攔在黛玉面前,肅聲道:「皇上這話可有些過了,皇上有後宮三千,如何一見了林郡主,就嚷著要封妃?郡主雖然是孤女,卻不是能任意調侃的。」
秦奕橫他一眼,哼道:「朕是在問林郡主的意思,與你這小子有什麼相干?快給朕讓開,別攔著朕與郡主說話。」
李明佑聞言,臉色白了又青,卻是用手握緊了拳,直挺挺站在黛玉身前,絲毫沒有退讓之意。
如此一來,氣氛登時緊張凝滯起來,恍然間,讓人有風雨欲來之感。
過了須臾,卻是黛玉溫婉一笑,打散了一室的陰霾:「貞賢並不知自己是如何入了皇上的眼,但貞賢自小就有願,此生只想平平淡淡過日子,對於皇上的好意,貞賢只能辭謝了。」
她一面說,一面從李明佑身後走出來,眉眼間絲毫不見慌亂,沉穩與秦奕四目相對,落落大方地道:「貞賢知道,皇上天縱英明,絕不會做出強人所難的事情。」
這樣的回答,縱然秦奕是帝王,也是為之愣住。
看似,是在稱讚帝王,實則是在激將,有她這番話,若是繼續糾纏,可就成昏君了。
過了好一會兒,秦奕才回過神來,哈哈笑道:「郡主小小年紀,竟如此機智,不愧是探花之後,竟是才貌雙全。看在你聰慧的份上,朕就不逗你了。」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臉上的神色略微鬆弛,驚喜地道:「剛才皇上竟是在做戲不成?」
秦奕瞪他一眼,沒好氣地道:「當然是開玩笑,你這小子,真當朕是昏君,見了美人就神智不清不成?」
李明佑聞言越發放心,被罵也是甘之如飴,慢慢道:「皇上的性格,我自是知道的,但林郡主是特別的女子,剛才皇上又說得一本正經,很難不讓人誤會。」他說到這裡,揚唇露出笑意,連聲音也透著歡快:「既然話已經說開了,也就是沒事了,呵呵。」
秦奕皺眉道:「你可別想轉移話題,朕可是瞧見了,剛才朕說笑時,你態度強橫得很,朕倒想問一聲,倘若朕真要納林郡主,你當如何?可是要帶兵造朕的反?」
李明佑愣了一愣,才答道:「以我對林姑娘的瞭解,她並不是願意當側室之人,倘若真走到那一步,我手中並無兵權,造反是不能的,唯有死諫罷了。」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然而言語之中,卻是帶著百折不回的堅定,讓人不敢輕視。
秦奕聽了他的話,橫了他好幾眼,哼道:「真是個渾小子,為了一個林郡主,竟連命也不要了嗎?」
李明佑淡淡一笑,沒有回答,看向黛玉的目光中卻是透出絲絲柔情,彷彿在說,在情面前,命不算什麼。
黛玉也沒有料到李明佑會這般回答,心中有些震撼,又察覺到李明佑炙熱的目光,一時柔腸百轉,不知所措起來。
一時,兩人一個凝睇,一個低眸,一起沉默下來。
秦奕看著他們這番情狀,心中有些好笑,咳了一聲,這才將兩人驚醒。
他含著一縷笑容,緩緩道:「今兒個朕之所以有納妃之說,是有緣故的,一來,之前佑之為林姑娘請封之時,對林姑娘滿是溢美之詞,將林姑娘誇得天花亂墜。朕聽了,雖然下了旨意,卻並沒有信服,一個女子,怎麼可能有才有善心,又有高潔的性情呢?二來,那天在莊子時,朕從佑之的舉止中,看出他很在意姑娘,也想著試他一試,看看名動京城的風流世子,為了一個女子,到底能改變成什麼樣子。」
他說到這裡,目光在黛玉、李明佑身上打轉,笑容中多了一份感慨:「你們兩個,倒是讓朕大開眼界,一個淡泊富貴,應對也從容,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另一個,讓朕明白,本性難移這四個字,是大錯特錯。」





046 後宮風雲


李明佑、黛玉退出正殿,喚了雪雁、春纖,正要離開時,突然有幾個穿紅著綠的宮女迎了過來。
領頭的掌事宮女行禮如儀,微笑道:「見過世子。」
李明佑微微頷首,轉首向黛玉介紹道:「這是我姑姑華貴妃宮中的宮娥青秀。」說著看向青秀,又說了黛玉的身份。
青秀忙也向黛玉行了禮,方道:「娘娘知道世子進宮,很是惦記,讓世子過去相見。」
按照宮規,妃嬪見親人,都是有限制的,但華貴妃向來受寵,娘家又是東平王府,雖然不曾視規矩如無物,但若是想見親人,卻也是比較隨意的。
李明佑聞言,軒眉道:「我還要送林郡主回去呢,還是下次再探望姑姑吧。」
青秀聽了他的拒絕,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黛玉不免有些不忍,便微笑道:「反正時辰還早,世子就去走一趟,待會兒再回去不遲。」
李明佑聽她相勸,也就點頭道:「既如此,不如林郡主與我一起到後宮走走,如何?」
黛玉搖頭道:「貴妃與世子是親人,必定有很多體己話要說,我這外人在場,卻是不太好。」
李明佑沉吟道:「郡主這話也是,但這宮裡,郡主人生地不熟,我卻是不放心讓郡主獨自留下。罷了,不如一起去後宮,我自己去見姑姑,郡主在宮外稍候吧。」
黛玉聞言知道他是為自己著想,自然沒有異議,微笑道:「很好,就是如此吧。」
兩人議定後,便在青秀的引領下,上了車輦,一起往華貴妃的寢宮而來。
青秀聽說黛玉是郡主,又見李明佑對黛玉甚是呵護,一路上陪著黛玉閒聊,態度甚是熱情。
及到了寢宮外,李明佑將黛玉安置在一個涼亭裡,囑咐了幾句,說自己很快回來,又留了青秀在此相陪,方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雪雁忙拿出自己的手帕,墊在石椅上,笑向黛玉道:「世子也不知要去多久,不如姑娘坐著等吧。」
雖說黛玉如今身份有變,但雪雁、春纖叫慣了姑娘,加上黛玉也不願讓她們換稱呼,因此兩人並沒有改口。
黛玉依舊站著,四處看了看,搖頭道:「剛坐了車輦,也並不累,難得來這裡,還是看看這宮闈景致更好。」
雪雁聞言也就罷了,笑吟吟地道:「因是冬季,除了殿宇之外,並沒有什麼可看的。待到了春天,若是能再進宮來,景致必定是極美了。」
黛玉微微一笑,還未答話時,卻有人道:「怎麼你竟會在這裡?」
聲音冷漠,卻是極熟悉,竟似王夫人的聲音。
黛玉有些吃驚,回眸看時,卻見一大群人走了過來,領頭的女子滿頭珠翠、一身華服,氣度雍容,竟是之前省親時見過的元妃。
在她身後,是穿著朝服的賈母和王夫人,薛寶釵穿著宮裝,竟也在內。幾人身後,跟了十幾個宮娥和掌事的姑姑,排場甚是不凡。
在宮闈裡,見到元妃情有可原,但見到其他人,卻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黛玉微微蹙眉,沉吟了一小會兒,卻是明白過來。
正月初一,是元妃的生辰,按照宮規,賈府的人是能來覲見的。
在黛玉沉吟的時候,元妃的目光卻是落在黛玉身上,目光有些變幻莫測。
正如黛玉所想,賈府的人的確是來拜見元妃,為她慶賀生辰的。
元妃與賈家人多日未見,先是寒暄了一陣,之後,賈母支支吾吾說起黛玉決然離開賈家的事情——年前的這些大事,賈母是不敢瞞著元妃的。
元妃起先並不在意,待聽到薛寶釵在衙門將黛玉誣告了,北王爺、平王世子毫不避諱站出來護著黛玉,令薛寶釵不但鎩羽而歸,還在衙門挨了三十板子時,卻是立刻變了臉色。
雖說北王爺、平王世子是外臣,與元妃八竿子打不著,但元妃卻是不會忘記,平王世子背後,可是有一個當了貴妃的姑姑。
在宮闈,沒有什麼秘密,華貴妃護短,尤其疼愛娘家的侄子,宮中眾人都是有所耳聞的。
薛寶釵已然得罪了平王世子,倘若那世子在貴妃面前挑撥幾句,難保貴妃不會遷怒到自己身上。
元妃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心驚肉跳,將薛寶釵狠狠責罵了一頓,方才拿定了主意,不如帶著賈家人,到貴妃跟前賠禮。
薛寶釵滿心不願意,但元妃的意思敢違逆,悻悻答應下來,突然心生一計。
她摸著下巴,暗自想,去見華貴妃,也許,會讓事情出現轉機呢。
雖說自己要失些面子,但是,只要自己言語時注意些,將黛玉往壞了說,再暗示黛玉是個狐媚子,將平王世子勾得神魂顛倒,令世子為她所用。種種不堪之事,以華貴妃那疼愛侄子的心性,若是聽了,必定會勃然大怒。
到時候,自己便可借刀殺人,害黛玉於無形了。
她心中這般算計著,眉眼間的鬱鬱之色立刻一掃而空,不自覺泛上一抹喜色。
卻是沒想到,走到貴妃寢宮前,竟會與黛玉不期而遇。
王夫人盯著黛玉,眼光炙熱,彷彿要噴出火來,冷笑道:「見了元妃,竟不行禮,好大的架子。」
黛玉看她一眼,懶得搭理,慢慢站起身來,朝元妃淺淺一福。
元妃是正二品,自己是郡主,也是正二品,論起品級來,可並不比元妃低,以平禮相見,名正言順。
王夫人見狀卻是大怒,冷笑道:「枉林姑娘還常說自己出自書香門第,竟敢如此托大,真是可笑得很。」
黛玉受封為郡主,雖然是下了旨,但知道的卻只有寥寥數人,何況事情昨天才定下來,賈府那邊自然是一點都不知道的。
元妃瞇起眼,也有些生氣,皺眉道:「你的事情,本宮已經聽說了,別的先不論,只說你這見了本宮,竟敢不行大禮,也太不知規矩了。」
薛寶釵款款站出來,附和道:「正是這話呢,雖然你有世子當靠山,但娘娘是何等身份,豈容你輕慢?哼,倘若人人都如你這般,那娘娘尊嚴何在?」
她一面說,眉眼間的神色一面生動起來,彷彿打了雞血一般興奮。
能不興奮嗎?之前在衙門挨了那三十板子,令她顏面盡失,雖然養好了傷,但事情卻沒有了結,走到哪裡都聽到人在議論那樁案子。
經此一事,自己不但無法在那些世家夫人面前抬頭,就是在賈府下人面前,威嚴也是失了好多。
如今,好不容易抓到黛玉的錯處,自己若是不從中挑撥,可就太傻了。
果然元妃聽了她的話,臉上的怒氣多了幾分,看向黛玉的目光也是冷漠下來。
薛寶釵見狀,自是要加一把火,唇角露出不屑的笑容:「看你這模樣,一定是求了平王世子,來覲見貴妃的吧?」她說到這裡,往黛玉跟前湊了幾步,漠然道:「已經到了門口,怎麼不進去?難道是被拒之門外了?也對,貴妃是什麼身份,豈是你想見就見的?」
元妃聽了這話,以為黛玉真被拒之門外,盯著黛玉的目光越發不虞,斥道:「你這般沒規矩,看來是因父母早逝,缺了教養的緣故。哼,本宮可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既遇上了,少不得讓人教教你。」說到這裡,目光往身後的人群中一望,使了個眼色。
元妃今日的本意,原是為怕貴妃責備,才領著賈家人賠禮來的。
她雖然拿定了主意,心中卻是有些不甘願向貴妃低頭,畢竟,薛寶釵是賈家人,自己讓她磕頭致歉,除了薛寶釵沒面子之外,自己也要丟臉的。
可巧此時遇上黛玉,眼見著黛玉失禮,元妃不由心中一喜。
如今,自己抓住了黛玉的錯處,鬧上一鬧,便能給黛玉冠上一頂少不更事的帽子。
如此一來,薛寶釵認錯的時候,便可以將言語偏向賈家那邊,將錯處都推給黛玉。
到時候,不管平王世子在貴妃面前如何掰扯,自己也是不懼的。
元妃身後的宮娥、嬤嬤,都是些人精兒,見了她的眼色,哪裡有不明白的。
立刻就有兩個三四十歲的嬤嬤走出來,其中口中道:「姑娘不懂規矩,奴婢領娘娘之意,特來教導。」一面說,兩人一面往黛玉跟前湊了湊,竟伸出手來,要拉黛玉跪下。
賈母一直一言不發,心中卻是有些解氣。
時至今日,對於黛玉,賈母心中再無一絲親情,取而代之的,是惱怒和憤恨。
那日黛玉決然離開,不但掃了賈家的面子,還令水溶對賈家冷漠起來。賈母只要一想起這件事,心中就是極恨的。
女人的心思總是奇怪的,賈母不自省自身,反而還將錯處都算到黛玉身上了。
近來,因黛玉之故,賈家竟丟臉丟到衙門裡去了,如今滿京城都在笑話賈家,娶了一個商賈之女當夫人就不說了,竟還敢上衙門誣告,實在是奇葩。
如今,看到黛玉落入下風,賈母只覺得彷彿引了甘露一般,心中舒坦得很。
雪雁、春纖見那兩個嬤嬤竟敢動手動腳,都是變了臉色,連忙一起來攔。
春纖怒喝道:「大膽的奴才,竟敢如此對我們姑娘,是不是活得太舒坦,想挨板子了?」
聞言,那兩個嬤嬤臉色登時變了,元妃、王夫人、薛寶釵唇邊的笑容一一凝滯,皆是無法置信。





047 悔不當初


且說元妃命身邊的人拉扯黛玉,雪雁、春纖看著漸漸走近的兩個嬤嬤,都是變了臉色,連忙一起來攔。
春纖怒喝道:「大膽的奴才,竟敢如此對我們姑娘,是不是活得太舒坦,想挨板子了?」她做事向來衝動,此刻大怒之下,一面怒喝,一面伸出手來,使勁將其中一個婆子推了一把。
那嬤嬤正想著如何收拾黛玉,哪裡料到會有人對自己動手,措手不及之下,竟被推了個倒仰,如一團亂泥一般跌倒了。
見狀,元妃那邊的人臉色登時變了,元妃、王夫人、薛寶釵唇邊的笑容一一凝滯,皆是無法置信。
元妃柳眉倒豎,氣得說不出話來。
薛寶釵拂袖道:「好大的膽子,一個小小的丫頭,竟敢狗仗人勢,動娘娘的心腹。」橫了黛玉一眼,目光中竟是幸災樂禍之色:「主子傲慢,丫頭也出格,哼,今兒個的事情,可是不能善了了。」
黛玉揚起下巴,絲毫不懼,冷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本想著少生事端,偏你們送上門來,定要欺辱我,你們想善了,我還不答應呢。」
元妃臉上白了又青,冷冷道:「本宮倒想看看,你仗的是什麼勢,又是哪裡來的底氣跟本宮如此說話。」說著,轉頭看向一眾宮娥、嬤嬤,怒聲道:「你們看有人打本宮的臉,竟還站著不動嗎?哼,還不給本宮拿下此人?」
主子發了話,底下的人自是摩拳擦掌,紛紛往黛玉跟前湊,黛玉絲毫不懼,冷笑著看著她們,正要說出自己如今的身份時,已經有一道男聲遙遙傳來,冷冽得讓人驚心:「大膽的奴才,若敢動手,我絕不輕饒!」
卻是李明佑。
犀利的威脅,清冷的話語,讓眾人都為之怔住,嬤嬤們都止住腳步,不敢下手。
黛玉冷冷一笑,看也不看她們,轉頭朝遠處看時,卻見李明佑飛快步了過來,臉色鐵青,顯然看見那些嬤嬤想朝自己動手,這才動氣的。
其後,跟了一群宮娥、嬤嬤,簇擁著一個華服女子,儀態端麗地慢慢行來,讓人為之目眩。
黛玉心中揣測,那女子,多半是華貴妃了。
正沉吟著,李明佑已經走近前來,抬手用力,將衝在最前面的兩個嬤嬤推了開來,口中冷笑道:「哪裡來的狗,竟敢在宮裡亂吠,莫非主人有病,才縱得下人個個都瘋了?」
元妃聽了這話,不免氣得嘴唇哆嗦,伸手指著李明佑,卻說不出話。
薛寶釵眼見這個惡魔來了,也是嚇了一跳,低下眉眼,並沒有站出來。
李明佑才懶得搭理她們,轉眸看向黛玉,神色溫和下來,溫聲道:「姑娘沒事吧?」
黛玉頷首,看著他道:「世子怎麼出來了?」
李明佑微微瞇眼,道:「這外面吵翻了天,我哪裡坐得住?自然是要來看一看的。」他哼了一聲,聲音中滿是歉疚:「若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風波,我該將姑娘帶進去才是。」
黛玉搖首道:「世子不必自責,是我執意要留在外面。」瞥了薛寶釵等人,笑容中有幾分諷刺:「有人不長眼,偏要生事端,與世子沒關係。」
元妃越發氣惱,然而眼見著那華服女子已經走近,不得不先向那女子行禮,屈膝道:「見過華貴妃。」
聞言,賈母等人怔了一下,也忙俯下身,隨著元妃一起行禮。
聽說那女子果然是貴妃,黛玉斂了衣裙,行了一個標準的福禮,溫婉道:「華貴妃安好。」
華貴妃淡淡瞥了元妃一眼,沒有言語,卻繞過李明佑,一把扶起黛玉,和顏悅色地道:「佑之這般相護,你一定就是林姑娘了?」頓了一頓,溫聲道:「不必多禮,起來吧。」
聲音悅耳,彷彿黃鸝嬌啼一般,聽在耳中說不出的清脆悅耳。
黛玉不免有些詫異,皺眉道:「貴妃如何知道我姓林?」
華貴妃抿唇淡笑,道:「自然是因為他常提,我才知道的。」她並沒有以「本宮」自稱,聲音溫和如春風:「好孩子,抬頭來讓我瞧一瞧。」
黛玉聽了這話,便沒有言語,慢慢抬起頭來。
華貴妃見了她的面容,不免有些驚訝,輕輕「啊」了一聲,竟有些失神。
華貴妃打量的須臾,黛玉的眸光也飛快從她身上流轉而過,只見這貴妃體態纖儂合度,肌膚細膩如雪,眉眼生得恰到好處,彷彿帶露桃花一般,身上穿的宮服華麗繁複,綴滿珠玉,竟是麗質天成,明艷不可方物,看不出年紀幾何。
正沉吟著,華貴妃已經回過神來,笑意盈盈地道:「果然生得極美,年輕一輩裡,當是數一數二的。」
黛玉忙謙虛道:「蒲柳之姿,娘娘過獎了。」
華貴妃微笑道:「你這容貌,若還是蒲柳之姿,那世上就沒美人了。」說著,伸手來挽住黛玉,眉眼間甚是溫和。
薛寶釵見狀,不由瞪圓了眼,看眼前這狀況,這華貴妃,似乎並沒有將黛玉拒之門外呢。
眼見著華貴妃似乎對黛玉極喜愛,薛寶釵又氣又恨,心如輪轉,很快拿定了主意。
今兒個鬧了一場,只怕不能善了。與其看著黛玉傍上個大靠山,借貴妃之勢來壓自己,還不如自己站出來,孤注一擲,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
她這般想著,便款款站了出來,朝華貴妃盈盈一拜,溫婉道:「榮國府薛氏,見過貴妃娘娘。」
華貴妃聞言回眸,神色淡淡,並沒有言語。
薛寶釵看出她的冷淡,心中卻是不甘就此退下,咬著朱唇道:「今兒個在貴妃寢宮前鬧了一場,擾了娘娘清淨,實在有些不敬,卻是情有可原,還望娘娘不要見怪。」
她說到這裡,伸手指著華貴妃身旁的黛玉,款款道:「此事的起因,都是因為這個林姑娘。貴妃想必不知,這林姑娘,本是賈家的親眷,在賈家住了十多年,因說過不慣侯門中的日子,從賈家拿了一處莊子的地契,自己搬了出去。」
她將黛玉離府時的種種艱難略過不提,故意說得模稜兩可,將黛玉說成任性妄為之人,接著又道:「方纔元妃娘娘領著我等,打算到娘娘這裡覲見,不想遇上林姑娘。見元妃過來,這林姑娘竟不行禮,我等看不過眼,自是要呵斥的。這林姑娘卻是個冥頑不靈的,竟只行了平禮,就想敷衍過去呢。元妃氣不過,就想讓人抓了她回去,好好教教規矩,免得再次惹出笑話。」
李明佑聽她如此滔滔不絕,早氣得臉色發青,冷笑道:「無恥的女人,在衙門挨了幾十板子,竟還不長進,還敢在娘娘面前挑撥,莫非是挨板子挨上了癮不成?」
薛寶釵聽了他的冷言冷語,心中顫抖了一下,然而眼前的形勢,容不得她後退,便咬著唇道:「民婦明白,林姑娘人美,氣質也是極嬌柔的,尤其是她落淚的時候,真真如梨花帶雨一般,但凡是男子見了,沒有不動心的。這樣的女子,世子一心護著,原也情有可原。但是,世子一上來,便來指責民婦,民婦心中實在難以平靜。」她說到這裡,露出欲哭不哭的模樣,凝視著華貴妃道:「別的事情先不論,今天的確是林姑娘無禮在先,元妃想讓林姑娘長進,實在是一番好意,貴妃娘娘蕙質蘭心,還望能給我等一個公道。」
李明佑指著薛寶釵,咬牙切齒道:「好,好,不但敢說林姑娘不懂規矩,還敢暗示她是狐媚子,今兒個定要叫你半死不活!」說著,身形一動,直奔薛寶釵而去。
薛寶釵見他目露凶光,剎那間彷彿化身為鬼魅一般,不由有些心驚肉跳,嚇得連連後退。
緊要關頭,華貴妃慢悠悠開口:「且慢!」
聲音不大,李明佑雖然滿心不願意,卻還是住了手。畢竟,這裡是後宮,眼前之人又是姑姑,面子上自然是要顧及的。
薛寶釵見危險陡然去了,不由膽子又大了起來,喜滋滋看著華貴妃,聲音卻是盡力平和:「想必娘娘心中已經有了決斷,是也不是?」
華貴妃看著她,目光清冷中蘊著好笑,彷彿在看一個傻子一般,淡淡抿唇道:「雖然你缺了門牙,口齒不清,但事情的來龍去脈,本宮卻是盡知了。」拂一拂袖,卻是轉首斜睨著元妃,冷笑道:「今日之事,元妃你可知錯了?」
元妃聞言,心中自是憤恨,卻絲毫沒有露出來,只是咬著丹唇,委委屈屈地道:「是林姑娘不敬在先,嬪妾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不見棺材不掉淚,」華貴妃冷哼一聲,絲毫不留情面,「林姑娘如今,已經是郡主的身份,她向你行平禮,合情合理。」
這幾句話,說得不緩不急,聲音也不響亮,落入元妃和賈母等人耳中,卻是如同平地裡響起一聲雷一般,眾人都是臉色驟變,慘白如雪一般。
元妃在宮闈歷練多年,比起他人倒是要鎮定一些,愣了半日先回過神來,倒抽一口氣道:「娘娘不是說笑吧?林姑娘家世尋常,於國又無大功,如何能有郡主的封號?」
華貴妃冷笑道:「正如你所言,此事非同小可,本宮豈會拿這個開玩笑?」
李明佑嘿嘿冷笑,聲音陰冷無比:「誰說林姑娘於國無功?她好心接濟周家村的災民,雖然有人不長眼,要誣告她,但幸好皇上明辨是非,說她一心為民,實在可嘉,又是忠臣之後,特意賜下郡主封號,以作萬民表率。」
他這般言之鑿鑿,元妃與賈母等人再不願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賈母彷彿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身上冷一陣,又燙一陣,一陣陣交替著,說不出的難受。
誰能想到,當初住在賈家,在自己的庇佑下過日子的女孩,有朝一日,竟會獲得如此尊貴的身份?
賈母顫抖著嘴唇,神色間說不出的惆悵和後悔。
若然,早知道黛玉會有這樣的際遇,自己是絕不會讓她與賈家決裂的。
若然,早知道會有這一天,賈母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同意寶玉娶薛寶釵的。
然而,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縱然心中再後悔,一切已經成了定局,無力挽回,無法改變。
華貴妃看著元妃呆呆愣愣的神情,淡淡笑道:「本宮並不覺得,今日之事,林郡主有何錯。相反,元妃縱人在本宮的宮苑前爭吵,還敢對郡主動手,已是犯了大錯。」她說到這裡,臉上的神色驟然一冷,聲音中有說不出的威嚴和森冷:「今日之事,元妃若是不給本宮一個交代,本宮少不得將事情告到皇后那裡,為本宮和林郡主討一個公道。」
元妃面如死灰,囁喏道:「娘娘恕罪,林姑娘已成郡主,嬪妾並不知情,若是事先知道,絕不會如此失禮。」
華貴妃不為所動,冷笑道:「一句不知情,竟想將事情搪塞過去嗎?元妃這般沒誠意,本宮只能將皇后請過來了。」說著,便看向身側的宮娥,使了個眼色。
元妃見狀大駭,後宮妃嬪,忌諱的是惹是生非,倘若真將事情告到皇后那裡,華貴妃必定無錯,自己卻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想到這裡,元妃忙道:「娘娘息怒,此事嬪妾的確錯了,嬪妾會給娘娘一個交代。」她說到這裡,伸手指著薛寶釵,咬一咬牙道:「今日之所以鬧得如此不可開交,全是因這薛氏挑撥的,娘娘心裡若是過不去,只管罰她就是。」
事到如今,自己無論如何,都是要給個說法的。
元妃並不是笨人,眼見華貴妃動了怒,只能將自己撇清了,找了個替罪羔羊出來。
她倒是想將事情推在宮娥身上,但方纔之事,下面的人並沒有參與,能選的,只有賈家的人而已。
賈母是祖母,王夫人是親母,元妃自不會將事情扯到她們頭上。只有薛寶釵,不過是弟媳婦,最近又令賈家丟了臉,乃最適合的人選。
王夫人聽了元妃的話,本想維護薛寶釵幾句,但元妃臉色嚴肅,顯然此刻形勢沒人強,王夫人便不敢開口,加上薛寶釵令賈家丟臉,好好一個新年,那些世家夫人都在議論這些事情,幾次讓王夫人下不來台,王夫人心中早就煩惱極了。
有了這些思量,王夫人便沒有開口,索性撒手不管了。
薛寶釵見元妃將事情推到自己身上,嚇得魂飛魄散,卻又不敢出來言語。
她心中如墜冰窖,驟然轉首看向黛玉,恨聲道:「你已經成了郡主,卻故意不說自己的身份,就是要引我犯錯,是不是?
黛玉冷笑道:」那是你的心計,我可從沒那麼想過。「伸手理了理衣襟,雖依舊笑著,目光卻冷冷的:」我這個人,行事向來不喜招搖,蒙受皇上大恩,心中萬分慚愧,如何會將郡主的封號日日掛在嘴邊?哼,你自己愛炫耀,便以為全天下的人,性情都跟你一樣嗎?何況,方纔你們一個個咄咄逼人,恨不得百般欺辱我,何曾給過我說話的機會?「
薛寶釵聽了這番話,心中猶自憤恨,直勾勾盯著黛玉,目光中彷彿要噴出火來一般。
華貴妃看得分明,心中很是不喜,哼道:」這個什麼薛氏,竟敢如此看著林郡主,也忒沒規矩了。「
元妃忙斥道:」薛氏,你自己做錯了事情,怎可怪在林郡主頭上?還不快跪下,給娘娘和郡主賠禮?「
薛寶釵滿心不甘,但元妃的話卻是不敢違逆,只能斂了衣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元妃便道:」你這婦人太大膽了些,幸虧你遇上的是貴妃娘娘,若是旁人,今日必定是無法善了的。「說著朝華貴妃一笑,腆著臉道:」娘娘素來仁厚,娘娘您看,嬪妾這弟媳已經認錯了,娘娘大人有大量,不如就此饒了她這一次,不要跟她計較,回頭嬪妾一定好好教導,絕不會再讓她貽笑大方。「
李明佑搶著道:」你表面上是在贊娘娘,實則是在擠兌娘娘,令娘娘不能重罰薛氏。哼,犯了口舌,跪一跪就完事了嗎?貴妃娘娘要如何行事,竟要你來指點嗎?「
華貴妃聽出李明佑的不滿,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方慢悠悠道:」此事本宮偏要計較,元妃想如何?想說本宮沒有氣量嗎?「
元妃嚇了一跳,忙誠惶誠恐地道:」娘娘誤會了,嬪妾絕不敢說娘娘有何不是。「她心一橫,不敢再護著薛寶釵,只是發狠道:」薛氏有錯,娘娘想如何責罰,任由娘娘做主。「
華貴妃聞言,臉上的陰霾這才消散了一些,淡淡笑道:」既如此,本宮可就做主了,元妃可別心疼才是。「
說到底,今天的事情,雖然錯在元妃那邊,但口舌之過,並不算言重。
有了這些思量,華貴妃便應承了只罰薛寶釵一人。
這時李明佑站出來拱了拱手,淡淡笑道:」娘娘,臣有一法子懲戒薛氏,還請娘娘應允。「
華貴妃向來疼他,何況薛寶釵是無關緊要之人,她自是沒有反對,毫不遲疑地道:」你有話只管說便是。「
李明佑頷首,瞥了薛寶釵一眼,聲音森冷中帶著殘酷,讓人不寒而慄:」上次薛氏犯錯時,我在衙門親口說過,倘若她敢再害林姑娘,一定將她的牙都敲下來,今日,這話該兌現了。「
薛寶釵聽了這話,身子一顫,不敢相信,然而看著李明佑如罩冰霜的臉,她驟然清醒,李明佑並不是在說笑。
她額上的汗涔涔而下,又見華貴妃百般依著李明佑,唯恐她應承下來,忙跪行了幾步,扯住華貴妃的衣裙哭喊道:」娘娘,妾身知錯了。今天妾身是豬油蒙住了心,才會衝撞娘娘和郡主。「說著哀哀哭泣,哽咽道:」聖人有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隨意毀傷。還請娘娘多想想聖人之言,心懷慈悲,妾身願意向娘娘和郡主磕頭認錯,還請娘娘寬恕妾身這一回。
華貴妃淡笑不語,李明佑卻走了過來,一把將她踹開,冷冷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拉貴妃的衣服?你這壞事做盡的人,也配提聖人之言嗎?」
薛寶釵被踹個正著,加上她在衙門受了三十大板,雖然養好了,但到底還是有些傷患,一時舊傷添新傷,竟是往後一倒,狼狽得不行。
李明佑冷哼一聲,再不看她,只凝睇著華貴妃,一字字地道:「臣的法子已經說了,臣要親自將她的牙一顆顆踹下來,還請娘娘答允。」
華貴妃沉吟了須臾,擺手道:「佑之,你不能動手。」
華貴妃話一出口,薛寶釵只覺得心中升騰出一絲希冀,然而不待她露出喜色,華貴妃繼續言語,聲音中便有了寒意:「你是世子,身份尊貴,怎麼能親自動手?可別髒了你的手。宮闈多的是掌事姑姑,只要傳幾個過來,不但能拔了這薛氏的牙,還能將她整治得半死不活,手段可比你強得多。」
在華貴妃眼裡,這薛寶釵,不過是無關緊要之人,比不上李明佑的一根汗毛。
雖說,拔牙懲戒,有些過了,但既然李明佑深厭此人,華貴妃很願意助他達成心願。
嬌麗紅顏,貝齒丹唇,吐出的卻是這般言語,在場的人,除了李明佑之外,個個都目瞪口呆,來不及反應。
李明佑眼中喜色湧動,拍手道:「娘娘所言甚是,是臣想差了。這薛氏,不過是個白身,並非誥命,送到暴室去,倒是合適的。」說著,轉首看向青秀,嘿嘿笑道:「娘娘已經將話說得明明白白,還不動手嗎?」
在宮闈,暴室是懲戒宮娥、嬤嬤、太監等身份卑微的人的地方,凡是去了那裡的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如今,貴妃親自開了口,暴室那邊的人,自不會手下留情,必定會按照自己的意思,將薛寶釵的牙一顆顆拔下來。
青秀忙應道:「奴婢知錯,這就讓人將薛氏帶下去,懲戒了再送還給元妃。」言罷伸手一招,立時就有幾個嬤嬤行上來,將摔倒在地的薛寶釵拉起,依照李明佑之言,如飛往暴室去了。
元妃臉上青白交加,賈母將手掐進掌心,皆是駭得膽戰心驚,卻沒有開口言語。
妃與貴妃,看似只有一品之隔,但只有宮廷的人才知道,兩者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更何況,華貴妃得寵已經數十年,地位穩如泰山,又是說一不二之人。她既動了怒,發了話,求情無濟於事,還不如消停些,免得華貴妃的氣剛剛消散,又被挑起來。
想到這裡,兩人便決定置身事外,雖說薛寶釵要吃些苦頭,但能讓元妃全身而退,也就值了。
王夫人耳聽得薛寶釵的嚎叫和求饒聲,心中到底不忍,又想著她是妹妹的女兒,無論如何,都是要維護一些的。
她不敢觸華貴妃的霉頭,只是看向黛玉,哀求道:「林郡主,你薛姐姐固然有錯,但並非不能原諒。昔日你們在園子時,也曾情如姊妹,如今,你身份尊貴,她卻要受拔牙之苦,兩相對比,實在可憐。還望林郡主念在昔日的情分上,饒了你薛姐姐這一次,今後……」
她話未說完,黛玉已經冷笑著打斷,漠然道:「王夫人可是忘了,我離開賈家時,早已經說了與賈家一刀兩斷一了百了,昔日之事,王夫人何必再提?薛氏於我,又有什麼姊妹情?之前不過是虛與委蛇,近來更好了,屢次要置我於死地。哼,對於這樣的人,我何必以德報怨?」
在聽到李明佑要以拔牙之刑懲罰薛寶釵時,黛玉心中也是深受震撼,卻不至於不忍心。
畢竟,薛寶釵屢次暗算,已經令她心如死灰。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薛寶釵會有今日,全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何必管她?
王夫人聽到黛玉不肯鬆口,心中登時涼了半截,總算她有理智,沒有忘記眼前的女子再不是當初那寄人籬下的小姑娘。
如今的黛玉,並不是王夫人惹得起的。
念及此,王夫人嘴唇哆嗦著,雖然憐憫薛寶釵,卻沒法再求黛玉,加上元妃遞了個眼色過來,讓她明白多求無益,只能悻悻低了頭,再不發一言。
華貴妃此刻卻是盯著黛玉,目光中露出興味的意思,笑著道:「你這姑娘,看似嬌弱,骨子裡卻是極有主意的,倒是個有趣的,本宮極喜歡你。」說著,便拉住黛玉,溫婉道:「此間事情已經了結,不如姑娘進本宮的宮苑坐坐,咱們一起說說話兒,如何?」
黛玉見她態度溫和,心中也生了親近之感,加上不願留下來與元妃等人相看兩厭,便頷首道:「難得娘娘不棄,我自是願意的。」
華貴妃聽她應了,便攜著她,一起轉身回殿,極是親熱,至於元妃等人,竟是不肯正眼一顧。
李明佑呵呵一笑,忙踏步去趕她們。
霎時人走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元妃、賈母、王夫人,以及元妃的那些宮娥、嬤嬤。
幾人面面相覷,眉眼間都是悔不當初的神色。
一悔,不該錯待了黛玉,倘若早知道她能榮顯,必定是要將她配了寶玉,好給賈家增添榮耀。
二悔,今天本是為致歉而來,不該無事生非。莽撞了一回,不但沒折損黛玉絲毫,反而將薛寶釵的牙賠了進去。
悔之無及,卻是無可奈何。

點名簿 2016-6-8 17:48

048 賊心不死



華貴妃帶著黛玉、李明佑進了寢宮,眾人分賓主坐了,宮娥上來斟茶,在華貴妃的示意下,一起退了出去,只留了雪雁、春纖,及兩個貴妃自己的貼心宮娥。
華貴妃含笑看著黛玉,嘖嘖道:「如此佳人,難怪佑之上心,進宮來為姑娘求郡主封號。」
黛玉聞言臉上微紅,感激地看了李明佑一眼,方道:「娘娘謬讚了。」
華貴妃含笑搖頭,因問道:「剛才你隨佑之來了後宮,為什麼不進來?」
黛玉忙道:「因覺得世子與娘娘多日未見,外人若是在場,卻是不好,這才迴避的。」
華貴妃溫顏道:「有什麼不好的?佑之的眼光,本宮一向是極相信的,他既覺得你好,那你一定是極好的。」說著,便喚了宮娥,讓她取了個極精緻的錦盒來,送到黛玉跟前,微笑道:「初次見面,都是要給表禮的,這兒有幾樣首飾,送給林姑娘添妝吧。」
之前,華貴妃與黛玉未曾相見,但李明佑一連多日進宮,為黛玉請旨,華貴妃也就知道了黛玉的名字和事跡,對她生了些許好感。
今日相見,見黛玉不卑不亢、言談間進退有度,又不是一味的濫好人,覺得黛玉的確是個特別的,也就肯好好對她,一來,順應了侄子的心意;二來,眼前這女孩,值得如此相待。
見華貴妃要給東西,黛玉不免有些不安,蹙眉道:「多謝娘娘好意,但我東西很多,娘娘還是自用吧。」
華貴妃聽到她推辭,不由有些驚愕,待回過神來,方笑道:「初次見面給表禮,這是規矩,何況本宮這首飾,不算名貴,樣式卻還新穎,姑娘只管拿去吧。」
李明佑接口道:「娘娘這裡東西應有盡有,林姑娘不必為她節省。」
黛玉聽了這些話,只得罷了,感激地道:「既如此,若是再推辭,就顯得我矯情了,也罷,我領了娘娘的好意就是了。」說著,朝身旁的雪雁一望,讓她講東西收了。
因之前在外面耽擱了不少時間,此時已近午時,華貴妃便喚宮娥備宴,要留他們吃飯。
黛玉雖然覺得在宮中呆著不自在,但好在華貴妃態度和善,又有熟人李明佑在此,倒也不覺得拘束,也就應了貴妃的好意,留下來用了午膳。
一時飯畢,雖然華貴妃態度和順,但黛玉擔心路程遠,加上在宮中呆著總是不自在的,便起身道:「今日勞煩娘娘招待,但我住的地方太遠,有些不便,得告辭了,下次若有機會進宮,一定再來探望娘娘。」
華貴妃聽了,自是點頭道:「既如此,本宮就不虛留了,下次有機會再會吧。」說著轉首看向李明佑,眸中閃過一抹狡黠,笑吟吟地道:「林姑娘要走,本宮讓人相送,不如佑之你留下來,陪本宮吃了晚飯再走,如何?」
李明佑聞言大急,忙不迭搖頭道:「林姑娘住的地方甚是偏僻,佑之想親自護送,還請娘娘見諒。」
華貴妃橫他一眼,呸道:「就知道你小子不會答應,你這可惡的傢伙,枉本宮百般疼愛,到頭來,竟趕不上林姑娘絲毫。」
聽了這話,黛玉不免有些嬌羞,卻擔心李明佑受到斥責,不得不開口,解釋道:「娘娘千萬不要誤會,世子心裡,是極敬重娘娘的,因來時說過要送我回去,這才推辭娘娘的。」
這番話一出,李明佑只覺得心中倍感溫暖。眼前這女子性情清傲,他是知道的。如今,她肯為自己開口解釋,看來,在她心中,自己並非毫無地位呢。
他正要開口時,華貴妃搶先一步,含笑看著黛玉,聲音中帶著調侃之意:「林姑娘特意開口解釋,似乎很怕本宮責罰佑之?」
黛玉臉泛紅霞,微微低眉道:「世子是好人,我自是要維護一二的。」轉首看著李明佑,溫婉道:「既然娘娘想與世子單獨用膳,世子還是留下來就是,至於我,有世子那兩位侍衛護送,定會安然無恙。」
李明佑搖頭,溫聲道:「雖說有人護送,但我若不親自陪著,哪裡能夠安心?」
華貴妃便哼了一聲,擺手道:「罷了,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你小子還是跟著林姑娘一起走吧,省得你在這裡坐立不安。」
李明佑聞言,起身拱手道:「多謝娘娘成全。」呵呵笑了兩聲,轉了話頭道:「方纔那送進暴室的薛氏,還請娘娘多派人盯著,不僅要將她的牙全拔了,還得讓她痛得死去活來才行。」
華貴妃嘿嘿一笑,聲音中有陰冷之意:「這卻是你多慮了,有本宮親自開口,又有青秀去那裡盯著,暴室的人絕不會躲懶,必定已經將那姓薛的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明佑這才頷首,稍稍放下此事,不想華貴妃往他跟前湊了一點,問道:「聽你話中之意,似乎很恨那個姓薛的,是不是?」
李明佑哼了一聲,聲音冷冷的:「那個賤人,屢次暗害林姑娘,我自是恨她入骨。不過她倒是個奇葩,在衙門挨了三十大板,這麼快就恢復了,想必皮是極厚的。」唇角泛出一抹清冷的笑容,旋即道:「今兒個的懲罰,實在便宜了她,不過這裡畢竟是宮闈,也不能太出格了。我早讓人盯著薛家,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定然廢了薛家,如此一來,那薛氏沒了依靠,被休棄是遲早的事情。」
黛玉聽他款款道來,寥寥數言,卻顯示出他在背後做了不少事情,心中自是感激的,盈盈向他道:「原來世子為我花了不少心思,實在難為世子了。」
李明佑聽了這話,只覺得飲了蜜一般歡喜,聲音立刻從冷峻轉為溫和:「林姑娘何必客氣?但凡想害你的,我是絕不會放過的。」
黛玉看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頰上,帶著堅決不移之意,一眼望過去,讓人為之目眩。
她突然明白過來,眼前這男子,是真真正正將自己放在心上。
他什麼都不曾說過,卻用種種行動,向自己證明,他是在乎自己的,為了自己,肯在背後默默策劃,為了自己,肯放下身份做任何事情。
很多時候,真心掩映在雲層裡,彷彿不出世的珍寶,只要去猜去看,總是會看清的。
在這一刻,黛玉彷彿看清了李明佑的心,卻又因為這一發現,陷入了恐慌中。
與寶玉的那段情愫,到頭來慘淡收場,到如今回想起來,似乎是很遠久的事情了。
但是,那段情愫,卻凝在她眉間心頭,讓她時刻不忘。
付出了真情,卻被辜負了,黛玉傷得痛徹心扉之餘,下定了決心,此生,絕不再輕易觸碰情字。
所以,在水溶信誓旦旦,傾吐衷腸時,黛玉雖是感激他相救之恩,卻並沒有生出同樣的情思。
所以,在此刻明白了李明佑的誠意之後,黛玉心中並無歡喜,反而覺得有些煩惱。
李明佑是很好,卻不足以讓她放下成見,不足以,溶化她心中的堅冰。
心中柔腸百結,黛玉半晌才回神,勉強壓抑住心事,溫婉看著華貴妃,微笑道:「打擾多時,就此告辭了。」
華貴妃知她非走不可,便沒有挽留,扶著宮娥起身,將黛玉、李明佑送出來,直到他們上了車輦才回寢宮。
出了宮,回去的路上,依舊是黛玉坐車、李明佑騎馬。
因路程遠,加上之前剛下過雪,路程並不好走,但李明佑心繫黛玉,親自將她送回莊子,又喚過李耀囑咐了幾句,方才戀戀不捨地去了。
且說元妃那邊,在華貴妃寢宮前鬧了一場,好處沒得著,反而令薛寶釵有所折損,幾人心中煩惱不已,卻又不能傻站在華貴妃宮前,商議了一番,只得先回元妃宮中再做打算。
元妃心思縝密,立刻打發心腹,去打聽黛玉受封的事情,再揮退多餘的下人,方一起說話議事。
王夫人一想起今日得知黛玉成了郡主的消息,就恨得咬牙切齒,恨聲道:「真沒想到,林家那個狐媚子,竟能當上郡主。」
因元妃早將伺候的人打發了,此刻屋裡伺候的人都是彼此的近身侍婢,王夫人說話也就隨意很多,並不擔心隔牆有耳什麼的。
賈母也是感歎道:「世事變化,竟是如此出奇,一個孤女,竟能得聖上眷顧,實在是出乎人意料。」
元妃皺眉道:「林丫頭如何,且容後再說,只是眼前之事,卻實在棘手。」
說著連聲歎氣,恍然道:「近來賈家風評很不好,皇上有所耳聞,之前到我寢宮時,曾說賈家行事出格,欺負弱小,他很是看不慣,讓我派人到賈府說道說道。
當時我並不知他是在說誰,又不敢追問,只能在心裡悶著,只等著今日你們進宮了,好好敲打一番。」她說到這裡,語調略微高了一些:「直到今兒個,我才想明白,皇上口中所指被賈家欺負的人,必定是那林丫頭無疑了。」
雖然黛玉如今已經成了郡主,但因之前元妃與賈母、王夫人說話時,總是以「林丫頭」呼之,元妃一時改不了口,加上並無外人在,自是沒在這些地方留意,只徑直以之前的稱呼喚之。





049 薛氏倒台



賈母、王夫人聽到皇上曾為黛玉之事敲打元妃,不禁相顧變色,無法置信。
到底還是賈母穩重些,先回神道:「這事情,竟連皇上都知道了嗎?」
元妃頷首,聲音中帶著苦澀之意:「皇上是天子,什麼事情能逃出他的眼?哎,話說到這個份上,本宮也就不隱瞞了。你們多日沒進宮,哪裡知道因為賈家名聲不好,皇上近來時常冷淡我,除了上次責罵本宮之外,這一連幾個月,竟沒踏足本宮的院子。」
王夫人聞言臉都急紅了,急切問道:「這樣的大事,娘娘之前怎麼沒提?」
元妃歎道:「大過年的,本宮並不願說掃興的事情,免得你們擔憂。何況剛才你們一過來,就說起薛氏的事情,本宮心煩意亂,哪裡顧得上其他?」伸手絞著衣角,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煩惱:「倘若沒發生今兒的事情,本宮尚有信心,將皇上的心挽回來,但今天這麼一鬧,滿宮都會知道,本宮竟敢去華貴妃的地頭鬧事,皇上若是知曉了,必定會生氣的。本宮想要復寵,只怕有些難呢。」
王夫人眉頭緊鎖,想了一小會,遲疑著道:「娘娘不必太憂心,娘娘與皇上,有十多年的感情,憑一個小小的林黛玉,哪裡能撼動娘娘的地位?」
元妃笑容苦澀,搖頭道:「孺人不知,這宮闈粉黛三千,能常寵不衰的,只有華貴妃一人。至於本宮,近年來容顏清減,恩寵已經少了很多,如今又惹出風波,合宮的眼睛都會盯著本宮這裡,皇上必定是不喜的,如何會肯來我這裡走動?」
王夫人聽了這話,心中不由有些悔意,歎氣道:「本是為了去給華貴妃致歉,到頭來,不但沒道歉,竟還與華貴妃那邊結了怨,連累娘娘,真是得不償失。」
賈母也有些心灰意冷,連聲歎息,心中彷彿被壓了一塊大石一般。
這時出去打聽消息的宮娥抱琴回來,說道:「奴婢特意找皇上的內侍打聽了,似乎之前皇上曾經微服出去,見過林郡主一面,對她讚不絕口,說生平所見的女子,林姑娘算是極特別的。後來,林郡主接濟周家村的人,卻被薛二奶奶告上衙門,皇上得知後,很是憐憫林郡主,又得知她是忠臣之後,索性賜她郡主封號,還透露說將來要為她選佳婿,讓她榮顯一生呢。可巧林郡主得了封號,是要謝恩的,皇上特意讓平王世子帶她進宮面聖,抽時間單獨見了他們,雖然外人不知他們聊了些什麼,但隔老遠就能聽到皇上的笑聲,看來必定是聊得很投機。」
後宮之中,宮娥、太監互相傳遞消息本是常事,加上黛玉身份特別,只是個孤女,皇上那些內侍並無避諱之意,因此抱琴略給了些好處,就將黛玉的事情打聽得八九不離十,很是詳盡。
聽了抱琴的話,王夫人變了臉色,哼道:「不但給封號,還說要給她選佳婿,她可真是走運,不過拿了幾百兩銀子出來,做做樣子安頓災民,就能得這樣的恩典。」
賈母聽出她言語中不乏憤恨嫉妒,皺眉道:「事到如今,說那些有何用處?還是想想眼前要緊。」說著瞪王夫人兩眼,歎氣道:「當初倘若不是你堅持要娶薛氏進門,事情也不會鬧到這種地步。哎,說什麼金玉良緣,薛氏進門後,沒見著什麼好,反而惹了不少是非,連帶著賈家也被別的大戶人家嘲笑,就是今日之事,也是為了讓她去給華貴妃致歉才惹出來的,真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王夫人心中也隱約有些後悔促成金玉之事,但此刻被賈母這般指摘,少不得站出來辯解道:「老太太息怒,當初我是見寶釵才貌雙全,才想著讓她配了寶玉,實在不知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賈母哼了一聲,依舊氣鼓鼓的,元妃長眉緊蹙,擺手道:「此刻不是辯解說是誰非的時候,還是先商議一下,如何過了眼前的難關更要緊。」她說到這裡,目光在賈母、王夫人身上流轉而過,接著道:「薛氏進了暴室,就算能撿回來一條命,但儀容有瑕,不知老太太、太太心裡是如何打算的?」
賈母皺眉道:「薛氏在衙門丟了臉,如今又在宮中受了刑,還想安安穩穩當寶二奶奶嗎?雖說薛家是皇商,我卻也不懼的,待回去了就讓寶玉休了她。」
王夫人心中不免有些不忍,遲疑道:「寶釵雖然做了錯事,又受了刑,但她好好一個黃花閨女嫁進賈家,若是這麼休了,只怕薛家那邊不好交代。」
賈母橫她一眼,憤恨難言,卻沒有說什麼,只注視著元妃,恭聲道:「此事如何決斷,還請娘娘開口,我等一定照辦。」
元妃臉色淡淡,開口道:「休棄薛氏,勢在必行,至於薛家那邊,卻是根本不必在乎,頂多念在薛家是親戚的份上,留薛氏在賈家暫住,給她姨娘的待遇。」言罷看著王夫人,瑩白如玉的纖手泛出冷峻的光芒,凜然道:「庶人不必多言,我讓你們棄了薛氏,一則是不滿她的所作所為,二則,是為了讓她騰出寶二***位置。」
王夫人聽了這話,忙問道:「娘娘何出此言?莫非,娘娘打算重新給寶玉找個夫人不成?」
「不錯,本宮的確有這個打算,」元妃臉上的淡意斂去,唇邊勾勒出一朵笑紋,嬌美嫵媚,「寶二奶奶之位,賢者居之,薛氏不行,就另尋一個身份高貴的,何必讓薛氏白白佔著寶二***名號?」
王夫人不由眼前一亮,也露出笑容,平心而論,薛寶釵屢次惹出禍事,她心裡也是煩惱的,何況元妃如今也贊成讓寶玉休妻,王夫人明白無可挽回,只得罷了。
如今,聽說元妃打算讓寶玉另娶,且人選身份還高貴,王夫人心裡自是歡喜,也就顧不上薛寶釵和薛家了。
念及此,王夫人便盯著元妃,笑著道:「倘若娘娘有合適的人選,我也是不反對的。」頓了一頓,問道:「不知娘娘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元妃含笑道:「這人你們極熟悉,自然是當日的林表妹,今日的林郡主。」
聞言王夫人大驚失色,皺眉道:「娘娘怎麼會想到她頭上?雖說如今她身份已經榮顯,但此事實在不妥當。她與賈家已經鬧翻,今日她那模樣,娘娘也是瞧見了的,想讓她回頭,只怕難於登天。」
元妃微笑道:「這卻是不消擔憂的,林郡主雖然與賈家鬧翻,但她與賈家,畢竟有血緣之親,賈家的人,又是她唯一的親人,如何能真正斷了關係?不過是當日受了些薄待,她心中有氣,這才嚷著要斷絕來往,實則打斷骨頭連著筋,只要舍下臉來,到她跟前說些軟話兒,她自然不會固執的,必定會回心轉意,跟賈家和解的。」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聲音中有肅然之意:「本宮雖然不知,她如何入了皇上的眼,但既知道她得了青睞,自然要在她身上動些心思,一則,好叫皇上知道,賈家與她的芥蒂並不深,二則,寶玉能得個身份尊貴的郡主為妻,必定大有益處。」
賈母聽了這番話,沉吟道:「娘娘這話也有道理,林丫……林郡主那邊,只要肯去說軟話,和解是必然的,但寶玉的婚事,卻是有些不好辦,畢竟寶玉是娶過親的,也不知她肯不肯應。」
在王夫人心中,寶玉一向是最優秀的,聽了這話撇嘴道:「寶玉那般人品相貌,縱然是二婚,陪林家那病秧子也是綽綽有餘的。」頓了一頓,因恐元妃誤會自己的意思,便接著道:「雖然我極不喜那林丫頭,但既然娶了她,能幫到寶玉和娘娘,我願意勉為其難,先應承了再說。」
元妃溫然道:「孺人明白大義,本宮很欣慰。」臉上露出神秘的神色,唇角含笑看著王夫人,接著道:「本宮很清楚,孺人一向不喜歡林郡主,但事已至此,少不得孺人委屈一段時間。不是本宮愛咒人,以林郡主那嬌弱的身體,未來之事,實在是未知之數。」
王夫人聽了她這番暗含深意的話,心中不由一鬆,正如元妃所說,黛玉身體弱得很,進了門,能活多久沒人知道,自己一時受些委屈,卻是無礙的。
賈母想問題卻是想得深遠些,看著元妃道:「娘娘所言極是,林郡主身子骨的確不好,倘若她真早逝,娶了她進門,不但不祥,還於賈家無益,還請娘娘三思。」
元妃擺手道:「這卻是不用慮的,本宮讓賈家娶林郡主,是想讓賈家多一個身份尊貴的夫人,借她那身份來與人結交,只要能佔定郡主的名頭,一切都是值得的,至於她進門後能活多久,卻是沒什麼關係。說不定,皇上會念在她早逝的份上,給賈家一些恩典呢。」
王夫人邊聽邊點頭,心中很是高興,她已經打定了主意,待黛玉進了賈家,一定將黛玉死死壓著,再找機會出手,將黛玉解決了,免得夜長夢多。
賈母被元妃的話鼓動,也覺得事情可行,因向元妃道:「娘娘這主意極妙,娘娘打算怎麼成就這樁婚事?還是像之前那般,下諭旨好不好?」
元妃搖頭道:「林郡主可不同於薛氏,本宮的諭旨,管不了她的婚事。雖然本宮有心,想到皇上跟前求情,為寶玉求道賜婚的旨意,但此次皇上生了本宮的氣,必定不願擬旨,還是老太太和太太一起想法子,去林郡主面前提親,待她自己有意了,親自求到皇上面前,自然就妥當了。」
賈母頷首道:「娘娘這主意極是,但當日捨了她而選薛氏,也不知如今她肯不肯回心轉意。」
元妃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擺手道:「林郡主與寶玉,可是有十年的情誼,青梅竹馬,非他人可比,不說別的,就說本宮省親那次,寶玉寫不來詩詞,林郡主代他捉刀,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本宮也聽你們提過,當初寶玉成親時,她大病一場,差點沒死過去,可見是個情種。何況正如太太所言,寶玉品格是出眾的,倘若她知道能夠重續情緣,做榮國府的當家奶奶,必定是樂意的。」
賈母聞言依舊問難,歎息道:「娘娘之言自是有理,但事情卻不容易。」頓了一頓,歎氣道:「林郡主身邊,如今還多了一個平王世子,當初便是那李世子將林郡主帶出賈家,如今又親自帶她進宮面聖,看他那模樣,對黛玉竟是極好,瞧他那模樣,似乎已經對林郡主動情了。」
元妃滿不在乎,淡淡笑道:「李世子風流不羈,合京城都是知曉的,雖說他護了林郡主幾次,卻算不得什麼,以他那性情,如何會放棄天下粉黛,獨喜林郡主一人?至多是有些好感罷了。何況,本宮察言觀色,林郡主看李世子的目光很清澈,不像是有情的樣子。」
賈母聽了她一番分析,思前想後了好一會兒,終於頷首道:「也罷,為了賈家,我這把老骨頭少不得放下面子,親自去找外孫女說說話兒,待有了好消息,再告知娘娘。」
元妃這才滿意,鬆了一口氣,笑著道:「老太太別擔心,老太太肯親自去,給足她面子,事情一定是能成的。」
當下三人又絮絮說了一番話,直到將細節都敲定了,方才罷休。
待用了午膳,方才有人將薛寶釵拖進來,交到元妃的寢宮裡。
此時薛寶釵牙關緊咬,陷入昏厥,身上一應珠簪首飾皆被摘去,只穿著月白單衣,臉型已經變了,口中不時有血水湧出,身上還有不少鞭傷,沁出一片片鮮紅之色,甚是可怖。
元妃等人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此刻見了薛寶釵淒慘無比的模樣,依舊覺得心驚。
雖說宮中有不少御醫,但請他們出診,是要給甜頭的。
為了一個薛寶釵,元妃並不願付出一絲一毫的代價。
當下元妃打發人拿了金瘡藥,給薛氏抹了些,待她好了些,便與賈母、王夫人嘀咕了幾句,打發她們出宮回府。





050 薛家落魄


且說王夫人、賈母帶著被拔了牙的薛寶釵,悻悻回了賈家。
雖然不喜薛寶釵,賈母還是讓人將她送回房,又讓底下的小廝去請大夫,給薛寶釵診治,想著等她情況略好些,再讓寶玉寫休書,也算仁至義盡了。
待到了傍晚時分,薛寶釵情況才略微好轉,甦醒過來,正抱著趕來探病的薛姨媽哭泣,雖想訴苦,無奈牙齒被拔光,口中疼痛無比,除了嗚嗚之外,竟什麼都說不出來。
可巧寶玉在東府飲宴歸來,見薛姨媽過來,便止住步子,笑著招呼了兩聲。
薛姨媽向他招手,嗚咽道:「寶哥兒快來,瞧你寶姐姐被人欺負成什麼樣子了。」
寶玉喝了酒有些暈乎乎的,依言走上前,一眼瞥見躺在床上、臉色灰敗、臉型可怖的薛寶釵,不由嚇得倒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失聲道:「是什麼東西躺在我房裡?」說著連聲喚襲人,嗚咽道:「快將這怪東西打出去,別留在這裡唬人了。」
襲人聞言忙走上前,將寶玉扶起,輕輕道:「寶二爺別慌,你仔細瞧瞧,這是寶二奶奶呢。」
寶玉聽了這話,略微定神,不肯再上前,只回想起剛才見過的女子的面容,恍然明白過來,皺眉道:「的確是寶姐姐,但寶姐姐一向是艷如牡丹的,怎麼成了這個鬼樣子?」
薛姨媽抹淚道:「實情如何,鶯兒是盡知的,據她說,今兒個進宮,竟在宮裡遇見了林姑娘,因與林姑娘起了爭執,也不知怎的,竟有個貴妃站出來護著林姑娘,將你寶姐姐送進暴室,將她滿口的牙都拔了。」
寶玉聞言,卻是並沒有在意寶釵的事情,只眼前一亮,笑著道:「原來林妹妹竟進宮了,也不知如今她在哪裡,若是能見一面,必定是極好的。」
薛姨媽不妨他會說出這番話來,看著寶玉那惦記黛玉的神色,心中不由氣極,冷笑道:「自己三媒六聘娶過來的夫人受苦了不心疼,倒有空去想林家那狐媚子,可真是讓我長見識了,好歹要請太太、老太太過來,給我評評理兒。」
寶玉聽了這番話,因喝多了酒,並不覺得害怕,加上剛才被薛寶釵的容貌嚇住,對寶釵的心思登時淡了,便滿不在乎地道:「姨媽想做什麼只管做去,我可是累了,要躺下歇息一會兒才行。」言罷,便向襲人招手,要到襲人的房間歇下。
薛姨媽被他氣得目瞪口呆,待回過神來,心中一口氣緩不過來,果真喚過鶯兒和文杏,讓她們去將賈母和王夫人請來。
賈母、王夫人本要歇息,聽說寶玉這邊鬧了起來,只得收拾一番,帶著人趕了過來。
待到了那裡,薛姨媽抹著淚,將寶玉回來的事情說了,末了嗚咽道:「正經的夫人不關心,卻口口聲聲念著林家那狐媚子,老太太你說,我這心裡如何能夠舒坦?」
賈母聽了這番話,半晌沒言語,慢悠悠喝了一會兒茶,才道:「既然我家寶玉這般讓姨太太不滿,不如讓寶玉寫了放妻書,如何?」
本來她是打算過兩天再將薛寶釵休棄了,但如今薛姨媽要鬧,賈母心中氣惱,便決定今兒個就將事情辦了,也好快些去找黛玉。
薛姨媽滿臉不敢置信,連哭泣都忘了,失聲道:「老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
賈母淡淡笑道:「姨太太沒聽清嗎?老身再說一遍好了,老身覺得,既然姨太太不喜歡寶玉,不如讓他們夫妻和離,大家皆大歡喜。」
薛姨媽臉色如紙,久久無法回神,然而賈母言辭旦旦,由不得她不信。
薛姨媽便哆嗦著嘴唇,顫聲道:「老太太這是嫌棄我們家寶釵,想將她踢出門,是也不是?」
賈母依舊神色冷淡,語氣冰冷:「我倒是想好好待她,但她自己卻不爭氣,我也就冷了心。哼,自從她進了門,一件正事沒做,只管跟我那外孫女死磕,在衙門丟了臉還不夠,到了宮裡還敢囂張,惹出一大堆亂攤子。金玉良緣,我們這府裡是消受不起了,還是就此罷了,糾纏下去可沒意思。」
薛姨媽沒有言語,突然將目光投向王夫人,彷彿頻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急道:「老太太突然說這話,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金玉之事,是二太太你一力主張的,又是宮裡的元妃下諭旨定的,難道真要罷了不成?」
王夫人別開臉,躲開她的目光,沒有言語。
薛姨媽見了她的情狀,不由有些絕望,呆呆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幾人的對話,房裡的薛寶釵都是聽見了的,也是大受打擊,臉色灰敗,彷彿突然之間老了十歲一般。
賈母看也不看他們,命人將寶玉請來,讓他以七出之條中的「口多言、不順父母」為憑,寫了休書將薛寶釵休棄。
寶玉本是個愛美人的,之前薛寶釵容色如花,讓他有些喜歡,如今寶釵容顏不再,寶玉也沒了心思,何況他一向對賈母、王夫人言聽計從,聽說賈母要讓他寫休書,當下毫不遲疑地應了,讓襲人、紫鵑伺候著,提筆一揮而就。
待他寫完了,賈母讓襲人將休書送到薛寶釵面前,淡淡道:「賈家寶二***名分,已經不是你的了,不過,念在你如今儀容有缺,就是離開賈家也沒出路的份上,我肯讓你留下來,以寶玉姨娘的身份相待,如何?」
薛寶釵閉著眼,眼淚如雨而下,慢慢點了頭,應了下來。
她不答應也沒辦法,這年頭,被休棄是極丟臉的,就算回娘家,也是被人瞧不起。
何況,正如賈母所言,她容貌有缺,以後難有出路,不如還是在賈家留著,雖然是做姨娘,但總算還是賈家的人,於日益敗落的薛家也許能有些裨益。
薛姨媽那邊,眼睜睜看著寶釵被休了,氣了一個倒仰,無奈薛家不過是皇商,比不得賈家的權勢,就算再不情願,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薛姨媽哭鬧了一場,到最後,不得不接受女兒被休棄的打擊,扶著小丫鬟,晃晃悠悠回了薛家,暗自下定決心,多來陪陪寶釵,免得她想不開。
這般過了幾天,乃是正月初五,薛姨媽從寶釵處歸來,正打算小憩一會兒時,不想多日未見的兒子薛蟠跑進來,慌慌張張地道:「娘親,出大事了。」
薛姨媽見著兒子,還來不及欣喜,就變了臉色,急忙拉著薛蟠,詢問出了何事。
薛蟠臉色惶急,結結巴巴說了半日,薛姨媽才聽明白,原來,薛蟠這些天都在外面遊逛,直到臨近新年才回京城,昨兒個邀了一大幫狐朋狗友,在酒樓喝酒做樂。
飲了好一會兒,送酒的酒保動作略慢了些,薛蟠心中氣惱,趁酒勁拿起一個酒碗,往那酒保頭上招呼,不想竟將那酒保砸個正著,那人登時頭破血流,倒在地上抽搐。
薛蟠只覺得他在假裝,不但沒叫人請大夫,還踢了那人幾下,不成想,那酒保臉色越來越差,沒多時就斷了氣。
薛姨媽聽說出了人命官司,不由呼天搶地,哭道:「老天爺,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生的兒子竟闖了這麼大的禍。」
薛蟠瞪著眼道:「現在這個時候,娘說這話做什麼,還是先將事情解決了再訓兒子不遲。」說著便看著薛姨媽,慢慢道:「酒樓的掌櫃讓人將那酒保的家人喚了過來,吵鬧了一場,因我說了自己與榮國府有舊,又答應給他們四千兩銀子,他們已經答應私了,如今只要備齊了銀子交出去,就沒事了。」
薛姨媽聽了這話,臉色略微好轉了些,歎道:「若是只要銀子,倒是好辦些,雖說如今生意差了些,但能保得你平安無事,就算賣店舖我也是不在乎的。」
薛蟠見母親應了,這才略微放心,臉上的憂色一掃而空。
薛姨媽因說起薛寶釵之事,薛蟠知道薛寶釵被休棄,立刻臉色大變,叫嚷著要去找賈家說理,薛姨媽抹淚攔著,讓他先去酬銀子,將那酒保的事情應付過去。
薛蟠聽了,只得將寶釵之事放下,一心出去酬銀子。
不想夏金桂見薛蟠多日不歸,心中早已經不滿,如今聽說薛蟠惹了禍,更是氣惱,立時就將自己的嫁妝捲了,帶著陪嫁的丫鬟婆子回了夏家。
薛蟠雖然氣惱,卻沒有追去,只讓底下的人到各處的鋪子去要錢,又將薛家略珍貴些的陳設拿出去當,忙活了兩天,總算是湊齊了五千兩銀子。
不想他正要帶著銀子,送到那酒保家時,順天府卻有衙役過來,說是薛蟠害人性命,要抓他到衙門審問,至於其他的話,卻是不肯透露。
薛姨媽不免又是一番哭鬧,拿出銀子收買那些衙役,那些人銀子照收,人也照拿,如狼似虎地抓了薛蟠,逕直帶回衙門。
女兒出事,如今兒子又闖出大禍,薛姨媽只覺得萬念俱灰,哭得眼睛幾乎要瞎了。
任憑她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那酒保的家人之前答應得好好的,說是要私了,到頭來卻依舊鬧上了衙門。
這幕後之人,其實是李明佑。
因憤恨薛寶釵屢次加害黛玉,李明佑早下定決心,要好好對付薛寶釵,派了一大群人打聽薛家的事情。
底下的人很用心,很快探知薛蟠當年在金陵時,曾經為了一個叫香菱的丫頭,惹了一樁人命官司。
李明佑得知後,隱忍不發,只讓人去盯著薛蟠,看看他是否還闖了別的禍,好一擊即中,將他置於死地。
果然沒讓他失望,薛蟠回京後,竟在酒樓胡鬧,又惹下一樁禍事。
他得知那酒保的家人肯收銀子私了,當天晚上就讓人去給那家人說話,若是肯將薛家告上衙門,到時候,必定將薛家搞垮,將薛家三分之一的財產當賠償,盡數分給他們。
酒保的家人實則也心疼他早逝,因懼怕薛蟠有財有勢,才勉為其難答應私了。如今聽說東平王府的世子肯出面幫忙,又許下重酬,自然立刻就改變主意,聽從李明佑的意思,到衙門將薛蟠告了。
順天府府尹賈雨村,之前因為薛寶釵之事,已經跟李明佑結了樑子,心中萬分忐忑,如今聽說事關薛家,李明佑又特意讓人來敲打了一番,自是不敢徇私,立刻就派了衙役將薛蟠抓了,免得惹火李明佑。
這些事情薛姨媽一概不知,她只想著,兒子是薛家和自己的依靠,一定要將他救出來才是。
於是,薛姨媽招來管家,讓他帶銀子去衙門打點,自己則帶著兩個丫頭,腆著臉來求王夫人。
王夫人在宮中被元妃訓了一場,早就對薛家沒了心思,如今聽說薛蟠惹了這樣的禍事,生怕連累賈家,婉轉說了一番話,卻不肯鬆口幫忙。
薛姨媽求之再三,無奈王夫人執意不應,薛姨媽無法,只得悻悻走了,派人到娘家和賈雨村處送禮央告。
不一時下人回來回話,說王家聽說薛蟠又惹禍,很是生氣,雖然收了禮,卻不肯站出來幫忙。
至於賈雨村那裡,則是直接將送禮的人呵斥了,義正言辭說,一定要公正斷案。
薛姨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日日以淚洗面,傷心得不行。
總算因為是新年,案子並沒有上堂,因此薛蟠只羈押在監獄,並沒有受什麼責罰。
薛姨媽萬般無奈之下,只能讓人去獄裡照應薛蟠,又讓人去那酒保家送東西,讓他們罷手。
不想那家人早得了李明佑的指示,東西照收,當面也答應得好好的,過後卻還是不肯撤訴,令薛姨媽無比煩心。
薛姨媽整日焦頭爛額,銀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卻依舊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
她日日失魂落魄,也沒精力去管薛寶釵,加上賈家眼見薛家要敗,不肯給薛寶釵請大夫,薛寶釵的待遇變得奇差無比。
王夫人眼熱薛寶釵的嫁妝,竟將她趕出正房,除了幾件衣衫之外,別的一律都鎖起來了。
薛寶釵無力抗爭,只能依照王夫人的意思,住進了偏房,不但住處與紫鵑、襲人相同,就連吃食也是一模一樣,更有一大群眼前的奴才,見薛寶釵落魄了,時常到她房前指桑罵槐,連一刻安定都沒有。加上身邊的鶯兒只顧去寶玉面前伺候,什麼都要自己動手,更是苦不堪言。
失去寶二奶奶之位,已經讓薛寶釵日日煩惱,加上過不來苦日子,整個人彷彿開敗了的花兒一般,一日日蒼老起來。

