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8-4-13 19:30
第九十六章
等逸塵子布下陣法，帶著臨時兩名同伴和解救出來的妖類離開之後，初七撤去了幻術，扭頭看向沈曦。他敢肯定，剛才那三人當中持槍的少女威脅大老鼠要剃光毛的時候，沈二小姐的眼睛亮了一下。
果不其然，沈曦三兩下蹦躂到了大老鼠跟前，掏出一個小瓶子就往它身上倒粉末，等雩風調試好了傳送陣回頭一看，大老鼠的毛已經掉光了。
於是巨門祭司徹底明白自家老爹為何會對沈二小姐各種忌憚了，他也決定以後也敬而遠之。
拍賣場的異常終於引起了守衛的注意，外間的嘈雜聲響裡面都能聽到，逸塵子封閉入口的幻術還能撐一小會兒，初七當機立斷，抱起還想繼續折騰大老鼠的沈二小姐進了傳送陣，雩風緊隨其後。
為了避免留下蹤跡，雩風直接利用了逸塵子使用的傳送陣，只在傳送目的地略作改動，以免兩撥人傳到同一個地方，那就不妙了。即便地點不同也不怕跟丟，剛才就聽到逸塵子說江陵玄妙觀的觀主靈虛褫奪妖類內丹還販賣妖類牟利，要去找他算賬。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江陵沈曦也熟，直接帶著兩人摸到了玄妙觀，幻術一遮，拿出零食邊吃邊守株待兔。
這一守不要緊，先是圍觀三人合力幹翻了靈虛外帶一個法寶翻天印，接著又聽到了一個讓沈曦直磨牙的消息——原來這三人都是去找謝衣的。
雖然處理海市的矩木枝一事由雩風攬總，但是這後面的神發展他就不敢擅專了，且不提那是被大祭司定性為叛逃的前任破軍祭司，即便沒有這一茬，別人的徒弟他也沒權力任意決定是怎麼處置。
比起他來，作為沈夜的妹妹，沈曦倒是比他更名正言順一些。
「關於……這事，你怎麼看？」他當機立斷把球踢給了沈曦。
「如實上報唄。」沈曦翻了個白眼，「聽到什麼就說什麼，別講多餘的話，更別搞什麼落井下石之類的……這後面，大約不會再讓我們繼續跟進了。」
沈曦的意思很好懂，矩木枝之事情況比較嚴重，派高階祭司出面處理也無妨，但是讓有位次的祭司去搞跟蹤竊聽——而且謝衣的下落現在還不確定，未免大材小用了些。
現在移民工作臨近收尾，大部分位置不是十分重要的據點被逐漸廢除，多出來的人手紛紛調往龍兵嶼，所以雩風這個主事人更加不能隨便亂跑。
而另外派人盯梢跟進的話，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也會和沈曦、雩風統一口徑，對逸塵子尋訪謝衣行蹤之事守口如瓶。這麼一來，要是沈曦和雩風隱瞞謝衣下落之事被揭發出來，在沈夜面前就難做了，不如實話實說，具體該怎麼辦，讓沈夜頭疼去。
聽著沈曦和雩風商議如何據實上報——說真話也是分很多種方法的，初七慣例保持沉默，在弄清那種對謝衣的詭異違和感究竟從何而來之前，他決定按兵不動。
確定逸塵子他們不會連夜立刻出發之後，雩風三人立刻返回龍兵嶼，將事情經過原封不動告知沈夜。
隨即巨門祭司就被頂頭上司身上忽然暴增的漆黑氣場給嚇得半死，要不是沈夜的靈力仍是清正精純，他險些以為礪罌多年夙願得償、終於成功跟大祭司合體了。
不過在沈曦眼裡，自家兄長這幅模樣跟炸毛的小動物沒什麼區別，她最會給小動物順毛了。
「逸塵子他們大約明日便會出發，哥哥你要是有什麼打算，盡快決定哦。」
已經淪為背景板的雩風歎為觀止，這仇恨轉移得太妙了，沈曦手無縛雞之力又從未擔任過重要職務，還能混到在流月城橫著走都沒人敢有意見，果然並不是僅僅因為有個好靠山。
於是紫微大祭司的注意力瞬間被就轉移了，當年涉嫌放走謝衣的三個部下一起被叫來了。
面對沈夜的詢問，七殺祭司第一個表示自己腿腳不便最近又時常陰雨關節炎發作不想去下界，廉貞祭司也拿起賬本說最近移民以及據點收縮工作開銷太大了她的賬還沒對完。最終，因為據點全面收縮所以工作量大減的天府祭司被迫中獎了。
李狗蛋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能感覺到飼主的悲傷欲絕，於是一個跳躍將她撲倒在地，舔了她滿臉口水，順便用腦袋蹭了蹭。
議事廳裡其他所有人都無法直視地扭開了腦袋。
沈曦覺得自己簡直要被這兩個逗比蠢哭了。
夜已經很深了，三人說好第二天前往紀山尋找傳說中的大偃師，本是打算就在夏夷則的臨時住所歇息一晚，樂無異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說是有些物件落在下榻的客棧了，現在先回去一趟，明日一早在南門集合。
一瞬間，聞人羽的神情變得極為復雜與糾結，夏夷則看在眼裡，雖然疑惑，卻並未問出口。畢竟才結識不久，今天才相互交換姓名，他也不好多打聽什麼，只希望不要再橫生枝節才好。
三個時辰後，天亮了，於是夏夷則終於知道被樂無異和聞人羽扔在客棧沒帶出來的是個什麼玩意了。
「……樂兄，這位又是……呃……」
「啊，夷則你說的是拉拉麼？」樂無異一手安撫著腦袋上不停蹦躂的絨毛小黃雞，「它也是雜耍團的成員，聽說我們要找謝爺爺，就扛著它的大棺材偷偷跟上來了。」
「……」
「先前咱們不是在楨姬姑娘那兒碰過面麼，你走之後沒多久它就追上來了∼」
看著表情不斷崩潰的夏夷則，聞人羽心中忽然有了一絲絲陰暗的愉悅感。
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大抵如此。
聽到盯梢的人回報說樂無異一行人當中有個身上裹滿繃帶、花得花裡胡哨的怪人，天府祭司第一時間想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走的拉拉，於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於情於理，這件事都應該告知拉拉的前房東，若是有人誤會她跟謝衣暗通款曲——其實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也好盡快解釋。當然，大祭司那邊也是必須匯報的，畢竟那才是直屬上司。
「那干屍自己有腿，它要去找謝衣，與小曦有何關係？」
對於妹妹豢養的干屍怎麼跟大鬧博賣行的人混到一起，沈夜並不怎麼關心，畢竟根據他對沈曦的了解，干屍的行動絕非來自她的指示。
「對了，那三人都是些什麼來歷？」
「除了太華觀的逸塵子之外，還有一名天罡、一名偃師。」
「天罡？」沈夜微微挑眉，「本座記得，數月之前你曾來報，有天罡試圖潛入無厭伽藍？」
從陽點點頭，說道：「確有此事，當時已經拿下，現在仍在無厭伽藍……因大祭司交代不可與下界勢力過分交惡，所以屬下打算將其關押至移民結束為止。」
「就照你的說的處理吧。」沈夜對從陽的處置並無意見，「另一個是偃師？與謝衣可有關聯？」
「這點尚未確認。」
從陽想了想，道，「那偃師似是長安口音，屬下已經告知意皋，托他調查偃師的身份。另外，已經獲悉，他們下一步將前往南疆朗德寨。」
沈夜點點頭：「繼續盯著。」
從陽領命。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大祭司對謝衣的下落，似乎已經不像多年前那樣關注了。
是決定放謝衣一馬，還是不再重視謝衣了呢？
帶著這個疑問，天府祭司默默退出議事廳，問了沈曦的所在之後，便找小伙伴匯合順便交流情報去了。
確定從陽已經離開，沈夜的視線轉向議事廳一角，石柱後面的偃甲鳥小步踱出，似乎是在天府祭司進入議事廳以前，就隱藏在石柱後面了。
「……瞳，你覺得他們說的……」
偃甲鳥跳了跳，木質的喙子一張一合，傳出了七殺祭司毫無起伏的聲音：「下界傳聞真假難辨，尚未證實之前，也無法定論，何況……百年前的事，你應該很清楚才是。」
聞言，沈夜閉了閉眼，片刻之後，緩緩吐出一口氣：「那麼，依你之見，那三人所尋者，究竟……」
「或許是冒名頂替，或許是以訛傳訛，又或許是他多年前做的什麼布置……」瞳的聲音通過偃甲鳥傳入議事廳，「正如適才所言，眼下還無法定論。」
沈夜默然，七殺祭司說的他自然想得到，然而偏偏是這個時候橫生變故，令他不得不多考慮一些。
「……初七呢？」
雖然話題變得有些突兀，但是兩人心裡卻是知道其中關聯的。
「不是跟著小曦嗎？」偃甲鳥動了一下翅膀，「大祭司何時記性這麼差了？」
有那麼一瞬間，沈夜是很想糊七殺祭司一臉寂滅的。
從議事廳出來後，從陽問了路過的侍從，得知沈曦去了矩木禁地，似乎正在跟禁地裡的白孔雀吵架，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步子一轉，也往禁地走去。
有沈曦和沈王爺這倆嘴賤的貨在場，礪罌肯定不會冒頭的，去看看侄女也不錯……
不出從陽所料，禁地裡乾乾淨淨，連一絲魔氣都沒有，沈二小姐正得意洋洋地看著一隻炸了毛的半透明白孔雀，像是之前說了什麼能把白孔雀氣壞的話。
初七安靜地佇立一旁，絲毫沒有在意白孔雀的出言不遜，顯然是因為它對沈曦毫無威脅。
從陽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一股——對白孔雀的——同情之感油然而生。鳥類的壽命就那麼幾年，沈王爺前半輩子的輝煌被一隻黑白萌毛團打得粉碎，下半生終老流月城，死了變成鬼還要被沈曦氣得七竅生煙……這還真不是一般的運交華蓋。
好吧，考慮到沈王爺好歹也曾經是篡位成功的鳥中梟雄，被抓到流月城這麼多年，又一直致力於用精神攻擊——嘴炮——打擊心魔，死了都不去投胎，每天三趟踩著飯點噴礪罌。
也虧得滄溟這麼多年都忍下來了，還能頂著嘴炮沉睡……
「小曦你也悠著點兒，」從陽擺了擺手，勸道，「把它氣壞了礪罌又該得瑟了。」
「唔，也是，就算是逗樂的玩具，也得搾乾了利用價值再扔。」沈曦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頭道。
用完就扔……
初七瞅了瞅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的白孔雀，很不想承認，其實自己有點同情這貨。
「哎，來找你說正事的。」從陽伸手彈了一下沈曦辮子上的金鈴，「派去跟蹤逸塵子的人回報說，看到了一個綁著繃帶花花綠綠的干屍跟他們在一起。」
她這幾年有些忙，最近才空閒下來，只是知道沈曦身邊的如魔似幻都跑掉了，至於具體什麼時候、因為什麼理由跑掉，卻並不清楚，自然也就無從得知，拉拉是怎麼跟逸塵子他們混到一起的。
聽到拉拉跟逸塵子他們同行，沈曦想了想，便明白了個中緣由。
「大概是覺得跟著他們能找到李裹兒吧。」
一邊說著，她也不掩飾十一年前在長安碰到謝衣的事情了——反正現在這貨的行蹤也快被扒出來了。
「……你這是多深的怨念才會往蒼穹之冕裡塞厲鬼去嚇唬他？」
沈曦默默移開了視線……她真的只是想借謝衣擺脫李裹兒而已啊，小伙伴你的腦洞太大了快吃藥！
「逸塵子他們找謝衣幹嘛？」
「一個想借用謝衣做的偃甲，一個去膜拜大偃師，一個師父不見了去找線索。」
想起至今還關在無厭伽藍的天罡，從陽就感到一陣頭疼，要是當時小伙伴在的話，大概就能想到辦法忽悠對方了吧？她實在學不來小伙伴的語言藝術啊……
「怎麼越到關鍵的時候，就越是有麻煩找上門了……」沈曦撇了撇嘴，「都是謝衣的錯！」
初七打了個噴嚏，雖然對沈家兄妹倆一直掛懷的謝衣心存芥蒂，不過這個時候，他還是覺得，沈二小姐這純粹是小女孩發脾氣遷怒……
好吧，女孩子不講道理的時候，說什麼都是沒用的——這一點他早就從沈曦身上體會到了。
「你先慢慢玩吧，悠著點別玩壞了白孔雀就行。」
對於小伙伴不講理的模樣，天府祭司已經見怪不怪了，「聽說謝衣可能在南疆朗德寨，估計這時候那三個快到了，我也去瞧瞧熱鬧，回見∼∼∼」
與此同時，展翅疾飛的鯤鵬背上，夏夷則扭頭看看跟在後方的艷麗波斯飛毯，神情扭曲了片刻，終究是勉強恢復了平日的淡定。
修習道法這麼多年，他怎麼會看不出，那個叫拉拉的奇怪家伙，其實是一具死去多年的干屍……又是金棺材又是飛毯的，怎麼看都透著一股怪異。
「樂兄可知，這位……咳、拉拉尋謝衣究竟為何？」
「這個……」
樂小公子一陣語結，措辭半天，還是抓了抓頭髮，掏出了上午收到的辟塵的信，「夷則你還是自己看吧……」
夏夷則沉默著接過信紙，片刻之後，唇角微抽著將信紙還給了樂無異。
干屍的心上人跟著謝衣跑了……這種事誰信啊？！
第九十七章
——情況不對。
睡意漸漸退，尚未睜開眼睛，初七就感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異樣，而且……還有些熟悉。
他下意識地想要擺出了防御的姿態，睜眼的瞬間，便發現了異樣的感覺源於何處。
……只不過假寐片刻，又變成貓了。
初七飛快地從一堆衣物裡面撲騰出來，仔細聽了聽下方房間裡的動靜，沈二小姐還沒起床，於是他悄悄鬆了口氣。被沈曦摁在懷裡順毛什麼的，雖然他一點都不反感，但是……
初七堅決不承認，自己害羞了。
就算變成了貓，他還是應該恪盡職守，保護好沈曦的安全……前提是，他還有足夠的武力。
他想了想自己現在唯二能作為武器的依仗，牙齒還咬不斷一根筷子，一爪子撓下去勉強能見血……
初七郁結地發現，貓咪形態下的自己，最大的作用就是給沈二小姐摸摸蹭蹭揉揉抱抱，滿足她對毛絨絨的渴望。
難道這個時候，只能通過扮可愛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與意義麼？
喵星人初七用毛絨絨的小爪子劃拉著屋頂的瓦片，嚴肅又深沉地思考著自己將要面對的殘酷喵生。
雖然自己被順毛的時候確實很享受，但是……嗯？
貓耳微微一抖，豎起來的同時，初七已經站起身，低頭看向身下的屋頂。剛才下面傳來的細碎鈴聲，應該就是來自沈曦發飾中的金鈴。
曦小姐已經起床了？
初七小心翼翼地將腦袋探進天窗，往屋裡一瞅，頓時整只貓都不好了。
內間的床上，被褥和女孩子的貼身衣物纏裹在一起，大約是衣領的位置鼓起了小小的一團，隱約可以看到一隻白絨絨的長耳朵……真是似曾相識的情景。
四肢修長的黑貓迅速穿過天窗，沿著屋梁走到盡頭然後跳下來，落地輕捷無聲。他幾下竄到了床上，低頭伸進了鼓起一團的衣領，片刻之後，一隻毛絨絨軟綿綿的小兔子被他咬著後頸慢慢拖了出來。
尚未覺察自己如今形貌的小兔子還沒睡醒，低垂的長耳朵隨著呼吸起伏微微顫動，毛球一樣團著的小短尾巴繞著金鈴鐺的繫繩，小兔子偶爾抖了抖尾巴，鈴鐺就被扯動，發出了聲響。剛才初七聽到的鈴聲，就是這樣發出來的。
似乎是因為沈曦本人有所成長的緣故，小兔子看上去也比以前長大了些，不過依舊顯得十分小巧，初七估計了一下，她四肢攤開加上耳朵，大約能趴滿成年人的手掌。
——就像初七對沈曦一直以來的印象，小小軟軟、非常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也許是平時順毛揉腦袋習慣了，也許是因為貓天生對圓滾滾的形狀有著特殊喜愛，初七小心翼翼地舉起了一隻前爪，收起指甲，落在小兔子腦袋上，輕輕揉了幾下，軟綿綿毛絨絨的觸感讓黑貓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笑意。
見小兔子蜷成一團的身子只是緊了緊，並無其他動作，初七膽子又大了些，爪子悄悄挪到小兔子的耳朵上，捏了捏。
「……喵喵？」
長耳朵抖了抖，小兔子睡眼惺忪地看著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黑貓，模樣還有些迷糊。
初七像被開水燙到一樣打了個激靈，身體僵住，爪子都沒有收回去。一時疏忽，忘了兔子耳朵是很敏感的。
「喵喵……怎麼變這麼大了？」
沈曦慢吞吞地站起來，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四肢著地的狀態。她歪了歪腦袋，困惑地看著比自己高出了近一倍的黑貓，然後用後腿站起來，上身立著伸出爪子，試探著碰了碰初七尚未收回的那只前爪。
大概是都變成了小動物的緣故，現在初七倒是聽得懂小兔子嘰嘰啾啾各種發音是在說什麼了，交流應該沒問題。
「肉墊還是軟軟的，手感真好∼」
「……曦小姐……」黑貓不得不提醒小兔子一個事實，「你也變小了。」
而且還是變成小兔子。
一語驚醒夢中兔，沈曦低頭看了看正在捏貓爪的自己的小毛爪，又看了看右眼下帶著紅色痕跡的黑貓，終於確定，眼前這只就是七夕那天出現過的萌喵。
「初七？」三瓣嘴蠕動了半天，才吐出了幾個音節，「……喵喵是你變的？」
黑貓默默點頭，隨即就感到被沈曦捏著的肉墊挨了一爪子……雖然小兔子沒什麼力氣，撓著並不疼。
「——騙子！」
覺得受到欺騙的小兔子一下子炸毛，發出了憤怒的吱吱聲，用力磨牙，轉身跳下床。
雖然床到地面的距離對沈曦來說有點高，但兔子天生的跳躍能力相當不錯，理論上她是不會摔到的，然而……
看到被絨球尾巴拖著從眼前越滾越遠的鈴鐺，貓對球狀物體的好奇和敏感讓初七果斷出爪，按住了那個叮當作響的金制飾物。
然後快要落地的沈曦就失去平衡，直接臉著陸了——萬萬沒想到。
見此情形，初七也顧不上思考沈二小姐生氣的原因，迅速跳下床，低頭咬住小兔子的後頸毛，將她銜起來，回到床上，然後把小兔子放回了那堆衣物和被褥上，用舌頭細細舔過一遍。確定小兔子臉上身上的毛已經梳理整潔了，初七後退一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似乎做了什麼有點不合適的舉動。
——放在人類身上，這已經是證據確鑿再明顯不過的非禮了。
有一身絨毛護著，而且摔倒的時候又快落地了，算是軟著陸，所以小兔子也沒摔破相。不過沈曦明顯還在魂游狀態，壓根就沒注意初七剛才做了什麼。
見小兔子還沒回過神來，黑貓悄悄鬆了一口氣，用前額輕輕頂了頂小兔子。
「曦小姐與屬下皆有變化，現在恐怕得通知主人了。」
如果只有一個人變成了動物，即便是一桶水都要分兩趟提的沈二小姐，也還是有獨立生活和自保能力的。但是倆都變成了小動物，體重加起來都不到十斤，萬一遇到了什麼意外，戰鬥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計。這個時候，還是有個信得過的人在比較好。
聞言，小兔子呆呆地點了點頭，模樣可愛得讓黑貓忍不住差點又要伸爪子揉毛。想起還有正事，初七頗有些不捨地縮回了爪子。
等主人來了，就沒法隨便揉了……初七也沒膽子當著沈夜的面揉人家的寶貝妹妹玩。
沈夜和初七的聯絡方式很多，其中就有幾種用於緊急情況的，最方便的是初七現在用的方法，直接弄碎一顆注入了沈夜靈力的琉璃珠，遠在流月城的大祭司立刻就會收到示警，兩邊幾乎不存在時間差。
等待沈夜的過程中，沈曦終於從【變成兔子→發現初七變成貓→臉著陸】這一連串刺激中緩過神來。接著後腿一蹬，跳到初七背上，一口咬住他的耳朵，使勁磨著牙。
——沒辦法，從正面看，耳朵是最好下口的地方。
考慮到沈曦羞憤交加的心情，而且小兔牙咬著也不疼，初七完全沒有一點掙扎的意思，乾脆俯身趴在了被子上，尾巴卷到身前盤成一團，免得小兔子踩滑了摔下來。
過度驚嚇加上沒吃早飯，又拿黑貓的耳朵磨牙、很是用了些力氣，小兔子咬著咬著，腦袋就開始一點一點，黑貓的被毛是她喜歡的毛絨絨，邊咬邊蹭的不知不覺就趴了下來，團起身子開始打盹。
等沈夜一路狂奔趕來暴力破門而入之後，就看到一隻修長健美的黑貓臥在自己寶貝妹妹的床上卷成圈，中間圍著一隻白絨絨的小兔子毛團，油光水滑的貓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來回拂動，輕輕給小兔子順著毛。