點名簿 2016-6-8 17:48

051 求上門來


黛玉性情素來高潔,雖然多了一個郡主的封號,但日子依舊如常,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這天卻是正月十三,難得的大晴天,黛玉在屋裡悶了多日,這天起來,便在院子裡閒逛了一回,方才回房,在外間與雪雁、春纖一起刺繡。
正忙著,突然聽得一陣腳步聲,黛玉抬頭從開著的窗戶朝外看時,見李明佑含笑而來,一身碧藍色衣衫,含笑踏步而來,輕輕淺淺的金色陽光灑落在他身周,襯得其人倜儻瀟灑,俊朗風雅。
黛玉不覺怔了一下,方才擱下針線,起身道:「世子怎麼有空過來?」
李明佑微笑道:「我是個大閒人,日日都是有空的,若不是擔心打擾姑娘清淨,必定日日過來。」說話之間,已經進了房,看了雪雁一眼,擺手道:「好丫頭,口渴得很,去將你們姑娘的好茶泡來吧。」
雪雁帶笑應了,行禮退了下去。
黛玉不免有些不滿,橫李明佑一眼,嗔道:「這是我的住處,怎麼世子竟使喚起我的丫頭了?這也太逾越了吧?」
李明佑聽了,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神色,反而還一臉的自在,悠然道:「常言說得好,待客之道,賓至如歸,我也是為了讓林姑娘安心,才吩咐姑娘的丫鬟做事的。」
黛玉哼道:「你倒是會胡攪蠻纏,讓我都沒話說了。」她自然不是真的生氣,不過是不滿李明佑的舉動,這才嬌聲抱怨兩句罷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李明佑方才含著淡笑,說出來意:「後天是正月十五,城裡會很熱鬧,有一年一度的花燈節。姑娘之前常在深閨,必定沒見過,所以我想問姑娘一聲,是否願意去城裡逛一逛?」
黛玉聽說有花燈節,不由眼前一亮,笑著道:「元宵節竟這般熱鬧,必定是極吸引人的。」歎了一口氣,聲音中略微有些沮喪:「可惜我住在這裡,離京城太遠,若是去了,晚上必定不能回來,還是算了吧。」
李明佑忙溫聲道:「這倒是不必擔心的,東王府在京城有幾處別院,只要姑娘肯去,我立刻就命人收拾了,姑娘留著住一晚,不妨事的。」雖然很願意邀黛玉去東王府,但李明佑心知,以黛玉的性情,必定是不肯去的,因此開口時只說去別院,並沒有提東平王府。
黛玉沉吟一小會,搖頭道:「雖然世子是好意,但名不正則言不順,去別院,實在不妥當。」說著抬頭看著李明佑,聲音中略有些不安:「我性情如此,還請世子不要見怪。」
李明佑臉上並無半分不安,微笑道:「沒什麼,只要姑娘肯去,我就讓人到京城有名的客棧定下一個獨立小院,事先派人重新收拾了,自然就妥當了。」
黛玉不由瞠目結舌,微微蹙眉道:「聽起來似乎很麻煩,為我一人,要世子如此費心,實在不敢當。」
李明佑擺手道:「姑娘這是什麼話?我一早就說了,照應姑娘,我心甘情願。」說著凝視著黛玉,目光中透出殷切之色,旋即道:「林姑娘,我誠意相邀,上元佳節,請與我同游京城,好不好?」
在他殷切的注視下,黛玉只覺得心跳得飛快,加上有心見識見識上元節的繁華,便頷首道:「既如此,就勞煩世子打點了。」
李明佑聞言,臉上露出雀躍的神色,笑吟吟地道:「沒什麼勞煩,姑娘肯應允,是我的榮幸。」
正說著話,突然小丫頭秋兒走了進來,行了禮,口中匆匆道:「姑娘,外面有一眾人來了,領頭的是個老太太,自稱是姑娘的外祖母呢。」
聞言眾人都吃了一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春纖此時立在黛玉身旁,冷哼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姑娘與賈家那邊,早就鬧翻了,如今他們巴巴過來,必定是見姑娘得了郡主的封號,想來親近親近。」
黛玉默默無言,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道:「既然來了,也不能拒之門外,且將他們一起請進來,讓進廂房吧。」
以黛玉的性情,既然與賈家斷絕了關係,自然不可能回頭。
黛玉心中很清楚,正如春纖所言,賈家人過來,絕不會存什麼好心。
但是,她仍舊肯讓賈母那些人進來,為的,不過是想看看那些人,到底能夠無恥到什麼地步。
這些日子,生活得平淡從容,幾乎忘記了住在賈家時那不堪回首的時光。
如今地位變幻,自己已經有了可以與賈母平起平坐的資格。看看那些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己面前低頭,倒也不失一件趣事。
秋兒素來對黛玉恭順,聞言立刻應了一聲,起身自去了。
李明佑卻是有些不解,皺眉道:「姑娘不是說,要與他們斷絕關係嗎?如今何必放他們進來?」
黛玉淡淡一笑,並沒有如何解釋,只是道:「只是見一面罷了,不礙事的。」抬眸凝睇著李明佑,沉吟道:「有客人來,我要去相陪,世子是否要回去?」
李明佑怔怔看著她,似乎要看進她心裡,然而黛玉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更看不出有什麼波動。
李明佑心中有些挫敗,默了半晌才道:「你自去見客,我在這裡略歇息片刻,再回去不遲。」
黛玉聽了這話,頷首道:「反正世子不是外人,我失陪片刻,應該是不見怪的,不如我將春纖留在這裡伺候,如何?」
李明佑搖頭道:「我一個人還自在些,不必要人伺候。」
黛玉聽了不好勉強,待雪雁泡了茶進來,又讓春纖擺了點心,方才朝李明佑歉意一笑,起身去了廂房。
及到了那裡,黛玉立在門口,清澈如水的眸子往屋內一掃,就看清賈母、寶玉、鳳姐衣冠楚楚,已經在椅子上安坐,身後有十幾個丫鬟婆子,紫鵑綰著頭髮,在寶玉身後伺候,顯然已經是姨娘的身份了。
黛玉心中淡笑,臉上卻是平靜如昔,款款步進房,儀態端方。
黛玉盈盈而立,並不行禮,聲音清婉,聽不出一絲感情:「幾位是貴人,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其時,黛玉雲鬢霧鬢,橫挽一隻累絲金鳳,除此之外並無飾物,身上穿著一襲水紅色錦緞裙裝,一張素顏,並沒有施什麼脂粉,清減如斯。
她身上穿的衣衫,並不是嶄新的,偏穿在身上恁般好看,整個人清雅如梅花一般,含苞待放,散發著讓人著迷的風姿。
她一進房,寶玉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只管呆呆怔怔盯著黛玉,心神俱失,並沒有聽清黛玉到底在說什麼。
賈母動一動唇,有心想回答黛玉的問題,卻又有些礙口,便轉頭看著鳳姐,使了個眼色。
自從讓寶玉寫了休書之後,賈母一心想將黛玉娶進門,免得夜長夢多。
於是每日裡跟王夫人商議,直到近來終於決定,要親自來找黛玉,說出賈家求親之意。
雖然賈母對此事信心十足,但當初與黛玉鬧得那般僵,如今驟然來見,心裡總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與王夫人商量了,將鳳姐兒帶來,免得尷尬。
不想寶玉那邊,一聽說肯讓他娶了黛玉,大喜過望,叫嚷著要親自來見黛玉。賈母沉吟了一會兒,覺得讓寶玉當面說些訴衷腸的話,黛玉必定感動,也就應允下來。
至於鳳姐那邊,雖然惦記著黛玉,但一聽說此行是要給寶玉說親,立刻就變了臉色,開口推辭了好半天,直到賈母幾乎要變色,不得不應允下來。
此刻見了賈母的眼色,鳳姐別無選擇,只得站起身來,伸手去拉黛玉,親熱地道:「都是一家人,林妹妹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
黛玉雖然與她有些姊妹情,卻不願在賈母面前露出來,故而朝她眨了眨眼,聲音卻是淡淡的:「鳳姐姐這話,卻是有些好笑,當日就說了,我與賈家一刀兩斷,一家人的話,從何說起?」
鳳姐兒見了她的眼色,心中有些明白,便只尷尬一笑,沒有再出頭說話。
賈母注視著寶玉,指望他站出來圓場,不想寶玉的目光只凝在黛玉身上,一臉的癡迷之色,絲毫沒有注意到賈母的動向。
賈母恨鐵不成鋼,只得自己站起身來,扯出一抹笑容來:「玉兒說這話,也太沒意思了,無論如何,你總是我的外孫女,我們身體裡,是有血脈相連的,豈能真正斷了關係?」
她這般親情款款,黛玉卻是不以為意,如水的明眸緩緩掃了賈母一眼,含著淡笑沒有答話。
賈母心中有些無趣,卻沒有放棄,只是繼續:「哎,這些日子,你沒在我身邊,我日日想念,過得渾渾噩噩,吃飯都索然無味呢。」歎了一口氣,聲音中帶著一絲惆悵:「當日我那些兒女,最疼的只有你母親,只要一想起你獨自住在莊子,我便覺得對不起你娘親,心中一直不舒服得很。」說到這裡,眼角有些濕潤,聲音中也有嗚咽之意,忙拿了帕子拭淚。
黛玉看著她做戲,笑容冷淡,口中不鹹不淡地道:「聽老太太這話的意思,是還將我當外孫女了?怎麼那日在宮裡見著時,老太太並無一絲親熱之意?」
賈母臉色略有些僵,默了一會兒,才道:「上次的事情,全是薛氏從中挑撥,才造成那般局面。」頓了一頓,收斂了淚水,接著道:「薛氏行為出格,之前還曾衙門陷害過玉兒,只可惜她是元妃賜婚的人,我一直束手無策。正月初一那天,娘娘與我們詳談了,知道了薛氏的不是,特意囑咐我,一定要將薛氏休棄,免得耽擱賈家聲譽。因此,那一天不但貴妃罰了她,待她回了府,我立刻就命寶玉寫了休書,如今她住在與紫鵑相同的住處,連待遇也一模一樣,也算是她對不起你的報應。」





052 反常有因


聽到賈母有意讓自己嫁進賈家,黛玉呆滯了良久,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春纖、雪雁面面相覷,臉上都浮現出氣惱之色,實在沒想到,在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賈母不僅將當初薄待黛玉的事情說得輕描淡寫,還有臉上門提什麼親上加親,無恥可笑得讓人無法想像。
一時之間,三人都呆怔著,心中湧過無數念頭。
賈母見黛玉發愣,只當她歡喜過頭了,因笑道:「按理說,婚事是應當讓媒人上門來提的,但你身份特別,又沒有什麼能做主的長輩,我就親自上門來跟你說。你放心,我是絕不會委屈你的,待你同意了,我立刻打發官媒上門,三媒六證一樣不少,保證讓你風風光光嫁進賈家。」
她眉開眼笑,臉上的神色越發溫和慈愛,聲音中也滿是溫意:「玉兒你放心,你是我嫡親的外孫女,有我在,你在賈家必定是事事順意的,加上寶玉又中意你,一定事事護著你,誰也越不過你去。我再告訴你件事兒,將來榮國府的爵位,一定是寶玉襲的,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是國公夫人,又風光又榮耀。」她一面說,一面轉眸望了寶玉一眼,暗暗使了個眼色。
寶玉見狀,立刻心領神會,忙奔到黛玉面前,深情款款地道:「好妹妹,老太太的話你可聽見了?你離開賈家,我日夜茶飯不思,好不容易熬到現在,老太太肯給我們做主,實在是天大的喜事。」他說到這裡,往黛玉跟前湊了湊,雙目中流露出殷切的渴望,滿懷期盼地道:「好妹妹,只要你肯點一點頭,將來我們便能日日廝守,如花美眷,豈不美哉?」
寶玉自娶了寶釵以來,雖然與寶釵有些夫妻情分,又有幾個美妾相伴,日子甚是快活。只是,青梅竹馬、風姿綽約的黛玉,始終是他心中的第一人,不曾改變,也無人能夠取代。
沒娶著黛玉,讓寶玉始終心有遺憾,故而才會在酒宴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吐露了對黛玉的欽慕,還下定決心,要找賈母做主,將黛玉娶進門當二房。
因寶玉話有些出格,惹惱了李明佑,挨了李明佑一頓拳頭,讓寶玉很吃了一番苦頭。
經歷過那件事情,寶玉又驚又怕,雖然依舊對黛玉存了念想,卻是不敢去賈母面前求告,心中一直悶悶的,難受極了。
直到最近,寶玉終於迎來轉機,賈母不僅讓他將薛寶釵休棄了,還肯讓他娶了黛玉做正室,令寶玉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只覺得好日子不遠了。
黛玉聽了寶玉的話,心中冷笑不已,她是絕不會忘記,當初薛寶釵有心要將自己嫁進商賈人家,眼前男子是如何以此事要挾,讓自己給他做二房。
從那一刻,黛玉對他的眷念已經全消,從那一刻,在黛玉心中,寶玉的地位,還及不上一個陌生人。
正沉吟著,雪雁已經走出來,臉上俱是冷笑,聲音也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老太太、寶二爺今兒個倒是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竟肯這麼溫和跟我們姑娘說話,實在讓人好笑。哼,兩位記性不好,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我絕不會忘記,當初在賈家時,老太太是如何逼我們姑娘給寶二爺當妾的;我絕不會忘記,當初姑娘不應,老太太是如何大怒,拂袖而去的;我絕不會忘記,姑娘去老太太跟前說要回蘇州時,老太太不但擲玉玦砸我們姑娘,還向我們姑娘惡言相向,讓我們姑娘死了回蘇州的心。」
她說到這裡,目光落到寶玉身上,冷冷道:「至於你,又是什麼好貨色?你娶薛氏,沒人怪你,但你不該跑到瀟湘館,說我們姑娘若是不願嫁進商賈人家,就只能給你做二房。哼,我們姑娘冰清玉潔,書香世家出來的閨秀,憑什麼給你這種人當二房?你倒是恬不知恥,聽說我們姑娘成了郡主,就這般巴巴求上門來,你憑什麼覺得,我們姑娘會下嫁賈家?」
雪雁在黛玉身邊多年,性情比春纖穩重一些,今兒個是被賈母、寶玉的無恥之言氣壞了,這才不管不顧站出來,呵斥兩人的不是,以平心中的怒火。
雪雁話音剛落,春纖也冷冷一笑,目光從賈母、寶玉身上流轉而過,哼道:「賈家當初怎麼陷害我們姑娘,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如今巴巴上門就不說了,還敢提親,讓我們姑娘當繼室,祖孫兩個,臉皮都比城牆還厚,真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兩人一番嘲笑,只將賈母奚落得變了臉色,唇角的笑容瞬間消失,幾乎要拍案而起,指著雪雁、春纖破口大罵。
總算她見多識廣,心思沉穩,記得她們兩人是黛玉身邊最看重的丫頭,沒有責罵兩人,而是盡力平復了心情,溫聲道:「看來你們兩個丫頭,對我的誤會挺深的,其實那些都是前塵往事,何必念念不忘?」
說著,勉強擠出一抹笑容,看著黛玉道:「當日之事,雖然過去了很久,但難保你心中沒有怨言,也罷,今兒個我索性解釋清楚,免得玉兒你心中不舒服。其實在我心中,你的地位,是僅次於寶玉的。之前你不肯給寶玉當二房,我雖然看重你,但一來,想將你長長久久留在身邊,讓你終生有靠,二來,也是為了讓寶玉達成心願。我滿腔好意,你卻執意不肯點頭,我也就心灰意冷,對你的態度也差了起來。後來,你又說些什麼要回蘇州的話,更是讓我煩惱,我們祖孫的情分也就越發疏離了。」
話音剛落,紫鵑忙幫腔道:「其實一家人,鬧鬧矛盾是尋常的,之前老太太和姑娘是有些不愉快,但如今話都說開了,姑娘實在不必再介懷。寶二爺對姑娘的深情,我是最清楚的,當真是魂牽夢縈,時刻不忘。若是為了之前那些小事,誤了與寶二爺的美滿姻緣,可就太不值了。」
她這般出頭,賈母自是歡喜的,讚許地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投向鳳姐。
鳳姐知道她的心思,但實在不願幫腔,便裝作看不懂賈母的眼神,只將目光投向黛玉。
卻見黛玉微低著眼眸,默默不語,彷彿人與心都到了遠方一般。
她臉上的神色甚是神秘,讓人看不清內心,到底有什麼樣的想法。
雪雁、春纖卻是被賈母、紫鵑虛情假意的話氣得不輕,一起嘿嘿冷笑,不屑與她們辯駁。
賈母見黛玉執意不開口,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便看向寶玉,連連使眼色,讓他在黛玉面前再加把火,以便盡快促成婚事。
寶玉看懂她的意思,加上本就仰慕黛玉,很願意在眾人面前許諾,說些甜蜜的誓言讓黛玉歡喜。
故而一時之間,滿屋子的人,只有寶玉在說話。一時,聽得他追憶當初與黛玉青梅竹馬的美好時光,一時,他的話頭又轉到黛玉離開賈家後,自己是如何的無精打采、有氣無力,鬱悶得幾乎生病;一時,他殷殷切切,敘說娶了黛玉之後,必定會好好對待黛玉,讓她一生喜樂開心。
寶玉精神奕奕說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些口乾,方才不得不停下來。
他很願意喝茶潤了嗓子再繼續說下去,但身邊並無茶水。
——進這廂房時,黛玉並沒有讓人備茶水,雪雁、春纖又憎恨賈家的人,也就故意忽略了這些,絲毫沒在這上面留心。
賈母見寶玉不再說下去,雖然心中有些不滿,卻沒有說什麼
該說的話,已經說盡了,接下來,只能看黛玉的決斷了。
時至今日,賈母心中仍舊是自信的,覺得黛玉一定不會推辭這樁婚事,故而看向黛玉的目光裡,有殷切的期待,有胸有成竹的自信,卻無猶豫擔心之色。
過了好一會兒,黛玉終於抬起眼眸,慢慢道:「老太太和寶玉今兒個來,似乎極有誠意,不但解釋了之前薄待我的原因,還想娶我進賈家補償一番,比起之前竟大有改觀,讓我意外又感動。」
她話音一落,外面就傳來一陣抽氣聲,聲音並不高,卻很是清晰。
黛玉聽得分明,心知屋內的動靜,已經被外面的人一一聽見了。
至於那人是誰,想必除了莊子上的小丫頭之外,就只剩下李明佑了。
她心中沉吟,但見眾人並沒有注意到外面的狀況,也就沒有說破,只是抬眸凝視著賈母和寶玉,臉上露出感動和歡喜的神色。
見她露出這般情狀,之前又鬆了口,言語間有親近賈家之意,雪雁、春纖不禁一臉錯愕,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鳳姐明眸流轉,也是有些訝然。當初賈母如何對待黛玉,鳳姐是一清二楚的,以鳳姐對黛玉的瞭解,黛玉外表柔弱,實則極有見識,絕不會聽了人一番好言,就輕易回心轉意。
此刻黛玉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言語間卻有與賈母和解之意,令鳳姐兒一頭霧水,很是看不清黛玉的心思。
雪雁、春纖一臉不信,賈母、寶玉卻是又驚又喜,黛玉肯說軟話,多半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不會再計較當年的事情。
寶玉深信,黛玉態度已經動搖,求親之事,只要再接再厲,必定是會成的。





053 明佑表白


賈母一行人剛去,外面便響起一陣腳步聲,黛玉有些驚愕,轉頭看時,見李明佑踏步而來,臉上不知怎的,多了幾分陰鬱,不復之前的燦爛開心。
黛玉不免有些訝然,不解地道:「世子的臉色怎麼這樣差,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李明佑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有不舒服,皺眉道:「剛才賈家那些人與你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黛玉「哦」了一聲,微笑道:「堂堂世子,竟做出聽牆根的舉動,有些不妥當呢。」
李明佑並沒有介意她的話,只是怔怔看著她,沉默了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道:「我與姑娘相識的時間雖然只有幾個月,卻自問對姑娘是瞭解的,姑娘一向極有主意,決定的事情,旁人無論怎麼勸,都是勸不動的,是也不是?」
黛玉聽了他這些話,只覺得有些沒頭沒腦,卻還是如實答道:「世子這話倒也不錯,我這人是最固執的,一向只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李明佑聞言,看向黛玉的眸光幽暗難辨,過了半日,他才道:「既是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此告辭了。」語畢,立刻轉過身子,大踏步徑直而去。
黛玉有些莫名其妙,半晌才回神,皺眉道:「世子今兒個很是奇怪,說話沒頭沒腦的,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春纖走到黛玉面前,小心看著黛玉的臉色,猶豫著開口道:「世子的確奇怪,但最奇怪的卻是姑娘,姑娘難道沒看清賈家那些人的真面目嗎?怎麼今兒個見了他們,不但好聲好氣,還有意應承賈家的提親?姑娘與雪雁姐姐十多年的主僕情,從沒有惡言相向,怎麼今天全變了樣子?」
黛玉聽了這話,立刻行到雪雁面前,歎氣道:「今兒個我的語氣重了些,雪雁你可別生我的氣才是。」
雪雁忙道:「姑娘這是什麼話?我跟在姑娘身邊這麼久,對姑娘是最瞭解的,我很清楚,姑娘言語反常,必定是有緣故的,實際上,姑娘心裡仍是待我如親人的,是不是?」
黛玉微笑道:「你說得很對,剛才我言語反常,的確是有用意的。」
雪雁、春纖忙開口詢問,黛玉便一一解釋,先不答反問道:「賈家見我成了郡主,有意來結交,倘若我閉門不讓他們進來,又或者在他們說那些和好的話時,擺出不肯回頭的態度,他們會如何呢?」
雪雁沉吟道:「若真是那般,他們必定會很失望,也許還會惱羞成怒,但姑娘終究是郡主,身份與之前截然不同,他們至多歎息幾聲,在心裡罵幾聲罷了。」
黛玉頷首道:「你說得很是,若是立刻拒絕了,他們的難過失望,只是一時罷了,算不得什麼。」
她說到這裡,唇邊的笑容慢慢轉冷,聲音中也多了一絲清寒:「賈家人對不住我的地方那麼多,我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被他們那些虛言巧語蒙騙了?剛才我在他們面前做戲,是為了讓他們嘗一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滋味兒。」
春纖聽了這話,突然心有所悟,抬頭道:「如此說來,剛才姑娘是故意為之,就是為了讓他們覺得,婚事是有希望的,實則,姑娘絲毫沒將他們放在心上,是不是?」
黛玉如實道:「當然了,剛才我態度雖然和氣,但你可曾從我言語中,聽出允婚之意?哼,他們來之前,我還當他們是為了和解而來,倒是沒想到,竟將心思動到我頭上,想讓我到賈家當繼室。他們無恥在先,我何必跟他們客氣?自然要戲耍一番,出出惡氣才行。」
當初黛玉在賈家時,曾有心回蘇州過新的生活,她滿懷希望去求賈母,不想被賈母一口拒絕。
之後,黛玉想求水溶為自己出頭,不想水溶雖同情自己,卻並沒有立刻答應為自己出頭,令她的滿腔盼頭立刻化為虛有。
這兩件事情,讓黛玉深深體會到,懷有希望,到頭來卻被拒絕的滋味,到底有多痛苦難受。
那種感覺,不是身臨其境的人,是無法體會到的。
故而,方才賈母一提起婚事,黛玉便起了念頭,賈家欠自己那麼多,難得有機會送上門,自己要將先前承受的苦楚,奉還一二才行。
雪雁、春纖聽了黛玉的解釋,終於明白了黛玉的用意,一起鬆了口氣,相視而笑。
雪雁因道:「原來姑娘是打了這個主意,可惜我沒看懂姑娘的心思,剛才還嚇了一跳,差點不認識姑娘了。」
黛玉微笑道:「我是臨時起意,你如何看得出來?剛才你指摘賈家人,我雖覺得痛快,但若是由著你罵下去,他們必定是要解釋的,如此一來,勢必要在這裡停留,我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麼多的耐心,陪他們繼續做戲,故而只能先將你喝止,讓你受些委屈。」
她說到這裡,伸手挽住雪雁,聲音中含著深深的歉疚:「雖然剛才沒什麼破綻,但對你惡言相向,我這心裡實在不舒服,你可千萬不能為了今天的事情,跟我生分了。」
雪雁笑嘻嘻地道:「我又不是沒腦子,既然將話說開了,姑娘當然還是我的好主子,怎麼會生分呢?」
黛玉見她眉眼含笑,這才放下心來。
主僕三人談了一陣,又說起剛才李明佑離去時的事情,都覺得李明佑的態度甚是奇怪,但人已經走了,她們除了猜測幾句之外,並沒有別的法子。
一時到了用膳的時間,黛玉讓雪雁、春纖陪著用了膳,正要小憩時,突然有小丫頭進來說,北府打發人過來,送了一封信過來,讓交給黛玉。
黛玉啟開看時,見裡面是一張上用的浣花箋,竟是水溶親自寫的,筆跡瀟灑,為的,是邀黛玉元宵時一起逛燈會。
黛玉有些訝然,沉吟了一會兒,讓雪雁提筆,親自寫了回信,說自己不想出門,婉拒了水溶。
雖然水溶言辭溫和,誠意十足,但之前,她已經答應了李明佑,要與李明佑一起逛燈會,自然不能失約。
黛玉的信,很快傳到水溶手中,水溶不免有些失望,歎息了幾聲,惆然地想,黛玉既然無心,此次花燈節,只能辜負了。
此刻他並不知道,很多時候,錯過了一時,便錯過了一生,當然那是後話了。
卻說黛玉這邊,寫過給水溶的回信後,因閒著無事,便依舊拿了針線,與雪雁、春纖一道,一面說笑一面刺繡,很是自在。
時光如水而去,很快就到了傍晚時分,黛玉用了晚膳,正要沐浴時,突然秋兒走進來,匆匆行禮道:「姑娘,李世子來了,似乎喝了些酒,有些迷糊,如今正在院子門口吵嚷,說是要見姑娘。」
黛玉聽說李明佑去而復返,不免有些吃驚,皺眉道:「都這般晚了,怎麼又過來了?罷了,我親自去瞧一瞧。」一面說著,一面起身收拾,披了外衣,攜著雪雁出了閨房。
及走了一會兒,就見李明佑倚靠在院子門扉處,身上的穿戴與白日來時一般無二,但撲面一股酒氣兒,臉龐灰白,人也有些搖搖晃晃,顯然喝了不少酒。
黛玉一見之下,不免有些驚訝,皺眉道:「世子這是怎麼了?」
李明佑見她過來,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暗淡下來,聲音有些沙啞:「喝了些酒罷了,不礙事的。」言罷四下一望,遲疑著道:「林姑娘,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談一談,還請你給我這個面子,如何?」
黛玉皺眉道:「世子這模樣,必定是喝酒了,不如早些歇著,有話明天再說吧。」
李明佑搖頭:「今兒個我要堅持一回,一定要將話說清楚,明天可就遲了。」言罷,注視著黛玉,目光中浮現出固執的神色。
黛玉與他對視了一會兒,最終敗下陣來,只得道:「既如此,世子到廂房坐著,我們慢慢談就是了。」
李明佑見她應允,這才露出笑容來。
黛玉只得先讓秋兒去找黃嬤嬤,弄些醒酒的湯來,自己則帶了春纖、雪雁,將李明佑讓進廂房。
兩人落座後,黛玉溫婉道:「不如世子先歇一歇,待喝了醒酒湯,我們再談吧。」
李明佑搖頭道:「我雖然喝了酒,但心裡是清楚的,不必喝什麼醒酒湯了。」說著,看一看黛玉身邊的雪雁、春纖,皺眉道:「不知姑娘能否屏退左右?」
黛玉不肯應,道:「她們兩人跟隨我日久,並不是外人,何況留她們在此,我能心安些,沒必要讓她們出去。」
李明佑便沒有再堅持,只頷首道:「既如此,留下就留下吧。」說著抬首看著黛玉,笑了一下,那笑卻極苦澀,聲音也有些艱難,不復往日的歡快:「既如此,我就開門見山了,我來找姑娘,是想告訴姑娘一聲,白日裡,姑娘應承賈家那些人的話,我雖然都聽見了,卻一點都不贊同。」
這話有些莫名其妙,黛玉一臉錯愕,微微張唇,卻不知該說什麼。
李明佑凝睇著她,目光熠熠如明珠生輝,帶著火熱的情意,一字字地道:「事到如今,我的心事,也不必瞞著姑娘。我自見姑娘起,很是敬服姑娘,漸漸日久生情,無法自拔。」
黛玉料不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輕輕「啊」了一聲,雙頰染上一片紅暈,燦若朝陽。
李明佑繼續道:「我曾下定決心,只要是姑娘的心意,無論姑娘想做什麼,我都會全力支持的。」說到這裡,聲音沉重起來,歎氣道:「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是這麼想的,但經歷今天的事情,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還是無法說服自己。林姑娘之前被賈家欺負,走投無路時,想過與他們同歸於盡,那事我是親眼所見的。我並不知道,為何今天賈家人求上門來,姑娘會那般應對,想來,多半是因姑娘對那姓賈的小子太過在意,一直沒有忘情的緣故,才會應承他們和解,還答應考慮下嫁。姑娘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姑娘的做法,我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點名簿 2016-6-8 17:48

054 上元佳節


轉眼已是上元佳節,這日午時,黛玉正用著膳,突然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黛玉回頭看時,卻見李明佑行了進來,唇際一抹笑容,溫如三春暖樣。
這是自表白以來,黛玉第一次見到他,黛玉心頭湧上些許驚慌,臉頰上染上紅暈,嬌羞中透著明艷,別樣動人。
之前,她雖是知道,眼前這男子,對自己極好,卻從不知他的心意。
直到前天一場傾談,黛玉方才知道,他於自己,竟已經有了情愫。
驀然看清他的心,黛玉驚慌失措之餘,心中無端生出一絲歉疚。
青梅竹馬的寶玉,最終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那段情,讓黛玉痛徹心扉,曾下定決心,此生絕不再動情。
所以,當初知道水溶於自己有情,黛玉心中只有煩惱,只因她沒法子以同等的感情來回報。
如今,知曉了李明佑的心意,黛玉也只是唯有一歎,因為,此刻的她,對於李明佑,並沒有生出什麼情愫,與當初對待水溶的心境一模一樣。
李明佑並不知她的心思,只是凝睇著她的嬌顏,溫聲道:「時候不早了,我來接姑娘,先去城裡的住處看一看,到了傍晚,就能出門看花燈了。」
黛玉心中雖然柔腸百轉,甚是煩惱,但因一起過上元節是一早就約定了的,不得不暫且放下心事,頷首道:「如此,還請世子稍候,我讓雪雁她們收拾收拾,便能出門了。」
李明佑微笑,點頭應了。
黛玉便讓雪雁收拾一番,將要用的東西都帶上,又說定了帶雪雁、春纖出門,至於莊子的事情,也讓秋兒去給賈喜傳了話,讓賈喜事事留心些,不可大意。
候一切妥當,黛玉主僕依舊坐車,李明佑騎馬陪著,大家一起往京城而來。
待進了城,雖然燈市還沒開,但人聲鼎沸,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比平時熱鬧了很多。
李明佑之前曾讓人打點過,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酒樓給黛玉定了一個小四合院,故而一行人徑直去了下榻的地方。
及到了那裡,雖然院子不算寬敞,卻甚是幽靜,收拾得也很整潔,足夠黛玉主僕三人和李明佑給的那兩個侍衛住下。
雪雁、春纖都是手腳麻利的,忙動手將黛玉要住的屋子重新收拾打掃,黛玉則與李明佑一起,在外間坐著喝茶小憩。
李明佑猶自有些不滿意,皺眉道:「這地方太窄小了,實在有些委屈姑娘。」
黛玉微笑道:「已經很好了,難為世子用心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李明佑因道:「待會兒就要出門,不如現在就傳了膳來,姑娘將就著用一些,如何?」
黛玉溫婉道:「客隨主便,世子拿主意就好。」
李明佑見她應了,忙起身喚過身邊的下人,吩咐了幾句,讓盡快備些菜餚送上來。
待飯菜備好,李明佑雖然極想與黛玉一起用膳,但又擔心她吃得不自在,便起身去了外面,好讓黛玉能夠輕鬆一會兒。
一時飯畢,李明佑方才重新回來,向黛玉道:「時間差不多了,不如我們出去吧。」
黛玉點頭應了,接過雪雁遞過來的帷帽,戴了起來,又穿了披風,方笑道:「行了,可以出門了。」
李明佑見她戴上帷帽,臉頰掩映在層層疊疊的面紗裡,只露出一雙眼睛,心中很滿意,眼前的女子清麗絕倫,若是讓人看見真容,必定會惹來不少狂蜂浪蝶。
雖說,李明佑並不懼浪蕩子,但難得是上元佳節,平穩安逸,才是他一心盼望的。
李明佑便滿意笑了笑,轉了話頭道:「待會兒到了街上,人必定很多,姑娘可要跟著我才行,不然,若是被衝散了,可就麻煩了。」
黛玉婉聲應了,帶著雪雁、春纖,隨著李明佑一起出門,另有幾名侍衛,在他們身後相護。
此時已是入夜時分,街上十分熱鬧,處處火樹銀花,燈火輝煌,人山人海。
因為是佳節,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們也有不少出了府,隨處可見戴著帷帽的大家閨秀招搖而過,笑語嫣然,和著小孩子的玩耍追逐聲,一派祥和繁華的景象。
黛玉是初次來街上遊逛,處處都覺得新奇,走走停停,簡直覺得眼睛不夠用一般。
李明佑見她感興趣,心中很是安慰,寸步不離她身邊,偶爾遇上黛玉喜歡的飾物和小玩意,便讓侍衛買下來,很是耐心體貼。
相較於隨處可見的紅粉艷綠,黛玉穿得十分素淨,藕色雲紗宮裝,身上的披風是月白色,用精緻的絲線勾勒出一朵朵的玉蘭,遠遠望去,彷彿真花一般。
裝扮得如此清雅,加上她不俗的氣質,過往的書生公子爭相注目。
有幾個紈褲少年,屢次要上來搭訕攀談,但人還沒靠近,就聽見李明佑在冷笑,跟著迎來的是那男子的目光,冷峻清寒得讓人害怕。
李明佑穿得不俗,此刻露出怒容,別有一番威嚴,那些紈褲少年吃驚之餘,不免有些忌憚,不得不悻悻退了開去,不敢招惹李明佑。
至於那些閨秀和小家碧玉,見李明佑長得出眾,氣質也出眾,傾慕的也有不少,但李明佑臉色嚴肅,每每有女子露出要搭話的意思,便低低哼了一聲,露出極不屑的神色,讓那些少女又羞又氣,轉身去了。
黛玉看得有趣,不由笑道:「有世子在身邊,倒是極安全的。」轉眸看著被李明佑嚇退的少女,微歎道:「世子這般冷漠,傷了那女孩的芳心,也不知她回去之後,能不能睡著覺。」
李明佑並不在乎,淡淡笑道:「她傷不傷心,與我可沒關係。」言罷凝睇著黛玉,目光中自有柔情流轉,彷彿在說,自己在乎的,只有黛玉一人。
黛玉看著他的神色,心中略有所悟,不免有些嬌羞,略略低下眼眸,卻沒有說話。
這時,一行人已經走到京城有名的觀燈街,各種各樣的巨型花燈,這裡應有盡有,巧奪天工,讓人目不暇接。
黛玉興致勃勃,與李明佑肩並著肩,一路走一路看,雪雁、春纖則與那些侍衛一起,刻意落後兩步,免得打擾他們。
一時,他們行到最大最精緻的燈樓前,但見這座燈樓廣達二十間,做工精緻,金光璀璨,甚是壯觀。
這座燈樓,乃是數十個巧匠合力,花了一年的時間紮成的,以蓬萊仙境為主題,美倫美煥,似真似幻,看起來彷彿人間仙境一般。
黛玉、李明佑立定腳步,含笑細看,李明佑感歎道:「我雖然年年來這裡逛,但這般精緻的燈樓,竟也是第一次見。」
黛玉目光中露出讚歎之意,也歎道:「這燈樓,彷彿人間仙境,竟比江南的景致還要美上幾分呢。」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鑼鼓聲響,一隊舞獅隊從燈樓處跳了出來,衝入擁擠的人群,人群登時亂了起來。
黛玉與李明佑本是並肩站著,此刻這舞獅隊驟然闖過來,李明佑伸手要拉住黛玉,卻被人隔開,兩人一下子就被衝散了。
李明佑穿得不俗,此刻露出怒容,別有一番威嚴,那些紈褲少年吃驚之餘,不免有些忌憚,不得不悻悻退了開去,不敢招惹李明佑。
至於那些閨秀和小家碧玉,見李明佑長得出眾,氣質也出眾,傾慕的也有不少,但李明佑臉色嚴肅,每每有女子露出要搭話的意思,便低低哼了一聲,露出極不屑的神色,讓那些少女又羞又氣,轉身去了。
黛玉看得有趣,不由笑道:「有世子在身邊,倒是極安全的。」轉眸看著被李明佑嚇退的少女,微歎道:「世子這般冷漠,傷了那女孩的芳心,也不知她回去之後,能不能睡著覺。」
李明佑並不在乎,淡淡笑道:「她傷不傷心,與我可沒關係。」言罷凝睇著黛玉,目光中自有柔情流轉,彷彿在說,自己在乎的,只有黛玉一人。
黛玉看著他的神色,心中略有所悟,不免有些嬌羞,略略低下眼眸,卻沒有說話。
這時,一行人已經走到京城有名的觀燈街,各種各樣的巨型花燈,這裡應有盡有,巧奪天工,讓人目不暇接。
黛玉興致勃勃,與李明佑肩並著肩,一路走一路看,雪雁、春纖則與那些侍衛一起,刻意落後兩步,免得打擾他們。
一時,他們行到最大最精緻的燈樓前,但見這座燈樓廣達二十間,做工精緻,金光璀璨,甚是壯觀。
這座燈樓,乃是數十個巧匠合力,花了一年的時間紮成的,以蓬萊仙境為主題,美倫美煥,似真似幻,看起來彷彿人間仙境一般。
黛玉、李明佑立定腳步,含笑細看,李明佑感歎道:「我雖然年年來這裡逛,但這般精緻的燈樓,竟也是第一次見。」
黛玉目光中露出讚歎之意,也歎道:「這燈樓,彷彿人間仙境,竟比江南的景致還要美上幾分呢。」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鑼鼓聲響,一隊舞獅隊從燈樓處跳了出來,衝入擁擠的人群,人群登時亂了起來。
黛玉與李明佑本是並肩站著,此刻這舞獅隊驟然闖過來,李明佑伸手要拉住黛玉,卻被人隔開,兩人一下子就被衝散了。
黛玉一下子懵了





055 驀然回首

變故驟起,黛玉一下子懵了,心中驚慌失措,恐慌至極。
那一刻,街上來往的人群很多,有嬌顏如畫的紅粉佳人,有翩翩如玉的年輕公子,但這一切,與黛玉毫無關係。
她要找的,只有李明佑一個。
她在茫茫人海裡四處眺望,然而努力了很久,四處都是人影,唯獨沒有她要找的人。
滿腔歡喜而來,卻遇上這樣的意外,黛玉心中又驚慌又失望,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她這般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李明佑那邊也是心急如焚,一心只在黛玉身上。
李明佑在人群裡張望了許久,一無所獲,卻依舊不肯放棄。
李明佑心中湧起恐懼的感覺,他這一生,從不曾這樣害怕過。
他強迫自己冷靜,突然想出一個法子,當下再不遲疑,直接施展輕功,跳上了燈樓。
他輕功絕佳,這般跳上去,別有一番瀟灑,惹得圍觀的人出聲喝彩,然後是一陣熱烈地鼓掌,還夾雜著不少少女的讚揚和幾個青樓女子的媚眼。
李明佑絲毫沒將那些人看在眼裡,只是居高臨下,急切地找尋著那個窈窕如玉的身影。
他站得高,又看得專心,故而沒過多久,便望見了人群中的黛玉,登時心中一鬆,彷彿有塊大石落了地一般。
李明佑便略略定神,揚唇輕笑,吸了一口氣,向黛玉的方向喊道:「站著不要動,我在燈樓上,馬上過來。」
他喊得極大聲,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
此時舞獅表演已經進入尾聲,四周雖然有不少人聲,卻並沒有將他的聲音完全壓住,加上黛玉與他隔得並不遠,有細縷聲音傳進黛玉耳中,令黛玉一陣驚喜。
黛玉連忙回首,抬起頭來,往燈樓上看時,果然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此刻他站在高處,眼眸熠熠生光,一襲紫色長袍,被夜風拂得衣袂飄飄,別有一番溫雅。
四周花樹銀花,無數的明光落在他身上,令人覺得,在這個男子面前,周圍的一切都失了色,唯有他,才是焦點。
雖萬千人,唯他耀目。
這個畫面,落入黛玉眼中,深深印刻在她腦海中,令她柔腸百轉,不自覺吟誦起辛棄疾的名詞:「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此情此景,唯有這一句,是最符合的。
李明佑見黛玉已經轉了方向,心知她必定看到自己了,不由鬆了一口氣,腳下用力,從燈樓下飄逸落下,往黛玉停留之地直奔而來。
李明佑漸行漸近,雖是冬日,卻看得見額頭上沁出星星點點的汗水,一望可知,之前他到底有多驚懼。
李明佑目光凝在黛玉身上,聲音中有恐慌之意:「人這麼多,一不小心就失散了,我真擔心找不到姑娘。」
黛玉此時已經鎮定下來,微笑道:「怎麼會呢?世子如此厲害,不但會功夫,還有主意,有世子在,定然不會失散的。」
李明佑聽了她的話,臉上的憂色慢慢淡下來,目光溫潤如水,含笑道:「能得姑娘如此信任,我三生有幸。」他頓了一頓,突然鄭重了語氣,轉了話頭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有我在,定然護你周全。」
極平常的一句話,從他口中吐出來,卻真誠至極,有著莫名的吸引力,讓人深深覺得,這個男子,是真真正正可以擋風遮雨之人。
黛玉只覺得心跳得厲害,無端的,湧起一抹悸動來,須臾,又因為發現了自己的異常,而變了臉色。
黛玉微咬朱唇,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清醒過來。
多虧她平時性子清冷,此刻想平心靜氣,並不算困難。
然而她並不知,情之一字,可以壓抑,卻不能消除。
今日之事,已經在她心中存了影子,彷彿一顆種子,在悄然破土而出,假以時日,定然會散發出蓬勃的生機。
芳心如水,不起波瀾,然而,此刻有人往裡面投了一塊石頭,如何還能像之前那般雲淡風輕、不縈於心?
李明佑並不知她心頭所想,說完了要護著黛玉的話之後,往四周看了看,微微皺眉道:「人這麼多,也不知你的丫鬟和那幾個侍衛跑哪裡去了。」
黛玉輕輕「啊」了一聲,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只顧著找李明佑,竟將李明佑列在了第一位,雪雁、春纖反而靠後了。
她呆了片刻,方才道:「剛才世子在燈樓上,甚是顯眼,他們必定都看見了,我們站在這裡不動,想必他們自己會找來的。」言罷眉頭緊蹙,陷入了擔憂之中。
李明佑聞言覺得甚是有理,便頷首道:「姑娘說得極是。」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舞獅隊終於表演完,往別處去了,圍觀的人也去了大半,卻有人越眾而出,往他們站立的方向而來。
黛玉抬頭看時,見是雪雁、春纖,兩人衣衫有些凌亂,鬢髮也散了一些,顯然剛才被推搡了一番。
黛玉不由又驚又喜,顧不上別的,只一手拉了一個,聲音中有後怕之意:「你們都在,這就好了。」
雪雁因道:「剛才與姑娘失散,我害怕極了,好在我與春纖站在一起,倒是有伴兒,便合力在人群裡找姑娘。」伸手指了指李明佑,笑著道:「幸好世子上了燈樓,我們這才發現姑娘的行蹤。」
正說著話,那幾個侍衛也找了過來,李明佑見人已經到齊,心中甚是歡喜,笑道:「總算都回來了,這次可要跟緊些才行。」沉吟了一會兒,伸手解下腰中結玉珮的絲絛,將一端繫在自己手腕上,另一頭遞給一頭霧水的黛玉,溫聲道:「不如姑娘將這個繫上,免得再失散。」
黛玉這才明白他打的是這個主意,登時臉頰緋紅,但眼看著身邊人流如潮,明白李明佑說的是事實,加上之前被嚇怕了,何況不算逾越,便沒有扭捏,伸手接了過來,繫在手腕上,旋即輕輕道:「這倒是個好法子,請世子待會兒走慢些才是。」
李明佑頷首,微笑道:「定然會遷就姑娘的,姑娘放心吧。」
春纖、雪雁在他們身後捂著嘴,偷笑了一會兒,因覺得法子不錯,又擔心失散,因此也有樣學樣起來。
至於那幾個侍衛,則都是瞪大了眼睛,看向李明佑的目光中透出吃驚至極的神色。
赫赫有名的風流世子,在這一刻化作專注的護花人,若不是親眼見到,必定會以為是天方夜譚。
李明佑並不理會他們的目光,只轉頭向黛玉道:「再走一段路,就有賣花燈的攤子,不如去前面瞧一瞧,如何?」
黛玉微笑道:「跟著世子出來,自然是世子做主。」
李明佑便含著淡笑,與黛玉並肩而行,離開燈樓往前而行。
有絲絛維繫著,兩人雖然隔開一步之遙,卻彷彿親近了很多。
此刻人潮遠去,只剩下他們兩人,在如錦的繁華中穿梭,不懼前路。
走了一會兒,果然行到賣花燈的攤子前,但見此處張燈明燭,花燈如海,高懸街頭,千姿百態。
宮燈、紗燈、蘑菇燈、花藍燈、龍鳳燈、禮花燈……最吸引人的當數走馬燈,流光溢彩,引人入勝。
黛玉捨不得挪步,一盞接一盞地仔細看過去,李明佑自是遷就她,也立定腳步,含笑陪她賞看。
過了一會兒,李明佑微笑道:「有姑娘喜歡的花燈嗎?若是有看中的,只管說出來,我買下來送給你。」
黛玉正要答話時,擺攤子的老闆走過來招呼,笑著道:「我這裡的花燈,個個都是頂好的,除了賣的之外,還有不少掛了燈謎的花燈,若是能猜出來,再下分文不取,只管拿走就是。」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來了興致,瞇著眼道:「竟有這樣的好事?」自然的,她並不是為了佔便宜,不過是初次聽到這樣的規矩,覺得有趣才追問罷了。
老闆頷首道:「小人做生意最是公道,只要猜中燈謎,花燈只管拿去。」
黛玉聽他言之鑿鑿,便向李明佑道:「既然還有這規矩,不如我們猜燈謎吧,倒是不必花銀子了。」
李明佑頷首,應道:「既然姑娘有這個興致,不如我來猜,姑娘在一旁歇歇。」
黛玉搖頭道:「猜燈謎我也會,還是一起更好。」
李明佑聞言又驚又喜,軒眉道:「姑娘如此說,必定知識淵博,好,我們聯手,多贏幾盞花燈。」
黛玉微微一笑,清澈如水的眼眸在明光下格外動人,輕輕道:「倒也不必貪心,挑最精緻的贏兩盞,也就是了。」說著,便朝那老闆一笑,問道:「請教老闆,不知哪些宮燈是有燈謎的?」
小攤老闆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見她穿著不俗,言語間卻溫和有禮,絲毫沒有矯揉之態,心中好感頓生,忙伸手指了指身後的幾隻花燈。
黛玉一一看過去,登時相中了其中一盞造型別緻的宮燈,微笑道:「就這個吧。」
李明佑見她看中了,忙與她一道,湊上前看燈謎,念道:「我獨不得出,打一字。」
李明佑念完,略想一下,便想出了答案,剛要張口,黛玉已經開口,胸有成竹地道:「圄。」言罷抬首看著那攤主,笑語如珠,問道:「可對?」
攤主笑著點頭,道:「姑娘高才。」微微歎了一口氣,聲音中有沮喪之意:「我還當自己出的燈謎不錯呢,姑娘竟一猜就中,可見我本事是極差的。」
黛玉淡淡一笑,並沒有露出不可一世的神色,反而語氣平和,擺手道:「彫蟲小技罷了,算不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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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唇槍舌劍


因黛玉猜對了,攤主倒也守信,立刻將那花燈取下,遞了過來,雪雁忙上來接了。
黛玉又將目光投向一旁的走馬燈,笑吟吟地道:「這個比剛才的還要好。」
李明佑見她喜歡,忙去看燈謎,念道:「窗前江水泛青色,打一草藥名。」
黛玉沉吟須臾,立刻道:「空青。」
李明佑不禁一笑,拍手道:「姑娘猜得又快又準,佑之拜服。」他雖然也能猜出來,但卻是需要思索一小會兒,不能如黛玉這般不假思索,片刻功夫就將謎底說出來。
出燈謎的攤主徹底呆住。
猜燈謎送花燈,是他這攤子的噱頭,為的自然是讓自己的攤子顯得與眾不同一些。
他對自己出的燈謎也很有信心,擺了一個多時辰的攤子,來猜燈謎的倒是不少,猜對的卻寥寥可數。
不想,看上去嬌美如畫的少女,竟在瞬間猜對了兩個,而且毫不費力,比那些自詡為風流才子的厲害多了。
他心中雖然有些煩惱,卻並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反而依約將花燈取下,遞給黛玉,勉強笑道:「姑娘厲害,這個歸姑娘了。」
春纖走上來歡歡喜喜接了,笑呵呵地道:「不必花銀子,就能得這樣精巧的花燈,有姑娘在就是好。」
李明佑轉首看著黛玉,眸中溫情脈脈,溫聲道:「你這丫頭說得不錯,有姑娘同行,實在讓人驚喜開心。」頓了一頓,聲音中透出期盼之色:「如果今後每年的今日,都能如今天這般,那就好了。」
他眸光溫暖,帶著如水的情思,他說的是同行,而不是相伴,顯然在他心中,是將自己放在了平等的位置。
黛玉只覺得心彷彿漏跳了一拍,連說出來的話,竟似也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只為了幾盞宮燈,世子便想年年有我同行,忒好笑了吧?」
嬌言細語,帶著三分嗔意,聽在耳中,說不出的適意。
李明佑唇角的笑容擴大,聲音卻略低了幾分,認真答道:「姑娘何必明知故問?自然不是為了宮燈,而是為了姑娘這個人。」
黛玉料不到他竟會如此回答,臉上不由自主又泛出紅暈來,彷彿桃花飄落在靨上,清麗婉轉,明艷不可方物。
因她戴著帷帽,李明佑並不能看清她的面容,但見著她微低眼眸,猜到了幾分,想起之前黛玉嬌羞時的美態,不禁心中一熱,目光直直凝在她身上,捨不得移開半分。
正繾綣之際,突然耳邊傳來男子的聲音:「是佑之吧?」
這聲音甚是熟悉,溫潤如清風拂面一般。
李明佑回頭一瞧,卻見水溶一身玄色長袍,含笑而來,身後還隨著幾個人,因在暗處,卻是看不出面容。
水溶一面迎過來,一面笑著道:「今日無事,出來看花燈,遠遠看見似乎是佑之,覺得眼熟,便喚了一聲,倒是沒認錯人。」言罷朝李明佑拱手,目光流轉之處,立刻瞧見了李明佑身旁的藕色宮裝少女,目光為之一滯。
雖然,此刻黛玉的面容掩映著,但那窈窕的身姿,出塵的氣度,除卻黛玉之外,卻是不作他想。
對於眼前這少女,水溶一直朝思暮想,此刻遇上,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
水溶往後退了一步,身形略有些踉蹌,驚呼道:「林姑娘竟與佑之一起來了?」
黛玉見了他的異樣,心中不禁有些歉疚,之前水溶曾寫帖子,邀她一起賞花燈,甚是誠懇。
黛玉雖知他是有心之人,無奈與李明佑有約在先,不得不藉故推辭。
竟想不到,這樣大的京城,偏偏會遇上水溶。
心中雖然百般不願遇上,但既已經遇上,歎氣無濟於事,唯有從容應對才行。
黛玉便按下心中的思量,落落大方地抬起頭來,向水溶微笑道:「王爺好。」一面說,一面福身行禮。
水溶眸中浮現出一絲黯然,卻沒有說出來,只是道:「幾日不見,姑娘可還安好?」
黛玉溫婉道:「很好,多謝王爺關心。」
正寒暄著,方才隨在水溶身後的幾個人走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少女,一個穿著杏色百鳳雲衣,戴著白色貂皮帽,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另一個,則是穿著柳色宮裝,衣服上用彩線夾著金絲線繡著百蝶穿花的樣式,鬢髮上簪著一隻閃閃發光、形狀精巧的金釵,垂著長長的流蘇,另配了幾朵珠花和紗花,打扮得極是華美。
兩人皆沒有戴面紗,妝扮不同,卻是各有風姿,引得不少少年王孫為之側目。
黛玉瞧在眼裡,卻是吃了一驚,原來這兩個少女竟都是認識的,年紀小的是水溶之妹水濛,至於略大的那個,卻是水溶繼母的侄女、名義上的表妹陳月容。
心中正訝然之際,水濛已經步了過來,笑盈盈地道:「這位姐姐看起來有些面熟,我似乎見過呢。」
水溶看著黛玉,臉色有些複雜,聲音也是鬱鬱的:「當然面熟了,這個是林姑娘。」
水濛「咦」了一聲,連忙上來拉住黛玉的衣袖,聲音中有歡喜之意:「竟是林姐姐,真是巧了,竟然遇上了呢。」
黛玉見她露出歡快的笑容,想起在北府時與她的閨閣情誼,也是歡喜一笑,道:「數月不見,郡主似乎長高了不少呢。」
水濛微微一笑,目光在黛玉身上流轉,聲音中透出疑惑之意:「前兩日,哥哥曾給姐姐送了帖子,邀姐姐一起看花燈,姐姐說不想出門,怎麼今天卻又來了?」
她素來心直口快,年紀又小,想到什麼說什麼,並沒有什麼忌諱。
黛玉聽她如此想問,不禁臉色一紅,想要回答,卻又覺得礙口,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臉尷尬,李明佑卻是滿臉笑容,心花怒放。
直到此刻,他方才知道,原來水溶也曾約過黛玉,黛玉卻沒有應承,其緣故,自然是因為與自己有約在先,才會如此。
雖然,自己佔了時機之利,但是,黛玉終究是選了自己之邀,這是不是代表,在黛玉心中,自己已然有了一點地位?
他心中歡暢無比,卻知道黛玉此刻尷尬,立刻壓住心緒,側過頭來看著水濛,拱手為禮,禮儀上無懈可擊,聲音卻是略有些疏離:「湄郡主好。」
他與水濛,同屬四大王府,雖然男女有別,卻是有過數面之緣,故而此時見了,自也是認得的。
水濛聽了他的聲音,也是認出他的身份,不禁有些錯愕,卻也沒忘了禮儀,福身行禮,軒眉道:「原來是東王府的李世子,真是無巧不成書,這麼多人也能遇上。」
李明佑一笑,略略寒暄了兩句,便將目光投向水溶,代黛玉解釋道:「原來北王爺曾給林姑娘送了帖子,倒是巧了,前天上午我曾親自去林姑娘的住處,約林姑娘一起賞花燈,林姑娘被我纏得沒法子,這才應了。因佑之佔了先機,北王爺的邀請,自是沒法應承。」說著拱一拱手,朗聲道:「此事全因佑之而起,北王爺心中若是不舒服,只管記在佑之頭上,至於林姑娘,並無絲毫過錯。」
他說出這番話,水溶、黛玉皆是吃了一驚,目光中透出無法置信之意。
黛玉眼眸如波,看向李明佑的目光中透出幾許感激,幾許激動。
與李明佑的初見,是在酒樓,那一天,黛玉心中對他的印象並不好,覺得他雖長得不錯,但舉止輕浮,必定是個游手好閒的紈褲子弟。
卻不曾想過,他不過是看似風流不羈,實則,人品並不差。
他也並不是游手好閒之人,今日他從花燈樓上飄逸而下,顯露出絕佳的功夫,讓人驚艷耀目。
此刻,他看出自己的尷尬,立刻站出來解釋,體貼入微,為的,是不讓自己的品格受到質疑。
他對自己有了情,心懷卻依舊坦蕩無私,這樣一個男子,不能不讓人心生尊重。
水溶看著李明佑,心中也是深受震撼。
平心而論,倘若自己與李明佑易地而處,自己未必能如他這般,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在這一刻,水溶心中除了吃驚,還有些懊惱。
自己明明知道,李明佑會是一個勁敵,但邀約之事,比起李明佑,自己仍舊遲了一步。
倘若,自己早些下帖子,此刻,站在黛玉身旁,與黛玉一起共度良時的人,便是自己了。
然而,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倘若這兩個字。
所以,縱然此刻心中難受到了極點,卻無能為力。
心情複雜到了極點,水溶一時沒有說話,只將目光投在黛玉身上,凝睇著她的臉頰,神色間滿是癡迷和歎息。
他這般神色,讓一直被忽略的陳月容變了臉色。
對於水溶,陳月容一直是極傾慕的,無奈神女有心,襄王無夢,陳月容雖然煩惱,卻對自己的美貌頗有自信,覺得只要自己肯堅持,將來北靜王妃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這樣的心思,在黛玉出現之後,被深深打擊了。
她與黛玉,雖然只在黛玉離開北府時見過一次,但水溶對黛玉的在乎和關懷,卻是不需多長時間,便是能一眼看穿的。
縱然心中不願意,陳月容也不得不承認,黛玉的容貌氣質,是自己比不上的。
那次,因她怠慢了黛玉,水溶動了怒,不顧繼母的勸阻,執意要將她送回府,讓她羞怒難當。
自此,她便恨上了黛玉,為了增加對黛玉的瞭解,還曾帶著丫鬟到賈府探訪,找薛氏盤問打聽。
薛氏倒是個厲害的,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竟是建議自己向黛玉下手,免得黛玉佔據了水溶的心,到時候後悔莫及。
陳月容受了她的蠱惑,回家後,果然想出一條毒計,想致黛玉於死地。
只是沒想到,黛玉身邊除了尋常僕人之外,還有會武藝的,讓她苦心算計的一切,在瞬間落了空。
之後,陳月容擔心自己的計策被人發現,倒是消停了一段時間,不敢再生是非。
眼見著幾個月過去,依舊風平浪靜,陳月容這才放下心來,依舊去北府招惹水溶。
自然的,水溶並沒有什麼好臉色,陳月容雖然惱怒,卻並不肯放棄。
這幾天,她一直住在北府,與姑姑暗自商議,如何讓水溶動心,雖然花了不少心思,卻依舊無處著手。
今兒個入夜後,得知水溶、水濛要出府遊玩,陳月容不由一陣心動,良宵良時,自己若是能同往,倒是極好的。
她便穿戴整齊,帶了丫鬟去找水溶兄妹,水溶並不肯應承,她便哭鬧起來,不甘就此放棄。
水濛心軟,加上覺得多一個人不多,少一個人不少,就做主讓她跟著。
三人同行,水溶一直沉默寡言,臉色也很是黯然,沒有什麼神彩,陳月容只當他在為朝政煩惱,便軟語安慰,很是慇勤。
直到此刻,陳月容方才明白,水溶沒有精神的原因,全是因為黛玉。
她心中恨極了,便死死瞪著黛玉,聲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驕橫和敵意:「今兒個是上元佳節,縱然是湄郡主,也沒有戴面紗,林姑娘卻包得這般嚴嚴實實,未免有些矯揉造作,小家子氣。哼,真當自己是天仙,連容貌都不讓人見。」
她話音剛落,李明佑便踏前一步,冷哼了一聲,渾身上下,散發著冰寒之意。
陳月容被他的氣勢和臉色震懾,不禁嚇了一跳,往後推了兩步,方才穩住身形。
正有些承受不住之際,卻聽得黛玉開口道:「世子相護,我很感激,但有些事情,我可以應付的。」
時至今日,黛玉並不是當初閨閣裡弱質芊芊的閨秀。當初的她,一聽到閒言碎語,就獨自生氣傷神,卻從不曾想過反抗。
歷經風雨的她,已經明白,很多時候,只要自己勇敢一些,就能讓無事生非的人,自取其辱,無話可說。
李明佑聽黛玉如是說,便移開數步,含笑看著黛玉,看她如何應付。
雖然,他有為黛玉遮風擋雨的決心,但是,黛玉的心意,他是從不肯違逆的。
何況,黛玉的聰慧,李明佑是深知的,黛玉既開了口,又這般自信,必定是有了應對之言。
卻見黛玉明眸流光,朝陳月容看去,聲音也從容自若:「陳小姐開口指摘,似乎對我有不少敵意,我雖不知陳小姐為何如此,但陳小姐既然開了口,我自要為陳小姐解惑。」
秀氣的煙眉輕輕一挑,旋即淡淡微笑,接著道:「陳小姐自己,穿得花枝招展,固然美極,但我想怎麼穿,卻是該由我自己定,旁人並沒有置喙的餘地。再者說了,這街上,穿成我這樣的,並不在少數,難不成個個都是矯揉造作嗎?」
這番話綿裡帶針,滴水不漏,卻是叫陳月容反駁不得。
畢竟,黛玉說的是正理,今兒個出來遊玩的,有權有勢、以紗掩面的不在少數,她就是再驕橫,也不敢將那些人牽扯進來。
黛玉見她無話可說,心中冷笑,到底顧及她是姑娘家,又與北府有關係,故而沒有說什麼重話,只想著就此罷了,息事寧人,也就是了。
她不願生事,偏偏陳月容卻不願讓她如願。
受黛玉一番冷言,陳月容不得不將打扮的事情放下,抬頭冷冷盯著黛玉,卻是眼尖地發現,黛玉與李明佑的手腕上,竟有一根絲絛牽引著。
陳月容眼前一亮,不禁又想起一番話來,正要開口時,卻接觸到李明佑冷峻的目光,心中不禁一滯。
剛才水濛與李明佑的對話,她都聽見了,知道李明佑是東平王府的世子,身份高貴,又眼見他百般護著黛玉,自己若是執意與黛玉過不去,難保這男子不發火。
水溶與水濛,根本沒將自己當成親戚,倘若真起了衝突,這兩個人,未必會護著自己。
她心中有了這些思量,便咬著丹唇,話到了嘴邊,卻又嚥了下去。
她將目光轉到水溶身上,卻見水溶的目光,正凝在那根絲絛上,顯然也是發現了黛玉、李明佑的異樣,臉上皆是灰敗之色,還帶著絲絲挫敗和無法置信。
陳月容見了那副模樣,只覺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升騰起來,一時之間理智盡失,冷笑道:「林姑娘口舌倒是利得很,只可惜,人卻是不怎麼知規矩的,不然,怎麼會與男子一起繫了絲絛,在大街上行走?如此行徑,也忒出格了些。」
黛玉盈盈而立,絲毫不懼,也冷笑道:「我哪裡不知規矩了?我與世子,不過是因街上人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會失散,這才繫了絲絛。規矩禮儀裡,有哪一條規定,不許人這般走路的?哼,我念在你是北王爺表妹的份上,這才隱忍著,你倒是得寸進尺,毀起我的清譽來了。」
陳月容登時一噎,有些無言以對,囁嚅了一會兒,吶吶道:「我只是看不過眼,才說了一聲罷了,你卻是冷言冷語,還說自己隱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黛玉瞥她一眼,冷聲道:「我說的是事實,哪裡冷言冷語了?旁人若是好生好氣,我自是以禮相待,若是遇上不講理的,我卻也不會退讓。我這個人,沒有別的好處,卻有自知之明,從不惹是生非,可不像有些人,喜歡自取其辱。」說到最後一句時,目光落在陳月容身上,唇角綻出一絲笑紋,帶著意味深長之意。
陳月容瞠目結舌,想要反駁,卻又沒有開口。畢竟,黛玉雖然意有所指,卻並沒有直言出來,自己若是開口了,豈不是承認自身愛惹是生非?
黛玉見她露出尷尬的神色,心中冷笑,踏前一步,並沒有就此罷休,卻是淡淡道:「相逢即是有緣,難得今日與陳小姐相遇,我有幾句話兒,想提醒提醒陳小姐。」
陳月容一怔,聲音清淡:「林姑娘還是管好自己吧,我可不須你來提點。」
黛玉不慍不惱,款款道:「陳小姐這態度,可有些不好呢,不過我這人是有原則的,該說的還是要說,至於陳小姐是否願意接受,由陳小姐自己決斷。」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接著道:「聽說陳小姐乃是禮部侍郎之女,
是也不是?」
陳月容沒想到她竟問起自己的家世來,一時雖不解其意,卻將頭仰得高高的,傲然道:「不錯,我乃長房嫡女,絕不是尋常的庸脂俗粉可比的。」
黛玉蹙著眉,聲音中略有些苦惱:「按理說,書香門第,出來的女子,應該是知書達理,落落大方的,怎麼陳小姐看起來竟不像呢?」說著不待她回答,瞥了她一眼,自顧自答道:「唔,我明白了,人常說龍生九子各有所好,我還不信呢,如今見了陳小姐才知道,古人的話,是極有道理的。」
陳月容被她這繞來繞去的話繞得有些頭昏,一時不解,故而皺著眉頭尋思,卻是沒有答話。
李明佑卻是按捺不住,大笑出聲,拍手道:「素日裡常聽人說,口才好的人,能罵人不吐髒字,我還不信呢,今兒個可算是見識到了。」
陳月容聽了這番話,才解過味來,登時一臉怒容,什麼都顧不上,竟伸手往黛玉臉上摑去。
然而不待她的手揮到黛玉身上,李明佑已經眼疾手快,伸手格開她的巴掌,冷笑道:「你敢動林姑娘一根頭髮,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聲音冷峻清寒,聽在人耳中,說不出的害怕。
陳月容身子一顫,在李明佑的怒視下,不敢再動手,然而心中的羞憤怒氣,卻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的。
她只覺得萬分委屈,眼中一酸,便有淚水滾落下來,轉頭望向水溶,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梨花帶雨,自是極美的,然而水溶卻是不為所動,目光依舊凝在黛玉身上,望也不望她一眼。
陳月容心中氣得吐血,眼眸轉了一轉,卻是開口道:「表哥,你一心念著這林姑娘,但你瞧瞧,她是怎麼對你的。不但推辭了你的邀請,還與世子把臂同游,還用絲絛繫在彼此的手腕上。你可是堂堂的北王爺,身份高貴顯赫,難得你一番真心實意,她一個民女,卻如此羞辱人,表哥,我實在替你不值。」
陳月容的反應,也算是極快的,眼見著水溶不肯替自己出頭,便將話頭扯到黛玉對水溶的態度上,一心盼著水溶聽了自己這番話,能對黛玉死心。
到那時,自己的機會,可就來了。
水溶聽了這番話,臉上暗淡至極,然而令陳月容失望的是,他並沒有說什麼對黛玉不滿的話,反而緩緩道:「剛才林姑娘已經將話說得很清楚,我明白她為何會與佑之同游,也明白他們為何會繫著絲絛,你不必在此挑撥。」
他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行到黛玉身邊,聲音有些歉疚:「難得姑娘有興致出遊,卻被人打擾,溶實在愧疚。」
黛玉搖頭道:「王爺不必如此,我並不是不分是非之人,陳小姐是陳小姐,與王爺可沒什麼關係。」
水溶聽了這話,心中略微覺得安慰,朝她溫然一笑,眉目間俱是柔情流轉。
李明佑見狀,心中自是有些不舒服,咳了一聲,將目光投向陳月容,冷笑道:「你是禮部侍郎家的小姐也好,是北王爺的表妹也罷,我都不看在眼裡,我只想提醒你一聲,林姑娘,並不是你口中的民女。年前,皇上下了旨意,贊林姑娘品行出眾,特意賜她郡主的名號。哼,你見了她,不但不行禮,還說些風言風語,可笑得很。」頓了一頓,伸手揚了揚拳頭,哼道:「念在今兒個是上元佳節,這次就罷了,下次若是再不知進退,那就是自己作孽,可怪不得我了。哼,女人又怎樣,惹火了我,我照打不誤。」
陳月容聽了這番話,自是深受打擊,臉色蒼白如紙,卻明白眼前男子身份尊貴,必定不會信口開河。
水濛也是一臉訝然,吃驚道:「原來林姐姐竟成了郡主,怎麼我竟不知道呢?」
黛玉受封之事,因她不肯要府邸和封地,故而甚是低調,知道的人並不多。
水溶本是聽說了的,但他因此事是李明佑從中周旋的,心中一直有些不舒服,便沒有宣之於眾,故而水濛並不知情,至於陳月容,更是無處得知。
聽了水濛的訝然之言,黛玉淡淡笑道:「我不喜張揚,何況也不是什麼大事,郡主不知情不足為奇。」
水溶的目光在黛玉身上流連了好一會兒,才落到陳月容身上,神色立刻轉為冷峻,冷冷道:「上次將你趕回去,你竟仍舊死性不改,哼,今兒個你自己回陳府,我們北府,可留不下你這尊大佛。」
陳月容連退了幾步,幾乎耐不住他言語中的清寒冷漠,然而水溶冷面如冰,由不得她不信。
李明佑可不管她臉色如何,逕直朝水溶一笑,淡淡道:「北王爺要管教自己的表妹,只管自便,我與林姑娘卻是要失陪了。」他一心想與黛玉單獨過元宵,被水溶一行人打擾多時,心中自是不快,只想著越早離開越好。
黛玉心中也有些不自在,聽了李明佑的話,不由正中下懷,微笑道:「世子說得極是,王爺與郡主自便,我們告辭了。」言罷朝水濛溫和一笑,福下身去,行禮欲要告辭。
水濛忙開口道:「不如還是一起吧,人多熱鬧些。」
黛玉並沒有應允,搖頭道:「郡主美意,我心領了,但我性情有些怪癖,與世子同游,已是夠了。」說著看水濛一眼,溫婉道:「上元佳節,一年只有一次,郡主可要玩得盡興些才好。」
水濛見留不住她,有些無可奈何,沉吟須臾,微笑道:「林姐姐既進了城,想必今晚不能回莊子了,不如待會兒遊玩畢,到我們北府歇息,我與林姐姐同住同吃,敘敘姐妹情,如何?」
黛玉道:「郡主實在盛情,不過此事世子已經安排妥當,我自有去處,郡主好意,只能多謝了。」微微笑了一下,向水濛道:「就此告辭,以後若是有空暇,必定與郡主再聚。」言罷,朝李明佑看了一眼。
她雖沒有說話,李明佑卻是明白她的意思,便也是淡淡一笑,向水溶、水濛道:「就此告辭,兩位自己盡心些。」
兩人依舊絲絛相系,一起轉身,飄然而去。
黛玉並非扭捏之人,雖然被陳月容諷刺了一場,卻並沒有生出要解開絲線之心。
她總覺得,只要自己心懷坦蕩,就足夠了。至於旁人的閒話,於自己何干?
雪雁、春纖見狀,自是各自拿好花燈,立刻追了上去。
水溶長歎一聲,目光追隨著佳人遠去的身影,眉目間俱是惆然之色。
陳月容嘔得心中發苦,忍不住開口道:「不過一個女子罷了,值得表哥如此嗎?」
水溶不語,只是看著黛玉的背影,過了許久,就在陳月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卻聽得他開口道:「值不值得,我心知道。」他說到這裡,鄭重了語氣,一字字地道:「今兒個本王將話擱在這裡,在我心中,北王妃的位置,只有林姑娘配得起,若能得她應允,我三生有幸,倘若不能,我情願終生不娶正妃。」
陳月容登時面如死灰,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她心痛如刀絞,水溶卻不正眼看她,只是冷笑道:「今天你也鬧夠了,我可是不願奉陪了,濛兒,我們走。」言罷,拂了拂袖,攜了水濛徑直離開。
不過一瞬間,人走得乾乾淨淨,除了陳月容之外,只餘了一個丫鬟和一個小廝,都是陳府的下人。
陳月容看著水溶遠去的身影,只覺得心中幾乎要發狂。
她將手掐進掌心,死死咬著唇,沉默了半晌,聲音低沉,卻甚是惡狠,自言自語道:「一個賤人,你卻當成寶,那我今天就毀了她,看你還說不說非她不娶的話。」說完,卻是朝暗處走了走,方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小廝,招了招手。
小廝見狀,自是上前聽命,陳月容便壓低聲音道:「你是個手腳機靈的,我要你去買些火力猛的鞭炮,點燃了,趁亂丟到剛才那姓林的賤人臉上,毀了她那張臉。」
陳府曾經有個小丫頭,幼時貪玩,曾被鞭炮炸傷,傷痕數年不消,故而陳月容清楚,被鞭炮炸傷,到底是什麼滋味兒。
雖然,將鞭炮丟過去,並不見得會毀了她的臉,黛玉若是好運的話,一定能夠避開,但只要有一線機會,陳月容就要去試。
何況,她心中想得很清楚,人多,便可以渾水摸魚,乃是害黛玉最好的時機。
已經有了法子,倘若到頭來事情不成,最多歎息幾聲罷了,並不會損失什麼。
若是錯過了這次,以黛玉如今的身份,自己絕不能再輕易設局。
別說置於死地,就是想動她分毫,也是極困難的。
故而思前想後,陳月容覺得,只有今天,是最合適的。
有了這些想法,陳月容這才狠下心來,命小廝去行事。倘若事成,不但今日的羞辱可以一掃而光,就是水溶那邊,必定也會回心轉意,將對黛玉的深情轉到自己身上。
那小廝名叫陳琪,是陳府的家生奴才,平時手腳利索,人也忠心,將事情交給他去辦,陳月容很放心。
不想陳琪聽了這番話,直嚇得面無人色,結結巴巴地道:「小姐這想法可使不得,小姐沒聽清嗎,那男的,是東平王府的世子,那女的,是皇上賜封的郡主,奴才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動他們。」
陳月容見他害怕,不免有些恨鐵不成鋼,哼道:「身份尊貴又怎麼樣?今兒個人多,想要害人,眼明手快,自然能成事。只要你放機靈些,丟了鞭炮立刻就跑,自然能夠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全身而退。」說著,瞥了那小廝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你若是肯聽話,事成之後,本小姐不但給你一百兩銀子,還將身邊最好看的丫頭許給你當妻室;你若是不肯應,待回了陳府,本小姐立刻說你人品低劣,有輕薄本小姐之心,讓管家打你三十大板,一生抬不起頭。哼,本小姐言盡於此,你要怎麼選,都由著你。」
陳琪聽了她這番話,身子抖了抖,不敢言語。
他低了半日頭,最後將心一橫,終於頷首道:「小姐別動氣,小姐交代的事情,奴才照辦就是。」
世人都有貪婪之心,陳月容許下的報酬太過豐厚,陳琪很難不動心。
何況,他心中清楚陳月容的性情,陳月容向來說得出做得到,自己若是不隨她的意思行事,待會兒回了陳府,必定沒有好果子吃。
前有狼後有虎,別無選擇之下,他只能放手一試。
陳月容這才滿意,點頭道:「你知道識時務,好得很,只要你肯動手,本小姐自不會虧待你。」說著,便讓一旁的貼身丫鬟拿了銀子出來,命陳琪接了,鼓勵了幾句,最後笑靨如花地道:「你去辦吧,做事麻利小心些,別讓他們發現了。」
陳琪顫抖著手,接了銀子,向陳月容行了禮,方才下去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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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名簿 2016-6-8 17:48

057 有心逃避


卻說黛玉那邊,本在歡歡喜喜猜燈謎,不想被陳月容攪局,雖然言辭間並沒有落下風,心中卻是不痛快,故而一路上只是默默走著,一言不發。
李明佑看出她的心思,自是遷就她,在人群中穿梭了一會兒,方溫聲道:「逛了這麼長時間,姑娘想必累了,不如我們去喝杯茶,歇息歇息吧。」
黛玉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一臉體貼的李明佑,溫婉道:「多謝世子為我著想,但我並不累,何況今兒個是過節,良時難得,還是在這裡多逛一逛吧。」
李明佑自是並無異議,頷首道:「姑娘有心,我很願意相陪。」朝黛玉一笑,接著道:「不過,姑娘可得答應我一件事情才行。」
黛玉不由瞪圓了眼睛,詫異道:「答應什麼?世子竟還有條件不成?」
李明佑眸光清亮,湛湛道:「我的條件,就是姑娘要多笑一笑,不要被方纔的事情影響。那姓陳的小姐,是個驕橫不知禮的,為那樣的人不開心,實在不值得。」
黛玉沒料到他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事,又這般為自己,心中湧出絲絲溫暖,略低了眼眸,輕輕道:「世子說的是,為了她,的確不值得。」說著,便將心中的鬱悶放下,抬頭四下打量了一番,轉而露出一臉笑容來:「看來,這裡有不少花燈鋪子,必定也有那種猜中了字謎就不收銀子的花燈,不如我們再去試試,如何?」
李明佑見她興致恢復過來,心中自是開心,頷首應了,頓了一頓,卻又道:「剛才姑娘猜了兩個,耗費精神,必定有些累了,這次就由我出手,如何?」
黛玉看著一臉自信的李明佑,心中有些訝然,實在沒想到,眼前這風流名聲在外的男子,竟還精通文墨。
她詫異須臾,點頭道:「好,且見識見識世子的才能。」
兩人語畢,便相視一笑,並肩走向街旁的花燈攤子。
相比之前那個攤子,這個攤子的花燈,不禁數量多,還精緻一些,故而圍觀駐足的人不在少數。
黛玉、李明佑上前時,圍觀的人正在猜一個燈謎,個個愁眉苦臉,顯然被難住了。
李明佑拉住一個讀書人模樣的少年,詢問緣故,那少年倒也爽快,開口道:「這攤子上有一盞極精巧的花燈,乃是鎮攤之寶,據說價值五十兩銀子,只因上面掛的燈謎出得有些偏,大家都猜不著。」說著,便笑了一笑,念道:「燈謎是:蓋一半,露一半,太陽出來曬一半。猜一物。」
李明佑「哦」了一聲,笑著道:「燈謎是這樣呀?」
少年頷首,皺眉道:「這燈謎有些偏,公子也覺得難吧?」
不想李明佑卻緩緩搖頭,穩聲道:「偏是有些偏,卻並不算難。」說著,在少年詫異的目光下,揚高了聲音道:「老闆,你這燈謎的謎底是瓦,是也不是?」
這話一出,四周沉思的人都呆了須臾,旋即沉吟一番,恍然明白過來。
攤主臉上微有些悵然,卻還是點頭,承認道:「公子高才,答對了。」
黛玉不禁一笑,看向李明佑的目光中透出敬服之色,輕輕道:「世子不禁會武藝,文墨也不差,真讓人大開眼界。」
李明佑報以一笑,道:「雖及不上姑娘,但大約也是能拿出手的。」
兩人說話的功夫,那攤主已經將攤子上最大的一盞花燈取下來,雖然有些不情願,卻還是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緩緩遞了過來。
這號稱是鎮攤之寶的花燈,果然名不虛傳,燈頂乃是八角飛簷,梨花木的燈架,配著耀眼閃亮的琉璃,每塊琉璃上還畫著山水樓閣、小橋流水之類的景致,畫筆生動,栩栩如生。
材料精緻,手工又巧,的確是不可多得之物。
雪雁忙將手上拿的東西遞給春纖,要去接時,黛玉卻向她招手,低低囑咐了兩句。
雪雁自是立刻領命,笑看著那攤主,笑盈盈地道:「我家小姐說了,這花燈精巧美觀,想必是老闆的心頭肉,雖然猜中了燈謎,卻也不願白白拿走,讓老闆虧本。」說著,從隨身的荷包裡拿出一張銀票來,遞給那攤主,旋即道:「這裡有五十兩銀子,數目不多,還請老闆不要推辭。」
此話一出,眾人都吃了一驚。
攤主老闆滿臉的無法置信,呆滯了一會兒,才道:「世上的人,大多只想著佔便宜,你家姑娘卻是心性高潔,肯體貼我們這些小人物的艱難,真是難得的善心人。」他並沒有扭捏,而是滿懷感激地朝黛玉躬身,行了一禮,旋即道:「多謝姑娘美意,這銀子,小的卻之不恭了。」說著,果然將花燈交給雪雁,又接了銀票。
李明佑看著黛玉,微笑道:「姑娘的品行,實在讓人佩服又慚愧。」
黛玉臉色平和,婉聲道:「世子過譽了,這擺攤子的老闆,賺的是辛苦錢,若是讓他虧太多,我心裡可過意不去。」頓了一頓,因向李明佑道:「猜燈謎已經盡興了,何況,最精巧的宮燈也得了,接下來我們閒逛算了,好不好?」
李明佑露出寵溺的神色,自是立刻點頭應了。
兩人便離開花燈攤子,重新走入人群,時不時停下來賞看繁華。
黛玉一面走一面沉思,去年的上元節,她仍被困在賈家,心心唸唸的之事寶玉,身心皆是被困,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竟也有走出來的一天。
此刻,與身旁的男子並肩而行,冬日的寒涼,似乎已經遠去,時光緩緩流逝,靜謐美好。
縱然此刻,她對李明佑,並沒有同樣的情愫,但她卻清楚,今日同游的情景,今生今世,她都是不會忘懷的。
世事的奇妙,總是讓人始料不及。
正沉吟之際,臉頰突然一陣火辣辣的疼,接著響起一陣辟啪聲。
黛玉不由一頭霧水,正驚愕之際,只感覺一股大力從身旁襲來,卻是眼明手快的李明佑一把攬住她的纖腰,飛快往後退了幾步,遠離了那辟啪聲。
遠離了危險,李明佑方才略微定神,看著懷中的佳人,只覺得心跳得厲害。
他與黛玉,在此刻的親密,是從未有過的,李明佑心中不由一陣癡迷,竟忘了外事,只盼著時光就此停滯,方才心滿意足。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黛玉驚慌失措,直到回過神來,方才發覺,自己竟被李明佑抱在懷中,不由暈紅雙頰,低低道:「已經沒事了,請放手。」
李明佑這才從狂喜中清醒過來,雖然不捨,卻沒有違逆黛玉之言,只是低低歎了一聲,便鬆開黛玉。
直到此刻,黛玉方才明白發生了何事。原來,剛才她與李明佑行到一家酒樓下,有人在二樓丟了炮竹,那炮竹的位置巧得很,竟是直接丟到她臉頰上。
多虧李明佑反應快,身手又利落,在鞭炮丟下來的時候,立刻就攬著她往後退了幾步,讓她躲過一劫。
她幸運,卻有兩個路人遭了池魚之殃,被鞭炮炸傷了,此刻正在樓下叫罵斥責,甚是不滿。
李明佑此刻也顧不上別的,只是凝睇著黛玉的臉頰,緊張問道:「姑娘沒事吧?姑娘別害怕,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
黛玉見他如此緊張在意,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定了定神才道:「世子別擔心,我沒事。」
李明佑仍舊一臉不放心,聲音中也帶著忐忑之意:「且讓我看一看。」說著,右手輕揚之間,已經將黛玉的帷帽解下,目不轉睛地查看起來。
只見黛玉的臉頰微微有些紅,但並沒有什麼傷勢,李明佑這才放心,低聲道:「得罪了,姑娘戴上帷帽吧。」
黛玉心知他是著緊自己,並沒有生氣,只是依照他之言,將帷帽重新戴上了。
李明佑見她無恙,心中的大石這才落下,轉頭望向酒樓的方向,桃花眼裡迸射出冷峻的光芒。
這時突然有侍衛走上來,垂手道:「公子,丟鞭炮的人,卑職已經抓住了。」
李明佑轉頭看時,只見他與另一個侍衛一道,押了個小廝打扮的人過來,心中的怒火這才略微散了一些。
原來,東王府的侍衛,都是訓練有素的,又見識了李明佑對黛玉的溫柔款款,明白黛玉在李明佑心中的地位,只怕是無人能及的。
方纔,眼見著有人往黛玉臉頰上丟鞭炮,李明佑護著黛玉退開,那些侍衛立刻分了兩路,一半跟上來護衛,至於另一半,卻是將目光投向了酒樓,抓住了罪魁禍首。
那小廝,自然就是陳月容派來的陳琪無疑了。
他按照陳月容的意思,去買了鞭炮,又在賣花燈的街上尋了一會兒,終於找到黛玉和李明佑。
一路尾隨著,竟是讓他等到了一個極合適的機會。
只是沒想到,丟了鞭炮之後,正打算趁亂離開,無奈東王府的侍衛視力都是極好的,一眼就看出是他在弄鬼,竟是直接使輕功奔到二樓,將他抓了下來。
李明佑惡狠狠瞪了陳琪幾眼,卻沒有開口,只是先望向黛玉,放緩了神色道:「不如姑娘進酒樓歇息歇息,我在這裡盤問一番,再去找姑娘。」
黛玉搖頭,攏了攏衣服,微笑道:「我不想歇息,還是站在這裡,看你盤問人更好。」說著,便解開手腕上的絲絛,在雪雁的攙扶下盈盈立著,眉眼間的神色已經恢復成之前的淡然從容。
李明佑見她如此,心中略微放鬆了一些,便點頭應了下來。
他轉過頭去,目光落在陳琪身上,一張臉立刻冷峻下來,如罩陰雲,聲音也彷彿被冰水浸泡過一般:「你這小子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害我們?哼,你對付我沒關係,但你不該將心思動到這姑娘身上。」
陳琪自是不敢承認自己的身份,只是趴在地上,顫抖著聲音道:「公子饒命,小的因今兒個過節,喝多了酒,一時忘乎所以,這才拿鞭炮出來放,不想竟落到貴人身上,實在對不住得很。」
李明佑卻是一眼就看穿他在說鬼話,冷笑道:「看你這身打扮,不過是個小廝罷了,怎麼有錢出來喝酒?就算喝酒就罷了,為什麼要帶鞭炮出來?」
陳琪一噎,沒有法子圓謊,卻依舊緊緊咬著牙,不肯將陳月容透露出來,只是道:「公子執意要罵小人,小人也不能辯,千錯萬錯都是小人的錯,還請公子念在小人無意的份上,饒了小人。」說著連連磕頭,只盼著能矇混過去。
李明佑眼見他如此,卻不為所動,冷靜地道:「我不信你是無意為之,你與林姑娘素不相識,卻將矛頭對著她,背後必定有指使之人。」朝陳琪走近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陰沉無比:「今日之事,我絕不會罷休。你要護著背後的人,我可不能由著你,這就讓人將你送進衙門,想來到了那裡,你的身份立刻能夠查清,你的嘴,也絕對是能撬開的。」
陳琪登時冷汗淋淋,心中無比害怕。
進衙門,這三個字,平頭百姓一聽了,可都是要打哆嗦的。
李明佑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若真被送到那地方,官府的人會偏向誰,不言可知。
真到了那時候,一切的秘密,也是保不住的。
與其吃盡苦頭再說,還不如此刻認了。
正沉吟著,聽得李明佑接口道:「你若是實話實說,我自不會追究,若是抵死不認,你的死活,可是沒人顧惜的。」
這話彷彿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陳琪不敢再堅持,立刻叩首道:「公子猜得極是,小人有出格之舉,全是受人指使。」說著,便將陳月容抖了出來,直言道:「小人的主子,是陳家小姐,她眼見著北王爺欽慕公子身邊的姑娘,很是生氣,讓小人想法子,將那姑娘的容毀了,好讓北王爺回心轉意,將心思放回到她身上。」
他這話一出,黛玉自是大吃一驚,失聲道:「原來是她!我自認沒什麼對不住她的地方,她竟想將我毀了,心也忒黑了。」
李明佑見她動氣,擔心對身體不好,忙道:「姑娘不必為那個賤人生氣,我自有法子對付她,讓她知道,有些人,不是她惹得起的。」
陳琪聽出他言語中的森冷,不由有些害怕,剛才受了李明佑的威脅,他將陳月容供了出來,卻是忘了此事若是被陳月容知道後,後果必定極嚴重。
他沉吟了一會兒,一心想替陳月容開脫,便開口道:「其實這件事情,小姐雖是做錯了,但她也是受人蠱惑,一時糊塗才不管不顧,還望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跟小姐一般見識。」
李明佑哦了一聲,淡淡道:「竟還有蠱惑之人,你且說來聽聽。」
陳琪咬著牙,將事情和盤托出:「我家小姐年前在北府見到這位林姑娘,因起了些衝突,被北王爺攆回家。小姐氣不過,就跑到賈家,找賈二奶奶薛氏打聽林姑娘的事情,讓薛氏幫著想個主意。薛氏倒是沒有直說什麼,卻暗示我們小姐,只要想法子將林姑娘毀了,北王爺自然不會再在林姑娘身上用心。我們小姐為情所惑,又受不得人蠱惑,這才做下糊塗事。」
李明佑不由大怒,冷笑道:「薛氏還真是陰魂不散,處處都能聽到她在算計。」
他罵了一句,旋即鎮定下來,斜瞥著陳琪,冷聲道:「聽你話中之意,你們小姐早就被那薛氏的話迷住了心,怎麼竟直到今日才動手?我可是記得,去年的時候,林姑娘進城回莊時,曾經遇上西寧王府的紈褲子慕容興,據他自己說,曾有人給他傳過話,告知林姑娘的行蹤,那傳話的丫頭,莫非就是陳府的人?」
陳琪料不到他竟將往事扯出來,又猜得八九不離十,驚得瑟瑟發抖,呆滯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李明佑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不待他開口,便漠然道:「行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你不必遮掩了。」朝他冷笑一聲,淡淡道:「我有言在先,只要你肯將幕後之人說出來,就饒了你,我說話算話,你還不快滾?」
陳琪身子抖了抖,忙向李明佑拜了兩下,方才爬起來,屁滾尿流地跑開了。
李明佑瞧也不瞧他,只回身來看黛玉,溫聲道:「事情已經弄清楚了,姑娘放心,此事交給我來辦,我定要讓那姓陳的賤人和那薛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以溫和的語氣,娓娓說出要對付陳月容和薛寶釵的話,言辭中透露出的決心,讓人無法忽略。
黛玉沉吟了一會兒,卻是搖頭道:「世子一心為我,我很感激,雖然我極厭惡她們,但是,在我心中,世子的名聲比她們重要得多。倘若因我一人,讓世子落得仗勢欺人的名聲,我終生不安。」
李明佑聽她溫顏細語,言辭間甚是關懷自己,心中早就樂開了花,眉開眼笑道:「多謝姑娘關心,我行事之前,自是會考慮清楚,絕不會將事情牽扯到我頭上,姑娘放心吧。」
他一面笑,一面暗自思量,薛寶釵的行徑,讓人恨得牙癢癢,但是,他卻不願就此結果了薛寶釵,只因有時候,死是解脫,活著反而可能更難受。
薛寶釵正室之位被廢,他已經收到消息,薛蟠又已經入了監獄,只要開了年自己常讓人去衙門敲打,以薛蟠的罪行,問斬是必然的。薛家惹出如此禍事,皇商之名,自然也是保不住的。
如此一來,薛寶釵既沒了名分,又失去娘家的庇佑,必定生不如死。
真到了那一步,薛寶釵雖是活著,卻必定過得極不堪,自己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至於陳月容,也是個可惡的,為了一己之私,竟敢將心思動到黛玉身上。
敢害黛玉,便是在碰他的逆鱗。
這樣的人,李明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今日之事,自己若是使人去陳府說,固然,陳月容會受到呵斥,卻不會受到什麼大的傷害。畢竟,黛玉平安無事,並沒有怎麼樣,加上陳府一定會護短,就算事情鬧出來,懲罰也不會太嚴重。
那樣的結果,顯然不能讓李明佑滿意。
他要的,是陳月容走入絕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那,才是真正的報復。
有了這些思量,李明佑便不願將事情告到陳府,只因,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讓陳月容嘗一嘗,後悔兩個字到底是怎麼寫的。
至於這些想法,自己心中有底就好,卻是不必告訴黛玉。
只因在李明佑心中,一心只盼著黛玉安然度日,不被凡塵之事打擾,出格的事情,自己來做就好了。
他心中的思量,黛玉自是不知的,只是聽他言語之間,仍舊有對付薛寶釵和陳月容之意,心中不由波瀾迭生,沉默了半日,才吶吶道:「世子總是這般助我,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回報。」
李明佑淡淡微笑,俊臉在月光和燈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朗,聲音亦溫如春水蜿蜒:「我不需姑娘如何回報,只盼著姑娘不要跟我客套,就很好了。」他說著,便朝黛玉走近一步,湛湛道:「我不想再喚你林姑娘了。」
黛玉聞言自是錯愕,抬起頭來看著他,一臉的不解。
李明佑微笑,聲音略低了幾分,彷彿耳語一般:「叫林姑娘,太生分了,我喚你林妹妹,可好?」
黛玉悚然一驚,林妹妹,這是寶玉常喚的稱呼。
那個稱呼,已是被她封存起來,不想再提,故而,她並不願李明佑如此稱呼自己。
因此黛玉沉吟須臾,搖頭道:「這稱呼,我一點都不喜歡,還是換一個吧。」
李明佑聽了,倒是沒有堅持下去,只是微笑道:「那麼,將你的閨名告訴我,好不好?」
他目光清華中蘊含著炙熱,帶著一股懾人的力量,黛玉只覺得心跳得厲害,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道:「我的閨名,是『黛玉』兩字。」
按理說,閨名是不應輕易說出口的,但在他期盼的目光下,黛玉竟說不出拒絕的話。
何況,她心中也清楚,以李明佑的身份,要知道自己的閨名,並不是難事。他沒有去打聽,而是選擇問自己,其中的意思,是截然不同的。
既然沒有辦法拒絕,還不如直接說出來,扭扭捏捏,並不是黛玉的性格。
李明佑聽她開口答了,不由又驚又喜,大手一揮,笑瞇瞇地道:「既然知道了姑娘的名字,今後,我便喚姑娘『玉妹妹』了。」說著凝睇著黛玉,詢問道:「不知玉妹妹意下如何?」
黛玉嗔他一眼,眼神說不出的嬌美動人,佯裝出生氣的樣子,哼道:「你徑直喚了,又來問我的意思,先斬後奏,忒狡猾了。」
李明佑聽她雖在嬌嗔,卻並沒有反駁,不由笑得越發開心,溫聲道:「玉妹妹若是覺得吃了虧,不如也喚了稱呼,直接叫我『佑之』就是。」說著湊到黛玉跟前,喜滋滋地道:「來來,玉妹妹快叫一聲,讓我聽一聽。」
黛玉呸了一下,紅著臉道:「什麼好名字,誰愛叫誰叫去,我可喊不出來。」
她不答應,李明佑雖然有些失望,卻到底沒有勉強,只是含著意味深長的笑容,自信滿滿地道:「今天不叫也罷了,我相信,總有一日,你會喚我的名字的。」
黛玉哼道:「嘴長在你身上,你愛怎麼說由著你,但怎麼叫,卻是由著我的,你卻是勉強不來。」
雪雁、春纖聽他們你來我往,彷彿小孩子一般鬥嘴,心中都憋著笑,忍了半日甚是辛苦,直到聽到這裡,終於是按捺不住,呵呵笑了起來。
黛玉聽到兩人的笑聲,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失態了,不由有些怔住。
自從離開賈家以來,她的性情日趨冷靜,常覺得無論發生什麼事情,自己都是應付得來的。
卻是沒有想到,眼前這男子,屢屢讓自己忘記從容淡定,彷彿,是中了蠱一般。
今日已是失態了兩次,若是長久下去,自己將如何呢?
李明佑見她突然沉默下來,有些不解,想了一想,只當她累了,便笑著道:「時候不早了,玉妹妹想必也累了,不如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黛玉正在心慌意亂之際,聽了這話正中下懷,忙不迭道:「世子這話極是,我們回去吧。」
一行人便起身回程,這時,突然響起破空聲,原來已經到了元宵節的重頭戲——賞煙花了。
一時之間,天空中四處都是爆破聲,一個個亮點飛快朝空中飛去,然後爆開,而後散落,彷彿一朵朵綻開的花朵,開滿了整個天空。
火樹銀花不夜天,煙花四處綻放,美麗得讓人驚歎。
漫天的煙花,黛玉、李明佑不由自主停住腳步,並肩而立,欣賞了好一會兒,方才轉身回了之前預訂的住處。
直到送走李明佑,梳洗一番,躺在了床榻上,黛玉猶是心事重重,實在想不清楚,為何在李明佑面前,自己彷彿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心中有事,自是輾轉反側,直到凌晨時分,黛玉倦極,方才合眼睡去。
次日起來,竟已近午時了,黛玉不免有些煩惱,對著雪雁道:「已經這樣晚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雪雁忙答道:「姑娘昨晚沒睡著,我是知道的,起來見姑娘睡得正好,哪裡捨得打擾?」頓了一頓,又道:「其實世子一大早就來了,聽說姑娘在休息,也叫我們不要打擾,待姑娘醒了,再告訴姑娘就行了。」
黛玉不免有些吃驚,皺眉道:「他竟來得那樣早,現在可還在?」
雪雁笑著點頭,道:「一直沒走,在外間喝著茶,耐心等著呢。」
黛玉聞言呆了一呆,沉默了半日,才道:「既如此,別讓他久等了。」說著便下了床榻,動手梳洗。
一時妝扮畢,黛玉款款步到外間,果然見李明佑已經到了,正在窗下喝茶,冬日少有的晴光落到他身上,別有一番明朗俊逸。
見黛玉出來,李明佑忙起身道:「玉妹妹醒了,歇息得可好?」
黛玉點頭,淡淡笑道:「很好,世子有心了。」說著朝李明佑斂衣一福,溫婉道:「昨天勞煩世子費心,我玩得很開心,但這京中的繁華,卻不太適合我,正好世子也來了,我就此說一聲,辭了世子便要動身回去了。」
沉思了一夜,黛玉也想不出自己失態的緣故,卻是清楚,不能再放任自己與李明佑相對,不然,接下來的事情,只怕自己也難以控制。
她已經決定,此生不再動情,縱然李明佑再好,也不能叫她輕易放棄這個打算。
只因她覺得,情之一字,太過沉重,不碰,才能不受傷害。
趁心還沒有沉淪之前,就此抽身離開。雖然這舉動,有落荒而逃的嫌疑,卻也是顧不上了。
李明佑聽她說要回去,不免有些驚訝,皺眉道:「難得來城裡一趟,玉妹妹竟不置辦些東西嗎?我還想著今兒個帶玉妹妹四處逛一逛,再一起品京城有名的菜餚呢。」
黛玉搖頭道:「世子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在城裡住得並不安逸,還是回去的好。」
李明佑聽她一力堅持,自是不能勉強,只得戀戀不捨地道:「既如此,玉妹妹用了午飯再走吧。」
黛玉點了點頭,應了下來。李明佑便站起身來,出外吩咐了一番。
一時下人將膳食送過來,黛玉用畢飯,向李明佑辭行,溫婉道:「我就此告辭,世子不必相送。」
李明佑站在原處,看著載著黛玉的馬車一點點遠去,心中除了不捨之外,還有些疑惑不解。
他的心思,都在黛玉身上,自是能夠感覺到,黛玉的態度,比起昨日改變了很多,似乎,是在刻意疏遠自己。
雖然她並沒有說什麼,但是那種感覺,李明佑卻是能夠感受到的。
李明佑思前想後,實在想不出緣故,終是下定決心,胡思亂想也不是辦法,還是下次見了黛玉,親自詢問算了。
至於眼前,元宵已經過了,衙門也該審案了,自己還是先將薛家那邊的事情了斷了更好。
他打定了主意,當日便派了侍衛去順天府,催促賈雨村審問薛蟠一案。
賈雨村被他嚇怕了,見他派人上門,哪裡敢反抗,自是唯唯諾諾應了,約定次日昇堂理事。
到了正月十七,薛蟠一案正式開審,除了酒保命案之外,之前薛蟠為霸佔香菱,打死馮淵的事情,竟也牽扯出來了。
——這幕後之人,不用說就是李明佑了。
薛蟠的惡行,李明佑讓人查得七七八八,在酒保命案之後,便命侍衛去找馮淵的親人傳話,讓他們進京,將舊事告上公堂,並許了承諾,只要告倒薛蟠,事後必有重報。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在巨大的誘惑和李明佑顯赫的身份面前,馮家人很快做出了選擇,按照李明佑的意思行事。
一下子,薛蟠就牽扯進兩件命案,其中一件,還是當初自己經手辦的。
賈雨村只覺得焦頭亂額,卻又別無他法,只能按照律法,判了薛蟠秋後處斬,又讓薛家拿出六千兩銀子,分別賠給那酒保和馮家的人。
至於當年的錯判,賈雨村只得砌詞掩飾過去,上下打點了一番,只盼著能遮掩過去。
薛蟠罪有應得,李明佑卻沒有罷手,讓人將薛蟠犯案之事告進內務府。
內務府查實後,立刻就革了薛家皇商之名,加上查出薛家虧空了賬目,勒令兩天之內,將賬目補齊,不然就要抄家封鋪子。
短短幾天時間,薛蟠之案成了定局,皇商之名被除,還要補虧空,種種壞事接踵而來,讓人來不及反應。
薛姨媽一介女流,又無處求告,內務府限定的時間到期時,竟還是沒法子將虧空的銀子湊齊,惹得管事的大怒,絲毫情面也不顧,立刻將薛家的幾家鋪子都封了,便是薛家,也查抄了一遍,但凡值錢的東西,皆是拿走了,一點私房都沒給薛姨媽留下。
兒子即將沒命,又沒了銀子傍身,薛姨媽一病不起,一夜之間,竟是蒼老了十歲。
薛家的用人,皆是被官賣了,因此薛姨媽雖然病了,身邊卻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薛家敗落,賈母和王夫人得知消息,都是變了臉色。
之前,她們雖然讓寶玉寫了休書,將薛寶釵休棄,但念在薛家還有不少家底的份上,並沒有將薛寶釵趕回家。
今時今日,薛家已經徹底倒了,兩人煩惱之下,不但沒有施加援手,反而以只是親戚為由,讓薛姨媽搬出梨花院,另尋住處,又將薛寶釵送到她身邊,說是讓她們母女一起作伴兒。
薛姨媽見她們要將自己掃地出門,病不免加重了幾分,就此臥床不起。
薛寶釵以淚洗面,卻不得不打疊精神,先去求了賈母,哭訴了一番,說薛姨媽病重,暫時不宜搬出去。
賈母被她哭得煩了,只得應允讓她們再留一段時間,等開春了再挪出去。
薛寶釵眼見她退了一步,這才略略安心,回到梨花院,用心伺候薛姨媽,只要一有空,就拿起針線活兒忙碌,以貼補家用。
其實她身邊,還有一個丫頭鶯兒,但鶯兒卻不願跟著她吃苦,早搭上了寶玉,連正眼看薛寶釵一眼都不肯,自然不會到她身旁幫忙。
自此,薛寶釵的日子,彷彿泡在黃連水中一般,苦不堪言。
自此,她才明白到,生活的殘酷艱辛,讓人難以承受。
薛寶釵的境況,李明佑自是得知了,見事情順著自己的打算發展,他心中歡喜而快意。
薛寶釵壞事做盡,一朝落魄,正應了那句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他冷笑,一切才剛剛開始,薛寶釵將來的路,苦頭還多得是。


058 坦誠心事


自那日上元佳節歸來,黛玉便添了一樁心事,整個人懶洋洋的,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半點精神。
只是,雖然避開了與李明佑再次相對,但經意與不經意之間,黛玉的腦海裡,時常浮現出李明佑的身影,時而,他是初見時,醉意微熏、風流不羈的王孫;時而,他是那個在賈家救下自己,眉眼冷峻、仗義相助的俠士;更多的時候,他是元宵佳節上,驀然回首時,驚艷了時光的瀟灑少年。
重重記憶,將她的心佔據,讓她煩躁難安。
現在的她,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只有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鬟,雖然彼此情同姊妹,但顯然,她們並不能幫到自己。
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人能幫她,一切只有她自己做主,一個不小心,也許再也無法回頭。
不是她固執,實在是與寶玉的往事,將她傷得太深,她沒有信心,重新開始一段感情。
她心思糾結,雪雁、春纖自是察覺了,雖然心中擔憂,卻又不敢多問,只是默默打理著她的日常起居,想方設法讓她過得舒適些。
如此過了兩日,這天黛玉依舊在窗下發呆,秋兒進來報,說是北王爺水溶到訪。
黛玉正在無精打采之際,加上元宵節驀然相遇的情景太過尷尬,若是出去相見,言談間必定難以應對,故而只讓雪雁出去回話致歉,推說自己身子不適,想要修養幾日,讓水溶就此回去。
水溶聽了她的推脫之言,並沒有起疑,反而關切地說要去請太醫,直到雪雁回說已經請過大夫,也開了藥,方才罷了。
欲見佳人卻沒見著,水溶自是失望,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囑咐雪雁用心照顧黛玉,又說要讓人送些補品來,這才告辭著去了。
雪雁自是立刻答應,送走了水溶,方才回房將水溶的話一一說了,末了歎道:「北王爺對姑娘,真是關心,世子那邊,也是將姑娘放在心尖上。」
春纖接口道:「偏偏兩個人都有情有義,倘若我是姑娘,也會左右為難。」
這些日子,黛玉的愁色她們看在眼裡,只當黛玉是在為選什麼人而煩惱,卻不知,黛玉心底,壓根就不想再走進情海。
聽了兩人的話,黛玉知道她們誤會了,煙眉挑了一挑,婉聲將自己的心事說了一遍。
雪雁這才知道她的心事,呆滯了半日,方才道:「原來姑娘的煩惱,跟我們想的截然不同。哎,說起來都怪寶玉,若不是他沒擔當,就不會害得姑娘如今對情沒有信心了。」
時至今日,再提起寶玉,黛玉心中一絲波瀾也無,聲音也是淡淡的:「我如今這樣,的確與寶玉有關,但我卻不愛聽到他的名字。從今以後,別再提他了。」
雪雁連忙應了,凝眸看著黛玉,遲疑了一會兒,終是問道:「北王爺與世子對姑娘的好,我看在眼裡,但在我心裡,唯姑娘最重要,姑娘不願再入情關,我自是站在姑娘這邊,但是,他們兩個人,既對姑娘動了情,只怕,不會輕易放棄。倘若他們一定要纏著姑娘,姑娘,你當如何呢?」
黛玉心中其實也在煩惱這個問題,此刻聽她問出來,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辦,哎,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吧。」頓了一頓,抬頭看著雪雁,沉吟著道:「你囑咐秋兒一聲,最近倘若他們兩人再來,就說我不舒服,要休養,且避開他們再說。」
雪雁連忙點頭應了,想了一會兒,皺眉道:「一次兩次還無所謂,時間長了,若是他們執意要見姑娘,該如何是好?」
黛玉蹙著眉,歎了一口氣,才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主僕三人說了一番心事,又感歎了一回,方才散了。
如此又過了幾天,這日下午,黛玉心情稍微平復了些,正在窗下喝茶看書,突然春纖跑進來,一臉的笑意,聲音中也滿是快意:「姑娘,薛家倒了呢。」
黛玉、雪雁聽了自是吃驚,連忙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春纖一面理著衣襟,一面笑著道:「今天我爹爹進城去置辦東西,說是薛蟠犯了命案,薛家皇商的名頭被革了,因有不少虧空,鋪子被封,家也被抄了,下人一律官賣,薛家已是一敗塗地了。」
黛玉聽了這番話,心中並無憐憫,只是淡淡笑道:「作孽太多,總有報應的。」
她一臉淡定,雪雁卻是以手加額,喜得眉開眼笑:「薛寶釵害了姑娘那麼多次,老天爺總算開了眼。哼,薛家已是倒了,那薛寶釵,今後連大聲說話的底氣都沒了。」說著,便拉起春纖,兩人談起薛家被抄的細節,語氣格外歡暢。
黛玉見她們開心,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放下書傾聽,唇角也露出淡淡的笑紋來。
正熱鬧之際,突然聽得李明佑在窗外道:「林姑娘,你身體怎麼樣?」話音剛落,只聽得珠簾輕響,李明佑竟自己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黛玉見他緩步行來,不覺怔住了。
自己明明是囑咐過了的,讓秋兒將來客攔住,怎麼他還是進來了?
正疑惑之間,秋兒氣喘吁吁跑進來,一面行禮,一面怯弱地道:「奴婢已經說了姑娘不舒服,但世子一聽說,就說要親自進來探病,奴婢攔不住。」
黛玉見她一臉惶恐,顯然是怕自己責備,忙安撫道:「行了,我知道你是盡了心,你下去吧。」
秋兒聽了這話,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忙福了一福,轉身去了。
這裡黛玉便看著李明佑,眉眼間浮現出無奈之色。
她早該知道,眼前這男子的性情,與水溶是截然不同的。
這一點,從秋兒能攔住水溶,卻攔不住他,就能看出來。
李明佑自是不知她心頭所想,只凝睇著她,認真端詳了一會兒,方才拍著胸口道:「玉妹妹的模樣,雖然憔悴了些,但身體應該並無大礙。」
黛玉見他皺著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心頭自是感動。
就算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動情,他對自己的好,總是讓人無法忽而不見的。
李明佑這時卻是轉了話頭,皺眉道:「玉妹妹既然安好,為何那小丫頭要撒謊?莫非,是玉妹妹刻意為之?」他一面說,一面往黛玉跟前湊了湊,聲音中俱是疑惑不解:「元宵次日,我便發現,玉妹妹似乎有意避著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目光炙熱,隔著兩步的距離,彷彿帶著灼人的溫度,只叫人有些難以承受。
黛玉心頭無端湧上一抹慌張,避開他的目光,又往後退了一步,方才略略定神,低下眼眸道:「今天的確是覺得不舒服,方才才略微好些,秋兒消息不靈通,這才攔著世子。」頓了一頓,又接著道:「我怎麼會躲避世子?沒有的事,世子想多了。」
李明佑凝眸於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玉妹妹何必不承認?玉妹在我心上,你對我如何,我能夠感覺出來。」往她的方向走了兩步,直到兩人只有一步之遙,方才道:「元宵當日,玉妹妹與我的距離,只有這麼遠,但今日,玉妹妹依舊站在我面前,我卻覺得,玉妹妹人在這裡,心卻去了遠方。」
他說得如此直白,又堅持詢問緣故,黛玉不免粉臉流霞,低著眼眸再不肯言語。
李明佑歎了一聲,卻依舊不肯放棄,清朗聲音縈繞,湛湛道:「玉妹妹,告訴我原因。」
黛玉不慣於撒謊,依舊默默無言。
李明佑見她如此,沉默了下來,沒有再問。
就在黛玉心中略鬆了一口氣時,李明佑卻是道:「我實在想不出緣故,不過,玉妹妹既然要疏遠我,想必是我做錯了事情,才惹得玉妹妹如此。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玉妹妹不如先打我一頓,待你氣消了,再將緣故細細道來。」
黛玉料不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不免瞠目結舌,咬著唇沒有言語。
李明佑也不著急,耐心等了一會兒,才道:「哎呀,我說錯話了,玉妹妹是斯文人,怎麼會動手打人?看來,我還是親自動手,懲罰自己,來讓玉妹妹消氣更好。」說著,竟真的抬起手來,作勢要往自己臉上打去。
黛玉知道他的性情,生怕他真的動手,連忙抬起頭來,止道:「世子快住手。」
李明佑目不轉睛看著她,慢慢道:「玉妹妹的話,我很想聽,但今日卻是不能的。好不容易,與玉妹妹親近了些,今日卻成這樣的局面,我心中難受至極,一定要知道原因。」他頓了一頓,眸中露出固執之意:「要麼,我打自己一頓,要麼,玉妹妹把話說清楚。」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束手無策,呆怔了半日,才道:「世子不要傷害自己,我直說就是。」說著,看了李明佑一眼,哀哀歎一口氣,忍不住嗔道:「世子在我面前,有時候真像個無賴。」
少女心事,本是不能輕易吐露,但是,李明佑如此,卻是叫黛玉好氣又好笑,竟是再也無法隱瞞下去了。
只有李明佑,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也只有他,才能讓自己放棄害羞,將心底的話和盤托出。
李明佑聽到她肯吐露心聲,不由喜盈於色,至於其後黛玉的嬌嗔,不但沒變臉色,反而笑盈盈地道:「只要能明白玉妹妹的心思,我情願當無賴。」
黛玉啐了一口,低下眼眸,將心裡的話理了一遍,方才細細道來,娓娓道:「世子問緣故,說起來,一切皆是劫。我幼時到賈家寄居,寄人籬下,遇上不少閒言碎語,只有青梅竹馬的寶玉,真心關懷我。十年的時間,我對他的情日益深厚,恨盼望能得一個善果。」她說到這裡,唇角勾勒出淒微的弧度,聲音也哀涼如窗外寒涼的天氣一般:「我滿心嚮往,卻沒有想到,到頭來,成緣的是寶玉和薛氏。他們成親那一天,我痛徹心扉,差點沒死過去。後來總算緩過來,卻不想,賈家那些人一心薄待我,想將我嫁給商賈人家。寶玉竟跑到我跟前,說若是不願意,就要嫁給他做二房。我聽了,當時就被氣得半死,下定決心,今後再不動情。」
她既答應要直說,自然不願隱瞞,加上心中也想著,若是將心事盡數托出,說不定李明佑會知難而退。
畢竟,世間男子,都是一心期盼,自己的意中人,是純白無暇的。
倘若,他知道自己之前已經喜歡過旁人,且因為那人,走不出心魔,心中必定會不滿的。
卻不想,李明佑聽了她一番話,怔了一會兒,卻並沒有生氣,而是露出痛惜的神色,徐徐道:「原來玉妹妹之前的境遇如此堪憐,我只恨自己與你相遇得太晚,不然,必不會讓你獨自面對那些苦楚。」一邊說一邊望著她蒼白的臉頰,頓了頓,以輕柔的語氣接口道:「我看得出,玉妹妹是重情之人,也明白玉妹妹心頭的擔憂和害怕。」
黛玉一怔,凝視著他,目光中透出詢問之意,低聲道:「世子當真懂得?願聞其詳。」
李明佑深深看著她,徐聲道:「玉妹妹是覺得,青梅竹馬的寶玉,露出本來面目來,竟是不堪至極,你心灰意冷,覺得世間男子,不過如此,覺得唯有不再動情,才能避免傷害,覺得我風流不羈,比起寶玉,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也不是?」
黛玉料不到他一語就道出自己心中所想,臉上露出呆怔的神色,心頭卻彷彿被一股溫暖的泉水潤澤。
自己心頭的憂慮,為何被他看得如此清楚?難道,他竟是難得一遇的知己嗎?
李明佑聲含歎息,慢慢道:「玉妹妹的心事我懂得,但玉妹妹的做法,我卻不能贊同。玉妹妹傷心了一次,便要將世間男子都否決了嗎?只是一個賈寶玉,便值得讓你棄情絕愛?玉妹妹,你可知,此刻我心中有多恨賈寶玉,若不是他,你必不會如現在這般害怕。」
酸楚從心底漫出來,黛玉沉默了許久,才答道:「我知道自己在鑽牛角尖,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實在是怕了。」
李明佑聽了,並不逼視她,只歎了一口氣,輕緩地道:「因為怕,因為怕受傷,便要將我拒之門外,這對我不公平。玉妹妹,你當知道,世間男子性格各異,並不都是賈寶玉那樣的人物。」他眸光中有無數柔情流轉,聲音亦溫如瀲灩春水:「別人我不敢保證,我也不說什麼海枯石爛心不變的誓言,我只告訴你一句,我李明佑,若是真正動了心,此生便只認定一人,得之,以世子妃之位相許,不得,寧願孤獨終老。」
他這番話說出來,輕柔中蘊著堅定不移的絕然,黛玉聽罷,只覺得心悸動起來,目光也迷離了一些,不由自主移開目光,不敢再看李明佑。
李明佑卻以為她不相信自己的話,臉色略略黯然,不禁自嘲一笑道:「也對,我風流之名,京城街知巷聞,此刻卻又深情款款玉妹妹不信我,是正常的。」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轉了語氣道:「我風評不好,玉妹妹有所耳聞,那玉妹妹是否知道,為何我會變成紈褲公子?」
黛玉料不到他有此一問,世家公子,風流原是常事,如何,李明佑竟會說出這番話來?
她怔了一怔,方才蹙眉道:「竟是還有緣故不成?」
李明佑頷首,臉上露出追憶的神色,慢慢道:「我的娘親,乃是正室原配,對父王一往情深。奈何,父王生性風流,娶她之前,府中便納了幾房侍妾,之後一年娶幾個,奼紫嫣紅好不熱鬧。娘親心中鬱結,一直鬱鬱寡歡,等到我十三歲時,終於一病不起,就此去了。」
黛玉從不知他的身世,聽了這番話,不禁心生憐惜,歎道:「原來,世子的娘親竟也早逝,竟與我同是天涯淪落人。」
李明佑神色含悲,卻還是慢慢道:「娘親去世之前,曾告訴我一番話,說我將來若是娶親,必定要選個中意的,一心一意相待,不要讓她的悲劇重現。娘親所言是正理,我也願意聽,但我心知,以我的身份,想挑個情投意合的世子妃,無疑難於登天。」
他說到這裡,露出一絲笑容,溫然道:「我明白形勢不由人,卻不願就此認命。因此,我思前想後了幾天,終於想出一條計策來。」
黛玉愕然,皺眉道:「什麼計策?」
李明佑侃侃道:「我想得很清楚,以我的身份,匹配的人家,除了其他三大王府之外,就只有一些世家小姐了。那些人當中,好的自然也有,但是,我始終生不出好感,更別說心動了。」
黛玉聽了這話,倒沒有驚奇,反而點了點頭。
李明佑這些話,並不難理解,情之一字,憑的是感覺。
再好再優秀的人,若是看不對眼,也是枉然。
李明佑繼續道:「那時我雖只有十多歲,卻已經有媒人上門,我屢次以男子漢當以立業為先推脫,父王卻沒應,只說先將婚事定了,待立了業再成親最妥當。」

點名簿 2016-6-8 17:49

059 慘被狗咬


聽了李明佑也嚮往一心一意的愛情,黛玉一時心潮澎湃,心扉彷彿被溫暖的春風軟軟擊中,幾乎要落下淚來。
閨閣女子,心胸皆是極小,一心期盼的,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樣的心思,卻從未跟人吐露過,一則,是因害羞,二則,卻是因她已經看透世情。
在這樣男尊女卑的時代,只要家有餘財的男子,都想要三妻四妾,且將此看做順理成章之事。別的不論,就拿寶玉而言,在沒成親之前,就先納了襲人,府中略有些姿色的丫頭,他都是要招惹的。
世上多的是堅貞女子,癡男卻是寥寥可數。
黛玉並不敢相信,這個世上,能有用情專一、矢志不渝的男子。
然而,此刻李明佑在自己面前從容而立,以徐緩卻堅定的語氣,將心聲慢慢道來,讓她震撼而感動。
這一刻,李明佑的話濺入黛玉的心,黛玉咀嚼他話中深意,柔腸百轉,竟是無話可說。
黛玉靜默,李明佑亦靜默。只聞得窗外有寒風從樹葉間吹拂而過,漱漱入耳。
兩人沉默的瞬間,一個是眉眼如畫的紅妝佳人,一個是翩翩瀟灑的俊逸少年,落入春纖、雪雁眼中,彷彿一幅絕美絕配的畫兒一般。
良久,李明佑還是先開口,含著清淺笑意道:「弱水三千,取一瓢飲,也許之前的我,心中雖然有那樣的想法,但那信念,並不算堅定。但是,見了你之後,我一直都覺得,如你這般的女子,只有最堅貞的愛情,才能配得起。傷了一次心,是因遇上的,不是對的人,不能護你周全,不能給你四時明媚,反而讓你痛徹心扉。如今,有人願以生命起誓,一心一意呵護你,為你遮蔽風雨,予你四時明媚,讓你平安喜樂,而這一切,皆是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他說到這裡,眼中有明朗的火簇湧現,聲音中皆是期盼,甚至帶著懇求:「玉妹妹,你當真不願嗎?當真要將我拒之門外嗎?」
黛玉只覺得他的眼神和言語,一點一點擊在心頭,令她在瞬間迷亂,彷彿,還泛出淡淡的甜蜜來。
十六歲,正是如花的年紀,心卻開始老去,泛出連自己也無法相信的蒼白無力。
十年的情誼,在一瞬間化為烏有,心底的悲涼淒酸,深深植根,難以消散。
但是,際遇再不堪,心中卻依舊不乏美好。
雖然,已是下定了決心,此生再不碰情。但是,心底深處,對於愛情的嚮往,卻是從未斷絕。
畢竟,情之一字,雖然痛楚,卻美妙迷人,就算明知會受其束縛,甘之如飴。
此刻,眼前這男子的如海深情,一點一點濺入她的心,泛出絲絲漣漪,讓她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一躲了之。
恍惚中,憶起那一日在賈家時,自己萬念俱灰,想要以死反抗時,他飄然而來,朗聲說要做護花人,還立下誓言,那般堅定決絕,總是將她,從死門關拉了回來。
景又轉變,除夕之日,他含笑而來,以平靜地語氣告訴自己,已經為自己求得郡主之名,今後有此為依仗,再無人可以輕易傷害自己。
元宵燈會上,他翩然上了燈樓,為眾人矚目,然而他眉間眼底,卻只在意自己,至於其他人,竟是連看也不看一眼。
一幕幕與他有關的記憶,在心底糾纏,幾乎將她的酸楚溶化,因了他,荒涼的心,漸漸鮮活,彷彿要開出花兒一般。
斷情絕愛的日子,不是不好,但一直那樣平平淡淡下去,心會成為一潭死水,無悲也無喜。
那樣的日子,過一年、兩年,也許還能撐得住,但是,倘若一生都那麼度過,就太可悲了。
說到底,缺乏勇氣,不敢再愛,是因為,沒有人能將她帶出往事,沒有人能令她生出信心。
但是,此刻李明佑的神色,卻是令她油然生出一絲相信來。
她信,李明佑流連花叢,其實是有心自污。
她信,李明佑心底,對於愛情,也有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的嚮往。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終究,這個男子,用他的溫情,將她的心牆打破,令她心底再泛漣漪。
心中有個聲音漸漸響起,他與寶玉,絕對是截然不同的,不如,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重新擁有愛情的機會。
沉默了許久,她聽到自己道:「世子的心意,我已經明白,我也相信世子的真情,但是,往日的種種傷痛,此刻我並不能盡忘。」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以為她要拒絕,登時臉上笑意俱失,取而代之的是失望痛苦,神色淒苦得讓人不敢相信。
黛玉只覺得承受不起他的神色,略低了眼眸,才定下心神,一字字婉聲道:「我是被往事嚇怕了,但是此刻,卻還是想再相信一次。世子,你給我一段時間,等到我真正放下往事,自會給你一個答覆。」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方才續道:「如果……如果你願意等待,我很感激,如果你不願,我無話可說。」
她這番話說得婉約隱諱,然而李明佑卻立刻明白,黛玉是願意給自己一次機會。
李明佑眉眼間的灰敗立刻煙消雲散,笑容舒展如春日的陽光,燦爛明朗,叫人看得心神恍惚。
李明佑倏然抬起手,幾乎要撫上黛玉的臉頰,然而在幾寸之隔時,還是及時停了手,聲音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悅:「玉妹妹,我雖是一心盼望,卻做夢也想不到,你竟真的會應允。」頓了一頓,鄭重了語氣道:「我自是願意等的,也等得起。」
黛玉玉顏含嬌,嬌美清麗如初開的桃花,嗔道:「我可沒應允,我只是說,給你一個機會罷了。雖然此刻你話說得很動聽,但倘若表現不好的話,我可不會應承的。」
李明佑揚唇,臉上的神色舒朗而滿足,聲音卻是無比鄭重:「我素來心口如一,必定不會讓玉妹妹芳心落空。」
黛玉臉紅得更厲害,沉默了一會兒,才啐了一口,哼道:「什麼芳心空落,你慣會胡說八道,我才懶得搭理。」說著,緩緩站起身來,端起茶抿了兩口,方才看向雪雁,低低道:「說了半日話,都該口乾了,給世子斟杯茶潤一潤喉吧。」
她這般嘴硬心軟的神情,是雪雁從未看見過的,不由忍俊不禁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方才依照黛玉之言,給李明佑斟了茶。
李明佑含笑接了,舉到唇邊慢慢抿起來,只覺得彷彿在飲蜜一般,甜甜的讓人歡欣喜悅。
壓在心頭的往事,總是在今日,得了一個答覆。雖然,黛玉的意思,是要再等一段時間,但是,李明佑知道,只要自己的心意不變,堅持下去,黛玉終究會被自己打動。
只要有希望,他就能,堅持走下去。
正歡喜之際,窗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帶著絲絲急迫,顯然來的有好幾個人,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黛玉臉色不覺微變,茫然道:「怎麼回事?」
李明佑忙安慰道:「玉妹妹別擔心,有我在,一切當無恙。」說著便凝睇著黛玉,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黛玉點頭,定下心神,咳嗽了一聲,方才提高了聲音,問道:「秋兒,怎麼回事?」
只聽得秋兒在外面道:「宮裡的夏公公來了,說是要見姑娘,奴婢就將他帶來了。」
話音剛落,那叫夏青的太監便步了進來,微笑道:「見過郡主。」一面說,一面行了禮,方才抬起頭打量,目光落在李明佑身上時,略略有些吃驚。
夏青不免有些詫異,卻還是如常行禮,賠笑道:「世子竟也在呢。」
李明佑朝他點頭,算是回禮,略微斂了神色,問道:「夏公公過來,可有什麼事情?難不成,皇上念及林郡主,要傳她進宮說話?」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中已經帶了防備之意。
夏公公不禁失笑,心說,這東平王府的世子,對黛玉的在乎,真讓人開了眼界。
若不是親眼所見,哪裡敢相信,一向風流的李明佑,竟也有如此深情在意的時候。
他心中沉吟著,笑了須臾,方才穩聲道:「奴才的確是來宣旨,讓林郡主進宮相見,但內中緣故,並非皇上惦念郡主,而是與元妃娘娘有關。」
黛玉、李明佑互看一眼,都是一臉驚奇,異口同聲問道:「怎麼回事?」
「兩位還挺有默契的,」夏公公調侃了一聲,方才笑著解釋,「事情是這樣的,昨兒個皇上點了元妃侍寢,沒想到到了那裡,元妃就跪下,說林郡主與她弟弟賈寶玉乃表兄妹,青梅竹馬,如今兩人年齡漸長,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求皇上下一道旨意,給林郡主和她那兄弟賜婚。」
李明佑霍然變色,手掌擊在小几上,聲音也清冷起來:「好大的膽子,好厚的臉皮,竟敢想出這樣的主意。」
黛玉心中也是震驚無比,看李明佑如此失態,心中明白他是在意自己才會如此,心中不由泛起一絲甜蜜。
她微笑了一下,先向李明佑道:「世子別急,事情還沒定呢。」安撫了一句,方才凝視著夏太監,聲音徐緩淡定:「皇上既讓夏太監來我這裡,想必並沒有應允元妃所請,是也不是?」
「林郡主聰慧,一猜就中,奴才拜服,」夏公公頷首,徐徐道,「元妃雖然媚態百出,但皇上豈是她能迷惑的?林姑娘在賈家受了薄待,皇上一直記得,因此並沒有應允,反而還將元妃呵斥了一頓,說她身為妃子,竟管起宮外的事情,也忒不知規矩了。」
李明佑聽了這話,方才放下心來,笑瞇瞇地道:「還是皇上英明,沒受人蠱惑,不然,可就要出大事了。」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覺得好笑,方纔,因為擔心夏公公是來宣自己進宮,他可是諸多不滿,如今已聽了皇上是站在自己這邊,立刻就變了語氣。
笑歸笑,心中卻是明白,他是因為自己,才會如此的。
夏公公也是笑了一下,方才看著黛玉,侃侃道:「皇上讓奴才到林郡主這裡傳句話,賈家的請求,他雖然已經推了,但林郡主年紀的確不小了,終生大事,也該早些定下來,省得那些人跑來糾纏,有礙郡主清譽。」
黛玉聽了這番忠告,自是感激的,忙斂衣道:「皇上如此關懷體恤,我心中感激不盡,還請公公回宮後,在皇上面前說一聲,事情我都清楚了,多謝他用心。」
夏公公一一聽了,頷首道:「郡主放心,奴才一定將話帶到。」
黛玉聞言,自是道了謝,又讓雪雁進內間,取了些賞銀交給夏公公。
夏公公本就對她有好感,此刻見她出手大方,心中自是滿意,遜謝了兩句,接了銀子,方才告辭著去了。
候他去後,黛玉歎了一口氣,聲音中有懊惱之意:「那天賈家人過來,我為了讓他們嘗嘗失望的滋味,故意將話說得模稜兩可,竟讓他們生出了這種心思。
哎,早知道會有今日之事,當初我就不該見他們。」
李明佑搖頭,微笑著安慰道:「姑娘不必自責,賈家的人,向來唯利是圖,見你有了郡主的名分,就如蒼蠅見了血一般,就算你不見他們,他們也是會貼上來,想方設法算計的。」
黛玉聽了這話,沉吟了一會兒,頷首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李明佑淡淡笑道:「賈家的人,我自問還是能看懂的。玉妹妹,不如我跟你打個賭,好不好?」
黛玉不免訝然,瞪圓了眼睛,問道:「打什麼賭?」
李明佑面上微露一縷笑,聲音中卻有不屑之意:「就賭,元妃鎩羽而歸,賈家人卻必不會死心,不出三日,定然會有人來找玉妹妹,讓你想法子,免得耽誤你與寶玉的美事。」
他說到這裡,微微揚起頭,下巴的弧度俊朗無比,聲音中卻帶著戲謔之意:「至於賭約嘛,若是我贏了,玉妹妹便讓我抱一下;若是我輸了,便罰我給玉妹妹做牛做馬,如何?」
黛玉臉上流霞,呸了一聲,哼道:「你倒是想得美,無論是輸是贏,得好處的總是你,這樣的賭約,我可不會應。何況,我心裡清楚,正如你所言,賈家就算受挫,心裡也是不服的,必定要到我這裡跑一趟,做一場戲才肯罷休。」
她不肯打賭,李明佑只能罷了,沉吟了須臾,問道:「倘若他們果真上門,玉妹妹是否打算見他們?」
黛玉淡淡笑道:「見,為什麼不見?我很想看看,他們滿懷期盼而來,卻被我拒絕時,臉色到底會難看到什麼程度。」
李明佑凝視著她,目光中浮現出不贊同之色,搖頭道:「你要見他們,我自是不能攔著,但我心底,卻是不情願的。那個賈寶玉,看你的目光忒無恥了,我不願你再與他相見。」
微酸的語氣,讓黛玉芳心顫顫一跳,愣了一會兒,才道:「世子不必擔憂,我的心意,你是盡知的,我已是看透了賈寶玉,任他說得天花亂墜,我絕不會回頭。」
李明佑仍舊搖頭,道:「我很相信你,但是,還是不願你們相見。」說著,便朝黛玉一笑,聲音中多了懇求之意:「玉妹妹,為了我,不要再見他們,好不好?」
在他的注視下,黛玉心中湧起奇怪的感覺,突然之間,覺得賈家那些人的失望神情,並沒什麼好看的,也就沒再堅持,而是頷首道:「既然世子覺得不舒服,我不見他們就是。」
李明佑聽她肯應自己的話,心中又驚又喜,笑瞇瞇地道:「玉妹妹如此乖巧,我實在高興。」
聽他語含打趣揶揄,黛玉心中又是氣惱又是羞澀,橫了他一眼,卻是沒有說話。
李明佑只是笑看著她,也是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方道:「既然玉妹妹願意給我一個機會,那以後我要時常來這裡走動,讓玉妹妹能多瞭解我,也好早些給我答覆。」說著,便行到黛玉面前,認真問道:「玉妹妹是否願意讓我過來?」
黛玉微垂了眼眸,卻是不語,李明佑看在眼裡,心有所悟,眉開眼笑道:「不反對就是答應了,玉妹妹真是厚待我。」
黛玉不自覺地紅了臉,別開了眼眸,方才道:「已經不早了,世子爺該回去了。」
李明佑聽了,雖是不情願離開,卻又覺得來日方纔,便依言起身,道:「如此,我就告辭了,明日再來看玉妹妹。」言罷,朝黛玉溫然一笑,方才轉身去了。
待他去後,雪雁、春纖皆是湊到黛玉跟前,一同盯著黛玉,唇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來。
黛玉被她們瞧得不自在,皺眉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呢?」
春纖素來膽大,加上知黛玉對自己親厚,聞言笑道:「我們想要恭喜姑娘呢,世子深情款款,終是打動了姑娘,今後,姑娘再不必說那些飄然出世的話了。」
雪雁眉目歡愉,接口道:「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世子確是難得的有情人,恭喜姑娘覓得佳婿。」
黛玉橫兩人一眼,聲音嬌羞:「八字沒一撇,快別說這些話了。」
雪雁、春纖見她露出女子特有的羞態,越發笑意盈盈,到底顧及到黛玉臉皮薄,便沒有再說下去。
果然如李明佑所想,到了次日,賈家人便坐不住了,賈母帶領著寶玉,一起到莊子裡,說是要見黛玉。
至於鳳姐兒,因上次她並沒有說什麼有利的話,賈母心中惱怒,並不肯將她帶上。
黛玉因與李明佑一番傾談,很不願與她們相見,故而並沒有讓他們進莊子,只喚過雪雁,吩咐了一番話,讓她出去應付,自己則依舊守在房中,寸步不出。
春纖早看賈家不順眼,也叫嚷著要去,黛玉不願拘著她,也就點頭應了。
雪雁、春纖一起摩拳擦掌,喜氣洋洋出了門。她們都被賈家欺辱了那麼久,將賈家人視作仇人一般,今日總算能討回來一些,如何能不興奮?
兩人相攜著出了院子,往莊子門口行去,走不多時,突然有兩隻大黑狗跑了過來,一起圍著春纖打轉,甚是親熱。
這兩隻大黑狗,名叫大黑、二黑,都是春纖家養的,長得已經有半人高,甚是威猛。
因自小就被人養著,兩隻狗向來與春纖親近,又有靈性,對春纖言聽計從。
此刻見它們過來,春纖不由一笑,逗弄了兩下,見它們不肯回去,便想著,帶著出去透透氣也好,便任由兩隻狗跟著,自己則與雪雁說說笑笑,慢騰騰往門口行來。
不遠的路,兩人走了幾柱香的功夫,來到門口處時,春纖、雪雁還沒開口,立刻就被賈家人包圍了。
賈母早等得心急如焚,顫巍巍拉住雪雁,迫不及待問道:「你們這守門的老漢甚是無禮,竟說沒有玉兒的命令,不讓我們進去。你這丫頭可是來接我們的?」
雪雁盈盈而立,並不看她,只是冷笑道:「老太太誤會了,我們姑娘沒說要見你們,我出來,是來傳話的,待說完了,你們立刻打道回府吧,不必在這裡礙事。」
賈母料不到她竟會如此冷淡,臉上露出大受打擊的神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寶玉含怒指著雪雁,大聲道:「你這丫頭胡說什麼?林妹妹怎麼會不願見我們?你再胡說,我可是要罰你的。」
雪雁哼了一聲,輕蔑之情浮上眉梢,呸道:「罰我?你有什麼資格罰我?寶二爺不要忘了,這裡可不是賈家,我也不是賈家的丫頭,你要耍威風,只管回家去,至於我,你卻是沒資格管的。」
寶玉素來嬌生慣養,哪裡聽得來這樣的話,登時大怒道:「好好,你這死丫頭敢這麼跟我說話,不讓人打你一頓,我心裡這口氣難消。」說著便喚小廝茗煙,呵斥道:「沒聽見爺的話嗎?還不快動手?」
雪雁哪裡懼他,冷笑不語,春纖卻是變了臉色,拂袖道:「這裡姓林,不是姓賈,寶二爺若是要胡作非為,今兒個我可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雖是一個丫鬟,但發起怒來,也是別有一番威嚴的。
寶玉見一個丫頭也敢與自己叫板,哪裡按捺得住,聽了她的呵斥不退反進,將手一擺,命茗煙立刻動手。
眼見著要大亂,到底還是賈母沉得住氣,出面道:「寶玉別胡鬧了,我們來,是有正事的。」將寶玉喝退了,方轉頭看著雪雁,轉而露出笑臉來,問道:「玉兒為什麼不見我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雪雁不理她的和善,淡淡道:「內中緣故,老太太自己不清楚嗎?賈家如何對待姑娘,姑娘心中可是一直沒忘記,你們既不念血緣之親,姑娘何必再與你們來往?」
賈母呆了一呆,臉色有些發白,皺眉道:「上次見玉兒時,明明已經將話說開了,玉兒不但原諒了我們,還有意嫁給寶玉呢,怎麼如今到了你嘴裡,一切似乎都變了似的?」
春纖臉上如罩寒霜,冷笑道:「我們姑娘如今可是郡主,少來攀關係,玉兒是你叫的嗎?」
她態度這般惡劣,賈母心中早就火了,卻並沒有露出來,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是我一時喚錯了,的確應該喚郡主的。」她說到這裡,和善笑了一下,方才斂聲道:「其實我今兒個過來,的確是有要事的。上次郡主已經說了,願意嫁給寶玉,我回去之後,特意進宮見了元妃,想讓元妃求一道旨意,不想元妃將事情稟告了,皇上竟執意不允。我心裡煩惱得很,又想不出法子,這才過來見郡主,盼著她能出面,解決這件事情,免得耽誤終生大事。」
紫鵑此次也跟了過來,眼見著春纖、雪雁這次換了裝束,卻都是極華美精緻之物。
雪雁穿夾金線繡百蝶的短襖,配著鵝黃色的百褶長裙,髮髻上一支纏絲點翠金步搖,微一側頭,步搖上的玉珠和金葉子便輕輕搖動,盈盈光轉,格外明媚。
至於春纖,則是茜紅色絲綃輕羅襖,繡著纏枝花羅的式樣,下面是長及曳地的合歡裙,以碧玉簪挽髮,另有幾支點藍點翠的銀飾珠花,恰到好處地襯托出著如雲的秀髮,清秀之外倍添嬌艷。至於手腕上,則也戴了玉鐲,耳環則是桂圓大的珍珠,甚是華貴。
兩人身上穿的,皆是鼎鼎有名的顧繡,首飾也極不凡,價值均不下數百金。
反觀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上次來時穿過的,頭上的髮飾,也是用過多次的,與雪雁、春纖一比,簡直相差好幾倍。
紫鵑心中又恨又妒忌,但到底沒有忘記來意,聽見賈母開口,忙幫腔道:「正是呢,郡主與寶二爺情投意合,若是能早些成緣,就皆大歡喜了。」
春纖聽說他們果真是為此事而來,唇角不由露出諷刺的弧度,哼道:「你希望我們姑娘出面,那你且說說,依照你之意,我們姑娘該如何行事?」
賈母聽了這話,不知她的心思,只當她回心轉意了,忙道:「事情呢,卻也不難,據元妃娘娘說,皇上之所以不肯下旨,是覺得郡主之前在賈家受了冷待,必定不情願。只要郡主親自上書請旨,求皇上賜婚,那她與寶玉的婚事,自然就成了。」
言語雖然平和,但其中蘊含的期盼,卻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
春纖聽罷,冷笑道:「老太太算盤打得很精,想得也很美,只可惜,我們姑娘對寶二爺並無心思,絕不會為了寶二爺上書。」說著一拂衣袖,絕然道:「我言盡於此,老太太若是聽清了,可以回去吧。」
她一番話說完,眼眸便凝在賈母身上,想要看清,在得知了這樣的噩耗之後,賈母深受打擊之下,到底會是怎樣的神色。
卻見賈母唇角的笑容登時凝固,身子晃了晃,方才勉強穩住,口中急急問道:「你這是什麼話?上次郡主明明不是這樣說的,你不過是個丫頭,怎麼敢假傳郡主的話?」
春纖冷笑道:「什麼假傳,我是實話實說,我老實告訴你,上次,姑娘偶爾來了興致,想看你們如何做戲,才讓你們進門,由著你們胡說八道。這次,姑娘已是厭極了你們的嘴臉,連看你們一眼都不情願,這才讓我與雪雁姐來打發你們。」
賈母聞言,登時臉色蒼白,泛出一絲青紫,唇動了兩下,想說話卻是說不出。
寶玉那邊,聽說黛玉對自己無意,登時臉漲成了豬肝色,伸手指著春纖,怒聲道:「你這死丫頭,竟敢在這裡胡說八道,上次林妹妹聽了我的話,明明很感動,還答應嫁給我,怎麼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就變了心?」
雪雁含怒瞪著他,拂袖道:「上次,我們姑娘什麼事情都沒應承,何曾答應過嫁給你?寶二爺說話仔細些,別破壞我們姑娘的清譽。你若還當我們姑娘是大觀園裡的弱女子,可以任你們欺辱,那就大錯算盤了。」
春纖接口道:「什麼變心,我們姑娘於你,早就沒有心思,變心從何談起?」
寶玉聞言往後退了幾步,滿臉的無法置信,叫道:「怎麼可能?林妹妹與我青梅竹馬,怎麼會對我沒心思?」
春纖瞥著他,聲音中俱是不屑:「你當自己是誰,我們姑娘為什麼要對你有心思?哼,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副德行,不過是個到處留情、沒有擔當的公子哥兒罷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凡事都要人伺候,比尋常的女子還要嬌貴些,若是離了賈家,你只怕連街上的叫花子都比不上。你這樣的人,我都是看不上的,我們姑娘瞧不起你,又有何奇怪?」
春纖早看不慣寶玉,以前在賈家時,是沒有法子才忍耐,如今有了機會,又聽到寶玉言語中滿是自大,心中更是厭惡,故而才會趁機數落一番,稍稍消解心中的不屑。
寶玉只是不信,臉色有些扭曲,連連搖頭道:「你在說謊,林妹妹怎麼可能這麼對我?我不信你的話,我要親自去見林妹妹,找她問個清楚。」
春纖拂袖道:「你這人真可惡,我已經將話說得明明白白,你竟聽不進去,哼,你要發瘋,我管不著,愛怎麼樣隨你,不過,姑娘你是別想見了。哼,我們姑娘可是郡主,身份比你高貴得多,她不見,你能勉強不成?」
雪雁抿唇,那笑容卻極淡,聲音中也滿是不在乎之意:「春纖妹妹何必跟他們這些人浪費唇舌?話都說盡了,我們一起回去陪姑娘是正經。」
雖然她一心想來看賈家人面如死灰的神色,但賈家人的嘴臉,雪雁見多了只覺得噁心,故而不願多留。
春纖與她素有默契,聽了這話,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加上心中也不願再與賈家人相對下去,便點頭道:「雪雁姐姐說的是,我們回去吧。」
兩人言罷,看也不看賈母、寶玉,逕直轉了身,進了莊子。
雪雁喊來守門的老僕,讓他合上門時,寶玉卻突然衝上來,口中冷笑道:「你們這兩個賤丫頭,膽敢編出話來騙人,待我找著林妹妹,讓她來懲罰你們!」事到如今,他仍舊不肯信黛玉對自己無意,一定要找黛玉問個明白,故而見老僕要關門,連忙衝過來,一邊說一邊用力要擠進來。
那老僕年老體弱,吃不得年輕小伙兒用力擠,竟被推得一個踉蹌,連退了幾步,方才穩住身形。
春纖見寶玉如此行徑,自是大怒,生氣道:「寶二爺竟敢擅自闖郡主的住處,膽子不小呢!」一面說,一面連連冷笑,走上來攔住寶玉。
寶玉卻不將她看在眼裡,伸手將她一推,冷冷道:「憑你這丫頭,也敢來攔我,真是忒好笑了。」
春纖也是一個踉蹌,竟被他推倒,雪雁花容失色,連忙趕過來扶住。
春纖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轉頭去看寶玉,見他正往莊子跑,不由冷聲道:「我再說一遍,姑娘不想見你,你若是就此罷了,我不計較,若是不退出去,別怪我不客氣!」
寶玉聽了這話,哪裡肯聽從,回頭冷冷一笑道:「對我不客氣?哼,只怕你沒那個膽子。」
春纖拂袖,冷哼一聲道:「你既不聽勸,我何必手下留情?」言罷站起身來,指一指寶玉,口中喝道:「大黑、二黑,咬他!」
寶玉聽了這話,摸不著頭腦,不想她話音剛落,立刻有兩條大黑狗從遠處奔過來,威猛凶狠,不由嚇得手足俱軟。
二黑一馬當先,奔到寶玉身邊,嗅了一嗅,尋著寶玉的屁股,似乎覺得好下口,立刻在左屁股上用力咬了一口。大黑遲得半步,卻不甘示弱,奔著寶玉的右屁股,也咬了一口。
一時之間,狗吠聲,賈母、紫鵑的驚呼聲,雪雁、春纖的拍掌聲響成一片,甚是熱鬧。
寶玉挨了咬,三魂不見七魄,竟忘記叫痛,直到狗退去,伸手摸摸屁股,一隻手掌都染得通紅,顯然傷口很深。
寶玉哎喲哎喲叫起痛來,在兩隻狗虎視眈眈的目光下,再不敢進莊子,而是沒命往賈母處跑。
他受了傷,又素來嬌生慣養,跑動間不免有失靈動,奔到門口時竟摔了一跤,但他不敢停,竟手腳並用,爬出了門檻,醜態百出。
春纖見狀,樂得呵呵大笑,指著寶玉道:「寶二爺這模樣,比那玩雜耍的還滑稽些,真真讓人好笑。」
雪雁瞧著也是大樂,一面拍手一面笑,倒是忘了要回去。
賈母將寶玉視如珠寶,眼見他如此狼狽,心中自是痛惜,忙讓人護著寶玉上轎,簡單處理一番,即刻回城去找大夫。
待寶玉去後,賈母方才回過頭來,瞪著雪雁、春纖,眼中露出惡狠狠的凶光,聲音也乾巴巴的:「你們這兩個低賤的丫頭,竟敢放狗咬傷寶玉,可惡至極,我絕不會就此罷休!」
依照她對寶玉的重視,本是該立刻跟著回去的,但賈母心中實在氣不過,故而才沒有離開。
春纖絲毫不懼,冷笑道:「那你想如何?想動手打我嗎?你可別忘了,這裡是我們姑娘的莊子,你若是敢叫下人動手,這莊子的人,必定叫你們有來無回!」
莊子裡,除了做事的男丁之外,還有李明佑贈送的兩個侍衛,故而春纖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雪雁也是揚起下巴,一臉冷傲之色,哼道:「我們還算客氣了,已經警告了寶二爺,奈何他不聽,執意要闖進來,他自己放肆,吃了苦頭能怪誰?」
賈母被她們嘔得血氣上湧,差點沒昏過去。
正僵持著,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雪雁轉頭看去,卻是李明佑一馬當先,含笑而來,一襲月白衣衫,俊逸瀟灑,讓人為之側目。
雪雁不由微笑,昨天才剛見了,今兒個又過來,李世子對自家姑娘,真是傾慕得很呢。
正想著,李明佑已是行得近了,翻身下馬,見了一眾人等,目光中露出驚奇的神色。
雪雁忙迎上前,笑吟吟地行了禮,三言兩語,便是將事情說清楚了。
李明佑聽說寶玉被狗咬了,也是樂得大笑,拍了幾下巴掌,點頭讚道:「這事你們做得很好,那賈寶玉,該受些教訓了。」
賈母聽了這話,臉上白一陣青一陣紫一陣,忍不住開口道:「丫頭胡鬧,世子竟還讚歎,實在不可思議。」
李明佑回過頭來,瞇著眼瞧著她,冷笑道:「我就讚歎了,老太太想要如何?」
賈母被他的話噎住,登時說不出話來,畢竟,無論多不滿都好,李明佑的身份,並不是她能惹的。
她便歎了一聲,悻悻沉默了半晌,慢慢轉身想要走。
識時務者為俊傑,李明佑對黛玉的維護,賈母一直是知道的,雖然,賈母一心想為寶玉討個公道,但此人既然來了,必是會護著雪雁、春纖,自己無論想做什麼,都是不成的。
此刻不行,不過賈母卻不打算就此罷休,她是想著,暫且退一步,待回去之後再想法子,一定要將雪雁、春纖懲罰一頓,方才能出一口惡氣。





060 如花美眷


春纖、雪雁因李明佑多次幫助黛玉,本就對他有好感,加上他又幫忙擠兌了賈母一頓,更是讓兩人心悅誠服。
因此,待進了院子,兩人慇勤將他讓進屋,一個斟茶,一個拿點心,態度比往日熱情了好幾倍。
黛玉看在眼裡,不免有些吃味兒,皺眉道:「我竟不知道,你們兩個什麼時候成了世子的丫頭。」
李明佑不禁一笑,聲音中帶著調侃的意思:「玉妹妹這話可真酸。」
黛玉哼了一聲,嬌嗔道:「什麼酸不酸的,我不過是提醒她們,不要忘記自己到底是誰的人。」
李明佑凝睇著她,唇邊笑容愈深:「她們自然是玉妹妹的,不過,也許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成為我的丫頭,不分彼此。」
黛玉一怔,蹙眉道:「這可奇了,怎麼會成為你的丫頭?」話剛出口,看著笑容古怪的李明佑,已是明白過來,倘若自己嫁給了他,自然,就是一家人了。
黛玉這才明白他是意有所指,羞得面上紅潮滾滾而來,嬌媚姿色,賽過春風中吐芳的桃花。
李明佑見了如斯美態,自是大飽眼福,默然含笑不語,目光中卻有繾綣之意。
在他如火的注視下,黛玉只覺得手足綿軟,連移動一個小指頭也不能,心扉深處,卻湧出絲絲甜蜜來。
雪雁、春纖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談得甚是熱鬧,不禁捂著嘴偷笑,互看了一眼,竟是悄悄退了出去。
昨兒個她們便知道,黛玉有心忘卻往事,給李明佑一個機會。
雪雁、春纖善解人意,得知了黛玉的心,又經歷了今日之事,自是要悄悄離開,免得打擾兩人談情。
一時房內靜寂下來,過了好一會兒,黛玉方才回神,呸了一聲斥道:「前段時間,人還是極謙和的,最近兩天卻成了無賴,真讓人厭惡。」
李明佑聽了,立刻捂著臉道:「小人對姑娘一往情深,姑娘卻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實在讓小的傷心。」說著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既然姑娘厭惡小人,小人就此告辭。」說著,便露出受傷的神色,朝黛玉拱一拱手,竟要轉身離開。
黛玉見狀,不由呆了一呆,想要開口,卻又喊不出,故而只是咬著朱唇,沒有言語。
自然的,她並不是真正厭惡李明佑,而是隨意抱怨嬌嗔罷了。
卻是沒想到,李明佑竟如此不解風情。
正煩惱之際,走到門檻處的李明佑卻回過頭來,聲音有些可憐兮兮的意味:「姑娘見我要走,竟不開口挽留嗎?」
黛玉氣他不知情識趣,哼道:「腿長在你身上,愛走不走。」
李明佑勾唇,重新露出笑容:「玉妹妹嘴硬心軟,我不走了。」說著立刻轉身,朝黛玉走來。
黛玉怔了一怔,方才明白過來,指著他道:「可惡的傢伙,剛才你說要走,是在耍人,是不是?」
李明佑呵呵一笑,道:「不是耍人,而是跟玉妹妹開個玩笑罷了。」頓了一頓,露出認真的神色,旋即又道:「玉妹妹不覺得,日子平淡如水,過得久了,不起波瀾也是不行的,說說笑笑鬧鬧,這樣才更有意思。」
黛玉哼了一聲,並沒有贊同,心中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有幾分道理。
鬥了一回嘴,李明佑方道:「剛才我過來時,瞧見賈家人了。」說著看著黛玉,笑容得意又滿足,彷彿一隻偷著腥兒的貓兒一般,湛湛道:「玉妹妹果然沒見他們,可見我的話,玉妹妹還是顧及的。」
黛玉不免又紅了臉,橫了他一眼,方才問道:「剛才情景如何?」
李明佑一笑,將從雪雁那裡聽來的話,及自己到場後的事情,一一講了一遍,末了方道:「玉妹放心,我已經嚴詞警告過賈太君,她必不敢亂來的。」
黛玉靜靜聽了,並不同情寶玉,也不覺得雪雁、春纖有錯,而是沉靜微笑,淡淡道:「多謝世子從中幫助,才讓雪雁、春纖平安無事。」
李明佑將手一擺,呵呵笑道:「你我之間,何必客氣?」
談了一陣,因時近午時,雪雁、春纖便來回話,說午膳已經備好,是否要擺飯。
兩人便停止說話,一起進了廂房,分席坐了,一起用了午膳。
一時飯畢,照規矩,黛玉是要小憩的,李明佑卻不肯走,賴了一會兒,直到黛玉有些生氣,方才戀戀不捨告辭著去了。
自此,除了下雨天,每日上午李明佑都騎著馬,準時到訪。
他這般用心慇勤,黛玉自然不能拒之門外,故而總是讓他進了院子。只是,她性情雖然大方,面皮卻是極薄的,故而每次李明佑到來,都要拉著雪雁或春纖陪著。
李明佑每次過來,都是笑容滿面,有時帶上幾棵盆景,與黛玉同賞,有時則帶些京城有名的小吃食,與黛玉一起喝茶品評,消磨時光。
因黛玉愛看書,李明佑收羅了不少古書,送了過來,黛玉推辭不得,只得收下,留著細細品讀。
兩人閒談時,黛玉說起詩詞上的典籍,有時也說說音律。令黛玉吃驚的是,李明佑竟博古通今,無論自己說什麼,他都接得上話。
黛玉問起時,方才得知,李明佑幼時,極是上進,及到了十五歲,雖然處處逢場作戲,但每每入夜後,卻是手不釋卷,並沒有放鬆對自己的要求。
黛玉心中又驚又歎,對李明佑油然生出敬服之情。而黛玉的博學多才,也是讓李明佑心服口服,看向黛玉的目光越發熾熱起來。
歲月靜好,現世安寧,在兩人一次又一次的相見中,時光如水而去。
期間,北靜王也曾來過一次,但黛玉本是單純之人,既已經應承了要給李明佑一個機會,自然不肯再讓水溶空等下去,故而讓雪雁出面,說了一番感激水溶數次相助,但對水溶實在無意的話。
水溶聽了,如遭晴天霹靂一般,失魂落魄起來。
李明佑時常到莊子的事情,水溶是知道的,黛玉不肯見自己,卻與李明佑時時清談,此刻又明確說出拒絕的話,一顆芳心偏向誰,不言可知。
水溶只覺得痛徹心扉,明明,自己與黛玉相識在先,到頭來,佳人卻歸了李明佑,這讓他如何甘心?
但再難受,他也明白,人生在世,最難勉強的是心,黛玉既然無意,自己就算再不甘,也無力挽回。
故而,水溶只能歎息幾聲,黯然想,前世修得不夠,今生與黛玉,多半是無緣了,只能期盼下一世,與黛玉相遇之後,立刻牢牢抓住她,為她遮蔽風雨,一定不再與她擦肩而過。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正月走到了盡頭。這天清晨,李明佑還未到,黛玉因有些無聊,便到院子裡閒步,秋兒進來報,說是周家莊的地保周信求見。
黛玉忙命請進來,自己則回屋收拾一番,戴了帷帽方才出院相見。
一時賈喜引著周信進來,兩人行了禮,周信忙道:「這些日子,林郡主百般照應,周家莊上下,不但沒流離失所,吃穿反而比之前好上數倍,小人實在感激涕零,只可惜小人無能,報不了郡主的大恩。」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接著鄭重了語氣道:「別的話小人也不多說了,只應承一聲,今後郡主但凡有用得著的地方,周家莊上下願意為郡主做牛做馬!」說著,便斂衣下拜,行了大禮。
黛玉忙伸手虛扶,溫婉道:「周大哥快別說這樣的話,我幫助你們,從沒想過要什麼回報,你們將自己的日子過好,便極好了。」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周大哥要見我,所為何事?」
周信滿面感激,回道:「今兒個小人求見,是想回郡主一聲,眼見著天也暖了,周家莊那邊,也該重新整頓一番,也好早些搬回去。」
黛玉聽了沉吟道:「周大哥這話是正理,我就不說什麼挽留的話了,只是我心裡有句話兒,卻是想問周大哥一聲,周家莊那邊時有雪崩,並不是安居樂業之所,周大哥為何不帶著村裡的人,另尋一處安生立命?」
周信聽她款款言語,甚是關切,心中越發感激,歎了一口氣方才道:「多謝郡主關懷,郡主的話,小人也曾考慮過,但故土難離,一時半會兒,村裡的人是不會離開那地方的。」
黛玉聞言只得罷了,轉而道:「整頓周家莊,必要費一番功夫,不如周大哥帶著男丁,先回村收拾,至於女眷和孩子,依舊住在我這裡,等一切妥當了,再來接他們不遲。」說著注視著周信,微笑道:「這是我的一點提議,不知周大哥意下如何?」
周信忙拱手道:「郡主處處留心,又想得如此周到,小人先謝過了。」
黛玉聽說他肯應,心中自是高興的,溫然道:「大話我不敢說,但留在我這裡的人,我必不會虧待的,周大哥只管放心。」言罷,又喚過雪雁,耳語了幾句。