見沈夜進來，黑貓舒展開了身體站起來，沒有驚醒小兔子，輕捷無聲地跳下床，小步走到沈夜面前，恭敬地俯下了身。
收到示警馬不停蹄地趕來，心臟都懸到了嗓子眼，結果就看到了這麼一幕，沈夜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細線，有種初七膽大包天居然敢愚弄紫微大祭司的感覺。
然而視線掃過黑貓右眼下的鮮紅痕跡，再看看小兔子毛團的絨球尾巴上繞的金鈴鐺，沈夜細思恐極，整個人都不好了。
「初七……」
冰冷的聲音緩緩響起，像是無形的重力一樣壓向面前的黑貓。
「你居然……敢跑到本座妹妹的床上？」
眼看沈夜誤會——其實並沒有——了，初七是必須要解釋的，然而人和貓的語系差別太大，他喵了半天，沈夜一句都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法術只能溝通人類種族之間的不同語言，目前還沒有打破物種交流障礙的威力。
「……此事暫且記下，稍後再議。」
沈夜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本座要先弄清楚，為何你們會變成這番模樣？」
妹妹喜歡毛絨絨的事物沈夜是知道的，但是他從未想過妹妹也會變成毛絨絨的動物，而且還是那麼小的一隻，這模樣……其實也蠻可愛的。
看著沈夜小心地彎下腰，將那只小小的絨毛團捧在手裡，用手指輕柔地順著毛，初七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主人和曦小姐不愧是親兄妹，對毛絨絨的喜愛簡直就是一脈相傳。
不過看看沈曦，初七倒是想到了交流的方法，於是跳上桌，別扭地擺弄著桌上的茶壺，從裡面倒出些水，用爪子沾了點，直接就在桌面上寫字。
兩個人同時變成小動物的原因，其實初七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雖說之前自己也有過變成貓的經歷，卻是因為別人的詛咒，這一回就真的是無緣無故了。更何況，之前那次變成貓的事情，他也不敢跟沈夜說。
就算自己變成了貓，也不能作為跟沈曦一起洗澡甚至晚上一起睡的理由啊。這種事當著小姑娘她親哥的面說了，絕對會被揍到死，而且以後肯定不能呆沈曦身邊沒事就給小姑娘順毛……
於是有關為何會變成小動物的事情，只能是一問三不知了。
發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問題根源所在，沈夜考慮片刻，決定帶著兩隻小動物回流月城去。正如初七之前所慮，兩隻小動物沒什麼戰鬥力，還是呆在信得過的人身邊比較安全。但是沈夜不能長時間離開工作崗位，這樣一來，他只能暫時把兩隻小動物帶回去養了。
第九十八章
時間往後推半個時辰，神殿的祭司與侍從們驚訝地發現，大祭司養了兩隻寵物。
兩隻小動物的真實身份，肯定是要隱瞞到底的，只要有人問起，沈夜就一律說是沈曦有事外出，把兩隻寵物托給他幫忙養幾天。
這天正好是旬會，眾位祭司齊齊到場，當然，天府祭司常年駐守下界，缺勤記錄已經超過她家師父了。
除了瞳——看到黑貓眼角的魔紋他頓時就懂了——之外的祭司們眼神崩潰地看著大祭司左黑貓右白兔、霸氣十足坐在鋪著虎皮的座椅上，怎麼看都覺得這位尊上跟可愛的小動物實在搭調不起來。
愉快地給妹妹順毛的大祭司絲毫沒有注意到，議事廳裡氣氛十分詭異。
簡明扼要地進行過例行報告和總結之後，祭司們慌不擇路地逃出了議事廳，只有七殺祭司還站在遠處沒挪過一步。
「瞳，你還有事？」沈夜伸出手指讓妹妹咬著玩，然後抬頭問道。
七殺祭司微微點頭：「能讓我帶初七回去檢查一下嗎？」
「……嘶！」
沈夜低下頭，指甲缺了芝麻大小的一塊，罪魁禍首正眨巴著水潤的眼睛，無辜地看著他，兩隻毛爪還捂著自己的小兔牙。
「能檢查出變成動物的原因嗎？」
「不是這個。」瞳比劃了一個成年人的高度，「初七身上替換的偃甲並非他的身體本身，理論上是不會隨著變化的，但是貓形態沒有缺胳膊少腿，我想看看偃甲是否也發生了變化。」
小兔子直接從自家兄長的右手跳到了左手，立起上身，兩隻前爪橫著，攔在黑貓前面。
——雖然她的高度還不到黑貓的下巴。
「……」七殺祭司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還有小曦，不知道蠱蟲是否也有變化……」
在紫微大祭司憤怒地用力拍著扶手的聲音中，黑貓低頭銜住小兔子的後頸毛，飛快地跳到了座椅後面。然後被開心的小兔子蹭了胸。
初七覺得，沈二小姐兩次變成兔子都蹭——其實第一次是咬——他身上同樣的地方，肯定不是巧合。
逗完大祭司兄妹和初七，七殺祭司心情愉快地坐上輪椅回去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瘆人的笑聲中，黑氣繚繞的人形浮現出來，「大祭司當真悠閒，有功夫養寵物了，卻沒時間履行我們的盟約，這是什麼道理？」
沈夜鄙視地看了心魔一眼，話都懶得說，視線回到了趴在膝頭的小兔子身上，拿起削皮切成條的酥梨，喂給妹妹啃，另一隻手搭在小兔子的腦袋上，細細梳理著柔軟的絨毛。
小兔子叼著梨條，直接轉過身，用尾巴對著礪罌，似乎多看一眼都會讓自己的一身雪白絨毛染成心魔的顏色一樣。
在沈夜身後的椅背上，原本俯臥著的黑貓弓起了修長矯健的身體，尾巴豎起，警惕地看著心魔，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只要礪罌敢發難，隨時就能糊它一臉爪印。
「……」
同時被一個人一隻兔一隻貓給鄙視了，饒是礪罌臉皮再厚，也有點扛不住。它再怎麼坑，也是坑的人族，流月城裡沒事炸辣椒炸花椒惡心它，它也不意外，沒道理連畜生都不待見它吧？
——如果沈夜知道心魔說他妹妹是畜生，那樂子就大了。
雙方正在僵持著，外面的侍從來報，說天府祭司回來了，正在議事廳外，於是沈夜順理成章地下了驅逐令，讓礪罌滾蛋。
片刻之後，紫微大祭司的腸子都悔青了。
天府祭司不可怕，可怕的是她養了一隻巨型犬，更可怕的是，這只巨型犬不但智商不怎麼高，而且還很貪玩。
一進議事廳，李狗蛋本來耷拉著的耳朵一下子就興奮地豎了起來，搖著尾巴嗷嗚一聲，盯著沈夜膝上的絨毛小兔，很是開心地吐著舌頭。
變成動物之後，沈曦倒是能聽懂了，李狗蛋正期待滿滿地說兔兔一起玩嘛，不過想想跟薩摩耶犬一起玩過之後就開始脫毛的沈王爺，她決定當沒聽見，扭頭把臉埋進了自家兄長的手心裡，用鼻尖蹭了蹭他掌心的皮膚。
從陽詫異地看著正在逗小兔子玩、像是換了個畫風的沈夜，下巴差點脫臼掉下來。剛才在外面聽到路過的小祭司議論沈夜養了小動物，她是一點都不信的，結果……被事實啪啪啪打臉了。
見飼主發呆一時顧不上自己，李狗蛋又上前幾步，尾巴搖得更歡了。初七後腿發力跳下椅背，落在李狗蛋面前，示威一般揚起了前爪，爪子尖彈出的指甲閃著銳利的寒光。
雖然短短的貓指甲構不成多大威脅，但李狗蛋還是直覺有危險——這只貓太像妨礙它撲沈曦的壞蛋了！
貓狗對峙了足足一刻鐘，頂不住壓力的薩摩耶犬嗚嗚哀鳴一聲，委屈地掉頭跑掉了。
……李狗蛋你敢更不爭氣點麼？
從陽無法直視地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才睜開，視線移向那只跳回淡定地椅背上的黑貓。先前進來的時候，她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小兔子身上了，畢竟白色比較顯眼，而且又是趴在沈夜膝上，位置更明顯，所以無意識地對黑貓少了些觀察，現在這一看，倒是發現了些異常。
右眼角下有守宮砂欸……等等？！
正想開口，忽然聽到沈夜冷哼一聲，從陽立刻把已經到口邊的話咽了下去。
不可能初七右眼下有魔紋，小曦就找了只相似的貓來養，雖說也有人為的可能，但是大祭司兄妹倆都不是那種會用牲畜來羞辱他人的。既然如此，若黑貓是初七變的，那只白兔難道就是……
她驚愕地抬起頭，對上了沈夜的眼神，後者微微點頭，神情中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
低頭看看還趴在沈夜膝上的小兔子，從陽真想仰天大笑三聲——沈曦你也有今天∼
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紫微大祭司護短得要命，嘲笑他的寶貝妹妹比罵他本人的後果還嚴重，從陽可不想挨揍。
沈夜的謹慎她也可以理解，畢竟小兔子太脆弱了，沈曦跟礪罌又是結怨無數……礪罌的手段防不勝防，否則當初沈曦又何必借死遁逃去下界呢？萬一被心魔知道她變成這副模樣，恐怕性命堪憂。
但是……想起李狗蛋剛才一副興致勃勃要跟小兔子玩的模樣，從陽忍不住在心裡給那只蠢狗捏了把冷汗，沈王爺被李狗蛋玩脫了毛的情形，她記得清清楚楚，要是沈曦真被它叼去玩了……估計大祭司會直接把它做成狗肉湯吧？
「沒事便退下吧，本座尚有公文待閱。」言下之意是，別戳在這兒浪費他的時間。
從陽撇了撇嘴，心道有本事你先把手從兔子小曦身上挪下來再說，一邊順毛一邊說忙，坑誰呢？
當然，腹謗是腹謗，她還沒傻到直接說給沈夜聽。
見從陽離開了，沈夜抬手將小兔子收入袖中，轉身朝內室走去，初七悄然無聲地跟上，抬眼看向沈曦所在的衣袖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他和沈曦變成了動物之後，自然是沒有穿衣服的，動物形態下，身上生著被毛倒還好，萬一變回來的時候也是毫無前兆……
思及此處，他立刻跟上沈夜進入內室，然後跳上桌案，用前爪沾了硯中墨汁，在空白書簡上寫了幾行歪歪扭扭還帶著貓爪印的字。沈夜好奇地看了一眼，隨即臉就黑了。
初七小心地偷瞄了沈夜一眼，見他似乎沒有想起之前自己卷成一圈圍著沈曦的事情，不由得悄悄鬆了一口氣。
正想著，卻看到沈夜的袖子裡那小小一團動了動，不一會兒，一隻白絨絨的毛團從袖口滾出來，下墜途中展開身體，輕巧落地。
「小曦怎麼了？」沈夜俯身蹲下，溫聲問道，「可是呆在袖中氣悶了？」
絨毛小兔子搖搖頭，垂著的長耳朵像她平時扎的雙馬尾一樣，隨著小兔子的動作來回晃悠，看得沈夜忍不住伸手揪了一下。
然後就看到小兔子用前爪抓著被揪過的耳朵，一臉不開心地拍了幾下。
耳朵上的神經那麼密集，揪著很難受的！
這是被嫌棄了……？沈夜難過地摁住妹妹的腦袋，又揪了一下，然後揉毛。
小兔子發出了惱火的吱吱叫聲，扭著毛團一樣的身子，轉頭想去咬自家兄長的手指，無奈力氣實在太小，掙扎了半天還是沒能逃出魔爪，於是沖著一邊的初七唧唧吱吱叫了幾聲。
收到小兔子的求救信號，黑貓有點為難，這兄妹倆鬧起來了，他也不太方便介入吧？一邊是曦小姐一邊是主人，偏幫誰都不合適……
最終初七還是竄上沈夜的胳膊，銜起快被玩哭的小兔子跳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緊接著，重獲自由的小兔子就拽起還剩半池墨汁的硯台，甩了她哥哥一身墨水淋漓。
沈夜哭笑不得地換衣服去了，黑貓默默搖頭，小步踱到了絨毛亂支楞的小兔子旁邊，輕輕蹭了蹭，然後舔毛。在沈夜回來之前，初七順利完成了安撫工作，舌頭縮回了嘴裡，沒讓大祭司瞧出半點不妥來。
成功用爪子沾墨汁按出「哥哥大壞蛋」將自家兄長的玻璃心打擊得體無完膚之後，小兔子終於想起了正事。她的換洗衣服全在下界，流月城裡只有小時候穿過的舊衣服，現在已經相當不合身了。換句話說，如果她在流月城裡變回人形，就只有穿了跟沒穿一樣或者果奔這兩種選擇。
於是沈重病不治玻璃心還沒有從打擊中恢復夜立刻掉頭去找妹妹的舊衣服，連夜挑燈改大尺碼。
從一條舊腰帶拆下一個金鈴鐺後，沈夜想起之前的事情，順手就把鈴鐺繫在了妹妹的尾巴上，這樣的話，就算沈曦跑到他視野範圍以外玩，也能順著鈴聲很快找到妹妹的所在。
小兔子試著抽了抽尾巴，加上鈴鐺的重量，尾巴團抽動的幅度有點大，看得初七心裡癢癢的。
圓圓的……會動的……
他下意識就是一爪子搭上去，小兔子惱怒地吱了一聲，往遠處蹦躂，黑貓的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直接追上去撓尾巴團。兩隻小動物一前一後沖出了議事廳，滿神殿亂竄，鈴聲大作，驚得往來的侍從們紛紛避讓，生怕一不小心踩到了大祭司的心肝寶貝們會招來責罰。
不行一定要報復回來！初七你等著！
被貓爪摁住了揉尾巴的小兔子磨著牙想。
初七沒有戴面具，如果當著妹妹的面變回來，身份就會曝光……
當沈夜想起這個重要問題，循著鈴聲找到玩瘋了的兩隻小動物，就看到自家妹妹抱著一顆葡萄愉快地啃著，一旁的初七正在原地繞圈追自己尾巴上的鈴鐺。
據站在角落裡看得津津有味的華月說，黑貓已經追了快一個時辰。
呵呵，初七你也有今天——小兔子心裡是這樣想的
第九十九章
聽到內室裡微微的響動，團著身子假寐的黑貓耳朵向後一折，警覺地起身，扭頭看看外面。
天色已經漸漸明朗，是起床的時候了。
於是黑貓緩緩起身，趁著雲葙還沒進來，前肢下壓，身體拉長，美美地伸了懶腰，然後迅速恢復平時站立的姿態。等雲葙端著兩隻盛滿熱水的瓷碗進來，就看到黑貓一如往常地端著淡定矜持范，守在沈二小姐的房間門口。
其實剛才已經從門縫看到你伸懶腰了呢——雲葙含笑不語。
普通尺寸的水盆塞黑貓和小兔子進去洗澡都綽綽有餘，被托付了照顧兩隻小動物的雲葙頭疼了很久，最後找出了沈曦小時候喝藥的兩隻碗，於是問題迎刃而解。
兩隻碗都放下之後，初七往門口的方向晃了一下尾巴，示意雲葙可以出去了。
見侍女離開了，黑貓伸出爪子，在稍大些的碗裡沾了熱水，一點點往臉上抹。雖然初七並沒有十分嚴重的潔癖，但是讓他像尋常的貓一樣舔舔爪子沾著口水洗臉……
太蠢了，敬謝不敏。
等黑貓洗完了臉，順便清理了被毛之後，裡面小兔子賴床也賴得差不多了。黑貓用腦袋頂著另一隻小些的碗，一下一下推進了厚布簾裡面的沈曦的房間。
將碗推到門口靠邊不會被外面進來的人踢到的地方，黑貓幾步跳上了圓圓的大床，寬大的被子下面隆起了一團，還在漫無方向地到處蠕動……初七低下頭，從被子邊緣拱進去，朝隆起的方向移動過去，然後一口咬住了迷迷糊糊還在蹭床單的小兔子，原路拖出來，從床沿跳回到地上。
經歷了從床上到地毯的低空降落，小兔子還是不想睜開眼睛，反正黑貓會把她直接叼到碗跟前放下來，循著熱源一頭扎下去就行。
咕嘟咕嘟吹了幾個泡泡之後，小兔子抬起頭，滿臉水珠順著絨毛往下嘀嗒。這個時候，她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仰著臉乖乖讓黑貓舔乾淨水珠，順便全身舔毛清潔。
一整套清理程序做完，小兔子睜開眼睛，抖了抖耳朵抖了抖毛，終於完全清醒過來。
因為自家兄長由小動物沒有穿衣服腦補到了很糟糕的東西，所以小兔子現在的活動範圍都在自己房間以內。吃喝由雲葙送，一整天就靠以前的玩具和書打發時間，坐不住了想偷溜出去逛逛，出門不到三米就會被黑貓咬著後頸毛提回來。
事實上，足不出戶對沈曦而言也沒什麼太大影響。畢竟她還在流月城的時候，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呆在房間裡自己和自己玩，看書養蟲折騰兔子娃娃都是消磨時間的好主意，現在還多了一隻萌屬性為毛絨絨的大黑貓，玩法不要更多。
不過很可惜的是，大黑貓現在對追鈴鐺追尾巴之類的游戲深惡痛絕，看到小兔子舉起鈴鐺，黑貓一炸毛，瞬間就跳到了小兔子怎麼蹦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於是沈曦只能默默把鈴鐺塞回枕頭下面，等初七放鬆了警惕，回到地面之後，再輕手輕腳摸到他後面抓尾巴玩。
這絕對不是報復之前被黑貓用爪子摁著揉尾巴的事！——小兔子如此堅信著。
對此，黑貓只能揉揉小兔子的腦袋，由著自己的尾巴在她爪子裡各種被玩，然後掉頭捏住了小兔子的尾巴團。
雲葙掀開門簾，端著水果盤進來，見小兔子和黑貓今天依舊和諧地相互玩尾巴，不由得再次在心裡感歎，曦小姐養的小動物真友愛，哪像李狗蛋和沈王爺，只要碰到了，沒有一次不是鬧得雞飛狗跳的……
不過這貓和兔子……要是生了娃娃，那模樣到底是隨爹還是隨娘？
雲葙曾經拿這個問題去請教過見多識廣的天府祭司，笑得前仰後合的天府祭司沒有告訴她，在遙遠的西方，有一種很可愛的小動物，暱稱貓貓兔。
然後小兔子和黑貓一起打了個噴嚏。
用小毛爪擦了擦鼻子，沈曦回頭繼續啃哈密瓜。
自從十多年前被初七喂食了產自吐魯番的各種瓜果並且表示滿意之後，每年沈曦都能收到自家兄長空投來的各種西域水果，回到流月城之後就更加方便了，每天都是哈密瓜馬奶葡萄無花果。
小兔子一度十分擔憂，等自己變回人之後會不會體重暴增，更有罹患糖尿病的可能……不過當高甜度的水果擺在面前的時候，她腦子裡就只剩四個字了。
——先吃再說。
正在全神貫注地盯著小兔子身後微微抽動的尾巴團，黑貓像是聽到了什麼動靜，扭頭看向外間的大門。
瞟到門口一閃而過白影，黑貓示威一般抬起一隻前爪，彈出指甲，往大門的方向一按，停頓片刻，確定外面那只探頭探腦的大白狗夾著尾巴走了，這才收回。
被黑貓威脅的李狗蛋很難過，那只黑貓幹嘛老欺負它呢，它只是想找新來的兔兔玩而已……到處都是石頭和樹，兔兔黑貓也沒地方撒歡，大家一起玩多好，樹下面還有長尾巴鳥嘰嘰喳喳多熱鬧……
想到大樹下面天天跟黑漆漆吵架的長尾巴鳥，李狗蛋眼睛一亮：長尾巴鳥那麼能說，肯定有辦法說服兔兔和黑貓出來玩！
身體比大腦先一步采取行動、從來不用智商支配行為、偶爾思考也是通過小腦，這是李狗蛋一貫的行事准則，於是路過的祭司們只能無奈地看著那只大白狗發瘋了一樣撒腿往禁地的方向狂奔。
大祭司只說不讓族人隨意進入禁地，沒說不讓狗隨便進去，更何況城主似乎也不討厭那只時不時跑過去嗷嗷亂蹭的大白狗……
所以，隨它去吧。
「沈曦養的兔子和貓？」
沈王爺用被李狗蛋咬殘的翅膀翎羽托著下巴，心思活泛起來，「帶來瞧瞧唄！」
李狗蛋難過又委屈地嗷了一聲，兔兔被黑貓管得死死的，黑貓又看它很不順眼，不讓兔兔跟它玩，特別心酸……
「蠢貨……」沈王爺哼了一聲，「沒法帶他們過來，帶我過去看看不就行了？」
感覺自己的智商被鄙視了，薩摩耶犬默默坐下來，用前爪扒了一下拴著沈王爺的鏈子，意思很明顯。
「……」
沈王爺忍了又忍，心說眼下還要靠這蠢貨擺脫鎖鏈，暫且不能翻臉。
——你個蠢貨還敢鄙視他沈王爺的智慧，簡直貽笑大方！
「你不會先幫我解開麼？！」
以薩摩耶犬小腦的思考水平，很容易就通過了「給長尾巴鳥解開鏈子」的建議，重獲自由的沈王爺引頸長嗥一聲，以此來抒發自己的喜悅，如果不是翅膀被李狗蛋啃得殘缺不全，他還想上天飛兩圈兜兜風呢。
雖然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沈曦算賬，但是小丫頭目前不在流月城，那就先拿她的寵物解解氣好了。
沈王爺神氣活現地跳到李狗蛋的背上，像人類對戰時，帶領兩軍沖鋒的將軍一樣發號施令，朝著沈曦的住所沖去。
從李狗蛋進禁地就開始裝睡的滄溟無奈地睜開眼睛，搖了搖頭。
她一點也不認為，內心深處其實是想看聒噪得害她睡不著的沈王爺被沈曦折騰成禿尾巴。
貓和兔其實都是十分警覺的動物，李狗蛋還沒跑到門口，貓耳和兔耳已經豎起來了。
黑貓第一時間叼起小兔子，把她塞進了被子裡，外面又堆上了枕頭。李狗蛋沖進門的瞬間，初七四肢發力一躍而起，走位精准地落在了沈王爺後面，一爪摳著大白狗的絨毛固定身體，一爪蓄力揮出。