061 變故驟起


周家莊雖然離得有些遠,但好在是坐車騎馬,因此走走停停,路上只花了一個多時辰。
及到了那裡,賈喜領著他們,逕直去了周信的住處。
周信得知他們過來,自是滿臉笑容出來迎接,想將他們讓進去喝茶。
黛玉卻搖了搖頭,並沒有進屋,而是四下眺望,李明佑明白她的心思,微微一笑,站在身旁陪著。
周信見狀,心中有些驚疑,卻並沒有詢問李明佑的身份,只行了一禮,以「公子」呼之。
黛玉明眸流轉,見此處的屋子已經修整一新,雖然只是青瓦粗牆,但用料甚是堅實,顯然很花了一番心思。
黛玉看了自是滿意,頷首道:「這莊子修整得很好,周大哥辛苦了。」
周信忙道:「郡主這樣說,小人真是擔不起,這莊子能有如今的景象,全靠郡主施加援手,不然,還不知會怎麼樣呢。」一面說,一面將黛玉一行往屋裡讓。
眾人進了屋,分賓主坐下,黛玉又問起村子裡其他人的境況。
周信回道:「勞郡主惦記,村子裡有不少人的親人都在雪崩中過世,重回這個地方,不免有些傷感,尤其是女眷,有幾個甚是悲傷。不過郡主不必憂心,她們都是大人,明白人死不能復生,故而傷心了一段時間,已經恢復過來。」他聲音有些低沉悲涼,但更多的,卻是對未來的期盼。
黛玉頷首,正要說話時,李明佑已經看了過來,聲音溫然中蘊含著一抹深意:「這裡的人很不錯,明白人總是要向前看的,若是執著於往事,失去的只會更多。」
黛玉聽他侃侃道來,目光中含著期許之意,立刻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圖。
他是想提醒自己,寶玉之事,已是過去,自己也答應給他一個機會,很應該放開懷抱,接受他的心意。
這道理,黛玉不是不明白,也曾想過徹底接受李明佑,因此這些天一直在糾結,有些猶豫不決。
周信自不知李明佑言語中的深意,只是報以一笑道:「公子說的是。」說著看向黛玉,轉了話頭道:「我已經按照郡主的吩咐,將整頓村子剩下的銀子分了出去,村民個個都感激涕零,只可惜沒法子報答郡主。他們都說了,沒別的法子,只能好好種地,給郡主送些地裡的出產嘗鮮,聊表心意。」
黛玉忙擺手道:「這倒不必,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我如今自己就是住在莊子裡,什麼都不缺,你們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
眾人聊了一陣,因時近午時,周信正要安排飯菜,不想這時屋外突然有幾個婦人擁了過來,皆是挽著籃子,笑容滿面。
周信有些驚訝,直到她們走近了,方才知道,眾人得知黛玉過來,因感念她的恩情,都在家裡做了菜餚送過來,聊表心意。
村婦們一面將籃子放下,一面行到黛玉面前,皆是跪下來行禮,流著淚敘說自己心中的感激。
黛玉神態溫和,忙親自去扶,又靜靜傾聽,毫無矜持、不耐煩之態,李明佑看在眼裡,自是在心中暗自讚揚,唯有黛玉這般女子,才配得上冰心如玉這四個字。
說了好一會兒話,領頭的婦人道:「貴人過來,也沒什麼東西招待,只有幾樣家常菜,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很乾淨,還請貴人將就著用些,不要嫌棄。」
黛玉忙笑道:「嫂子這話太客氣了。」好言安撫了一番,又問起她們家中的境況,待聽她們說一切安好,這才放下心來。
一時眾婦人辭去,周信親自將她們送過來的飯菜拿出來,一一擺在桌子上。
候一切妥當,周信方搓著手,聲音中有些不好意思:「鄉野之地,也沒什麼好招呼的,郡主別嫌簡薄。」
黛玉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這些,盈盈起身,行到飯桌前。
因在外面,也沒什麼好講究的,故而黛玉、李明佑坐了一席,周信雖有心作陪,卻不敢跟黛玉同座,故而並沒有坐下來,而是避了出去,忙著招呼賈喜、春纖及其他隨從。
送來的菜餚,雖是鄉野之物,卻還算潔淨,但黛玉胃口素來小,只用了小半碗飯,吃了幾筷子菜就罷了。
李明佑那邊,因與黛玉首次同席用飯,很是興奮,竟吃了三碗飯,惹得黛玉笑他才罷。
一時飯畢,因路程有些遠,故而並沒有多耽擱,黛玉直接向周信辭行,又讓賈喜將帶來的東西交割清楚,方才啟程回莊子。
因是下午,天氣比之前熱了一些,黛玉不免有些不習慣,走不多時便覺得頭昏眼花,有些承受不住。
春纖看出她的異樣,忙開口道:「且停一停,歇息一會兒再走。」
趕車的老伯聞言,忙應了下來,將車停下了。
李明佑一直騎馬緩行,不離黛玉左右,此刻見車停下,忙勒住馬,關切問道:「怎麼了?」
春纖忙回道:「姑娘臉色有些差,世子,我們歇一歇再走吧。」
李明佑聽了,臉色有些焦急,忙道:「玉妹妹是不是很不舒服?不如我快馬加鞭,去找個大夫來,好不好?」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焦慮關懷,心中甚是甜蜜,忙擺手道:「那倒不必,我只是有些頭昏,歇一歇就行了。」
李明佑聽了這話,這才略微安心,沉吟須臾,笑著道:「這地方甚是幽靜,不如玉妹妹下來走一走,吹吹風會好很多。」
黛玉不由有些心動,便點頭應了下來,在春纖的攙扶下,款款下了車子。
剛一下來,李明佑立刻湊了過來,仔細打量著她的臉色,見她果然只是臉色蒼白了些,並沒有什麼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眾目睽睽之下,被他如此打量,黛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橫了他一眼,將視線轉向別處。
卻見不遠處有一個大湖,波光粼粼,湖畔幾株桃樹,花開似錦,幽香濃烈逸遠,隨風拂來,聞之欲醉,美得驚心動魄。
因是在荒郊野外,這裡並沒有什麼遊人,幽靜得讓人心動。
黛玉不免來了興致,指了指桃花,笑意盈盈地道:「那地方很好,我想去走一走。」
李明佑聽了,自是沒有異議,點頭道:「玉妹妹有意,我自當奉陪。」說著,側過頭來,看了春纖一眼。
春纖有些不明所以,沉吟了須臾,卻是明白過來。李明佑必是想與黛玉單獨踏春,不願有人跟著。
她想通了這點,立刻含笑退開。
畢竟,李明佑對黛玉的好,春纖都看在眼裡,對於他們,春纖一直是樂見其成的。
李明佑見她識趣,露出開心的笑容,轉而凝睇著黛玉,輕輕道:「不如我與玉妹妹單獨過去,好不好?」
在他如火的注視下,黛玉只覺得手足俱軟,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便低下眼眸,沒有答話。
李明佑見狀,知她是默許了,心中又驚又喜,露出極燦爛的笑容。
兩人並肩往湖畔行去,因時間還早,步子甚是悠閒,不遠的路,兩人走了幾株香的功夫。
一時行到湖畔,兩人停住腳步,黛玉仰頭看著桃花,欣賞了好一會兒,讚歎道:「這桃樹雖是長在野外,卻開得如此燦爛,實在難得。」
李明佑卻不看桃花,笑著道:「桃花自然不錯,卻不及美人。」
黛玉聽了不免粉面含嬌,啐了一口,嗔道:「日日油嘴滑舌,這脾氣怎麼也改不了。」
李明佑報以一笑,凝視著她,眸中的柔情彷彿要流溢出來,靜默了須臾,輕輕道:「玉妹妹,嫁給我,好不好?」
語氣格外輕柔,卻蘊含著鄭重之意,黛玉更是臉色如霞,嬌羞之姿,比桃花還要嬌媚幾分。
她低下眼眸,沉默了半日,方才道:「之前將話說開了,等過一段時間,待我忘卻往事,再給世子答覆,世子當初也是應了的,怎麼如今竟有此一問?難不成,世子等不起?」
李明佑朝她走近兩步,聲音柔和若三月的暖風:「自然不是等不起,為了玉妹妹,等再久我也心甘情願。我之所以開口求娶,是因今兒個陪著玉妹妹去周家莊,心中有些感悟,覺得世事變幻,非人能夠預料,很想與玉妹妹早日成親,忘卻往事,一起迎來新的開始。」
溫柔看著她,目光一清如水,接著道:「玉妹妹,初次見你,你眉眼間的決絕冷傲,便讓我心動,隨著與你的相處,我無可救藥愛上你。近來,你雖然允我時時探訪,但我心中人就覺得不滿足。玉妹妹,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早日嫁給我,讓我為你遮風擋雨,予你喜樂安寧,我們一起,走接下來的路!」
和緩溫柔的聲音,沁入黛玉心上,讓黛玉嬌羞之餘,不由自主生出絲絲感動,隱約夾雜著幾分甜蜜。
喜樂安寧嗎?自記事開始,黛玉一直寄人籬下,這四個字與她無緣。近來離開賈家,雖然心胸放開了一些,卻從未真正歡笑無虞。
此刻,他站在自己面前,鄭重其事說出這樣的許諾,黛玉心中竟覺得舒暢,竟很想相信他的話,對於渺遠的未來,也有了一絲期待和嚮往。
她低下眼眸,想要開口回答,卻又有些礙口,故而只是將頭低得更下,沉默著沒有說話。
李明佑見狀,自是沒有逼迫,也沉默下來,目光中透出殷切的期盼。
正繾綣纏綿之際,李明佑突然聽到噓噓聲響,移開眼眸看時,猛地瞧見一旁的桃樹下吊著一隻手腕粗、色彩斑斕的大蛇,一邊遊走一邊吐著蛇信子,瞬間功夫就移動很遠。
越是顏色鮮艷的蛇,毒性就越大,這道理,李明佑一直是深知的。
變故驟起,驚心動魄,李明佑只覺得心要跳出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慌,更不能喊叫。只因形勢急迫危險,但凡自己驚叫出來,黛玉必會遭殃。
不待他細想應對之策,那蛇眼看就要襲上黛玉,李明佑當機立斷,將黛玉往懷中一帶,身形一轉,自己攔在危險前,而後足下輕點,將黛玉抱離地面。
因他果斷決絕,竟及時護住黛玉,然而來不及慶幸,李明佑便覺得腳上傳來一陣劇痛,顯然,黛玉雖逃過一劫,他自己卻沒有倖免。
李明佑心中一沉,動作卻是飛快,單手摟著黛玉,另一隻手,則是探到腰間,抽出一支玉笛來。
因黛玉精通音律,在這方面,李明佑不過略懂,故而近來時常帶著玉笛練習,想與黛玉有共同話題。
此時,玉笛卻不是風花雪月之物,而是成了一件利器。
李明佑往玉笛上灌注真氣,快准根地斬向蟒蛇,須臾一團黑血噴灑而過,大蛇一分為二,已然斃命。
眼見著危險消散,李明佑仍舊退開幾步,方才將黛玉放下。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黛玉花容失色,直到被李明佑放下,仍舊心有餘悸。
正驚魂未定之際,卻瞧見李明佑面色刷白,額頭冷汗直冒,黛玉只覺得心慌得更加厲害,忙開口問道:「世子,你怎麼了?」
李明佑臉色迅速轉為青色,眉頭幾乎擰成一個「川」字,丟來玉笛,在草地緩緩坐了下來。
黛玉定睛一看,這才發現他右腳被蛇咬個正著,正在冒著黑血。
黛玉只覺得心驚膽戰,駭然道:「你被蛇咬中了?」
李明佑艱難擠出一抹笑容,想要安慰她,卻又說不出話來。
黛玉喉嚨一緊,看著他流血不止的傷口,不禁落下淚來。
多虧她平日裡冷靜自持,很快鎮定心神,轉過頭,用盡了全身力氣喊道:「李侍衛快過來,世子出事了!」
此次出行,李耀、李輝也是跟了過來,眼見著李明佑要與黛玉單獨相處,兩人知情識趣,也翻身下馬,跟著春纖一起退得遠遠的,唯恐打擾一對少年男女。
此時出了意外,黛玉喊叫,李耀、李輝是練武之人,最是敏捷,故而竟是聽清了,立刻變了臉色,拔足狂奔,迅速朝黛玉這邊掠了過來。
黛玉眼見著有人過來,心中略覺得安慰,忙回首來看李明佑,卻見他呼吸急促,渾身發抖,顯然痛楚難當。
黛玉見狀,不禁淚落如雨,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恐慌。
她這一生,還不曾這樣害怕過。
此時,一切思緒盡皆遠去,黛玉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李明佑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此刻,唯李明佑最重要,至於其他的,於黛玉,竟是沒有絲毫意義。
這時李明佑的狀態已經很糟糕,嘴唇烏青得駭人,憑著最後一點意識,他抓住黛玉的手,虛弱地呢喃:「不要哭,不要哭,你的眼淚,讓我心疼……」
眼見著到了這種時候,李明佑心中還是惦記著自己,黛玉心中酸楚無比,眼淚落得越發厲害,慢慢嗚咽起來。
李明佑見狀,眼中越發露出心疼的神色,想要好言安撫,卻不能如願。
毒氣湧上來,李明佑呼吸越來越急促,竟說不出話來,最後終抵不住,眼皮緩緩闔上,身子也往後倒去。
雖然昏迷過去,卻依舊緊緊拉著黛玉的手,不曾放開。
黛玉心膽俱裂,什麼都顧不上了,緊緊回握著他,在他耳畔道:「你不要睡,你不能睡,你不是要我嫁給你嗎?你這樣,我怎麼嫁給你?」
在這一刻,所有的矜持面子,都已經微不足道,李明佑無恙,是她唯一在乎的。
可惜,她雖是說出了自己心中的回答,李明佑卻已經失去意識,並沒聽到她的話。
這時,李耀、李輝終於趕了過來,見了如斯情景,也是嚇得臉色雪白,無一絲血色。
李耀迅速定下心神,奔到李明佑身邊,察看一番,方開口道:「世子這模樣,似乎是中毒了。」
黛玉淚流滿面,不管不顧抬起頭,叫道:「李耀,你救救世子,一定要救他!」
李耀忙點了點頭,來不及說話,只伸手往懷中一探,摸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一顆黑色藥丸,收掌將之揉碎,喂李明佑服下。
黛玉將這一切看在眼裡,雖然不明白他喂的是什麼東西,但眸中卻是升騰出一絲期盼,顫聲道:「這東西能救世子?」
李耀點了點頭,因形勢危急,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李明佑緊握著黛玉的那隻手用力掰開,旋即將李明佑抱起,吹了一聲口哨,召喚自己的馬。李輝見狀,也有樣學樣起來。
眼見著兩匹俊馬往這邊飛奔而來,李耀臉色方才略微緩和,開口道:「世子性命已經無礙,我即刻騎馬,帶他找大夫,將餘毒清除。」
黛玉聽了,忙道:「李大哥快去。」略想了一想,繼而又道:「不如讓李輝大哥先行,去找大夫,你騎馬帶著世子在後面跟著,到時候再匯合,卻是能節約不少時間。」
李耀略一沉吟,頷首道:「郡主此計甚好,就依郡主的話行事。」
商量妥當了,不一時馬已經奔了過來,李輝翻身上馬,往京城狂奔,李耀則抱著李明佑,騎了另一匹馬,追了上去。

點名簿 2016-6-8 17:49

062 定情


直到坐到車上,黛玉依舊臉色蒼白,身子瑟瑟發抖,惶恐得無法自已。
春纖看著她,一臉的擔憂,忙安慰道:「姑娘放心,世子不會有事的。」
黛玉置若罔聞,卻抬起頭來,催促道:「春纖,你讓老伯將車趕快些,我們去追世子他們。」
春纖皺眉道:「姑娘身子不好,跑快了,只怕受不住,更何況,李耀他們騎馬跑得那樣快,也不知去了哪裡,不如還是緩緩而行,先回莊子再做打算。」
黛玉聽了,沉默了半晌,方才罷了,纖手緊緊揉著帕子,口中喃喃道:「都是因為我,要不是我,他不會去湖畔;要不是為了護著我,他不會被蛇咬,也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春纖見她這般自責,心中自是痛惜,忙拉住黛玉的衣袖,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世子是好人,一定安然無恙的。」
黛玉聽了這話,眼中浮現出一抹亮光來,連連點頭道:「你說得對,他是好人,必定不會薄命。」言罷,雙手合十,低頭默默祈禱起來。
其實,方才李耀已經說過,李明佑不會有事,但黛玉一想到剛才的場景,便覺得心中壓上了一塊大石,正應了那四個字——關心則亂。
此時的黛玉,再無平日的冷靜自持,心中滿滿的,都是對李明佑的擔憂和牽掛。
車子行了約一個時辰,傍晚時分進了莊子,春纖忙扶黛玉下了車,回了住處。
此時雪雁已經從迦葉寺回來,見黛玉進了屋子,不但一言不發,還滿臉愁容,不由有些吃驚,忙拉著春纖詢問緣故。
春纖眉頭深鎖,將回來時發生的意外輕輕講了,雪雁聽得目瞪口呆,怔了一會兒,方才想出一番話來安慰黛玉。
黛玉並沒有回應,只是依舊低著眼眸,保持雙手合十的姿勢,默默為李明佑禱告。
過了一時,黃嬤嬤將做好的飯送進來,黛玉自是沒有胃口,搖頭道:「我實在吃不下,你們兩個吃了吧。」
雪雁、春纖勸之再三,無奈黛玉沒有應承,不吃也不喝,兩人沒有法子,只好陪在她身邊,也沒有吃東西。
到了入夜時分,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一直默默不動的黛玉霍然起身,開口道:「什麼人?是不是世子有消息了?」
外面的人「嗯」了一聲,隨風傳來,卻是李輝的聲音:「郡主放心,世子如今在醫館,人已經醒了。」
頓了一頓,又道:「世子甦醒後,說知道郡主必定牽掛惦記,故而命卑職過來說一聲,好讓郡主安心。」
黛玉聽了這番話,心中驟然一鬆,唇邊不自覺溢出一抹笑容:「謝天謝地,總算安然無恙。」咬一咬朱唇,聲音輕柔卻堅決:「我要親自去看一看。」
李輝吃了一驚,忙道:「此刻已經入夜,郡主這時候出去,實在不安全。更何況,那醫館有些狹窄,郡主去那裡,只怕會受委屈。」
賈喜陪著李輝過來,也開口勸道:「世子已經無事,不如姑娘用了飯歇下,明天起個大早去看世子,也就是了。」
黛玉搖了搖頭,一面踏步往外走,一面道:「什麼委不委屈,我不在乎,至於時辰,的確有些晚了,不過也沒關係,我們多帶些人,也就是了。」
李輝聽她如此堅持,不好再勸,只得道:「既如此,待郡主收拾一番,卑職護送郡主過去。」
一行人商議完,春纖、雪雁忙將出門的東西收拾出來,賈喜則忙著打點車馬,又將莊子上身強體壯的男丁叫了幾個,一起護送黛玉。
一時忙畢,黛玉依舊以帕子覆面,上了車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奔往京城,趕在城門關之前進了城。
李輝對路徑極熟,領著一行人在城中穿梭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奔醫館而來。
下了車,黛玉什麼都顧不上,扶著雪雁走得飛快。
李輝見她如此,知她心中焦急,也沒有多言,直接將她帶進一間屋子,推了開來,輕聲道:「世子就在裡面。」
黛玉頷首,飛快走進去,只見蠟燭高照,李明佑閉著眼睛,橫躺在窗下的一張長榻上,身上斜搭著一條被子。
李耀守在一旁,見他們過來,忙起身行禮,甚是恭敬。
黛玉卻不看他,只覺得心跳動得厲害,走到床榻前仔細打量,這才發現,李明佑雖然合著眼睛,卻睡得並不安穩,好看的劍眉蹙著,讓人不自覺想伸手撫平它,好在臉上的青色,已經消失無蹤了。
看了須臾,覺得心安,知道皺眉,臉色也好轉,人應該是無礙的。
雖然李輝言辭旦旦,說李明佑無恙,黛玉心中也是相信的,但無論如何,都及不上親自看到來得放心。
這時李明佑唇動了動,竟說起夢話來,黛玉不免有些吃驚,俯下身子,湊到他跟前方才聽清,原來他竟不停地在喚著:「玉兒、玉兒……」
無意識的呢喃,偏偏讓人聽出深情款款的意味,眾人先是一怔,旋即都將目光投到黛玉身上,捂著嘴笑了起來。
黛玉臉上灼熱,不知該說什麼好,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目光卻沒移開,依舊緊緊盯著床榻上的李明佑。
雪雁知道她臉皮薄,故而只笑了須臾,便咳了一聲,斂了容色,放低聲音道:「世子已經無恙,姑娘該放心了。」頓了一頓,又道:「姑娘一直不肯吃東西,雖然方才帶了糕點,但姑娘一直不肯用,不如此刻將就著用一些吧。」
黛玉此刻心中大安,也就肯聽雪雁的話,點了點頭應了下來,因擔心打擾李明佑,故而起身出了屋子,只留李耀守候李明佑。
一行人去了隔壁的房間,黛玉用了兩塊糕點,至於剩餘的,卻是讓雪雁、春纖吃了墊肚子。
黛玉心中安寧,方才有心思關心其他事情,因看著李輝,問道:「大夫到底怎麼說?」
李輝欠著身,恭敬答道:「姑娘放寬心,世子人沒事,只是大夫說了,雖然救治及時,但餘毒未清,恐有意外,還是在這裡住一夜,明天早上再走更合適。」
黛玉點了點頭,沉默了須臾,轉了話頭道:「之前李耀大哥給世子餵了一粒藥丸,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輝聞言一笑,倒是沒有隱瞞,朗聲道:「說起來,那藥丸本是華貴妃賜給世子的,是天山雪蓮製成的,據說有起死回生之效,很是珍貴。華貴妃向來極疼愛世子,因覺得金玉之物太俗氣,便給了這個,以備不時之需,倒是沒想到,竟真的派上用場了。」
黛玉頷首,聲音中滿是感激:「如此說來,此事真是多虧華貴妃了。」頓了一頓,纖細的秀眉微微一挑,接著疑惑問道:「既是給了世子,為何藥丸竟在李大哥身上。」
李輝看她一眼,目光有些古怪,卻還是如實道:「說起這個,也是有緣故的,當初世子因覺得我和李耀武藝不錯,選了我們出來,要送給郡主,李耀有些不情願,世子便說,只要他肯應,無論要什麼都肯給。李耀賭氣,便說要藥丸,沒想到世子竟連眼都沒眨,立刻就答應了。」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得知一顆藥丸竟有這樣的舊事,臉泛紅霞之餘,心扉深處,隱約湧出一絲甜蜜和歡喜來。
李輝見她臉上含羞,便沒再說下去,而是沉吟須臾,恭聲道:「時候已經不早了,不如卑職去上次郡主住過的地方打點,郡主去那裡歇息一夜,至於這裡,有卑職和李耀守著,定然無事。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黛玉聽了,暫且放下羞意,沉吟起來。依照黛玉自己的意思,很願意在這裡和衣將就一夜,但是,她並不是一個人過來的,就算自己不歇息,也不能讓其他人熬著。
何況,自己若是在這裡呆著,幫不上忙不說,李輝、李耀也會覺得不方便。
因為擔憂李明佑,黛玉任性了一回,此時親眼看見李明佑恢復過來,這才重新恢復成體恤下人的性情。
故而她思前想後,終於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那客棧甚是幽靜,現在去,也不知有沒有地方落腳。」
李輝擺手,微笑道:「這一點郡主儘管放心,自從郡主元宵時在那地方住過之後,世子已經將小院子買了下來,每日探望過郡主,多半是住在那裡,偶爾才回王府。」
黛玉瞠目結舌,李明佑如此舉動,到底是為了什麼,她自是能猜出一二來。
不過是,因為自己住過那院子,李明佑大約便覺得,那地方有自己的氣息,想用這個法子,跟自己親近一些。
她臉上更是羞紅,勉強壓抑住心神,頷首道:「既如此,我帶著人過去,這裡就勞煩李大哥了。」
李輝忙謙虛一番,微笑道:「既然郡主應了,卑職來領路。」
議定之後,一行人啟程去了黛玉住過的小院,收拾一番,方才各自歇下了。
因此處已經歸了李明佑,一切陳設,與黛玉當時住時一般無二,收拾得也很潔淨。
春纖、雪雁知道她的性情,特意在屋子裡四處找了一番,尋出兩床潔淨的被子,將床榻上的寢具換了。
兩人百般用心,又好言安慰,無奈黛玉心中有事,一直睡不著。
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凌晨時分,實在支撐不住,方才入了夢鄉。






063 滕妾之爭


送走了李明佑,黛玉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雪雁、春纖出來,方才將她勸進屋。
待三人進了房,黛玉托腮坐在窗下,雖是一言不發,眉眼間卻有一股溫柔期盼之色,讓雪雁、春纖又驚又喜,暗自猜想,必定是好事近了。
雖然兩人猜著了幾分,卻並沒有開口詢問,只是如常伺候,留黛玉自己沉思,很是體貼。
李明佑去了半日,直到下午,方才翩然回來。
彼時黛玉因晚上睡得不安穩,有些乏了,在窗下的小塌上合衣小憩。
李明佑步進來,見她因睡下了,頭上的珠釵盡皆去了,青絲蜿蜒在枕上,益發襯得她秀髮如雲,膚似映雪,嬌美清麗,讓人為之目眩神迷。
雖是見過無數次,但這還是首次見到黛玉的睡顏,李明佑不由看得癡了,定定凝視著她,捨不得移開目光。
雪雁守在一旁,覺得他舉止有些不合規矩,便輕輕咳了一聲提醒李明佑,旋即方才恭聲行禮,壓低聲音道:「見過世子。」
李明佑目光不動,只抬手虛扶了一下。
黛玉向來淺睡,兩人這般舉動,早將她驚醒了。
見她睜開眼睛,李明佑有些懊惱,聲音中滿是歉意:「打擾玉妹妹休息,實在對不住。」
黛玉搖頭,示意自己並不在乎,只是輕輕道:「你先出去片刻,待我梳洗一番再說話吧。」
李明佑頷首,依言含笑退了出去,直到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方才重新步進來。
此時黛玉穿戴已畢,親自倒了一盞茶,送到他面前,溫婉道:「跑來跑去的,必定累得很,快喝杯茶休息一下。」
李明佑依言接過,抿了兩口,方才含笑看著黛玉,慢慢道:「玉妹妹怎麼不問我,此行有什麼結果?」
黛玉瞥他一眼,默然不語,過了半日方才道:「我相信你,你從不讓我失望。」
寥寥數語,卻蘊含著深刻的信任,李明佑不免為之動容,唇畔的笑容擴大開來,倒是沒有讓黛玉猜下去,而是道:「你說得是,我從不讓你失望。」他說到這裡,聲音略高了兩分,溫柔中蘊著歡喜:「我已經將我們的事情告知姑姑,姑姑對你印象很好,得知我們情投意合,很是高興,正巧皇上下朝駕臨姑姑寢宮,聽說了這件事情,立刻就應允了,不日就會下旨賜婚。」
黛玉聽了粉面流霞,沉默了半日,方才道:「我如今孑然一身,凡事都能自己做主,倒是極簡單的,世子卻是不同的,雖然皇上已經應允,但還是應該回家說一聲,不然,東王爺必定不高興。」
李明佑溫聲道:「你放心,待會兒我便家去,將此事告知,父王知我肯收心,娶的又是皇上親自賜封的郡主,必定是欣然應允的。」
黛玉這才放下心來,瞥了李明佑一眼,嬌聲道:「我記得,當初你來告知皇上要冊封我為郡主時,曾說有了這個身份,將來婚嫁,身份也能高貴很多,原來那時你便是起了心,想算計我呢。」
李明佑一味微笑,倒是沒有掩飾,反而自承道:「不錯,我一直都在盼望,你能成為我的妻子,如今終於能夠如願。」說著朝黛玉微微欠身,笑瞇瞇地道:「多謝玉妹妹厚愛,方才令我得償所願,成為世上最幸福之人。」
黛玉呸了一聲,別過臉去,唇邊卻有笑意隱現。
李明佑見了,自是心中大動,有意一親芳澤,卻又礙於雪雁、春纖在場,只能暫時忍耐,微笑道:「時候不早,玉妹妹是想在這裡多住幾天,還是回莊子?」
黛玉沉吟須臾,道:「這次我出來,帶了不少莊子上的人,還是今兒個就回去,在這裡耽擱著,實在不便。」說著轉首看著李明佑,嬌言軟語道:「我身邊有很多人,你昨天受傷,又勞累了一場,不必隨路護送,逕直回王府吧。」
李明佑聽了,不由有些不情願,但黛玉的話,他總是肯聽的,故而頷首道:「其實我能撐得住,但玉妹妹既發了話,我還是按玉妹妹之言行事。」
兩人議定了,當下便讓雪雁、春纖將東西收拾妥當,準備回莊子去。
送黛玉上車時,李明佑滿臉的不捨,黛玉看在眼裡,心中也有些難受,便看著他,壓低聲音說道:「來日方纔,以後可時時相見。」
寥寥數字,讓李明佑又驚又喜,連連頷首微笑,眉眼間神色舒展開來,透著深深的歡愉和期盼,夕陽將他的臉照得輪廓分明,分外瀟灑俊朗。
黛玉心中微熱,翹了翹嘴角,低頭上了車。
回到莊子之後,到了次日,果然夏太監過來傳了旨,皇上親自給她與李明佑賜了婚,婚期是欽天監擇的,定於四月十二。
夏太監讀完旨意,連連拱手道喜,黛玉紅著臉道謝,又讓雪雁拿了賞銀出來。
一時送走夏太監,雪雁、春纖也圍著黛玉,一起道喜,喜不自勝。
雪雁口上道喜,心中感慨萬千,遙想當日,寶玉成親,黛玉被困在賈家不得出,之後種種,一路行來,何其艱難坎坷。
但總算,有了柳暗花明的時候。黛玉覓得良人,今後必定能一生喜樂,曾經的苦楚,再也不會重現。
春纖則沒有那麼多感慨,只是揚唇大笑,須臾想起一事,皺眉道:「這婚期,選得太近了些,只怕我們來不及置辦嫁妝呢。」
黛玉低著眼眸,沉吟了半日,方才道:「這一點倒是不消顧慮,就按尋常人家的規矩,置辦一些東西就是了,世子不會介意的。」
春纖、雪雁卻是一齊搖頭,雪雁道:「姑娘的人生大事,自是要用心置辦一番,才不叫人小瞧了去。哎,只可惜姑娘身邊的積蓄並不算多,不然一定要風光大辦。」
春纖亦是道:「事關姑娘面子,一定要辦得錦繡團團才好。若是簡薄了,世子不介意我相信,但其他人卻必定會有閒話。」
黛玉知她們關心自己,心中湧起一抹暖意,便沒有再堅持,只是道:「罷了,就按你們兩個的意思,多拿些銀子出來置辦吧。」
正商議著,突然秋兒進來報說李明佑來了,黛玉不免有些驚訝,婚期已經定了,按照規矩,他們是不能見面的。
心中正錯愕著,李明佑已經走了進來,卻見他穿著鴉青色的圓領箭袖袍,腰間繫著鏤金的緙絲腰帶,瞇起眼睛揚起嘴角沖黛玉燦然一笑,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
黛玉看他一眼,只覺得一種異樣的感覺瞬間沖上心頭,略略別開臉,方才道:「要避嫌呢,你不該來的。」
李明佑看著她,歎了一口氣道:「我也知道該避嫌,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實在捨不得不來見你。」
黛玉臉上微紅,沉默了半晌,吶吶道:「今天就罷了,以後還是別再過來了,不然,會惹得人說閒話的。」
李明佑心中並不在意什麼閒言碎語,但知道黛玉臉皮薄,捨不得讓她受委屈,思前想後只得道:「夫人有命,為夫自當遵從。」
這下黛玉連耳根子也紅了,啐了一口,嗔道:「你這話太早了些,臉皮也忒厚了。」
李明佑勾唇道:「是早了些,提前喊一聲,好讓玉妹妹有心裡準備。」他說到這裡,凝睇著黛玉,轉了話頭道:「昨兒個我回府,已經將要成親的消息告知父王,父王倒是很高興,連聲說好,就是我那繼母臉色不太好,不過你也不需擔心,成親之後,凡事我都會護著你。倘若她真的做得過分了,我便帶你搬出來,也就是了。」
黛玉聽了這番話,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僅要嫁給李明佑,還要走進東王府,為人妻之餘,還要為人媳。
那樣的世家,規矩必定是極多的,更何況,李明佑與水溶一樣,也是幼年喪母。李明佑那繼母,也起了將侄女許給繼子的念頭,到頭來卻落了一場空。
一旦嫁進去,別的不說,婆媳關係緊張卻是必然的。
雖是有些擔心,但李明佑言辭旦旦,目光溫柔,讓黛玉緊張之餘,很願意相信他。
黛玉便壓抑住心中的擔憂,抬頭笑靨如花:「只要你肯護著我,再多的艱難,都無所謂。」
閒話了幾句,李明佑探手入懷,拿了個封好的信封遞過來,柔聲道:「按照規矩,你這邊是要備嫁妝的,我這裡有些私房,你拿去用吧。你即將成為世子妃,自然要風風光光才行。」
黛玉見他事事都為自己著想,不免眼眶微濕,搖頭道:「銀子我有,你很不必將自己的私房貼補進來。」
李明佑道:「我知道你不缺銀子,但這好歹是我的心意,你且收著,用得著就用,若是用不著,就先保管著。反正我們成親之後,一切都是你當家。」他說著,朝黛玉走近一步,笑吟吟地道:「玉妹妹,你我之間,這些身外之物,何必推來推去?」
黛玉聽他如此說,便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大方抬起頭來,輕輕道:「既如此,我就不客氣了,雪雁,你且收起來吧。」
李明佑見她肯收,自是露出歡喜的神色,拍手道:「夫人這性情,真讓為夫敬服喜歡。」
黛玉啐他一口,低低斥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可不理你了。」
李明佑聽了這話,只得暫時收斂,尋了些詩詞、音律上的話題來說,這才讓黛玉轉嗔為喜。
因黛玉之前說了,成親之前不能再見面,李明佑心中戀戀不捨,一直賴在莊子裡,直到到了傍晚時分,黛玉連連催促,方才騎馬回去了。
李明佑將娶黛玉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水溶得知後,臉色蒼白,茶飯不思,心痛得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
然而再難受,旨意已下,一切已經成了定局,他再如何,也是無力改變的。
故而他消沉了幾日,便喚過管家,吩咐了一番,給黛玉送了一份極豐厚的賀禮。
此生已是無緣,水溶失落之餘,只能選擇祝福黛玉,暗自期盼著,來生,能與黛玉早日相識,贏得佳人芳心,不必再黯然神傷。
這樣大的事情,賈母自是也聽說了的,當下氣得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竟是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大的福氣,能成為世子妃。」
之前她與黛玉,關係已是極差,之後因黛玉成了郡主,元妃有意拉攏,賈母也看中了黛玉的身份,故而才肯放下自尊,求上門去。
沒想到,當時談得好好的,之後再過去時,黛玉竟是變了臉孔,不但不肯答應與寶玉的婚事,春纖那死丫頭更是喚狗咬傷寶玉。
那一刻,賈母心中的失望,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對黛玉,也比之前更加厭惡了。
關係已經勢成水火,故而如今得知她將為東王府的世子妃,賈母心中不但不代她歡喜,反而很不舒服,恨不得這個消息是假的才好。
王夫人臉色也很不好看,沉默了半日,方才道:「旨意已是下了,此事已成定局,哎,縱然再不情願,也是沒法子的。」
賈母聽了這番話,臉上的神色越發難看,沉默了半日,才道:「你說的是,此事我們已經毫無辦法,哎,只盼著寶玉得了這個消息之後,能夠冷靜一些。」





064 引火上身


賈母、王夫人議定了對策和人選之後,便談起世子那邊該如何行事,至於探春那裡,不在她們考慮之列。
賈母沉吟半晌,道:「林丫頭即將嫁過去,我們得搶佔先機,在她婚期之前,就將探春送過去。只要探春能先將世子的心搶過來,事情自然就成了。」
王夫人聽了這番話,頷首道:「老太太想得極是,搶佔先機,到時候,那林丫頭就算再不甘,也翻不了天去。」
賈母見她贊同,不由一笑,卻又想起一事,不由愁上眉梢,聲音中有悻悻之意:「照道理,送妾室,自是直截了當找世子更好。只可惜,上次我與世子相見時,起過爭執,他對我的印象必定極差,若是冒然去找他,他多半不肯見我們,事情也就難成了。哎,此事刻不容緩,真不知如何是好。」
王夫人聽了這番話,默默思量一番,卻是微笑道:「老太太不必擔憂,此事兒媳有應對之策。世子那邊,不好去找沒關係,我們從東平王妃那裡入手,也就是了。」
賈母依舊皺眉,擔憂地道:「東平王妃是當家主母,自然能管世子納妾之事,只可惜,我們與東平王府素無來往,冒然求見,王妃也不知肯不肯應。」
王夫人胸有成竹,笑著道:「雖然素不相識,但兒媳卻知道,東平王妃此人,性子有些貪婪,只要我備一份厚禮去求見,王妃自然不會將我拒之門外。何況,我此行不過是送個妾室罷了,富貴人家,這是常有的事情,王妃定會欣然應允的。」
在京城,各大王府、侯門之間,消息經常是人盡皆知的,故而王夫人知道東平王妃的性情,不足為奇。
賈母見她如此自信,也就點頭道:「既然你心裡就主意,就照你的法子辦。待東平王妃答應了,這事情,也就能成了。」
婆媳兩人商議定了,因知道府中近日艱難,王夫人並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故而賈母便喚過鴛鴦,從自己私房中拿了一尊白玉觀音,交給王夫人,以送給東平王妃當賀禮。
王夫人只盼事情能早成,也好早些放心,故而次日起來,她收拾一番,便帶著一群丫鬟、僕從去了東平王府。
東平王妃田氏近來心情很不好,她一心想讓自己的侄女也嫁進來,攀上李明佑,不想李明佑突然性情大變,日日流連花叢,田氏生怕會做賠本生意,這才將自己的謀算暫且擱下。
最近一段時間,李明佑突然浪子回頭,規矩起來,田氏正想舊事重提,卻沒料到皇上竟頒了聖旨,給李明佑賜婚了。
田氏氣得當時就變了臉色,東平王李霽卻很是高興,說李明佑總算成家立業,娶的又是譽滿京城的郡主,特意交代下來,要將婚事大辦,不能委屈了皇上親自賜封的郡主。
田氏心中本就不舒服,李霽又是這樣的態度,更是火上澆油,令田氏幾乎氣得吐血。
對於未進門的兒媳,田氏既恨又惱,心中一直暗自沉吟,等兒媳進了門,一定要尋個機會,使些絆子,絕不讓她和李明佑過安生日子。
這日,她正一臉陰鬱,安排下面的人佈置新房,突然聽說榮國府有人來拜訪,不由甚是驚訝。
田氏只知道,黛玉與賈家有親,卻不知黛玉已經與賈家鬧翻,此刻聽說賈家有人來,本是不想見,後來聽說來人送了厚禮,轉念一想,見見也好,借此機會問些黛玉的事情,等她進了門,自己想為難黛玉,也就容易很多了。
有了這些思量,田氏便讓伺候的人將王夫人請進來,自己也即刻動身,到了會客之所。
一時王夫人慢慢走進來,行了禮,又奉承了田氏一番,贊田氏氣質高貴,容貌更是出眾,令人一見之下,自慚形穢。
田氏見她會說話,不由露出笑容來,讓王氏坐了,方才道:「本王妃與夫人素無來往,夫人為何突然到訪?」
王夫人忙欠身道:「王妃高貴大方,我一直是極想見識的,今兒個過來,一則是探望王妃,二則,卻是想問問王妃,聽聞貴府即將娶世子妃,不知那世子妃,王妃是否見過?」
田氏一聽她提及世子妃,心中便不舒服,搖頭道:「沒見過。」看了王夫人一眼,問道:「聽說她是貴府的親眷,不知她性情如何?」
王夫人心中早想好了一番話,此刻自是從容不迫,侃侃道:「我那外甥女,我是很瞭解的,我雖不願說她不是,卻也不能昧著心騙王妃。她人倒是長得不錯,卻是極有主見,又有些小性子,不怎麼好相處。當時她住在賈家時,曾生了不少事情,很不安分。不過,雖然她性子不好,但始終是老太太嫡親的外孫女,我一直是厚待的,從沒讓她受半分委屈。」
田氏聞言,不由臉色微沉,卻是沒開口說話。
她已是下定了決心,要與未來的兒媳過不去,心中只盼著娶進來的女子膽小怕事,任由自己揉搓才好。
此時聽說兒媳極有主見,想必不是個好對付的,故而田氏心中有些不虞,不知不覺中,臉上也露出鬱鬱之色。
王夫人見她臉色不好,心中暗自高興,臉上卻沒露出來,只是道:「外甥女性情古怪得很,按理說,我們賈家撫養了她一場,她應該與賈家多多親近才是,不想去年她卻突然說在賈家住得不安生,要搬出去,老太太勸了幾遍,她只是不應,將老太太氣得半死。」
田氏聽了這番話,方才得知黛玉與賈家關係並不好,不由道:「竟有這樣的事情?照你這麼說,她那人果然是極古怪的。」
王夫人露出愁容來,歎息道:「哎,我如今很替王妃擔憂,雖說王妃性子寬厚,但娶了一個性格不好的兒媳進來,必定難以相處。」
田氏也歎了一口氣,方才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罷了,皇上親自賜下的婚事,無論是怎樣的世子妃,都只能認了。」
王夫人聽了,忙道:「王妃倒也不需要洩氣,世子妃難以相處不要緊,只要王妃給世子選個乖巧聽話的側室,等那側室得了世子的歡心,世子妃便成了擺設,不足為慮。」
田氏之前從沒想到這頭上,此刻聽王夫人提及,不由眼前一亮,用手敲著小几,沉吟道:「你這法子倒是不錯,只可惜,世子性情高傲,尋常的女子,他一定看不上。」
王夫人聞言正中下懷,忙道:「王妃不必憂慮,我這裡有一個極合適的人選,只要王妃願意,立刻便能成事。」
田氏不免有些好奇,笑問道:「卻不知夫人說的是誰?」
王夫人欠身道:「是鄙府的庶女三姑娘,王妃放心,我那庶女雖然不是嫡出,但通身的氣派,卻是不比林郡主差,加上她為人爽利,性情又好,非林郡主能比。」
田氏沉吟道:「貴府的姑娘赫赫有名,本王妃也有所耳聞,只是那三姑娘人既如此出眾,難道會甘心當側室?」
王夫人忙道:「這一點王妃不必擔心,給世子當側室,比嫁到尋常人家做正室還好,我那庶女絕不會拒絕,加上她一向懂事,進退有禮,若是嫁過來,必定唯王妃馬首是瞻,到時候,王妃便能多一個幫手了。」說著看向田氏,聲音中多了一絲忐忑:「我滿心都是在為王妃打算,不知王妃心中,是否願意接受我的好意?」
田氏微微瞇眼,沉默了半日,不答反問道:「林郡主既在賈家住過,那她與三姑娘,是否有些姊妹情誼?」
王夫人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不由一頭霧水,斟酌了一會兒,方才道:「姊妹情倒也有一些,但她們已經分開大半年,情誼早就淡了。倘若事成,三姑娘絕不會站到她那邊,這一點王妃只管放心。」
田氏淡淡笑道:「若真到了那時候,我倒是不擔心三姑娘會偏向她,都共伺一夫了,自是要為自己著想的。我問你她們感情如何,自有我的道理。」
她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之前打定主意要跟黛玉過不去,便想著,照王夫人之意行事也好,弄個側室進來,黛玉與那妾室,必定有一番惡鬥。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需自己親自動手,黛玉便過不了安生日子,如此一來,自己等著看熱鬧就行了。
至於人選,就選賈家的三姑娘好了,雖不知她品格如何,但賈家姑娘都是盛名在外,王夫人又信誓旦旦,必定不會差到哪裡去。
更重要的是,選的側室,既是黛玉之前的姊妹,黛玉得知後,必定大受打擊,自己在旁邊看著,倒是能稍稍解恨,不必為世子妃旁落而日日耿耿於懷。
倘若李明佑真中意賈府的三姑娘,自然皆大歡喜;倘若他看不上,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是與自己無關的人,就算被誤了終生,也沒什麼好在乎的。
有人心甘情願送上門,給自己當搶使,何必拒之門外?
田氏的想法,王夫人自是不知的,也不敢追問,只是誠惶誠恐問道:「對於我的提議,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田氏看她一眼,眉梢間浮上一抹笑意,慢條斯理地道:「夫人的計劃,本王妃覺得很不錯,也罷,你回去打點一番,將人送過來吧。」
她並不信,王夫人是因為自己,而想出這樣的計劃。素不相識,卻來探訪,又說了這樣一番話,必定是有所謀算的。
田氏並不在乎王夫人的謀算,反正事情於自己有利,念在這一點上,她很願意,順著王夫人的心思走。
王夫人聞言,立刻露出歡喜的神色,起身道:「王妃肯接受我的心意,我實在感激不盡。」說著,便朝田氏福了一福,旋即道:「既然王妃應了,不如這個月我就將人送過來,也好讓三姑娘佔得先機,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田氏沉吟了一會兒,卻是搖頭道:「不必現在送來,待到了下個月,世子成親前三天,你將人送來,我自有打算。」
王夫人聞言,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對田氏的話,她只有聽從的份兒,故而只得道:「王妃有命,我自當遵從。」
田氏頷首,兩人又說了一會子閒話,王夫人便起身告辭。
待回了賈府,王夫人迫不及待去見賈母,賈母得知東平王妃已經應允,不由甚是高興,笑瞇瞇地道:「王妃既應了,此事十拿九穩了。」
王夫人也是笑容滿面,停了一停,問道:「探春那裡,該何時告知才好?」
賈母沉吟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便去說了吧。」
婆媳兩人議定了,便一起去了探春的住處,打算將想法告訴探春,也好早些著手打點此事。
及到了那裡,探春見她們過來,自是起身相迎,言談間甚是恭順。
王夫人很是滿意,寒暄了一番,便將來意說了,笑瞇瞇地道:「你如今已經十五歲,這大半年我一直在為你覓佳婿,只可惜未能如願。如今機會來了,我與老太太,都有意將你許配給東平王府的世子。」
賈母接口道:「那世子年剛及冠,人是極出眾的,又有個當貴妃的姑姑,你若是嫁過去,不但自己好,還能幫到賈家,實在是一舉兩得。」
兩人一唱一和,說得甚是起勁,又沒提李明佑已是定了親的人,探春沉默了半晌,開口道:「這位世子條件優秀,我不過是庶女罷了,他哪裡看得上眼?」
王夫人拍著她的手,笑著道:「這倒是不消顧慮的,那李世子為人豁達,並不在乎出身門第,只要你肯,事情必定是能成的。」
王夫人言辭之中,故意將做妾之事瞞著探春,只待時日近了再一一告知,那時生米已成熟飯,探春無力反抗,自然會乖乖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探春聽說李明佑並不在乎出身,只覺得此人應該是極不錯的,不由有些心動。
何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本就該長輩做主,她們肯過來說一聲,已是給了自己面子,自己若是出言反對,未免太不識趣了。
探春想到這裡,便低下眼眸,沒有言語,臉上卻有嬌羞期盼之色。
賈母眼力何等厲害,見了她這小女兒的情態,立刻明白過來,笑呵呵地道:「你不說話,我可就當你應了。」
王夫人也是一臉歡愉,拉著探春道:「這些天你且收拾收拾,免得時日近了手忙腳亂。我也會讓底下的人安排打點,一定讓你風風光光進東王府。」
婆媳兩人拉著探春,好言安撫了一番,方才起身去了。
待送走她們,探春在窗下發了一會兒怔,便喚過貼身丫鬟侍書,讓她想法子,打聽一下平王世子的人品性情,免得一無所知,到時嫁過去不好相處。
不說探春,且說王夫人那邊,見事情按自己設想的方向發展,心中別提有多高興。
接下來的幾天,王夫人便東挪西湊,張羅了一千兩銀子出來,想著置辦些東西,給探春當陪嫁。
自然的,她做這些事情,並不是為探春著想,不過是想面子上好看些,免得東平王妃不滿。
如此忙了幾天,這日上午,王夫人正在賈母跟前伺候,突然有丫頭進來道:「史姑娘來了。」
王夫人聽說湘雲來了,面無表情,沒有言語。
賈母那邊得知湘雲來了,卻有些高興,笑著道:「快讓她進來。」
丫頭領命去了,須臾湘雲進來,跟賈母寒暄了幾句,便將目光投向王夫人,笑容滿面,甚是帶著明顯的討好:「二太太近來可好?」
原來,湘雲一直對寶玉有些遐想,自退了親之後,更是全心撲到寶玉身上,之前為了能嫁給寶玉,還曾到莊子探望黛玉,讓黛玉出面,為自己求一個側室之位。
黛玉不肯應,湘雲希望落空,只能日日以淚洗面,傷心不已。
後來,薛寶釵被休棄,湘雲得知後,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便在家纏著嬸娘,讓嬸娘到賈家,找王夫人提親。
史夫人被她纏得沒辦法,加上念在她到底是侄女,故而也就應了,到賈府找王夫人,隱諱地提了湘雲對寶玉一往情深,想讓王夫人成全他們。
王夫人這才得知,湘雲竟對自己的寶貝兒子生了情思,心中不由有些得意,大家閨秀找上門,可見寶玉是極不凡的。
王夫人心中得意,卻並沒有鬆口同意史夫人的提議,只因在她心中,寶玉長得好,人也聰明,雖是成過一次親的人,但高門大戶的閨秀,才能與自家兒子相匹配。
至於湘雲,雖是出自史家,但幼年失去雙親,根基並不富貴,王夫人心中有些嫌棄,覺得她配不上寶玉,當場便婉言推拒,不願讓湘雲嫁進門。
史夫人自降身份上門求親,卻鎩羽而歸,氣得面無人色,回去後狠狠罵了湘雲一頓。
湘雲屢次碰壁,卻不肯放棄,惹得史夫人不願再管她。
湘雲並不在意史夫人,只依舊常到賈家這邊來走動,只因她心中覺得,王夫人不同意自己嫁進賈家,是因她沒看到自己的好處。
只要自己多跟王夫人親近,待王夫人看清自己的為人,自然不會再反對。
面對慇勤的湘雲,王夫人也不好再冷著臉,便勾了勾唇角,略答了兩句。
湘雲見她肯答話,臉上笑容燦爛起來,態度也越發慇勤,誇讚王夫人性子和善,讓王夫人心生喜悅。
正說著話,突然探春飛快走進來,臉色發青,聲音也有些陰沉:「東平王府的世子,已經是定了親的人,為何老太太和太太還說要將我嫁過去?」
之前探春讓侍書設法打聽消息,今兒個終於得了信,但那消息,卻是讓探春大吃一驚。
李明佑,竟是要成親的,不僅如此,那新娘,竟還是情同姊妹的黛玉。
探春吃驚之下,也顧不上別的,立刻就跑到賈母的上房詢問緣故。
王夫人料不到她竟會知道這個消息,先是一怔,轉念想,知道了也沒關係,不過是個庶女罷了,還敢違逆自己的話不成?
想到這裡,王夫人也不顧湘雲在場,便微笑道:「我還當你來有什麼大事,原來是為了這個,不錯,李世子的確要成親,不過,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雖要過去為妾室,但世子的側室,也是極高貴的,比到尋常人家當正房還好呢。何況,也不過是受一時的委屈罷了,你素來聰慧,心計也比林丫頭多,只要你肯去爭,世子定會被你吸引的。」
探春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太太言中之意,是想讓我嫁過去,與林姐姐搶夫君,鬥個你死我活?」
賈母咳嗽一聲,道:「什麼搶不搶的,不過是各憑本事罷了。東平王妃已是應了,讓你進王府當妾室,你可要好自為之,到了那裡,一切聽從王妃之命行事,更要記得爭取世子的青睞。只要你能成為世子心尖上的人,將來不但你能富貴顯赫,賈家也能多一層依仗。」說著,便將自己得知黛玉將嫁進東平王府時,心中的擔憂一一說了,又說自己想出的應對之法,便是讓探春嫁過去,好解開眼前的困局。
話說到這個份上,探春心中哪裡還不明白,原來,在賈母、王夫人眼裡,自己竟是一顆棋子,一個能讓賈家生存下去的工具。
身為庶女,她從不敢指望,王夫人、賈母會真心疼愛自己。但是,到底是相處了十幾年的,怎麼一到了緊要關頭,想法竟是如此不堪?自己竟如此一文不值?
她心中悲憤,半晌方才穩住心神,道:「老太太、太太的想法固然極好,但探春卻不能應。別的不論,只拿林姐姐來說,到底姊妹一場,我若是去搶她的夫君,叫她情何以堪?」
與黛玉相處一場,閨閣中的情誼,純真美好,探春一直不曾忘記。
故而,在明瞭賈母的算計後,探春先是為自己傷心,其後,卻是立刻想到了黛玉,不願站到黛玉的對立面,成為黛玉的敵人。
賈母聽她顧念黛玉,不由臉色微沉,聲音也有些彆扭不悅:「林丫頭與賈家,早就斷了關係,她可不再是你的姊妹,你不必再顧念往日的情誼。」頓了一頓,語氣堅決地道:「別的話我不想多說,這事情已是定了,你再不滿,也於事無補。你還是收斂心中的想法,在家安心等待一段時間,等到了跟王妃約定的日子,立刻到東王府去。」
探春依舊搖頭,聲音清淡中蘊著堅決:「若是別的事情,探春一定答應,但老太太要我去當妾室,還要與昔日的姊妹爭鬥,探春實在做不出來。」
王夫人忙勸道:「姊妹之言,不必再提,至於其他,你也不需擔心。你嫁過去後,雖是為妾,但來日方纔,只要你肯多用些心思,世子妃之位,指日可待。」
探春仍舊不應,斂了衣服跪下,口氣生硬地道:「老太太、太太心中有自己的算計,我心中也有自己的堅持,此事我絕不能為,還望兩位收回成命。」
賈母見自己百般相勸,探春仍舊不肯回心轉意,心中不由惱怒起來,指著探春,氣得說不出話來。
王夫人也是臉色鐵青,皺眉道:「我們一片好意,為你謀算前程,你這孩子竟這種態度,實在讓人心冷。」
探春不言語,只依舊直挺挺跪著,表明自己的立場。
王夫人見狀,頹然歎息,探春這種態度,縱然自己執意將她送進東平王府,她也絕不會去爭去搶,如此一來,自己那些算計,就派不上用場了。
自己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探春的心。
一子錯,滿盤皆輸,這樣的局勢,是王夫人沒有料到的。
一旁的湘雲聽了她們的對話,沉思了半日,方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刻見賈母、王夫人滿臉怒容,湘雲想了一想,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只要自己能勸得探春改變心意,王夫人必定會對自己改觀。
湘雲想到這裡,心中微熱,便站出來開口道:「三妹妹素來聰慧,怎麼今兒竟糊塗起來?老太太、太太為你百般謀算,你很應該按照她們的話,嫁進東王府去。」拍了拍探春的手,接著道:「東平王府富貴無比,做側室並不算委屈,何況,林姐姐身子嬌弱,又有些小性子,縱然當了世子妃,也必定難以長久。只要你從中周旋一番,世子的心,自然會落到你身上。」
探春聞言心中錯愕,不禁抬頭看著湘雲,彷彿在看陌生人一般。
探春以為,自己的心思,別人不懂,湘雲卻必定是會明白的。畢竟,湘雲與黛玉,也相處一場,姊妹情深,倘若易地而處,也絕不會答應與昔日姊妹當仇敵的。
卻是沒想到,湘雲不但沒站到自己這邊,還開口幫賈母、王夫人。
探春心中不忿,連帶著臉色也不虞起來,冷笑道:「你既說得那般好,可見你心裡,是極盼著這樣的好事,是也不是?」
探春是無心之語,王夫人卻是眼前一亮,不自覺轉過頭,將目光投向湘雲。

點名簿 2016-6-8 17:49

065 大婚期至


上回說到王夫人因探春之言,將心思轉到湘雲身上,抬頭看過去時,卻見湘雲盈盈而立,眉眼分明,更難得的是身上有一股子豪爽大氣。
王夫人暗自點頭,湘雲的容貌,雖略遜於黛玉,卻與探春相當,更難得的是湘雲性格豪爽大氣,別有一番動人風姿,比起黛玉,是截然不同的。
王夫人便想,自己已經答應過東平王妃,要送人過去,若是失信,必定會惹王妃生氣。
眼見得探春難以指望,不如另覓人選,讓湘雲代替上來,好歹將事情圓過去。
更重要的是,比起探春,湘雲要單純得多,只要自己能將她說動,不怕將來她不乖乖聽話。
王夫人想到這裡,便不再理會探春,反而伸手拉住湘雲,溫和地道:「好孩子,還是你明白事理,不像探春,只會惹我生氣。」
湘雲還是首次被如此對待,不由受寵若驚,忙欠身道:「太太如此誇讚,我實在當不起。」
王夫人搖頭道:「你的確是個好的,不必謙遜。」頓了一頓,歎息道:「之前我不知你的好處,今日才知,你是個極難得的,寶玉若是能娶你為妻,必定是極幸福美滿的。」
湘雲聽到她終於認可了自己,不由又驚又喜,抬起頭來道:「太太真覺得我好嗎?」
王夫人點頭,臉上的神色卻有些惆悵,歎氣道:「只可惜,我雖是有心要你這個兒媳,但我們賈家,如今卻是風雨飄搖,自身難保,我不能害了你。」
湘雲一臉錯愕,沉吟了一會兒,想起方才王夫人的話,心中有些明白,咬著唇道:「太太是指,林姐姐若是嫁了之後,必定會蠱惑平王世子,對賈家不利?」
王夫人頷首,故意露出心急如焚的模樣,皺眉道:「我本想著,探春可以力挽狂瀾,不想她執意不肯應。哎,天要亡賈家,我實在無法可想了。」
湘雲不由一臉驚慌,呆呆道:「太太不必灰心,此路不通,不如想別的法子。」
王夫人搖頭,傷心地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哪裡還有別的法子?」
湘雲聞言臉色雪白,呆若木雞。
王夫人驟然與湘雲親近起來,賈母本是一頭霧水,看到這裡,心中卻是突然明白過來。
王夫人必定是覺得,探春指望不了,不如換個人選,好歹要將李明佑的心,弄得偏向賈家。
湘雲才貌俱佳,更重要的是,她對寶玉有情思。這樣的女子,若是能夠為己所用,必定會百般護著賈家,以保寶玉萬全。
雖然,她是自家娘家的姑娘,但與賈家比起來,顯然是微不足道的。
賈母想到這裡,便抬起手來,拉過湘雲,一字字地道:「雲丫頭,不如你代替探春,嫁到平王府去吧。」
湘雲聞言霍然抬頭,眉眼間俱是無法置信之色,指著自己,不確定地道:「我?」
賈母頷首,慢慢道:「賈家的境況,你都聽清了,此時我們很需要一個大家閨秀,站出來與林丫頭抗衡,解開賈家的困局。但探春死活不願意,惜春年紀小,更是沒指望。哎,我思來想去,只有你最合適。為了賈家,為了寶玉,不如你委屈些,去東平王府周旋。雲丫頭,我心裡是極疼愛你的,但凡我有一點法子,絕不會讓你出面。」
王夫人見賈母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心中自是高興,卻沒露出來,而是保持之前的神色,定定看著湘雲,歎息道:「哎,事到如今,我與老太太,只能指望你了。你若是肯應,我們和寶玉,會一輩子記得你的恩德。你若是不肯,將來賈家倒了,寶玉的處境,必定生不如死,不堪至極。」說著,嗚嗚數聲,竟落下淚來。
一番言語,讓湘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兩人說完話,都一臉期盼地看著湘雲,由不得她不信。
湘雲只覺得自己的心彷彿壓上一塊大石,難受得厲害。
湘雲心中,一直是寶玉最重的,此時聽說寶玉將來的境況會不堪至極,湘雲只覺得心如刀絞,捨不得讓寶玉受那樣的苦楚。
古有西施,為了范蠡,放下心中情思,毅然嫁給吳王夫差,終於助范蠡成就事業,千古留名。
今時今日,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挺身而出,救寶玉、賈家出困境?
形勢不由人,寶玉,大約是與自己無緣了。但是,自己一身,能換得他平安,換得他終生銘記,也算是值得了。
湘雲想到這裡,不由自主落下淚來,嗚嗚咽咽,難以自抑。
只因,她捨不得寶玉。
然而,心中再難受,也是明白,有些事,不得不為之。
賈母、王夫人見她突然淚流滿面,都有些訝然,想要開口詢問,尋思了一回,卻又止住了。
良久,湘雲終於收了眼淚,抬頭看著王夫人,聲音嬌柔卻堅定:「為了寶玉,再多的委屈,我都承受得起。」
王夫人聞言,立刻明白她竟答允了,不由大喜道:「湘雲,你肯犧牲自己,救寶玉和賈家出水火,我代寶玉多謝你。」
一直冷眼旁觀的探春看到這裡,不由目瞪口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對著湘雲道:「雲妹妹,你難道瘋了不成?那世子,即將成為林姐姐的夫君,你難道沒聽清嗎?你心中既有寶玉,如何要去跟林姐姐爭夫君?你……」
不待探春說完,王夫人早冷冷瞪過去,聲音也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自己不情願就罷了,難得湘雲肯站出來,你卻要來膈應人,也忒可惡了。哼,這裡已經沒有你的事情,你還不快走?」說著拂一拂袖,不待探春答話,便揚聲道:「鴛鴦、琥珀,還不進來送三姑娘?」
探春聞言,沒法子再留,便起身道:「不必喚人,我自己走就是。」說著,朝湘雲看了一眼,想要點醒幾句,無奈王夫人目光惡狠狠的,探春心中無可奈何,只能悻悻離開了。
候她去後,賈母、王夫人爭著拉住湘雲,好言安撫,言辭間,皆是讚揚她肯挺身而出,是個大功臣。
湘雲雖已經應允,但心中仍舊有些難受,但在兩人的勸解下,也就慢慢收起悲傷,說了些捨不得寶玉的話。
待閒話一番,湘雲想起一事,忙向王夫人道:「冒然換人,東平王妃是否會不高興?」
王夫人沉吟道:「沒事的,王妃並沒見過探春,並不是非探春不可。等日子到了,我送你過去,再提換人之事,王妃見你品格出眾,自然會應的。」
湘雲聞言這才放心,頷首道:「既然太太覺得沒問題,事情必然是妥當的。」
王夫人微笑,心中暗自想,探春不肯又如何?以自己的本事,不過片刻功夫,便找了個替死鬼,老天真是待自己不薄。
她心中沉吟,臉上卻是溫然之色,聲音也無比柔和:「雲兒,你進了東平王府之後,切不可忘記此行的目的,一定要記得,盡快討得世子歡心,為我們賈家多說好話,如此,才能保得賈家和寶玉安然無恙。」
拍了拍湘雲的手,又道:「好孩子,你一心為了賈家,我必定會時時在寶玉跟前說你的好處,命他終生都不可忘記你的犧牲。」
湘雲頷首,應道:「太太放心,我必不會讓你失望。」
王夫人聽了這話,回頭與賈母互看一眼,眉眼間俱是得意和期盼之色。
不提賈家,且說黛玉那邊,自定了婚期,莊子上下便忙著張羅嫁妝,雖然事情繁多,但人人皆是笑容滿面,興奮不已。
忙亂了幾天,賈喜親自去找了大戶人家的管家請教,好容易定了張單子,回了黛玉之後,便命人分頭打點,漸漸有條不紊起來。
黛玉與雪雁、春纖也是整日忙碌,一時要挑陪嫁的布料,一時要挑首飾,一時要定帶多少書籍過去,很是忙碌。幸虧結婚當天的禮服,華貴妃已經賜下,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歲月靜好,時光如水,黛玉的婚事,一日一日,漸漸近了。
莊子上下,早就裝飾一新,處處紅絲綢、紅雙喜、紅燈籠,喜氣洋洋,比平時多了一份熱鬧。
四月初,依禮制,東平王府的人到莊子,行了納采禮、問名禮、納吉禮。黛玉命人大排宴席,招待來往眾人,酒席辦得精緻卻不奢華,熱鬧至夜間方罷。
依規矩,東平王府在婚禮前兩天,送了聘禮過來。因李明佑是世子的身份,送過來的東西,皆是不凡之物。除各樣金銀首飾外,另有一對祁連山白玉夜光杯、一對鴿蛋大小的藍寶石、一對璀璨奪目的夜明珠,都是難得一求的珍寶,且挑的都是成雙成對之物,華貴精美,令人目不暇接。圍觀之人見了,無不嘖嘖讚歎,羨慕之聲不絕於耳。
婚期漸漸近了,臨出閣前一天,突然丫鬟進來報,說北王爺水溶打發府中的大丫鬟晴霞過來,送賀禮道喜。
黛玉怔了一怔,方才道:「快請進來。」
進來的晴霞,約有十八九歲年紀,落落大方行了禮,方才道:「奴婢奉王爺之命,送了些東西,給郡主添妝。」頓了一頓,又道:「王爺說了,倘若郡主不肯收,就是奴婢無能,奴婢應該在這裡一直求到郡主回心轉意,才能回去覆命。」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好再推辭,只得道:「如此,姐姐回去之後,還請代我多謝王爺的好意。」
晴霞頷首,因事情已經辦妥,便沒有多留,起身告辭而去。
候她去後,雪雁將北府送來的錦盒打開,卻見裡面是如鴿蛋大小的南海珍珠,滿滿一大盒,光閃奪目,不可直視。
雪雁不由驚歎道:「真是大手筆,這一盒子東西,只怕價值不下萬金。」
黛玉凝目打量,心中也是慨歎水溶太破費,突然眼波一閃,發現珍珠堆中擱著一個方勝兒,不由吃了一驚。
她怔怔望著錦盒發了半天呆,幾次伸手,又縮回,終於下定決心,拿起了那個方勝兒。
伸手緩緩展開,飄逸瀟灑的字跡躍入眼簾,墨痕恣意流香,卻是詩經中的《燕燕于飛》。
這《燕燕于飛》,相傳是古人送別心愛的女子遠嫁時所作,言辭淒美,字裡行間滿是不捨,別樣動人。
水溶送這首詩來,其心境,不言可知了。
黛玉柔腸百轉,盯著手中的箋紙看了許久,最後向雪雁道:「北王爺情深意重,我一直極感動,但奈何我對世子已然情根深種,今生今世,只能辜負他了。」
雪雁見她眉間微蹙,聲音中也有歉疚之意,忙勸慰道:「姑娘不必如此,北王爺人才出眾,品行又好,將來必是能得佳偶的。」
黛玉沉沉歎息,頷首道:「但願如此吧。」伸手將箋紙重新疊成方勝兒,遞給雪雁,慢慢道:「我即將嫁進東王府,這北王爺的東西,卻是不好帶去,不如你替我收進書房吧。」
雪雁頷首,自去打點不提。
及到了晚上,黛玉正與雪雁、春纖商議,說道:「別的事情都妥當了,但陪嫁的丫鬟,卻是一直沒定下來。」
春纖忙道:「雪雁姐姐與我,一直都在姑娘身邊伺候,姑娘去哪裡,我們都是要跟著的。」雪雁點頭,出言附和。
黛玉心中感動,拉著春纖的手道:「我也想帶你過去,但你爹娘都在莊子上,難得才團聚半年,若是跟了我去,必定不能時時見面,倒是委屈了你。」
春纖搖頭,甜甜笑道:「爹娘在京城,時時能見面的,姑娘這樣的好主子,我若是不跟著,也忒不像話了。」
黛玉聞言,也就點頭道:「既如此,你就與雪雁一同過去吧,至於別的丫頭,秋兒、月兒都不錯,也帶上她們。」
正說著話,突然秋兒進來道:「姑娘,世子來了。」
黛玉回頭看時,果然見李明佑一身月白衣衫,含笑而來,眼裡是濃得化不開的的溫柔。
雪雁見他進來,微微笑了一下,立刻招呼其他人也退出去,免得打擾他們談心。
黛玉心中又驚又喜又害羞,輕輕道:「不是說大婚前不宜見面嗎?你怎麼來了?」
李明佑微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些規矩,在我的想念面前,只能暫時靠後了。」他一面說,一面行近,笑意盈盈地道:「娘子,你馬上就要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你開心嗎?」
黛玉飛快看他一眼,又低下頭來,淡淡的霞色染滿桃腮,嗔道:「還沒成親呢,誰是你的娘子?」說罷,便側轉過身,微嘟著紅潤的小嘴,將目光移向別處。那股風姿,既矜持,又有一種無言的柔情與嬌柔動人的風情。
李明佑心中一蕩,因左右無人,故而並沒有壓抑自己的心緒,張開雙臂緊緊摟住眼前面若桃花一般的人兒,聲音低沉卻堅決:「本來就是我的娘子,我不僅要叫,還要叫一輩子,而且,今生今世,也只有我一個人可以這麼叫你!」說著盯著黛玉,輕笑道:「我喚你娘子,你喚我什麼?」
黛玉揚起泛紅的臉蛋,嬌嗔道:「世子做什麼這樣心急?待明兒個,我自會換稱呼的。'
李明佑聞言,笑吟吟地道:「既如此,我可等著你明兒個的表現了。」
兩人繾綣了一會兒,李明佑方才在黛玉的催促下,戀戀不捨地動身離去。
黛玉親自送他出了院子,直到李明佑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久久,方才轉身回房。
次日便是吉日,莊子處處華燈結綵,璀璨生輝,不少丫鬟僕婦奔走忙碌,十分雍容喜慶,比平日裡熱鬧了不少。
五更時分,黛玉便被雪雁喚醒,黛玉有些不知所措,雪雁卻是笑意盈盈,先道了一聲恭喜姑娘,而後方道:「按照規矩,五更便是要梳妝的,少不得姑娘委屈些,起來梳洗整齊,靜待迎親的人過來。」
直到此時,黛玉方才意識到,自己當真是要出嫁了,臉上不由泛出紅霞,心中卻隱約透出一絲期待。
她慢慢起身,此時春纖早將熱水備妥,黛玉至廂房沐完浴,便安靜地坐在梳妝台前,由八名心靈巧手的喜娘圍著妝扮。
新浴後的黛玉,素顏如玉,一張巴掌大小的臉頰宛如荷瓣一般,清新嬌媚,令人見之忘俗。
領頭的喜娘不由讚道:「奴婢給不少新娘子梳過妝,但容貌如林郡主這般出眾的,竟從未見過。」
黛玉臉上嬌紅,低下眼眸沒有言語,雪雁見喜娘嘴巧,很是滿意,笑著誇了幾句,又拿了紅包出來,給每個喜娘發了一份。
喜娘見她們出手大方,自是滿意的,也就越發上心,精心梳妝起來。
因黛玉將為世子妃,故而喜娘梳妝時,一切皆是按照身份來,妝容很是雍容。
綰青絲,描長眉,抹脂粉,點絳唇,黛玉的容顏,在胭脂水粉的點綴下,漸漸明艷起來,越發顯得眉目宛然,肌膚勝雪,嬌麗動人。
嫁衣是宮中的繡娘製成的,用的是大紅色百蝶穿花的雲錦,裙作百褶,花紋繁複,裁剪合宜,做工精巧,穿在黛玉身上,似一片紅雲搖曳,襯得其人娉娉婷婷,如弱柳扶風一般。
至於頭上戴的珠冠,中間是金銜東珠,周邊綴著南海珍珠和流煙珊瑚瓔珞,周圍環繞著細細的珍珠流蘇,冠頂的紅寶石瑰麗燦爛,珠光流溢,美綸美煥,極其繁複,華貴中透出一絲脫俗之氣。