隨著黑貓揮爪的勢頭，白孔雀像離弦的利箭一樣飛旋而出，尖尖的喙子直接插進了牆壁的石縫裡。末了，繃直的身體還顫了兩顫。
等小兔子從枕頭堆裡掙扎出來，被黑貓一爪KO的白孔雀正用兩隻腳爪一對翅膀撐著牆壁，用力往外拔著自己的喙子。貓狗大戰已經從房間裡蔓延到了外間，聽著李狗蛋嗷嗷的慘叫，想也知道這個時候初七是占上風的。
於是小兔子咧開三瓣嘴，露出了一個笑瞇瞇的表情，後退幾步，然後前沖起跳，借著臥床本身的高度加成，輕而易舉地撲上了白孔雀的脖子，然後四肢並用，以白孔雀的身體為支點，勉強站穩了。
感謝兔子天生的運動神經加持，讓戰五渣沈二小姐迎來了一個短暫的春天。
「……唔？！」
沈王爺轉動眼珠，看到身上驟增的重量居然是來自一隻笑得不懷好意的小兔子，頓時又驚又恐，可惜嘴巴還卡在牆縫裡，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嗚嗚嗚嗚嗚嗚——唔！！！」
希望你嘴巴釘得牢一點咯∼∼∼
小兔子用嘰嘰啾啾的發音傳達了這麼一句話給沈王爺，從白孔雀那驚恐萬狀的神情來看，應該是猜到小兔子和沈曦究竟有什麼關聯了。
說完，小兔子充分發揮了作為一隻兔的跳躍能力。
充當跳板的沈王爺雖然不怎麼牢靠，不過沈曦相信，以小兔子的運動神經，即便有跳躍下落的重力加速度自己也不會受傷的，更何況，還有個沈王爺做緩沖墊呢。
「……哎？——好疼！」
伴隨著女孩子驚詫的呼痛，落地聲比沈王爺想像中更加慘烈。
——比落地聲還要慘烈的是，他是墊在下面的那個。
沈曦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以她戰五渣的行動力，居然能在黑貓發覺不對、沖進房間之前，單腳蹦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嚴實。只能說人到了絕境才能爆發出強大——這裡需要打個問號——的潛力。
不過扭傷的腳踝倒是從另一個方面說明，戰五渣依舊是戰五渣，基礎屬性怎麼蹦躂也無法提升了。
這出大變活人驚呆了沈王爺，嚇傻了李狗蛋，卻沒有讓黑貓過於失態。發現沈曦恢復人形的第一時間，他想到的就是趕緊匿了別讓沈二小姐看到自己果奔，不過這一次似乎打了個時間差，沒讓初七尷尬到不能見人。
而沈曦變回來這件事也給他敲響了警鐘，還是趕緊找個沒人的地方等待變化吧，而且那地方最好有能換的衣服——南城的廢區就是個絕佳的藏匿地點。
等因為曦小姐突然出現而驚慌失措的雲葙通知了大祭司、愛護妹妹的好哥哥聞訊趕來時，沈曦已經換好了先前自家兄長改大的衣服，扭傷的腳踝也上了跌打藥，裹了繃帶。
「初七呢？」
安撫了受到驚嚇的妹妹、又一手一個把搗亂的李狗蛋和沈王爺統統扔出去之後，沈夜抽空關心了一下不在此地的黑貓。
「……還沒變回來……」沈曦抽了抽嘴角，「我一變回來他就跑了……」
對於初七的謹慎，大祭司表示可以理解，萬一大庭廣眾之下變回人形，當眾遛鳥事小，被人看到臉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至於初七藏到哪裡去了，沈夜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反正等他恢復了還是會回來守著自家妹妹的。
事實證明大祭司果然料事如神，等他收拾擅離職守的白孔雀，初七也戴著面具回來復命了。
正好還有個助紂為虐的李狗蛋沒有處理，初七主動表示，剃毛什麼的，他很久沒練已經有點手生了。
於是薩摩耶犬的哀嚎響徹神殿。
第一百章
從陽抵達朗德寨的時候，她要等的逸塵子一行人尚在路上，畢竟比起未成年鯤鵬的飛行速度，她的瞬行之術還是更快一些。
此地風物異於中原，但從陽也並非初次游歷南疆，用幻術對服飾發式做了些修整，看上去與本地女子並無差異。通曉語言的法術也解決了交流問題，口音雖無法模仿得一模一樣，可南疆地廣人稀，村寨隔得又遠，彼此之間語言各有不同，倒也不顯突兀。
李狗蛋倒是第一次來，一落地就汪唔汪唔滿地蹦躂著撒歡，沒一會兒就跑得不見影了。從陽也懶得花精力去找，反正等李狗蛋肚子餓了就會自己找回來。
此刻正是村寨中成年男女外出打獵耕作的時候，未外出的婦孺或是織布或是炊食，大小竹樓構成的村落顯得寧靜祥和，還有蜜蜂追著女鬼飛……等等女鬼？
「怎麼是你？」
李裹兒嫌棄地看著前任房東的小伙伴，「沈曦讓你來的？哈，終於知道讓人來找本宮了……」
從陽現在只想告訴公主病，過於自我中心是不對的。
「……既然你在這裡，那謝衣應該也在附近咯？」
聽到了從陽說出的名字，李裹兒心中暗笑，卻並未說穿，這麼早捅出來可就沒意思了，她被沈曦折騰了這麼多年，還等著看熱鬧呢。
「今天正巧是到寨子裡換時蔬跟糧食的日子。」
李裹兒指了指不遠處的竹樓，「那麼簡陋的房子，本宮可不會多留片刻。」
於是謝衣換了食物從民居裡出來時，就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扯著母親的衣角說寨子裡來了個怪姐姐，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巴葉乖啊，別說那麼大聲，被聽到了就不好了……」
一邊說著，苗民打扮的婦人警惕地看了一眼兒子口中的「怪姐姐」，然後頭也不回地護著兒子走掉了。
謝衣扭頭看看被當成「怪姐姐」的前同僚，一身苗女裝束的天府祭司拳頭捏得緊緊的，像是要揍人的模樣，導致她被當成怪人的罪魁禍首則優哉游哉地飄浮在約莫一層屋頂的高度，見謝衣出來，難得心情好，還沖他招了招手。
大偃師心道，被臉盲症記恨了其實還沒多大事，轉個身換件衣裳她就不認識了，倒是女鬼……想起十一年前沈二小姐扔下偃甲頭也不回地跑掉，謝衣不得不承認，小姑娘這一手玩得太猥瑣了。
好吧，作為偃師，他還是明白蒼穹之冕運轉機制的，所以女鬼鬧起凶的時候，也並非束手無策。
「這熊孩子，跟你小時候有得比了！」
有專注賣隊友一百年的李裹兒帶路——其實是指方向，從陽輕而易舉地找到了謝衣所在，沒有受到任何與臉盲症有關的影響。
謝衣淡定地笑：「在下可從未稱呼天府祭司為怪姐姐。」
「少跟我摳字眼！」
從陽不冷不熱地翻了個白眼，「你就不奇怪我是怎麼找來的？」
若是沈曦算秋後賬，十一年前就該有這一遭了，既然不是她的話……那就只能是竹筍包子那邊了。
他決定立刻找葉海催債。
「不管怎樣，既然發現了你的行蹤，一會兒我還是要回去向大祭司復命的……」
作為沈二小姐一起玩到大的發小，天府祭司嘴炮的本事雖然略遜小伙伴一籌，不過揶揄謝衣兩句是夠了的。
「不過眼下正是關鍵時刻，想來大祭司也沒多少心情搭理你的事……好自為之吧。」
明知這趟熱鬧自己是趕不上了，然而出於某種難以宣之於口的心理，從陽並未告知李裹兒，厲鬼的老相好馬上就要找上門了。
回到流月城，從陽正在去議事廳的路上，卻從路過的侍從那裡得知，大祭司跟妹妹慪氣了，這會兒去議事廳，沒准會被殃及。
「大祭司還會跟小曦慪氣？」從陽難以置信，「這是怎麼了？」
侍從搖了搖頭，大祭司在他們眼中一向高深莫測，又怎麼會輕易就揣測到了心思？
心知神殿中新來的小侍從小祭司們對沈夜十分敬畏，從陽也不以為忤，有個人肯定知道前因後果。
一聽從陽的來意，承欒險些笑出來。
說起大祭司兄妹倆吵架的原因，還真是……讓人難以啟齒。
「下界有個叫逸塵子的風流道士，你聽說過嗎？」
從陽點頭。不止知道，她還派人去盯梢逸塵子一行人呢，這會兒估計快到朗德了吧。
「有個描寫逸塵子的系列話本，據說在下界女子中極受歡迎……大祭司早些的時候還從小曦那裡沒收了一套……」
天府祭司頓時就懂了，這是當哥哥的不樂意自家寶貝妹妹的注意力被其他男子吸引，尤其是這個其他男子還是以風流出名的花花道士。
雖然根據盯梢的人回報來看，逸塵子並不像是喜歡勾搭姑娘的樣子，但是俗話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過有關沈曦會不會被勾搭這個問題，從陽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她相信初七不是吃素的。
而且逸塵子傳的話……流月城裡看這些話本的姑娘，似乎不止沈曦一個？
有關這個問題，太陰祭司那邊已經統計出來了：「城中女子，約莫有七成都愛看這些話本……據說，大祭司十分震怒，打算將其列為*。」
「想必族中男子都很支持大祭司的決定？」
……這不是廢話麼，誰樂意自己的老娘媳婦閨女惦記以風流多情負心薄幸而出名的俊俏男子？
與此同時，剛剛抵達朗德寨的夏夷則打了個噴嚏。
「夷則你著涼了？」樂無異扭頭問道。
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群敵人的逸塵子少俠微微搖頭：「無妨。」
聞言，聞人羽也多看了夏夷則幾眼，見他並不像抱恙的模樣，便放下心來。
「先進寨子打聽一下有無謝衣的情報吧。」
話音未落，一直默默跟在三人後面的干屍忽然打了個激靈，警惕地繃緊了乾巴巴的身體，看不清面目的腦袋轉向路邊的梯田。
碧綠的植物之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隱約有個模糊的影子，像是有什麼大型動物潛伏其中，三人第一時間想到有野獸出沒，不約而同地握住了各自的武器。
「說起來……」
聊完了大祭司兄妹還有逸塵子的閒話，承欒看看這位同僚的身後，「你不覺得少了點什麼嗎？」
「你指什麼？」從陽扭頭看自己後面。
太陰祭司沉默片刻。
「你養的那只大白狗呢？」
「……」
「……」
面面相覷。
「……哎，好像忘記帶回來了。」
「……」
「哈哈，聞人夷則，你們看……這只大狗一點兒也不怕生呢∼」
被點名的少女天罡與白衣道君或是捂臉或是扶額，沉默以對，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
「哈……別、別舔啊！你太重啦！」
樂無異的個子並不算矮，而李狗蛋後腿站立起來居然還比他高一點，兩隻毛絨絨的大白爪搭在樂無異肩上，毛刷一樣的尾巴不停地搖來搖去，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靠上去，用熱情的口水糊了這個有著西域血統的少年一臉。
蹲在樂無異腦袋上趴窩的小黃雞不開心地嘰了兩聲，搖搖擺擺地蹦躂到了大白狗的腦袋上，低頭就啄。
好不容易擺脫了大狗的糾纏，樂無異拍了拍衣服，一抬頭就看到那只像熊一樣的白狗正使勁扭頭、原地打轉，想要咬住後腦勺上的小黃雞……
一旁的聞人羽只想分別給這倆一拳頭。
好在李狗蛋天生一張單純快樂的蠢萌笑臉，有著小黃和饞雞兩個名字的絨球小黃雞也深諳撒嬌賣萌之道，所以天罡的鐵拳終究還是沒捨得落到它們腦袋上。
——或許還有聞人羽怕長毛的動物的緣故。
倒是拉拉，在大白狗出現的瞬間，這只裹滿繃帶的干屍就瞬間縮回金棺材，從裡面拉上了棺材蓋，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樣。
雖然號稱「種花花死養狗狗丟」，不過樂無異好歹在養動物這方面積累了比聞人羽和夏夷則加起來更豐富的經驗，而且李狗蛋和饞雞從通常意義上來說都不是正常動物，摸准了脾氣之後，順毛還是很簡單的，比如用好吃的塞住它們的嘴巴。
看著迅速消失在大白狗嘴巴裡的肉乾和點心，聞人羽默默算了一下這一頓吃掉的生活費，然後她絕望地發現，前路越來越艱難了……希望這一趟能找到謝衣。
事實也沒有讓聞人羽失望，好不容易把拉拉揪出來——大家都不想扛著棺材到處跑——之後，進朗德寨一打聽，確實有不少人見過謝衣，還給三人指了條路，從寨子另一頭的小路出去有個不大的湖，應該就在那一帶。
時間也十分湊巧，上午謝衣碰到了天府祭司，正在靜水湖別居收拾東西，准備搬家，三人要是再晚一點來，又會撲空了。
情緒最激動的不是終於得見男神的樂無異，而是找意中鬼一找就找了十一年的干屍。
謝衣果斷把那兩隻情緒瀕臨失控的不死系請到了外面。一個李裹兒就夠鬧騰了，再來一隻干屍，估計能把靜水湖攪個底朝天。
看著因為干屍的緣故有些惴惴不安的三個年輕人，謝衣歎了一口氣。想來天府祭司所言不是空穴來風，也不必急於一時……遠來是客，而且其中還有個勤奮好學的偃師後輩，理當好生款待才是。
嗯，兩隻小動物也別忘了。
聽說有大餐吃的李狗蛋和饞雞歡呼雀躍，絲毫不知道，幾個時辰後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作為搬遷名單上還留在流月城的那兩成居民之一，沈曦雖然常年呆在下界，其實還是有不少東西還放在流月城的居所裡的。距離最後的期限還有些時間，沈曦決定把東西都收拾好，免得到時候忙起來就顧不上了。
一些平時不用的物件已經打包好了，正在翻卷軸的時候，沈曦找到了一個褐色的竹筒，她一眼就認出，這個是很多年前的神農壽誕祭典上，自己帶頭做的時光膠囊。
雖然卷成一束的信函還好好放在竹筒裡，但是能夠看到信函這一點，本身就說明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封泥被人揭開了。
放眼整個流月城，有膽量並且有權力這麼做的人只有一個。
好得很，沒收話本在前偷看時光膠囊在後，哥哥大壞蛋！
於是沈二小姐捏著竹筒氣鼓鼓地殺到了議事廳，迎面碰到從陽一臉菜色出來，想來就是回來匯報謝衣的行蹤，然後被自家兄長給遷怒了。
踏進議事廳，沈曦便看到自家兄長神情復雜地盯著半跪在座前的初七，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曦不生哥哥氣了？」
見妹妹主動來找自己，沈夜很開心，不過大祭司再得瑟，也沒忘給初七遞個眼神，讓他趕緊把面具戴上。
「居然偷看我的信……信的內容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還要偷看是幾個意思！」
結果妹妹一開口就傷了他的玻璃心，「哥哥大壞蛋！才不原諒你呢！」
然後沈曦得以見識到了何為「失意體前屈」，而且還是真人現場演示。
初七默默移開了視線，他想起了多年前太陰祭司說過的話，果然在曦小姐面前，主人總是格外的生動活潑……幸好這裡沒有其他人，不然還要挨個收拾善後將目擊者滅口。
這邊初七心裡吐槽不斷，那邊沈夜在妹妹的憤怒之下毫不猶豫地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順便許諾無數，總算是平息了沈二小姐的怒火，然後才老老實實地解釋，五十多年前，到了從前祭典上定下的看信時間，沈曦人不在流月城，所以作為直系親屬的沈夜代勞了，然後順手就揭掉了封泥……
初七淡定地仰視上方，他第一次發現原來神殿屋頂的石梁雕花這麼華麗大氣上檔次。
悠于 2018-4-13 19:30
第一百零一章
處理完公務，時間已經是傍晚，沈夜站在議事廳外，看著流月城的穹頂結界外那漸漸向下沉去的夕陽，莫名惆悵。
「月兒，你說……究竟是女子心思皆難揣摩，還是小曦的脾氣格外不同？為何我總是惹她生氣……」
被點名的廉貞祭司看著背對自己負手而立的紫微大祭司，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反正他背後也沒長眼睛，看不到她的小動作。
「大祭司公務繁忙，因公忘私實乃表率……」
華月避重就輕地說道，壓根沒有認真回答的意思。她已經不想費力氣糾正沈夜在某些方面的認知偏差了，努力挽救這麼多年仍是徒勞無功，也是時候放棄了。
「小曦重返流月城，之前與大祭司骨肉分離多年，情緒有些激動，也是情理之中啊……」
「……也是……」
沈夜長歎一聲，「小曦被迫逃往下界多年，我這個做哥哥的卻幫不到她，也沒法為她做些什麼……待移民之事結束之後，若還能補償……」
完全南轅北撤的思考方向讓華月絕望了，她想表達的真不是這個！
沈曦完全不知道自己使使性子就把自家兄長摧殘得整個人都萎靡不振了，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回到房間已經把哥哥偷看信件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至於被沒收的話本，反正認識寫手，回頭直接問她敲詐就行了，就當是抵她下山混吃混喝的飯錢。
捏著已經有些發脆的信紙輕輕展開，相較現在，七十多年前的字跡顯然不夠流暢圓潤，筆觸還帶著點年少不知愁的感覺……還沒老呢，懷什麼舊？
正在自嘲的時候，抬眼看到初七從外間進來，沈曦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剛才在議事廳，他背對著自己戴上面具的一幕。
「初七，你有這個嗎？」
她拿起竹筒，遞到初七面前，「一百二十四年前的神農壽誕，那個時候你應該出生了吧？」
沈夜要求初七在他人面前不得取下面具，就算是沈曦也不知道這個暗衛究竟是何形貌。不以真面目示人，除了暗衛工作的隱秘性之外，恐怕也有他成為初七之前曾經在流月城生活過、可能會被認出的原因在內。
那年壽誕結束之後，沈曦是拿著人口統計名單核對過的，包括滄溟在內，每一個城民都上交了時光膠囊給神殿封存，就算是拿不動筆的嬰幼兒，也有父母代筆。
她估計過初七的大概年齡，那個時候應該已經出生了，即便沒法查到以前的身份，但是理論上也會有時光膠囊。
聞言，初七微微一怔，他確實有一個還沒有打開封泥的竹筒，是沈曦為了偷看信函一事吵架之後，沈夜私下交給他的，剛拿到手還沒熱乎呢。
「到底有沒有啊？」
遲遲不見初七回答，沈曦扯了扯他的袖子，追問道。
「曦小姐見諒，屬下不知。」
封泥上的名字已經被抹去了，而初七暫時也沒什麼興趣查自己成為暗衛之前的身份，那麼這份信函，自然就與他無關了。
「……」
沈曦滿眼都是「你特麼逗我」刷屏，一個代表太陽的單字在舌尖蹦躂了幾圈，終究還是滾回了肚子裡。
「屬下冒昧……」
初七看了一眼沈曦的神情，不像是生氣，那就好。
「曦小姐所言之物，是否十分重要？」
「唔……也不是多重要啦……」沈曦並沒有意識到，初七是在轉移話題，「當時尚未尋到破界之法，大伙兒困守城內，又有惡疾纏身……我就是覺得，要是有個念想，大約能撐著一口氣，多活些時日……」
歷年神農壽誕祭典的記錄，基本上都是半公開性質的文件，尋常族民都能通過祭司們借閱。而多年前初七剛剛得知自己的任務是保護主人的胞妹時，也在沈夜允許的範圍內調查過與沈曦有關的消息。聽到沈曦提起那次壽誕祭典的情形，他略一回憶便明白了。
嗯，還有不確切的小道消息表明，那次曦小姐是被主人給坑的。
「那時曦小姐信中所寫……」借由面具的掩護，初七仔細地觀察著沈曦的眼神，「可否說與屬下知曉？」
沈曦驚訝地看了初七一眼，將信紙反過來，讓有字的那一面朝向初七。
「也沒什麼……而且，那時候寫在信中的事情，現在其實也……差不多算是，實現了……吧……」
從沈曦的動作裡讀出了允許的含義，初七迅速掃了一眼信紙。其實剛才沈曦將信拿在手中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機會偷窺的，不過沒有經過沈曦同意，初七也不敢隨便看——已經有沈二小姐她哥這個前車之鑒了。
「敢笑就揍死你哦！」
「屬下絕無此意！」初七連忙上前一步，毫不遲疑地說道，「曦小姐的想法很好！」
「好什麼呀……」沈曦撇了撇嘴，「不覺得很孩子氣嗎？」