067 終成眷屬


一時飯畢,黛玉有些倦了,雪雁見狀,忙笑道:「戴著珠冠,又坐了半日轎子,姑娘必定很累,不如歇息半個時辰,待會兒我再叫姑娘起來,也就是了。」
黛玉聞言,沉吟道:「想來酒席沒那麼快散,我小憩一會兒吧。」
雪雁見她應了,忙上來幫黛玉寬衣,伺候黛玉睡下。
新房裡的床榻,是古色古香的桃木雕花床,被子是天蠶絲製就的,質料輕柔軟滑,淺紅色的帳幔隨著微風緩緩飄揚,輕紗漫飛,朦朧似夢。
黛玉向來有擇席的習慣,此時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雖說寢具都是極高貴之物,心中仍舊有些不習慣,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方才朦朧睡去。
正好眠之際,耳畔傳來雪雁的輕呼聲,黛玉睜眼看時,先迷茫了一會兒,待看見滿屋的紅色時,方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黛玉慢慢起身,一面梳洗,一面看著屋內的紅燭,問道:「已經入夜了嗎?」
雪雁頷首,微笑道:「方纔世子命人來傳話,說是馬上就要回來了。」
黛玉心中羞澀,卻還是問道:「世子必定飲了很多酒吧?要不要吩咐底下的人備醒酒湯?」
雪雁聽了,正要回答時,卻聽得李明佑在窗下道:「為夫是否喝醉,玉兒一見便知。」一面說,一面踏步進來。
黛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抬頭打量著他,見他步履穩重,雙目清明,便知他並沒有喝醉。
黛玉略微放心,因問道:「這樣的日子,你怎麼好像沒飲酒似的?」
李明佑笑道:「新婚大喜,豈能不陪酒?酒席早就散了,我知你素來愛潔淨,喝了醒酒湯,又梳洗了方才回來見你,免得被你嫌棄。」
他如此體貼,黛玉心中湧起暖意,瞥著他道:「算你還有些良心。」
眼波如橫,瀲灩醉人,李明佑心中湧起熏熏之意,卻惦記著黛玉臉皮薄,便先看了雪雁一眼,使了個眼色。
雪雁見狀自是會意,捂著唇偷笑了須臾,方道:「奴婢告退。」行了一禮,起身去了。
李明佑這才回首來看黛玉,笑容滿面地道:「玉兒,我千盼萬盼,你總算成了我的妻子。」一面說,一面抬手將鬢髮打開,又伸手掬起黛玉的一縷秀髮。
黛玉有些驚奇,瞪圓了眼睛道:「你這是做什麼?」
李明佑不答,只將全部心思放在頭髮上,將自己的與黛玉的結在一起,露出滿意的笑容,溫聲道:「這是一種習俗,結了發,你我便是結髮夫妻,從今以後生死相許,永不分離。」
黛玉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心中一跳,移開了目光,微笑道:「剛才喜娘在時,有不少禮儀規矩,如今佑郎也行了習俗,倒不知接下來是不是還有?」
李明佑唇邊的笑容越發燦爛,用肯定的語氣道:「當然還有啦。」
黛玉心中好奇,回首道:「是什麼?」
李明佑含笑湊過來,黛玉只覺得眼前一花,他的唇便貼了上來,印在自己的丹唇上。
黛玉猝不及防,有些目瞪口呆,李明佑微微閉目,在她唇上輾轉纏綿,令黛玉心跳加速,慢慢地,也閉上眼睛,沉迷在他的深吻中。
良久,房中妝台上的紅燭忽而輕輕一跳,輕微的爆裂聲響起,李明佑方才結束深吻,壞笑道:「接下來的習俗,自然是洞房花燭了。」
黛玉被他吻得暈頭轉向,此時又聽了這樣的回答,不由越發臉紅如霞,低下眼眸不說話。
李明佑看著她的羞態,心中情思滾滾而來,再不願壓抑,伸手將黛玉攬住,隨機輕輕一帶,將夢寐以求的人兒輕輕放倒在榻上。
黛玉越發羞澀,閉著眼睛,身子不自覺顫抖起來。
李明佑看在眼裡,心中十分憐惜,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黛玉的臉頰,輕輕道:「玉兒別害怕,我會好好愛惜你的。」說完,人已經慢慢覆了上來。
黛玉星眸半閉,心中湧起一股驚慌,但李明佑深情款款的目光,低聲呢喃的甜言蜜語,讓她慢慢定下心神,不由自主沉醉在他的似水柔情中……
結髮夫妻,恩愛不疑,與君洞房花燭,長醉不思醒。
分明是兩個人,此刻卻那麼接近,近到,彷彿成為整體一般。
簇新的茜紅色金絲錦繡帳外,流蘇纓絡震動起來,許久,方才慢慢停了下來。
黛玉身子酸痛,煙眉微蹙,額上俱是香汗。
李明佑看著黛玉柔弱不支的樣子,憐惜不已,一面替她抹汗,一面低低道:「玉兒,是不是很難受?」
黛玉橫他一眼,雖是在呵斥,但聲音聽上去卻像是在嬌嗔:「還不是因為你?」
李明佑撐起身,心中甜蜜萬分,輕輕道:「第一次難免會疼些,以後就好了。」
黛玉臉上紅雲滾滾,翻身不答,沉默了須臾,方才道:「好餓。」
李明佑哦了一聲,揚眉道:「很餓?那再來一次好了。」說著,便伸手來拉黛玉,作勢欲覆身過來。
黛玉啐他一口,嬌聲道:「人家是肚子餓,你想到哪裡去了?」
一整天下來,只午時吃了兩塊點心,和一些飯菜,不餓才怪。
李明佑臉上略有歉疚,輕輕道:「是為夫疏忽了,玉兒稍等。」說著便伸手拍了兩下。
立刻聽見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有丫鬟道:「世子爺,有什麼吩咐?」
李明佑朗聲道:「去端一盆熱水,再叫廚房送些飯菜過來。」停了一停,又道:「待東西備好後,放在門外就行了。」
丫鬟連忙應允下來,起身自去了。
待房中重新安靜下來,黛玉不由看著李明佑,疑惑地道:「為什麼讓人將東西放在門外?直接讓她進來伺候不就行了?」
李明佑點著她的額頭,笑容滿面地道:「你臉皮薄,讓她們進來,你必定不自在,不如還是我親自伺候,也好讓你輕鬆輕鬆。」
黛玉羞得別過臉,「噗嗤」一聲輕笑出來。
過了一會,丫鬟在外面敲門,李明佑道:「行了,你下去吧。」說著起身穿了中衣,開門去將東西拿進來,方才扶黛玉起身。
黛玉身子難受,勉強梳洗了一番,慵懶地道:「我有些不舒服,算了,還是不吃東西了。」
李明佑見狀,伸手將她抱起,放在床榻上,溫聲道:「不吃東西可不成,不如你躺著,我給你喂些金絲燕窩粥,好不好?」
他這般慇勤款款,黛玉便沒有推辭,而是微笑道:「既如此,我可就坐享其成了。」
李明佑微笑,果然拿了一玉盞燕窩粥,拿玉勺慢慢喂黛玉用了。
黛玉真心有些餓,飯來張口,竟將一盞燕窩粥都用盡了,方才打著哈欠道:「有勞夫君,我想歇息了。」
李明佑呵呵一笑,將碗往小几上隨意一放,重新上了床榻,將黛玉攬進懷中,溫情脈脈地道:「我雖不滿足,但你累了就休息吧,反正來日方才。」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深意,臉上羞紅,在他懷中動了兩下,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陷入香甜夢鄉中。
凝視著懷裡的瑰寶,李明佑深情一笑,朝思暮想,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他心中滿足,也就慢慢放下綺念,合上眼睛甜甜睡去。
外面依然樂聲細細,室內卻寂靜安寧,彷彿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
黛玉甦醒時,見天色微明,卻是湘簾低垂,自己獨自在床榻上,李明佑竟不見蹤影。
黛玉心中錯愕,忙揚聲道:「佑郎,你在不在?」聲音中,有不宜察覺的驚恐。
簾外傳來李明佑的聲音,蘊著毫不掩飾的溫柔:「我在呢,玉兒別著急。」
黛玉起身下榻,果然見李明佑一身紅衣,金冠束髮,益發顯得俊朗不凡,精神奕奕。
黛玉有些紛亂的心,瞬間安定下來,輕輕道:「你醒了,怎麼不叫我?」
李明佑微笑道:「你睡得很香,我怎麼捨得打擾?」說著,伸手撫著她的臉頰,輕輕道:「若是歇息好了,我們去前面拜見父王,若是還睏倦,就再睡一會兒也無妨。」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嬌聲道:「我休息好了,何況,拜見公婆是大事,自然要馬上出去,不能耽擱。」
李明佑卻搖頭,輕輕道:「在我心中,你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黛玉心中彷彿飲了蜜一般,帶笑看他一眼,方才道:「你幫我喚人進來,我梳洗一番,即刻隨你出去。」
李明佑雖有心讓她再歇息一會兒,但黛玉發了話,不能不應,故而只能揚聲喚人進來伺候。
屋外早有人在等候,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有幾個丫鬟捧著洗漱之物和衣物魚貫而入。領頭的是雪雁,至於餘下之人,卻是春纖和黛玉親自挑選的陪嫁秋兒、月兒。
雪雁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卻依舊守著規矩,行禮道:「見過世子妃。」言語之中,已經換了稱呼。
黛玉低低道:「不必多禮了,快給我梳洗了,我們一起去前面拜見。」
雪雁連忙應承下來,走上來伺候黛玉梳洗了,又取了胭脂水粉,給黛玉化了個淡妝。
------題外話------
天氣熱,今天有些頭昏,只能寫這麼多了,對不住得很。
明天一定萬更,敬請期待





067 洞房花燭


一時飯畢,黛玉有些倦了,雪雁見狀,忙笑道:「戴著珠冠,又坐了半日轎子,姑娘必定很累,不如歇息半個時辰,待會兒我再叫姑娘起來,也就是了。」
黛玉聞言,沉吟道:「想來酒席沒那麼快散,我小憩一會兒吧。」
雪雁見她應了,忙上來幫黛玉寬衣,伺候黛玉睡下。
新房裡的床榻,是古色古香的桃木雕花床,被子是天蠶絲製就的,質料輕柔軟滑,淺紅色的帳幔隨著微風緩緩飄揚,輕紗漫飛,朦朧似夢。
黛玉向來有擇席的習慣,此時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雖說寢具都是極高貴之物,心中仍舊有些不習慣,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方才朦朧睡去。
正好眠之際,耳畔傳來雪雁的輕呼聲,黛玉睜眼看時,先迷茫了一會兒,待看見滿屋的紅色時,方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黛玉慢慢起身,一面梳洗,一面看著屋內的紅燭,問道:「已經入夜了嗎?」
雪雁頷首,微笑道:「方纔世子命人來傳話,說是馬上就要回來了。」
黛玉心中羞澀,卻還是問道:「世子必定飲了很多酒吧?要不要吩咐底下的人備醒酒湯?」
雪雁聽了,正要回答時,卻聽得李明佑在窗下道:「為夫是否喝醉,玉兒一見便知。」一面說,一面踏步進來。
黛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抬頭打量著他,見他步履穩重,雙目清明,便知他並沒有喝醉。
黛玉略微放心,因問道:「這樣的日子,你怎麼好像沒飲酒似的?」
李明佑笑道:「新婚大喜,豈能不陪酒?酒席早就散了,我知你素來愛潔淨,喝了醒酒湯,又梳洗了方才回來見你,免得被你嫌棄。」
他如此體貼,黛玉心中湧起暖意,瞥著他道:「算你還有些良心。」
眼波如橫,瀲灩醉人,李明佑心中湧起熏熏之意,卻惦記著黛玉臉皮薄,便先看了雪雁一眼,使了個眼色。
雪雁見狀自是會意,捂著唇偷笑了須臾,方道:「奴婢告退。」行了一禮,起身去了。
李明佑這才回首來看黛玉,笑容滿面地道:「玉兒,我千盼萬盼,你總算成了我的妻子。」一面說,一面抬手將鬢髮打開,又伸手掬起黛玉的一縷秀髮。
黛玉有些驚奇,瞪圓了眼睛道:「你這是做什麼?」
李明佑不答,只將全部心思放在頭髮上,將自己的與黛玉的結在一起,露出滿意的笑容,溫聲道:「這是一種習俗,結了發,你我便是結髮夫妻,從今以後生死相許,永不分離。」
黛玉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心中一跳,移開了目光,微笑道:「剛才喜娘在時,有不少禮儀規矩,如今佑郎也行了習俗,倒不知接下來是不是還有?」
李明佑唇邊的笑容越發燦爛,用肯定的語氣道:「當然還有啦。」
黛玉心中好奇,回首道:「是什麼?」
李明佑含笑湊過來,黛玉只覺得眼前一花,他的唇便貼了上來,印在自己的丹唇上。
黛玉猝不及防,有些目瞪口呆,李明佑微微閉目,在她唇上輾轉纏綿,令黛玉心跳加速,慢慢地,也閉上眼睛,沉迷在他的深吻中。
良久,房中妝台上的紅燭忽而輕輕一跳,輕微的爆裂聲響起,李明佑方才結束深吻,壞笑道:「接下來的習俗,自然是洞房花燭了。」
黛玉被他吻得暈頭轉向,此時又聽了這樣的回答,不由越發臉紅如霞,低下眼眸不說話。
李明佑看著她的羞態,心中情思滾滾而來,再不願壓抑,伸手將黛玉攬住,隨機輕輕一帶,將夢寐以求的人兒輕輕放倒在榻上。
黛玉越發羞澀,閉著眼睛,身子不自覺顫抖起來。
李明佑看在眼裡,心中十分憐惜,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黛玉的臉頰,輕輕道:「玉兒別害怕,我會好好愛惜你的。」說完,人已經慢慢覆了上來。
黛玉星眸半閉,心中湧起一股驚慌,但李明佑深情款款的目光,低聲呢喃的甜言蜜語,讓她慢慢定下心神,不由自主沉醉在他的似水柔情中……
結髮夫妻,恩愛不疑,與君洞房花燭,長醉不思醒。
分明是兩個人,此刻卻那麼接近,近到,彷彿成為整體一般。
簇新的茜紅色金絲錦繡帳外,流蘇纓絡震動起來,許久,方才慢慢停了下來。
黛玉身子酸痛,煙眉微蹙,額上俱是香汗。
李明佑看著黛玉柔弱不支的樣子,憐惜不已,一面替她抹汗,一面低低道:「玉兒,是不是很難受?」
黛玉橫他一眼,雖是在呵斥,但聲音聽上去卻像是在嬌嗔:「還不是因為你?」
李明佑撐起身,心中甜蜜萬分,輕輕道:「第一次難免會疼些,以後就好了。」
黛玉臉上紅雲滾滾,翻身不答,沉默了須臾,方才道:「好餓。」
李明佑哦了一聲,揚眉道:「很餓?那再來一次好了。」說著,便伸手來拉黛玉,作勢欲覆身過來。
黛玉啐他一口,嬌聲道:「人家是肚子餓,你想到哪裡去了?」
一整天下來,只午時吃了兩塊點心,和一些飯菜,不餓才怪。
李明佑臉上略有歉疚,輕輕道:「是為夫疏忽了,玉兒稍等。」說著便伸手拍了兩下。
立刻聽見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有丫鬟道:「世子爺,有什麼吩咐?」
李明佑朗聲道:「去端一盆熱水,再叫廚房送些飯菜過來。」停了一停,又道:「待東西備好後,放在門外就行了。」
丫鬟連忙應允下來,起身自去了。
待房中重新安靜下來,黛玉不由看著李明佑,疑惑地道:「為什麼讓人將東西放在門外?直接讓她進來伺候不就行了?」
李明佑點著她的額頭,笑容滿面地道:「你臉皮薄,讓她們進來,你必定不自在,不如還是我親自伺候,也好讓你輕鬆輕鬆。」
黛玉羞得別過臉,「噗嗤」一聲輕笑出來。
過了一會,丫鬟在外面敲門,李明佑道:「行了,你下去吧。」說著起身穿了中衣,開門去將東西拿進來,方才扶黛玉起身。
黛玉身子難受,勉強梳洗了一番,慵懶地道:「我有些不舒服,算了,還是不吃東西了。」
李明佑見狀,伸手將她抱起,放在床榻上,溫聲道:「不吃東西可不成,不如你躺著,我給你喂些金絲燕窩粥,好不好?」
他這般慇勤款款,黛玉便沒有推辭,而是微笑道:「既如此,我可就坐享其成了。」
李明佑微笑,果然拿了一玉盞燕窩粥,拿玉勺慢慢喂黛玉用了。
黛玉真心有些餓,飯來張口,竟將一盞燕窩粥都用盡了,方才打著哈欠道:「有勞夫君,我想歇息了。」
李明佑呵呵一笑,將碗往小几上隨意一放,重新上了床榻,將黛玉攬進懷中,溫情脈脈地道:「我雖不滿足,但你累了就休息吧,反正來日方才。」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深意,臉上羞紅,在他懷中動了兩下,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陷入香甜夢鄉中。
凝視著懷裡的瑰寶,李明佑深情一笑,朝思暮想,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他心中滿足,也就慢慢放下綺念,合上眼睛甜甜睡去。
外面依然樂聲細細,室內卻寂靜安寧,彷彿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
黛玉甦醒時,見天色微明,卻是湘簾低垂,自己獨自在床榻上,李明佑竟不見蹤影。
黛玉心中錯愕,忙揚聲道:「佑郎,你在不在?」聲音中,有不宜察覺的驚恐。
簾外傳來李明佑的聲音,蘊著毫不掩飾的溫柔:「我在呢,玉兒別著急。」
黛玉起身下榻,果然見李明佑一身紅衣,金冠束髮,益發顯得俊朗不凡,精神奕奕。
黛玉有些紛亂的心,瞬間安定下來,輕輕道:「你醒了,怎麼不叫我?」
李明佑微笑道:「你睡得很香,我怎麼捨得打擾?」說著,伸手撫著她的臉頰,輕輕道:「若是歇息好了,我們去前面拜見父王,若是還睏倦,就再睡一會兒也無妨。」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嬌聲道:「我休息好了,何況,拜見公婆是大事,自然要馬上出去,不能耽擱。」
李明佑卻搖頭,輕輕道:「在我心中,你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黛玉心中彷彿飲了蜜一般,帶笑看他一眼,方才道:「你幫我喚人進來,我梳洗一番,即刻隨你出去。」
李明佑雖有心讓她再歇息一會兒,但黛玉發了話,不能不應,故而只能揚聲喚人進來伺候。
屋外早有人在等候,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有幾個丫鬟捧著洗漱之物和衣物魚貫而入。領頭的是雪雁,至於餘下之人,卻是春纖和黛玉親自挑選的陪嫁秋兒、月兒。
雪雁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卻依舊守著規矩,行禮道:「見過世子妃。」言語之中,已經換了稱呼。
黛玉低低道:「不必多禮了,快給我梳洗了,我們一起去前面拜見。」
雪雁連忙應承下來,走上來伺候黛玉梳洗了,又取了胭脂水粉,給黛玉化了個淡妝。

點名簿 2016-6-8 17:49

068 姊妹反目


黛玉一向本是喜歡淡妝的,但因為是新嫁娘,故而只能聽從雪雁、春纖的意思,妝扮上雍容了許多。
妝畢,李明佑走過來細細端詳,見黛玉上身穿著正紅色對襟雲裳,下系一條淺黃色縷花襦裙,裙上用彩線繡著芙蓉花,繡工精巧,芙蓉花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彷彿有暗香襲來一般。
黛玉滿頭青絲,皆挽了起來,梳成飛仙髻,發間綰了一隻玉簪,簪上幾支珠花,脖子上墜了一串紅寶石的項鏈,玉臂上也有飾物,戴著三對鏤空芙蓉花型的金鐲子。
她今日本就是玉面含嬌,此刻在胭脂的暈染下,越發顯得眉如青黛,玉面如桃。
李明佑不由越看越喜,呵呵笑道:「玉兒,你今天真美。」
黛玉聽他誇讚,心中湧起幾分得意,幾分甜蜜來,沉默了一小會,才道:「已經妥當了,不如我們出去吧。」
李明佑頷首,伸手拉過黛玉的纖手,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卻任由他牽著,一起出了新房。
院子裡有不少僕婦、丫鬟來來往往,見了相攜而來的兩人,都是有些驚訝,一面行禮,一面暗自思忖,世子素有風流之名,但今日卻瞧見他對世子妃如此在意,看來,以後自己想要在這裡立足,得像尊敬世子一樣敬重世子妃。
李明佑的親密舉動,讓一眾下人,皆是起了敬畏之心,不敢小覷了黛玉。
黛玉自不知他們心頭所想,只與李明佑一道,出了院門,上了碧油車,雪雁、春纖也跟著上了後面的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東平王李霽的住處而來。
路程並不算遠,不一時就到了,李明佑自己先下了車,又轉身來扶黛玉。
院門口早有婆子、丫頭們躬身立在一旁迎著,見他們過來,皆是一襲紅衣,一個眉眼如畫,一個風度翩翩,讓眾人嘖嘖稱讚,真是一雙璧人。
進了正屋,東平王正與王妃田氏一道,正在窗下的木炕上喝茶。黛玉立在李明佑身邊,往後稍退了半步,一同跪下給兩人見禮。
東平王劍眉入鬢,四十多歲的年紀,眉眼間與李明佑很有幾分相似,見了她的動作,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有些意外。夫妻一起見禮,這兒媳婦,竟懂得後退半步,以夫為天,這樣的品行,真真是個難得的。
他打量了黛玉一眼,見她容色端莊明麗,舉止大方得體,心中又驚又歎,李明佑竟能覓得這樣的女子為妻,難怪會浪子回頭了。
宮裡的貴妃,對黛玉一直讚譽有加,但東平王心中一直不以為然,直到此刻見了,方才察覺出黛玉的與眾不同。
這樣想著,東平王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來,心中對黛玉這個兒媳也多了幾分滿意。
田氏卻是淡淡看著兩人,雖然也在笑,那笑意,卻不過浮在面上,不抵眼底。
兩人行罷禮,丫鬟送了香茶上來,黛玉心知,這是要敬茶了。
之前想到這樣的場景,黛玉心中有些緊張,但真到了這一刻,黛玉反而鎮定下來,伸手拿了一盞,送到東平王面前,聲音清婉:「公公,請喝茶。」
東平王笑容滿面,伸手接過,象徵性地喝了一口,目光在李明佑、黛玉身上打轉,說道:「兒媳婦品格很好,以後你們夫妻要和和美美過日子,將來整個王府,要靠你們來照應。」說完,朝身邊的丫頭看了一眼,那丫頭忙走上來,手上端著托盤,紫檀木盤子上搭著紅綢,躺著一對足金的金鐲子,款式是常見的龍鳳樣式,看起來沉甸甸的,顯然份量不輕。
黛玉連忙行禮,含笑道:「多謝公公厚賞。」雪雁忙走上來,行了禮將托盤接過。
東平王喝完茶,接下來該是田氏了,李明佑卻搶先道:「接下來這杯茶,該是我娘親,父王的結髮妻子喝才是。」
東平王、田氏聞言,皆是變了臉色,田氏皺眉,聲音中頗有不虞之意:「世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明佑看她一眼,笑容有些冷,慢慢道:「沒什麼意思,我的媳婦,娶回來該給名正言順的婆婆敬茶,這是規矩。」
東平王盯著李明佑,皺眉道:「別胡鬧了,你娘親早就過世,如何能喝這杯媳婦茶?」
黛玉見東平王神色不痛快,唯恐他發火,忙開口道:「公公,不如將婆婆的靈位請出來,我敬了茶,再給王妃敬,如何?」
李明佑是自個兒的夫君,黛玉雖然不知,他與田氏到底有什麼過節,但眼見著夫君執意要讓生母喝上媳婦茶,黛玉自是要開口,助他完成心願的。
至於田氏,名分上的東西改變不了,無論如何,都是要敬的,不然,自己與李明佑都是要受人指責的。
東平王聽了黛玉的話,覺得這法子倒是不錯,臉上的神色略微好轉,頷首道:「兒媳婦這話有理,就這麼辦吧。」
黛玉見情況好轉,心中鬆了一口氣。
田氏卻是氣得臉色蒼白,眾目睽睽之下,李明佑竟說出那樣的話,落自己的面子,竟是沒將自己這個繼母看在眼裡。
她眼中迸射出憤恨的意味,旋即暗想,反正自己也沒將李明佑當成繼子,倒不算吃虧。
至於他如此不留情面,且讓他逍遙片刻,待會兒自有法子對付。
田氏思忖之際,已經有人將李明佑娘親李氏的靈位請了進來。
黛玉端了茶,恭恭敬敬放在靈位前,旋即斂衣下拜,喚道:「娘親,喝茶。」她是隨了李明佑的稱呼,只因在她心中,李明佑最重,李明佑的生母,便是自己的娘親。
李明佑見她神色鄭重,唇邊不自覺露出笑容,看向黛玉的目光中充滿了滿足和喜悅。
及後,黛玉到底給田氏敬了茶,雖然也行了禮,卻只是以「王妃」喚之。
田氏心中不悅,但面上卻是若無其事的模樣,接茶抿了一口,方才道:「佑之娶了親,我這做繼母的,心中真是高興得緊。」說著,便讓丫鬟送上表禮,卻是一對碧玉手鐲,看不出有多名貴,不過過得去而已。
黛玉依舊微笑,開口謝了,然後一臉柔順的站在丈夫身側。
因時辰不早,有丫鬟上來行禮擺飯,伺候他們用膳。
按照規矩,兒媳婦是要給長輩布菜的,在賈家,王夫人、邢夫人經常到賈母身邊,做這樣的事情,黛玉耳熟能詳,對這規矩自是知道的。
故而丫鬟上來擺飯,黛玉自覺站起身來,行到田氏身後,準備給她布菜。
李明佑看在眼裡,哪裡捨得委屈黛玉,便開口道:「咱們這樣的人家,行動都有丫鬟伺候,何必讓世子妃受拘束?不如還是讓丫鬟照應著,世子妃坐下來用膳。」說著,便注目於東平王,等著他答話。
東平王心中無所謂,喝著粥沒有說話。
李明佑立刻站起來,淡淡笑道:「父王若是不應,我與世子妃一起,照應父王和田王妃,如何?」
東平王聽了這話,哪裡肯讓自己的兒子受委屈,忙擱下碗,擺手道:「罷了,王府不少伺候的人,你們都坐下用膳吧。」
李明佑這才罷了,伸手扶黛玉坐下,這才開始用膳。
田氏心中又氣又恨,卻沒露出來,只用手抓著帕子,幾乎將帕子抓爛。
一時飯畢,李明佑因道:「世子妃身子嬌弱,父王你是看見了的,兒子想讓父王免了我們的晨省之禮。」頓了一頓,朝東平王欠身,接著道:「兒子一向覺得,孝心不是表面功夫,只要兒子時時刻刻記得父王,便是孝順了,不知父王意下如何?」
近些年來,東平王還是首次聽到李明佑以如此恭敬的態度說話,心中很是高興,也就點頭道:「罷了,你們年輕人,才剛成親,不必受拘束了。」
這話已是應允,今後他們可以不必日日行晨省之禮了。
黛玉性子淡泊,素不喜出來周旋,聽了這話,心中自是高興,先看了李明佑一眼,方才道:「多謝公公體恤。」
一行人三言兩句,竟將大局定了,田氏氣得咬牙切齒,她之前還曾想,要在黛玉行晨省之禮時,找機會多多為難,如今,李明佑出頭,她這想法,無疑是泡湯了。
田氏心中憤恨,面上卻露出笑容來,徐徐道:「佑之與世子妃如此恩愛,我心中實在高興,只可惜,世子妃這模樣,看上去弱不禁風,子嗣上,將來必定是艱難的。」
黛玉聞言,不由變了臉色,低下頭不言不語。
李明佑見狀,知她心中必定不舒服,忙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方才轉頭看向田氏,笑容轉為淡薄:「田王妃這是什麼意思?世子妃剛進門,田王妃就說這樣的話,是存心詛咒人嗎?」
田氏毫不讓步,慢慢道:「世子做什麼生氣?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剛才世子自己也說了,世子妃身子嬌弱呢,這可容不得世子不認。」說著,故意露出傷心的神色,旋即道:「我是一片好心,為世子打算,世子為何將我當做仇人一般?」
李明佑冷笑道:「我的事情,與你有什麼關係?雖然你如今扶了正,但別真將自己當成我的娘親,不然,我可是不會給你留情面的。」
田氏臉色越發不好,由白轉為青色,咬了一會兒牙,方才道:「到底是我的繼子,你雖然不領我的情,我卻不能不為你打算。」她一面說,一面將目光投向黛玉,溫和地道:「世子妃,我這人說話向來直,你可別生氣。」
黛玉不好說什麼,只得道:「王妃一片好心,我豈會生氣?」看了田氏一眼,慢慢道:「我身子的確嬌弱,但近來十分注意調養,田王妃不必為我擔心。」
田氏微笑道:「你這孩子是個懂事的,你這般知書達理,我這當繼母的,自是要提攜你一番。」
她笑意盈盈,黛玉心頭卻湧起肉跳心驚的感覺,忙定一定神,溫婉道:「多謝王妃好意,我心領了。」
田氏擺手,唇角笑容加深:「世子妃,我聽說你曾在賈家住了十年,與賈家的姑娘相處得極好,是也不是?」
黛玉見她突然轉換話題,心中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頷首道:「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在一起,相處得倒也不差。」說著,腦海中閃過探春、惜春的身影,唇角不自覺露出追憶的神色。
在賈家,也就這兩個女孩兒,是真心待自己為姊妹的。
分別了有大半年來,回憶起來,兩人的面容卻是清晰的,只因黛玉心間,一直都有著姊妹情,從不曾忘。
田氏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心中冷笑,卻以溫和的語氣道:「我這裡有個人,是賈府的三姑娘,不知世子妃可願一見?」
黛玉聞言吃了一驚,三姑娘,必是探春無疑了。只是,為何她會來東王府?田氏將話題轉到這上面,到底有何用意?
黛玉思忖之時,田氏卻是朝外招手,不一時,便有丫鬟簇擁著一個小姐打扮的女子,款款走了進來。
黛玉轉頭看去,只見進來的女子,一襲妃色攢金線牡丹花紋霓裳,外罩薑黃色的對襟半袖,下面是水藍色的十二幅月華裙,頭上珠花點點,又有不少紗花,打扮得很是美艷。
卻不是探春,而是湘雲。
黛玉心中越發錯愕,不由失聲道:「怎麼是你?」
田氏見她驚訝失神,心中有陰謀得逞的喜悅,面上卻是鎮定自若,徐徐道:「這三姑娘,是我找來,送給世子妃作伴的。」說著,便看了湘雲一眼,使了個眼色。
湘雲在她身邊呆了幾天,加上之前早就說定了,見了她的眼色,立刻款款上前,含笑道:「見過東平王、世子。」轉首看向黛玉,也行下禮去,溫聲道:「見過世子妃。」
黛玉心中湧起不祥的感覺,並沒有理會,而是看向田氏,皺眉道:「這女子,並不是賈府的三姑娘,而是史家的姑娘,王妃將她叫來,到底所為何事?」
田氏聞言,不免有些驚愕,蹙眉盯著湘雲,聲音中有不虞之意:「你不是賈三姑娘?」
湘雲之前早想了一番話應對,聞言不慌不忙,慢慢道:「回王妃,我的確不姓賈,只因賈三姐姐近幾天身子不適,二太太唯恐怠慢,便讓小女子前來應差。」
說著,朝田氏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道:「王妃放心,小女子與賈三姑娘,都與世子妃相識,情同姊妹,品格也相當,雖然人換了,但王妃心中所想,卻是絕對不用擔心的。」
田氏聞言,便多看了湘雲兩眼,見她容色果然絕美,比起黛玉,也不過稍稍遜色。更難得的是,她身上有一股子爽朗大氣,在世家小姐之中,這算是極難得的。
田氏心中滿意,便沒在人選上糾結,而是道:「換了你來,倒也罷了。」說著,轉首看向黛玉,呵呵笑道:「早在你嫁過來之前,我便是聽說了,你身子嬌弱得很,前幾年經常纏綿病榻,近年來,雖是好轉了些,卻還是極虛弱的。我聽了這些話,心中很是擔憂,唯恐你將來子嗣上艱難,故而思前想後,總算想出一個法子來。」
李明佑聽了她這番話,雖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心中卻是不悅至極,拂袖道:「如此說來,我竟要多謝你了?」
田氏臉皮厚,並沒有在意李明佑的怒火,而是擺手道:「多謝倒不必,只要你們肯接受我的好意,我便心滿意足了。」
說著看向黛玉,接著之前的話頭,繼續道:「我想的法子,於你是極好的,我特意命人,去賈家找了個品貌雙全的好姑娘,想著給你做伴兒,必定是極好的。賈家人見我心誠,倒是沒有拒絕,前幾天送了姑娘過來,便是你眼前這個史姑娘。」
黛玉靜靜聽了,煙眉微微一挑,看向田氏的目光沒有一絲感情,只是徐徐道:「王妃這番話,沒頭沒腦,我實在聽不明白。」
田氏微笑道:「世子妃不明白嗎?那我直言好了,我打算,讓這史姑娘給佑之當妾,一則,她身子骨好,將來孕育上,必是極輕鬆的。二則,她與你是舊相識了,你們一起伺候佑之,閒時則姊妹相聚,賞心悅事,兩人必定能和諧相處。如此一來,佑之可享齊人之福,便是你自己,也有人伺候陪伴,豈不是好?」
一席話說下來,屋中人皆是變了臉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黛玉看向湘雲,目光複雜變幻,心中也是驚愕交加,難以平靜。
猝不及防相遇的湘雲,出現在東王府,原來,竟是為了,給自己的丈夫做妾。
世事之奇,真是出乎意料。
她打量著湘雲,見湘雲聽完田氏的話,臉色很是淡定平靜,顯然,早就知道了田氏的算計,且已經開口應允了田氏之言。
昔日姊妹,卻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相見,實在可歎又可笑。
這樣的場景,黛玉一直不敢想像。
直到此刻,她終是知道,自己與湘雲的距離,已經隔得遠遠的,昔日之情,早已化為泡影。
長恨人心不如水,無端平地起波瀾,此刻,這句詩詞,是黛玉心扉的寫照。





069 夫妻一體


上回說到田氏將湘雲喚出來,還說要送給李明佑做妾,黛玉大驚失色,怔怔看著湘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李明佑見了黛玉的神色,心中自是憐惜,忙遞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方才轉頭看向田氏,冷冷道:「我夫人昨日進門,王妃便這般迫不及待,讓我納妾,我竟不知道,誰家有這樣的規矩。」
拂一拂袖,冷哼道:「若要人敬重,自己須得循規蹈矩一些,若是任意妄為,休怪我不給你留臉面。」
他聲音冰冷,帶著迫人的氣勢,田氏心中顫抖了一下,有些驚懼,卻仍舊不肯死心,皺眉道:「我給你挑的女子,不但姿容絕麗,還是大家閨秀,這樣的品格,給你做妾,綽綽有餘,為什麼你竟不願意?」
李明佑冷笑道:「這是我的事情,與你有什麼關係?旁的事情,由著你鬧去,但倘若你以為能將手伸進我房裡,那就打錯主意了!」
田氏臉上陰晴變幻,沉默了須臾,將目光投向黛玉,沉吟道:「齊人之福,人人都嚮往的,世子不肯接受,莫非是因為世子妃善妒,世子不願違逆,這才違心推辭?」
她這番話用心險惡,雖是在問李明佑,言語中,卻是將矛頭對準了黛玉。
李明佑聞言,哪裡容得她欺辱黛玉,伸手拍案,寒聲道:「世子妃乃皇上親賜下來的,你竟敢暗指她善妒,懷疑天子的眼光,如此大不敬,也忒可惡了。」
田氏呆了一呆,吶吶道:「皇上的目光,自然是極好的,我不過是見世子執意推脫,一時心急,才說錯了話,便是皇上知道了,也必定不會管東平王府的家事。」
她不敢再說黛玉的不是,解釋了兩句,便將目光投向東平王,卻是露出一副傷心的模樣,徐徐道:「王爺你瞧,世子看我的目光,冷得讓人心寒。我做事情,全是為了他著想,他素來有風流之名,雖然近來收斂了些,但骨子裡的性情,必定還是一樣的。我擔心世子妃身子嬌弱,難長久留住他的心,這才選了個閨秀進來,一則,讓世子享齊人之福,也好長久收心;二則,世子妃嫁進來,人生地不熟的,這位史姑娘與她是姊妹,有史姑娘伴著,她也能自在一些。我一片丹心,全是為了他們,實在不知到底錯在何處,竟惹得世子這般橫眉冷對。」說到最後,聲音嗚咽,竟落下淚來。
湘雲自進了東王府,經田氏點撥,與田氏倒是有了些默契,加上心知自己此行,關乎賈家生存,故而就算再惦記寶玉,也只能放下,盡力留下來才行。
此刻見田氏做戲,湘雲忙走到田氏身邊,跪下道:「王妃別傷心了,世子不過一時想偏了,待明白了王妃的好意,自然不會仇視王妃。」
說著偏過頭來,也看著東平王,聲音嬌柔中蘊著柔順:「自進了王府,王妃時時提點,讓我今後好好伺候世子,與世子妃好好相處,我很願意照王妃之言行事,王妃對世子一番好意,還請王爺明斷。」
黛玉見她如此,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實在無法明白,昔日爽朗大氣的湘雲,有朝一日,為何會露出這樣不堪的一面。
東平王內寵雖多,但田氏一向是最得寵的,此刻見她梨花帶雨,不免很是憐惜,又見湘雲恭順溫和,心中也是滿意,加上他覺得,納妾乃是小事一樁,為小事拉扯不清,實在沒什麼意思。
東平王便抿了一口茶,看向李明佑,徐徐道:「大戶人家,三妻四妾是少不了的,王妃又是一片好意,你就納了這史姑娘,皆大歡喜,豈不是好?」
李明佑想也沒想,便搖頭道:「田王妃胡鬧,怎麼父王也糊塗了?我才剛新婚,就納一房妾室,傳出去,不知情的人,還當我沒有女色不能活呢。」
他說到這裡,回首看向黛玉,眸中漾出深深的柔情,聲音堅決至極:「我聲名狼藉,能得世子妃為妻,已經心滿意足,只盼與她相攜白頭,絕不願納什麼小妾,影響我們夫妻的感情。」
房中之人聽到李明佑訴說衷腸,都露出無法置信的模樣。
要知道,李明佑可是浪子,如今,竟說出為了一個女子,不願再納妾的話。這樣大的轉變,實在令人無法想像。
黛玉臉上紅霞滾滾,心中羞澀又甜蜜,被湘雲帶來的不快,也盡數消失無蹤。
李明佑訴說完自己的想法,方回身來看東平王,一字字地道:「父王,我這一生,並沒有求過你什麼,就這一次,還望你能讓我選自己想過的生活,讓我一生幸福無憂。」
對於李明佑鐵了心不納妾,東平王雖然不以為然,但眼見著李明佑露出懇求的神色,心中卻是有所觸動。
畢竟,李明佑是他的嫡長子,對於這個兒子,他一直是極在乎的。對於李明佑的心願,他並不願太勉強。
何況,在東平王心中,妾,不過是個玩意兒,他並不願意,為了無關緊要的人,與李明佑生分了。
田氏眼尖,見東平王露出軟化的神色,忙搶在東平王開口之前,先道:「俗話說得好,長者賜不敢辭,方才王爺已經說了,讓世子納了史姑娘,世子不但不聽,還一通話說出來,竟是想違抗父命嗎?」
李明佑見自己幾乎要說服東平王,田氏卻出來橫插一槓子,心中不由大怒,指著田氏冷笑連連。
田氏被他目光中的冷峻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心想,反正已經成了死結,與李明佑撕破臉了,今兒個無論如何,也要將湘雲推到李明佑身邊,不然,可就在眾人面前大大丟臉了。
至於湘雲成為妾室之後,是否能得寵,暫時不在她考慮之列。
田氏一面想,一面看向東平王,含淚道:「王爺,世子如此不聽教,我今兒個的面子算是丟盡了,還望你為我說句話兒,不然,我以後只怕沒臉見人了。」
她這眼淚,實在是利器。
色令智昏,此話誠不虛,何況東平王向來寵愛田氏,見狀,心中的那桿秤立刻偏了過去,擺了擺手,以低沉的語氣道:「罷了,別再吵鬧了,王妃確是一片好心,佑之,你命人在你的住處收拾個院子,安置史姑娘,以後,她便是你的妾室了。」
黛玉聽了這番話,只覺得心中一沉,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李明佑聽了東平王的話,早就變了臉色,此刻見黛玉身子顫抖,臉色浮現出一絲蒼白來,心中憐惜又難受。
他便淡淡一笑,聲音平靜,卻蘊含著堅決不移之意:「我的心意,已經想父王說明,父王卻執意為難人,莫非,父王存心不想要我這個兒子?」
東平王被他決絕的語氣驚住,卻不願就此讓步。
畢竟,男人都是愛面子的,眾目睽睽之下,若是被李明佑威脅兩句,就此退讓,必定會成為笑柄。
東平王想到這裡,便瞇了瞇眼,淡淡道:「你這是什麼話?不過讓你納個妾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如何竟說起狠話來了?」頓了一頓,看了臉色難看的李明佑一眼,又道:「何況,雖讓你納妾室,給個名分,但你若是不願意寵愛這女子,也沒人會勉強。」
湘雲眼見得李明佑執意不肯納自己,心中有些屈辱,此刻聽出東平王語氣中的滿不在乎,心中越發沉重難受。
然而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再回頭,故而湘雲只能低下頭,咬著唇不言不語。
不料李明佑聽了東平王的話,依舊絲毫不讓,固執地道:「誰愛娶誰娶去,我這一生,有夫人相伴,已經足矣。倘若,父王不肯應允,我情願不要這世子之位,與夫人過尋常人的日子。」
田氏聽了這話,不由心中暗喜,倘若真因為此事,李明佑棄了世子之位,自己的兒子,就大有希望了。
故而,她心中巴不得鬧得更厲害些,當下立刻收了淚,向東平王道:「王爺,妾身實在替你難過,你一片好心,世子卻不肯領情。哎,算了,他竟說出要棄了世子之位的話,想必是不會聽王爺之言了,此事不如就此罷了,免得他當真離府,到那時,不但貴妃娘娘不滿,便是王爺自己,也必定後悔莫及。」
表面上,她雖在勸東平王,實則卻是在火上澆油。
果然東平王聽了,臉色變了又變,冷笑道:「本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他不想要世子之位,多的是人要。缺了他,我這東平王府,難不成就撐不住了?至於貴妃,到底是本王的妹妹,本王才不信,她會為了區區一個侄子,跟本王過不去。」
他說完,斜睨了李明佑一眼,聲音中多了些許冷意:「本王話都說盡了,要麼,你納了這房妾室,要麼,你另謀去處,何去何從,你自己選。」
為了賭一口氣,東平王已經墮入田氏設好的陷阱中。
李明佑聽了,臉上的神色卻沒有什麼波動,反而淡淡一笑,回身來看黛玉,眉眼間的柔情幾乎化不開。
他雖是不語,但這般神色,卻是讓眾人明白了,他心中的抉擇,到底還是偏向了黛玉。
黛玉心中歡喜甜蜜,隱約還夾雜著一絲出乎意料。
在嫁進來之前,李明佑曾信誓旦旦,說以後會護著自己,當時,黛玉雖然信了他的話,卻並沒有想到,他會為了自己,做到這種地步。
情願放棄世子之位,也不願辜負當初許下只娶自己一人的諾言,得夫如此,更有何求?
東平王見了李明佑的神色,心中不由火起,正要發怒時,卻聽得一道清凌凌的聲音響起,溫婉悅耳:「公公息怒,佑之只是一時昏了頭,才會頂撞公公,不會有下次的。」看了湘雲一眼,咬著丹唇道:「史姑娘品格上佳,她既願為妾,兒媳願意讓她進門。」
此言一出,滿室震驚。
雪雁、春纖面面相覷,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李明佑一臉錯愕,看著黛玉道:「夫人何出此言?」
黛玉心中酸楚,卻沒有露出來,只是淡淡笑道:「我這番話,自有我的道理,佑之,你不要反對。」
李明佑依舊一頭霧水,怔怔看著黛玉,幾乎不知該如何反應。
東平王看也不看一臉呆滯的李明佑,而是露出淡淡的笑容,開口道:「難得兒媳大方賢明,此事就這麼定了。」
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鬧了一場,本王頭昏眼花,何況還有政務沒打理完,本王要去書房,餘下來的事情,由王妃打點了。」言罷更無二話,起身彈了彈衣袖,揚長而去。
待他走後,李明佑方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拉住黛玉的衣袖,急急地道:「夫人,你為什麼要讓步?」
黛玉拍拍他的手,安撫道:「世子且稍安勿躁,待會兒再解釋。」說著便看向田氏,淡淡道:「此間事情已了,王妃,我們夫妻要告退了。」說著,斂起衣衫福了一福,恪守禮儀。
李明佑那邊,卻只是瞪了田氏一眼,便拉著黛玉出屋。
兩人上了輦車,李明佑心急如焚,拉著黛玉詢問緣故,黛玉卻合上眼,一直默默不語。
李明佑心中焦急,卻只得順著黛玉的心意,沒有追問下去。
一時回了院子,兩人進了新房,李明佑再問時,黛玉方才道:「今日之局,實在險惡,我不願你與公公鬧翻。」
李明佑拉住她的纖手,歎道:「鬧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玉兒,有你在,世子之位,我根本不看在眼裡。」
黛玉搖了搖頭,道:「你不在乎世子之位,我知道,我方纔那麼選,也不是為了世俗的名利,而是不願你與公公吵鬧,最終落到反目的地步。」
看了李明佑一眼,歎了一口氣,聲音中多了些哀切:「佑郎,我自小父親過世,這些年一直極後悔,當初不該進京,應該陪在父親身邊,讓他多享享天倫之樂。我自己沒法子得到親情,深受其苦,自然不願意你與公公鬧翻,無法在他身邊盡人子之責。」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驟然明白了黛玉的苦心,心中有些酸楚,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軒眉道:「他不通情理,這樣的父王,盡不盡人子之責,我根本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黛玉看向李明佑,徐徐道,「若因為我,讓你們父子失和,我心中永遠難安。」
李明佑聞言,定定看著黛玉,歎息道:「玉兒,你曾說過,自己的心很小,不願讓夫君納妾,為了我,你竟連自己堅持的原則也要放棄?」
聽了這話,黛玉心中難受,卻還是道:「佑郎,你為了我,世子之位也能捨棄,夫妻一體,為了你,我又豈會頑固不化?」頓了一頓,溫柔看著李明佑,接著道:「何況我心中清楚,就算容許史姑娘進門,你也絕不會親近她,是也不是?」
李明佑聽了這話,伸手給黛玉理了理鬢髮,頷首道:「你是對的,這一生,除了你之外,我不願再碰任何一個女人。」沉吟了須臾,沉沉歎了一口氣道:「罷了,為了你的名聲,這次我就罷了。畢竟,你剛剛嫁進來,若我真跟父王鬧翻,攜你離開王府,必定會惹來不少閒話。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在背後說你是紅顏禍水呢。」
黛玉見他最終放棄爭論,也是為了自身的名聲,心中自是溫情脈脈,伸出手來,抱住了李明佑的腰。
美人自動投懷送抱,李明佑心中自是大喜,忙也伸出手來,輕輕擁黛玉入懷。
他抱著溫香軟玉,心中思緒翻騰,慢慢地,有一個計劃在心中成形,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賈家竟敢將心思動到自己頭上,膽子壯得很。
李明佑猜不出,他們送人來的目的,也沒興趣知道。
反正,他們惹上了自己,就別想自己會仁慈。
不出一月,他必定要讓賈家人知道,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必須要付出慘烈的代價。
正想著,李明佑突然覺得肩上有濕意,心中驚愕,忙抬頭去看黛玉,卻發現,不知何時,黛玉竟落起淚來。
李明佑心痛不已,忙問道:「玉兒,你怎麼了?」
黛玉伏在他肩上,嗚咽道:「佑郎,我心中很難受,我知道,你不會喜歡她,但是,一想到這個世上,還有人能分享我的夫君,我就覺得,心中壓上了一塊大石。」
李明佑聽出她言語中的悲切,心中滋味難辨,歎息道:「玉兒,我曾說過,此生不讓你落淚,卻沒有做到,實在對不住你。」一面說,一面吻上她的淚水。
輕柔的吻落在臉上,漾起異樣的感覺,黛玉心中酸酸甜甜的,搖頭道:「你沒有做錯什麼,對不住我的,另有其人。」
李明佑聽了,自是知她指的是何人,眸中迸射出冷峻的光芒,徐徐道:「玉兒你放心,我已經想到法子對付那姓史的和賈家,定然會讓那些無恥的人後悔莫及。」
黛玉聽了,一時忘記哭泣,好奇地道:「什麼法子?」
李明佑微笑道:「待會兒再告訴你,至於現在,還是做正經事要緊。」
黛玉疑惑,皺眉不解,李明佑點著她的額頭,一本正經地道:「已經到了用午膳的時間,我的玉兒該吃東西了,不然會傷身體的。」
黛玉撇嘴,滿不在乎地道:「用飯罷了,這算什麼正經事?」
李明佑斂了微笑,正色道:「在我心中,這就是正經大事。」
黛玉看著他嚴肅起來的神情,心中漾出深深的溫情,濃濃的感動。
在這個世上,除了他之外,不會再有另一個男子,將自己是否用膳看做頭等大事。
唯有他,處處在意自己,唯有他,是自己情之所繫,魂之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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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私情被抓


一時兩人用罷午膳,黛玉便看著李明佑,問道:「方纔佑郎說,要想法子對付史姑娘,不知佑郎打算怎麼做?」
李明佑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戰百勝。聽方纔你與姓史的那番對話,你與那姓史的,似乎是舊相識。她人姓史,為什麼會被賈家人送到這裡來?」
黛玉聽他提起湘雲,臉色有些難看,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道:「賈太君的娘家,便是姓史,故而她時常到賈家暫住,當初我與她,也是有幾分姊妹情誼的,直到我搬到莊子上,她竟然跑來,說自己對寶玉一往情深,還讓我到賈太君面前求情,與她一起給寶玉做妾。我被她氣壞了,當時便擱下話,要與她斷絕來往。」
她說到這裡,嬌顏上的陰雲濃厚起來,旋即道:「數月不見,我實在料不到,為何會在這樣的場景下見到她。我並不知,她為何會答應賈家人,來與我搶夫君,但是,她必定知道,我與你的關係,竟然還敢來,還在我們新婚第二天出現,實在不可原諒。」
李明佑拍著她的手,連忙安撫道:「玉兒,為了那種人,不值得的。」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心中思緒電轉,慢慢地,有一個計劃在心中成形,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李明佑將計劃慢慢過了一遍,直到覺得毫無破綻,方才勾唇一笑,看著黛玉道:「我已經想出法子,令那姓史的賤人自取其辱,但在這之前,我想告訴玉兒一聲,我這計劃,一旦施行,一切便無可挽回,到時候,玉兒可別心疼那賤人。」
黛玉瞪圓了眼睛,看著李明佑,問道:「不知佑郎到底想怎麼樣?」
李明佑微笑道:「暫時保密,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至於眼下,我卻是要問你一聲,你於那賤人,是否還有姊妹情誼?」
黛玉沉默須臾,臉上露出決絕的神色,搖頭道:「我並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她敢摻和到這件事情中來,就應該有承擔後果的準備。」說著淡淡一笑,從容道:「佑郎不必顧忌我,你想做什麼,只管做去,我相信,無論你做什麼,都是為了保護我。」
時至今日,黛玉再不是閨閣中什麼都不懂的少女,歷經風雨的她,已經懂得,做人應該恩怨分明,別人怎麼對她,她也要一樣來回報。
以德報怨,需要很大的胸襟,而黛玉,並不願意勉強自己的心,恩怨不分。
李明佑聽了她的話,臉上浮現出極燦爛的笑容,握住黛玉的手,笑嘻嘻地道:「玉兒,我這人向來小氣,有仇報仇,有怨抱怨,難得你也有如此心思。我們夫妻同心,我實在高興。」
黛玉報以一笑,繼續問他的計劃,無奈李明佑執意不說,只說到時候自然一切皆明。
不過,他雖是沒吐露計劃,卻以鄭重的語氣,向黛玉道:「要想讓計劃順利施行,接下來,我須得去見見那姓史的賤人,玉兒要相信我,萬不可因為此事,對我起疑心。」
黛玉並沒有猶疑,而是鄭重點頭,應了下來。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這道理,飽讀詩書的黛玉,豈會不明白?
眼前這男子,是自己的夫君,她很願意相信,他會一直護著自己,絕不會做出真正傷害自己感情的事情。
兩人談完之後,接下來的日子,黛玉過得很自在,每日起來,或看書刺繡,或與春纖、雪雁談笑,或出新房在院子裡看看景致,與當初住在莊子時的日子,並沒有很大的分別。
她悠閒逍遙,李明佑卻是忙碌起來,一面使人出去,暗自調查賈家的齷蹉事,一面想方設法與湘雲親近。
因之前將話說得有些絕,李明佑也沒別的法子,只能藉故去湘雲住處走動,再見機行事。
幸好湘雲有心以自己解賈家之困,見到他的身影,立刻打扮整齊了,出來羞答答行禮。
李明佑見她故作嬌羞的模樣,只覺得她雖然有幾分姿色,卻及不上黛玉十分之一。
他心中十分不情願,然而顧念著計劃,只得暫且忍耐下來,伸手勾住湘雲的下巴,看了一會兒,方才道:「仔細看,倒真是個美人兒。」
湘雲聞言,並不知他的態度為何有所轉變,也沒有追問,而是羞答答地道:「多謝世子讚賞,妾不過蒲柳之姿罷了。」
李明佑搖頭,含笑打量著她,露出風流不羈的神色,徐徐道:「世子妃雖然美,但娶進來幾天,看多了也尋常。倒是你,身上有一股明朗爽利,與眾不同,讓人一見之下,心生傾慕。」
頓了一頓,歎了一口氣,又道:「那天在父王面前,我對你冷淡,實是因剛將世子妃娶進來,正是夫妻情濃的時候,也無暇看你姿容如何。直到今日,我方才得知,自己當時大錯特錯,幾乎錯過了一個大美人。」
湘雲聽了他這番話,心跳不由快了幾分,欠身道:「世子不必歎息,當日之事,妾不曾放在心上。」
李明佑釋懷一笑,聲音中有幾分歡愉:「美人心中無芥蒂,如此甚好。」說著,又讚了湘雲幾句,問了湘雲的名字、年紀,方才借口有事要處理,起身去了。
待他去後,湘雲在原地站了許久,心中升騰出深深的喜悅。
李明佑肯回心轉意,看來,用不了多久,自己來東平王府的目的,便能達到了。
第二日,李明佑讓院子裡的管事雲菲改名字,說雲菲的名字與湘雲重了一個字,有些不敬。雲菲無法,只能依言將自己的名字改成晴菲。
到了下午,李明佑又讓人搬了些金珠首飾,及千金難買的香料凝露香,賜給湘雲,讓湘雲日日點凝露香,說是喜歡那股子味道。
第三日,李明佑親自到湘雲的住處,帶著極名貴的茶葉,說是要與佳人同飲。湘雲忙讓伺候的丫鬟將茶葉沖泡好,與李明佑同飲。
李明佑見她果真點了凝露香,很是高興,稱讚了幾句,看向湘雲的目光中蘊著溫存之意,讓湘雲驚喜之餘,多了些期待。
談笑了小半個時辰,氣氛正好,卻有侍衛來報,說是有客到訪,李明佑雖是不願走,卻也只能看了湘雲幾眼,戀戀不捨地去了。
如此幾天,李明佑都與湘雲親近,惹得流言四起。
李明佑的住處榮顯院,因僕婦皆是精心挑選的,倒是沒有什麼人傳閒話,院子外面,卻是議論紛紛,人人都說,世子妃即將失寵,被新進的妾室打敗。
田氏得知這消息時,雖然奇怪李明佑突然轉變心思,卻沒有深想,只以為李明佑的風流病發了,才會故態重萌。
她當初答允將湘雲弄進來時,本是存了看笑話的心思,此時見事情朝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心中自是歡喜又得意。
賈府的人,一直在留意東平王府的動向,打聽到湘雲入了李明佑的眼,個個喜笑顏開,只覺得危機消失殆盡,賈家即將重新恢復榮顯。
李明佑眼見醞釀得差不多了,這才著手,走下一步棋。
這天,寶玉正在家中與納的幾房姨娘調笑,卻有人進來報,說東平王府的世子邀請他次日過府賞花,聚一聚。
當日寶玉在鳳鳴軒飲酒時,曾在眾目睽睽之下,談起對黛玉的傾慕,惹得李明佑發火,將他暴打了一頓。
事情雖然過去了很久,傷也好了,但寶玉至今仍舊有陰影,此時得知李明佑相邀,第一想法便是拒絕,無奈,賈母、王夫人正想與東平王府多多親近,哪裡肯應允,不許寶玉推辭。
寶玉素來唯她們之名是從,加上想起到了東平王府,說不定能見著黛玉,稍解相思之情,也就回心轉意,點頭應了。
次日起來,寶玉收拾一番,帶了幾個小廝,如約赴了宴請。
到了東平王府,寶玉心中有些忐忑,不想李明佑卻親自出迎,將他讓進榮顯院,神色很是溫和。
寶玉見他態度改變,不由又驚又喜,連忙行了禮,低頭道:「前次得罪世子,世子卻肯如此相待,草民實在惶恐。」
李明佑拍著他的肩膀,笑著道:「令表妹湘雲,常在我跟前說你的好話,我仔細想想,上次是我太衝動了,其實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仇怨,不如就此和解,以後一起賞花飲酒,也能多個伴兒。」
寶玉聞言自是巴不得,連忙道:「只要世子願意,我自當奉陪。」
李明佑微笑,神色越發和善。
兩人談笑了幾句,李明佑因道:「難得你過來,不如我們去令表妹那裡坐一坐,喝酒聊天,豈不是好?」
寶玉聽了,自是沒有異議,忙不迭答允了。
當下兩人進了湘雲的住處,湘雲滿面春風迎出來,見到寶玉時,眼神不免黯了一下,旋即如常微笑,向李明佑請了安。
李明佑微笑道:「不必多禮了,我邀了寶兄弟過府一聚,因你這裡自在,想在你這裡擺一桌酒席,不知你意下如何?」
湘雲聞言,哪裡敢反對,何況若是在自己這裡,便能多看寶玉幾眼,稍解相思,實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這般想著,湘雲立刻喜笑顏開,忙讓丫鬟上來伺候,備了酒席送上來。
屋內凝露香徐徐燃著,美味佳餚備齊,李明佑卻看著湘雲,皺眉道:「你這裡的酒,不甚名貴,難得今日高興,還是讓人將我珍藏的紅霞酒拿上來,大家同飲盡興。」說著,便喚過一名小丫頭,讓她去找晴菲拿酒。
一時好酒拿來,李明佑坐了主座,讓寶玉坐了客座,又命湘雲也落座相陪。
待三人坐定後,李明佑方笑著看看屋內的丫頭,擺手道:「我要與寶兄弟把酒言歡,屋內的丫頭都出去散一散,一個時辰再回來,至於這裡,有雲兒在此即可。」
湘雲的貼身丫鬟翠縷聞言,忙不迭帶著其他人,一起起身告退,及出了屋子,恰好有兩個丫鬟過來,邀她們一起去用午膳。
翠縷正有些肚餓,加上李明佑有言在先,也就點頭應了,與眾人一道,笑瞇瞇出了湘雲的住處。
湘雲房內,李明佑看著寶玉,笑著道:「以前我多有得罪,令寶兄弟吃了不少苦楚,心中很是歉疚。」執了酒杯,接著道:「我先喝一杯,寶兄弟若是願意原諒我的不是,就連飲三杯,如何?」說完,不待寶玉回答,便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寶玉見狀,不免有些惶恐,忙道:「世子言重了。」迎著李明佑期待的目光,拿起酒杯也一口喝盡,旋即又自己持盞,倒了兩杯喝了。
酒一入口,寶玉只覺得很是香甜,至於別的,卻沒感覺到。
李明佑見他果真喝了,不由露出喜色來,擊掌道:「寶兄弟實在爽快。」
湘雲見他們如此,心中自是安慰,唇邊溢出極璀璨的笑容。
正氣氛和樂之際,突然有小廝進來,向李明佑行了禮,旋即道:「世子妃身子有些不適,讓奴才請世子過去。」
李明佑將酒杯擱下,皺眉道:「成天身子不適,實在讓人煩惱。」歎了一口氣,旋即不情不願地道:「哎,罷了,到底是皇上賜下來的,還是過去一趟算了。」說著站起身來,向湘雲道:「你與寶兄弟是親眷,感情必定不錯,不如你先陪他喝兩杯,待我將世子妃那邊的事情打點了,再過來與寶兄弟暢飲談笑。」
湘雲聞言,忙起身應了,寶玉也站起來相送。
李明佑去後,寶玉打量著湘雲,見她梳著墮馬髻,臉上抹了些胭脂,愈加顯得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艷,不由點頭讚道:「一月不見,雲妹妹倒是美艷了不少。」
湘雲玉顏含赤,瞥了他一眼,低頭道:「寶哥哥真覺得我好看?」
寶玉頷首,正要回答時,覺得身上生出一絲邪火,臉色不由變了一變。
湘雲見他突然之間,面紅耳赤起來,不由有些疑惑,皺眉道:「寶哥哥怎麼了?」
寶玉只覺得心裡麻麻癢癢,慾火焚身,伸手一把將她抱住,低低道:「雲妹妹救我。」
湘雲嚇得不知所措,忙要掙開,口中道:「寶哥哥你要做什麼?」
她雖然對寶玉有情,但既進了東平王府當妾室,自不可能忘記自己的身份。
寶玉聞得清新的女兒香,慾火大熾,一時之間理智全消,什麼都顧不上了,只管親上湘雲的臉頰,口中道:「妹妹,好妹妹,你便成全了我罷!我日後定待你千好萬好!」
湘雲被他吻得心跳加速,又聽了他的甜言蜜語,身子不由軟了,竟忘記掙扎。
寶玉見她不動了,心中自是歡喜,伸手將湘雲擁得更緊,騰出手來合上門。
他眼光一掃,見窗下設了一張小塌,忙抱著湘雲奔過去,伸手扯下湘雲的衣物。
兩人面紅耳赤,滾做一團,竟是郎情妾意,纏綿不休,小塌吱呀吱呀,響個不停。
寶玉正得趣,忽聽身後門「光當」一聲推開,隨之而來的,是李明佑的笑聲:「寶兄弟喝得是否盡興?」他話一說完,抽一口涼氣,聲音已經變了:「你們在做什麼?」
寶玉自聽見門口的動靜,便已嚇軟了身子,及後見李明佑進來,身後還跟著一群小廝丫頭,更是魂飛魄散。
此時那些下人聽見李明佑的驚叫聲,擁上來看時,卻見小塌上,一男一女正交纏在一處,男的衣衫半褪,光著兩條腿,身下壓一袒胸露乳的女子。
那女子衣衫盡去,白花花的腰腿分外晃人眼目,見有人來,嚇得變了臉色,自有一番楚楚可憐之姿。
女子眉眼熟悉,竟是李明佑的妾室史氏。
眾人見了這番情狀,都是嚇了一跳,不知所措起來。
這時,李明佑卻是哼了一聲,怒氣沖沖指著寶玉、湘雲,喝道:「你們這一對狗男女,竟在我院子裡做出苟合之事,也忒不知廉恥了!」
寶玉見他如此怒氣沖沖,越發害怕,慌張間,衣襟猛被李明佑揪起,人也被揪離下榻,臉上「啪啪」挨了好幾巴掌,打得寶玉暈頭轉向。
李明佑大罵道:「你這下作的種子,我好心好意邀請你來聚一聚,你竟敢在我府上,姦淫我的美妾,我打死你這個畜生!」罵完尤不解恨,挽起袖子又一陣拳腳相加。
寶玉知自己理虧,不敢還手,也不敢躲,又是在東平王府,無法輕易脫身,唯有連連告饒道:「世子饒了我罷!」
李明佑渾然不理,只是冷笑道:「該死的東西,竟敢給我扣綠帽子。」一面罵一面打,竟是失了常態。
在場的小廝、丫鬟見他發火,自不敢上來勸,只在旁邊看著,有兩個機靈的小廝還走上來,向李明佑道:「世子身份尊貴,打多了只怕手疼,不如奴才來動手吧。」
李明佑聞言,這才丟開手,恨恨地道:「將這色膽包天的東西狠狠打一頓,不過記住,要留一口氣兒,別將他打死了。」
小廝連忙點頭應了,走上來拉扯著寶玉,拳打腳踢,不一會兒功夫便將寶玉打得昏迷過去。
顧念著李明佑有言在先,兩人慢慢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李明佑,垂手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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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名簿 2016-6-8 17:50

071 湘雲殞命


寶玉被打得半死不活,李明佑卻是沒理會,而是看著渾身上下不著一縷的湘雲,冷笑道:「你這賤人,當初拚命要進我的院子,今日卻做出這樣的事體,竟敢給我戴綠帽子,真是對得起我。」
湘雲早已嚇得手足冰冷六神無主,此刻聽了李明佑冷冰冰的話語,身子顫抖,牙關上下打架,心中焦慮如焚,一時間氣短神虛,頭一歪便昏了過去。
屋裡這麼大的動靜,翠縷也是聽說了,跌跌撞撞奔了進來,見了湘雲的情狀,不由眼前一黑,忙撿起地上的衣物,手忙腳亂給湘雲遮蓋上。
李明佑踏步上前,將翠縷踹了一腳,冷笑道:「這樣不知廉恥的人,光著身子就行了,穿什麼衣服?」
翠縷被踢個正著,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忙跪在地上磕頭道:「世子開恩,到底是姑娘家,若不遮掩遮掩,姑娘以後不能做人。」
李明佑一拂衣袖,面色早已氣成青紫色,怒極反笑,冷冷道:「她還想做人?直接去將順天府尹給我請來,我倒要問問,這對狗男女該如何處置。」
此時寶玉已經甦醒過來,聽了這話嚇得魂飛魄散,在地上爬了幾步,一把抱住李明佑的靴子,哭求道:「世子開恩,今日也不知怎的,喝了兩杯酒,我身上突然起了一股邪火,這才做出錯事,還望世子念在林妹妹的份上,饒了我這一回!」
李明佑啐了一口,一腳將寶玉踹開,怒道:「林妹妹是你叫的?你是什麼身份,招惹了本世子的妾就不說了,竟還敢拉扯世子妃,莫非不想活了?」
寶玉被他言語中的森冷嚇住,只能撇開黛玉不提,哀哀泣道:「還請世子給賈家留點臉面,不要報官,無論世子想要什麼賠償,草民一定辦到。」
李明佑等這一刻等了很久,哪裡肯就此退讓,冷笑道:「本世子想要什麼,都能得到,哪裡用得著你的賠償?哼,你給我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令我顏面盡失,竟想我給你留臉面?」說著往身後的小廝看了兩眼,淡淡道:「這地方烏煙瘴氣,我不耐煩留著,你們幾個在這裡守著,先將這對狗男女一起綁了,等順天府尹來了,再讓人去喚我。」
小廝聽了,連忙點頭哈腰應了,李明佑彈一彈衣襟,頭也不回,從屋中走了出去。
黛玉的住處,離湘雲的有些遠,但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黛玉那邊自是有所耳聞,都是吃了一驚。
雪雁連忙起身,向黛玉道:「外面也不知怎麼了,不如我去瞧一瞧吧。」
黛玉頷首應了,雪雁便抬步往外走,行了幾步,可巧遇上李明佑,忙停下來行禮。
李明佑見了她,卻是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微笑道:「外面都是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別出去了。」說著一笑,讓雪雁回房,自己也往新房來。
黛玉見李明佑進來,忙放下手中的書卷,站起身來,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李明佑露出計劃得逞的笑容,並沒有隱瞞,而是徐聲道:「玉兒可記得那天我曾說過,要讓賈家人後悔莫及?」
黛玉有些錯愕,瞪圓了眼睛道:「莫非今兒個的事情,是佑郎從中擺佈?」
李明佑頷首,朗聲道:「這些天,我不時去姓史的賤人那裡,一則,是想造成假象,讓世人以為,我看上了那賤人;二則,想讓賈家人放鬆警惕。我這計劃進展得很順利,所以昨兒個我邀請寶玉來東平王府一聚,他真的來了。待他來後,我故意將他引到史賤人的住處,又找借口避席,留他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他說到這裡呵呵一笑,接著道:「他們倒沒讓我失望,果然滾做一團,做出無恥苟合的事情,讓我抓個正著。」
黛玉聽得目瞪口呆,凝眸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讓他們共處一室,想必存了算計他們之心,只是你怎麼知道,他們必定會做出苟合之事?」
李明佑臨窗而立,聲音說不出的得意歡愉:「我自是做了萬全之策,我特意請教了太醫,什麼東西有催情之效。法子倒也有不少,但若是想隱秘一些,可以將凝香露和紅霞酒混合在一起使用。故而前陣子,我給那史賤人賜了凝露香,讓她日日點著,今兒個,我讓人拿了紅霞酒去那邊,讓寶玉連飲三杯。果然這兩樣東西效果很好,不一時功夫,寶玉便慾火焚身,抱住了史賤人。那賤人本就對寶玉有情,雖然顧忌著身份,略推辭了兩下,但最終還是敵不過寶玉的甜言蜜語,順從了寶玉。」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過來,驚歎道:「這樣的法子,也讓你想出來了,真是不容易。」
於寶玉,黛玉已經全然忘情,如今聽說他出事,黛玉雖然有些同情,卻並不覺得難以接受。
至於湘雲,並不是無法選擇之人,在她踏入東平王府之時,已經選擇與自己為敵。
彼此的姊妹之情,早已蕩然無存,此時縱然她身敗名裂,黛玉也是無所謂,絲毫不曾放在心上。
李明佑徐聲道:「的確費了一番功夫,但算不得什麼。我本無心與那些賤人糾纏,但他們一心貼上來,我若不反擊,還算男人嗎?」溫然看著她,聲音輕柔如春風拂面一般:「玉兒,我一早就應承過你,此生絕不讓你落淚傷心,你放心,但凡有人想欺負你,我必定會十倍百倍奉還。」
黛玉心中溫暖感動,拉著李明佑,含笑道:「我也應承你,我們夫妻一體,不止你要護著我,若是有機會,我也會保護你,決不讓你受一絲傷害。」
李明佑聞言,先是驚怔,旋即臉上漾起深深的感動,伸手攬住黛玉的纖腰,雖沒有言語,心中卻是柔情萬千。
在這個世上,從沒有誰,說過要保護自己的話。
只有懷中的黛玉,雖是閨閣弱女,卻有為自己付出一切的決心。
得妻如此,終生無憾。
黛玉被他擁在懷中,雖然這些天來,夫妻之間親密無間,但大白天如此相擁,卻是極少的。
黛玉不由臉泛紅霞,伏在他肩上默默不語,眉間眼底卻有柔情流轉,繾綣得讓人心醉。
纏綿了一會兒,李明佑淡淡笑道:「出了這樣的禍事,賈家那邊必定會不顧臉面,求上門來。」
黛玉沉吟須臾,頷首道:「你說得不錯,求情的事情,他們一定會做的,說不定還會將三妹妹、四妹妹帶過來,藉著姊妹情說事兒。」
李明佑哦了一聲,看著黛玉,微笑道:「那玉兒見是不見?」
黛玉搖頭,徐徐道:「自然是不見的,此事我不願插手,由你全權處理即可。」
正說著話,有小廝在外面道:「世子,順天府尹賈大人來了。」
李明佑聞言,只得戀戀不捨放開黛玉,輕輕道:「還有些事情,我得去處理,你就在屋子裡安穩呆著,不必出去了。」
黛玉知他是想護著自己,不願自己去接觸烏七八糟的事情,便乖巧點頭,笑著道:「你自己小心些,早些回來。」
李明佑笑著應了,這才起身去了。
待進了湘雲的住處,只見寶玉、湘雲已經被小廝們用繩子綁在一起,兩人身上,都只穿了中衣,委頓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甚是狼狽。
見李明佑進來,兩人要爬過來求情,李明佑一道冷光掃過去,聲音中俱是霸氣冷峻:「敢哭鬧,本世子立刻命人將你們再打一頓。」
寶玉、湘雲聞言,一臉呆滯,再不敢出聲。
過了片刻,果然賈雨村穿著官袍,親自走了進來。
一見李明佑,賈雨村臉上忙陪笑,弓起身子作揖道:「下官見過世子。」
賈雨村與李明佑,已經打了兩三次交道,對李明佑的脾氣,也是瞭解的。
今日,他聽說李明佑這邊出了事情,要請自己過來,賈雨村不敢耽擱,立刻穿上官袍,一刻不停趕過來,唯恐惹火李明佑。
李明佑見他神色恭敬,露出滿意的神色,只略點了點頭,並沒有回禮。
兩人還沒說話,寶玉一見來人是賈雨村,登時露出喜色來,扯著脖子哭叫道:「賈世伯,你可要救我一救!」
當年賈雨村送黛玉進京,靠賈家之力,才謀得順天府尹之位。
後來,賈雨村常到賈府走動,與寶玉也有過兩面之緣。故而寶玉一見他來,心中登時升騰出一絲希望,只盼著自己能借助他之力,轉危為安。
不想賈雨村早聽說了李明佑的美妾與人苟合之事,此刻進房眼睛一掃,便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故而對於寶玉的求救,賈雨村不但置若罔聞,還冷冷看了他一眼,呵斥道:「什麼世伯,你這喪行敗德的人,我可不認識。」說完看向李明佑,神色轉為恭順,拱手對李明佑道:「事情到底如何,還請世子講一遍,下官一定給世子討個公道。」
李明佑聞言,便咳嗽一聲,將自己好心邀請寶玉,寶玉卻趁機與妾室史氏苟合的事情說了,末了露出傷心的神色,徐徐道:「對於史氏,我一向是極寵愛的,還想著過幾天給她個貴妾的身份,不想她竟做出這般無恥的行徑,實在傷我的心。」
賈雨村忙安慰道:「世子人才出眾,欽慕者大有人在,不必為這種人難過。」
李明佑故意歎了幾聲,方才道:「賈大人言之有理,為他們氣壞自己的身子,的確不值得。道理我雖然明白,但心中這口氣,無論如何難以嚥下。如今,我只想請問賈大人一聲,這對狗男女,該如何處置?」
賈雨村呆了一呆,看著李明佑的臉色道:「到底算不得什麼好事兒,不知世子是否想私了?」
被人戴綠帽子,實在不是什麼光彩事兒,賈雨村顧忌李明佑的臉面,方才有此一問。
李明佑卻是搖頭,冷聲道:「我臉已經丟盡了,絕不願意私了。」伸手指著寶玉,唇角勾勒出冷峻的弧度:「這人敢欺辱我,我定不讓他好過。」
賈雨村身子抖了兩下,察言觀色,忙轉了話頭道:「按照律法,苟合的男女,應該下監,判三年刑法。」
李明佑聞言,神色稍稍緩和,毫不留情地道:「既有律法,自當按律辦事。」瞥了賈雨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方纔這賈寶玉喚你世伯,看來關係匪淺,但是此事與我榮辱相關,你可不能徇私。」
賈雨村露出惶恐的神色,忙欠身道:「下官絕不敢胡作非為,辜負世子的期望。」言罷,朝門外喊道:「來人,將這對狗男女押進衙門,即刻收監!」
門外的衙役聞言,立刻應命進來,如狼似虎地按住寶玉、湘雲,不顧兩人的哭求,拖著兩人出了屋子。
待他們出去後,賈雨村朝李明佑拱手,陪笑道:「此事交給下官,世子只管放心。」
李明佑並不點頭,只是淡淡道:「此時說得天花亂墜,倒要看看你表現如何了。」
賈雨村不敢多言,忙承諾絕不敢徇私,方才拱手為禮,告辭著出去了。
湘雲與人有私,被抓進衙門的事情傳來,田氏不免又驚又愕,不待她回過神來,李明佑便找上她,說她竟將水性楊花的女子塞進來,有心陷害自己。
田氏被他鬧得頭昏,恰好東平王得知此事,也有些動怒,將田氏呵斥了一頓,令田氏顏面大失,不得不擱下話,以後再不管李明佑房中的事情。
李明佑等的正是這句話,雖說田氏的保證算不得什麼,但難得她肯服軟,消停一段時間應該是沒問題的。
自此,李明佑除了陪伴黛玉之外,其餘的時間,都用來查探賈家的錯處,一一收集證據,留待後用。
且說賈母與王夫人,打發了寶玉到東平王府後,一直聚在一起笑語晏晏,談些李明佑態度大變,賈家必定危機盡消的歡喜話兒。
正說得高興,突然茗煙打發小廝進來,報說寶玉與湘雲在東平王府苟合,被李明佑抓個正著,李明佑勃然大怒,讓人喚來順天府尹,寶玉、湘雲已經被下了大獄。
屋裡一眾女眷聽說出了這樣的事情,登時大亂,人人臉色驚惶,不知所措。
賈母渾身一顫,手中捻著的玉佛珠「噹」一聲摔在了地上,半日說不出話來。
王夫人心急如焚,立時哭道:「我們寶玉本就生得好,又有個溫柔的性子,自然是人見人愛的。只可恨湘雲已經做了妾室,竟敢亂勾引寶玉,惹出這樣的禍事。可憐我的寶玉,哪裡吃過苦頭,如今竟被弄到那種地方去了……」說著又痛哭起來。
賈母也跟著落淚,方纔還滿心期盼,誰想突然間風雲突變,轉眼愛孫身陷囹圄,自己卻是一籌莫展。
她將湘雲送進東平王府,本是為了替賈家謀利益,誰想到了今日,不但好處沒得著,還將寶玉賠了進去,真是應了那句偷雞不成蝕把米。
世事之難測,莫過於斯。
當下賈家愁雲慘淡,王夫人只管抹淚,哭得如同摘去心肝一般。邢夫人也陪著掉淚,卻是沒有言語。
賈母到底是經過大風浪的,呆怔了半日,因開口道:「我記得,順天府府尹是賈雨村,我們賈家還是他的恩人呢,如今之計,只能一面使人去衙門,讓賈大人厚待寶玉,一面去東平王府求情,讓世子稍微消氣,不要與寶玉一般見識。」
王夫人正是一籌莫展之際,聞言頓覺看到一絲光明,連忙擦乾臉上的淚珠,開口道:「老太太說得有理,如今不是哭泣的時候,打點正事要緊。」
當下幾人商議了一番,立時便將賈璉傳了進來,賈母親自發話,讓他去見賈雨村,打點一番,免得寶玉在獄中受苦。
至於東平王府,王夫人並不願親自去求黛玉,賈母無法,只能說自己親自去,又想著黛玉素來與探春交好,上次為了黛玉,探春還曾拒絕到東平王府當妾室。
故而賈母決定,要帶上探春同行,也好藉著姊妹情,為寶玉求情。
探春被人傳至上房,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很不願去東平王府,無奈賈家是賈母當家,就算再不情願,也無法拒絕。
當下賈母讓人收拾了,即刻就帶上探春,一起前往東平王府。
坐在馬車上,探春看著賈母花白的頭髮,還有那一張本來保養極好的臉,此刻卻有些憔悴難看,彷彿一霎之間,蒼老了十歲一般。
探春看在眼裡,心中湧上幾許酸楚,卻並沒有言語。
到了王府大門前,守門的人迎上來,賈母表明身份,小廝進去通報了,不一時過來回話道:「世子妃說了,她與賈家早就斷了來往,賈家的人,一概不見。」
賈母聞言自是焦急,連忙拉過探春,賠笑道:「這是三姑娘,乃世子妃舊時的姊妹,與世子妃感情極好,特意來探望世子妃。還請你幫忙通報一聲,世子妃必定會見的。」
守門的人擺手,淡淡道:「世子妃已經將話說得明明白白,賈家的人,一概不見,就算再通報,也是一樣的。」
賈母哪肯放棄,再三哀求,無奈守門的人執意搖頭,並不肯回心轉意。
糾纏了一會兒,賈母實在沒法子,只能歎息幾聲,帶著探春打道回府。
回到賈家,不一時賈璉回來,說自己去了順天府,吃了閉門羹的事情。
賈母聽說他也鎩羽而歸,猜到必定是李明佑擱下了狠話,才令賈雨村不敢偏幫賈家。
無法可想下,賈母只能讓人向賈雨村、東平王府送錢送物,只盼著能息事寧人。
李明佑直接將送禮的人拒之門外,一樣東西都沒收,賈雨村處,倒是一律全收,卻又回說要按律辦事,不能徇私,不准賈家人前去探望。
賈母心中煩惱,又擔憂寶玉的處境,加上王夫人日日在身邊哭泣,更是鬱結於心,難以展眉。
寶玉、湘雲被押在衙門,皆是生不如死,牢中陰暗潮濕,蚊蟲鼠蟻不絕,如今又是五月天,監獄裡更是猶如蒸籠一般,難以承受。每日所送飯菜,皆是不堪之物,更兼有獄卒嘲笑打罵,簡直過得水深火熱。
寶玉本是翩翩公子,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日日夜夜痛哭流涕,只盼著家裡能有人來照應一下,將自己弄出去。左等右等,卻是並無人來。
如此過了幾日,賈雨村開堂審案,傳了寶玉、湘雲上堂。
寶玉並不知那日自己為何會做下出格之舉,在獄中過了幾天苦日子,卻是心有所悟,一上堂,就說是湘雲勾引自己,自己油蒙了心竅,才做下錯事。
湘雲在眾目睽睽之下,赤身露體了大半日,顏面盡失,又在獄中吃了苦頭,更是委頓,只靠一口氣撐著。
此時見寶玉反咬自己一口,湘雲又哭又笑,整個人癡癡迷迷,過了半日才回神,指著寶玉大罵,聲音淒厲至極。
賈雨村由著他們狗咬狗,待他們哭鬧夠了,方才一拍驚堂木,當場定了寶玉、湘雲苟合,觸犯律法,皆要監禁三年。
判完案的次日,賈雨村親自到東平王府,拜見李明佑,將斷案的情況一一回了。
李明佑讚揚了幾句,頓了一頓,卻轉了話頭道:「史氏是賈家人送來的,卻偏偏與賈寶玉做出這樣的事體,不將我放在眼裡。他們辱我太甚,雖說如今賈寶玉和史氏都受了懲罰,我心中這口氣卻是難消。」
賈雨村被他的話驚住,呆了一呆,方問道:「不知世子意欲何為?」
李明佑淡淡一笑,從容道:「此事我自有決斷,我只告訴賈大人一聲,賈寶玉、史氏都押在賈大人的衙門,大人千萬不要徇私,不然,我可是會生氣的。」
賈雨村連忙欠身,連聲表白,說自己絕不會胡作非為。
正說著話,賈雨村的隨從跪在門口,回話道:「獄卒讓人來傳話,說是史氏今日在牢中哭鬧,其狀若狂,剛才一時沒看住,她竟在大獄裡撞牆死了!獄卒不知所措,只能來請大人示下。」
賈雨村聽了,不由驚得站起身來,呆了半日,方才回頭來看李明佑,欠身道:「此事還請世子決斷。」
李明佑神色淡淡,徐聲道:「她出了那麼大的醜,生不如死,如今自己了斷了,竟是佔了便宜。」看了賈雨村一眼,毫不在意地擺手,冷冷道:「念在她到底是史家的姑娘,賈大人將她的屍身賜還史家,由著她家裡人自己打點身後事吧。」
賈雨村恭敬點頭,一一應了下來,又說了些絕不會偏幫寶玉的話兒,方才告辭著去了。
待他去後,李明佑方才回房,將湘雲的事情告知黛玉。
黛玉聞說湘雲去世,雖然並不在意這個人,到底還是歎息了兩聲,心中有些刺痛。
李明佑見她如此,不免問道:「玉兒可是覺得那史氏可惜了?」
黛玉回道:「心裡有些不舒服罷了,沒什麼。」抬頭看著李明佑,轉了話頭道:「此事已經完結,佑郎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李明佑負手而立,笑容有些冷:「還沒完呢,賈家人屢次算計你,若是只有賈寶玉一人受苦,哪裡夠本?」
黛玉不免有些驚奇,皺眉道:「佑郎打算怎麼做?」
李明佑自不隱瞞,徐聲道:「賈家在一日,陰謀詭計不斷,我們便不得安寧。為了永絕後患,我已經命底下的人,收集了賈家胡作非為、欺壓良民的證據,只要這次我能將他們告倒,以後便一勞永逸了。」
黛玉皺眉道:「大凡世家,都有些齷蹉事情,賈家也不例外,若是想查胡作非為的事情,倒是並不難,總能尋出幾件來。只是,賈家到底是百年世家,就算如今敗落了一些,但根基還在,並不是那麼容易扳倒的。」
黛玉當初住在賈家,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賈家是什麼樣的地方,她又豈會不知。
表面看,繁花似錦,私底下,卻是有不少無法上檯面的髒事兒。平時不為人知,但若是有心追查,卻是有跡可循。
李明佑擺手,聲音中蘊著自信:「我又豈會打無把握的仗?我一早就知道,京中世家行事囂張,百姓深受其苦,令皇上十分頭疼。近兩年,皇上有心查抄一兩戶人家,殺雞儆猴。皇上既有這樣的心思,我若是去提賈家,皇上豈會不順水推舟?前兩日,我便去宮中找皇上哭訴了,說賈家害我顏面盡失,我也不能讓他們好過,故而收集了賈家貪贓枉法的證據,呈給皇上,讓他親自決斷。想來,用不了幾天,就會有消息的。」
黛玉聽了不由失笑,指著李明佑道:「明明是你自己布的局,你卻偏裝出委屈的模樣,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李明佑也是一笑,慢慢道:「我的計策,只有你我知道,至於其他人,絕不會覺得,那是一個局。」
世人是最重面子的,沒有人會想到,李明佑竟為了出一口氣,設計了寶玉、湘雲,連被人嘲笑戴綠帽子,顏面受損,也不在乎了。
黛玉見他一臉自信,不由失笑,心中卻是明白,眼前這男子,一舉一動,都是為了自己。





072 世家敗落


李明佑等了幾天,宮中卻沒消息,不由有些坐不住,這天起來,與黛玉說了一聲,便進宮去了。
黛玉近來已經習慣了有他的日子,此時不由有些不習慣,看了一會子書,便與雪雁、春纖一起做針線活兒,稍稍排解心中的惦念。
及到了午時,黛玉擱下針線,喚過窗外的小丫頭秋兒,問道:「世子可回來了?」
秋兒忙道:「還沒呢,世子妃不如將午膳傳來,自己先用了,免得傷了身子。」
黛玉搖頭道:「罷了,我並不餓,還是再等一會兒吧。」
話音剛落,便聽得李明佑在窗下道:「世子妃不聽話,竟不按時用飯,我可是要生氣的。」一面說,一面踏步進了屋。
黛玉忙起身相迎,給他寬衣,笑著道:「總算回來了。」
李明佑點著她的鼻子,佯怒道:「玉兒別笑,你不聽話,這會子我正生氣呢。」
黛玉知道他是假裝的,不但不害怕,反而越發笑靨如花,朝他呵了一口氣,嬌聲道:「佑郎生氣,打算怎麼懲罰為妻?」
李明佑見了她的嬌態,不由心中大動,拉過她親了一口,方笑著道:「如何懲罰,到了晚上,玉兒自會知道了。」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深意,羞得粉面流霞,啐了一口,方轉了話頭道:「別不正經了,還是說說你進宮的事兒吧,到底怎麼樣了?」
李明佑微笑道:「自然是妥當的,皇上有心打擊世家,當日我提了賈家,皇上便起了心,後來命人去打聽了一番,發現賈家近年來很是囂張,後來元妃上位後,更是出了許多欺男霸女的惡事。皇上得知後,龍顏大怒,已經下了抄家的旨意,又念著我因為賈家吃了虧,故而讓我帶著人,親自經辦此事。」
他說完,注目於黛玉,問道:「賈家,到底是玉兒你的親眷,雖說彼此情分淡了,但總算是有些關係的。我此次動手,再無迴旋的餘地,玉兒你可要想清楚了,萬不可因為此事,跟我生分了。」
黛玉搖頭,淡淡笑道:「佑郎何出此言?我並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賈家那般待我,我若還顧念著他們,也忒可笑了。何況,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他們的所作所為,為自己招來災難,本就屬罪有應得,我心中縱然有些不舒服,卻絕不會讓賈家的事情佔據我的心思,更不會插手,你只管做該做的事情去,不必管我。」
伸手理了理李明佑的衣襟,遲疑了一會兒,旋即道:「賈家其餘人,我都不理會,唯獨三妹妹、四妹妹,與我情誼甚好,也是賈家最明事理之人。若是可以的話,我希望,佑郎查抄賈家時,能護著她們一些。」
李明佑溫然看著她,問道:「你們情誼很好嗎?」
黛玉頷首,唇邊露出追憶的笑容,輕輕道:「情同姊妹,當初我在賈家處境艱難時,唯有她們,依舊與我親近,讓我很安慰。」
李明佑聽了,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少不得徇私一回,保全了她們兩人,也全了你們的姊妹情誼。」
黛玉聞言不由有些驚喜,抬首道:「當真可以嗎?」
李明佑毫不遲疑,溫然道:「我是絕不會哄你的,何況,她們兩個是姑娘家,對於賈家的髒事情,絲毫都沒沾染,保她們無恙,皇上絕不會介懷。」
黛玉拉住他的手,輕輕道:「雖然佑郎說得輕描淡寫,但當中必定有為難之處,佑郎肯為我用這番心思,我實在感動。」
李明佑擺手道:「算不得什麼,玉兒何必跟為夫客氣?」頓了一頓,問道:「不知玉兒打算將她們安頓在哪裡?若是想讓她們來東平王府,也是無礙的。」
黛玉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必來東平王府,雖然我知道你不介意,但她們到底是賈家的人,若是來這裡,必定是有閒話的,還是將她們送到我那莊子去,我有閒了,與她們聚一聚,也就是了。」
李明佑向來對她百依百從,聞言自是頷首,應道:「玉兒此言有理,就這麼辦吧。」說著,讓人送上飯來,與黛玉一同吃了之後,方才向黛玉說了一聲,帶著人前往賈家。
賈家近來烏雲罩頂,很是慘淡,王夫人因為寶玉入獄,已經病倒了,至於賈母近來身子有些不爽利,正在床上歪著,與邢夫人、鳳姐兒說話。
賈母素來將寶玉當成眼珠子一般愛護,縱然寶玉出了事,心中也是惦記的,故而此時正喚過鳳姐兒,吩咐道:「雖然賈大人那邊,並不許我們去探視,但監獄那地方,向來是有錢便能去的。你讓璉兒多拿些銀子去打點,務必要讓寶玉吃好穿好,不能讓他過得太淒慘。」
鳳姐兒聽了,雖然自己並沒有管家,但賈母親自發話了,也只得頷首道:「老太太放心,我知道的。」
邢夫人給賈母喂茶,勸道:「老太太不必心急,雖然寶玉被判了三年,但只要我們想出法子,必定能將他救出來的。」
正說著話,突然門房進來,匆匆報說:「老太太,東平王世子來了,說是帶了聖旨,讓老太太帶著閤府的人去接旨。」
賈母聽了先是一愣,復又大喜:「無緣無故的,皇上怎麼會下旨來?莫非元妃在宮中復寵,皇上愛屋及烏,特意赦免了寶玉?」
邢夫人聞言,連忙接口道:「必定是這樣,老太太,這可是大喜事呢。」
賈母點了點頭,喜笑顏開,也沒心思顧忌傳旨的人是李明佑,只擺手道:「快大開正門,讓傳旨的人進來。」一面說,一面讓底下的人將王夫人等召來,一起到正廳迎旨。
及到了廳上,見李明佑一臉寒霜,賈母有些心驚,在鴛鴦的攙扶下,跪下行禮道:「臣婦賈史氏率榮國府上下人等,恭迎聖旨。」
李明佑勾唇,笑容卻無一絲溫暖,淡淡道:「人似乎到得很齊,再好不過。」
賈母摸不著頭腦,皺眉道:「世子此言何意?」
李明佑哼了一聲,冷笑道:「賈老太君,我一早就警告過你們,之前的事情都罷了,我不與你計較,但你若是再敢算計玉兒,休怪我不客氣。你不將我的話放在心上,有今日之禍,實是罪有應得。」
賈母聽了,心中驟然湧起不祥的預感,忙問道:「今日之禍?老身不明白世子的意思。」
李明佑負手而立,晴光映照在他臉頰上,說不出的風度翩翩,然而他的聲音,卻是淡漠清寒,讓人如墜冰窖:「本世子今天過來,是奉皇上旨意,查抄榮、寧兩府。」
李明佑這番話說完,賈母身子發顫,整個人都驚呆了,她身後的眾人,也是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李明佑並不管他們臉色如何,從容將手中的黃綢展開,宣了旨意。
旨意中稱,賈家世代受皇恩,卻不知謹慎行事、回報皇恩,反而依仗權勢,犯了不少大罪。
榮寧兩府,上樑不正下樑歪,賈家眾人不但因錢財欺男霸女,更窩藏江南甄家的財物,犯下不少犯禁之事。
兩府行徑,令龍顏震怒,定旨削去賈家兩個世職,賈家上下人等,都抄家收監,送進順天府,至於犯了人命官司的賈赦、賈璉及賈王氏鳳姐兒,則必須收押進刑部牢房,一一審明後,按罪論處。
闔府眾人,只有李紈因是寡婦,清靜守節,弱子年幼,皇上開恩,允李紈帶著幼子和梯己,離開賈家,回娘家安身立命。
李明佑宣完旨,賈母臉色驟變,彷彿瞬間蒼老了十幾歲一般。
李明佑冷冷看著賈母,冷笑道:「老太君身子挺硬朗,聽聞噩耗,竟沒暈倒,那本世子再告訴你兩個消息,看你是否撐得住。」
說著,踏步朝賈母的方向走近兩步,語氣森冷無比:「皇上說,賈家罪惡滔天,其中不乏元妃從中支持的緣故。為了正後宮綱紀,讓后妃引以為戒,皇上已經決定,過幾天就廢了元妃之位,降其為嬪,打進冷宮,非死不得出。至於貴府的賈政,雖在外地為官,但賈家出了事情,他豈能倖免?自是要即刻罷免官職,回京受審才行。」
李明佑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將賈母所有的希望都斷絕了,令她恍然明白,賈家竟已是置身懸崖,危險得讓人心驚。
連連遭受沉重的打擊,賈母再也承受不住,嚶嚀一聲,終於昏了過去。
李明佑見狀,目光依舊冰冷如水,掃了一眼,擺手道:「若是就此死了,倒是便宜她了,去請個大夫來,將她救醒了,本世子要讓她親眼看看,賈家百年世家,一朝敗落,到底會淪落到多麼淒慘的地步。」
因了黛玉之故,對於賈家,李明佑一向是極厭惡的,此刻見賈母暈倒,也並不同情,心中依舊冷漠如冰。
李明佑此行,帶了不少侍衛,皆是精明能幹之輩,此刻聽到他發話,立刻有人站出來,應聲去了。
接下來,李明佑的目光,從賈家上下人等身上流轉而過,冷笑道:「各位此刻應該很害怕吧?哼,難受的日子,才剛剛開始,你們可要撐住才行。」
他說完,將目光轉向隨從,淡淡道:「旨意已經下了,還不分頭行事?不過,在你們動手之前,我倒是想囑咐兩聲,賈家的府邸,很是華麗,你們抓人翻箱子,我不管,但這府邸的房屋和花木等物,卻是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眾侍衛聽了這話,不由有些訝然,卻不敢違逆,只能一一應了。
李明佑又招來自己的貼身侍衛,囑咐他們將探春、惜春兩姊妹帶離賈家,送至黛玉的莊子。
待事情交代妥當,眾侍衛行禮告退,方分頭下去行事。
片刻功夫,賈家便喧鬧起來,李明佑端了一杯茶,慢慢悠悠品著,臉上的笑容從容殘忍。
他李明佑,可不是什麼善男性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有人敢犯自己,絕不饒恕。
這是他的信念,後來,黛玉出現後,他更是一早就下定決心,要用盡全力護黛玉周全,欺負黛玉的人,自己必定要十倍百倍奉還!
賈家屢次算計黛玉,今日,到了他們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因有大夫救治,不一時功夫,賈母便甦醒過來,眼珠子看著賈府無數士兵來來往往,家中的主子,分男女用繩子綁著,面色驚恐,不知如何是好,至於奴才,則都是用一條繩子捆著,彷彿一串螞蚱似的。
賈母看著心酸,默默流了一會兒淚,行到李明佑面前,哀求道:「世子,千錯萬錯,都是老身的錯,玉兒受的苦楚,也因老身而起,求世子開恩,一切罪責,老身一力承擔。」
李明佑冷笑,哼道:「一力承擔?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承擔得起嗎?」言罷拂袖,別過臉去,不願再多言。
賈母心中失望,卻不肯死心,一直在李明佑身邊苦求,無奈李明佑卻是鐵石心腸,任由她哭到嗓子沙啞,也不曾回頭一顧。
可歎薛寶釵,薛家已經被抄沒,薛蟠被處斬,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帶著病重的薛姨媽,在賈家依附著度日。
偏偏時運不濟,竟遇上賈家被抄,將她們牽連入內,也被綁了上來。
薛寶釵本打算,見了主事的,便表明自己與賈家無關,以求脫身。
及後,卻是看清來人是李明佑,薛寶釵驚詫之餘,只能將心中的思量放下,將頭垂得低低的,生怕被李明佑看見。
在李明佑手頭上,她很是吃了一些虧,自然也學乖了,不敢去招惹。
薛寶釵卻是不知,李明佑一直記著她的所作所為,一見她過來,便是認了出來,雖是沒呵斥,卻悄悄喚過侍衛,讓人將她和薛姨媽一起,送進順天府的監獄,讓薛寶釵嘗一嘗蹲監獄的苦頭。
眾侍衛行動迅速,不一時便將賈家所有人收羅捆綁了,又將財產都查抄了,登記成冊子。
別的都罷了,唯獨賈母、王夫人處,有不少禁用之物,免不得又給賈家添了一樁罪責。
按照旨意,賈家男女皆下了獄,就連年事已高的賈母,也沒有倖免。
賈家一倒,牽連甚重,原本跟賈家有來往的紛紛撇清關係,有的甚至落井下石,如此一來,賈家貪贓枉法的罪證,竟又多了幾樁。
寶玉在順天府大牢的日子淒惶無比,本日日盼著家人來救,這天終於見著親人,卻都是犯了事情被抓進來的。
寶玉萬念俱灰,等待了這麼多天,不但沒盼來好運,反而最後的希望,也被斷了。
這樣沉重的打擊,令他承受不起,當天便病倒了,神智不清起來。
賈母、王夫人本就身子不適,此時見寶玉病倒,不免添了樁心事,加上過不慣獄中的日子,也病倒了。
因一死便一了百了之故,李明佑並不願意便宜他們,偏要他們活受罪,來消解心中的怨恨。
他一早發了話,獄卒別的都不必管,但一旦賈家人生了病,一定要請大夫,不能讓他們就此死去。
他很明白,對於過慣了好日子的賈家眾主子而言,活著,反而比死更難受。
因有了李明佑的吩咐,獄卒自是時時留意,雖然照獄中的規矩,百般欺辱賈母等人,但一旦他們病了,卻喚來大夫照應,唯恐他們撐不住。
不幾天,賈家的僕人奴婢,皆是入冊官賣了,雖然依舊是為奴為婢,但比起在牢獄中吃苦受罪,卻是要好上很多。
眾僕婦丫鬟在監獄中受了不少苦楚,早就怨聲沖天,此時得知能出獄,都是精神奕奕、喜笑顏開,彈一彈衣襟,便跟著新主子走了,瞧都沒瞧賈母等人一眼。
過了一段時間,被抓進刑部大牢的賈赦、賈璉及賈王氏鳳姐兒,都審明瞭罪狀,定了懲罰之刑。
賈赦近年來貪圖享樂、胡作非為,為了幾把扇子,污蔑扇子的主人石呆子拖欠官銀,將石呆子弄至下獄抄家,石呆子本人,因不堪牢獄苦楚,自盡而死。
此事本做得極為隱秘,但李明佑有心翻查,自是一一盡知,此刻翻出來,賈赦在劫難逃,被定了欺壓良民之罪,流放到邊塞,充軍為奴。
賈璉協助賈赦,罪不容恕,定了與賈赦一起流放,終生為奴。
至於鳳姐兒,為了銀錢,助人搶奪張金哥,導致其自縊死亡之事,被拉扯出來,加上她又私自放印子錢,壓搾平民,數罪並罰,定了終生監禁。
不久賈政被押解回京,刑部的人細查,竟發現他表面上清正廉明,私底下卻也有貪墨之舉,身邊的侍從更是過分,做了不少仗勢欺人的惡行。負責調查的官員將此事上報,皇上親筆御批,賈政行為不端,又不知約束下屬,罪證昭昭,同樣將賈政發往邊塞,充做軍奴,以示懲戒。
至於順天府眾人,皆是定了三年監禁,不許人來探視,等刑罰期滿,方可出獄。
如此,賈家眾人的結局,大致就此定了。
百年世家,一朝敗落,淒惶無比,再無翻身的機會。





073 入住舊居


賈家眾人的下場,黛玉自是有所耳聞,心中雖然有些刺痛,卻也不過歎息了兩聲。
李明佑見她如此,心頭彷彿壓上了一塊大石,忙問道:「玉兒是不是覺得心中不忍?」
黛玉搖頭,徐徐道:「我豈會不忍?他們有今日,都是自己種的因,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當初在賈家時,鳳姐姐也是極疼我的,如今她落得終生監禁,實在可憐可歎。」
李明佑見她傷感,忙道:「雖然已經判了刑,卻也不是沒法子的,玉兒若是覺得不忍,不如我來想想法子,助……」
黛玉不以為意,止道:「佑郎不必想法子,鳳姐姐自身,的確有罪,我雖然同情她,卻不能做國法不容的事情。畢竟,她手上是有人命官司的,我若是顧念私情幫她,豈不成了是非不分之人?為人者,有小義有大義,我絕不會捨大就小。」
頓了一頓,唇角浮現出淡淡的笑容,旋即道:「我讓你救三妹妹、四妹妹,是因為她們兩人,雖是賈家的閨秀,享受了權勢帶來的好處,但心地善良,從不曾沾染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她們值得救,至於其他人,不在我考慮之列。」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不禁讚道:「玉兒你恩怨分明,若天下的人都如你這般,倒是能清明不少。」
黛玉微微紅了臉,笑著道:「我可沒你說的那麼好,不過是個小女人罷了。」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其實這一次,賈家有一個人是極幸運的。」
李明佑早聽黛玉說起賈環的事情,聞言立刻會意,微笑道:「你是說賈環?」
黛玉輕輕頷首,道:「當初我不忿賈家對我的所作所為,特意去勸賈環離開賈家,創一片天地。他肯聽我的話,隻身寄住在迦葉寺,一住就是大半年。如今賈家落魄,他在外面,反而躲過了一劫。」
李明佑也是感歎,徐徐道:「這正應了那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運氣既不錯,也沒人提起他這個人,就由著他去吧。」
黛玉聽他並不在意賈環,也沒在提,伸手倒了兩盞茶,給李明佑遞了一杯,自己端了另一杯抿著。
雖然屋子裡不乏伺候的丫鬟,但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黛玉總是喜歡自己動手。
李明佑接了茶,喝了兩口,方才歎了一口氣,徐聲道:「你心中有大義,不肯是非不分,救鳳姐兒和賈老太太,只可惜旁人不知,必定會說,你與賈家有血緣之親,賈家落難,你卻不施援手,未免太過冷血了。」
黛玉毫不在意,溫婉道:「我如今也看透了,旁人的想法,我何必在意?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讓旁人羨慕嫉妒去吧。」
李明佑呵呵一笑,很是稱讚了幾句,旋即將黛玉攬在懷中,認真問道:「那麼玉兒,你如今的日子,過得可還順意?」
黛玉明眸如水,唇角浮現出一抹笑意,雖是沒答話,但那笑容,卻是已經明明白白告訴李明佑答案了。
平心而論,黛玉是極幸運的,天下間的女子,難得有她這般好運氣。
她的夫君,是自己相中的,婚前一起經歷風雨,感情深厚,婚後,夫君處處體貼,新房裡的陳設,皆是按照她的習慣改造好的,榮顯院中的下人,個個都恭順有禮,沒一個敢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唯一遺憾一些的,是東平王妃田氏有些擰不清,東平王色令智昏,也偏向田氏,令黛玉有些不舒服。
不過,雖然公公婆婆不貼心,但夫君是個好的,不但堅守婚前不納妾的承諾,還時時留意,唯恐自己過得不如意。
為了不讓自己受田氏的氣,李明佑一早就明說了,平時不出去行晨省之禮,就是去行禮,他每次也是陪伴左右,田氏縱然有心刁難,也是沒法子施展。
現在的黛玉,每天起來,就是讀讀書,閒來做些針線活兒,生活得優哉游哉。
李明佑見她笑靨如花,立時明白她心中是滿意的,鬆了一口氣,笑著道:「其實我一直有些擔心,唯恐你日子過得不舒服,如今見了你這神色,我倒是放心了。」
黛玉神色安詳,聲音中滿是柔情:「有佑郎護著我,我自是喜樂平安的。」
李明佑聞言自是歡欣,須臾卻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這王府的長輩,都是不貼心的,雖然見面的機會少,但到底是住在一起的,此時雖然平安無事,但長久下去,卻是不妥當。」
黛玉聞言稍稍錯愕,看著李明佑,問道:「佑郎如此說,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李明佑伸手撫上她的粉頰,朗聲道:「玉兒就是玉兒,真是瞭解我,不錯,我的確有想法,我打算搬出東平王府,不讓你再受一絲閒氣。」
黛玉吃了一驚,皺眉道:「搬出去?你可是東平王府的世子,理應留在這裡,好好照顧公公,多盡孝道,怎麼能輕易搬出去?」
李明佑凝眸看她,緩緩道:「我身上的責任,我並沒有忘記,但我心中實在不甘。我們新婚第二日,田氏便說你身子不好,要讓我納妾,選的還是曾經與你情同姊妹的史氏。擺明了,她一點都沒將你看在眼裡,父王也糊塗,不但不呵斥田氏,反而站在她那邊,那淡漠的態度,我終生難忘。」
他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聲音清朗堅決:「有這樣的公公婆婆,你的生活,就算能一時安逸,將來也必定是艱難的。我已經想好了,要去回了姑姑,我們暫且挪出去,十天回來一次,免得以後鬧翻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黛玉聽他言語中俱是體貼,心中自是感動,沉默了半晌,才道:「佑郎,你肯如此為我打算,我很感動,但百善孝為先,貴妃娘娘就算再疼你,也不會同意你的提議。」
李明佑淡淡一笑,道:「這一點你不需擔心,我自不會說,是因為你要搬出去,另找個合情合理的借口,事情自然就妥當了。田氏與我素來不和,近年來更是想暗害我,好讓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私底下,她已經做了好幾次小動作,多虧我心思警惕,才沒有被她害了去。」
黛玉還是首次聽到這番話,不由訝然道:「竟有這樣的事情?」
李明佑頷首,輕歎道:「只可惜,田氏行事警惕,我手頭上並沒有什麼證據。罷了,這事情以後再算賬,至於如今,還是先搬出去再說。姑姑向來是極疼愛我的,也知道田氏有害我之心,不過是因父王一心在她身上,才一直隱忍不發。這一次,只要我去姑姑面前哭訴一番,說在王府過不下去了,以姑姑疼愛我的性子,自然會答應的。」
說著伸手拉住黛玉,認真問道:「這些天來,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如今,我只問你一聲,玉兒,你可願意隨我搬出去,我們一起,在外面過逍遙日子,再不理會王府的是是非非,可好?」
黛玉聽了他的描述,心中不免浮想翩翩,若真搬出去,過兩人世界,倒是不錯的。
到那時,無論自己做什麼,都不會有人指手畫腳,與當初莊子上的日子相比,必定相差無幾。
想到這裡,黛玉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輕啟丹唇,聲音中含著感動喜悅:「佑郎,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我打算,我豈會不願意?」歎了一口氣,神色稍微轉為黯然,旋即道:「只是真想搬出去,卻不是易事,就算說服了貴妃,公公那一關,並不怎麼好過。」
李明佑拍著她的手,溫然道:「那些事情,留著我去操心,只要玉兒你願意搬出去,為夫必定讓你如願。」
黛玉歡快一笑,凝眸看著李明佑,問道:「佑郎這主意,既想了很久,那麼佑郎可曾想過,要搬到哪裡去。」
李明佑呵呵一笑,道:「這地方,你必定是滿意的,當初你在賈家時,住在大觀園,曾告訴我那地方甚是幽靜,亭台樓閣,無不精巧奪目,是一個好去處。那時我便知道,對於大觀園,你必定是極喜愛的。之前賈家被抄時,我特意囑咐了底下的人,不許他們破壞賈府的府邸花木,為的,就是收拾一番,我們便能搬進去了。」
黛玉聽他想得如此周到,心中漾起脈脈溫意,沉默了一會兒,卻是搖頭道:「你記得我的話,我很欣慰,大觀園的確是個好地方,但在那地方的回憶,卻不算美好。若是搬到那裡去,我心裡多少會有些不舒服的。」
李明佑聽了,有些驚奇,皺眉道:「既是好地方,你為何不願回去住?」心中思緒電轉,沉吟了一會兒,卻是明白過來,摟著黛玉道:「我明白了,當初你住在那裡時,是寄人籬下,雖然住的地方不錯,也有姊妹相伴,但那些伺候的僕婦丫鬟,必定狗眼看人低,賈家那二太太又處處為難你,你的日子,想必是極艱難的,是也不是?」
黛玉聽他輕而易舉猜中了自己心頭所想,不由有些感慨,低下了眼眸,因為回憶起當初在大觀園的艱難,神情有些悲涼傷感。
李明佑看在眼裡,不免很是憐惜,溫言道:「玉兒,過去的日子,因我不在,你受苦了。這次若是重回那地方,你卻是不必擔心,因為以後,那地方的主人是你,什麼事情都由著你做主,無論哪個僕從丫頭,都不敢給你臉色看。你在那裡,只會覺得舒適,絕不會有絲毫不自在。」
緊緊攬著黛玉,旋即道:「大觀園的確不錯,我見了也是喜歡的,雖然我一心盼著與你去那裡同住,但我心中,始終你最重。倘若你當真不願意去那裡,我自是不會勉強,咱們再另挑個地方,也就是了。」
黛玉抬起頭來,卻是搖頭道:「罷了,不必換地方了,一則,正如你所言,若是去了那裡,凡事都是我做主,以前種種,絕不會重演,大觀園景致又好,住著很不錯;二則,大觀園離東平王府並不遠,若是想回來盡孝道,倒是極方便。」
李明佑聽她應了,不由笑道:「玉兒願意就行了。」
黛玉點著他的額頭,轉了話頭道:「我們在這裡說得熱火朝天,皇上那裡,若是知道你算計賈家的府邸,也不知會不會答應。」
李明佑聽了,卻是絲毫都不擔心,朗聲道:「旁人若是要賈家的府邸,也許無法如願,但有你在,我又怎麼會不能如願呢?」
黛玉睜圓了眼睛,疑惑問道:「怎麼扯到我頭上了?」
李明佑眉眼間浮現出幾絲自信,嘿嘿一笑道:「賈家欺辱你這個孤女,將林家的財產都謀奪了,此事我與你初識時,就已經知道了。我心中一直不服氣,很想替你討回來,但賈家的東西,查封後都入了國庫,我也不好去要。如今難得有機會,豈能不好好把握?何況,當初你受封為郡主,因說不願虛耗庫銀,沒有要郡主府邸,皇上到如今還稱讚你與眾不同呢。如今,我們提說要賈家的府邸,順手的人情,皇上豈會推脫?」
黛玉聽了他這番分析,才明白過來,不由笑道:「以前倒是沒發現,我的夫君,竟是個極會算計的。」
李明佑毫不謙虛,反而摸著自己的臉頰,徐徐道:「我的好處還多著呢,玉兒,你跟著我,將來必定是一生享福的。」
黛玉啐了一口,薄嗔道:「享不享福我不知道,但眼前有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我倒是見著了。」
李明佑失笑,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才道:「竟敢嘲笑夫君,膽子也忒大了。」
因談完了正事,夫妻兩笑鬧了一陣,李明佑因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我便進宮去,將我的打算告知姑姑和皇上,將事情定了,也好早些安心。」言罷囑咐黛玉要按時用午膳,方才起身去了。
之前雪雁、春纖一直在外間伺候,對於兩人的談話,聽到了一些,此刻見李明佑走了,忙擁進來伺候。
雪雁一走進來,便朝黛玉行禮,口中道:「恭喜世子妃了。」
自從黛玉出嫁以後,雪雁雖叫慣了姑娘,卻也漸漸改了稱呼,省得外人聽見了不自在。
黛玉不由驚訝起來,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我有什麼喜事?」
雪雁笑嘻嘻的,聲音也很是歡愉:「世子處處為世子妃著想,為了世子妃,竟肯搬出東平王府,世子妃得此佳婿,難道不該道一聲恭喜嗎?」
黛玉臉上飛起些許紅霞,啐了一口,方才道:「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他為了我,肯做到這一步。」
春纖抿唇道:「有什麼想不到的?世子對世子妃死心塌地,就算世子妃想要天上的月亮,世子爺也會摘下來,換佳人一笑。」
因知道黛玉臉皮薄,調侃了兩句,便沒有再說,而是轉了話頭道:「照世子的說法,用不了多久,我們便要搬到大觀園去了。那地方住了不少年頭,建得也精巧,回去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世子妃可想好住在哪一處?不如還是住瀟湘館,好不好?」
黛玉搖頭道:「瀟湘館景致很好,只可惜住進去之後,才知道青苔濕滑、潮氣太重,於我的身體並無好處。當初我曾想換一處地方,卻又顧忌自己始終是客居,不好意思開口。」歎了一口氣,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別的地方都罷了,三妹妹的秋爽齋,地方開闊幽靜,景致也好,就去那地方吧。」
雪雁聽她選定了地方,因笑道:「秋爽齋倒也不錯,這兩天,我們先收拾起來,等世子一說定了,即刻就能搬走,省得到時候忙手忙腳。」
黛玉失笑,點著她的額頭,嗔道:「你也太心急了,一則,世子進宮去,未必能事事順利;二則,就算說定了,也得先將大觀園收拾收拾,才能過去的。」
雪雁吐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道:「早做打算,總沒壞處的。」
主僕三人說笑著,因已近午時,春纖便出去傳了膳,伺候黛玉用了,方才與雪雁輪流著出屋去吃飯。
到了晚上,李明佑回來,黛玉問起時,方才知道,華貴妃處,聽了李明佑的苦求,雖然不願他搬出去,但因知道田氏不是個好相與的,生怕李明佑、黛玉有所損傷,故而鬆口答應了。
至於皇上那邊,也是極爽快的,大筆一揮,將榮、寧兩府的府邸,盡數賜給黛玉了。
自此,榮寧兩府一朝易主,皆成了黛玉的囊中之物。
黛玉不免有些目瞪口呆,訝然道:「大觀園地方就夠開闊了,竟連榮、寧兩府都給了我,皇上未免太大方了些。」
李明佑嘿嘿笑道:「皇上知道賈家欺辱你,有心想補償,何況,這兩處府邸地方雖然開闊,但值錢的箱籠、陳設早就盡數收進國庫,府邸算不得什麼,皇上自不會小氣。皇上已經吩咐了底下的人,將榮、寧兩府的地契、房契都轉到你名下。」說著行到黛玉身邊,欠身道:「以後為夫就要依傍玉兒過日子了,玉兒可要好好對待為夫,千萬不能將為夫掃地出門。」
黛玉莞爾,笑了一會兒,斜睨著他道:「只要你表現好,我自不會趕你,但你若是敢欺負我,休怪我不留情面。」
打趣了幾句,黛玉因問道:「接下來,公公那邊,夫君打算怎麼說?」
李明佑笑道:「先保密,明兒個你只管看戲好了。」
黛玉嘟著嘴,忙開口追問,無奈李明佑一臉神秘,執意不說,黛玉只能笑罵了幾聲幼稚,就此罷了。
次日起來,兩人梳洗妥當,用罷早膳,方才帶著僕婦丫鬟,到東平王的住處請安。
此時東平王已經上朝歸來,正與田氏在窗下品茶說話,見他們進來,淡淡道:「野了好些天,竟還知道出來請安,真讓本王受寵若驚。」
李明佑不語,拉著黛玉行了禮,方才道:「並非兒子不願來請安,只是府中流言太多,兒子沒有臉面出門。」
東平王聞言自是錯愕,皺眉道:「這是什麼話?誰敢讓你沒臉面?」
李明佑以手掩面,裝出一副傷心的模樣,歎道:「兒子豈會欺騙父王?上次史氏偷人的事情,闔府都是知道的,雖然面上沒說什麼,但私底下,卻是嘲笑兒子沒用,才會被人戴綠帽子。哎,兒子不過二十歲年紀,便被人如此嘲笑,實在是男人最痛。」
黛玉聽了,雖不知李明佑為何會將話扯到這方面,但丈夫既開了口,自己做妻子的,自當支持才是。
故而她沉吟須臾,立刻接著李明佑的話頭道:「世子這些天,日日長吁短歎,說自己已經淪為滿京城的笑柄,今後在親朋好友面前,只怕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他們夫妻說完,東平王臉上浮現出幾絲歎息,皺著眉沒說話,卻是橫了田氏一眼,目光中透出責備之意。
到底,李明佑是世子,對這個兒子,東平王到底有幾分在意,李明佑戴了綠帽子,東王府也沒面子,東平王心中早就悔不當初。
當然,東平王是男人,就算覺得當日自己做錯了事,也不會自責,一切責任,都讓他推到田氏身上。
田氏見他一臉責備,心中很是煩惱,想了想開口,望著李明佑道:「此事我的確有些責任,但史氏進了你的門,該由你自己管教,與我有何關係?」
李明佑輕哼,聲音低沉:「田王妃覺得自己沒錯嗎?那史氏進門之前,便是對賈寶玉有情的,田王妃故意將她塞給我,不是成心看笑話嗎?」
田氏被他的話噎住,沉默了半日,復又開口,聲音有些不耐煩:「史氏的情況,我並不清楚,我已經答應了,以後再不管你房中的事情,你還想怎麼樣?一點小事,何苦總揪著不放?」
李明佑深深歎息,黯然道:「我倒不想小氣,無奈府中的人一直在議論這件事,讓我無法消停。」
田氏聞言,臉色陰沉起來,礙於東平王在場,不敢發作,反而以溫和的語氣道:「之前我早就下命,不許人議論這件事,沒成想,竟還有人敢說閒話。罷了,待會兒我再將管事叫來,吩咐一番,務必讓世子耳根清淨。」
李明佑依舊一臉愁容,歎息道:「田王妃美意,我心領了,哎,出了這樣的醜事,就算他們不說閒話,但看我的目光,必定也是帶著鄙視的。」
田氏聽了這話,不由有些無言以對。
沉默了一會兒,卻是東平王開口,打破了寂靜:「這也不行,那也不好,依佑之你自己的想法,到底想要如何?」
李明佑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清了清嗓子,徐徐道:「我在府中顏面無存,日子幾乎過不下去,無可奈何之下,我只能帶著世子妃,出府別居,還望父王開恩應允。」
田氏聞言,不由眼前一亮,倘若李明佑搬出去,這偌大的王府,自己可就能一手遮天了。
雖說人不在眼皮底下,不好下手暗害,但自己動了這麼多次手,也沒傷著李明佑分毫,可見,自己的手段,在李明佑面前,並沒有什麼作用。
既如此,還不如讓李明佑遠離王府,日子長了,東平王與他的情分,必定就淡了。
到那時,只要自己將東平王糊弄好,世子之位易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她心中思量著,漸漸拿定了主意,李明佑搬出去,於自己好處極大,自己不妨開口支持,將李明佑夫妻一起掃地出門。
田氏的想法,東平王自是不知的,只瞪著李明佑,變了臉色,皺眉道:「你要搬出去?」
李明佑頷首,道:「我也不想走,但是,此處是我的傷心地,我實在不能久留。」歎了一口氣,凝視著東平王,旋即道:「父王是知道的,我自十六歲起,風流不羈,見過我的女子,多為我傾倒,對我死心塌地。偏偏這史氏,已經成了我的妾室,竟還想著偷人,我身為男人,被她傷得沒有一絲尊嚴了。我甚至懷疑自己,對自己沒了信心,繼續留在東平王府,這事情就永遠壓在心頭,時日長了,必定抑鬱成疾。」
黛玉見他一直做戲,心中好笑,臉上卻是絲毫沒露出來,憂心忡忡地道:「事情已經過去了,世子一直念念不忘,很傷身體的。」
田氏沉默須臾,歎了一口氣,向東平王道:「世子大了,凡事都能自己拿主意,他既覺得留在王府是煎熬,不如王爺依了他,免得他憂思過甚,悶出病來。」
東平王聞言,沉默了半晌,方才看著李明佑,擺手道:「罷了,你不必再說刺心的話了,你要出去,我不攔著,但不許搬得太遠。」
見李明佑一臉抑鬱,東平王心中也是歎息,並不願違逆兒子的心意。
何況,田氏與李明佑不和,他並非一無所知,搬出去,大家都鬆快些,自己也能耳根清淨,倒是不錯的。
李明佑聽他鬆了口,心中自是歡喜,朝黛玉擠了擠眼,方才將目光轉向東平王,欠身道:「兒子多謝父王體恤。」
東平王歎氣,因問道:「不知你想搬到什麼地方去?」
李明佑回道:「昨兒個我進宮探望姑姑,可巧遇上皇上,皇上說我前段時間差事辦得不錯,又想起世子妃受封為郡主後,並沒有郡主府,故而做主將榮、寧兩府賜給我們。我想著,那地方倒也不錯,離東王府也不遠,不如住到那裡去,倒是省便。」
東平王聞言,沉吟了一會兒,擺手道:「罷了,就依你的主意吧。」囑咐了幾句,方才讓李明佑、黛玉告退。
黛玉心中有滿腹的話要說,但礙於外人在場,直到與李明佑回了寢屋,方才有機會一吐而快。
笑看著李明佑,黛玉嬌聲道:「我倒沒想到,世子不但主意多,還極會演戲,連公公都被你的話騙住,竟允了你的請求。」
李明佑負手而立,淡淡笑道:「這樣的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黛玉失笑,靜了一靜,因問道:「大觀園那邊,必定得修整一番,我們什麼時候能搬過去?」
李明佑沉吟道:「大約半個月的功夫,也就夠了。那大觀園地方大得很,又只有我們兩個去住,是極寬敞的。到時候,春夏秋冬,不同的季節,住不同的院子,賞看不同的景致,倒是極有趣的。」
黛玉聽了他的想法,不免拍手叫好:「之前我還想著,擇定一處住就算了,倒是沒想過,可以時常挪動的。」
李明佑含笑凝視著她,眸中柔情萬千,輕輕道:「你沒有想到的,為夫會替你想到,到了新居,一切都是你當家,你可要好好養著身子,做好當家主母才是。」
黛玉聽了他的話,想起今後的日子,心中不由湧起幾絲期待和憧憬。
好容易才壓住心思,黛玉因問道:「我們帶多少人過去?」
李明佑微笑道:「榮顯院的僕婦丫頭,跟隨我多年,都是極忠心的,這次過去,將她們帶上就行了。雖然人有些少,但伺候我們足夠了,日子也能清靜些。」
黛玉頷首:「如此也好,以後若是回來住,將伺候的人一併帶回來,也就是了。」
議論了一陣,李明佑因道:「明兒個我便出去,帶人修整大觀園,玉兒你先休息一段時間,待臨近那幾天,將東西收拾清楚,半個月之後,我們搬家。」
黛玉溫婉淺笑,應允下來。
及到了次日,李明佑果然出府去打點大觀園,過了半月功夫,果然一切皆是妥當的。
黛玉按照李明佑的意思,提前幾天就吩咐雪雁等人收拾東西,因下人皆是得力的,倒是沒費什麼功夫。
待大觀園修整好,恰好次日是晴天,李明佑立時便回了東平王,說是要搬走。
因之前已經議定了,東平王爺也沒有別的話,囑咐了幾句,便允了他的要求。
李明佑心滿意足,道謝後回到榮顯院,先親自將黛玉送過去安頓了,方帶著隨從,將箱籠盡數搬進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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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名簿 2016-6-8 17:50

074 弱女求助


因時近夏季,為了涼爽一些,黛玉特意將住處選在秋爽齋。
秋爽齋早裝飾一新,各樣陳設,皆是按黛玉的喜好準備的,很合黛玉的心意,因此一搬進去,黛玉立刻就適應了新住處,喜歡上秋爽齋。
將住處略略收拾後,黛玉便開始著手,打點其他事情。
因這次他們搬出來,帶了二十幾個僕婦,因此雖然行李有些多,但勝在人手充足,也並不忙亂,兩三日功夫,東西便收拾好了。
因大觀園地方寬敞,秋爽齋只留了雪雁、春纖和另幾個僕婦,至於其他人,男眷住進怡紅院,女眷則安頓在瀟湘館,很是妥當。
黛玉身子素來嬌弱,忙了幾天不免有些困乏,但一想到從今以後即將展開新生活,不但不覺得辛苦,反而很是歡喜。
李明佑卻是心疼她,待東西理清後,便拉著黛玉道:「玉兒勞累了,以後這裡的事務,直接讓晴菲打點,你時不時過目一下,也就是了。」
黛玉本不喜打點俗事,聽了這話笑道:「之前住在榮顯院時,凡事都是她打點,倒也妥當,待明兒個我出去轉一圈,看看大觀園中是否要添置些東西,以後當個甩手掌櫃,也就是了。」
李明佑聽她如此說,點頭應了,因道:「明兒個有幾個朋友邀請我出去吃酒,只能你自己忙了。」
黛玉溫婉道:「你有事只管忙去,家裡不過是些小事罷了,我自己能行的。」
李明佑頷首,想了須臾,轉了話頭道:「其實我們搬了住處,照規矩,是要請朋友來喝酒暖屋的。只可惜,如今天氣炎熱,倒是不適宜請人,不如等天氣涼爽了,再下帖子請人不遲。」
黛玉還是頭次聽到這樣的規矩,略略吃了一驚,方才道:「既如此,到入秋了再請人,也就是了。」
李明佑應了一聲,溫然道:「我的朋友,我自會打點,至於玉兒你,除了賈家的姊妹之外,倒是不怎麼認識外人。不如趁這次機會,邀請京中的閨秀、年輕夫人過來,趁機結識一番,倒是極好的。」
黛玉聽了這番話,心中湧過一股暖流,沉吟了半晌,遲疑道:「我這人性子素來淡泊,也不知能不能跟外人融洽相處。」
李明佑擺手道:「這卻是不必擔心的,我讓你請她們過來,為的,是讓你從中挑幾個脾氣相投的,以後多多走動,省得你覺得煩悶。」伸手攬過黛玉,旋即道:「玉兒,以後凡事我們皆能自己做主,我很希望,你能有志同道合的閨中密友,閒時一起聊天,或是去外面買些東西,日子必定有趣得多。」
黛玉眼眶微濕,唇角卻有笑容隱現,心中甜蜜得無法言喻。
很多人也許覺得,李明佑於自己,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黛玉卻知道,李明佑是真正將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
有這樣一個夫君,無論以後會遇上什麼樣的波折,她心中,始終是歡喜感恩的。
夫妻兩人談了一陣,黛玉旋即喚人擺了晚膳,與李明佑一同吃了,隨後沐浴梳洗,夫妻二人早早歇下了。
到了次日,李明佑醒來,見黛玉已經梳洗妥當,正在收拾自己出門的穿戴和用物,不由皺眉道:「玉兒,你何必起得這麼早?如今我們搬出來單住,凡事都自己做主,你多睡會兒才是。」
黛玉微笑道:「自是歇息好了,我才起來的。」一面命丫鬟端巾帕進來服侍,一面讓春纖親自出去,讓小丫頭將熬好的燕窩粥端來。
李明佑下榻梳洗了,黛玉因道:「雖說才剛入夏,但你出去還是該小心些,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香囊,裡面是醒神的草藥,你帶在身上,若是覺得不舒服了,就嗅一下,自然就好了。」
李明佑讚道:「還是你細心,事事都想得周全。我在外面應酬,你在家裡看一看園子,立刻回來休息,保重身子最要緊。」說完,與黛玉一同用了早膳,穿戴停當起身去了。
候他去後,黛玉略歇了一會兒,便帶上雪雁、春纖,又讓人將晴菲喚來,幾人一起出了院子,往大觀園而來。
到了園子,只見處處已經重新收拾了,煥然一新,底下的傭人各司其職,上下清明。
黛玉看在眼裡,心中滿意,不由微微點頭,又與晴菲談笑,指導哪一處地方封存了,哪一處要收拾,哪一處該擺什麼家俱,哪一處要補栽花木。
晴菲眉眼恭敬,忙一一聽了,記在心頭以後再打點。
各處看了一回,雪雁因擔心黛玉累著,便笑道:「已經夠了,世子妃,咱們回去吧。」
黛玉心知她關心自己,頷首應了,於是一行人一起回了秋爽齋。
待用過午飯,黛玉有些累了,便歪在榻上小睡,又打發了雪雁、春纖去外間歇息。
正好眠之際,突然感覺身上沉沉的,鼻間聞到男子的氣息,旋即有人湊上來吻住她的唇。
黛玉大驚,立時便醒過來,睜開眼看時,卻是李明佑已經回來,正含笑摟著她親暱。
雖是做了一個多月的夫妻,黛玉仍舊不習慣白日裡親熱,掙扎了兩下,卻敵不過李明佑的力氣,到最後只得罷了。
李明佑含著壞笑,將黛玉壓得嚴嚴實實,在她唇上輾轉流連,見她雙頰紅撲撲的,只覺全身火燙,伸手就要解黛玉衣扣。
黛玉粉面融融,眉含春色,急忙攥住他的手道:「大白天的,你做什麼呢?」
李明佑懷抱一團軟玉溫香,哪裡捨得放來,呵呵笑道:「有幔帳呢,何況我在屋裡,下人不會進來的。」說著,將黛玉抱得更緊,不肯改變心意。
黛玉拿他沒辦法,歎了一口氣,只能依著他。
李明佑眼瞧著黛玉臉頰暈紅,星眸半合,丹唇微張,烏髮披散著,更襯著身如白玉一般,婉轉嬌吟頗有不勝之態,與平時的端莊大氣截然不同。
李明佑見了如此嬌態,心中彷彿著了火一般,親吻著黛玉,恣意憐愛起來。
過了許久,李明佑方才心滿意足地吐了一口氣,笑瞇瞇地道:「人常說快活似神仙,有玉兒在身邊,真是不是神仙,勝是神仙。」
黛玉紅著臉,啐了一口,捶了他一記道:「還不快起來,叫丫鬟打水梳洗了,咱們一起看會子書。」
李明佑笑道:「看什麼書?我只想跟你一處躺著。」
黛玉紅著臉,自顧自起身道:「那可不成,這已經不成體統了。」
李明佑一把從身後抱住她,柔聲道:「如今這裡是你我說了算,什麼體統不體統的,不值得在乎。」說著手又不規矩起來。
黛玉又羞又急,繃著臉道:「登徒子,再鬧我就惱了!」
李明佑摟著她,呵呵笑道:「不鬧也成,你陪我躺著,休息一會兒再起身。」
黛玉無法,只能應了一聲,合上眼歇息了小半個時辰,方才與笑瞇瞇的李明佑一道,起身梳洗了,又重新換了衣裳。
待收拾妥當,黛玉方問道:「今兒個你出去,可還高興?」
李明佑回道:「不過是素日的朋友相會,喝喝酒,例常的聚會罷了。」說著臉色微微一沉,聲音中有不悅之意:「這次是忠順王爺做東,他一見了我,就吵嚷著要來我們這裡做客,見你一面呢。」
黛玉吃了一驚,蹙眉道:「忠順王爺?這人我可沒聽說過,為何他竟想見我一面?」
「都是賈寶玉鬧出來的,」李明佑輕輕一歎,沉聲道,「玉兒你不知道,去年冬日,寶玉曾與他一起飲酒,提起你的名字,說你長相出眾,很想娶你進門,令忠順王很是心動。當時我聽得大怒,立時將寶玉打了一頓,又警告了一番。忠順王見我那般生氣,心中不以為然,卻也沒怎麼在意,故而並沒有去打擾你。直到最近,他得知你成了我的妻子,不由起了綺念,執意要見你一面,說是要看看你到底是否如寶玉所言那般,讓人一見便要鍾情。」
黛玉聽說事情因寶玉而起,心中惱怒,皺了半日眉,方才道:「那麼,佑郎是否答應了他的請求?」
李明佑點著她的鼻子,淡淡笑道:「玉兒何必明知故問?自我們成親以來,我恨不得將你繫在身上,並不肯旁人多看你一眼。」頓了一頓,又道:「雖然忠順王與我的交情不錯,但他敢覬覦我的妻子,這便是我的敵人了。當下我便義正言辭拒絕了,還告誡他,若是再敢心存不良,朋友就做不成了。」
黛玉微微一笑,心中滿意,正要說話時,突然雪雁走了進來,行禮道:「世子妃,二姑娘那邊打發人過來,說是要找世子妃說話呢。」
黛玉吃了一驚,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迎春。
黛玉蹙眉,去年初秋,迎春出閣嫁了個叫孫紹祖的武官,婚後生活很不如意,曾數次找王夫人哭訴,王夫人不過說幾句場面話兒,卻從未想過幫助迎春。
倒不知,如今迎春的處境,是否有所改觀?
想到這裡,黛玉心中焦急,忙起身道:「二姐姐打發人過來?倒不知來的是誰。」
雪雁忙道:「聽小丫頭說,來的是個丫鬟,自稱自己是繡桔。」
黛玉聞言,擺手道:「竟是二姐姐的貼身丫鬟,快將她請進來,我親自去見一見。」
雪雁連忙應允,起身出去了,黛玉便向李明佑道:「有故人來,世子且去書房坐一坐吧。」
李明佑聽她趕自己,軒了軒眉,心中有些不滿,卻並沒有說出來,只是道:「你要見的這丫鬟,是不是與賈家有關?」
黛玉頷首,道:「我與賈家,雖然是沒了關係,但昔日的姊妹,與我相處了一場,情分都是極好的。二姐姐打發人上門,必定是有要緊事,我不能不見。」
抬首看著李明佑,沉沉歎了一口氣,旋即道:「之前是三妹妹、四妹妹,如今,來了一個二姐姐,我也要管,佑郎,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心太軟了?」
李明佑拍著她的肩膀,溫聲道:「我怎麼會那樣想?玉兒,我很明白,你是重情之人,這是你的軟弱,也是你的可貴。」
黛玉被他說中心中所想,不由一笑,停了一停,催促道:「人快到了,委屈世子出去避一避吧。」
李明佑撇撇嘴,故意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歎了一口氣道:「書房我是不去的,你在外面見故人,我去裡間休息一下。」說著,方才站起身來,起身出去了。
這裡黛玉坐著等候,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雪雁方才領著繡桔,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待兩人進來,黛玉明眸流轉,見繡桔面色蠟黃,神情憔悴,髮式是最簡單不過的雙環髻,用木簪扣發,身上穿著暗綠色粗布衣裙,那衣裙,不但料子差,還洗得發白,顯然穿了很長時間。
看著年紀十六七歲,容貌卻蒼老得彷彿三十幾歲的繡桔,黛玉心中錯愕不已,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繡桔倒是徐徐上前,依禮斂衣下拜,啞著聲音道:「見過世子妃。」
黛玉連忙抬手,溫婉道:「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繡桔卻不起身,依舊直挺挺跪在地上,抬首看著黛玉,聲音中滿是央求之意:「世子妃,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們姑娘。」
黛玉聞言大驚,皺眉道:「二姐姐怎麼了?」
繡桔淚如雨下,哽咽道:「姑娘嫁進孫家,世子妃應該知道的。」見黛玉點頭,接口道:「自進了孫家門,成親才三天,孫姑爺便露出本來面目,每日裡非打即罵,十分凶狠,將我們姑娘揉搓得不像樣子。孫家的下人都是奉高踩低之輩,眼見著姑爺冷待姑娘,自然不將二姑娘放在眼裡,更別談將她看成正室夫人了。姑娘吃了這一番苦頭,回門時滿心委屈,在二太太面前哭訴了一番,二太太不但不肯管,還勸二姑娘,說什麼嫁了這樣的人家,一切都是命,忍耐為上,時間長了,自然會好的,姑娘沒法子,只得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黛玉聞言歎息,徐徐道:「這事情我知道,你只說說,二姐姐如今怎麼樣了?」
「世子妃且聽我慢慢道來,」繡桔也長長歎了一口氣,哀聲道,「姑娘在賈家訴了苦,不想竟被姑爺知道了,大罵姑娘是長舌婦,立時便毒打了一頓,吃用皆是妾室的待遇,但顧念著賈家的面子,到底沒有做更做份的事情。直到上個月,賈家被抄,姑爺得知後,立刻將姑娘打個半死,旋即攆到下人房裡,一應衣服首飾,全被沒收了,只給了幾件粗衣,每日吃用,都是些不堪之物,還不許人去伺候。奴婢沒法子,只能在孫家領了份做針線的活兒,得空了便去照顧姑娘。哎,姑娘被他虐待大半年,身子本就柔弱,又受了這番委屈,如今一病不起,十分沉重。」
黛玉聞言臉色大變,深深蹙眉道:「竟如此嚴重嗎?」
春纖、雪雁面面相覷,眉眼間,皆是不敢置信之色。
繡桔含淚頷首,聲音說不出的哀痛:「姑娘纏綿病榻,病得失去知覺,奴婢心中實在不安,時刻想著出門求助,卻又無法可想。後來,得知林姑娘嫁進東平王府,成了世子妃,身份尊貴,奴婢思前想後,只能舔著臉上門來求了。」
說著,向黛玉磕了一個頭,旋即道:「奴婢知道,姑娘遇人不淑,全是賈家之過,與世子妃沒有半分關係。世子妃與姑娘,雖然有幾分姊妹情誼,但世子妃並沒有責任,救姑娘於水火。但是,奴婢實在是求助無門,不能不來世子妃這裡,撞撞運氣。倘若世子妃肯施加援手,奴婢終生感激不盡;但倘若世子妃不肯應,奴婢與姑娘,只能認命了。」
黛玉長歎,站起身道:「你倒是個忠心的丫鬟,二姐姐身邊有你,是一大幸事。你看人的眼光,也是准的,二姐姐有事,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繡桔聞言,驚喜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道:「世子妃肯管這件事?」
黛玉輕輕頷首,溫顏道:「昔日姊妹有生命之憂,我若是置之不理,還算是人嗎?你且放心,這件事情,我管定了。」
繡桔聽她言語堅決,這才信了她的話,不由垂淚道:「世子妃如此善心,奴婢代姑娘叩謝世子妃大恩。」言罷,低下眉眼,開始叩首起來。
黛玉連忙止道:「不必客氣了,你還是快起身,我們一起商量一下,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繡桔這才站起身來,滿含期待地看著黛玉,問道:「奴婢是束手無策,世子妃冰雪聰明,必定是有好主意的。」
黛玉蹙眉,眉眼間浮現出深深的愁色。
無論孫紹祖怎麼虐待迎春,他們兩人,總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清官都難斷家務事,更何況,黛玉與迎春,不過是表姊妹,哪裡能夠逾越規矩,去管孫家的家務事?
沉吟了許久,黛玉慢慢道:「其實我心中也是茫然無策,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救二姐姐。」擺了擺手,旋即道:「罷了,此時形勢緊急,也不能多說什麼,我即刻讓人去請大夫,隨你去孫家照應二姐姐,待她情況好轉後,我再派人將她接出來。」
黛玉說完,長長歎了一口氣,心中彷彿壓上了一塊大石。
她性情素來淡泊,從沒做過仗勢壓人之事,如今,為了救迎春,免不得要以身份壓人了。
雖是下定了決心,迎春一定要救,但所行之事,違背自己的本心,終究,不是那麼好受的。
繡桔聽了黛玉的話,並不知道她的心思,反而一臉喜色,勾唇道:「世子妃肯如此,我們姑娘必定會無恙的。」
正說著話,突然內間傳來李明佑的聲音:「且慢。」
黛玉不由一臉錯愕,回頭看時,見李明佑負手而出,訝然道:「你怎麼出來了?」
繡桔見屋中突然多了一個陌生男子,不由嚇了一跳,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雪雁見狀,連忙拉拉她的衣袖,輕聲道:「這是世子,我們姑娘的夫君。」
繡桔這才回神,收回自己不敬的目光,立刻跪下行禮。
李明佑卻不看她,只是望著黛玉,詢問道:「此事,夫人一定要管嗎?」
黛玉頷首,神色堅決:「二姐姐危在旦夕,我不能置她的生死於不顧。」
李明佑想也不想,便道:「既然你有心相助,我自不會阻止。」臉上露出沉思的神色,默了一會兒,旋即道:「夫人,你向來都不是仗勢行事之人,若是照你方纔的法子,你心中必定難安。」
黛玉見他說中自己心頭所想,心中一陣甜蜜,歎了一口氣,問道:「那依你之意,該如何行事,才能解開眼前的困局。」
李明佑微笑道:「我已經想到一個極好的法子,夫人不必出面,一切都由我來打點。」
黛玉對他自是信任的,聞言沉吟道:「你的法子,必定是可行的,只是二姐姐如今病重,要快些解決了,才好讓她安然無恙。」
李明佑溫聲道:「夫人不必擔心,我這法子,只需一兩個時辰,就能讓你那姐姐脫離孫家。」
黛玉瞪圓了眼睛,訝然道:「什麼法子這樣神奇?」
李明佑卻不肯說,只微笑道:「說出來就不靈了,還是等我將事情辦妥,再告訴夫人吧。」說著轉首望了繡桔一眼,徐徐道:「我接下來所行之事,需要你的配合,不知你肯不肯應允?」
繡桔先聽到黛玉肯管迎春,心中的大石登時消失,及後李明佑出來,一番言語,讓繡桔的心重新變得七上八下。
此時聽了李明佑的詢問,繡桔連忙欠身道:「只要能救我們姑娘,奴婢在所不辭。」
繡桔雖然不太相信,李明佑能在短短一兩個時辰之內,救迎春脫離孫家,但事到如今,自己束手無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075腹黑至斯