看到曾經維持女童形貌長不大又喜歡自稱長輩、到現在都是身量未足的沈曦自嘲小孩子氣，即便是初七這樣喜怒不形於表的人，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果然很小孩子氣。
一邊想著，他又揉了揉沈曦的腦袋，隨即便是壓抑不住的抽氣聲。
扭頭就看到雲葙雙手用力捂著嘴，露出來的半張臉上滿是極致的驚悚神情。初七忍不住唾棄自己，剛才揉沈二小姐腦袋的時候居然放鬆了警惕，壓根沒有覺察到有人接近這裡……真是太大意了。
——真是太大意了！
幾乎同一時刻，雲葙終於重啟的大腦裡也刷過了這麼一句話。
在此之前，能這麼揉沈曦的腦袋又沒被蟲子啃死的也就是沈曦的親哥沈夜和發小天府祭司……非親非故還能揉，這小子是什麼心思，呼之欲出！
有那麼一瞬間，雲葙是很想把所有會的高階法術都對著初七輪一遍的，但是轉念一想，這人是大祭司派來的，以紫微尊上的謹慎，絕不會把不知根底的人派來保護眼珠子一樣的寶貝妹妹。
——難道是特地……？
雲葙迅速撤了，她可不想被大祭司認為是在攪局。
但是才撤到一半，雲葙又想起來，自己不是閒著無聊過來看看，而是有事通報啊……
於是已經邁到門外的那只腳就這麼生生卡在了半空中，像被人定了一樣，不尷不尬的。直到這個時候，沈曦才發覺有人來了。
「雲葙？」
沈二小姐疑惑地看著侍女定在外間門口，歪了一下腦袋，「有事麼？」
被點名的侍女只能放下腳步，咳了一聲清清嗓子，然後開口說道：「巨門祭司有事求見。」
「雩風？」於是沈曦更加疑惑了，她最近這段時間可沒找過意皋的麻煩啊。
結果等人一進來，說明來意，沈曦和初七都傻了——李狗蛋走失了。
「……你確定是走失，而不是你姑實在受不了李狗蛋的呆蠢傻，偷偷把它扔了？」
沈曦花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這可是遺棄罪哦！」
身後的初七也默默點頭，以天府祭司那種無法預測的行事風格，對毛絨絨又不感冒——像沈曦那樣執著於毛絨絨的人真的不多，再加上李狗蛋的蠢程度，這種情況的確很有可能發生。
雩風的表情漂移了一下，過了幾秒才恢復過來：「真的是走丟了，她已經跑到下界找去了……」
沈曦不由得扶額：這都是些什麼破事啊……
「那你來就是特地告訴我這件事的？」
「不是……」雩風微微磨牙，「天府祭司走之前讓我盡量幫她動員點人去找，第一個就是你。」
其實從陽的原話是：小曦跟李狗蛋那麼熟，李狗蛋還特別親近她，她肯定能理解李狗蛋的想法，推斷出那個蠢貨的行動方向。
——當然，這話不能說給沈曦聽，老爹說過，寧可得罪沈夜，也別得罪沈曦，雩風才不會找死。
「從陽最後見到李狗蛋是什麼時間和地點？」沈曦想了想，按照一般尋找失蹤人口的流程問道。
「就是今天上午。她不是負責盯梢逸塵子他們、找謝衣的下落麼，去了朗德之後，李狗蛋跑到附近玩，然後表姑回來的時候李狗蛋就沒跟著她了……」
說到這裡，雩風暗自撇嘴，什麼走失，分明就是一個貪玩撒歡不回來、一個撒手遛狗不拴繩！
沈曦攤了攤手：「那就去問盯梢的人，他們沒准知道。」
根據李狗蛋的尿性，只要沒跑出朗德地界，等逸塵子他們到了，八成就是跑去找拉拉匯合……沈曦暗搓搓地算著，謝衣被李狗蛋蠢死和拉拉被李狗蛋玩死的可能性分別有多少。
不過看到雩風，又提到了下界，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先不說李狗蛋了，還有件事更重要呢。」
一邊說著，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籠罩在整個神殿上方的矩木華蓋，「那日我們在海市，不是遇到逸塵子他們救了一個橫公魚姑娘？」
雩風想了想，似乎確實有這回事：「後來他們一起去找那個挖妖類內丹的道士了。」
「是啊，那橫公魚未曾遭到矩木枝的魔氣侵蝕，說是因為身上帶的甘露璫能夠祛除邪祟，使得她不被魔氣所害。」
只不過包括初七在內，當時他們三人注意力都被謝衣的下落給吸引了，未曾注意到這件事情。沈曦也慶幸不已，現在想起來，應該還不算遲。
「聽那姑娘所說，甘露璫對於他們橫公魚而言，並非十分稀罕之物……」
雩風眼睛一亮，他也想到了重點：「當日還有一名女鮫人說要陪橫公魚姑娘找娘親，而我們自開發龍兵嶼開始，便花了不少心思與周遭水族結交，那女鮫人所在的明珠海也在其中！」
兩人的想法是一樣的，利用龍兵嶼烈山部與明珠海這層關係，加上被心魔戕害的背景，擺出對矩木枝為禍海市之事負責的立場，同時向失散的橫公魚母女施以援助，先賣個人情，等解決了礪罌之後，再徐徐圖之，尋找消除魔氣影響之法。
接著，沈曦補上了最後的神來之筆：「最最重要的是，我們也是深受魔氣所害……」
聽到這裡，即便是同為流月城人，大家利益相同，雩風也忍不住在心裡大罵沈曦卑鄙無恥心狠手辣，利用完了礪罌還要在輿論上倒打一耙，把所有黑鍋都扔給它背……不過黑得真漂亮！
「這事你怎麼早不說，拖到現在才……」不管怎麼樣，還是不能讓她太得意了。
沈曦翻了個白眼：「巨門祭司都記不住的事情，我又是何德何能，比巨門祭司的記性還好？」
言下之意就是，你自己都沒想起這茬，還是靠我提醒的，也別在這五十步笑百步了。
「欸欸，初七你看雩風走路的樣子……」揶揄完了，沈曦指著巨門祭司漸漸走遠的背影，繼續補刀，「像不像一隻氣鼓鼓的翻車魚？」
初七扭頭看了看風向——正巧是順風，又看了看雩風走出的距離，確信巨門祭司已經聽到了這番話，於是點點頭。
「現在更像了。」
——就知道你們蛇鼠一窩都不是好東西！！！
巨門祭司淚流滿面地跑掉了。要說以前，他還真不知道翻車魚是什麼玩意，但是在南海呆了這麼多年……吃都吃掉不少了，還能沒見過？
第一百零二章
雩風本來就不想幫自家表姑去找李狗蛋，得了沈曦的餿主意，立馬去找沈夜匯報順便把勾搭明珠海鮫人的任務給爭取過來。
其實就算不爭取，這趟任務十有八九也是落在巨門祭司頭上了，要知道他在龍兵嶼經營數十年，南海這一帶排得上號的勢力基本都混出了面子情，由他出面事半功倍。不過凡是都有萬一，如果沈二小姐為了膈應他故意使壞，到頭來還不是要去幫從陽找大狗。
頂著夜色往議事廳跑的巨門祭司並不知道，被自己怨念的李狗蛋，這個時候正面臨它汪生中最大的危機。
看到謝衣笑瞇瞇地擺出滿滿一桌子菜，放眼望去一片黑氣繚繞，沒一個是正常生物能吃的，饞雞驚恐地嘰了一聲，催促著李狗蛋掉頭就跑。
「攔住它！」
隨著李裹兒一聲令下，已經倒戈的拉拉迅速拋出了繃帶。
本來以李狗蛋的經驗，干屍的繃帶一點都不是威脅，但是屋內空間有限，而且屋主又是愛好改造房屋的偃師，時不時就有障礙從各種無法預料的角度蹦出來助紂為虐，李狗蛋覺得壓力略大，冷不丁就絆了一下。
於是硬梆梆的干屍手臂一繃緊，把薩摩耶犬給裹了個嚴實，然後慢慢拖回桌子旁。
見勢不妙，蹲在李狗蛋頭頂上的饞雞立刻撲騰著肥肥短短的小翅膀，仗著體積小的優勢，從窗縫鑽了出去，一邊逃命一邊譴責同樣混雜耍團的拉拉重色輕友相煎何太急。
——至於李狗蛋？
貧道不死道友，大狗你要堅強點哦！
饞雞很不負責地拋下難友，飛快地蹦躂著逃進了庭院。
逃竄出去的饞雞自有不允許浪費任何食物也不知道廚房真實情況的聞人羽追捕，至於李狗蛋……它現在已經充分認識到了隨便亂跑與飼主走失的嚴重後果了。
——比如舌頭和鼻子已經麻木得抽搐了。
花了些功夫在靜水湖的結界上開了個口子，借助隱蠱潛入，就圍觀了這麼一場鬧劇，七殺祭司正在很認真地思考，一會兒回去之後還要不要巨細無遺地將此行所見全部匯報給大祭司。
當初參與改造初七的三個人當中，從陽因為臉盲症——這也是選她協助的原因之一——的緣故，並不知道內情，沈夜要坐鎮流月城，算來算去，也只有瞳一個人能夠前來查看。當然，真相是七殺祭司的時間相對比較空閒，這一點沈夜是怎麼也不會承認的。
好吧，自家弟子的跟寵走失之事，出門前還是聽說過的……至少現在那丫頭不用發愁找不到李狗蛋了。
鑒於瞳早已知道此謝衣非彼謝衣，所以對他而言，此行最大的收獲，其實是李狗蛋的去向。
而且，托李狗蛋和那兩個非人類瞎鬧騰的福，原本只打算遠遠瞧一眼的七殺祭司也得以更加靠近觀察，有那麼大的動靜作為掩護，謝衣一時之間也無法覺察他的存在了。
待了一會兒沒有看到其他有用的情報，瞳本來是打算再看看情況，結果圍著這幢屋子轉了一圈回來，低頭就看到干屍蹲在一個花圃邊破壞植被，然後捏著一把蔫搭搭的不知名野花跑到女鬼面前，期期艾艾地獻寶，然後被女鬼一把抽飛。
於是七殺祭司果斷撤了。根據這群人類和非人類的表現來看，繼續蹲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獲了。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外圍的眼線還是要暫時保留，反正盯梢不需要太強的武力，現在並不缺這類人手，等大局落定之後再撤出來也不遲。這是瞳出來之前就和沈夜商量好的事情。
「……煩你奔波勞碌，辛苦了，多謝。還有……」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但是看到瞳仍舊維持著隱蠱的效果、以一團模糊的霧氣的形象飄進飄出，沈夜還是忍不住補充了一句。
「下月初一神農祭典仍按慣例舉行，到時你務必恢復原貌，不能以這副樣子出席。」
「哦……」心知沈夜無法看到，瞳也省略了點頭的步驟，「這麼說，是祭典之後再動手？」
「沒錯。具體時間等我通知。」
沈夜用力揉了一下兩眼之間的睛明穴，顯然是有些疲憊了。「祭典之前的這段時間裡，必須加快速度，將餘下族民悉數遷往龍兵嶼，同時把無厭伽藍中關押的魔化人暗中帶回，分散關押在城中各處，用以蒙蔽礪罌，以免被它覺察遷徙進度。」
「知道了，屬下告退。」
看到霧氣晃悠悠地飄出議事廳，沈夜鬆了一口氣，身子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剛才說動手時間推遲到下個月祭典之後的時候，他其實挺怕瞳追問為何延後的。這個時間是沈曦定的，具體理由也很充分，但是……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把自家妹妹說的那種情況跟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尤其是男性——解釋清楚。
想起先前妹妹一臉理所當然地說，要等這個月——正好在下旬——的癸水過了、身體狀況回復良好再對礪罌動手，沈夜那分叉的眉梢恨不得擰成了一團。
這話對親哥哥說也就算了，可初七也在旁邊……果然，沒有女性長輩教導，還是不行的。
沈夜歎了一口氣，以手扶額，掌心用力揉平了緊鎖的眉頭，起身整理了一下其實並沒有褶皺與灰塵的祭服，舉步往神殿後部的居所走去。
天黑很久了，外面的光線十分暗淡，抬眼看向神殿最高層，禁地中還有青白的磷火隱約閃動，這是白孔雀的魂又在跟礪罌吵架了。白孔雀還是有點作用的，別的不說，起碼心魔被絆住，就沒工夫出來污染視線了。
所謂的差距都是比出來的，從沈夜的角度來看，相較於白孔雀，走丟的那只蠢狗除了吃和調皮搗亂，再也沒有其他作用了。更何況，白孔雀現在是個死的，更加不會消耗資源了。
想到這裡，他由衷地希望李狗蛋還是不要找回來為好，免得浪費口糧——尤其是搬到龍兵嶼之後。
沈夜詢問瞳下界所見的時候，沈曦正在整理房間，把要帶去下界的東西打包。
「徹底收拾一遍才知道，原來我攢了這麼多東西啊……」
沈曦提著一隻從床底下掏出來的小陶罐，吹掉表面的灰塵，露出了封口藥泥上的編號，「這個……好像是最早的那一批啊，當時忘記拿出來了麼？……不知道裡面的蠱蟲斷氣沒……」
「……」
雲葙默默移開了視線，沒死才怪好麼？
那邊沈曦已經揭開藥泥將手伸進了罐子裡，她倒是一點也不怵，封口的藥泥有防腐鎮邪的作用，裡面再怎麼樣也變不出真正有害的東西來。
只不過事實正如雲葙所料，蠱罐裡的蠱蟲確實已經死透了。
沈曦失望地歎了一口氣，隨手將蠱罐放到一邊，繼續折騰那堆幾十年都沒挪過地方的瓶瓶罐罐，然後直接把它們推到了一邊。
「初七，這些你拿去玩好了。」
佇立屋角陰影中的護衛悄然現身：「屬下多謝曦小姐賞賜。」
一邊說著，初七收起了那堆瓶瓶罐罐，轉身卻看到雲葙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曦小姐，那些……該、該不會就是？……」
沈曦點點頭：「配王水的材料。」
對於這種只存在於流月城傳說中的凶殘液體，初七隻聞其名未見其物，所以完全不理解雲葙的臉色為何如此驚恐……不過能讓心魔威風喪膽的話，大概就是辣椒和花椒的水平吧？
——不久以後，初七就知道自己當時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按照從小到大的順序把溶液依次倒進罐子裡就行了……嗯，這東西毀屍滅跡效果很棒，除了蠟、陶瓷和琉璃沒什麼不能溶解的，就是不好保存，配好了趕緊就得用掉哦！」
以目前的生產力來看，也只有以上三種物質是王水不能溶解的，至於其他……嗯，乖乖被毀屍滅跡吧。
初七點點頭：「屬下明白。」
你們真是夠了……雲葙絕望地捂住臉，她決定裝作沒有聽到剛才的對話。
服侍沈曦也有三十多年，雲葙早已認清了一個事實，如果不學會對某些事物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話，一定會夭壽的。
對於侍女心中的驚濤駭浪，沈曦並未在意，她正在興致勃勃地擺弄著多年前養出來的一隻蠱蟲——抓住兩端當橡皮筋彈著玩。
初七淡定地看著彈性似乎很好的蠱蟲被沈二小姐折騰，就他這麼多年所見，沒有熬過這道工序被扯斷的蠱蟲都是不合格品，然後就會被小姑娘拿去喂其他小可愛。
「這個可是好東西喲∼」見初七也在看這條蟲子，沈曦歪了一下腦袋，笑瞇瞇地說道，「覺得快要死的時候吃下去，立竿見影呢！」
初七很給面子地好奇問道：「曦小姐所言……如何立竿見影？」
「吃完就早死早超生呀∼……噗，我開玩笑的！」
看到初七面具下的半張臉滿滿都是無法吐槽的表情，沈曦一鬆手，被拉長的蠱蟲啪嗒一聲縮回了正常長度，「療傷效果不如冰蠶蠱……不過冰蠶蠱在一個人身上只能生效一次，這個要跟龍血草一起用……算了，還有時間，到時候再說。」
說到時間，沈曦想起了下個月的神農祭典，於是扭頭看向雲葙。
「今年的祭典餘興節目是誰負責來著？」
雲葙閉上了眼睛：「……今年中簽的是貪狼祭司風琊大人。」
於是沈曦也閉上了眼睛。
不用腦子都能猜到節目是什麼內容……貪狼祭司的暗黑哥特風詩朗誦，這絕對是神農的惡意。
第一百零三章
「怎麼，李狗蛋還沒找到麼？」
看到小伙伴哭喪著臉，沈曦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李狗蛋跟著你到處跑經驗豐富肯定不是被人抓了，聽說狗都認路的，估計玩夠了就自己回來了。」
「……」
從陽默默捂臉，等李狗蛋玩夠了……這要等到猴年馬月啊？！再說她昨天才被大祭司訓了一頓說別有事沒事往下界蹦躂淨添亂什麼的……
「你不是跟李狗蛋玩得挺好嗎，怎麼它走丟了你一點都不著急？」天府祭司斜眼看小伙伴。
這回輪到沈二小姐捂臉了。她倒是想抱毛絨絨的薩摩耶犬，可是初七不讓，好心塞……
兩人正在各懷心思地傷感著，從議事廳回來的雲葙直接無視了一室的愁雲慘霧，行禮之後告訴沈二小姐，她家哥哥臨時有事趕不回來了，讓她自己吃晚飯。
看到沈曦撅著嘴揉兔子娃娃，一副不開心的模樣，從陽卻是靈光一現，噌地站了起來。
「既然你哥不回來，那我現在去下界找李狗蛋他也不知道是吧？」
「……前提是你別剛好碰到他。」沈曦扭開了腦袋，免得自己一個沒忍住就往小伙伴臉上糊蟲子——我哥哥不回來你挺開心是吧？！
從陽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你可別咒我，哪就有這麼巧的事？」
兩個時辰後，打臉的事實讓天府祭司認清了兩個真理。
第一，夜路走多了，就算沒做虧心事也還是會碰到鬼；
第二，可以不信其他事，但一定要相信小伙伴的烏鴉嘴。
從流月城到下界的第一站就是無厭伽藍，雖說之前因為地下滲水等原因被廢棄，但是後來暗中啟用之後，不僅重新翻修了一遍，將下層作為關押試驗品的牢籠，原有的上層還開辟出新的空間，建立了一個兼有補給功能的中轉站，之前大部分物資都是從這裡進入流月城的。
在下界工作多年，又是統籌據點的一把手，天府祭司在這方面還算小有人脈，到了無厭伽藍，自然老部下對她的摸魚行為選擇性無視，順便告訴她，大祭司和陪同的華月還有風琊都沒回來，要出去就趕緊。
沈夜這趟出來巡視據點，本來就是全體撤離流月城之前的最後一次查漏補缺，超出預計時間並不奇怪，從陽也沒多想，換掉祭服，帶了點乾糧和飲水就出去了。
嗯……說到全體撤離，龍兵嶼那邊好像還有什麼事？一時想不起來了……
天府祭司搖了搖頭，將自己覺得不重要的事情拋在腦後。
出了無厭伽藍所在的那一片山麓，從陽開始施展追蹤術的法訣，卻不太抱希望。
流月城的追蹤法術一般都是在目標身上留下追蹤印記，然後利用法訣催動，感應印記產生的共鳴進行定位，即便距離遠，至少也可以指出大概的方向。
然而之前她出來找李狗蛋的時候，似乎是受到了幻術或是結界的干擾，印記沒有任何共鳴……
等等，有反應了！
仔細一定位，從陽開心得簡直想跳舞，印記顯示的位置就在古長城遺址西邊的綠洲附近。雖說從西南到西北的地理跨度極大，不過她倒是沒有懷疑，畢竟以李狗蛋的鬧騰本事，這種情況不是毫無可能的。
確定了地點之後，頂著星星月亮一路瞬行過去，剛剛站定，就聽到李狗蛋歡快地汪唔一聲，迎面撲來。
周圍似乎還有人在說話，不過從陽已經顧不上關注了，因為李狗蛋見到飼主太高興、直接把她撲在地上，口水已經糊了一臉，這會兒正在往衣服上蔓延。
謝衣在十分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趁天府祭司沒開口敘舊之前滅了她、免得新收的小徒弟以為他這個做師父的也是同一路的蠢蛋，怎麼樣？
然而不等他想到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那邊李裹兒已經幸災樂禍地嘲諷了。
「怎麼沈曦沒跟你一起來？」公主殿下一臉的傲慢，「被李狗蛋撲到地上的不是她，本宮當真是失望得很呢！」
一旁的拉拉雖然不方便明目張膽地對前房東表示不滿，不過揮舞繃帶支持一下心上鬼還是可以的。
謝衣默默地移開了視線，居然忘了還有李裹兒這個窩裡放橫炮的。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與阿裡木老爹他們一道宿營時發生的事情，自家小徒弟跑去學人跳西域舞也就算了，干屍居然也湊上去扭起來……不，更早一點、剛到西域的時候，干屍看到一望無垠的沙海就開心地揮舞著繃帶到處亂跑了……
好吧，厲鬼是自己帶來的，干屍是無異他們帶來的，真要說丟人，那就大家一起丟吧……謝衣暗搓搓地想。
「大狗這是你主人嗎？」樂無異抓了一下頭髮，不太確定地問道。這只大白狗太自來熟了，瞧著見誰順眼就撲誰舔的勁頭，樂無異實在沒辦法通過觀察它與誰親近來判斷飼主。
回答他的是大白狗一聲響亮的汪唔，顯然是肯定。
「勞你們照顧李狗蛋了。」
與李狗蛋一樣，從陽也是個自來熟的主——其實應該是李狗蛋像她，打量了幾眼面前的少年，見他衣飾十分華貴，不像是缺錢的，便指了指一旁的謝衣，咧開一個笑容，「我跟謝衣老熟人了，客氣話也不多說，日後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只管開口便是。」
一旁翠色紗裙的少女阿阮眨了一下眼睛，驚訝道：「咦，你認識謝衣哥哥呀？」
「呵呵，何止認識，」李裹兒冷哼一聲，「人家都說了，老熟人呢！」
夏夷則默默想像了一下謝衣、李裹兒、拉拉還有大白狗飼主之間的愛恨情仇，然後扶額——一定是被師姐帶壞了才會想這麼多的！
從陽白了插話的李裹兒一眼，然後揪著李狗蛋的脖子，沖謝衣一行人揮了揮手。
「不說了，我偷溜出來的……先走了。」
風風火火地來、風風火火地走，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三個小輩連同年齡未知的阿阮齊刷刷看向謝衣，視線中的意味很明顯，都在猜師父/謝前輩/謝衣哥哥何時認識了這樣一個風格如此迥異的朋友。
謝衣笑得臉都快僵了。
「哦？本座倒不知，何時天府祭司也到下界來了？為何本座未曾接到任何通報？」
突兀響起的冰冷聲音讓從陽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同一時刻發現來人的謝衣，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外面隱約傳來李狗蛋的叫聲時，沈曦的房間還亮著燈。她打定了主意，熬晚一點也無所謂——反正大人不在家，今天把東西都收拾好，跟著五日後的最後一批移民送去龍兵嶼，然後無事一身輕，好好休養幾天，把身體調理好了就動手。
「這麼快就找到了？」沈曦頭也不回地使勁往包袱裡塞卷軸，「心有靈犀嘛！」
「……嗯……」
從陽想來都不是個擅長在小伙伴面前掩飾心事的人，她一出聲，沈曦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出什麼事了？」沈曦轉過身，看向臉色蒼白的天府祭司，「不會是被我說中了，正好碰到我哥了吧？他責罰你了？」
沉默持續了很久，沈曦再遲鈍也感到事情似乎並不簡單，她看了一眼雲葙，侍女會意地點頭，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
「說吧，到底什麼事鬧得你魂不守舍的？」
沈曦捏了捏薩摩耶犬那毛絨絨的耳朵，後者扭開腦袋，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一下沈曦的手背，然後在初七面無表情的注視下怏怏地叼起一個圓靠枕，跑到房間一角，團起身子趴下，腦袋枕在靠枕上。
看了一眼無憂無慮的李狗蛋，從陽垂下了視線。
「你哥砍了謝衣的腦袋。」
「……」
雖然情敵沒有威脅了應該感到開心，但沈曦怎麼也沒法讓自己高興起來……果然自己本質上還是個好人麼？
正在想著，聽到初七打了個噴嚏，沈曦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
「著涼感冒了？」
初七微微搖了搖頭：「多謝曦小姐關心，屬下無礙。」
——只是後脖子有一陣微妙的發涼感覺而已，算不上什麼病症。
不過，聽到謝衣身死的消息，不知為何卻沒有半點意料之外，好像這個結果早就存在於認知當中一樣……聯想起十多年前與沈曦在長安碰到謝衣時的情形，初七忽然覺得，事情或許並不像自己所見到的這樣簡單。
雖然從陽告訴沈曦，大祭司尚有事情沒有處理，人在無厭伽藍，沈曦還是想等自家兄長回來了問問清楚詳細的事情過程。
結果她抱著兔子娃娃，一直等到自己撐不住睡著了。
次日一早，沈曦發現自家兄長臉上掛著濃重的黑眼圈，神情有些憔悴，不知是有事忙了整晚，還是因為謝衣之事失眠。
「小曦……」看到妹妹臉上溢於言表的關切，沈夜那顆被折騰了一夜的玻璃心頓時感覺得到了治癒，「有件事情，哥哥覺得，有必要跟你說。」
沈曦將手裡的兔子娃娃放到一邊，然後拍了拍自己身側的床沿：「哥哥坐下來說嘛∼」
依言坐下之後，沈夜看了一眼站在自家妹妹身後的初七，欲言又止。
「難道是跟初七有關的事情？」
沈夜干咳了一聲：「從陽昨晚回來時，已經跟你說過了吧？」
「原來是跟謝衣有關……」沈曦點點頭。
其實都有關係……沈夜頗有些心虛地拍了拍妹妹的腦袋。
「此事說來話長，其實哥哥昨晚碰到的那個，並非真正的謝衣，而是……他以自身為范，注入了他的學識與一部分記憶所製造的偃甲人。」
……臥槽人工智能！
原來不是本人，難怪自家兄長說砍就砍一點兒都不含糊……沈曦目瞪口呆，半天才回過神來。
「那謝衣現在……還是逍遙法外咯？」
不，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沈夜艱難地強迫自己的視線不要挪到初七身上。
「初七，取下面具。」
第一百零四章
對於沈夜突如其來的命令，初七雖然驚愕，卻還是依言照做，取下了面具，但背對他的沈曦並未回頭。
從初七的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顫了一下。
「哥哥我書讀得少，」沈曦繃緊了身體，面無表情地說道，「聽不懂你想表達的意思。」
「……初七，就是……謝衣。」
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沈夜都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番話來，但是面對自己的妹妹……做賊心虛的感覺實在太強烈了。
「這件事，現在只有你我，還有瞳知道，所以……」
「……我知道，不會到處亂說的。不過天府祭司那邊，哥哥打算怎麼封口？」
對上妹妹似笑非笑的眼神，沈夜知道這回真的把她給惹毛了……
跟眼前一比，之前沒收話本偷看信函之類，不過和風細雨而已，現在這個，才是真正的暴風雨前奏。
「這個……天府祭司……」
他斬下偃甲人頭顱時，不只從陽，華月和風琊也在場，但是後兩者遠沒有前者難搞。原因是各方面的，不過從私人角度來說，最麻煩的問題在於，從陽跟自家妹妹是發小，沈夜能封了從陽的口，卻沒法讓沈曦閉嘴。
而且看妹妹那神情，顯然已經聯想到了，百年前礪罌試圖殺害她的那晚，被帶回流月城的人正是謝衣……當時將謝衣洗去記憶改造為初七之事，從陽也有份。
看本座的妹妹，多聰明——沈夜心酸且欣慰地想。
「……如果她問起，該怎麼說……小曦你自己拿捏分寸吧……」
「我懂。」
一邊說著，沈曦伸手指向門口的方向，「很晚了，哥哥也早點休息吧。」
被妹妹下逐客令，沈夜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因為心虛的緣故，他沒敢再說什麼，就算妹妹一大早就指鹿為馬說時間晚，他也不敢造次……又看了初七一眼，然後才出去。
沈夜還沒走出多遠，就發現初七也默默跟上來了。
「怎麼，小曦有其他事？」
初七微微搖頭，因為已經重新戴上面具的緣故，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情來。
「曦小姐說……神殿之中再安全不過，毋需屬下在旁……」
面具能掩蓋相貌和表情，卻掩蓋不住低啞聲音中透出的茫然無措。
沈夜沉默了片刻，點點頭，示意初七跟上。關於怎麼讓妹妹消氣這個問題，他現在更加沒底了。
「……這簡直……匪夷所思……」
昨天晚上親眼目睹謝衣慘遭大祭司斬首，今天下午得知被砍的是偃甲人，真正的謝衣其實是百年前在自己手下被改造……
大腦重啟之後，從陽只想說這他.娘的都什麼破事！
抬頭看了看臉上還掛著寒霜的小伙伴，天府祭司又覺得有點安慰，畢竟這裡還有個被坑得更慘的。
「那個，我說句公道話啊……」
從陽打量著小伙伴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這事吧，謝、咳……初七也是受害的一方，你沒必要把脾氣發到他身上吧？」
「哼唧！」
「你沒去旬會不知道，大祭司的臉黑得那叫一個……嘖嘖，他旁邊的柱子後面也是怨念叢生……」
——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猜到當時初七就藏在柱子後面。
「都說了，是因為神殿裡很安全啊……」
沈曦順手抄起一個靠枕，對著從陽用力砸。「才不是遷怒呢！」
「行行行，你說不是遷怒，那就不是遷怒吧……」
從陽一疊聲地安撫著炸毛的小伙伴，剛想躲開迎面咋來的靠枕，卻見李狗蛋立起上身凌空飛躍，被沈曦扔出去的靠枕順著拋物線落進了張開的嘴巴裡，接了個正著。
落地搖了搖尾巴，薩摩耶犬討好地湊到沈曦面前，送上靠枕。
沒有討厭的面具臉妨礙自己跟小曦玩，真是太好了！
歡脫地蹭著小姑娘的李狗蛋絲毫沒有注意到，正在捂臉的飼主內心是如何糾結。
——現在唯一開心的也就是這只傻得冒泡的蠢狗了吧？笑這麼燦爛當心被初七偷偷逮去剝皮啊！
「不過有個地方你不覺得奇怪嗎？」
眼看小伙伴接過李狗蛋叼回來的靠枕，又要往自己這邊扔了，從陽果斷岔開話題。
「大祭司現在完全沒必要把初七就是謝衣這件事告訴你吧，真正知情的人，本來只有他跟我師父，兩個人都不是嘴碎的，大祭司也不是沉不住氣的人……」
「……唔，你這麼一說……」
沈曦放下靠枕，托著下巴，贊同地點了點頭，「哥哥的行為確實有點反常……昨天晚上除了砍偃甲人，還發生了其他事情嗎？」
「突然多了個徒孫算不算？」
「……呃，這個……」話題跳躍度太大，沈曦費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應該不算吧？」
從陽攤了攤手。「那我就真不知道了。」
「這個問題，在下或許能夠解釋。」
兩人聞聲扭頭看向門口。
理論上應該在昨天晚上就死了的【偃甲】人的腦袋出現在房間門口，而且能動能說話……就算是大白天也能嚇出一身冷汗了。
然而比沈曦和從陽反應更快更激烈的是李狗蛋。
薩摩耶犬慘叫一聲彈起來，竄到飼主背後，雙爪用力捂著緊貼地面的腦袋，北極熊一樣龐大的身體努力縮成一團，似乎這樣就能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房間裡已確認是活物的仨裡面，其實沈曦的膽子是最大的——被公主病厲鬼和逗比干屍鬧了幾十年想不膽大也難，她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抄起手邊的靠枕，沖著人頭砸了過去。
「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從陽抖著手指向人頭，聲音也在發顫。在她身後，沈曦也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符咒捏在手裡，這還是當年剛剛接手李裹兒的時候，清和給她以防萬一的。
話說小伙伴你連吸血鬼和木乃伊的棺材都敢玩了，難道還怕人頭詐屍麼？
「等等不對啊！」
驚嚇過度之後，天府祭司的腦子反倒好使了些。「你不是偃甲麼？這樣也能詐屍？謝衣的偃術已經能造出活人了？！」
「你這麼說好像也不對啊……」
沈曦用沒有拿符咒的手捅了捅小伙伴，「如果是偃甲人，構造跟活人應該有點差別，沒准砍頭不會死呢？」
「這個……要不一會兒我去問問師父吧……」
提心吊膽提防靠枕的人頭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這是被徹底無視了嗎？
幫沈曦養了十多年女鬼，他大概已經明白，女性轉移注意力跑偏話題的速度有多匪夷所思了。
人頭花了些時間言簡意賅地解釋過自己並不是詐屍，沈曦和從陽總算坐下來，重新開始之前的正經話題。
「所以，你是在得知自己並非真正的謝衣、而是他製作的偃甲人之後，對自己進行了一些改造，變成了腦袋離開身體也能夠獨立思考和行動的模式？」
沈曦做完總結性描述，然後蜷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其餘三指豎起，視線牢牢鎖定面前的人頭，大有你敢不說我就讓你有來無回的意思。
「我現在有三個問題。」
瞟了一眼碰到謝衣相關就變得鬥志高昂氣勢驚人的小伙伴，從陽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和李狗蛋抱在一起默默圍觀。
嗯，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心情比較暴躁，又遇上了宿敵……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第一個問題，你是如何知道，自己並非真正的謝衣？」
「李裹兒發現此事後，告知在下的。」偃甲謝衣的臉上是萬年不變的溫和笑意。
也是到了那個時候，他才知道，死者的眼睛裡看到的東西，其實跟生者是不大一樣的。好吧，自己雖然是偃甲，但是也被厲鬼劃分到了生者，最起碼是活著的，並不是一件死物。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就把沈曦氣得夠嗆，感情還是她自己間接導致的咯？！
天府祭司偷眼看看小伙伴漆黑的臉色，不由自主地把瑟瑟發抖的李狗蛋抱緊了些……師父救我！
「第二個問題，你到捐毒有什麼目的？」
「無可奉告。」大祭司和小曦問的問題簡直一模一樣，該說這倆不愧是親兄妹嗎？
「還沒認清現狀嗎？」
連續兩個問題都被偃甲謝衣堵了回來，沈曦要是能忍，就直接成聖了。
「現在的事實是，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你在下界時間比我久，應該更理解識時務為俊傑是何意。若是再顧左右而言他……」
沈曦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人頭後面拖著的發辮，冷笑道。
「我就直接把你的辮子綁在矩木上倒掛著，跟呵呵呵作伴去。」
繼承自謝衣的記憶裡，就有礪罌那標志性的笑聲……偃甲人臉上的淺淡笑容頓時裂了。
既然都最後一個問題了，還是給點面子，能答就盡量回答好了。
想起十多年前沈曦種的矩木枝上結出人頭果，再將人頭倒掛、腦內代換成眼前這個……從陽很不厚道地噴笑，然後迅速反應過來，捂住了嘴巴。
「第三個問題，你剛才說哥哥會將初……謝衣之事對我坦白，是因為你的緣故，作何解釋？」
這個問題很容易回答，於是偃甲謝衣毫不猶豫地賣掉了名義上應該是自己師父——之前近九十年裡他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大祭司。
「若是我未曾發現自己乃是謝衣所造偃甲，就此死亡，想必大祭司也不會將這件事告知小曦……」
他有選擇性地說道，「然而在下尚在人世，被帶回流月城，又有少許行動能力，大祭司唯恐哪日小曦發現……大約是想著，坦白從寬罷。」
沈曦又哼了一聲，不好意思，在她這裡，自首可沒有寬大處理。
——只不過，沈二小姐內心並不想對自家兄長從嚴，於是在這個前提下，就只能讓初七躺槍了。
「那你現在該怎麼稱呼？」
「這已經是第四個問題了吧？」
「……我現在就掛你！」
一旁憋得很痛苦的天府祭司終於忍不住了，揉著李狗蛋放聲大笑出來。
聽這兩個傻缺說話還要忍笑，真是太折壽了！
「在下既為謝衣所制偃甲，自然不能頂著謝衣之名徒增誤會了。」
為了不被掛到矩木上跟心魔作伴，偃甲人終於還是先妥協了。
有關流月城的記憶，全都源自將他創造出來的謝衣，而心魔在其中扮演的，無疑是最負面的角色。他一點都不想跟那種坑害了謝衣還間接導致謝衣出走的東西擺在一塊，尤其是倒掛這麼丟人的姿勢。
「那就換個名字唄。」沈曦撇了撇嘴。
偃甲人笑了笑，又把問題踢了回去：「那小曦有何見教？」
沈曦斜著眼瞥了他一眼：「我看飛頭蠻挺適合你的。」
「……」
昨天晚上為了嚇唬大祭司作為報復，特地講了點下界的鬼怪故事比如飛頭蠻，今天就被大祭司的妹妹拿這種鬼怪來嘲諷……這是現世報嗎？
第一百零五章
經過一番艱難的討價還價之後，雙方達成了將「謝衣製作的偃甲」這句話截取頭尾的名稱，各取首字，拼成「謝偃」作為偃甲人的稱謂。
看著終於擁有了獨屬的名字、神情有些復雜與感慨的謝偃——的人頭，沈曦忽然想起了列子湯問中提到的有關偃師造人的傳說。
西巡狩的周穆王回程中途遇到了名叫偃師的工匠，工匠呈上栩栩如生的歌舞藝人為穆王表演。直到表演結束後，穆王才真正相信，原來這名歌舞藝人乃是工匠所造。
而眼前的謝偃，不止行為舉止與常人別無二致，甚至能夠獨立思考行動，恐怕早已化靈……
在這個與前世有所出入的世界中，下界也流傳著有關偃師造人的傳說。流月城的偃術與下界的偃術皆是源自上古時代，即便流月城封閉千載、偃術比下界保存更完整，但是在謝衣之前，也沒有哪個偃師技藝高超到能夠造出堪比鮮活生命的偃甲，恐怕西周那位以偃師為名的偃術奇人在世，也無法超越了……
然後沈二小姐用力一拍腦袋：為欺騙你感情的情敵惋惜個什麼勁？沈曦你傻逼了麼！
唯一還沒有弄清楚狀況的是智商常年不上線的李狗蛋，不過看看飼主和小伙伴的神情，人頭應該不可怕，轉念一想，沒了身體就做不出難吃的東西，完全沒有威脅性嘛！
於是薩摩耶犬歡呼一聲，耷拉的耳朵就重新豎起來，毛絨絨的尾巴卷起來搖了搖，湊上去想跟會動會說話的人頭玩。
李狗蛋概念中的玩，對於被玩的對象來說都是十分煎熬之事——具體可以參考沈王爺生前，眼看大大的毛爪就要搭到自己腦袋上，謝偃臉上的笑意都僵了，他真的不想被這只大白犬當球耍。
從陽忍著笑一把揪住李狗蛋的耳朵，直接往門外拖。小伙伴心情不好，還是別在她跟前亂晃為好，反正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你慢慢玩，我去師父那兒坐坐。」
一聽從陽要去找七殺祭司，謝偃也想起了一件事，他身首分離之後，大祭司為探知他前往捐毒的目的，取走了他的頭顱，身體則交給七殺祭司研究。
落到七殺祭司手裡，不被大卸八塊也差不多了……一想到這個，謝偃的腦袋便一跳一跳地跟上了從陽，他也要去找瞳。
沈曦嘴角一抽：「你這副樣子到處亂晃，被人看到了像什麼樣？」
「那個……他自己跑到這裡來，不也是這副樣子嗎？」
從陽有預感，有關人頭逛神殿的流月城恐怖故事，大概會流傳很久。
「……」沈曦默默掩面。
「算了不想了，反正你哥已經能止小兒夜啼了，再來個滿地蹦躂的活人頭也沒什麼∼」
天府祭司大而化之地揮了揮手，一把撈起謝偃的辮子，倒提著就往外走，「這家伙我捎過去了。」
看著頭頂朝下一臉苦笑、像個鍾擺一樣來回晃蕩的謝偃，沈曦想了想，偃甲化靈實屬難得，不能隨便玩壞這件事情，她決定不提醒小伙伴了。
即便這貨不是謝衣，也長了一張跟謝衣一樣的臉，謝偃倒霉跟謝衣倒霉，在沈二小姐眼裡其實沒什麼區別。
沈曦絕不承認，自己是把快樂建立在了別人的痛苦之上。
但是，想到謝衣，就無可避免地聯想到了初七……沈曦用力磨了磨牙，管他去死！
聽到柱子後面響起了小小的噴嚏聲，雩風驚詫地看向沈夜身後，話都忘了說。
「何事走神？」沈夜不滿地清了清嗓子，「繼續說，移民進度如何了？」
雩風連忙收回注意力，道：「如今族民已有九成遷往龍兵嶼，此外，明珠海那邊……」
「進展如何？」
「前日聯絡上尋母的橫公魚了。」雩風點頭道，「屬下已承諾，日後盡力協助她們尋人。」
正在說著，外間的侍從進來稟告，說天府祭司有事求見。
沈夜估摸著，有關初七與偃甲謝衣之事，自家妹妹大約已經告知從陽了。他不欲再有人知道這些隱秘，便讓雩風先下去了。