上回說到繡桔上門求助,李明佑直接站出來,說要按自己的法子行事。
繡桔躊躇許久,因別無他法,只能點頭應了,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李明佑身上。
李明佑見她應了,唇角泛出淡淡的笑意,慢慢道:「很好,那麼,接下來,你按我的話行事即可。」說著轉頭看向雪雁,擺一擺手,旋即道:「你讓小丫頭去找我的貼身侍衛李瑋,讓他到孫家走一趟,去將那個什麼孫紹祖的即刻請過來。」
雪雁聞言一頭霧水,皺眉道:「冒然去請,也不知他肯不肯來。」
李明佑擺手,毫不在意地道:「若是旁人,他不一定會來,但我好歹是東平王府的人,我的身份,不是他能拒絕的。」
雪雁見他如此自信,雖然心中依舊懷疑,卻無可奈何,只得應了一聲,起身出去了。
這裡李明佑便看著黛玉,微笑道:「事情交給我來辦,玉兒你只管在這裡歇著,待會兒必有好消息的。」
黛玉頷首應了,對他的話,黛玉一直是相信的,只因,他從不曾讓自己失望的。
果然如李明佑預料的那般,孫紹祖一聽說東平王府的世子派人來請,顧不得天氣炎熱,立刻穿戴妥當,跟著李瑋往大觀園而來。
及進了大觀園的榮禧堂,孫紹祖抬頭打量,見裡面坐著一個身穿月白衣衫的男子,不過二十歲年紀,眉眼俊朗,翩翩如玉。
此時,他正端著一杯茶慢慢抿著,動作格外瀟灑,渾身上下透著高貴之氣,讓人不敢直視。
孫紹祖心中猜想,這人必定是邀自己前來的平王世子了,忙誠惶誠恐跪下,行禮道:「見過世子。」
李明佑修長的眼梢微微挑起,慢條斯理道:「不必多禮了,起來吧。」指了指身側的椅子,淡淡笑道:「過來坐吧。」
孫紹祖依言起身,又謝了李明佑,方才行到客位坐了。
待他坐定後,李明佑擱下茶杯,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雖清淡,卻蘊了幾分銳利,好似要透過他的皮囊看進他的心底一樣。
孫紹祖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卻不敢說什麼,只是賠笑道:「世子今兒個請卑職過來,不知有什麼事情?」
李明佑的父親東平王,掌管天下四分之一的兵權,孫紹祖乃武將,故而在他面前,才會自稱卑職。
李明佑淡淡一笑,聲音清淡得沒有一絲感情:「今兒個得知了一件奇事,故而才請孫大人過來一聚。」言罷,伸手指了一指,淡淡道:「這個女子,不知孫大人是否認識?」
孫紹祖摸不著頭腦,隨著他的手勢看過去,這才發現,屋子一側跪著一個粗衣女子,低垂著眉眼,看不清面容。
孫紹祖錯愕,疑惑地看著李明佑,不解地道:「不知這女子,是什麼人?」
李明佑重新端起茶杯,在手中輕輕搖晃著,淡淡笑道:「孫大人自己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孫紹祖聽了,依言起身,走到那女子面前,細細打量一番,卻發覺眉眼熟悉,竟是自己府上的繡桔。
孫紹祖越發驚訝,不知繡桔為何會出現在這地方,皺著眉說不出話來。
李明佑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道:「今兒個我與世子妃去街上閒逛,這個女子突然闖過來,自稱叫繡桔,是貴府的丫頭,與世子妃是舊識。世子妃聽了,親自看了一眼,見果然是認識的,便讓人將她帶了回來。」
他說著,慢慢勾唇,唇角泛出絲淡冷的鋒芒:「我問起世子妃,才知道,原來這丫頭,竟是賈府二姑娘的陪嫁。因她與賈二姑娘在貴府過不下去了,故而四處打聽,看是否有人能幫她們主僕脫困。這繡桔運氣倒是不錯,竟打聽到世子妃身上。想來,孫大人不知,當年,世子妃與賈二姑娘同住大觀園,一起長大,倒是有幾分情誼的。故而聽了繡桔的哭訴,世子妃很是同情,得知賈二姑娘處境艱難,病重在床,還落了淚呢。」
孫紹祖聽了這番話,只以為李明佑要為迎春出頭,心中不由驚懼起來。
他臉色由晴轉陰,狠狠瞪了繡桔一眼,方才轉頭望向李明佑,吶吶道:「這繡桔在府上慣會偷懶,不肯做事,這次大約是偷懶被責罰,這才出來胡說八道,世子千萬不要相信。」
咬了咬牙,旋即道:「其實我與賈氏,成親後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賈家被抄,我卻依舊不改初心,讓她留在孫家做當家主母,光是這一樣,就是明證。」
李明佑聽了他的搪塞之詞,心中自是不信的,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扣著茶杯,淡笑不語。
繡桔這時連忙抬首,哭道:「世子千萬別聽信他的花言巧語,他已經將我們姑娘折磨得只剩下半條命了,如今卻來說這樣的話,真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李明佑橫她一眼,淡淡道:「我與孫大人說話,你這丫頭插什麼嘴?這兒是你能說話的地方嗎?」
繡桔料不到李明佑會說出這番話來,當下目瞪口呆,止住眼淚,說不出話來。
李明佑將她的錯愕看在眼裡,卻是並沒有解釋,而是將目光投到孫紹祖身上,淡淡道:「這丫頭膽大包天,竟敢隨意插嘴,真是個可惡的。罷了,她的事情先不說,如今,還是先談談孫大人。」
孫紹祖一臉驚恐,連忙欠身道:「不知世子有何指教?」
李明佑嘿嘿一笑,擺手道:「指教談不上,說實在的,本世子對你,倒是極佩服的。」迎著孫紹祖忐忑不安的目光,笑得越發燦爛,旋即徐聲道:「賈家被抄,如大廈傾倒,凡是與賈家有些關係的,都迫不及待與賈家撇清關係,落井下石者不計其數,偏偏孫大人特立獨行,不但留賈二姑娘住在府上,還讓她繼續做當家主母,實在厲害。」
孫紹祖聽他如是說,驚得不知所措,弄不清李明佑這番話,到底有何深意。
李明佑不管他的表情,自顧自說道:「滿京城的人,都怕被賈家牽連,唯有孫大人我行我素,這份勇氣,本世子也是敬服的。你要怎麼做,本世子管不著,但你是武官,又曾屢次往東平王府送禮,念在這份上,本世子卻是不能不提醒你一聲,賈家作惡多端,皇上心中厭極了,你既有護著賈二姑娘之心,來日方纔,可要做好心裡準備才是。」
這番話說得不急不緩,點到即止,卻是讓孫紹祖身子顫抖起來。
李明佑的話,雖然沒有明確表示什麼,但言語之中,無不是在提醒孫紹祖,賈家失去君心,自己若是執意將迎春留在孫家,將來必定是要受牽連的。
平心而論,孫紹祖對迎春,並沒有什麼夫妻感情。
當初賈家風頭正盛,賈赦又欠了孫家五千兩銀子,提出將迎春嫁過去,抵了債務。
賈家姑娘名聲在外,有名的才色雙全,故而孫紹祖也就點了頭,畢竟,能得一個世家小姐為妻,也算是件體面事。
將迎春娶進門後,剛開始,孫紹祖還覺得新鮮,相處了幾天,覺得不過如此,很是心疼自己的銀子,對迎春也越來越差。
近日賈家被抄,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孫紹祖見賈家倒台,覺得自己少了一層依靠,生氣之餘,乾脆將迎春趕到下人房,折磨得半死不活。
此時聽了李明佑的話,孫紹祖心中驚恐又忐忑,沉默了半晌,方才吶吶道:「世子之言,自是有理的,只是卑職不明白,既然世子妃與賤內有舊,世子為何要說這番話?」
李明佑慢慢起身,晴光拂落在他身上,說不出的俊朗,然而此時他的面容,卻是冰冷如霜:「那是因為,賈家曾經薄待世子妃,令她過得甚是艱難。之後她搬了出去,賈家人卻不依不饒,屢次算計。本世子深恨賈家人無恥的嘴臉,為了給世子妃討一個公道,賈家,便是本世子出首上告的。」
這消息,孫紹祖還是首次聽說,不由瞪大了眼睛,眸中透出驚奇敬畏之色,額頭更沁出點點汗水,顯示出他的內心,此時正經歷激烈的鬥爭。
李明佑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卻依舊不動聲色,寒聲道:「賈家加害世子妃,又做下不少無恥的事情,但凡是賈家人,本世子都是深惡痛絕的。所以,雖然這繡桔求上門來,世子妃很是同情,但本世子卻是不願幫繡桔半分。世子妃素來聽話,加上也想起當初在賈家時度日如年,依從了本世子的意見,並不願意摻和貴府的家事。」
他聽完這番話,沉默了半晌,方才含著一縷淡薄如秋風的笑容,慢慢道:「本世子讓人將你請來,一則,是為了讓你將這叫繡桔的丫頭帶回去,好好管教,萬不可再讓她來騷擾世子妃;二則,是要提醒你,既然你選擇護著賈二姑娘,可要承受得起此事帶來的後果。本世子言盡於此,何去何從,孫大人你自己決定吧。」言罷,便注視著孫紹祖,唇邊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繡桔聽李明佑三言兩語之間,竟將話頭扯到這裡,心中驚疑不已,並不明白李明佑言語中的深意。
她心急如焚,幾乎要暈厥過去,但顧念著之前李明佑有言在先,不敢開口,只默默低頭垂淚罷了。
孫紹祖駭得心頭亂跳,李明佑的話,是在明明白白暗示自己,對於賈家人,這位東平王世子,是極恨極厭惡的。
倘若,一直留迎春住下,皇上會不會厭惡自己,尚不能斷定,但是,眼前這世子,必定會視自己為仇敵的。
李明佑的神色,無一不告訴自己,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迎春,值得自己如此嗎?
答案顯而易見。
一瞬間,孫紹祖額頭冷汗淋漓,心頭閃過無數念頭,最後思緒漸漸清晰。
他忙抬起頭來,對上李明佑的目光,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聲音很是誠懇:「世子處處為卑職著想,擔心卑職釀成大錯,特意將卑職傳來說教,實在令人感激不盡。」
李明佑聽了他的話,知他必定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心中雀躍,面上卻是雲淡風輕,淡淡笑道:「只是說了幾句話罷了,孫大人不必客氣。」
孫紹祖連連躬身,忙道:「世子這般輕描淡寫,實在令卑職惶恐。只可惜,世子大恩,卑職此時無以為報,以後若是有機會,卑職願為世子肝腦塗地。」
說了一番客套話,方才看著繡桔,聲音轉為冷峻:「自賈氏嫁進孫家,我自問並沒有對不住她的地方,你這賤丫頭不識好人心,竟污蔑我虐待她。你們主僕一條心,想必賈氏心中,也是這般想的。人心不足,你們主僕對孫家諸多不滿,我也不願再留你們了。你這賤丫頭即刻跟我回孫家,我寫一封休書,你帶著你主子,到別的地方另謀高就吧。」
繡桔乍然聽得他要休棄迎春,心中先是大驚,及後大喜,倘若孫紹祖真寫了休書,那從今以後,自己主僕,不就能脫離苦海了嗎?
這樣的境況,她已經盼了成千上百次,沒想到,竟有成真的一天。
腦海中閃過一抹靈光,突然,在片刻之間,明白了李明佑方纔那番話的深意。
李明佑答應,要救迎春,的確說到做到了。
雖然,方法與自己預想的千差萬別,但結果,卻是讓人滿意的。
想通了之後,繡桔心中感激又敬服,但顧忌著孫紹祖在場,並沒有說什麼,只依舊低頭垂淚罷了。
孫紹祖被她哭得心煩,眼神越發陰沉,頓了一頓,方才調整好神情,轉首望向李明佑,拱手道:「今日多謝世子教誨,卑職有事在身,今日先告辭,改日再來拜訪世子。」
他被李明佑的話嚇怕了,這會子,只盼著能快些回去,將迎春盡快送走。
李明佑猜到他心頭所想,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淡笑道:「既如此,本世子也不多留了,只囑咐孫大人一聲,好自為之。」
孫紹祖唯唯諾諾應了,又說了幾句奉承的話,方才向繡桔道:「我的話,你已經聽清了,還不跟著我回去?」
繡桔心中歡喜,面上卻是絲毫不露,慢慢站起身來,跟在孫紹祖身後,畏手畏腳地去了。
待兩人去遠,李明佑方才一笑,轉身回了秋爽齋。
黛玉心中正擔憂著,見他回來,忙問道:「怎麼樣了?你為什麼將那孫紹祖請回來?」
李明佑淡淡笑道:「幸不辱命,至於事情到底如何,且聽為夫慢慢道來。」說著,便將黛玉拉到身邊,將自己與孫紹祖談話的內情一一道來,末了道:「雖然,我與那二姑娘素不相識,但你要救她,我自不會袖手旁觀。之前你心中所想,不過是接二姑娘來走一走,再多關注二姑娘的日子,這種法子,治標不治本。反正二姑娘在孫家,如今是活受罪,我便想著,不如讓他們斷絕關係,從今以後,二姑娘便能擺脫噩夢,過上自在日子了。」
黛玉聽得目瞪口呆,半日方回過神來,挑眉道:「我明白了,佑郎將他請來,說的話,句句含著深意,孫紹祖本就看不上二姐姐,如今,又發覺二姐姐可能會害他,驚懼之下,自然不會再留二姐姐了。偏偏你說得模稜兩可,就算日後他想起此事後悔,也沒法子找上你。」
李明佑也是一笑,眉梢眼角染上些許得意,朗聲道:「為夫願意出馬,此事還能不妥當嗎?」
挽住黛玉的手,聲音中凝著柔情萬千:「玉兒你放心,但凡你要做的事情,我都會支持的。」
黛玉心中溫情脈脈,看著李明佑,笑吟吟道:「一切都在佑郎預料之中,佑郎,你實在高明。」
李明佑聽了她的誇獎,心中彷彿飲了蜜一般,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方才道:「能得玉兒一聲讚美,為夫就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黛玉啐了一口,沉吟須臾,轉了話頭道:「孫紹祖已經發了話,要寫休書休妻,想來多半不會食言。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李明佑擺手道:「這一點你不必擔心,我已經命李瑋換了常服,前去打點。李瑋會趕一輛車,又請了位大夫,到孫府門前等著。待繡桔與二姑娘出來,李瑋自會上去,做出拉生意的樣子。繡桔認識他,待見了面,必定知道是我們特意安排的,到時候,自然會跟著李瑋走了。」頓了一頓,又道:「為了避嫌,他們不能來大觀園,不過沒關係,你在京郊的莊子,如今是賈三姑娘、四姑娘住著,我讓李瑋悄悄將車趕到那裡去,正好與其他兩位姑娘作伴。」
黛玉聽了這番話,讚不絕口道:「這法子很好,佑郎想得很妥當。」凝眸看著李明佑,忍俊不禁道:「孫大人賠了一個夫人,卻還要對你感激涕零,世事之奇妙,真是出乎意料。」
李明佑淡淡一笑,眸中浮現出莫測的光芒,徐徐道:「我會讓他更感謝我的。」見黛玉不解,便解釋道:「這一次,我讓他損失了一位夫人,下一次,我送個才色雙絕的閨秀給他,讓他享盡艷福,再做新郎。」
黛玉被他的話驚住,皺眉道:「才色雙絕的閨秀?佑郎你應該知道,這孫紹祖品行低劣,絲毫不顧女子的死活,你若是送姑娘給他,必定會害了那個姑娘。」
李明佑勾唇,眸中迸射出冷峻的光華:「我當然清楚孫紹祖的性情,正是因為心知肚明,才更要送他一位新夫人。」正一正色,肅然道:「玉兒,你可還記得陳月容?」
黛玉頷首,這陳月容,曾起心要害自己,她自是不會忘記的。
李明佑見她點頭,淡淡笑道:「那個該死的賤人,竟敢算計你,我一直記在心頭,要找個法子,令她生不如死。如今,可巧機會來了,若是不將她推到孫紹祖懷中,我就不姓李。」
李明佑深知,對於世間女子,終生最大的期盼,莫過於嫁一個如意郎君,妻憑夫貴,終生幸福喜樂。
陳月容心中,必定也是有這樣的嚮往。
他一直想要讓陳月容嘗一嘗被人算計的滋味,各種方法中,最好的,莫過於將陳月容推給一個頑劣不堪、殘暴無恥的夫君。
到那時,陳月容必定日日以淚洗面,生不如死。
這想法,早就在李明佑心頭了,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這才沒有施展。
直到今兒個,得知了孫紹祖的所作所為,李明佑幾乎立刻就下定決心,先救了迎春,再謀劃一番,將陳月容推進孫府。
黛玉聽了李明佑的打算,沉吟了一會兒,皺眉道:「他們兩個,一個無恥,一個不堪,配在一起倒也不錯,只是,兩人八竿子打不著,只怕,不是那麼容易成事的。」
李明佑毫不擔心,反而胸有成竹地道:「若是旁人,此事也許有些困難,但你夫君肯出力,哪裡還有不成功的道理?」
黛玉見他如此,不由失笑,半晌方道:「也是,今兒個你將孫紹祖糊弄得不知所之,來日,只要肯花些心思,必然能夠如願。」
黛玉並不是優柔寡斷的女子,之前陳月容屢次算計,分明有將自己置於死地的打算。
如此殘忍的女子,黛玉自不會仁慈到,不計較往日她的所作所為。
相反,黛玉一直記得她的惡行,雖然平時沒提,卻從未忘記。
如今,聽說李明佑要為自己出頭,黛玉心中溫暖,也就任由他行事,並不願開口阻止。
李明佑見黛玉信了自己的話,不由欣然一笑,頓了一頓,方才道:「我已經想到主意,什麼時候動手,玉兒,你等著看好戲就行了。」
黛玉頷首,唇際一抹輕笑綻開,燦若琉璃。
眼前這男子,睿智狡黠,懂得謀算人心,實在是個厲害角色。
這樣出色之人,將一顆心都放在自己身上,讓自己的日子,驚喜而溫暖。
有他在身邊,今生今世,都是不必憂愁的。
雪雁、春纖聽了兩人的對話,也是相視一笑,眉眼間俱是歡欣。



076 言開善堂


黛玉一直惦記著迎春的境況,有些坐立不安。
到了入夜時分,李瑋從外面回來,李明佑親自去問了,回來告訴黛玉道:「繡桔與賈二姑娘,已經安穩到了莊子。雖然賈二姑娘人昏迷著,但大夫已經診斷了,只要好好調養著,不兩日便能甦醒。」
黛玉聽了這話,方才放下心來,頷首道:「如此很好,我也能放下一樁心事了。」頓了一頓,又道:「說起來,我與二姐姐已經有多日未見,不如打點一番,過幾天去莊子瞧一瞧。」
李明佑搖頭道:「這可不成,如今天氣炎熱,你身子嬌弱,若是出去走動,必定撐不住,還是等天氣涼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黛玉見他一臉鄭重,心中不由湧起絲絲甜蜜,微笑道:「算我怕你了,就聽你的吧,過一段時間再去探望她們好了。」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對了,方纔你說,要將陳月容配給孫紹祖,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李明佑淡淡笑道:「法子是現成的,之前史賤人與賈寶玉出的那檔子事,如今不妨再重演一回。」
黛玉錯愕,皺眉道:「湘雲與寶玉,畢竟是認識的,你要算計,有法子可想,陳月容與孫紹祖,卻是素不相識,如何能讓他們行苟且之事?」
李明佑毫不在意,含著一抹自信的笑容道:「雖是不認識,但只要掐算精準,定然是能成事的。」
黛玉見他如此,啐了一口,莞爾道:「看你這模樣,似乎將自己當成運籌帷幄的諸葛亮。罷了,我也不管你了,你愛怎麼鬧,隨你吧。」
夫妻兩人談了一陣,因時辰不早,便一起用了晚膳歇下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李明佑借口與孫紹祖投緣,不時命人去孫府走動,或送幾樣新鮮新奇的水果,或賞些金貴茶葉,很是親近。
孫紹祖自是受寵若驚,讓人送了極豐厚的回禮,對李明佑很是感激。
他們有所來往,黛玉自是知道的,因李明佑有言在先,黛玉明白李明佑之舉,必是有緣故的,故而並沒有追問,只靜靜過日子,享受著難得的清靜安寧。
如今他們搬出來,凡事都是自己做主,下人又是知進退的,故而大觀園的日子很是自在,與之前寄人籬下相比,要好上十倍百倍。
天氣炎熱得很,好在大觀園幽靜清涼之地很多,加上李明佑心思細膩,時常命人送冰塊過來,給房間降溫。
以黛玉的身子,之前並不能用冰,但如今身子日益康健,倒是能自在享受一番,不必顧忌什麼。
除了安靜過日子,黛玉時常打發人,送些精貴的補品到莊子,給迎春調養身子。
迎春自去了莊子上,雖然病重,但有大夫醫治,不幾日便甦醒了。
清醒之後,迎春方才得知,自己已經被孫紹祖休棄了。
孫紹祖於迎春,並無夫妻情誼,迎春於他,也是一樣的。
她嫁進孫家,最初的時候,下定了決心,要做一個賢妻良母。卻不想遇人不淑,孫紹祖看她性情和順,日日欺辱打罵,令迎春痛不欲生。
受了多日的苦楚,彷彿置身於地獄中的處境,就算再溫柔的女子,心底深處,也會生出抗拒之心。
所以,迎春雖不曾說出口,但心底深處,卻是極盼著有一日,自己能離開孫家,過些安定無憂的快活日子。
到如今,期盼多日的夢想,終於成真了。
那一刻,迎春心中,竟不認為被人休棄很痛苦,反而輕鬆了下來,覺得自己解脫了。
她心事全消,加上身邊有探春、惜春照應,故而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漸漸恢復過來。
黛玉知迎春康復,自是歡欣雀躍,無奈李明佑心疼她,執意不讓她出門。
一直等到立秋,天氣涼爽下來,李明佑方才命人準備馬車,帶著黛玉到莊子處走動。
到了莊子上,大家相見,見了禮,李明佑便含笑避了出去,留黛玉與賈家眾姊妹說些私房話兒。
李明佑去後,迎春姊妹一起走到黛玉面前,一起斂衣跪了下來。
黛玉見狀吃了一驚,忙站起身來扶,溫婉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探春並不起身,只歎息道:「我這是在多謝林姐姐援手之恩,若無林姐姐,我們三人,不知要淪落到何種不堪的境地。」
迎春亦含淚道:「我嫁進孫家,過得生不如死,賈家並無人肯站出來幫忙,只有林妹妹,雖然與我多日沒見,卻肯雪中送炭,不但幫我離開孫家,還收留我住在這裡,林妹妹大恩,我實在無法回報。」
黛玉伸手挽住她們,微笑道:「你們喚我林姐姐、林妹妹,也就是將我當成姊妹了,我們之間,何必說這些話?」頓了一頓,故意板著臉道:「你們可要如常待我才好,不然,我可是要生氣的。」
惜春素來不拘小節,聞言拍手道:「林姐姐這話,很合我的心意,林姐姐真心誠意對我們,倒是不必矯情了,不然,姊妹相處,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迎春、探春聽了這話,相視一笑,便沒有再堅持,一起站起身來。
三人圍著黛玉,問起黛玉嫁為世子妃的經過,待聽說她與李明佑婚前便相識,成婚後李明佑事事體貼,都為黛玉高興。
姊妹四人敘了一會子話,探春因道:「賈家被抄,環兒在外面,倒是避過了一劫。前段時間,他過來探望我,告知之前賈家下人被官賣,他將身邊的積蓄拿出來,替姨娘贖了身,將姨娘送回娘家安置了。」
黛玉聞言不由喜道:「趙姨娘雖有些喜歡貪小便宜,但本性是不壞的,此次得以脫身,環兒又是個長進的,以後必有後福。」伸手拉住探春,旋即道:「我知道,你一直為自己是庶出而耿耿於懷,其實,環兒與趙姨娘心中都是有你的,你實在不必為了身份,與他們疏遠生分。」
探春頷首道:「林姐姐放心,我早就想通了,我與環兒並無芥蒂,以後必定互相扶持,讓姨娘早日享清福。」
黛玉見她如此,心中自是安慰,停了一停,因問道:「我嫁進東平王府的次日,東平王妃竟說,要將賈家的三姑娘送給世子做妾,後來人出來,卻不是你,而是湘雲。到底是怎麼回事?賈家那時,為何竟會想到往世子身邊送妾?」
探春歎了一聲,將賈母當初的算計一一道來,末了淡淡笑道:「老太太老謀深算,一心想送了妾,奪了林姐姐的寵愛,便能令賈家穩如泰山。我明白了她的算計,並不肯當棋子,湘雲卻是被太太蠱惑了,心甘情願去了東平王府。其實有時回想起來,這事情,實在讓人哭笑不得。老太太算盤打得精,卻沒有料到,世子對林姐姐真心不二,更沒算到,賈家敗亡,是因她送妾而起的。」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時至今日,對於賈母,她心中已經毫無感覺,如今談起往事,臉上神色平靜,語氣也是淡漠的,並沒有什麼波動。
當下黛玉勾唇,淡淡道:「我竟是沒想到,為了我,老太太竟在背後下了這麼多功夫。」
頓了一頓,凝眸看著迎春姊妹,旋即道:「於賈家,我只對你們姊妹有些情誼,至於其他人,我絲毫不放在心上。如今,他們要麼流放,要麼在獄中,你們若是想去探望,我不會支持,當然,也不會攔著,你們自去想法子吧。」
黛玉說這番話,明明白白表明自己的立場,免得迎春姊妹提到探望之事,令自己為難。
她話剛說完,探春便道:「這卻是林姐姐過慮了,林姐姐救我們三人,已經費了不少功夫,我絕不會不知進退,提出非分之念,讓林姐姐難受。」
迎春立刻點頭,附和探春之言。
至於惜春,說話最直接,淡淡道:「大難臨頭各自飛,他們如何,與我有什麼關係?如今,我心中除了過清靜日子之外,並無他念。」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有些欣慰,眼前這三個女子,聰慧知進退,不愧是自己看重之人。
黛玉便微笑道:「既如此,就不提什麼賈家了,我只告訴你們一聲,這莊子如今在我名下,但我卻是用不著的,來日我讓人將這裡轉到你們三人名下,你們就能在這裡安身立命了。」凝眸看著探春,溫聲道:「姊妹之中,你是最有才能的,今後這裡便由你來打理了。」
探春聽了這番話,心中對黛玉感激不已,因知黛玉之言出自真心,並沒有扭捏推辭,而是落落大方地道:「多謝林姐姐,我也不說什麼客氣話了,只先領了姐姐的好意,以後若是有機緣,必定報答姐姐大恩。」
黛玉擺手道:「姊妹相處,這話何必再說?」
當下四人又談了些閨閣中的私房話,又一起用了午膳,直到李明佑派人來催,方才盡歡而散。
車馬轆轆,在道路上徐徐馳騁,黛玉有些睏倦,便靠著李明佑,合眼歇息。
李明佑伸手攬住她,雖不發一言,眉眼間卻俱是溫存之色。
突然耳邊傳來車伕的吆喝聲,旋即馬車顛簸了一下,將黛玉驚醒過來。
李明佑不由有些生氣,皺眉道:「怎麼回事?」
車伕聲音有些惶恐,急急忙忙道:「回世子,方才有兩個小孩突然衝過來,情況緊急,奴才只得勒繩停住馬車。」
李明佑臉色不虞,正要說話時,黛玉已經開口道:「別生氣了,且問一問外面是什麼境況。」
李明佑這才罷了,黛玉便清了清嗓子,朝外面的車伕道:「車停得這般急,也不知外面怎麼樣了,不如你讓人去看一看那兩個小孩是否受傷了。」
車伕聽她語氣鄭重,忙親自跳下車去詢問,過了一會兒方才開口答道:「回世子妃,他們倒是沒事,兩人衣衫襤褸,如今正在車前叩首,說自己是無父無母的乞丐,想討些銀子過日子,故而才會跑出來衝撞貴人。」
黛玉聞言自是憐憫,想了一想,因道:「雪雁,你將我們隨身帶的點心遞出去吧。」
雪雁忙應了,依言取了一大包精緻點心,遞了出去。
黛玉旋即道:「車伕大哥,這東西,讓那兩個小孩用一些墊墊肚子,再告訴他們,若是信得過我,只管上後面的車坐著,以後我自不會讓他們餓肚子。」
眾人聽了這番話,皆是一怔,李明佑眼睛一閃,露出不解的神色,卻沒有說什麼,反而掀開簾子,看著車伕,附和道:「世子妃有命,你只管照辦。」
車伕忙唯唯諾諾,應了下來,自去打點料理。
直到馬車重新啟行,李明佑方才看著黛玉,皺眉道:「玉兒你同情外面那兩個乞丐,給他們一些銀子就罷了,何必將他們帶回家?」
黛玉淡淡一笑,不答反問道:「我記得,佑郎你曾經說過,皇上將榮、寧兩府都賜給我了,我們夫妻,住大觀園綽綽有餘,餘下的房子,佑郎你打算怎麼辦?難道要一直閒置著不成?」
李明佑怔了一怔,沒有言語。
黛玉神色和婉,徐徐道:「佑郎大概沒想到這頭上,故而一時沒有答案,我卻是想過的。榮、寧兩府建得奢華牢固,地方又大,若是用來安置人,上千人也住得下。所以前段時間,我心中大致有了想法,打算將大觀園與榮、寧兩府其他的房間隔開,大觀園,依舊是我們住著,至於別的地方,可以用來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如此,房子不會空置,我也能對得起皇上的厚恩了。」
說著伸手拉住李明佑的衣袖,笑了一笑,接著道:「我知道,收留人住下,必定要多一筆開支。不過這並不會礙著什麼,以我們的條件,供養上百來人,輕而易舉。何況,我也想好了,雖是要開善堂,卻不能縱容人白吃白喝,不思進取。所以,我打算延請一些師傅,收留的人,不能做事的就罷了,若是有能力的,就得拜師學藝,自食其力。如此,我們的善堂,不需多少銀子,便能長久運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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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名簿 2016-6-8 17:50

077 運籌帷幄


上回說到黛玉打算開善堂,對李明佑說了自己的打算,言辭和婉,卻蘊著堅決不移的意味。
李明佑聽了愛妻的一番話,簡直目瞪口呆。
黛玉性情一向清傲,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年前,黛玉放下身份,幫助周家村的人,已經讓李明佑覺得意料。到今時今日,黛玉竟說出要開善堂,教人一技之長,為窮苦百姓盡心盡力,善心如水。
街面上乞丐太多,一則不太好看,二則容易出亂子。
若是按照黛玉的法子,所有人都能安居樂業,規規矩矩,那就天下太平了。
一個閨閣中的女子,卻有如斯志向,勝過世間千千萬萬鬚眉,讓人無法不為之動容。
見李明佑半晌不語,黛玉心中不由有些忐忑,忙開口道:「佑郎可是不願意?其實這法子,我已經謀劃許久了,之前本想著在莊子裡收留人,如今莊子給了二姐姐她們,只能將地方選在榮、寧兩府了。佑郎放心,這事情,只要我們願意拿一些銀子,下面的人,自會幫我們辦得妥妥當當。」
李明佑失笑,忙拉著黛玉,溫聲道:「玉兒,你有善心,我豈會反對?方纔我發愣,是因吃驚你一個閨閣女子,竟能有如此特別的想法,我實在自愧不如。」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甚是高興,擊掌道:「佑郎,你肯支持我,我實在歡喜。」
當下夫妻兩人又商量了一陣,因李明佑身邊有個多年的老僕李宏,為人忠厚老實,也有些才能,很是適合辦這件差事,故而決定,一切事務,都委託他來辦。
兩人議定了,卻並沒有立刻著手來辦這件事情,只因天氣涼爽了,李明佑打算選個好日子,邀人到家中熱鬧一番,慶祝自己喬遷。
黛玉並無異議,只讓人將帶回家的兩個乞丐好好照應著,方開始與李明佑商議宴客之事。
李明佑自己的賓客,早寫了帖子請好了;至於黛玉,因李明佑有言在先,想讓她結識一些閨中密友,故而黛玉按照他的意思,也下了些帖子,邀請名門閨秀、夫人到大觀園賞景飲宴。
因男女有別,兩人議定了,女眷往大觀園來,至於男眷,則由李明佑招呼著,在榮禧堂飲酒作樂。
之後李明佑因擔心黛玉累著,便將一應差事攬了下來,黛玉樂得當甩手掌櫃,故而也沒有插手。
臨宴客前幾日,一切事情都打理妥當了,這日起來,李明佑卻收拾了一番,說自己要去北王府請水溶。
黛玉聽了,不免有些錯愕,皺眉不語,心中卻是思緒百轉,久久不能平靜。
水溶於己有情,之前自己未嫁時,他時常探訪,處處關懷,一番脈脈柔情,令人為之動容。
到最後,自己卻是別嫁了,辜負了他的深情。
若是請他來,故人相見,勢必無比尷尬。
李明佑看出她的心思,微笑道:「我請北王爺,是有用意的,再說就算他來了,也是在外面,玉兒大可放心,你與他,並不會碰面。」
黛玉心中坦蕩,聞言便沒有說什麼,只點頭道:「既然如此,佑郎你自己打點吧。」
李明佑見她應了,笑了兩聲,囑咐黛玉照顧好自己,方起身出去了。
待進了北府,與水溶相見,寒暄一番,李明佑便開門見山道:「今兒個我過來,除了拜訪王爺之外,主要還是想請王爺到北府飲宴,慶賀我遷入新居。」說著,便探手入懷,拿了一張帖子遞給水溶。
水溶怔怔接了,看向李明佑的目光有些複雜。
傾心戀慕的佳人,到最終歸了情敵,遇上這種情況,就算是翩翩瀟灑的水溶,也不能心如止水。
時至今日,雖然心中的不甘已經淡了很多,但並不能完全忘卻舊事。
李明佑見了他的神色,大致猜到了,淡淡笑道:「王爺是否還在介懷往事?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只告訴王爺一聲,我這次邀請王爺,是打算令害拙荊之人,生不如死。」
水溶聽了這話,露出錯愕的神色,聲音也多了一絲緊張忐忑:「世子何出此言?難不成,竟有人膽大包天,對世子妃下毒手?」
雖然黛玉別嫁,但水溶卻是不該初心,一直對黛玉念念不忘,故而此時聽說有人要害黛玉,水溶立刻變了臉色,很為黛玉擔心。
李明佑頷首,神色間多了一絲陰沉:「北王爺的表妹陳月容,因傾慕王爺,一直嫉恨拙荊,屢次想出毒計,想致拙荊於死地。」說著,便將元宵時遇上的意外,細細說了一遍。
水溶還是首次聽到這樣的事情,不免神色大變,半晌才回過神來,皺眉道:「我只以為,她性子驕縱了一些,卻是沒想到,背地裡竟做出這樣的事情,真是最毒婦人心。」
李明佑淡淡笑道:「之前王爺不知這件事,倒也罷了,如今知道了,不知王爺有何打算?」
水溶默了一默,正色道:「她敢陷害世子妃,實在忒可惡了,這次無論如何,我都會去陳府走一趟,給世子妃討個公道。」
在水溶心中,黛玉一直佔據著重要位置,故而此時聽說黛玉被人暗害,水溶竟一改往日的從容淡定,心中滿是惱怒和氣憤。
李明佑擺手,徐徐道:「此事過去了半年,王爺冒然去陳府,陳月容一定不會承認的。」
水溶皺眉道:「那又如何?她敢害世子妃,我豈能輕易放過她?」
李明佑瞥他一眼,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道:「王爺如此重視世子妃,出乎我的意料,既如此,我有話直言了,我已經想好法子對付陳月容,只要王爺肯配合,陳月容一定萬劫不復,只是不知,王爺是否願意配合?」
水溶聽了這番話,不免有些震驚,皺眉道:「世子且說出來,讓我聽一聽,若是能做到的,我一定義不容辭。」
李明佑拍手道:「這就好,王爺肯答應,事情就容易得多。」唇角綻開一抹淡笑,旋即道:「事情也容易,只要王爺肯去陳府走一趟,想方設法令陳月容隨王爺到我家中赴宴,接下來的事情,我自會辦妥。」
水溶錯愕道:「世子打算做什麼?」
李明佑神色神秘,擺手道:「我這法子,若是說出來就不靈了,王爺只回我一聲,是否願意幫我?」
水溶沉默許久,慢慢道:「你先回我一聲,你所做的一切,是否都是為了世子妃?」
李明佑想也不想,便頷首道:「自然,在我心中,拙荊最重要,有人敢害她,無論用什麼手段,我都要將那起壞心之人打入地獄。」
水溶看著一臉堅決的李明佑,心中思緒百轉,半晌方才下定決心,開口道:「既如此,我自當義不容辭,為你盡一份力。」
於水溶而言,陳月容不過是名義上的表妹罷了,與黛玉相比起來,簡直一文不值。
為了黛玉,水溶不介意虛與委蛇,暫且與陳月容親近一番。
聽水溶終於應承下來,李明佑自是喜上眉梢,拱手道:「王爺肯施加援手,佑之感激不盡。」
水溶臨窗而立,神色間有絲絲落寞,擺手道:「你不必謝我,我這麼做,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世子妃。」
李明佑為之動容,挑眉道:「你倒是坦蕩之人,說話這麼直接,竟不怕我生氣嗎?」
水溶歎了一聲,道:「我是實話實話,你若是要生氣,我也沒法子。」
李明佑拍拍他的肩,淡淡笑道:「王爺這性子,倒是很對我的脾氣,若不是因為拙荊,說不定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感慨了一番,方才轉了話頭道:「聽說王爺在書法上頗有造詣,不知王爺是否願意將自己的墨寶給我一觀?」
水溶錯愕,皺眉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我的筆墨?」
李明佑嘿嘿一笑,道:「你別管原因,你只告訴我,是否願意送幾張墨寶給我?」
水溶見他露出無賴的笑容,拿他沒辦法,擺手道:「罷了,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想要,就拿去好了。」
李明佑見目的達到,心中自是高興的,又寒暄了一陣,方起身告退。
時日容易過,轉眼已是九月二十,是宴請賓客的日子。
黛玉醒來時,見李明佑已經起身,不由笑道:「雖然有客人上門,但佑郎還是應該歇息好才是。」
李明佑微笑道:「已經歇好了,不然也不會起來。」
夫妻兩人說著話,雪雁在外面聽見了,忙帶著人輕手輕腳提了熱水進來伺候他們梳洗,一面回話道:「世子、世子妃只管放心,方才晴菲來過了,說婆子丫鬟們都已經各司其職,春纖到廚房看了食材,說是準備得很妥當。」
黛玉頷首,心中鬆了一口氣,先伺候李明佑穿戴妥當,方自己梳洗。
因今兒個是大日子,故而黛玉穿了一身碧色緙絲素羅衣裙,長及曳地,袖口用彩色絲線繡了幾朵精緻的小荷,鵝黃絲帶束腰,益發顯得身材裊娜如柳,大有飛燕臨風之姿。
青絲挽成朝雲髻,以點珠桃花簪扣發,長長的珠玉瓔珞,更添嬌柔麗色,另配了幾支精緻的珍珠髮簪和宮花,襯得她的臉頰仿若一瓣嬌嫩的夏蓮,明麗中透著一股清新,淡雅簡潔,令人見之心折。
李明佑看她妝畢,不由拍手道:「玉兒今日妝扮一新,實在美麗。」
黛玉橫他一眼,嬌聲道:「佑郎這般說,難道平日裡我很醜嗎?」
李明佑在她頰上親了一下,呵呵笑道:「平日也很美,不過今天看上去特別好看,彷彿天仙似的。」
黛玉啐了一口,心中卻彷彿飲了蜜一般甜蜜。
夫妻兩人說笑幾句,便讓人傳了早膳,一起用了,李明佑便理了理衣服,起身往榮禧堂去了。
這裡黛玉便領著雪雁四處查看了一番,處處留意,唯恐客人臨門會失禮。
不一時賓客盈門,因黛玉如今是世子妃的身份,但凡接到帖子的閨秀、夫人,都攜著禮物過來,很是給面子。
雖然來的都是生面孔,但好在賓客都是大戶人家來的,規矩禮儀皆是熟絡的,先是拘謹行了禮,隨後落座奉茶,說笑起來。
黛玉落落大方,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依舊進退有禮,談笑自若,倒是讓一眾閨秀、夫人不敢小覷,反而生出絲絲敬服來。
來客中,數南安王妃崔氏為人最爽利大氣,長相秀美出眾,與探春竟有幾分相似,年紀又輕,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加上南安王府與東平王府是世交,崔氏一見了黛玉,便格外熟絡親熱,很是慇勤。
黛玉喜歡她的性情,也願意與她親近,故而與她說的話最多,頗有些志同道合。
過了一時,外面的人報說:「禮部侍郎家陳小姐到。」
黛玉一陣愕然,不由站起身來,禮部侍郎家?難不成,竟是陳月容?自己並沒有給陳家下帖子,為何陳月容會不請自來?
正疑惑之際,卻見陳月容款款而入,身上穿著柳綠的百褶儒裙,配著鵝黃色半袖雲錦,鮮嫩得彷彿一把水蔥,眉眼間隱約透著絲絲喜色,顯得春風得意。
陳月容近來是歡欣的,多日不見的水溶竟親自到陳家見她,說黛玉別嫁,傷痛了一段時間,已經想通,只有自己才是一心一意待他之人。
陳月容聽了這番話,幾乎感覺自己是在做夢,她自十三歲起,便瞄準了北靜王妃的寶座,這些年,一直不改初心。
期盼了多年的美夢,本以為只能化為烏有,有朝一日卻突然有了成真的機會,陳月容心中的歡喜,無法言表。
當下,她自是又嬌羞又開心,深情款款告訴水溶,自己一直在等著他,如今他肯回心轉意,自己的癡心,總算沒有被辜負。
水溶很是感動,與她來往了幾天,昨日卻告訴她,要到大觀園赴宴,還讓陳月容同去,說是想讓自己與黛玉放下往事,好好相處。
陳月容並不知水溶的真實用意,但愛郎有要求,她自沒有反對,當下便應承下來,到了正日,打扮妥當了,便花枝招展往大觀園而來。
此刻與黛玉相見,黛玉是一頭霧水,陳月容卻先露出笑容來,若無其事地道:「多日不見,想不到林姑娘竟成了世子妃,真是可喜可賀。」
黛玉心中納罕,但來者都是客,倒是不好擺出冷臉來,只點了點頭,淡淡道:「陳小姐竟也來了,讓人受寵若驚。」寒暄了兩句,請陳月容在一旁坐了。
因陳月容到來,黛玉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自己今日個是主人,只得暫時放下思忖,打疊精神領著眾人遊湖賞桂,遊玩吃喝,只恐照顧不周,惹來笑話。
一時宴畢,眾人皆到稻香村換衣理妝,又因喝了些果酒,要小憩一番。
幸而之前黛玉料到此事,早命人將房屋收拾一新,設了小塌和寢具,因地方大,倒不覺得擁擠。
將眾人安排妥當了,黛玉這才鬆了口氣,一面喝著雪雁送上來的銀耳紅棗湯,一面道:「今兒個真是累,幸好事事順利。」雖是開了宴席,但黛玉做為主人,並沒有什麼機會吃東西,此時又累又餓,才會出言感慨。
雪雁不免有些心疼,忙給黛玉捏了捏肩,方才道:「姑娘,剛才春纖悄悄來告訴我,說是世子那邊,除了北靜王等人之外,那個孫紹祖的,竟也來了呢。」
黛玉不禁皺眉,聲音中有些不解:「孫紹祖?世子請他做什麼?」心念電轉,不由想起之前李明佑說過要算計孫紹祖和陳月容的事情,半晌才回過神來,擺手道:「算了,這事世子心中自然有數,我們不必管了。」
雪雁聽了,便點了點頭,將此事丟過不提。
此時陳月容正在小憩,突然有個小丫頭走了進來,行禮道:「奴婢琴兒,是伺候北王爺的,今兒個隨北王爺來赴宴,王爺有個方勝兒,讓奴婢交給陳小姐。」
陳月容一聽是水溶派來的,哪裡按捺得住,立刻翻身起來,伸手道:「且將東西拿來,我看一看。」接過方勝展開一看,只見上寫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見信即隨來人出來一晤,不見不散。」落款一個「溶」字,字跡清秀飄逸,竟與之前自己見過的水溶的筆墨毫無差別。
陳月容心頭一跳,緊接著喜上眉梢,又將信箋看了兩遍,方才看著琴兒,開口道:「你在這裡稍等,候我打扮妥當,隨你去見北王爺。」
琴兒聽了,連忙應了一聲,候陳月容妝扮妥當,方欠身道:「陳小姐請隨奴婢來。」
陳月容頷首,理一理衣襟,含笑隨著琴兒出了稻香村,往榮禧堂而來。
及到了那裡,琴兒領著她轉來轉去,末了指著一間房,笑著道:「就是這裡了,陳小姐,你自己進去吧,奴婢口渴,想去找些茶水喝。」
陳月容不疑有它,點了點頭,推開門步了進去。
如今且說李明佑這邊,因都是男賓,上的酒乃三十年的陳年花彫,這酒後勁足,加上李明佑有心將孫紹祖灌醉,不但自己敬,還鼓吹別人跟孫紹祖多飲幾杯。
孫紹祖本是個上不了檯面的,見了滿屋子的貴人,早喜得眉開眼笑,自然來者不拒,不一時便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
李明佑很關照他,見他喝醉了,忙讓丫鬟來扶他,離席醒酒休息。
孫紹祖暈暈乎乎的,喝了醒酒湯,人方才清醒一些,眼見著榻前站著一個容顏美艷、眉目含笑的丫頭,只當是自己家,心中不由一蕩,笑道:「過來,爺疼你。」
那丫頭並沒有走過來,也沒拒絕,而是飛了一個媚眼,呵呵笑道:「爺真壞,喝醉了竟還要糾纏人。」
孫紹祖見她如此懂風情,不由越發心動,連連招手,讓她過來伺候自己。
那丫頭只是笑,停了一停,卻是道:「爺別心急,奴婢沒用飯,此時餓得慌,不如等奴婢吃些東西,再來伺候爺。」說著,如一個小鹿一般跳開,臨出門時,卻又回眸一笑,風姿楚楚。
孫紹祖喜不自勝,眼見著她走,心中自是不捨的,忙要勸阻,無奈喝酒後手足酸軟,竟沒什麼力氣,只得道:「好丫頭,你可要快些回來才是。」躺在床上咬唇浮想翩翩,一時想起那丫頭容顏嬌媚,身子便酥倒了;一時又想到那丫頭嫵媚風情,不由淫念四起,難以抑制。
正翻來覆去,滿腦子齷齪念想時,突然聽見門嘎吱開了,一抹窈窕的身影從外閃了進來,進了屋又將門關上了。
孫紹祖嗅得香風陣陣,心中大動,迫不及待的奔上前,一把摟住那女子道:「心肝,你可回來了,想煞我了!」說著便上前摟住來人,湊過去親嘴,雙手一陣亂摸。
那女子吃了一驚,候回過神來,明白錯了,立刻張口大叫,拚命掙扎起來。
孫紹祖溫香軟玉在懷,又聞得女兒的嫵媚清香,慾火騰騰燃起,此刻正是久旱逢甘霖,哪裡捨得到嘴的鴨子飛了,何況強人所難是他的強項,越是反抗,他越是興奮。
當下孫紹祖淫淫大笑,把那女子推倒在榻上,隨手拿起枕巾,將那女子綁住,又扯下衣服,將嘴巴堵了個嚴嚴實實,口中道:「好妹妹,你便從了我吧!」他脫女人衣裳地本事極強,三兩下就剝掉那女子的衣衫,覆了上去,不消片刻,便聽得身下女子嚶嚀嗚咽起來。
被孫紹祖用強的正是陳月容,她一進屋,沒見著夢寐以求的水溶,卻瞧見個面目可憎的陌生男人,呆滯了片刻,方才發現錯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不待她轉身,已經被人抓住,按在床上,又堵上了嘴,無法出聲。
雖然她百般不願意,但奈何一個女子,如何是男人的對手,被孫紹祖壓住掙扎不得,心如死灰之下,只能任由孫紹祖在身上用強,眼淚順著面頰簌簌撲落下來。
孫紹祖並非憐香惜玉之人,聽得她抽泣,卻是理也不理,只顧著風流快活。
一時事畢,陳月容已是鬢亂髮散,身上酸痛,彷彿快要死去一般。
孫紹祖卻是心滿意足,將手擱在她身上,閉上眼睛,呼呼睡了過去。
陳月容受了這番屈辱,眼神空洞盯著屋頂,只管流著淚抽泣,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不一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聽見有丫頭道:「孫大爺,你歇息得如何了?」一面說,一面將房門推來,見了屋內的情狀,不由大叫出聲。
隨著她的尖叫聲,人群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眾人湊過來看時,只見孫紹祖衣衫半褪,光著兩條腿,迷茫地睜開眼,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身側,躺著一個滿面淚水的女子,雙手綁在床頭,口中塞著一團布,渾身上下,不著寸縷,白花花的腰腿分外顯眼。
眾人見狀,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互相擠眉弄眼,都往不純潔的方向想。
陳月容見滿滿一屋子的男人,水溶也目瞪口呆站在人群裡,想著自己不但被凌辱,身子上上下下也已被所有人看了個精光,直覺得心如死灰、天塌地陷。
一時間她甚是想到要尋死,無奈雙手被綁,渾身上下無法動彈,除了悲泣之外,竟別無他法。
李明佑見了她的慘狀,心中暗暗快意,面上卻是絲毫不露,只露出吃驚的模樣,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孫紹祖此時酒已經醒了,忙扯了扯褲子,裸露著上身從榻上爬起來,賠笑道:「剛才喝得有些多,恰好貴府的丫頭來伺候,引得卑職心動,這才……」他沒有說下去,然而未盡之意,眾人卻是明白的。
大戶人家,侍女伺候賓客的事情,本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孫紹祖只當被自己用強的是個丫頭,故而雖發現自己並不是在家中,卻絲毫沒有驚慌之色。
李明佑眉頭深鎖,徐徐道:「若是我府上的丫頭,倒也無礙,但這個女子的面容,卻甚是陌生,我竟不認得。」
孫紹祖聽了這話,嚇得額頭冷汗連連,不知所措起來。
在他發愣的當兒,李明佑已經指使丫鬟上前,給陳月容蓋上薄被,解開雙手,又掏出她口中的衣物。
李明佑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滴水不漏,詫異道:「這不是陳府的小姐嗎?」
陳月容手足冰冷,心頭早就羞死,聽他叫破自己的身份,手腳又能動了,直起身子便要尋死。
李明佑哪裡容她就此死去,使了個眼色,立時便有幾個丫頭衝上來,將陳月容團團抱住,裝模作樣勸道:「陳小姐別做傻事。」
陳月容仍舊要尋死覓活,無奈被人死死抱住,動彈不得,放聲痛哭了一會兒,突然頭一歪,竟昏了過去。
李明佑見狀,眼神依舊淡淡的,將目光投到孫紹祖身上,抿著薄唇道:「孫大人欺辱的,乃禮部侍郎的閨秀,對於這事情,不知孫大人有何解釋?」
孫紹祖垂頭喪氣,低著頭道:「卑職也不知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卑職喝醉了酒,正躺著休息,突然這女子跑了進來,卑職還以為自己在家中,這才抱住她,做下錯事。」
眾人聽了這番話,看向陳月容的目光都帶上鄙夷之色,一個大家閨秀,竟私自跑到男人房中,也忒隨便了。
李明佑心中暗爽,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以手扶額道:「如此說來,孫大人並不是故意為之,哎,如今鬧得這樣大,也不知該如何收場。」頓了一頓,突然笑道:「事到如今,再追究下去,也無濟於事,既然此事是在本世子府上出的,本世子當仁不讓,且出個主意,將這事情圓過去。如今之計,不如先將陳小姐送回陳家,孫大人明兒個上門提親,娶了陳小姐,如此,方可保全陳小姐的名譽,便是孫大人自己,也能得一才色雙絕的佳偶,如何?」
圍觀眾人聽了這番話,皆點頭稱讚,附和起來。
孫紹祖聽了,卻是暗自想,雖是個黃花大閨女,身份也不錯,無奈身子已經被眾人看了,自己若是娶了進門,必然顏面無存。
他心中誹謗不已,無奈此事自己理虧在先,李明佑又出來調停,不能不給李明佑面子,只得拱手道:「世子之言有理,就依世子吧。」
李明佑頷首,喚過丫鬟,命她們將陳月容扶出去梳洗了,送還陳府。
孫紹祖滿面羞愧,哪裡還有臉面留下,起身道:「今日多有打擾,卑職告辭了。」
李明佑聽了,自不阻攔,淡淡笑道:「那我就不多留了,來日,一定去喝你與陳小姐的喜酒。」
孫紹祖吶吶,低著頭出去了,這裡眾人眼見戲落幕了,笑了幾聲,也紛紛散開了。
眾人退去,唯有水溶留了下來,上下打量著李明佑,卻是一言不發。
李明佑被他看得不自在,伸手撫著自己的臉頰,笑著道:「北王爺為什麼盯著我看?莫非突然發現本世子長得俊秀,喜歡上本世子了?」
水溶哼了一聲,擺手道:「別說不正經的話了,我只問你一聲,今日之事,是不是在你算計之中?」
李明佑嘿嘿笑了兩聲,坦然道:「不錯,此事是我從中謀算,幸好一切進展順利,沒讓我的心思白費。」說到這裡,臉上的神色慢慢轉冷,寒聲道:「陳月容敢害我的妻子,今日名聲盡毀,生不如死,是她罪有應得。」
水溶看著一臉決絕的李明佑,心中湧起一陣感慨。
這個男子,將一切心思,都放在了黛玉身上,凡是對黛玉不利的人,他皆是不顧情面,用盡了一切手段,都要讓其壞心的人自食惡果。
雖然心中不願承認,但這一刻,水溶不得不承認,李明佑,是配得上黛玉的。
水溶沉默了半晌,方才道:「陳月容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但我實在好奇,你到底使了什麼法子,竟讓陳月容心甘情願跑到這裡來?」
李明佑淡淡一笑,倒沒有隱瞞,看著水溶道:「自然,是借北王爺之力了。不知北王爺是否記得,當初我曾經從你那裡,拿了些墨寶?」
水溶頷首,依舊不解,李明佑解釋道:「我拿了你的墨寶,請了擅長描摹的高手,模仿北王爺的筆跡寫了個方勝兒,再使人假裝成王爺身邊的丫鬟,陳月容對王爺你一往情深,見了方勝兒,自然心甘情願跑到這地方來了。」
水溶皺眉道:「你這法子大妙,但是你這般行事,於我名聲卻是有礙的。」
李明佑揮手,毫不在意地道:「這一點王爺不必擔心,陳月容出了這麼大的醜,回府後,哪裡還敢往王爺身上扯?就算她當真不識趣,王爺也能指天發誓,說此事絕不是自己為之。反正,事情的確不是王爺做的,就算立重誓,也沒什麼關係。」
頓了一頓,唇角泛出一絲笑意,旋即道:「之前王爺還說,願意為我出一份力,如今難道竟要反悔不成?」
話說到這個份上,水溶也不好再糾纏下去,只歎氣道:「罷了,你滿口道理,我說不過你。」看了李明佑兩眼,神色有些複雜,末了道:「之前林姑娘選你,我還覺得,你風流不羈,只怕並非良配。直到今日,我才得知,你對林姑娘的情意,比我想像的要深得多。好好愛她護她,不要讓她受一絲傷害,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李明佑聞言,難得沒有微笑,而是正一正容色,肅聲道:「這一點不需王爺提醒,在我心中,世子妃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水溶頷首,旋即不語。
榮禧堂雖然大鬧了一場,但大觀園那邊,卻是沒什麼風聲,依舊風平浪靜。
黛玉見陳月容不見了,心中疑惑,卻是沒怎麼在意,只如常與來賓談笑,品了一會子茶點,直到時近傍晚,眾人紛紛站起來辭行。
黛玉起身挽留,無奈眾人執意要離開,只得送出二門,看著眾人上了轎子,一一離去。
崔氏走在最後面,挽著黛玉,言來日有空,要打發人來接黛玉聚一聚,又說了幾句私房話,方才去了。
送走了眾人,黛玉徑直回了秋爽齋,讓春纖出去打聽李明佑那邊何時散席。
春纖去了半日,先是回榮禧堂的酒席快要散了,及後,便將陳月容的事情說了一遍。
黛玉先是一驚,繼而一歎,之前李明佑言辭旦旦,說要將陳月容推給孫紹祖時,黛玉心中並不太相信事情能成,直到今日,終於見識了他的厲害之處。
運籌帷幄,謀算人心,這樣的本事,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
就算擁有,也不會有誰,願意用所有才能,去算計去策劃這樣的事情。
唯有李明佑,見不得自己被人欺負,不辭辛苦,在背後算好了一切。
他為自己,撐出了一片天地。
有夫如此,此生沉醉,不願甦醒。
心中柔情萬千,等候了許久,李明佑方才回房,親自將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好玉兒,我的承諾,終是做到了。」
輕描淡寫,黛玉卻知道,他在背後做了很多功夫,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吻,輕輕道:「佑郎,多謝你。」
自成親以來,黛玉還是首次如此主動,李明佑又驚又喜,一把伸手攬住黛玉,親了又親,捨不得放開。
黛玉嬌羞無限,眉眼卻是含笑,更有一股柔情蘊含其中,讓人見之心折。
妝台上的紅燭忽而輕輕一跳,一聲輕微的爆裂聲響起,為兩人的柔情蜜意添了一絲驚喜。
今夜有情人成雙,注定無眠。
這邊是柔情無限,陳月容那裡,卻是生不如死。
陳月容回家後,方才甦醒過來,此時陳家人已經得知她被人欺辱的醜事,皆是氣得變了臉色。
陳老爺指著陳月容,罵了個狗血淋頭,說陳家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陳月容哀哀哭泣,許久才緩過氣來,辯駁自己是為了赴北靜王的約,才會跑到榮禧堂,不知怎的,竟會遇上個陌生男人,不但失了身,還被人看得精光。
陳老爺聽了她的解釋,並沒有發現蹊蹺之處,只當陳月容進錯了屋子,大罵陳月容沒有頭腦,一個黃花閨女,竟不重視自己的身份,私自跑出去會男人,出了事,算不得稀奇。
陳月容聽了這番話,不免又尋死覓活起來,陳夫人忙上來勸解。
如此折騰了大半天,陳夫人讓人看緊她,才勸著陳老爺,回屋歇下了。
到了次日,孫紹祖上門提親,陳老爺為自家的名聲著想,立時就應了下來,並不計較什麼嫁妝,反而陪送了不少妝奩,將陳月容打發出門。
陳月容雖然口口聲聲要尋死,其實私底下,卻視自己的生命如珍寶,絕非視死如歸的烈婦。
不願一了百了,又失了身,無可奈何之下,陳月容只能嫁進孫府,做了孫家的當家主母。
孫紹祖娶她,本是為形勢所迫,將人娶進門之後,之前幾天倒還過得去,及後想起陳月容身子被人看光,心中又氣又恨,不免舊態重萌,將對付迎春的手段,一一施展開來。
陳月容見他露出猙獰面孔,只覺得晴天霹靂,哭天抹淚要跟他和離。
孫紹祖哪裡受她威脅,狠狠打了一頓,指著陳月容罵道:「下作的賤人,身子被幾十個人看光了,名聲臭得三條街之外都聞得見,若不是老子,誰肯娶你這破鞋?」狠狠罵了一頓,搶了陳月容的梯己首飾,出門吃喝作樂,至晚間方才歸家。
陳月容受了這番委屈,哪裡忍受得住,不免打發人回娘家哭訴,不想陳家唯恐被她帶累,竟不讓她的丫頭進門,還發下話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從今以後,陳月容的死活,與娘家再無關係。
陳月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苦不堪言,不免日日以淚洗面,人迅速蒼老起來。
孫紹祖得知陳家不肯理她,越發變本加厲,變著法子打罵,將陳月容折磨得半死不活。
陳月容日日置身火爐之中,因捨不得自己的命,竟堅持了一年多,方才不堪非人的待遇,病重不救身死,當然這是後話了。





078 驚鴻一瞥


大觀園宴席結束後,一夜之間,陳月容名聲盡毀,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黛玉聽說陳月容嫁進孫家之事,不過一笑了之。
以黛玉的聰慧,自是知道,落入孫紹祖那渾人的手中,陳月容的一生,只怕就此毀了。但黛玉更明白,她淪落到如斯境地,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對於這樣的人,黛玉自不會有什麼同情心。
她一心惦記的,是開善堂的事情。
辦完喬遷宴席後,黛玉時常命人傳了管家李宏,隔著簾子吩咐一番,將全部心思撲在做善事上。
李宏為人忠厚,雖是缺乏才幹,但他凡事都按黛玉的意思施行,加上李明佑又不時出些主意幫忙,因此不過半月功夫,便將大觀園與榮、寧兩府其他的房子隔開了,又採買了一批糧食,添置了棉被、衣服、桌椅之類的東西。
黛玉又與李明佑商量善堂的名字,李明佑擬了個「安福堂」的名字,雖是尋常了些,但用做善堂,卻是極合適的。
黛玉很是滿意,便讓李明佑題了字,命人裝裱起來。
待一切齊備後,黛玉讓人將當初帶回來的兩個小乞丐喚來,親自見了他們,笑著問道:「這些日子,你們住在這裡,可還安好?」
那兩個小乞丐自被黛玉帶回家,吃得好穿得好,白胖了很多,見了清美如畫的黛玉,不免有些侷促,互相擠眉弄眼了一會兒,方才一起跪下,年紀略大一些的小傑回道:「自來了這裡,小人每天都像過年似的,多謝世子妃大恩。」
黛玉擺手,讓雪雁將他們扶起來,微笑道:「你們不必如此,我打算開一間善堂,收留無家可歸的人。我喚你們來,是想讓你們出府走一走,將昔日的夥伴都招呼到這裡,供應你們吃住,再請些師傅過來,教你們安身立命的本事。將來你們學會了,便能自食其力,不必再依靠他人過日子了。當然,若是沒有能力做活的,我自不會勉強,只管住在善堂,吃住不必擔心。」
小傑聽了這番話,呆了許久,候回過神來,連忙又跪了下來,叩首道:「世子妃不但人美,心地更是好得沒話說,小人實在感激。」
黛玉溫婉微笑,讓他起來,和聲問道:「不知你是否願意為我效勞?」
小傑連連點頭,拍著胸脯道:「這事情好辦,我今兒個便出去找人,一定將京城無家可歸者都給世子妃招來。」
黛玉頷首,放下心來,因見小傑談吐間有些特別,不由問道:「你說話文雅,想必是念過書的吧?」
小傑聽了,歎了一口氣,方才道:「世子妃真是厲害,小人幼時家境不錯,上過私塾,後來家族敗落,流落街頭淪為乞丐,境況悲慘。」說著抬首看向黛玉,露出極真誠的笑容,旋即道:「幸虧遇上世子妃,小人才有今日的好日子,方才世子妃說要請人來教我們,我打算學木匠活兒,將來也好安身立命。」
黛玉卻是搖頭,皺眉道:「你既識字,何不去唸書?當木匠,卻是委屈你了。」
小傑低下頭,吶吶道:「若有機緣,小人也是願意讀書的,但寒窗數年,花費不菲,小人蒙世子妃收留,已是萬幸,實在不敢有別的奢望。」
黛玉淺淺一笑,那笑意,燦爛皎潔似撥開雲霧的月亮一般,聲音亦溫如春水一般:「這一點卻是你過慮了,將來你們學藝,憑自己的喜好選擇即可,至於花費,我承擔得起,不必擔心。」
小傑聽了這番話,驟然抬起頭來,聲音中透出幾分訝然,幾分驚喜:「世子妃竟肯花費這麼多心思,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別的話小人也不多說了,只告訴世子妃一聲,世子妃交代的事情,小人一定辦到,今後還要認真唸書,回報世子妃大恩。」
黛玉擺手道:「不必報答,只要你努力上進,我就很高興了。」溫顏寒暄了一陣,小傑急著辦黛玉交託的事情,帶著弟弟小俊,行了禮告辭著去了。
小傑雖年紀小,卻是千金一諾之人,出府後立刻尋到昔日一起乞討的夥伴,極力訴說黛玉的善心。
那些乞丐聽了,先是將信將疑,但耳聽得有機會過上安定日子,又見小傑渾身上下煥然一新,人長高長胖長白了,心中便信了幾分,便跟著小傑,往安樂堂奔來。
到了地方,管家親自迎出來,送了新衣服換洗,白飯、菜餚管夠,一群人大驚大喜,立時便決定留下來。
經過小傑東奔西走,一天工夫,安樂堂便來了幾十個乞丐、流浪漢,空置許久的府邸,登時熱鬧起來。
黛玉聽說了這個消息,自是歡喜不已,又唯恐有不周之處,特意命雪雁親自到安樂堂查看了一回,候聽得事事妥當,方才放下心來。
到了次日,又有一群無家可歸者過來投奔。李宏此時已經上了手,故而打點起來並不吃力,又有小傑等人從中協助,竟是井井有條,有條不紊。
安樂堂的名聲,漸漸傳了出去,不過十日功夫,京城的乞丐、流浪漢紛紛湧過來,京城各處,竟是清淨了下來。
當然,來的人多了,不免摻進來一些混吃混喝的閒人,對於這樣的人,李宏沒法子辯別出來,只隱約覺得有些人不似流落街頭的貧困者,因心中猶疑,只能回了黛玉、李明佑,讓他們拿主意。
黛玉心思純良,倒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想了一會兒,擺手道:「罷了,倒也不必趕人,凡是過來的閒人,想必都是沒什麼手藝的,不如將他們留下來,一起學習,若有肯上進的,借此走上正途,倒是好事一樁。」
李宏垂手應了下來,神色很是恭敬。
李明佑以手支額,徐徐道:「我建議,定個規矩下來,凡是來這裡投奔的,不能做活的除外,能做活的,都要學一門手藝,且必須在三個月到半年之間學會,倘若時間到了,仍舊沒學會,恕不收留了。」
黛玉拍手道:「你這想法大妙,學藝的,就按這個規矩,若是肯讀書上進的,則可以到迦葉寺寄居,拜那裡的士子為師,一應開支,皆是安福堂出,如此,便妥當了。」
李宏忙將兩人的話記下,自去打點不提。
漸漸的,安福堂的人多了起來,連同一些無人贍養的老人計算在內,竟有上千人。
李宏按照黛玉、李明佑的意思,沒能力做事的老人和年紀尚幼的小孩子,皆是直接供養,還有專人照應;至於有手有腳、能夠做事的,則是召集在一起,分別詢問他們想學什麼手藝,候問定了,不兩日便花重金將各行各業的師傅請了進來,教眾人學藝。
其實世上的人,混吃混喝的少,有志氣的還是佔大多數,都盼著能有能力自食其力,不必依靠他人。
如今,安福堂提供了這麼好的機會,眾人多是歡呼雀躍,學得很是賣力。少數一批混吃的閒人,聽說學藝時間只有三個月到半年,先是慌了神,及後定下心來,有的回心轉意,覺得技多不壓身,肯學些東西傍身,剩下的一小撮,見眾人都在鼓著勁學東西,不免有些無趣,熬了一段時間,受到感染,慢慢的,也加入學藝的隊伍裡。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安福堂境況漸漸良好,在京城有口皆碑。
消息傳得很快,不久有御史將此事報上朝廷,極力稱讚黛玉、李明佑仁心仁德,望皇上下旨表彰。
皇上得知此訊後,龍顏大悅,當場稱讚了一番,沒兩天便下旨褒獎,還賜了不少東西。
經此一事,東平王府出了個善心的世子、世子妃的消息,在京城流傳開來,不但黛玉、李明佑受人讚揚,東平王府的名聲也好了起來。
皇上下旨的次日,東平王親自到大觀園來,與黛玉、李明佑敘了一番話。
彼此寒暄了一陣後,東平王看著李明佑,雖是沒笑,目光中的讚揚卻有激賞之色:「你們開安福堂,這件事情倒是辦得不錯,同僚見了我,都在稱讚我有一個好兒子。」
李明佑自十二歲起,便沒聽到過父親這樣的稱讚,呆滯了一會兒,先看了黛玉兩眼,方才含笑道:「這件事情,全是世子妃想出來的,我是沾了她的光。」
黛玉擺手,微笑道:「世子何必說這樣的客套話?法子雖是我先提的,但此事你從中周旋,花了不少心力,若沒有你幫忙,此事斷然不能成的。」
夫妻兩人你推我,我推你,竟都不願居功。
東平王見他們如此,驚訝了一會兒,及後卻是露出笑容來。
他一心認定,李明佑風流不羈,娶了黛玉之後,方才變得好起來,對於黛玉這個兒媳,他一向是滿意的。
如今,他們夫妻感情和順,又做了天大的善事,李明佑的名聲,已經一改從前,從惹人厭惡鄙視,變成一提起來,就讚不絕口。
而這一切,皆是因為李明佑娶了黛玉,方才能如此的。
當下東平王便喚過黛玉,讚道:「好兒媳,佑之能得你為妻,實在是三生修來的。」說著歎了一口氣,接著道:「當初史氏的事情,是我昏了頭,你可不要介意。」
黛玉連忙搖頭,溫婉道:「公公說哪裡的話?什麼史氏,我可不記得有這個人。」
東平王聽了,不由大笑了兩聲道:「兒媳這話說得好。」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如今事事順意,唯一有些遺憾的,是你與佑之成親也有幾個月了,卻一直沒有好消息。哎,你們若是能早些誕下子嗣,我也能弄孫為樂了。」
尋常百姓家,子嗣都是大事,更何況是大戶侯門。故而東平王說出這樣一番話出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黛玉聽了這話,臉上不免有些暈紅,心中卻是一歎。
其實這件事情,也是她的心結。
她與李明佑成親之後,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只是不知怎麼的,竟一直沒有好消息。
夫妻兩個,若是無子嗣,責任在女方,這是世人約定俗成的。
如今成親時日尚短,還說得過去,若是再過幾個月,依舊悄無聲息,自己的處境,必定會極尷尬的。
李明佑見東平王將話頭轉到子嗣上,唯恐東平王責難黛玉,忙站出來道:「父王不必著急,大夫時常來給我們夫妻診脈,說世子妃身子很好,至於我,因成親前胡鬧了兩年,身子有些虧損,調養一段時間,將來必定是有好消息的。」
黛玉見李明佑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心中湧起脈脈溫情,感動得無法抑制。
她自是知道,李明佑成親前,一直潔身自好,並沒有做出什麼胡鬧的事體。
他出言自污,寧願將一切責任攬上身,為的,自然是維護自己,不願自己受到一絲一毫的責難。
有他站在自己前面,無論什麼樣的風雨,都不需驚慌害怕。
東平王聽了李明佑胡謅的話,卻是相信了,不由狠狠瞪了李明佑兩眼,哼道:「哎呀,你還知道之前自己是在胡鬧嗎?竟是長進了一些。」斥責了兩句,方才罷了,轉了話頭道:「罷了,陳年舊事,我也不提了,你自成親之後,沉穩了很多,娶了個好媳婦,可要好好珍惜,往日的舊毛病,可不能再犯了。」
李明佑一笑,並無別話,只頷首應了下來。
見他如此恭順,東平王這才消了氣,將目光轉向黛玉,聲音竟是溫和了許多:「兒媳,你是個好的,今後好好管教佑之,他若是敢欺負你,你只管使人去請我,我一定給你做主。」
黛玉溫婉點頭,帶笑應了。
眾人又說了一陣閒話,東平王盯著李明佑,用手敲著桌子,徐徐道:「世人常說成家立業,如今,成家你已經完成了,至於立業,卻是沒做到。你是世子的身份,注定要接管東平王府,以後你要多回王府,跟著我歷練歷練,將來也好繼承我的位置。」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心中有些不情願,皺著眉頭沒有言語。
東平王看出他的心思,依舊一臉淡定,不緊不慢地道:「沒有人生來就是享受的命,你既享受了世子這身份帶來的榮耀,自應當承受這身份帶來的責任。何況,如今的你,並不是孑然一身,只有你的身份足夠強大,才能為妻兒遮風擋雨,讓他們一生平安無憂。」
不得不說,東平王這番話,說到了點子上。
倘若他以父親的身份威逼,李明佑未必會應承,偏偏,東平王將話頭扯到黛玉身上,令李明佑心中頓生柔情,頷首道:「父王說的是,兒子願意聽從。」
東平王見他應了,不由滿意點頭,微笑道:「很好,我定會用心教你,讓你脫胎換骨的。」勉勵了兩句,方才起身去了。
候他去後,李明佑伸手攬住黛玉,苦著臉道:「玉兒,今後我要時常出去,不能日日陪著你了。」
黛玉心中也有些沮喪,歎了一口氣,方才道:「公公說得對,你的身份,注定了不能日日逍遙,罷了,你還是跟公公學東西去吧,反正我們膩在一起也有好幾個月了,若是再相對下去,說不定你會厭煩呢。」
李明佑撫摸著黛玉的鬢髮,嘿嘿一笑道:「有個天仙般的夫人,我怎麼會厭煩?哎,罷了,父王說得也對,為了你和我們的孩子,我只能收斂心思,按父王的意思行事了。」
黛玉橫他一眼,嬌笑道:「什麼孩子?方纔你自己說了,因你身子虧損,要調養一段時間,才會有好消息的。」
李明佑見她眼波如水,心中早就醉倒了,也笑道:「玉兒你這般聰慧,我不信你聽不出我在胡說八道,為你解圍。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卻故意來調侃,看來,是因我太寵你,令你不記得為夫才是一家之主。」伸手將黛玉攬緊,旋即道:「看來,我很有必要做些事,重振夫綱。」
黛玉知他是在玩笑,不由一笑,配合道:「世子似乎生氣了,看來後果很嚴重,倒不知世子打算怎麼教訓小女子?打一頓,還是不許小女子吃飯?」
李明佑唇角泛出一抹邪笑,湊近黛玉耳邊,壓低聲音道:「都不是,為夫打算多多努力,讓玉兒早些有好消息,如此,玉兒自會感恩戴德,不敢隨意嘲笑為夫了。」
黛玉啐了一口,別過臉,唇角的笑容有幾分羞澀,夾雜著幾分甜蜜。
伉儷成雙,歲月靜好,莫過於斯。
李明佑應承了東平王,自此日日出門,到王府聆聽東平王教誨,有時還隨東平王處理政務,很是繁忙。
但事情再多,李明佑都沒在王府留宿,不管多晚,都要回大觀園,風雨不改。
如此忙碌了一段時間,李明佑竟瘦了一些,黛玉自是心疼的,屢次勸他,若是時辰晚了,若是天氣太差,就直接留在東平王府,不必趕回來了。
李明佑當面答應了,及後卻依舊每日回家,令黛玉無可奈何,只能多做一些滋補湯水,給李明佑調養身體。
身邊少了李明佑時時陪伴,黛玉起先有些不適應,好長時間才習慣過來。
雖是如此,每日裡依舊悶悶的,提不起精神來。
這天,黛玉正與雪雁、春纖一起做針線,突然有丫鬟在外面報說:「南安王妃來了。」
崔氏與她結識後,因彼此脾氣相投,不時來這裡探望,或是讓人接黛玉到南安王府說話,彼此很是親近。
黛玉忙放下活計,站起身來,這時崔氏已經走了進來,笑著道:「妹妹忙什麼呢?」
黛玉微笑道:「閒著無聊,做些針線活罷了。」
崔氏拿起她身側的繡活,細細端詳了一回,見活計鮮亮,顏色搭配得精巧,不由讚道:「這一手繡活,宮裡的繡娘也是趕不上的,可見妹妹蕙質蘭心,不但做事惹人讚揚,連針黹也比人出眾。」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擺手道:「姐姐這般誇讚,我可要臉紅的。」
崔氏點著她的額頭,笑著道:「我說的是實話,你何必不好意思?滿京城誰不知,東平王府的世子妃,善心可嘉,又會調教夫君,如此能幹,實在是天下女子的典範。」
正說著話,突然秋兒匆匆走進來,行禮道:「忠順王府打發人來報喪,說忠順王妃分娩時出事,一屍兩命。」
黛玉、崔氏聽了這番話,面面相覷,皆是錯愕不已。
許久,崔氏方才回過神來,皺眉道:「女子生產,就如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哎,忠順王妃正是風華正好的時候,想不到竟會因這個緣故殞命,實在可惜了。」
黛玉也是連聲歎息,她與忠順王妃,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是個很美麗端莊的女子,不想竟突然撒手西去,生命之莫測,實在讓人難以意料。
正慨歎著,崔氏轉頭看了過來,徐聲道:「既得了這消息,不如我們一起去弔唁,略表心意。」
黛玉想起忠順王妃的音容笑貌,有些感歎,點頭應了。
她與崔氏的身材,倒是差不多,故而立時讓雪雁整理了兩套嶄新的素色衣服出來,自己穿了一套,卸下身上的釵環首飾,另一套給了崔氏。
其後,黛玉又讓雪雁備了祭品,要跟著出門的下人,也都換了衣服妝扮,免得犯忌諱。
忙了小半個時辰,方才齊備了,黛玉與崔氏這才一起坐上馬車,前往忠順王府弔唁。
到了忠順王府,報了身份,門房立刻開了門,恭恭敬敬請她們進去。
黛玉、崔氏相攜著下了車,步進靈堂,只見裡面人雖然多,卻冷寂得厲害。
崔氏與忠順王妃頗有來往,在牌位前上了香,眼眶發紅,淚珠不知不覺滾落下來,伸手摀住嘴,低聲嗚咽起來。
黛玉連聲歎息,也紅了眼眶。
兩人祭拜完,自有忠王府的大丫鬟上來回禮,恭敬地道:「兩位貴人親自過來,我們王妃在天有靈,也是安慰的。勞累兩位了,還請到偏室一坐,稍稍歇息片刻。」
崔氏忍著淚,擺手道:「你們這裡正是忙亂的時候,不好打擾,我與林世子妃盡了心意,這就告辭了。」
那丫鬟聽了,便沒有挽留,行禮道:「多謝兩位貴人體恤。」
崔氏點頭,與黛玉互看了一眼,一起飄然離開。
剛走出靈堂,突然有個男子匆匆走了過來,見了她們,欠身道:「多謝兩位親至,來日鄙人必定到府上致謝。」言辭彬彬有禮,目光卻是輕輕流轉,待落到黛玉身上時,不由怔住了。
來人卻是忠順王爺秦子炎。
他為人素來風流,當初在酒樓聚會時,聽到寶玉提及黛玉風華絕代,一直盼著能與黛玉見上一面。
念頭存了許久,只可惜一直沒有機緣。
後來李明佑娶了黛玉,秦子炎便調侃,要到李明佑的住處探訪,順便見見黛玉,不想李明佑是個小氣的,當場便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秦子炎心中失望,但因寶玉那番話印象太深,故而一直不能將見黛玉的綺念拋開。
今兒個,秦子炎本是在打點瑣事,突然聽下人報說東平王府的世子妃來了。
秦子炎心中不由一動,立時便換了一身流水雲紋長袍,逕直來了靈堂,只盼著能與黛玉見上一面。
此時遇上了,眼見著兩個女子盈盈而立,一個二十來歲,容貌端莊,美則美矣,卻沒什麼靈氣。
至於另一個,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身姿窈窕如柳,眉眼嬌媚如畫,雖是穿著素衣,卻掩不住一身的風華,令人一見之下,再難忘卻。
尤其她此時神色淒婉,明眸含淚,那一種梨花帶雨的美態,似乎有勾人魂魄的力量,讓人目為之眩,神為之奪。
驚鴻一瞥,佳人傾城。
幾乎在片刻之間,秦子炎便在心中確定了誰是平王府的世子妃,誰是南安王妃。
黛玉料不到會遇上陌生男子,心中大驚,微微低下眉眼。
她素來敏感,很快感覺到一道深邃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心中有些不舒服,蹙著眉一言不發。
崔氏也驚慌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看了秦子炎一眼,問道:「閣下可是忠王爺?」
秦子炎頷首,目光依舊在黛玉身上流連,口中低低道:「小王過來打點靈堂的瑣事,不想衝撞了兩位,實在對不住。」
崔氏忙道:「王爺不必說這些客套話,驟然遭逢大變,還請王爺節哀。」
秦子炎應了一聲,連聲道謝。
被他直直盯著,黛玉心中早就不自在,清咳了一聲,落落大方地道:「王爺節哀,我與南安王妃就此告辭。」言罷,福了一福,禮數周全,崔氏也忙行了禮,與黛玉一同離開。
秦子炎站在原地,注視著黛玉的背影,目光凝在她身上,久久,直到佳人消失無蹤,依舊沒有收回。
之前,他只對黛玉有些許的好奇心,今日見了之後,卻是有些後悔遺憾。
明明,自己早就聽說了黛玉的美貌,卻一直沒放在心尖上。
到如今,佳人已嫁,羅敷有夫,自己就算再心動,也沒什麼機會了。
紅粉叢中,遊蕩許久,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個心動的,卻是再無緣分。
這一刻,秦子炎只覺得心中又酸又痛,蘊含著滿滿的遺憾、悔恨,難以平息下來。