從陽先說了人頭溜到沈曦那裡、給偃甲人起名謝偃以及謝偃正在想辦法阻止七殺祭司對他的身體動刀子等事情，然後提起了還關在無厭伽藍的樂無異一行人，她這趟來的目的，正是請示該如何處置這幾個年輕人。
「那三個人……」
沈夜沉吟片刻，手指輕輕地敲打著座椅扶手上的虎爪。
「謝……謝偃為何前往西域，尚未查明，如今他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句，本座料想，線索多半還是要在那三個人身上找。」
從陽迅速會意，然後點頭：「既如此，屬下便尋個機會，讓他們逃出無厭伽藍。」
「不必那麼麻煩。」
一邊說著，沈夜緩緩站起身來，負手踱著步。
「謝偃不是收了弟子嗎，那孩子也算可用，又對本座恨之入骨，只需輕輕推他一把……
「傳本座諭令，三日後廢棄無厭伽藍，除少量留守戍衛外，撤回所有人員，簿冊全數帶走，剩餘的試驗品放出籠外。」
無厭伽藍中關押的試驗品，都是七殺祭司師徒為了研究魔氣對人體侵蝕損害而製作的樣本。雖然大部分都帶回流月城安置在各處混淆礪罌的感知，但是作為經手人之一，從陽很清楚，剩下那些的戰鬥力，也不是尋常人能應付的。
……所以大祭司你這是變著法子折騰徒孫麼？
「對了，數月前潛入無厭伽藍的那個天罡……」
「他徒弟不也在那三人之中？」
說話間，沈夜已經往議事廳出口走去，「該怎麼做，還用本座教你？」
從陽想了想，也明白過來，大祭司這是怕那三個孩子閱歷少沒經驗，特地留了個線索給他們。別的不說，有個老江湖指點，沒准他們能更快達成謝偃的目的，順便幫後面的黃雀省點兒時間。
「辦完這些事，龍兵嶼那邊的神農祭典也得加快些進度，萬不可潦草應付下界族民。」
沈夜臨出門前最後一句，終於讓從陽想起她之前忽略掉的到底是什麼事了。
今年情況十分特殊，所以神農壽誕祭典是安排流月城和龍兵嶼同時舉行，龍兵嶼那邊還沒動靜呢，這不是要忙死了麼？！
就算心中把沈夜問候了一千遍一萬遍，從陽還是乖乖滾去無厭伽藍收拾東西了。
現在時間很緊，這裡的事情處理完了她就直接去龍兵嶼，距離神農壽誕只剩八天，她已經可以預見，接下來這幾天裡自己累成狗的樣子了。
呃，說到狗……
已經抵達龍兵嶼的天府祭司扭頭看看身後，然後眼淚掉下來了。
沒錯，李狗蛋又【重音】走丟了。
這回天府祭司可沒時間出去找狗了，於是只能給身在流月城的小伙伴去封信，讓她幫忙留意一下。
同一時刻的無厭伽藍，劍靈禺期面無表情地看著鑽進庫房圍著樂無異他們的行李打轉的大白狗，只想揍死這只一臉蠢相而且搞不清楚狀況的生物。
然後就聽到李狗蛋汪唔一聲歡呼，開心地搖著尾巴，將腦袋拱進了裝食物的偃甲包。
——這是給了吃的就跟著跑的麼？！！！
三天後，沈夜收到了初七的傳信，關押在無厭伽藍的樂無異一行人已經救出數月前潛入的那名天罡，並且同接應的人匯合、前往百草谷療傷，以及……失蹤的大白狗依舊與那群人同行。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大祭司正拿著新做好的果醬和蜜餞討好妹妹，於是兄妹倆一起相對無言了。
「……好吧，起碼從陽不用擔心找不到李狗蛋的下落了。」
沈曦乾笑幾聲，看向自家兄長，「謝偃的徒弟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勾得李狗蛋一個勁倒貼？」
意皋的調查結果早早就送回來了，那四個年輕人當中，樂無異乃是當年西征捐毒的大將軍樂紹成之子，而夏夷則更是不得了，身後跟著不止一兩股勢力，並且全都與朝堂有關，聯想到近日聖元帝長子次子受驚、三子失蹤的傳聞，身份簡直呼之欲出。
但是，這些並不能成為李狗蛋跟著他們捨不得走的理由。
「……」沈夜的臉都黑了。
「也許是因為……」一顆頭顱從沈夜身後探出來，「無異烤的肉十分美味吧？」
「……你不覺得突然從活人背後冒出顆腦袋很驚悚麼？」沈曦移開了視線。
謝偃非常無辜地看著兄妹倆：「這般模樣，也並非在下本意。」
言下之意就是，要不是你哥作孽，他也不用只剩一顆人頭到處蹦噠了。
沈曦面無表情地看向外面：「掛在矩木最高處，視野那麼寬廣風景也很好，你覺得怎麼樣？」
「……」
謝偃閉上了眼睛，他決定養好精神，順便再想幾個跟人頭有關的故事，午夜的時候講給沈夜聽。
「話說回來，哥哥。」沈曦想起了一件事情，「你派人盯著逸塵子他們的行蹤要找什麼？」
「自然是他們前往西域的目的。」
沈夜瞥了一眼閉目養神、看起來十分安詳的人頭，「他不說，難道本座就沒辦法了嗎？」
「……」
沈曦用了很大力氣，終於忍下了切開自家兄長的頭蓋骨看看裡邊的腦組織是不是被蛀空了的沖動。
「這種事問李裹兒不就行了？何必花費人力？」
沈夜：「……」
「所以蒼穹之冕不在你手上咯？」
沈夜：「……」
除了身首分離的謝偃，並沒有其他任何附屬物被帶回流月城，厲鬼棲身的偃甲，此刻自然是被樂無異一行人帶走了。
而更嚴重的問題是，李裹兒是那種反復無常到連謝偃都扛不住的性格，誰知道她會不會多嘴說出什麼與沈夜兄妹倆有關的負面言論？
「……哥哥，這個給你喝。」沈曦轉身從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了一個小銅壺，「很好喝噠！」
從來不會懷疑妹妹有壞心的沈夜依言接過銅壺，盛了一杯散發著堅果甜香的白色漿液，一飲而盡。沈曦常用的食具都十分小巧玲瓏，一個杯子的量對他來說，也就是一口多一點。
「確實不錯∼」
「那哥哥每天都要記得喝喲，對身體很有好處的！」
沈曦指了指銅壺，「這麼大的壺，六個核桃磨一壺核桃漿口感最好，煮開放涼了加點蜂蜜更好喝呢∼」
雖然不太明白妹妹的話題跳躍度為何如此之大，但是這一點並不妨礙沈夜接受妹妹的好意。
直到很久以後，沈夜看到妹妹找了下家，將一種名為「六個核桃」的飲品推廣出售並且大獲好評，以及這種這種飲品的主要功效是補腦的時候……
大祭司整個人都不好了。
悠于 2018-4-13 19:30
第一百零六章
離開天罡大本營所在的百草谷之後，因樂無異介懷身世之事、夏夷則更是要打聽母親的下落，於是幾個年輕人的下一站便定為長安，得了聞人羽的師父允許，偷偷離開了百草谷。
回到長安之後，四人分作兩撥，樂無異帶著聞人羽返回定國公府，夏夷則和阿阮前往慈恩寺探望據說在此修行懺悔的母妃。
得知夏夷則真名李焱，乃是當朝三皇子，而且還是人妖混血的時候，李裹兒只想仰天大笑三聲。
當初發動政變殺死李裹兒與其母、奪取皇位稱帝的堂兄早已作古多年，李裹兒覺得，這份因果由他的後人來承擔是理所當然的事。那麼近在眼前的小侄孫，自然就是首當其沖。
嗯，看上去還有點兒小青澀，長到這個歲數都沒被宮裡的歪風邪氣帶壞，挺不容易的，當然要好好逗弄逗弄∼
當年想折騰一下侄子結果被沈曦攔下來了，這回沒人管，不玩個夠本真是對不起被砍掉的腦袋！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李裹兒倒是並沒有洩露太多流月城的事情，而是一臉幸災樂禍地跟著輩分上是她侄孫的夏夷則，擺明了要看他們老李家窩裡斗的笑話。
負責盯梢的初七想了想，樂無異作為謝偃的弟子，在這四人當中，他是最有可能知道謝偃目的的人，便跟著去了定國公府。
藏匿在定國公府的屋頂上聽了一耳朵狼緹首領指責弟弟樂無異作為捐毒遺孤居然認賊作父數典忘祖的國仇家恨順便誤插了他弟弟一刀，初七心道，這段子若是讓逸清知道了，沒准又能衍生出一個系列話本，曦小姐肯定愛看。
——然後就歎氣了。
沈曦現在壓根就不和他說話，連當面遇上了也是選擇性過濾掉了與他有關的事物，沈夜無奈之下，只能暫時派他跟蹤樂無異一行人，免得繼續尷尬。
關於謝偃的目的，倒是很容易就從樂無異和聞人羽的對話中找到了線索，原來竟是為了尋找上古時便已斷裂的神劍昭明。昭明碎片之一就是捐毒王室世代相傳的國寶指環，並且已為樂無異他們尋獲。
根據烈山部保存的記載，昭明具有阻斷靈力流動，破解一切法力聯接的功效……正好能夠克制附身矩木的心魔。
初七想，以昭明克制心魔，想到這一點的人並非謝偃，而是……
屋頂並無他人，也不存在被人看到長相的可能，初七猶豫片刻，還是取下了面具。他很清楚，沈曦對他態度劇變的原因，就是來源於這張臉，或者說，這張臉本應屬於的人。
有關謝衣的一切，都在沈夜的授意下變成了流月城中心照不宣的禁忌，僅僅只言片語的官面記載，並不能描繪出一個生動的模樣來。
初七暗忖，既然主人惱恨謝衣背叛，自然不會將自己再往同樣的方向教導，或許……反其道而行之？
生出這個念頭之後，初七茅塞頓開。
待任務完成後，便尋個時機，同曦小姐詳細分說一番。即使不能徹底擺脫臉帶給他的負面影響，最起碼也要與曦小姐講清楚，他跟謝衣並非是同一個人，除了這張臉，不存在任何能夠引起她反感的因素。
一邊想著，他將樂無異一行人下個目的地在星羅巖的消息傳回了流月城。
樂無異有傷在身，須得將養些時日，所以這會兒初七並不趕時間，順便還問了問，該怎麼處置只認吃的不認人賴在定國公府混吃混喝樂不思蜀的李狗蛋。
沈夜的回信倒是很快，讓初七不用跟太緊，只要能確定樂無異他們的行蹤就行，而且特別交代，如果收集昭明碎片中途有什麼難題，可以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略施援手。
至於李狗蛋……裝作不認識吧。
初七覺得有點可惜，難得沈曦和從陽都不在，有機會折騰一下那只蠢狗，不過算了，正事要緊。
而且大犬吃了定國公家這麼多口糧，萬一被樂紹成知道它的飼主是誰，開了賬單出來，整個烈山部都要跟著丟人外加破財了。
一瓦之隔的李狗蛋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定位為會丟人的拿不出手的蠢物，這會兒正纏著樂家的小僕役要肉吃，腦袋上還蹲著一隻撲騰著翅膀瞎蹦躂的小黃雞。
本身有幫忙帶路離開無厭伽藍的功勞，再加上樂無異的養母傅清姣對毛絨絨的動物很有好感，所以李狗蛋在定國公府的這段日子過得很是愜意，連樂小公子都有點嫉妒這貨的待遇了。
初七的記性很好，看著被長大了的肉包一爪子撓得滿地亂跳、憋屈得直癟嘴的大白狗，他大概明白前些日子在博賣行，樂無異看到自己和沈曦時為何會驚訝了，原來就是當年那個養著小奶貓的愛哭包小鬼。
想起那時候樂無異一臉羨慕地看著沈曦逗貓，還說他種花花死養狗狗丟，初七頗有些用心險惡地猜想著，樂無異要花幾天功夫才會把這條蠢狗搞丟？
如果禺期知道初七的想法，一定會幸災樂禍地告訴他，只要樂無異身上還帶著食物，就算搞丟了，李狗蛋也能嗅著食物的味道追上來。某種程度上來講，像李狗蛋這種會跟著食物跑的狗，其實很適合給樂無異這樣從來不忘帶好吃的還會做飯的人養。
走了一會兒神，初七見過了午時，陽光角度有些偏了，便想換個地方監視，以免被隨著陽光移位的影子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這一挪地方，卻是恰好看到側門開了，兩個樂家僕役恭敬地迎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入內來。見到來人，初七有些驚訝。
被樂家僕役奉為上賓的竟是常年駐守長安、負責接洽流月城與聖元帝往來的意皋。
意皋的修為不是擺設，自然發覺了初七的行蹤，見他居然沒有跟在沈曦身邊，也是有點小驚訝。
——如果知道沈夜最近又作死了，意皋大概會笑得前仰後合。
匆匆打了個照面，意皋就神情自若地拜會樂紹成去了，而初七也迅速給沈夜去了消息，將在定國公府遇到意皋的事情告知於他。
不是初七要當背後告狀的小人——其實從他的立場也不怎麼相信意皋的為人，實在是這個時間太過巧合，意皋與清和以及聖元帝結識十數年，而樂無異的同伴當中又有個身份敏感、拜在太華門下的半妖皇子……樂無異一行人昨天才回長安，今天意皋就上門了，很難說是無意為之。
覺察到初七傳信之事，意皋沒怎麼在意，反正他收到聖元帝示意之後，便通知了沈夜。不過為了避免麻煩，意皋還是傳音初七，讓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沈夜去，別打擾他。
差不多同一時刻，來自沈夜的新回復也到了，速度之快令初七都十分詫異。看過傳信，他才知道原來沈夜帶著沈曦，直接走傳送陣去了龍兵嶼，沒有伏羲結界阻隔，通信自然更快。
沈夜在信中說，今年是第一次在下界舉辦神農壽誕祭典，大祭司要親自到場坐鎮，此外還有來人暫時接替初七，讓他也去龍兵嶼參加祭典。
不過，就初七個人所見，其實應該是兄妹倆都不想聽風琊的詩歌朗誦。
等人來交班的過程中，初七又聽了一耳朵意皋和樂紹成的客套話，半天才抓住核心，聖元帝表示自己一直盯著小輩們的打打鬧鬧，別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讓意皋來就是為了敲打敲打熊孩子們。
至於為何是意皋……
「大概是……想讓逸塵子快些回去，免得在外邊太久了夜長夢多？」
沈曦依舊是選擇性無視初七，對自家兄長說道，「會讓意皋去，想必是看在他與清和的交情上，更容易說動逸塵子吧。」
那幾天大概是提前了，曦小姐脾氣不好，可以理解……被無視的初七自欺欺人地想。
沈夜默默看了一眼外表年齡目測不超過十七歲的沈曦，也明白沒有找與清和認識更久交情更深的自家妹妹出面的原因。這張臉太水嫩了，實在沒什麼說服力，而且人又不在長安。
說真的，如果不是已經確定聖元帝並不知道海市出現了矩木枝，還有謝偃同流月城的關係這兩件事情，他也會懷疑聖元帝是不是故意讓意皋送上門去，好讓樂無異順籐摸瓜把事情鬧大然後順理成章地卸磨殺驢打殘烈山部……以那老狐狸的城府，如果皇帝真的一肚子壞水，絕對看得出來。
正說著，侍從稟報，說天府祭司求見。沈曦偏過臉，看向門口，隱約可以看到一隻小伙伴癱在外邊站沒站相，簡直累成了李狗蛋。
同樣看到了這一幕的大祭司臉頓時黑下來，兩道分叉眉擰成了一團，嚇得小侍從直哆嗦。
「這麼說，祭典已經准備完畢了？」
沈夜習慣性地想用手指敲座椅扶手，無奈龍兵嶼的神殿中座椅尺寸大了些，繃直了胳膊才能夠得到，十分吃力。於是他只能作罷。
「那麼，你可以回去了。」一臉高貴冷艷的大祭司點了點頭，說道，「雖有九成族民已經遷至此地，但是流月城亦不可忽視，祭典須有人主持才行。」
「……啥？」從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這是過河拆橋用完就扔嗎？！
「怎麼天府祭司還有異議？」分叉眉微微挑起，氣壓頓時降下來了。
有！你怎麼不自己去聽風琊的詩朗誦？！
但是就算給從陽一千個膽子，她也不敢正面跟積威多年的紫微大祭司對著幹，於是只能整理一下衣服默默打道回府。
沈曦淡定地做了一個【小伙伴=姨媽巾】的等式，然後給她點蠟。
第一百零七章
龍兵嶼上也有矩木，是用流月城中保存的矩木種子培育的，樹齡不足百年，不過有常駐島上的祭司時常用木系法術促進生長，雖然不如流月城中的矩木那般華蓋參天，卻也是十分挺拔蓊郁，即便是龍兵嶼附近的海域也能看到。
南海似乎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處，可以考慮利用矩木弄個燈塔，島上西南邊有天然深水港，發展一下海上貿易似乎也不錯……
沈曦摸著下巴想，她覺得單純搞蠶桑養殖的利潤，似乎不太夠養活所有族民，畢竟日後人口肯定還要增加的，而龍綃宮和明珠海加起來，目前的產出也可以滿足需求……不過現在想這個有點早，先干掉礪罌再說。
其實最方便的做法，就是大家都搬到龍兵嶼不帶心魔玩，讓它一個人在矩木裡自嗨去。但是從長遠角度看，如果留著礪罌這條命，要洗白與心魔合作之事就有點麻煩了，把黑鍋都給它背的前提是讓它徹底閉嘴。如果放任它到處亂講蠱惑人心，之前為了減輕矩木枝對神州的影響而做的工作就全都白費了。
所以沈曦更加堅定了干掉礪罌再讓它背所有黑鍋的想法。
其實也算不上背黑鍋，畢竟這些壞事的確是礪罌提出來的，也拿來要挾過沈夜——最重要的是礪罌要挾了兄控的哥哥。
思考完畢，看看天色也快到祭典開始的時候了，沈曦還聽到負責流程的小祭司驚訝地問沈夜為何龍兵嶼的第一次神農壽誕祭典沒有餘興節目。
「你也說了，這是龍兵嶼的第一次壽誕祭典。」
沈夜冷冷地看著那個膽大包天居然敢質疑紫微尊上的小年輕，「嚴肅點。」
底下一群祭司和侍從們的臉都綠了，要不是眼前這個人是大祭司，他們真想糊他一臉辣椒粉。之前一百多年用抽簽決定餘興節目人選的主意到底是誰提出來的？！你敢承認嗎？敢嗎？！
沈曦低下頭，把臉埋進了軟綿綿的兔子娃娃，笑得肩膀直抖。她敢肯定，自家兄長絕對是因為不想再上台所以才找了這麼個借口的，畢竟這時候能上台的只有他、雩風還有曾經被抓壯丁的沈曦自己，三個人抽簽的話，省略小數點之後也有33%的中獎機率實在太高了。
至於沒有餘興節目，該怎麼打發烹煮祭品的這段時間，天府祭司早就幫大伙兒想好了。
「從陽不是已經准備東西了嗎？」沈曦指了指庫房的方向，說道，「裡面有很多冷凍肉和蔬菜，還有凍豆腐跟粉絲、菌菇，她之前跟我講，晚上用那些東西做祭品，然後可以直接分給大家自己烤著吃，還能煮火鍋。
「這樣安排的話，就不用神殿專門派人去料理祭品，自然也就不需要在祭品煮熟的這段時間裡安排餘興節目、以免大家無聊了。」
「但是，島上房屋皆為木質，若是大伙兒聚在一起燒烤食物，很容易誘發火災。」一個小祭司小心翼翼地說道，「神殿雖是石造，但是神聖之所弄得煙熏火燎，未免對神上不敬……」
這個好解決，沈夜很快就想到了：「去海灘，那兒離屋捨遠，若有意外，就近取水也方便。」
沈曦已經開始盤算晚上的菜單了，火鍋底是現成的，島上水果很多果汁管夠，海邊的話還能現撈海鮮，烤魷魚焗貝……燒烤火鍋開海灘趴，太棒了∼∼∼
與沈二小姐相處這麼多年，初七瞧瞧她的眼神，差不多就能猜到她在打什麼主意了。想起之前沈曦為了吃海鮮能千里迢迢跑到荒涼的小漁村，他決定今天晚上好好表現一下。
沈夜看了看全島地圖，便將舉行祭典的地方定在了與天然深水港相鄰的正南側海岸，那裡綿延著一大片鋪滿細潔白沙的海灘，很適合舉行集會活動。他掌控流月城多年，說一不二，對外形象又十分威嚴，普通族民膽子小點的都不敢直視他的臉，這會兒也沒人敢質疑他的決定。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
祭典准備工作大部分已經被從陽趕工搞定了，沈夜要做的就是按步照班，順便想想今年的演講稿該用寫什麼詞。
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有得忙的，於是沒人照管——初七現在只能潛伏在暗處默默看護——的沈二小姐只能自己一個人玩。
這種情況在遇到了來龍兵嶼參加神農祭典的貓草們之後有了改善，沈曦帶著一群貓草跑出去收集晚上吃的食材了。
近海中的無脊椎動物，沈曦直接用珊瑚笛就能召出來，因為製作蟲笛的材料來自海洋，所以對海中靈智未開的生物具有加成效果。大一點的魚類和深海中的生物，就交給白閃閃它們，反正貓草對海裡更熟，也知道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
兩邊合作收獲頗豐，貓草們甚至還拖回了一條現在被它們的雩風大人深惡痛絕的大翻車魚，不過這玩意丟頭比較多，沈曦估計剖完魚之後能剩下十斤肉都算多了。
雖然有那麼一瞬間，看到翻車魚那副肚皮朝天無力掙扎的可憐巴巴的模樣，沈曦生出了一絲絲微不足道的惻隱之心，但是想想作為萌物依然葬身人類腹內的羊咩咩，她扭頭對拿著刀子躍躍欲試的貓草們說了一句話。
「一刀搞定，給個痛快點的。」
「喵，曦小姐……」
結果，看到流著眼淚哭噠噠的翻車魚，貓草們倒是比沈曦更早心軟了。
「我們已經抓到很多吃的惹喵，翻車魚的肉又少皮又厚，殺魚很費時間呢喵！」
沈曦攤了攤手：「反正是你們抓的，要怎麼處理都隨你們便咯。」
於是臉上還掛著兩道淚痕的翻車魚得以生還，它決定以後再也不貪玩靠近人類的地盤了……陸地好可怕嚶！
天色漸晚，海灘上的祭典拉開了序幕，前半段的流程與以往一樣，但是祈祝結束之後，大祭司離開祭台，卻沒有餘興節目，而是由巨門祭司帶著眾位低階祭司開始整理祭台上的祭品，然後直接分發給前來觀禮的族民。
分發祭品之後，便有侍從將尚在迷惑中的族民引到預先劃分了區域並且安置烤盆的沙灘，靠近祭台的一側還分布著各種底料的火鍋爐，想吃什麼口味可以自己往裡面下。
等雩風說明讓族民自己用祭品製作食物之後，沈夜也換掉了特地為祭典准備的寬袍大袖的繁瑣服飾，一身常服悄悄找到了預先留給妹妹的烤盆。
「哥哥你看，」沈曦指了指烤盆後面的幾隻大木桶，還有一旁裝滿了各種醬料和食油的調料罐，「我還找了點別的海鮮，我們一起吃嘛∼」
沈夜點了點頭，笑道：「那哥哥就多謝小曦款待了。」
一邊說著，他摸摸妹妹的腦袋，隨手拿起已經烤熟的牡蠣，雖然疙疙瘩瘩十分粗糙的黑褐外殼讓他有些發怵，不過比起隔壁那只正在被雩風按在砧板上肢解的活生生的張牙舞爪的大龍蝦，顯然自己這邊還是稍微養眼一點。
嗯，這貝殼瞧著很不起眼，味道倒是十分鮮美∼
然後他就看到自家妹妹彎腰從身後的大木桶裡掏出一隻活生生的張牙舞爪的大螃蟹，扔到了隔壁。
「雩風，幫忙殺一下！」
「你就不會自己殺？」
「我要是會還用得著你麼？」
在頤指氣使這方面，沈二小姐絕對得到了她家兄長的真傳。
沈夜很憤怒，這才來龍兵嶼不到三天的功夫，妹妹就被雩風這個小混蛋給帶壞了！
——已經忘記豆丹炒絲瓜事件的大祭司完全沒有想到，其實真相恰恰相反。
看著妹妹熟練地往細木簽上插各種魚蝦蟹貝蔬菜菌菇，抹上油，一邊烤一邊刷各種醬料和蜂蜜，然後招呼自己去吃，沈夜感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對於妹妹提出用法術快速煮一鍋海鮮湯的要求自然是嚴格執行。
接下來，沈夜見到了十分挑戰他忍耐極限的一系列情形。他的寶貝妹妹先是把海鮮湯倒進了火鍋裡，准備了味碟，然後從木桶裡掏出了許多巨型爬蟲一樣的難看生物，拿起小刀斬頭去尾，有殼的去殼沒殼的剮腸，再將這些剝洗乾淨的爬蟲切段下進燒開的火鍋裡涮。
等待蟲子肉段煮熟的空隙裡，沈曦又用一個長夾子從另一個木桶裡夾出了幾個圓滾滾像刺蝟似的黑刺球，剪掉尖刺用小刀撬開，挖掉了像是內臟的東西，留下一團團蛋黃似的黏稠物體，然後淋上自制的醬汁，用小勺舀著吃，一邊吃還一邊問一旁的兄長想不想來點。
——簡直就是極致的噩夢！！！
如果不是拼命捂著嘴，沈夜覺得自己一定會慘叫到破音。原來小曦在下界根本就沒吃飽過，以至於不得不用這些面貌可怖的惡心生物果腹！
不等他暴怒地追究責任，初七已經悄然傳音，告知了他一件事情。
曦小姐一向喜歡與眾不同的奇特食材，主人您忘記了嗎？
已經充滿怒氣的大祭司一下子偃旗息鼓了，因為他終於想起了豆丹炒絲瓜事件，以及很多年前，當初七還是謝衣的時候，妹妹曾經跟他一起分過蟲子吃……而不論是自家妹妹還是從前的謝衣現在的初七乃至於現在只剩一個人頭的謝偃，他們對奇特飲食的需求已經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了。
「哥哥不吃麼？」沈曦困惑地看著快被海風吹冷的烤串，嘴裡正咬著一條蟹腿，「我用秘制醬料烤的，很好吃哦！」
烤串看起來是不錯，前提是旁邊沒有一鍋翻滾的蟲子肉段……
「小曦，哥哥現在有點渴，想先喝點酒……」
大祭司自以為和顏悅色地對妹妹說道，殊不知在一旁的初七和雩風眼裡，簡直就是面孔猙獰了。
「我沒領酒水啊……」
沈曦想了想，扔下吃空的蟹腿，掉頭往祭台的方向跑去，「我去看看還有沒有酒，一會兒回來給你烤茶樹菇！」
目送妹妹離開，沈夜回過頭來果斷看向藏匿在一側的暗衛。
「初七，這鍋東西你現在就解決了！」
「……可是曦小姐……」
「自有本座替你擔著！」
於是剛剛煮開的麻辣海鮮鍋被初七獨自享用了。
「主人為何不吃？曦小姐的手藝一向很好……」
而且這麼處理之後，一點都看不出原來的奇怪模樣，也不至於難以下咽……初七瞟了一眼尚有不少存貨的木桶，心道還好沒有把曦小姐辛苦撈的海鮮給吃光。
沈夜極度不願承認，他費盡心力教養的兩個孩子，不知為何都長成了與常人迥異的【重】口味……問題的源頭到底在哪裡？！
第一百零八章
當沈曦抱著一小壇酒和滿滿一大壺果汁回來的時候，海鮮鍋裡已經沒有任何蟲子肉了，她還奇怪自家兄長怎麼突然轉了性，對吃蟲子一點都不排斥了。
於是她把酒和烤串塞給自家兄長，轉頭切了幾條海蜈蚣和沙蟲，剝了點貝肉，又往火鍋爐裡添了木炭，重新煮肉，然後把之前分到的作為祭品雞翅和小羊排串起來烤。稍遠處沒人用的烤台上，被她架了一隻燉鍋，裡面是剛才拿酒時順手要的椰子，正在蒸椰子飯。
理論上，海鮮和水果是不能同時食用的，果汁也是一樣。不過在這方面，如果到了沈曦這樣的吃貨等級，本身又是相當有水平的藥師，那麼食物相沖什麼的已經完全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了。
就算沈夜心中的咆哮已經突破天際，依然改變不了他乖巧可人的寶貝妹妹繼續吃蟲子——而且吃得很開心——的現實。
他想破頭也沒有弄明白，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讓妹妹養成了如此奇特的口味。
眾所周知，燒烤也好火鍋也好，都是十分上火的食物，又是趁熱吃的，加上龍兵嶼四季如春的氣候，大人或許忍得住，自制力不太夠的卻小孩子們耐不住熱了。
而聚餐的地點又選得很好，不遠處就是清涼的海水，早有頑皮的孩子趁父母不注意，偷偷下海玩水撿貝殼了。
雩風平素花了不少心思結交周遭水族，自然也沒有不長眼的各路妖鬼上門抓小孩回去吃，各家父母也不是完全耽於享樂不管熊孩子的，會點小法術的拍上個防溺的魚息術，游到深水裡自有路過的水族轟回來，不會法術的直接找一根結實的繩子牽著，跑遠了就扯一扯……
沈曦嘴角抽搐地看著這群熊孩子和他們的熊爹娘，她忽然發現，一旦卸去了壓在身上的生存包袱，族民們鬧騰起來也是個個逗比。
關心民生大計的沈二小姐想到了一件事情：也許以後開個海水浴場能來錢？
不怪沈曦掉進了錢眼裡，而是這世道一直是沒錢寸步難行，就算眼下偏安一隅，也不代表能世世代代守著個桃源過與世隔絕的日子，更何況他們也不能搞閉關鎖島，不然光是一個資源匱乏就能困死這些上古遺族。
然後關心民生大計的沈二小姐這時候的思路已經一路跑偏到日後的海水浴場發展成天體海灘會導致人口會如何暴漲然後又該如何推行計劃生育法……
最後杞人憂天的沈二小姐還是埋頭烤肉去了。
吃飽喝足之後，周圍烤台的族民開始三三兩兩地結伴到處串門，一邊交流燒烤手藝，一邊聊點東加長西家短，沈曦也拉著自家兄長，手牽手考察族民的人均烹飪水平去了。
一路走著，沈夜發現有點不對勁，怎麼一圈小崽子看自家妹妹的眼睛都綠了？這人頭比以前初七交的覬覦自家妹妹的名單還多呢！平時自家妹妹在人界俗世也沒遇到過這麼多狼崽子啊……
你你你你你還有你，不知道小曦是本座的妹妹嗎？你們的臉本座都記住了！咱們走著瞧！
沈夜不知道的是，人界俗世不是沒有盯著他妹妹吸溜口水的人——畢竟沈曦長大之後的顏值相當高，只不過這些人已經被初七第一時間處理掉了，至於名單……那都是在沈曦長大之前的事情，早過期了。
而烈山部的狼崽子比下界還多這一點，卻是沈夜真的冤枉自己的族民了。要知道沈曦是在下界長大成人的，尋常族民絕無可能將她與當年的稚□童聯繫在一起，如果他們知道這個以前沒見過的漂亮姑娘是大祭司的妹妹，給他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在大祭司面前肖想他的心肝寶貝……
被留在烤台邊的初七默默看了一下沒有用完的食材，想起剛才第一鍋海鮮都被自己吃了，沈曦可能還沒吃飽，於是他拿起了菜刀，從木桶裡掏出一些看上去沒那麼挑戰普通人接受能力的貝類和海藻……
一刻鐘以後，旁邊烤台的雩風驚恐萬狀地拖著一群貓草逃命去了，一邊逃一邊想，幸好這裡比較偏僻沒什麼人路過，要不然被看到了還以為是礪罌不甘寂寞跑來踢場子呢！
等初七把所有沒用完的食材都做成熟食之後，沈家兄妹倆終於回來了。
沈夜的臉色依舊很差，雖然他眼鋒一掃就能嚇退一批狼崽子，妹妹暫時安全了，可一會兒祭典結束演講他還得上台……妹妹氣還沒消，初七實在不方便出面，真是愁煞人也！
憂心忡忡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妹妹就被狼崽子給叼走，所以大祭司壓根就沒有注意到，烤台邊的食物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常年跟廚房打交道的沈曦倒是一眼就發現個中乾坤。有這種本事的人，整個龍兵嶼上，除了初七不作第二人想。
於是沈二小姐的臉也黑了。
好不容易撈到的海鮮，還沒吃過癮呢，一個眼錯不見就成了黑暗料理，如果不是兩人的戰鬥力之間隔了整整一個次元，她真想把初七吊起來暴打……
而且這堆黑暗料理外表看起來居然還算正常，該說他的功力日益精湛了嗎？！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沈二小姐腦內吊打的初七難過地發現，自己烤好的食物被曦小姐嫌棄了……果然還沒有消氣麼？
還不等沈曦提醒自家兄長，這裡的食物已經被人偷天換日變成了大殺器，已經有侍從趕來請大祭司前往祭台做祭典結束致辭了。於是紫微大祭司像是出嫁的姑娘捨不得娘家人一樣看著自家妹妹，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一邊走還一邊惡狠狠地瞪沿路遇到的狼崽子——他真的已經記住他們的臉了。
憤怒之中的大祭司絲毫沒有想到，此刻神殿密室中想了一天的鬼故事卻發現沒有聆聽者的人頭正在暗搓搓地憋著壞，要想出更多更嚇人的鬼故事招待他。
而另一方面，想著不能浪費食物卻絕對不會把初七出品的黑暗料理往自己嘴裡塞的沈曦也找到了很好的解決方案。
她把這些食物都送給了突然湊到附近亂晃的小伙子們。
等雩風和貓草們回到烤台時，沈曦已經惡作劇完畢偷跑了，初七自然是跟著的，於是巨門祭司看著躺了一地的食物中毒患者，又開始頭疼了。
至於初七有沒有因為自己做的食物被沈曦拿去胡亂送人，甚至導致了比較嚴重的後果而感到內傷，那就不得而知了。
龍兵嶼和流月城是同時舉行神農壽誕祭典的，所以當沈曦跟著自家兄長回去的時候，城中的祭典也落幕了。
小伙伴們見面的場景充滿了憂傷，沈曦發現自己的腰圍似乎又有增加的趨勢，而從陽則在苦惱如何向小伙伴她哥解釋，為什麼極少數留在城裡過節的族民會產生以後大家轉去拜閻羅不跟神農神上玩了的錯覺。
「都是風琊的錯！」
匯報工作結束之後，從陽狠狠地咬著小伙伴作為手信帶回來的小魚干，「他上輩子肯定活在哥特時期！」
沈曦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什麼時期？」
從陽愣了愣，忽然想起小伙伴是沒有去過極西之地的，於是解釋道：「那個，以前極西之地有個叫哥特的蠻人部族，滅掉了很多國家，所以後來就有人把被哥特人統治的時期稱為哥特時期，指代黑暗陰森的時期……你那天不在啊，風琊那詩念的，我還以為他被吟游詩人附身了呢！」
「……」
「小曦你不知道，極西之地那邊有的吟游詩人真是煩得讓人恨不得把他腦袋摁水裡到斷氣才鬆手……」
……為什麼中古世紀歐洲被你這麼一形容就有種特別逗比的感覺了？
「看來你是想把風琊的腦袋摁水裡摁到斷氣才鬆手咯？」雖然腦內彈幕刷得飛快，沈曦嘴巴上倒是不緊不慢，「多大仇？」
「祭典結束了才回來的人沒資格說這話！有本事你和你哥別躲龍兵嶼啊！」
從陽一把扯住了小伙伴的臉蛋，用力往兩邊扯。用完就扔，當老娘是什麼啦？！！！
如果天府祭司能大聲問出這個問題的話，那麼她敲開小伙伴的腦袋，大約就可以看到【衛生巾】或者【月事帶】這樣的標准答案了。
要不要提醒小伙伴她已經變成雪姨臉了呢……思考三秒之後，沈曦決定不說這事，因為她看到初七正往這邊過來。於是沈曦立刻揮別小伙伴，轉身跑了。
然後她剛剛轉彎跑出從陽的視野就被初七追上了。
沈曦不得不懷疑，這貨是不是算准了不會被從陽看熱鬧，才會卡在這個視覺死角出現的。她用力扯了扯被握住的手腕，發現初七沒有鬆手的意思，臉蛋迅速鼓成了包子。
話說回來你不去下界盯著逸塵子他們，堵在這裡真的好嗎？一會兒被哥哥發現了可沒人給你說好話喲！
「曦小姐，屬下有話想說。」
「……鬆開啦！」
不是沈曦不想繼續裝高冷無視初七，問題是她實在沒辦法無視自己爪子被捏著這一現實繼續當初七不存在……於是只能炸毛了。
正在沈曦磨著牙思考從哪裡下口咬人的時候，眼前一花，只見初七的身形瞬間矮了半截。
「屬下自知僭越，但是有些話……」初七微微仰首，看著視線有些躲閃的沈曦，輕聲說道，「要說與曦小姐知曉。」
……怎、怎麼突然就……發展成了這樣？
沈曦呆呆地盯著被握住的手，又動了動，盡管初七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但她就是不敢看單膝跪地的初七是何神情，腦子裡旁的念頭一下子就被抽得一乾二淨了。
「曦小姐？」
初七疑惑地看向沈曦，另一隻手已經觸到了面具。他在考慮要不要用臉刺激一下沈二小姐，讓她回過神來。
事實證明初七的做法是正確的，沈曦迅速反應過來，用力按住了即將掀起面具的手。
羽毛一樣軟軟涼涼的觸感落在手背上，讓初七懸在嗓子眼的心臟回到了原位，嘴唇悄悄勾了一個笑弧，果然賭對了。
「……別廢話了，做你的正事去！」
「是。」初七很努力地抑制著聲音裡的笑意，盡量不讓沈曦看出他的得意，「此番任務結束後，屬下再告訴曦小姐。」
——這滿滿的立flag即視感！
沈曦差點把他的臉當李狗蛋給揉了，沒事作死麼？
目送沈曦氣鼓鼓地跑掉，初七覺得心情像雨過天晴似的明快。
靜默片刻，他才匆匆趕往長安，繼續跟蹤樂無異一行人的任務。
等大局落定之後，嗯……
第一百零九章
「你幹嘛老盯著我？」沈曦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蛋，「沒開出花兒啊……」
從陽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沒什麼，你想多了。」
沒錯，天府祭司當時不小心看到了全程，雖然怕被初七發現、隔得比較遠，所以沒有聽到兩人在說什麼，但是她確信肢體語言已經足夠表達一切了。
初七都那樣了，她居然還能無動於衷地該吃吃該睡睡，果然小伙伴是一種很神奇的存在……
從陽想起了天天都在彈箜篌天天都被沈夜無視的廉貞祭司，雖說每日不間斷給滄溟城主送花的大祭司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但是這並不妨礙天府祭司同情一下華月。
東西方文化差異導致小伙伴不知道未婚男性單膝下跪代表什麼含義，這個從陽表示可以理解，不過當時氣氛都那麼……咳咳、那個了，她居然一點都沒有覺察到，該說不愧是大祭司的妹妹麼？
再說這都快一百年了……他們的進度簡直慢得讓明眼人恨不得一巴掌把那倆糊進鍋裡一塊兒煮熟算了。
而沈曦完全沒有覺察小伙伴決定成為神助攻的偉大志向，看著目光游移閃爍神情不斷變化的從陽，她只想到了一句話：此人多半有病。
瘋逗打鬧之後，眼看議事廳近在眼前，從陽迅速收斂起所有與放肆有關的神情，順手理了理衣衫，肅容端起神殿祭司該有的姿態，這才提步邁入大門。
一抬眼就看到大祭司掛著一對黑得變本加厲的眼圈，面無表情地戳在座椅上，手指都快把扶手給敲爛了。
沈曦頗有些心疼地看著正好放置在扶手上的虎爪——毛都要被哥哥給弄禿掉了快住手啦！
一想到始作俑者，沈曦就想把那貨倒掛到矩木上擺來擺去，加上滄溟、沈王爺和礪罌，要是沒打起來，說不定還能湊一桌麻將呢！
哼唧，一千零一夜都沒這麼執著的，自家兄長又不是暴君，天天晚上守著講鬼故事是何居心？！
她這個做妹妹的現在都不好意思晚上去找自家兄長膩歪，憑什麼個人頭能蹲在哥哥房裡不走？！
見妹妹的臉又變成了圓鼓鼓的包子狀，沈夜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妹妹的臉蛋，然後才在眾人看神經病的眼神注視下，淡定地布置了從今日起到下個旬會之間的工作，宣布散會。
陪自家兄長去送花給滄溟之後，沈曦也不打擾他批閱公文了，揮揮手往自己房間走去。
剛到中庭，沈曦就看到路邊蹲著一坨散發著濃重怨念的人形物體。
壽誕祭典的收尾工作是個大工程，雖然一年一度早已摸索出了固定的一套流程，但是今年在流月城參加祭典的人很少，連使喚人手都分了大部分去龍兵嶼，而祭典本身又十分隆重，所以……
怎麼所有累活兒都是老娘干！
天府祭司憤憤不平地扯著小伙伴的軟嫩臉蛋：「既然你哥欺負我，那我就欺負你找回來！」
「……多大的出息？」沈曦睜著死魚眼看小伙伴。
「還有，你們神農祭典跑去海邊烤肉，都沒想過幫我帶點嗎？幾條小魚干就把我給打發了！」
「相信我，帶了烤肉回來的話，你真的會後悔的……」
沈曦默默遠目，沒吃掉的東西都被初七做成了黑暗料理，要是真的帶回來給小伙伴……才沒那麼喪心病狂呢。
「趕緊起來吧，你再這麼蹲下去，礪罌該來找你了……這麼重的怨氣，心魔肯定喜歡……」
話音剛落，天府祭司唰地一下彈了起來，利落地拍拍下裳，一臉正直看向小伙伴。「你接下來准備去哪兒？」
毫無技巧性可言的轉移話題換來了小伙伴的白眼。
「我要去看看滄溟姐姐，你要是沒事的話可以一起來，正好幫我盯著礪罌，別讓它來搗亂。」
聞言，從陽立刻警惕地看著她：「你想幹嘛？」
第一次跟礪罌的交鋒還是一百二十二年前、謝衣破開結界的那次，結果並不怎麼美好，礪罌被沈曦體內的神血燒得鬼哭狼嚎，沈曦也被魔氣折騰了好幾天；然後就是一百年前大祭司初七逮謝衣那天，一瓶王水砸得礪罌在矩木裡養了好久的傷，沈曦倒是沒事，結果意皋嚇得直接跟沈夜講和了……都是十分典型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有這些前車之鑒，對於小伙伴能玩死礪罌這一點，從陽是堅信不疑的，但是她每次玩起來都是不分敵我無差別攻擊……起碼也要換個自己不在的時間玩嘛。
「就是去找滄溟姐姐說說話而已。」沈曦撇了撇嘴，「你以為我想幹嘛？」
從陽伸出手指戳她的臉：「我哪知道你想幹嘛，不管怎麼樣，你可別玩大了……」
「我有那麼蠢嗎？要玩也是我們玩死礪罌，才不會被它給玩壞呢！」
……說壞話也得在魔背後說，你能不能別這麼光明正大？
籠罩在庭院上方的矩木枝葉之間，一團黑漆漆的人形正在揮灑怨念。礪罌倒是想出聲讓沈曦閉嘴，但是它怕隨之而來的辣椒油和王水……雖然不會造成實質傷害，但是太難受了……
小小年紀這麼愛欺負魔，一定會遭報應的！礪罌用力咬著一根矩木枝，憤憤不平地想。
緊接著，它就聽到站在庭院樹蔭中的少女打了個小噴嚏。
見沈曦眨巴眨巴眼睛四處張望，礪罌迅速遁了。它可不像這小丫頭，說壞話都不知道回避一下……它才不要再被王水潑。
無端端打了個噴嚏的沈二小姐正在琢磨，是不是有誰提到自己了，然後她想起之前自己還不知道【初七=謝衣】的時候，很多次都誤以為初七是著涼了才打噴嚏……正好是自己吐槽謝衣的時候。