079 喜事降臨


黛玉、崔氏至二門上轎,各自歸家。
傍晚時分,李明佑回來,黛玉便將自己出門拜祭忠順王妃的事情說了,心底雖是對忠順王放肆的目光不滿,但想著他剛剛喪妻,一時失常才會如此,故而並沒有說出忠王爺失禮一事。
李明佑聽她說完,歎了兩聲忠順王妃早逝可惜了,方才命丫鬟們擺飯。
李明佑攜了黛玉,往飯桌前坐下,打量著黛玉,溫聲道:「近來我沒空陪你,你臉色有些憔悴,可要多吃一些,好好補一補才是。」
黛玉聽了,正要說話時,突然春纖端了一盆水煮魚擺上來,黛玉只覺得腥氣熏人,突然一陣反胃,急忙摀住嘴巴,飛奔到痰盂前,彎下腰吐了個天昏地暗,到最後連酸水都嘔了出來,這才稍稍舒服了些。
李明佑大驚失色,忙奔過來給黛玉拍背,焦急問道:「怎麼了?」
雪雁、春纖看見黛玉如此模樣,都嚇壞了,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一起擁上來,打水的打水,遞巾的遞巾,忙成了一團。
黛玉吐了好一會兒才吐完,直起腰身,蹙眉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聞到魚,就覺得很不舒服。」接過雪雁遞過來的水漱了下口,看著一臉驚恐的李明佑,擺手道:「大約是今日有些累了,才會這樣,你別擔心了。」
李明佑哪裡放心得下,皺眉道:「嘔得這樣厲害,怎麼能不擔心?」轉頭看向雪雁,囑咐道:「你去回了晴菲,請個大夫來,給世子妃診脈。」
雪雁心中也正擔憂著,聞言連忙應承下來,起身出去了。
這裡李明佑便讓人將飯菜撤了,另上了燕窩粥上來,與黛玉一同用了。
過了一時,外面的人報說大夫來了,李明佑忙讓黛玉躺在榻上,將帳幔放下,方才命人將大夫請進來。
黛玉從帳幔中伸出手來,大夫診了一回脈,捻著鬍子沒有言語。
李明佑見狀,不由越發緊張,一眨不眨盯著那大夫,問道:「內人可還好?」
大夫卻是笑了一笑,搖頭晃腦道:「世子過慮了,世子妃的脈,圓滑流利,如盤走珠,老夫可以斷定,必定是為喜脈。」
他這話一出,屋內眾人都是呆了一呆,旋即大喜。
黛玉心跳得快了幾拍,一下子從榻上坐起來,歡喜不自禁在心底瀰漫,猶豫有些不敢相信,問道:「大夫是說我有喜了?」
那大夫點頭,微笑道:「恭喜世子妃,老夫可以確定,世子妃確是有喜,應是一月有餘,兩月不足。」
李明佑先還在發怔,及聽到大夫如此堅決的語氣,眼裡放光,歡喜至極,一下竟是手足無措起來,站在那裡搓著自己的手,只顧傻笑起來。
雪雁、春纖自也是眉開眼笑,又見了李明佑這般失態,肚中早笑得腸子要打彎了。
過了須臾,雪雁方才強忍住笑容,看著那大夫道:「辛苦大夫了,只是我想問一聲,我家世子妃身子素來嬌弱,如今有了身子,是否要格外注意調養?」
那大夫擺手道:「那倒不必,老夫給世子妃診脈,發現她底子雖然弱了些,但近年來注意調養,身體已經好了很多。如今雖是有孕,卻也不必打量進補,只稍稍加些有營養的湯水滋補一下。我另外開個養胎的方子,照著吃一段時間,平日出入注意些,也就是了。」說著揮筆寫了方子,又叮囑了些平日的注意事宜。
雪雁忙點了點頭,用心記下了。
李明佑這時已經從狂喜中清醒下來,衝到榻前,因有外人在,強忍著沒有掀開帳幔,只是反覆笑道:「真好,真好。」
黛玉心中也是歡喜至極,卻比他冷靜一些,低低道:「大夫還在呢。」
李明佑聽了,這才回過身來,看向那大夫,拱手道:「今天勞煩大夫了。」說著便喚過雪雁,取了診金,另有一封謝儀,交給那大夫,親自送了出去。
待送完了,李明佑幾乎是衣袍帶風一般奔了進來,拉開帳幔,拉住黛玉的纖手,目光停留在黛玉小腹處,顧不得旁人在,突然一把摟住黛玉道:「玉兒你聽見了嗎?我要當爹了呢。」
黛玉俏臉緋紅,只是含笑不語,李明佑明白她的意思,回過頭看了一眼。
雪雁見他滿臉都是巴不得自己這些人退散了的樣子,不由捂唇一笑,卻也知道他們夫妻有私房話說,忙招呼其他伺候的丫頭,一起退了出去。
黛玉橫李明佑一眼,嗔道:「你將人都打發了,誰來照顧我梳洗?」
李明佑嘿嘿笑道:「我伏侍你,好不好?」
黛玉連連擺手,道:「我可不敢輕狂,要堂堂世子伺候,旁人若是知道了,還不知有什麼閒話呢。」
李明佑笑瞇瞇地道:「旁人何必去管?我只知道,從今以後,我要將你捧在手心,絕不讓你受一絲委屈。」
黛玉啐了一口,佯怒道:「見我有了孩子,你這人立刻變成這樣,可見你是為了孩子,才對我好的。」
李明佑點著她的鼻子,笑著道:「明明知道,我對你一如既往,竟會這樣的話來氣人,也忒愛耍小性子了。」拉起她的手,印下一吻,旋即卻是道:「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你耍耍小性子,我們的日子,才能更有滋味。」
夫妻兩人談笑了幾句,李明佑拿了靠枕,扶黛玉躺下,微笑道:「說了半日話,你也累了,快歇一歇吧。」
黛玉聽了,自沒有違逆,舒服地躺下來,看著李明佑忙東忙西,一會兒倒茶送過來,一會兒又去關了窗戶,免得黛玉吹了風。
黛玉微笑,將手擱在小腹處,這裡,有一個小生命悄然誕生,自己很快就要做母親了。
生活,總是這麼難以預料,令人覺得驚奇而歡喜。
笑了一會兒,卻是驟然憶起今日去祭拜忠順王妃的事情,黛玉唇角的笑容登時凝滯,不由得在瞬間變了臉色。
李明佑將全部心思都撲在她身上,在她變臉色的剎那,立刻發現了不尋常之處,忙拉住黛玉,皺眉道:「玉兒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不如我讓人去將大夫叫回來,給你瞧一瞧。」
黛玉在枕上搖頭,忙道:「佑之你不必忙了,我不是不舒服,而是有些害怕。」輕歎了一聲,眉眼間浮上驚懼之色,旋即道:「佑之,我們是夫妻,我的心事,也不必瞞你。今兒個得知了有孕的好消息,我心中自是歡喜的,但忠順王妃的事情,卻是讓我驚怕,我怕自己會步她的後塵,到那時,我……」她說到這裡,聲音慢慢止住,竟說不下去了。
李明佑聞言,忙也上了榻,將黛玉攬在懷中,輕輕安慰道:「玉兒,你別擔心,忠順王妃是忠順王妃,你是你,你比她有福氣得多,更何況,我在你身邊,我會一直守護著你,絕不會讓你有事。」
黛玉聽了他的安慰,依舊臉色蒼白,歎道:「我當然知道,你會一直守著我,但女子生產,彷彿在鬼門關上走一圈,我實在害怕,自己過不了那個坎。」
李明佑見她如此,心中自是憐惜不已,沉默了半日,雙手握拳,慢慢道:「玉兒,你這般擔憂,將來必定寢食難安,於你的身體實在不利。不如,我們不要這個孩子了,好不好?」
黛玉摸不著頭腦,蹙眉道:「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什麼叫不要這個孩子了?」
李明佑沉沉一歎,那歎息中,蘊含著幾分沉重,幾分不捨,卻還是道:「玉兒,在我心中,你重過一切,為了你平安無事,我寧願不要子嗣。」頓了一頓,咬了咬牙道:「玉兒,明兒個我便找御醫來,給你診脈,下帖藥落胎。你放心,我必定多請幾位御醫,保你安然無恙。」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深受震撼。
為了自己的安寧,他連嫡親的子嗣都要捨棄,這個男子,真是傻,傻得,讓黛玉心中柔腸百轉,難以平靜。
黛玉輕輕一歎,方才抬首看向一臉堅決卻溫柔的李明佑,柔聲道:「佑之,你這番話,實在叫我感動,卻也太傻了些。這孩子,是我們的下一代,是我們生命的延續,豈能捨棄?」頓了一頓,鄭重了語氣道:「我雖然有些擔心將來的路,但是,為了你,我一定會克服驚恐,平平安安誕下我們的孩子。」
女子一生,最期盼的,便是遇上一個真心誠意對待自己的男子,為自己遮風擋雨。
無疑,李明佑是這樣的男子,甚至,比黛玉期盼的,做得更出色。
為了這樣一個男子,黛玉願意承受所有的煎熬,為他養兒育女,無怨無悔。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依舊愁眉不展,低低道:「玉兒,你實在不必委屈自己,你自己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至於子嗣,我並不在乎。」
黛玉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心為我打算,但我並不覺得這是委屈,相反,在我心中,很期盼這個孩子。」將自己的手放在李明佑手心,旋即溫柔道:「佑之,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會放鬆心情,什麼都不管,安心養胎,大夫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絕不會,讓忠順王妃的悲劇在自己身上重來一次。」
李明佑聽了,眸中仍舊有些擔憂,遲疑了好一會兒,方才道:「且看看今後你的表現,再做決定好了。」說著,在黛玉臉頰上落下一吻,溫柔地道:「夜深了,玉兒,你可要快些歇息才好。」
黛玉依言合上眼睛,心中滿是感動和歡喜。
雖是知道,前路有些坎坷,但有他在身邊,黛玉突然覺得,自己什麼都不需要怕。
牽著他的手,一起向前,黛玉深信,自己的未來,會是一片光明的。
到了次日,李明佑將黛玉有喜的好消息告知東平王,順便提了請求,說今後要多陪伴黛玉,只能抽空到王府聆聽父王的教誨。
東平王得知弄孫為樂的心願有了著落,早就喜得眉開眼笑,爽快應了李明佑的請求,還讓人備了一大批珍貴補品,送到大觀園來。
東平王送來的東西,自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但李明佑卻擔心田氏會從中做手腳,不肯讓黛玉吃。
接下來,李明佑又進宮,將這個好消息告知華貴妃。
華貴妃很是歡喜,東平王府什麼都好,就是子嗣單薄了些,東平王如今已經四十有餘,嫡子只有李明佑和田氏所出的、剛滿十歲的李明軒。
如今黛玉有孕,若是誕下男丁,東平王府也就後繼有人,再不必擔心子嗣問題了。
故而華貴妃笑得合不攏嘴,不但賜下不少首飾、補品,還親自跑到皇上那裡,請示了一番。
皇上對黛玉的印象一直不錯,加上黛玉近來開善堂,令京城清明了不少,皇上心中一直記得黛玉的好,對於華貴妃的要求,自是想也不想,就全都應下了。
華貴妃得了金口玉言,次日便選了兩個醫術精湛的太醫,讓他們每隔五天,輪流去大觀園給黛玉診脈,還在宮中給黛玉挑了兩個穩婆,四個教養嬤嬤,外加兩個醫女。
一長串人浩浩蕩蕩送進大觀園,黛玉看得眼花,心中卻是知道華貴妃一片好意,便讓晴菲將人都安置了,李明佑則親自進宮道了謝。
自此,黛玉便開始了養胎的新生活,每天起來,按照大夫的吩咐,扶著雪雁的手,在院子裡轉兩圈。
每當這時,李明佑總是陪在一旁,那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模樣,實在有損他翩翩佳公子的顏面,若是叫外人見了,必定要嘲笑的。
轉完圈,黛玉便得回房呆上一整天,幸好有李明佑陪伴著,加上怕她悶,李明佑又收羅了不少話本子,故而黛玉並不覺得時光難過。
自黛玉有孕,李明佑特意花重金,重新請了兩位廚子,嚴格按照太醫寫的單子,給黛玉準備膳食。每天菜餚繁多,品種多樣,廚子手藝也出眾,很對黛玉的胃口。
宮裡的御醫,按照華貴妃的意思,每五天來一次,李明佑卻不放心,乾脆另聘了個杏林高手,養在家中,每日給黛玉診脈。
李明佑的心思,都放在黛玉身上,東平王屢屢打發人喚他,到王府處理政務,他都一一推辭,絕不出門。
一直到過了三個月,大夫說,黛玉的胎養得穩穩當當,李明佑方才鬆了一口氣,有心思去做東平王交代下來的事情。
這天,李明佑去了王府,黛玉無聊,便拿了話本子慢慢讀著,雪雁、春纖在屋裡伺候,順便做些小孩子的衣物。
正各自忙著,突然秋兒進來,報說:「世子妃,賈家的三位姑娘來了。」
黛玉聞言自是心喜,忙向雪雁道:「難得她們來一趟,你快去前面,將她們迎進來。」
雪雁應了一聲,起身出去了,片刻後再進來時,果然身後跟著迎春姊妹三人。
自上次別後,彼此已經有很久沒見了,故而三姊妹一進來,先是行了禮,及後,卻是迫不及待湧到黛玉身邊,很是親熱。
惜春彷彿一隻小鹿般跳到黛玉身邊,打量著黛玉的小腹,笑吟吟地道:「剛才在路上,聽到雪雁說,林姐姐你懷了身孕,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迎春、探春也忙上來道喜,眉眼間滿是笑意,顯然是真心為黛玉高興。
道完喜,迎春拉住黛玉,問了些保養的事情,候聽得李明佑處處留心,不由打趣了幾句。
說完了這些,探春方才道:「多日不見,實在想念,這才冒昧了一回,林姐姐可不能見怪。」頓了一頓,又道:「林姐姐放心,我們姊妹出來,都是很小心的,孫家那邊,必定不會察覺什麼。」
迎春得以離開孫家的原因,探春是知道的,全靠李明佑一張嘴,令孫紹祖生出驚懼之心,迎春才得以離開虎口,安然無恙。
若是讓孫家察覺,私底下迎春與黛玉,關係不但沒惡劣,反而情如姊妹,必定會起風波的。
探春慮到了這一點,故而雖是惦記黛玉,卻並沒有過來探望,直到實在想急了,方才小心翼翼打點了,與迎春、惜春一起往大觀園而來。
黛玉見她想得如此周密,不由笑讚道:「三妹妹連細微之處都想到了,真是女中諸葛。」
探春凝視著黛玉,歎了一口氣道:「林姐姐這讚揚,我可是當不起的,我不過有些小聰明,林姐姐卻是有大善心的,竟肯捨出銀子,開了一間偌大的善堂,如今滿京城的人,無不稱讚林姐姐善心可嘉,是仙子一般的人物。」
黛玉連連搖手,婉聲道:「你這話,我才是當不起,不過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罷了,算不得什麼。」
探春正色道:「林姐姐的善舉,令京城清明了很多,怎麼會是小事?林姐姐,我知你不喜讚揚之詞,但這一次,我想真心誠意說一聲,我很佩服你,倘若我與你易地而處,我必不能如你這般,贏得全京城百姓的愛戴。」
迎春、惜春聽了這番話,連連點頭附和,表示自己也做不到。
探春說完心裡話,頓了一頓,方才轉了話頭道:「林姐姐,其實我心中有些疑惑,你不過是閨閣女子罷了,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善心?」
黛玉微笑道:「之前,我的確常在閨閣,但自從到莊子居住,我親眼見莊子上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很是辛苦,加上想起幼時父親的教誨,方才起了助人之心。」
探春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過來,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林姐姐雖是弱質女流,但一片心胸,卻是勝過不少鬚眉。倘若來日有機會,我定要向林姐姐多學習,志向不局限於閨閣。」
黛玉見她眉眼飛揚,不由笑道:「看來,三姑娘是有大志向的,我在此預祝三姑娘心想事成。」
探春並不扭捏,反而微笑道:「多謝林姐姐吉言,但願將來我能有林姐姐五分成就,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姊妹敘了一會子話,因已近午時,雪雁忙打點了一番,將飯菜送了上來。
黛玉便讓迎春三人不要拘禮,大家一起坐下來用膳,倒是親熱些。
因有人陪伴,黛玉心情很好,竟多用了半碗小雞香菇湯,讓雪雁喜得眉開眼笑。
用罷午膳,眾人剛漱完口,突然李明佑從外面步了進來,一臉的笑容關切。
迎春姊妹沒料到他會徑直進來,都慌了手腳,忙一起站起身來,福身行禮。
李明佑忙伸手虛扶,讓她們不要多禮,及後一雙眼睛凝在黛玉身上,問道:「玉兒,今兒個覺得怎麼樣?」
黛玉卻不答話,只橫了他一眼,皺眉道:「我這裡有客人呢,你怎麼不讓人傳一聲,就闖進來了?」
李明佑笑著道:「我心急要見你,一時忘了。」說著行到黛玉身邊,欠身道:「我錯了,在這裡給夫人賠禮,夫人別與我一般見識。」
迎春三人見狀,都是傻了眼。
她們實在沒想到,以李明佑的身份,在黛玉面前,竟是如此溫柔款款、柔情蜜意,讓人一見之下,忍不住為之感動。
此時三人皆在心頭為黛玉高興,有這麼體貼溫和的夫君,黛玉每日的日子,必定是浸在蜜糖中,只有甜蜜歡喜,絕無苦澀煩惱。
黛玉臉皮薄,見李明佑如此,臉上早泛起紅霞,但在眾人面前,不好怎麼樣,只是道:「別惹笑話了,我跟你說正事呢。我這幾個姊妹過來,我是極高興的,加上這裡是她們的舊居,我很想留她們多住兩天,好不好?」
李明佑向來唯妻命是從,聞言連連點頭道:「這事情,你決定就行了,不必問我。」因明白自己在場,黛玉姊妹沒法子好好說話,只得戀戀不捨看了黛玉幾眼,方才轉身出去了。
候他去後,迎春笑瞇瞇看著黛玉,侃侃道:「世子如此體貼,世子妃,你有福了。」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啐了一口,轉了話頭道:「對於方纔我的提議,三位姊妹可有異議?」
迎春笑著道:「林妹妹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留在這裡,一則能看看舊居,二來能與林妹妹作伴,我們豈會有異議?」話音剛落,探春、惜春便連連點頭,很是贊同。
黛玉見她們應了,方才開始詢問住處之事。因秋爽齋黛玉住了,故而議定了,惜春還住原來的院子,至於探春、迎春,則一起到迎春的紫菱洲歇息。

點名簿 2016-6-8 17:50

080 賈母挑事


且說迎春姊妹留下後,黛玉白日裡也有人陪伴,日子過得很是歡欣。
這天下午,黛玉正與迎春姊妹一起看書,突然李明佑走了進來,臉色有些不虞。
黛玉看在眼裡,心中有些吃驚,忙問道:「是不是公公那邊,交代了什麼難做的事情?」
李明佑皺眉搖頭,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的迎春姊妹,徐聲道:「父王倒是沒難為我,我臉色不好,是因賈家又惹出ど蛾子了。」
聞言眾人面面相覷,皆是不明所以。
黛玉蹙眉道:「這話從何說起?除了少數幾個之外,其餘的賈家人,流放的流放,入監的入監,如何還能惹出ど蛾子?」
李明佑拂袖,聲音中有掩不住的怒氣:「這事情,我也是想不到的,但確實發生了。」頓了一頓,淡聲道:「賈老太太身邊,有一個叫鴛鴦的丫頭,不知你們是否知道此人?」
黛玉與迎春姊妹一起點頭,探春皺眉道:「鴛鴦是老太太身邊最忠心的丫頭,不過,我聽說賈家的下人都官賣了,這鴛鴦,應該也被賣了。世子突然問起這個人,莫非,竟與她有關?」
李明佑頷首,慢慢道:「近些日子,京城突然多了些流言,人人都在傳,東平王府的世子妃,其實是假慈悲。嫡親的外祖母家遭難,其實跟世子妃脫不了干係。」看了黛玉一眼,歎道:「京中的流言,都指向玉兒,說是因為你與賈家有些紛爭,你便慫恿我,假公濟私抄了賈家。你達成心願後,因擔心做了壞事會有報應,特意開了個善堂,做些善事來贖罪。」
黛玉聽了這話,秀眉微微攏起,默然不語。
探春皺眉道:「這話從何說起?賈家被抄,乃是自己種下的因,與林姐姐有什麼關係?」
李明佑淡淡道:「你是個明白的,可惜旁人不知道玉兒的為人,聽了這些閒話,都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玉兒的名聲,竟是被毀了大半。」
迎春咬唇道:「這些流言,到底是怎麼傳開的?難道,竟是鴛鴦從中做了手腳?可是不對呀,鴛鴦與林妹妹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欺辱林妹妹?何況,她傳這些流言,於她自己,並無半點好處呢。」
李明佑哼了一聲,淡淡道:「於她自己,自然是沒好處的,但於賈家,卻是有利的。我這些天,一來要照顧玉兒,二來,東王府那邊,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故而忽視了坊間的流言,直到今兒個早上,我手底下的侍衛說起來,我才知道,這流言,竟傳了好幾天。我立時大怒,便親自出來,處理這件事,讓手底下的侍衛追查了一番,方才得知,京城的閒言碎語,全是那叫鴛鴦的丫頭鬧出來的。那鴛鴦,當初被官賣時,進了一護商賈人家,被當家的看中,納為小妾,聽說還頗為得寵。半個月前,她買通了順天府的獄卒,到牢裡探望賈老太太、王夫人等人。」
說著,微微勾唇,笑容卻有些冷峻,接著道:「我一查到是那叫鴛鴦的,立時就去了那個商人家裡,與當家的談了幾句,那當家的倒是個識趣的,立時將鴛鴦喚了出來,逼問一番,方才得知,上次她去探望時,賈老太太讓她念在往日的恩情上,在京城四處散播不利於玉兒的流言。」
探春咬唇道:「老太太的打算,我竟不懂了,她往林姐姐身上潑髒水,能得什麼好處不成?」
李明佑冷笑,正要解釋時,黛玉已經開口道:「這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法了,她將我的名聲弄壞了,合京城的目光,便都會盯著我。為了挽回名聲,我除了施加援手,幫賈家人脫困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嗎?」
探春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過來。
誠然,賈家眾人淪落困境,昔日的故交好友,不但沒有人施加援手,反而有不少落井下石之輩。
被逼入絕境,賈母萬般無奈,只能鋌而走險了。
她讓鴛鴦將事情傳得沸沸揚揚,鬧得滿城風雨,為的,就是將黛玉逼到絕境,不得不站出來,放賈家一馬。
薑是老的辣,賈母縱然已經身陷囹圄,但一番謀算,依舊是少有人能及。
探春心中慨歎不已,沉默了須臾,方才看著黛玉道:「林姐姐,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黛玉淡淡一笑,那笑容,雖是清美,卻寒如冬日的梅花一般:「我豈能讓她的算盤如願?別說我不在乎名聲,就是在乎,在是非大義面前,我是絕不會妥協的。她愛怎麼鬧,隨她去,但想讓我回心轉意,幫賈家脫困,簡直是做夢。」
迎春聽了,臉上浮現出擔心的神色,擰著眉道:「林妹妹素來不在乎流言,這我是知道的,但如今,你畢竟是世子妃的身份,將來是要做王妃的,豈能置名聲於不顧?」
黛玉聽她言語中都是關切之意,心中自是溫暖,神色稍稍緩和,徐聲道:「二姐姐不必過於憂心,清者自清,時間長了,京城的人會明白,我的品行到底如何。」
探春聽她說得輕描淡寫,心中依舊擔憂,蹙眉道:「話雖如此,但林姐姐被人污蔑,實在讓人不舒服。」轉首看向李明佑,問道:「對於此事,不知世子有什麼法子?」
李明佑淡淡道:「鴛鴦那邊不足為慮,她那戶人家的當家人已經說了,要將她貶為最下等的丫頭,以後嚴加管教,絕不讓她踏出家門一步。至於賈老太太,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我自不會仁慈到放過她。我已經吩咐了獄卒,將賈老太太單獨關在最裡間的牢房,不讓她與賈家其餘人相見,吃穿都不虧待,她生病了,還安排大夫照應。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獄卒不時去她那裡,告知賈家其餘人的近況,消息卻不能是真的,編一些胡說八道的瞎話,讓她嘗一嘗流言滿天飛的滋味。」
探春聽了這話,身子不由一抖,對於李明佑的手段,心中既敬服,又有幾分驚懼。
聰慧如她自是知道,賈母年事已高,靠的是一口氣撐著,只因她心中,惦記著賈家大小,甚至,還存了一絲奢望,很想看到賈家恢復昔日的榮華。
如今,李明佑下命將賈母單獨關著,時不時讓獄卒散播流言,賈母今後的日子,哪裡還能有片刻的安寧?
心靈的懲罰,遠比身體的懲罰,要嚴重得多。
黛玉聽了李明佑的話,心中也是有些感慨,抬首看向李明佑,歎了一口氣道:「你近來忙得很,還要為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操心,我實在擔心你會累著。」
李明佑擺手,溫聲道:「你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淡淡笑了一下,徐聲道:「賈老太太在監獄,竟還能惹出事情來,也算是個有本事的。我本想著,要加重他們的刑期,後來轉念一想,倒是不必費事。賈家那些人,素來養尊處優,在監獄裡生不如死,能熬足三年活下來的,只怕寥寥無幾。故而,我只吩咐了獄卒,若是有人再去探監,一定要攔著。就吩咐了一句,便將事情丟開了。」
黛玉附和道:「正該如此,不必在他們身上浪費心思了,由著他們自生自滅吧。」
李明佑頷首,目光在迎春姊妹身上流轉而過,卻是轉了話頭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以為,賈老太太進了監獄,應該收斂了,卻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體。我將此事說出來,是想提醒你們一聲,雖然玉兒與你們情分好,但你們若是敢背著玉兒,做出對不起玉兒的事情,我是絕不會留一絲情面的。」說到最後,語氣已經近乎嚴厲了。
迎春姊妹聽了這番話,眼中都浮現出敬畏之色,探春先回過神來,一字字地道:「世子放心,我們雖然姓賈,但心裡卻是時刻記得林姐姐的好,賈家的事情,與我們沒有絲毫關係,相反,林姐姐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倘若她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必定在所不辭。」
迎春、惜春聽了這番話,皆是頷首附和。
李明佑聽出她們言語中的真誠,便緩和了神色道:「希望你們能記住今日自己說過的話,不然,可就怪不得我了。」
黛玉橫了他一眼,嬌嗔道:「好端端的,你做什麼說狠話嚇唬我的姊妹?你再這樣,我可不理你了。」
李明佑聽了,連忙道:「這次是我錯了,世子妃,且看在我擔心你的份上,不要計較了。」
黛玉撇嘴道:「我偏要計較,你想怎麼樣?」
李明佑呵呵一笑,道:「不能怎樣,只能纏著世子妃,繼續賠禮了。」說著,便行到黛玉面前,彎腰作揖,惹得黛玉臉上泛出紅霞,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迎春姊妹見他們談笑,互看了一眼,心中都代她歡喜,隱約還有一絲羨慕。
世間有百媚千紅,卻獨戀一種;對所有人都滿不在乎,唯有一人最重。
李明佑,無疑是一個極好的男人,合格的夫君。
倘若以後,自己也能遇上這樣的丈夫,該有多好啊。
黛玉自不知她們心中所想,與李明佑鬥了幾句嘴,因時辰不早,便吩咐雪雁擺飯。
近來迎春姊妹住在這裡,多是與黛玉一起用飯,但晚膳一直是黛玉、李明佑一起用的,故而迎春姊妹識趣站起身告辭,留他們夫妻單獨相處。





081 納妾風波


賈家鬧出來的風波,在京城醞釀了幾天,其後因為李明佑的干預,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黛玉自懷孕以來,大觀園所有人都將心思放在她身上,處處照應著,卻依舊有人怕她太自在了,存心要讓她不痛快。
轉眼間,黛玉懷孕已足五月,有些顯懷。御醫把脈,都說胎已經穩了,只要平時行動小心些,到了日子,自然瓜熟蒂落。
迎春姊妹因與她相處得歡欣,加上莊子有些清冷,便沒有回去,依舊留在大觀園陪伴左右。
這天,黛玉正與迎春姊妹聊著京城最近流行的首飾衣服,突然秋兒匆匆走進來,行禮道:「世子妃,王妃來了。」
黛玉怔了一怔,方才明白她說的是東平王妃田氏。
雖然黛玉並不願與田氏相見,但田氏到底是名義上的長輩,黛玉也沒法子迴避。
黛玉便轉頭看了迎春姊妹一眼,歉疚道:「我要見客,還請你們迴避一下。」
迎春善解人意,連忙站起身來,與探春、惜春一起避了出去。
這裡黛玉方看向雪雁,擺手道:「你隨秋兒一起出去,將王妃請進來。」
田氏是長輩,黛玉讓雪雁親自去迎,也是尊重田氏的意思。
雪雁連忙應下來,起身出去了,過了須臾功夫,領著田氏步了進來。
田氏一身華服,頭上髮飾光彩奪目,身後隨著一群丫鬟、嬤嬤,氣勢十足。
黛玉見她進來,依禮福了一福,淡淡笑道:「見過田王妃。」
因李明佑一直不肯稱田氏為母妃,故而黛玉也隨了夫君的稱呼,言辭之間,與夫君保持一致。
田氏架子端得很高,目光有些冷,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到底不能為難已經有了五個多月身孕的黛玉,便漫不經心地揮手,淡淡道:「不用多禮了。」
雪雁聞言,心中暗自腹謗,若真是不用多禮,進屋時就該開口了,如今,等到自家姑娘行完了禮,再來這麼一句,顯然沒有誠意。
她心中雖是不滿,但到底沒忘記自己的身份,故而自是一言不發,慢慢回到黛玉身側立著,暗自提防田氏。
這時田氏已經開口,聲音竟是透出幾分慈和:「有好一陣子沒見著世子妃了,倒是有些想念。不過,雖是沒見面,但我卻是常讓人給你送補品的,你用著可好?」
黛玉自不會說李明佑將她送來的東西都扔了,只是微笑道:「王妃送來的都是珍品,我用著很好,多謝王妃用心了。」
田氏滿意點頭,溫然道:「待我回去了,讓下人再多送一些東西過來,你堅持用著,將來必定會生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兒。」
黛玉心中淡淡,卻不得不多謝她的好意。
寒暄了幾句,田氏眼眸一轉,笑著道:「世子妃不常見,世子卻是時時見著的,今兒個王爺帶著他,往南安王府飲宴去了」說著,田氏做出一副擔心晚輩的慈祥模樣,低聲道:「世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男人嘛,除了正事之外,總要出去應酬的,縱然他去青樓楚館,也是理所當然的。」
黛玉面色不變,笑瞇瞇地道:「王妃過慮了,世子的正事,我從來不插手。」
田氏聞言,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卻轉瞬即逝,依舊和善道:「世子妃大量,實在是世子之福。」說著稍稍湊近黛玉,微笑道:「你年紀輕,很多事情都不懂,這情有可原,我做為長輩,不能不提點你幾聲,免得將來你後悔莫及。」
黛玉心中不耐煩,卻不得不問道:「不知王妃想提點什麼?」
田氏擺手,命屋內伺候的人退開幾步,方笑道:「我是想提醒你一聲,佑之的性子,一向風流不羈,雖然他成婚後,情況好了一些,但難保將來他不會犯舊毛病。」拉著黛玉的手,一臉的溫和慈祥,旋即道:「你如今懷了孕,不能伺候佑之,他是個男人,又有風流的毛病,一個看不住,難保他不再外面金屋藏嬌。與其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不如你先為他打算了,給他納幾房美妾,一來,佑之能收心,二來,你也能多幾個人伺候,豈不一舉兩得?」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心中不由冷笑,明明已經說了,不再管李明佑房中事,如今依舊來橫插一槓子,真是可笑得很。
正沉吟著,田氏接口道:「慌裡慌張的,要選幾個合適的房裡人,倒是不容易。不過,這事情你也不必操心了,恰好,前兩個月府裡新近了一批丫頭,倒是有幾個顏色不錯的,我已經帶過來了,你從中挑四個,先給佑之收了房,也就是了。」說著呵呵一笑,接著道:「我是一片好意,不知你是否願意領情?」
田氏對李明佑,心中一直存了幾分忌憚,雖是有心在大觀園安插幾個自己人,卻不敢找到李明佑頭上。
她思前想後,覺得黛玉懷孕了是個好機會,故而才會上門,希望能說服黛玉站在自己這一邊,如此,將來李明佑、黛玉的一切,她都能瞭若指掌。
她這算盤打得精,黛玉卻不肯讓她如願。
黛玉聽了她的話,想也不想,便抬起頭來,淡淡笑道:「王妃為我們操心,我實在感激,但方纔我已經有言在先,世子的事情,我從不插手,我一早就跟他說了,他若是想收人,只管收了就是,是他自己一直不肯罷了。」
田氏聽了這番話,臉色有些難看,默了一會兒,皺眉道:「你這是什麼話?男人,就沒有不偷腥的,他不開口,你身為正室的,應該大方些,給他納幾房伺候著,如此,才好顯出你端莊大氣,有當家主母之風範。你如今一徑將事情推到佑之身上,讓人聽了,實在不舒服。」
說著看了黛玉兩眼,揮手道:「我苦口婆心,你應該領情,何況,人我都帶來了,你還是選幾位吧,不然,倒顯得你忒小氣,想獨霸著佑之呢。」
黛玉心中冷笑,聲音也淡淡的,沒有一絲感情:「我說了,此事我做不了主,一切但憑世子自己的意思。王妃若是有心,不如將人送到世子面前,讓他自個兒挑,如何?」
田氏被她一噎,眉毛攏起,心中極是不悅,聲音也有些冷淡,不復之前的溫和慈愛:「你這人倒是挺固執的,連長輩的話也不肯聽,真讓人無話可說。」
黛玉見她生氣,不為所動,徐徐道:「王妃的指責,我都受了,但是,身為女子,總是要以夫為天的,我總不能強迫他做違心之事。」瞥了田氏一眼,唇角勾勒出一朵淺淡的笑紋,旋即壓低了聲音道:「王妃有本事,只管找世子去,不過,我擔心世子不會領情。畢竟,之前那史氏,王妃一直說是精挑細選的,後來卻出了那檔子事,世子心中一直都難以放下。如今,王妃又送人來,雖說必定是精挑細選的,但難保良莠不齊,若是昔日之事重來,不但世子面上無光,王妃自己,也是要失面子的。」
田氏聽了她這番綿裡藏針的話,氣得目瞪口呆。
因為史氏,她沒少被東平王斥責,史氏之事,一直是她心中的隱痛。
此時,黛玉偏偏拿這個人來說事,令田氏氣惱難當,卻又沒法子反駁。
見她臉色難看,黛玉心中暗笑不已,面上卻是從容自若,徐徐道:「我的想法,已經跟王妃說了,不知王妃意欲何為?」
田氏瞪了她幾眼,拂了拂衣袖,聲音冷峻清寒:「好好,你有本事,我說一句,你要頂十句,竟一點不知道尊敬長輩。此時由著你得意,不過,你的好日子也不會太久,佑之不過看在你年輕貌美的份上,才對你略好一些,你當佑之會一生守著你這個人嗎?哼,你這般癡心妄想,將來他變心了,有你後悔的時候。」
黛玉聽了她的冷言冷語,略略低下眼眸,沒有說話。
田氏見她默然以對,突然覺得糾纏下去沒有意思,便哼了幾聲,轉身就走,一眾丫鬟、嬤嬤見狀,忙退了出去。
待她們走後,雪雁朝黛玉一笑,翹起大拇指道:「世子妃你真是厲害,竟將王妃噎得說不出話來。」
黛玉不語,纖細的長眉輕輕佻起,心裡還一下子變得酸不溜丟的。
對於田氏的挑撥之語,黛玉並不是一點都不在意。
她倒不是不信任李明佑,畢竟,婚前李明佑曾應允過,此生只娶她足矣,絕不會納妾娶小。婚後,李明佑對她的好,她也是記在心頭,從不曾忘記。
大道理,她是明白的,但是,懷孕的女人,情緒總是有些莫名其妙。
黛玉一向是冷靜自持之人,但是,懷孕之後,她的性子就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此時,被田氏一刺激,黛玉心中突然湧起惶恐的感覺,心裡堵得厲害,很想耍耍小性子。
好在她心中雖然不舒服,但自制力卻是不錯的,努力壓下彆扭,向雪雁道:「別再提王妃了,我心裡悶得慌,你扶我出去走一圈吧。」
這走步,也是御醫吩咐的,孕婦的確不能做劇烈的運動,但多走動,卻對身體有好處,將來生產時也能容易一些。
雪雁唯恐她真悶著了,但此時天氣已經極冷,不好走遠,便道:「不如就在外面沿著迴廊走一會兒,也就是了。」
黛玉頷首,雪雁這才讓春纖拿了外衣,給黛玉披上,自己又拿了暖爐,讓黛玉拿著,候準備妥當,方才一起出了門。
剛出了秋爽齋,就瞅見晴菲領著兩個容貌嫵媚出眾,打扮得與一般丫頭特別些的女子走了過來。面容卻是陌生的,也不知是哪裡來的。
黛玉腳步一頓,看著晴菲,問道:「這兩個女子,我似乎沒見過,是哪裡來的?」
晴菲連忙行了禮,唇動了一動,卻沒有回答。
黛玉見狀,心中不由有些猶疑,皺眉道:「有什麼不能說的?莫非,竟有什麼事情要瞞著我?」
晴菲一聽這話,哪裡還敢遲疑,連忙道:「世子妃想多了,奴婢豈敢瞞著您?這兩個丫頭,乃是忠順王府的,方才忠王府的管家親自送過來,連賣身契都留下了,說是知道世子妃有孕,特意送來伺候世子。奴婢不知該怎麼處置,便想著將她們帶過來,由世子妃決斷。」
大戶人家,贈送婢妾是常有之事。忠順王此舉,合乎規矩,並不算出格。
黛玉聽了這番話,剛剛壓下去的彆扭,立刻又湧了起來。
她皺著眉,將目光投向那兩個陌生女子,只見她們不過十六七歲年紀,一個明艷端麗,打扮得落落大方,秀色可餐。
另一個,則是身形窈窕如柳,頗有小家碧玉之姿,眉宇間帶著一絲似嗔似怨之色,楚楚生色,我見猶憐。
黛玉心中卻無一絲憐惜,只覺得煩惱,皺著眉不說話。
她不言不語,晴菲身後的那兩個女子卻是知道了她的身份,連忙一起跪了下來,行了拜見之禮。
黛玉挑一挑眉,鎮定下來,淡笑道:「不必多禮了,既來了這裡,你們可願意聽我差遣?」
兩人美人一起點頭,欠身道:「奴婢等願聽差遣!」聲如黃鶯啼囀,柔美動聽,很是悅耳。
黛玉頷首,徐聲道:「很好,你們都擅長什麼?」
兩位美人先是一怔,及後才分別答了,一個能歌善舞,另一個能吟詩作畫,竟是才色雙全。
黛玉心中不樂,聲音也有些冷淡:「只會這些嗎?那你們該去別處,到我這裡做什麼奴婢?」說著指了指身側的雪雁,接著道:「像我身邊的貼身丫鬟,不止會斟茶遞水,還能下廚做飯,針黹更是不在話下,你們連她一成都趕不上,我如何能留你們?」
兩位美人聽了,不由面面相覷起來。
以她們的姿色,是專門訓練來服侍男人,討男人歡心的,平時出入都是有小丫頭照顧的,從不曾進廚房沾染煙火,至於針線,碰都沒碰過。
兩位美人滯了一會兒,膽子略大的抬起頭來,賠笑道:「奴婢的確趕不上世子妃的貼身丫頭,但忠王爺說過,送奴婢們過來,是伺候世子的。奴婢願意為世子沏茶研磨,。」
黛玉被這番話氣笑了,竟有這樣厚臉皮的,要是換了個主子,估計得吐血。
她扶著雪雁,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聲音卻是冷峻的:「你們主子倒是一片好意,但我這裡,卻不需要你們給世子沏茶研磨,。你既來了我這裡,我只能給你們三個選擇,第一,你們還回忠王府去,以你們的姿色,謀一席之地不成問題;二來,我替你們找個婆家,發還身契,給些妝奩,送你們嫁人;至於第三嘛,我開了個善堂,正是用人之際,你們可以學些伺候人的規矩,到善堂幫忙,我給你們發月錢,待遇是極豐厚的。」
晴菲聽了這番話,嚇了一跳,她倒是沒想到,眼前這看起來大氣嫻淑的世子妃,私底下,卻是如此厲害,寥寥數語,就將兩個燙手山芋的後路安排好了,讓人不能不心服。
兩人美人已是目瞪口呆,只覺得頭上打了一個焦雷,猛抬起頭來,臉色煞白,看向黛玉的目光中透出無法置信之色。
她們實在沒有料到,身為世子妃的黛玉,竟一點兒都沒有當家主母的風範。
之前那膽子略大的先回過神來,皺眉看向黛玉,咬著唇道:「世子妃,奴婢進了門,雖是由著您處置,但您明明知道奴婢的來意,卻打發奴婢做別的事情,辜負忠王爺的心意,這不太合適吧?若是傳出去,旁人必定會說您善妒,影響您的清譽呢。」
黛玉冷笑不已,拂袖道:「我的清譽,我自會負責,倒是你這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奴婢,卻沒有半點當奴婢的自覺。哼,我不願與你浪費唇舌,你倒是快想個主意出來,若實在想不出,我可就按第二條,將你們打發了。」
兩位美人聽她語氣堅決,登時心涼了半截,驚慌之下,幾乎要落下淚來。
黛玉倒是不慌不忙,在雪雁、春纖的護擁下站得穩穩當當,噙著一抹微笑,目光在兩位美人身上流轉,眉眼間神色淡然。
她並不在意世人的看法,她只知道,李明佑是自個兒的夫君,雖然正室夫人應該大氣些,但她自己,卻是更樂意小性子一些。
她始終覺得,一個女子,若是真的愛自己的夫君,心底是絕不會容下妾室的。
她心中有李明佑,便不願意學那些所謂的名門淑婦,看著自己的丈夫弄一堆女人回家,明明心中嫉恨,表面上,卻又裝出笑容滿面、大度端莊的模樣。
裝模作樣,太累了。
在她心中,有自己的堅持,旁人休想越過去。
正僵持之際,卻是晴菲先開口,打破了凝滯的氣氛:「見過世子爺。」說著身子一側,讓開了路。
黛玉回頭看時,果然見李明佑一身月白衣衫,從容行過來,眉眼間俱是笑意柔情。
黛玉心中雖是被鬧得堵得慌,但此刻見了夫君,心中卻是高興的,笑了一笑,正要說話時,不妨那兩位美人皆往李明佑跟前湧,儀態萬千地道:「奴見過世子爺。」
那聲音,那姿勢,真是楚楚可憐,分外迷人。
李明佑乍然見了兩個陌生女子湧到跟前,不由怔了一怔,瞇著眼沒有言語。
領頭的美人只當他是在驚艷,心中暗喜,連忙拉住李明佑的衣角,柔婉道:「奴是忠王爺送過來,伺候世子爺的,世子爺放心,奴今後一定用心伺候,唯世子爺之命是從,求世子爺給奴一個恩典。」
黛玉見李明佑竟讓那女子抓住了衣角,不由眼眸一跳,心中極是不悅。
雪雁心中不忿,瞪著那女子,冷笑道:「你這人臉皮可真厚,方才世子妃明明發了話,給了你三個選擇,你如今竟敢在世子爺面前胡言亂語,說得世子妃好像容不得你似的,到底安的什麼心?」
雪雁口齒伶俐,一席話說得那美人一噎,臉色泛出紅霞來。
另一個美人卻是開口,及時接了話頭:「世子妃自然容得下奴等,奴只是想告訴世子爺一聲,能守在世子爺身邊伺候,奴即便是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說著跪著朝李明佑撲過去,要抱他的腿。
李明佑剛回來,就遇上這檔子事,起先摸不著頭腦,直到此時方才明白過來,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正要呵斥時,黛玉心中卻仍舊為他被人抓住衣角的事情生氣,開口冷笑道:「你們在這裡只管求世子,說不定他心一軟,給你個妾室當當也是可能的。」說著,再不願留下,拉著雪雁回首,踏步往屋裡走。
李明佑聽出她言語中有不虞之意,忙道:「玉兒,你等等我。」
兩位美人見黛玉離開,心中卻是大喜,正要抱著李明佑哭訴時,不妨李明佑一腳踹倒一個,腳下帶風一般,往黛玉那邊追了過去。
黛玉聽到他的腳步聲,因心中不忿,故而並不停下,李明佑有心趕上來,卻又擔心嚇著她,不敢輕舉妄動。
一時進了屋子,黛玉自己伸手解了披風,塞給雪雁,自己歪在炕上,面朝著裡面,不知不覺,那淚珠就如珍珠一般滾了下來,一滴一滴滲進枕頭裡。
李明佑起先見了她的異樣,已是十分擔憂,此刻聽到她的嗚咽聲,更是心亂如麻,忙衝到榻前,溫聲問道:「玉兒,你怎麼了?」
雪雁見黛玉突然落淚,心中也是嚇了一跳,轉念想,今兒個也沒出什麼大事,許是因為田氏和那兩個美人,黛玉心中有些堵得慌,這才使起小性子了。
小夫妻鬧彆扭,這種情況她從沒遇上過,不由有些手足無措。不過,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的俗話,她是聽過的,故而雪雁立刻拿定主意,招呼了其他人出屋,留他們小夫妻自己談心解決。
黛玉依舊只管落淚,沒有言語,李明佑忙也上了榻,扳過她的肩膀,一面看著她的臉色,一面道:「玉兒,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若真有,你只管說出來,我給你出氣。」
黛玉拍開他的手,淚汪汪地道;「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欺負我?」
李明佑聞言有些哭笑不得,皺眉道:「這話從何說起?我疼愛你都來不及,怎麼會欺負你?」
黛玉冷笑道:「這會子你倒是甜言蜜語起來,臉皮也忒厚了。我只問你,剛才那女子牽住你衣角的時候,你怎麼沒躲開?美人投懷送抱,很享受吧?」
啐了一口,眼圈又有些發紅,接著點著他的額頭,問道:「方纔田王妃親自來了,不一時,忠王府又送了兩大美人過來,都是口口聲聲說,我有了身孕,沒法子伺候你,要給你找兩房伺候的姨娘。你說,你是不是忍不住,很想要幾個妾室?你會不會瞞著我,在外面金屋藏嬌?」
李明佑一聽傻了眼,這是哪跟哪啊!
他失了半日神,哭笑不得,打疊起千般的溫柔,款款道:「那拉扯我的丫頭,我早踹飛了。我的好玉兒,你夫君成天都想著,要守著你身邊片刻不離,哪裡有偷腥的念頭?世間百媚千紅,為夫只看得上你一個。」
將黛玉摟在懷中,湊在黛玉耳邊道:「吃慣了山珍海味,清粥小菜,於我來說是庸脂俗粉,我根本不屑一顧。玉兒,我對你,乃是朝朝暮暮魂牽夢縈,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但凡是女子,對於夫君的情話,都是百聽不厭的。
黛玉伏在他胸膛上,耳聽得他深情款款的話語,一顆心早已給哄軟了,揮著粉拳道:「你就沒想過換換口味?」
李明佑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笑吟吟地道:「沒想過,我這一生一世,只要你就夠了。除了你,別的女人,我絕不多看一眼。」
黛玉心中甜蜜,努力板起臉道:「男人也不許多看。」
李明佑失笑,應承道:「好,只看玉兒你一人。」
在黛玉臉頰上落下一吻,旋即道:「對於別人,我可能食言,但是玉兒,我在你跟前說過的話,都是算數的。我應承你,與你白頭偕老,便絕不會中途離去,另娶他人,絕不會留你一個人孤獨哀苦。在我心中,你比我自己,都要重要。」
黛玉眼睛一亮,問道:「真的?」
李明佑鄭重頷首,一字字地道:「比真金還要真,有你,有我們的孩子,我覺得足夠了。」
黛玉唇角勾起,綻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只覺得今日的委屈,根本算不了什麼。
只要他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抬起眼眸,如羽翼般的睫毛輕輕一扇,別樣動人,微笑道:「那我們拉鉤,好不好?」
李明佑卻沒有笑她像個小孩子,只是看著她的美態,頷首道:「好,拉鉤。」
兩根一粗一細的手指伸出來,緊緊鉤在一起,彼此眉眼間,俱是柔情蜜意。
小兩口膩歪了一陣,甚至比之前更加甜蜜了,雪雁看在眼裡,自是喜在心頭。
李明佑哄完夫人,想起黛玉落淚的罪魁禍首,將晴菲叫來,命她將那兩個美人原璧歸趙,送回忠順王府。就算忠王爺不收,也不必理會,只管將人擱在忠王府門口就是。
自此,納妾風波,總算完全平息了。





082 兒女雙全


迎春姊妹一直在大觀園住了一個多月,方才辭了黛玉,回莊子去了。
她們離開後,接下來的日子,黛玉過得有些悶,幸好李明佑體貼她,減少了出門的次數,時常窩在家裡陪伴著,這才讓黛玉心裡舒服了些。
時近年關,順天府傳來消息,說是單獨被關的賈母因忍受不了流言煎熬,憔悴得不成樣子,生病一沉不起,雖是有人醫治,但最終還是沒撐過來,已經去世了。
寶玉和王氏,因過不慣監獄中的日子,漸漸精神失常,時常啼哭叫鬧。獄卒心情好時,不去管他們,心情不好,就掄起鞭子教訓一頓,將兩人打個半死。
至於薛寶釵,因衙門裡缺衣少食,日漸憔悴起來。她素來愛自己的美貌,一心想憑著姿色,出獄後東山再起。
此時見自己容顏有損,薛寶釵心急如焚之下,竟想出一條妙計來,竟是將監獄當成了青樓楚館,自己變身為妓女,勾引好色的獄卒,為自己換些吃食、胭脂水粉。
起初,她在監獄混得風生水起,時日久了,漸漸染上髒病,如今已經病重,看那勢頭,要不了多久,便會一病不起。
李明佑得知了這些人的境況,哈哈大笑了一陣,及後吩咐人到獄中傳訊,念在賈母年事已高的份上,賞一口薄棺材安葬了。
薛寶釵那邊,由著她自生自滅,若真死了,按照獄中的規矩,一張薄蓆子裝裹了,也就是了。
至於賈家其他人等,由著他們去,不必理會了。
因黛玉有孕,李明佑並不願她聽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故而黛玉並不知道這些,只依舊過著自己幸福恬淡、相夫待產的小日子罷了。
如今住在外面,沒有婆媳矛盾、妯娌矛盾,下人又得力,不必擔心中饋之事,可以說,黛玉的日子,逍遙至極,日日都是在享福。
時日容易過,轉眼冬去春來,不知不覺中,黛玉已經懷孕九個多月,不便出院子,故而只在自己房中,在李明佑的攙扶下走動幾圈。
夫妻兩個正親暱著,突然雪雁走了進來,笑吟吟地道:「世子妃,有一個人來了,這人,你絕想不到是誰。」
黛玉聞言失笑,指著她道:「你這鬼丫頭,說話這樣沒頭沒腦,真叫人摸不著頭腦。」
雪雁聽了,倒沒有賣關子,依舊笑意盈盈地道:「是當初世子妃收留的陳福回來了,昨兒個去了莊子,得知世子妃已經出嫁,今兒個一大早特意趕了過來呢。」
黛玉聞言笑道:「原來是他,既然他有心來拜訪,且去將他領進來,隔著窗戶說幾句話吧。」
雪雁點首應了,起身自去打點。
李明佑卻是一頭霧水,皺眉看向黛玉,問道:「這陳福,不知是什麼人?」
黛玉因走得累了,在窗下坐了,方才笑著道:「這人,還是前年我住在莊子時,因潦倒了,帶著一個小女孩求到莊子裡,我讓管家收留下來,其後聽說他有經商之能,因不忍讓他埋沒了,又想著依靠他的才幹做些善事,便給了他五百兩銀子,讓他將女兒留下,自己出去行商,約定了,若是賺得銀子,便五五分成。他一走兩年,一直沒消息,今兒個竟過來了,可見是個守信之人。」
李明佑聽得目瞪口呆,軒眉道:「竟還有這麼的事情,玉兒,你也太輕信人了,倘若他拿著銀子跑了,你可就虧了。」
黛玉溫婉道:「這道理我豈會不知?但我很想信他一次,便沒有瞻前顧後。其後他音訊全無,我念著當初的承諾,一直厚待他的女兒。」頓了一頓,唇角綻開一抹燦爛笑紋,以手加額道:「今兒個他回來,雖不知結果如何,但足以證明,我並沒有看錯人。」
正說著話,窗下傳來男人的聲音,低沉中蘊著一絲滄桑:「小人陳福,見過林世子妃。」
黛玉溫婉淺笑,忙道:「不必多禮了,陳大哥一路辛苦了。」
陳福連稱不敢,滿懷感激地道:「這兩年,小人一直在外奔波,多虧世子妃看顧小人的女兒,不但讓她衣食無憂,還請人教她識字針黹。兩年時光,小人音訊全無,世子妃卻時時盡心,大恩大德,小人永生難忘。」
陳福的女兒,一直住在莊子上,由賈喜夫妻照顧。黛玉唯恐那女孩遭到慢待,時常讓春纖傳話,讓賈喜夫妻多多用心,將那女孩當成自己的姑娘照應著。
賈喜夫妻向來忠心耿耿,得了黛玉的話,自是處處留意,不敢有絲毫疏忽。
其後迎春姊妹住到莊子,見了那小女孩兒,都很是喜歡,常喚那小女孩作伴,時有教誨,更是讓那女孩知書達理起來。
陳福回來後,見到一個伶俐聰慧的女兒,喜得眉開眼笑,心底很是感激黛玉,故而此時才會開口道謝。
黛玉擺手道:「這就太客氣了,當初我應承你,要好好照看你的女兒,自不會失信。」
寒暄了幾句,陳福便道:「此次小人出去,托世子妃的福氣,倒是有些收穫。」說著,便將自己近兩年的經歷說了一遍。
原來,陳福自離開莊子,用五百兩銀子販了一批布匹,往泉州賣了,賺了三百兩。
可巧在那裡,遇上一個故交好友,那人卻是慣走海路的,力勸陳福隨自己往海路走一遭,說貨物到了外面,有十倍的利息,那邊的貨物,再到這邊,也有十倍的利息,獲利甚大,雖然海路險惡,時有風險,但因利潤大,很是值得。
陳福覺得這主意不錯,權衡一番,便置辦了些貨物,隨著那好友出海去了。雖是擔心黛玉會惦記,但因時間緊急,路途遙遠,就算寫了信,也不知能不能送進京來,故而並沒有信傳回來。
陳福運氣很不錯,這次出海,雖是耗費了一年多的時間,但一路上,以貨易貨,竟賺了個滿盆缽,足足有四萬兩銀子,另有一小匣子珠寶。
陳福將自己的經歷講完,黛玉與李明佑俱是咋舌,心中有些敬服他的毅力和膽識。
出海經商,雖是有極大的收益,但風險並存,賺得多,要承擔的風險也多得讓人望而生畏。
陳福此次出海,雖說運氣好,但遇上的艱難,必定也是極多的。
難得他不但平安回來,還將五百兩銀子翻成四萬兩之多,實在非尋常人可比。
之前黛玉本想著,
兩人正感慨著,雪雁捧了個匣子進來,笑著道:「陳大爺讓我將這個拿進來,說是這兩年的收益。」說著,便行到黛玉跟前,將匣子打開了。
黛玉看時,見最上面放著一疊銀票,點了一點,一同是四萬。拿開銀票,裡面層層疊疊,卻是數十塊寶石,各種顏色都有,大的有鴿子蛋那般大,至於小的,也有拇指那般形狀,成色也好,看上去價值不菲。
黛玉雖有不少珍貴首飾,但這麼多的寶石,還是首次見到,不由怔了一怔,方才開口道:「之前已經約定了,與陳大哥五五分成,如何,陳大哥竟將東西都拿進來了?其實五五分成,我已是佔了便宜,實在不能再多了。」
陳福卻在窗下深深作揖,幾乎含淚道:「想我本是鬚眉男子,當初遇上變故,張皇失措,若不是世子妃伸出援手,救我於泥沼之中,只怕此時不光我自己,連年幼的女兒,也是要受牽連的。世子妃於小人有大恩,小人就算將所有銀子奉上,也不足表達心中的謝意。何況,小人聽說了,世子妃開了一間善堂,正是用錢之際,這些銀子,給世子妃貼補,餘下的一匣子寶石,是給世子妃添妝的,聊表寸心。」
黛玉溫婉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些銀子,是你辛苦所得,我若是全收了,可就忒不像話了。」頓了一頓,聲音中多了幾分堅持:「之前已是說定了,五五分成,如今,我拿兩萬,再選兩顆寶石,至於餘下的,你自己收著。今後,不要再出海受苦楚了,你在京城開間鋪子,再置辦兩個莊子,當個富家翁,豈不是好?」說著便喚過雪雁,讓她將銀票分了,再挑了兩顆中等的寶石出來,至於餘下的,則都留給陳福。
陳福聽了這番話,沉默了一會兒,及後才道:「世子妃盛意拳拳,小人只能愧領了。」接過雪雁遞過來的匣子,又寒暄了兩句,方才起身去了。
這裡李明佑拍了拍掌,笑向黛玉道:「玉兒你實在厲害,出五百兩銀子,如今竟有四十倍的收益,令人不能不服。」
黛玉微笑道:「待人以誠,自然不會失望。當初我就說過,給陳福銀子經商,若有收益,必定用來做善事。如今,我們的善堂已經上了軌道,每月幾百兩銀子便能維持下去,這兩萬銀子,可以用好幾年呢。」
說著,向春纖招手,婉聲道:「這銀子你單獨收著,以後專門用做善堂的開支,至於這兩顆寶石,你與雪雁一人一個,留著當嫁妝吧。」
春纖笑著道:「這東西到底是稀罕物,還是世子妃自己留著吧,給了我們,只怕糟蹋了。」
黛玉擺手道:「我首飾已經夠了,這個我留著,不過是白放著罷了,還是你們分了吧。」
春纖這才不再推辭,行禮笑道:「如此,就多謝世子妃的好意了。」將東西收好,黛玉、李明佑又稱讚了陳福一番,方才罷了。
轉眼已是陽春三月,這天,東平王屢屢派人來催促,李明佑無法,只能出去辦正事。
此時黛玉即將臨盆,夫君不在身邊,心情難免有些鬱鬱,可巧迎春姊妹來探訪,這才讓她高興起來。
姊妹幾人見了面,寒暄了一陣,說起陳福,探春因道:「那姓陳的商人,在賈喜管家那裡住了好幾天,才出去買了店舖、莊子,帶著女兒搬了出去。」說到這裡,轉首望著迎春,笑吟吟地道:「他回來那天,可巧那叫歡兒的女兒在我們那裡,二姐姐親自將歡兒送出去,跟那陳福打了個照面。聽二姐姐身邊的繡桔說,陳福一見了二姐姐,便看呆了呢。最近這段時間,他常讓人送些女兒家的東西到莊子上,雖不貴重,卻很精緻。表面上,是說送給我們三個,實際上,還不是為了給二姐姐?」
黛玉聽到這樣的趣事,不由有些莞爾,捂著唇道:「竟有這樣的事情?如此說來,他應該對二姐姐有些意思,想娶二姐姐做繼室呢。」說著看向迎春,眸中露出揶揄的神色,接著道:「其實陳福這個人,倒是極不錯的,二姐姐不如考慮考慮。」
迎春聽了她們的話,早羞得粉面流霞,低下眼眸,半日才吶吶道:「陳福的確是好人,但我是殘花敗柳之身,哪裡敢再奢望什麼?你們別再胡扯了,不然,我可是要不高興的。」
時至今日,迎春已經走出孫紹祖的陰影,開朗了許多。來到大觀園,見李明佑對黛玉百般體貼,心中祝福之餘,也不禁多了些羨慕。
只是,她始終記得,自己是被休之身,只敢偶爾奢想一番,從不敢想,自己也能擁有溫柔體貼的夫君。
那日與陳福相見,那男子,長得雖不出眾,但進退有禮,談吐有度,讓人一見之下,便明白這男子,必定是至誠君子。
陳福看她的目光,炙熱如火,她心中又是羞澀,又是歡喜,只因,從來沒有人,用那樣的目光看過她。
及後,陳福不時送東西到莊子上,迎春表面上雖是若無其事,心底深處,卻也有些期盼的,時常忍不住想,他是否真的如探春所言,對自己存了心思?轉念又想,自己是嫁過人的棄婦,並沒有資格,再為人妻。
如此糾結了許久,令迎春心中柔腸百轉,難以平靜。
黛玉見迎春低下眼眸,臉上有羞澀隱現,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看二姐姐這模樣,似乎並非無意,不如二姐姐試著接受他,以後與他互相扶持,倒是極好的。」
拍著她的手,接著道:「我知道,姐姐一直為自己是棄婦的身份自卑,其實你實在不必在意這個。你年紀才十八,人又保養得好,嬌美清麗,很應該重新開始。陳福雖是商賈,但為人摯誠,不失為一個良配。何況,他是個鰥夫,二姐姐你,不但能配上他,還綽綽有餘呢。」
迎春聽了她這番溫言細語,心中湧起潺潺的溫意,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林妹妹說的這些,我是明白的,但是,我心中實在害怕,一時擔心自己配不上他,一時擔心,若是成緣了,有朝一日他露出孫紹祖那般的嘴臉,那我可就苦不堪言了。」
黛玉因說了半日話,有些累了,便在榻上躺了下來,背後塞了厚厚的靠枕。
她在榻上換個舒服的姿勢,慵懶微笑,擺手道:「這一點二姐姐可以放心,陳福與孫紹祖,絕對是不同的。」說著,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感慨的神色,旋即道:「我知道,二姐姐心中有很多傷痛,我無法與二姐姐感同身受,我只想告訴二姐姐一聲,若是因為受過傷,便不敢再去求一次傾心的相遇,就太傻了。就如我,當初離開賈家時,也是萬念俱灰,直到後來遇上世子,我也是百般猶豫,但他用真心感動了我,讓我相信,放下過往,選擇相信,是能夠擁有幸福的。」
探春微笑,接口道:「林姐姐能做到,二姐姐,你一定也能的。若是照我的心思,巴不得你在莊子留著,跟我、四妹妹作伴,但為了你的終生幸福,我卻是要勸你,如林姐姐這般放下往事,試著與陳福接觸,到那時,若是覺得他是你的有緣人,一定不要錯過。」
兩人一番言語,令迎春心中思緒百轉,久久不能回神。
黛玉、探春見她如此,知道她已經被打動了,不由相視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畢竟,該說的話,她們已經說盡了,迎春能想通,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能,也無可奈何了。
過了許久,迎春方才抬起頭來,低聲道:「多謝兩位姊妹關懷,我已經想明白了,不會再自卑,也不會再壓抑自己的情思了。」
她聲音雖輕,但言語之中,卻蘊含著對未來的期盼,顯然已經看開往事,想要重新開始。
黛玉心中歡喜,含笑道:「很好,倘若你們能成緣,我一定送一份厚禮……」話沒說完,突然肚子狠狠絞痛起來,令黛玉變了臉色。
她死死咬著牙,手上的關節都握發白了,忍著疼痛,喘息道:「我肚子很痛,怕是要臨盆了。」
屋裡的人聽了這話,都驚得站起身來,相顧失色。
幸好雪雁之前請教過嬤嬤,聽了黛玉的話,知道是要生了,連忙自己上前來扶黛玉,又向春纖道:「快去將穩婆、嬤嬤請進來,再讓晴菲通知世子回來。」
春纖連忙點頭,起身飛快去了。
迎春姊妹見黛玉臉色蒼白,額頭沁出點點汗水,都急得團團轉。
探春慌了一會兒,先回過神來,忙奔到黛玉身邊,給雪雁搭把手。
一時,負責接生的嬤嬤、穩婆來了,領頭的段嬤嬤道:「幾位還是姑娘家,先出去吧,這裡讓老奴照料就是了。」
這本是規矩,故而眾人雖是擔心,卻也沒法子,慢慢退了出去,只有雪雁堅持不走,咬著唇道:「我跟著世子妃十幾年,如今這樣的時刻,我一定要守在她身邊才行。」
段嬤嬤聽了,也就隨著她,讓人將裡間的榻收拾了,手腳麻利鋪了軟東西,方小心攙扶黛玉進裡間躺下,又吩咐了其餘人去打點別的事情。
一切都有條不紊,段嬤嬤方才定下心神,走到黛玉身邊,笑著安慰道:「看世子妃這模樣,必定是要生了。女人生孩子,需要吃些苦頭的,不過,世子妃不必擔心,有老奴在,一切都會穩穩當當的。」
黛玉頷首,忍著鑽心的疼痛,微笑道:「一切都拜託嬤嬤了。」其實,她心中很是惶恐,但底下的人用心安慰,自己不能亂了陣腳。
她咬著牙忍著疼痛,直到實在忍不住了,方才喊叫出來,心中一直在想,若是有人照應著,但此時此刻,還是不如夫君在身邊更好。
李明佑本在東平王府忙活,聽到小廝來報黛玉要臨盆,立刻撒腿跑出屋,騎馬往回趕。
進了門,他狼狽滾下馬,丟開韁繩就一路跑到後院,突然,聽得裡屋傳來黛玉的慘叫聲,冷汗立刻湧出來,順著脖領滑下去,瞬間濕透了裡衣。
他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往屋裡趕,到了外間,見迎春姊妹在此,也沒心思打招呼,只點了點頭,便往裡間趕。
守在門口的穩婆見他過來,立刻嚇得變了臉色,站出來攔道:「世子,這是女人的產房,你若是進去,會不吉利的。」
李明佑一把推開她,啐了一口道:「什麼吉利不吉利的,小爺不在乎。娘子生孩子,我不在身邊,像話嗎?」呵斥完,再不理會,逕直進了裡間。
卻見黛玉躺在榻上,閉著眼睛,面色蒼白,香汗淋漓,頭髮一縷縷貼在臉頰上,嘴唇也沒有什麼血色。
李明佑見狀,只覺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忙奔到她跟前,緊張道:「穩婆怎麼說?知不知道幾時會生?還要不要再準備一點什麼?」問了一連串,心中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實處。
黛玉正痛得厲害,聽到他的聲音,心中驚喜,抬頭看著一臉驚恐的李明佑,好笑地道:「你怎麼比我還緊張?」
李明佑在榻側坐了,強自鎮定下來,微笑道:「我不緊張,玉兒,我在這裡陪著你。你放心,有我在,你與孩子,都會平平安安的。」
黛玉頷首,雖然身上依舊絞痛,心中卻是溫暖如春。
世人皆認為,產房是不吉利的,李明佑卻肯放下忌諱,進產房陪伴自己,足見在他心中,什麼都無所謂,唯有自己,是最重要的。
有夫如此,縱然前路辛苦,心底深處,卻也是甘之如飴的。
熬了好一會兒,依舊沒有要生的跡象,段嬤嬤無法,只能讓人先將午膳送進來。
李明佑坐立不安,吃了幾口飯,便沒有心思,將碗筷丟開了。
黛玉卻是聽段嬤嬤說了,生孩子是個力氣活,便忍著疼痛,狠狠喝了兩碗人參雞湯,還用了些點心,直到再也吃不下方才停下。
李明佑見她一副拚命三郎的架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扶著她躺下,輕輕道:「差不多就行了,可別撐住了。」
黛玉笑道:「不礙事,多吃點才有力氣。」
吃完飯,李明佑一直守在黛玉跟前,寸步不離,目光也緊盯著黛玉,連眨都不眨一下。
屋裡的嬤嬤、穩婆見他這樣,一面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面捂著嘴笑,心中卻是有些羨慕,當初自己生產時,家裡那位,可是沒進過產房半步。
到底是世子妃有福氣,夫君百般體貼,簡直將妻子視如珍寶一般。
李明佑並不管她們的目光,只一面盯著黛玉,一面喚過段嬤嬤,讓她將一些遺漏的地方都安排妥當。
黛玉聽著他們說話,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突然,她覺得雙腿間有些濕熱,旋即疼痛的次數頻繁起來,也比之前難受了許多。
黛玉心中大亂,一張俏臉擠成苦瓜一般,疼得死去活來,忍不住嚶嚀起來。
——這正是要生產的前兆。
段嬤嬤手腳麻利奔到榻前,看了看黛玉的神色,立刻道:「快做好準備,世子妃要臨盆了。」轉首看著李明佑,皺眉道:「世子要留在這裡,老奴也沒法子,但世子妃生產,世子幫不上手,還請站遠一些,好讓老奴等接生。」
李明佑心中百般不情願,卻也只能退開一些,生怕影響到黛玉。
他雙手握拳,耳聽得黛玉的呼喊聲,心中恐慌到了極點。
過了一時,黛玉的嚶嚀聲越來越大,李明佑再也忍耐不住,衝了過去,扶住黛玉的肩膀,壓住心中的慌亂,低低道:「你別怕,我在這兒呢。」
黛玉努力瞪大了眼睛,雖然痛得說不出話,但他在身邊,肩膀那裡又傳來溫意,讓黛玉惶恐的心,慢慢鎮定下來,不再像剛才那樣絕望。
李明佑見狀,索性蹲下身,將頭輕輕靠在玉儀腦袋旁邊,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默默陪著,與黛玉一起煎熬著。
他煎熬的是心,黛玉煎熬的卻是身和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內終於傳來微弱的嬰兒哭聲,段嬤嬤回過頭來,小心翼翼地報喜道:「恭喜世子,世子妃生了個千金。」
「千金好,好,賞……」李明佑語無倫次地說,顧不得看孩子,只是看著渾身濕透得如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黛玉,低低道:「玉兒,你辛苦了。」
正安慰著,產婆卻突然叫道:「呀,這還有一個……」
李明佑瞬間張大了嘴巴,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段嬤嬤倒是鎮定一些,忙將孩子交給一旁的嬤嬤,自己上去幫忙。
第二個出來得要快一些,不多時,段嬤嬤露出滿臉笑容,喜滋滋地道:「恭喜世子,又添了個小少爺,世子妃生了龍鳳胎,當真是大喜。」
屋內眾人也忙一同跪下,喜笑顏開道起喜來。
「賞,都賞……」李明佑擺了擺手,仍舊沒心情去看孩子,只緊張盯著黛玉,見她疼得連面容都有些扭曲,慢慢合上了眼睛。
李明佑駭得雙膝一軟,跪倒在床前,摟著黛玉,顫聲道:「玉兒,你這是怎麼啦?」
段嬤嬤忙道:「世子不用憂心,世子妃無恙,只是有些脫力了,老奴讓人備了紅糖水,喝下去就好了。」
聽說黛玉沒事,李明佑才鬆了口氣,忙催促道:「快將紅糖水端上來。」
一時東西送來,雪雁連忙接過來,親自給黛玉餵了小半碗。
果然如段嬤嬤所言,喝下紅糖水,黛玉臉色慢慢紅暈起來,徐徐醒了過來。
她睜眼的一瞬,李明佑只覺得大喜,也顧不得屋裡有一大幫子人,湊上去親親黛玉的額頭,輕聲道:「好玉兒,真是辛苦你了。」
黛玉此時也顧不上害羞,虛弱地笑了一下,雖然沒有力氣說話,也提不起力氣說話,但是眼睛卻飄向段嬤嬤。
段嬤嬤卻是會意,笑著道:「世子妃稍等,待孩子洗乾淨了,立刻給世子妃抱來。」
黛玉在枕上頷首,等了一小會,婆子將孩子送上來,小心翼翼放在黛玉身邊。
黛玉明眸流轉,見兩個寶寶閉著眼睛哭著,唇角綻放出欣慰的笑容,轉首看向李明佑,眉眼間俱是溫柔之色。
李明佑只覺得一顆心都要溶化了,回望著黛玉,輕聲道:「如今咱們成了一大家子了,玉兒,這都是你的功勞。」
黛玉虛弱微笑,眉目之間,卻透出從未有過的歡喜。
迎春姊妹一直在外面等著,留心聽裡屋的動靜,個個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聽說黛玉生了龍鳳胎,母子平安,三人喜得眉開眼笑,心中很是歡喜。
在她們心中,善良如黛玉,美好如黛玉,是值得如此幸福的。
接下來的日子,黛玉安安穩穩地坐月子,兩個孩子,有一大群僕婦跟著,照顧得很妥當。
迎春姊妹見她分娩了,都捨不得走,留了下來,幫著照顧孩子,陪伴黛玉說話解悶,一直住了一個多月,方才告辭著去了。
兩個小嬰兒在娘胎裡養得好,出來了沒幾天,五官就長開了,長相一模一樣,很是有趣。
因李明佑、黛玉的容貌都是千里挑一的,兩個孩子繼承了爹娘的優點,雖然小,卻皮膚粉嫩,眉目分明,見人就笑,很是可愛。
很快,東平王上門來探望,一雙孩子,抱抱這個,抱抱那個,笑得見牙不見眼,稱讚道:「真是乖巧可愛,佑之倒是有福氣,一下子就兒女雙全了。」
李明佑心中驕傲,笑著道:「我的福氣,都是世子妃帶來的。」
東平王失笑,看了他兩眼,方才道:「如今你人沉穩了,又添了孩子,父王心中很安慰。待你這雙孩子滿三個月,我就給皇上上折子,將王位傳給你。至於我,倒是能趁機會,享享清福了。」
李明佑心中並不情願這麼早接下王位,斟酌了一小會,忙抬起頭道:「父王何出此言?你身體好得很,何必現在就退下來?何況,我能力不足,還需歷練幾年呢。」
東平王擺手道:「在這個位置,呆了幾十年,我心裡早就厭了,還是早些下來,頤養天年更好。至於你的才幹,旁人不知,我卻是明白,比起我,你絕不會遜色。」逗了逗懷中的孩子,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你不願意被束縛,但是如今,你身邊已經有妻有兒,也該多承擔一些,好好為他們遮風擋雨。」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心早就軟了,歎了一口氣,方才道:「父王說的是,我的確應該承擔起責任,讓我的妻兒,過上安生日子。」
東平王見他終於鬆口應了,不由一笑,心中很是安慰。
李明佑沉默了須臾,轉了話頭道:「我與世子妃,都在大觀園住慣了,繼承了王位,卻是不必搬回去,故而東平王府,還是父王住著吧。」
這是小事,故而東平王並不放在心上,只是點頭道:「以後,凡事都是你做主,就依你的意思辦吧。」
時日容易過,轉眼三月時間過去,東平王將一應事體安排妥當,果然上了折子,說自己年事已高,要將王位傳給李明佑。
李明佑近年來的沉穩有目共睹,故而皇上並無異議,允了東平王李霽之請。
因這事東平王秘密做的,直到大局定下,田氏方才得了消息。
當時田氏便氣得說不出話,怒極攻心之下,竟氣得昏倒過去。雖然延請大夫治療,甦醒之後,卻是鼻歪眼斜,中風癱瘓,形同廢人。
田氏突然遭逢此變,李霽心中煩惱,起先還念著舊情,不時探望,及後時日長了,心中厭煩,便不理會,只在自己院子裡召些年輕貌美的妾室作樂,不再理會田氏。
田氏被他冷落,身體不舒服之餘,不免添了些心病,身子不但沒有起色,反而病得越來越厲害,不到一年,竟是撒手西去,當然這是後話了。
且說李明佑接任王位的消息傳開,京城轟動,賀喜的人陸續上門,都是攜了重禮,過來給李明佑道喜。
李明佑滿面春風,讓下人備了酒席,親自陪賀喜的人喝酒,又按照他們的意思,命人買了些鞭炮,一起點起來,很是熱鬧。
前院一片喧鬧,黛玉卻是呆在自己房中,帶著兩個孩子,哄他們睡覺,心中滿足又歡喜。
突然前院鞭炮齊鳴,隱隱約約傳了過來,兩個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
黛玉忙喚了雪雁,與她一起,手忙腳亂哄著孩子,笑著想,夫君憐惜,兒女雙全,人生如斯,再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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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紅樓)紅樓之重生緣》作者:雨竹【完結+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