事後諸葛亮沈二小姐不由得深深唾棄自己的後知後覺——真是太遲鈍了！
扭頭四顧一番，沒有找到背後說自己壞話的人，沈曦只能作罷。
同一時刻的長安定國公府，對著脊背微微繃緊的樂無異和聞人羽，氣度超然的老者神情平靜，慢慢品著茶，姿態極為自在，像是全然未曾覺察到兩名年輕人眼中的戒備。
想著樂小公子大約快忍不住了，意皋微微歎息，放下了茶盞，看向兩人：「不知二位如何發覺此事？」
聞言，樂無異定了定神，說道：「是因為……你身上所佩飾物。」
意皋垂下視線，看了一眼腰帶下的佩玉，正是流月城民人手一個的魔契石雕琢而成，那種暗紅的色澤，是人界任何一種礦石都不具備的。
「之前在捐毒，我們見過流月城的祭司，他們身上都有這種石頭，前些天意皋先生出現在我家的時間，又……太湊巧了些。」
雖然一直醉心偃術，未曾用心外出交際應酬，但是生在權貴之家，樂無異也聽說過，這位大隱於市的世外高人，其實與當朝天子私交甚篤。
而稍早些時候，養母傅清姣說起當年捐毒之事時，亦是提到過一些舊時傳聞，這高人當年也曾為征西軍提供助力，雖是捕風捉影之說，卻從未有人正式否定過。
意皋回憶了一下沈曦當年用來驢聖元帝的履歷，想想樂小公子他們一行人裡還有個清和的弟子，於是斟酌了一番，又加進一些清和知道而聖元帝不知道的消息，然後說給了樂無異和聞人羽。
當然，敘述過程中，一個中心——【礪罌才是幕後元凶】、兩個基本點——【烈山部是無辜的】和【沈夜是個欠揍的混蛋】，是意皋毫不動搖地堅持的。
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意皋也不會多做停留，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樂無異後，他便告了一聲罪，離開了定國公府。
原本聖元帝托意皋前來拜訪的原因，確實只是巧合而已，但被樂無異發現魔契石，卻是順勢而為。意皋很樂意在不影響最終目標的前提下，給沈夜添點兒堵，沒有規定說他給沈夜幹活就不能說沈夜的壞話吧，更何況他也沒添油加醋，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難道這年頭說真話還是罪了？
不過，這事絕對不能讓沈曦知道……意皋才不去招惹那個愛兄如命的神經病。
所以沈曦那個噴嚏其實是這麼來的，這一回礪罌真的是無辜的。
當然，整個流月城也沒誰會傻到給礪罌洗白——揍它還來不及呢，反正這貨從裡到外已經黑透了。
樂無異並沒有注意到意皋的離開，除了要消化突如其來的大量信息，他還在想著怎麼組織語言，才能在短時間內將這麼些曲折離奇的發展轉述給並不在場的夏夷則和阿阮，順便通知小伙伴，他那個皇帝爹已經派人來警告了。
想到夏夷則他們，樂無異不得不將思維蔓延到了那個傲慢自大的女鬼。她和李狗蛋的飼主是認識的，而李狗蛋的飼主又是沈夜手下的祭司，但是他們一行人初次見到女鬼，卻是在靜水湖……
再想想意皋言談之間對沈夜的明嘲暗諷，樂小公子覺得流月城那群人的關係可真復雜。
意皋所言倘若屬實，結合傅清姣從天玄教所得的對當年捐毒之事的調查，那麼很容易就能推斷出來，生父亡故這筆賬，其實並非養父樂紹成所為，畢竟是渾邪王收魔氣影響、命令生父自盡，而矩木枝又是渾邪王找來的，好巧不巧，那玩意還是被沈夜的妹妹改造過的變異品種。
好吧，這下狼王那邊的誤會可以解除了，另一件事情就是……師父所托……
他搖了搖頭，當務之急還是先跟同伴匯合，然後出發前往星羅巖。只要找到其他昭明碎片，就能破開結界，進入流月城。
第一百一十章
祭典過後，移民工作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雖說要瞞著礪罌的耳目、不能有太大動靜，但是眼看即將大功告成，所有人都是幹勁十足——除了有點小小的流言。
這流言還是先前那個，關於烈山部會不會改變信仰，往後開始信奉閻羅……愛好暗黑哥特風詩朗誦的風琊表示，他絕對沒有誤導任何族民，也完全不是想顛覆烈山部的信仰，純粹是自己格調太脫俗了，曲高和寡，一般人不能理解。
對此，沈夜的反應是以後只要抽到風琊，自動默認祭典節目由此人直接領導太陰祭司承包。
——於是，其他同僚尤其是從陽，紛紛表示喜聞樂見。
至於風琊私下裡有沒有被躺槍的承欒暴打洩憤，那就不得而知了。
這些茶餘飯後的小道消息本來是沈曦比較感興趣的，不過這個時候，她沒有太多精力關注了，昨天去找過滄溟之後，她覺得差不多可以動手了。
位於流月城深處的矩木核心，也是流月城名副其實的核心之地，支撐流月城的矩木就扎根於此，汲取來自神農之血的力量散布全城，以保烈山部人不飲不食而活。
進入矩木核心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不過進入的權限，沈曦已經從滄溟那裡獲得了。
要瞞過自家兄長偷偷進去的話，監控網倒是不用擔心，作為構成監控網絡的淚影蟲們的培育者，沈曦還是有一些後台手段，可以讓所有淚影蟲都過濾掉自己的存在的，她需要避開的是矩木核心的守衛。
選定時間之後，她就提前一天找來了小伙伴，商量怎麼引開守衛。
「……所以這才是你去找滄溟的時候還要叫上我的真實原因？」天府祭司臉色灰暗地看著小伙伴，「被你哥發現了，最倒霉的還是我吧？」
沈曦攤了攤手：「你不想幫忙也沒什麼，我們還是好伙伴。」
跟這貨勾搭多年，從陽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潛台詞：被逮到了就說你是同謀。
抬眼看看小伙伴那得意洋洋的笑容，【這個忙你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的神情真是再明顯不過了。從陽頓時憂傷了，她現在只希望，如果到時候真的東窗事發了，自家師父會記得把這個被迫的從犯徒弟撈出來。
天府祭司終於明白了一件事，自從認識沈曦，自己就算是上了賊船還沒法回頭了。
「行了，算你狠……明天具體怎麼搞？」
從陽的一大優點就是認命之後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完全不會因為是被動而消極怠工。
「引開守衛之後，我們怎麼匯合？」
沈曦搖了搖頭：「不用，你想辦法把自己摘出來就行了，其他事情我自己處理。」
「……你是逗我？」從陽撇了撇嘴，「我又不是沒聽到你和城主說過什麼，那種情況下你能保護好自己嗎？沒人在旁邊守著，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個不用你管。」
沈曦語調飛快地說道，「你知道我一向很怕死的，敢這麼做肯定是有法子保全自己。」
「……」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天府祭司總覺得小伙伴隱瞞了一些事情，因為這也是沈曦敷衍了事時的一貫風格，說的全是實話，但是關鍵部分一字不漏。
「你的表情怎麼跟參加我的追悼會似的？」沈曦不滿地戳了一下小伙伴，「這幅鬼樣子別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啊。」
要是你一個不小心，可不就是追悼會了麼？從陽腹謗。
當然，心裡想的說出來，就得換成比較委婉的語言。「不管怎麼樣，還是小心點好，萬一你要是有個什麼閃失，你哥非撕了我不可。」
沈曦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只要你調開守衛的時候做得隱蔽些，不留尾巴，我哥哥就算不到你頭上來。」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從陽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我想說的是，如果你有個萬一，你哥受了刺激發起瘋來，沒准要找一堆人給你陪葬……」
到時候，首當其沖的就是沈曦的朋友圈……從陽覺得連李家的女鬼和蠢狗還有干屍都不一定能幸免，何況自己呢？現在活得挺滋潤的，還不想英年早逝。
唔，這個時候要是初七在就好了，肯定輪不到自己倒霉。
這神來之筆的一個噴嚏讓初七險些暴露行蹤，被隱居星羅巖的女仙息妙華發現。
多說無益，事情到了現在從陽也明白，已經不可能讓小伙伴打消主意了……那就老老實實幫忙吧。
雖然兩個姑娘湊一塊也整不出什麼周密詳盡的計劃，不過沈曦有親哥大祭司撐腰，帶著小伙伴把神殿當花園逛也沒人敢管。逛著逛著到了沒人的地方，屏蔽監控後，便開始分頭行動了。
見守衛都被小伙伴用各種不易被懷疑的方法引開了，沈曦笑了笑，用滄溟教的方繞過外圍的禁制和機關，一步步踏入了矩木核心所在。
包裹在矩木根系中的赤紅神血帶著凝結的質感，有點像太陽，只不過太陽發出的是熱量和輻射，而神血中緩緩溢出的是散發著生機的清正神力。雖說因為神力衰竭之故，本來鮮紅的神血也染上了些許黯淡，宛如走過了漫長主序星時期的衰邁恆星，但即便如此，神血中殘餘的力量，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抬手解下腰間的珊瑚笛，手指一鬆，蟲笛順勢落下，就像落在沙地上一樣毫無阻礙地斜斜插入地面，露出半截在外面。
無數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蠱蟲自笛孔中飛射而出，以蟲笛為中心旋繞著，光芒一閃便消失了蹤影。與此同時，地面浮現出了大大小小的黑斑，像是有什麼深色的液體有規律地濺撒在地面留下的痕跡。
而隨後出現的幾隻巨大蠱蟲，卻足足將巨大的空間占據了近一半。腐骨蛛、羽蛇、食寒蜈蚣、巨蜻蜓各自盤踞在沈曦身邊，復眼和豎瞳中折射出的，都是沈曦的影子。
「以後我可是養不起你們這群吃貨了……」沈曦低聲說道，聲音輕得像是歎息，「最後一個忙了，幫不幫？」
蠱蟲們或是摩擦著各自的鱗甲，或是開合口器，紛紛表了態，答案不言而喻。
「很好，一會兒我從矩木中出來的時候，就看你們的了……要是敢出錯，自己掛著自白狀游街去吧。」
飼主的不信任讓蠱蟲們十分不滿，它們也不想掛著個寫滿自我批評比如【我拖了飼主後腿】、【我比李狗蛋還蠢】、【我是史上最沒用的吃白飯蠱蟲】之類的小木板到處給人看，於是回答沈曦的是齊刷刷的白眼。後者想了半天也不明白，這些家伙是怎麼用結構與人類迥異的眼睛做出這個人性化的動作的。
沈曦闔上了眼，多年前進入矩木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卻是沒想過，本以為是十分痛苦的記憶，原來自己還記得這麼清楚……她深吸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時還有哥哥在身邊……唔，不過這樣也好，如果這會兒哥哥也在，一定會很擔心吧？
順利完成任務後，從陽略一猶豫，掉頭去找滄溟了。
如果沈曦那邊有什麼變化，在滄溟這裡就會有最快的反應，而且，滄溟很明顯也知道很多東西，真有什麼疑問，也方便求解。
「小曦已經……？！」
然而滄溟的反應，卻並不像是事先知道沈曦的舉動一般，「何時之事？」
「幫她引開守衛是半個時辰之前，現在肯定已經在神血那裡了。」從陽看了看時辰，「怎麼了？」
「……她居然……」滄溟的臉色變得慘白，「前日你們一同來時，她只問過我進入矩木核心的方法，何時行事並未與我商議——咦？」
從矩木深處升起的湧動充滿了勃勃生機，一瞬間煥發出的純淨神力浩大澎湃，原本有些枯萎的矩木枝葉，也在這股力量的治癒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成喜人翠色，抽出了新芽。
身負烈山部中神性最濃厚的血脈，滄溟對源自部族信奉神只的力量比任何人都敏感，矩木發生的變化她自然有最直觀的感受。
「雖然恢復得不多，但是神血之力……確實回來了……小曦她……」
隨著她的細碎呢喃，與四肢融合為一體的矩木枝幹裂開了一道道縫隙，露出了其中因為百年不見陽光而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足。重新感受到手足的存在，滄溟一時適應不及，失去支撐的身體晃了晃，便往前傾倒下來。
「……城主！」
從陽手疾眼快，迅速接住了滄溟的身體，隨即便聽到了往這邊趕來的腳步聲。轉眼看看滄溟身上幾乎無法遮蔽身體的衣衫，從陽順手脫下自己的祭服，為她披上。
「大祭司已經過來了。」
矩木發生的變化如此之大，自然不可能只有滄溟和從陽覺察到。矩木枯枝抽芽的同時，沈夜就發現了異狀，很快趕來。
不、不對……還有一件事沒有……
「……阿夜……快去找小曦！」
看到匆忙趕來的沈夜，滄溟急切道，「神血之力已經回歸、礪罌未見蹤影……很有可能是……小曦應該還在矩木核心，快去找她！」
重新注入神血之力的矩木，心魔自然無法藏身其中，而滄溟本身靈力強大，也不是適合的容器，那麼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身在矩木另一端、體內神血之力被抽調一空的沈曦了。
原本她是打算在沈曦行動的時候派遣人手保護，以防礪罌發難，卻沒想到沈曦竟然會私自動手，完全不給她布置的餘地……
悠于 2018-4-13 19:31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曦清醒過來的時候，給她檢查過身體的七殺祭司剛走，作為瞳親傳弟子的從陽正好負責對她的進一步觀察。
「從你進矩木核心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天了。」
有沈夜在旁邊盯著，從陽自然不會閒扯些有的沒的——要閒扯也得等沈夜走了再扯，一副裝模作樣公事公辦的樣子看得沈曦眼角直跳。
「現在感覺怎麼樣？」
沈曦眨了眨眼睛，呆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自家兄長……嚶嚶嚶嚶哥哥的臉好黑！
瞅見妹妹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眼神，沈夜心裡一軟，神情剛剛有些鬆動，隨即馬上又想起先前看到妹妹委頓於地意識全無時那驚惶恐懼的心情，於是分叉眉擰得更緊了。
嗚……哥哥更生氣了……沈曦忍不住往小伙伴身後縮了縮，一張可愛的臉蛋皺成了包子。
從陽實在忍不住了：「你先說說現在感覺如何……就算要算秋後賬，也是等你身體好了再說，眼下暫時不會罰你的！」
「……那也只不過是暫時嘛……」
話一出口，沈夜便瞪過來，包子臉沈曦立刻又縮緊了一點，努力減小眼刀的打擊面。
「……」
連問兩次都被無視的天府祭司捏了捏拳頭，她現在只想給重點老是不對的兄妹倆一人一拳。
「大祭司若有旁的話，可否容屬下問完了再說？」
妹妹剛醒自己就這麼咄咄逼人，確實不妥當，之前瞳檢查發現她體內多出了一股魔氣，卻被清正靈力壓制著，暫時沒有大礙，但身體狀況具體如何，也還是要問一問她本人才行……
沈夜干咳一聲，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逃過一劫的沈二小姐暗暗鬆了一口氣，然後迅速扯起一個討好的笑容：「哥哥放心啦，真的沒什麼大礙，我的蠱蟲都是吃混入了神血之力的靈力長大的，礪罌被它們壓制得死死的，只要拿到昭明，隨時能把它揪出來吊打！」
沈夜一口氣沒緩過來，噎得差點翻白眼：感情你覺得身上附著個心魔很好玩？！
「這麼說，關鍵還是在昭明？」他思忖片刻，說道，「你的蠱蟲還能壓制魔氣多久？」
沈曦感應了一□內蠱蟲的鳴動，肯定地說道：「四個月應該沒問題。」
「若是四個月……」
沈夜上午才收到初七的傳訊，樂無異他們在星羅巖已經找到了第二個昭明碎片，還剩一個下落不明，眼下又因為真名李焱的逸塵子之故，跑去了太華山……初七說他們行事毫無章法，還真沒冤枉這群熊孩子。
還是讓初七跟清和說明沈曦眼下的情況，早點放人吧，樂無異他們耗得起，自家妹妹可耗不起了，以往因魔氣而異化的人，最後沒有一個能救回來……
——等等！
「小曦你的魔契石呢？」
「神血中的神力與魔契石中的魔氣相沖，平時還好，大量調動神血之力時若遇到了魔氣，很容易失衡的，所以……我就拿下來了。」
沈曦小聲說道。
「……所以小曦動手之前就知道，可能會被礪罌利用這個空子？」沈夜瞇了一下眼睛，視線變得銳利起來。
這下沈二小姐乾脆不說話了，整個人都躲到小伙伴背後了。
所以你跟滄溟一開始就沒想過將這事告訴大祭司對吧……從陽默默將臉扭到另一邊。
沈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怒火。要不是妹妹已經長成了大姑娘，他絕對要把這個熊孩子摁在膝蓋上抽一頓屁股！
「那、那什麼……」
眼看家暴即將上演，從陽慌忙打了個圓場，「城主也很擔心小曦，要不要派人告訴她小曦已經醒了？還有小曦說能撐四個月，最好再喊我師父來看看，確認一下吧！」
小伙伴好樣的！沈曦開心地在天府祭司的後腰上掐了一把，疼得她一個哆嗦，心裡大罵沈曦恩將仇報。
「本座適才已著人告知滄溟城主，七殺祭司晚上還會過來一趟。」沈夜咬牙切齒地說道。
「哥哥不要生氣嘛，小曦知道錯了……」
沈曦從天府祭司身後探出腦袋，像只小兔子一樣蹭到自家兄長身邊，撒起嬌來一點都不覺得膩歪。
「事情變成這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大家一起努力揍礪罌才是正事呀……」
看著妹妹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模樣，沈夜眉毛跳了兩跳。他決定將此事暫且寄下，等大局落定之後，再好好收拾熊孩子……
小曦越來越熊到底是誰帶壞的？自己站出來，本座保證不打死你！
如果沈夜撬開初七和從陽的腦袋看看自家妹妹這些年在下界的言行舉止，大約就會明白，會覺得沈曦是個乖巧聽話好孩子的，其實一直以來都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無知是福。
太華觀中，名為空翠庭的客房中，樂無異和他的小伙伴們目瞪口呆地聽著李裹兒滔滔不絕的一番篡位宣講，紛紛覺得跟這厲鬼一比，只是想推翻自己親爹拿下皇位的夏夷則真是太善良了。
「喂喂，你那什麼眼神？」李裹兒這張嘴說不過沈曦，膈應膈應侄孫卻是足夠了，「我又沒說錯，你爹對你有養育之恩，你那兩個蠢貨哥哥可沒有，弄死弄殘了他們倆，除非你爹想從宗室過繼一個兒子，不然下任皇帝只能是你，以他那個年紀，再生一個都難，生下來還不一定養得大……皇宮裡想弄死誰，真是再容易不過了。」
陷害兄弟算什麼，賜死枕邊人算什麼，通緝親兒子算什麼，在這位宮鬥政變出身還毒死了自己親爹的姑奶奶面前，全是她玩兒剩下了不要的。
「再者說了，你爹不是介懷你那半妖骨血麼？讓他除了你再無繼承人可選，慪也能慪他個半死，不比一刀宰了他更解氣？……哦，我倒是忘了，你家其他長輩都被扎犖山殺光了，你爹想過繼都過繼不來，至於絕育秘藥，你若是想弄，沈曦那兒多得是，拿錢砸就行。」
話音剛落，屋子裡響起了啪啪啪啪的沉悶聲音，是干屍起勁地為心上鬼的發言鼓掌。
「……」
三觀受到強烈沖擊的夏夷則深深覺得，會被父兄逼到如此境地，完全是因為自己心不夠髒的緣故。
李狗蛋吐著舌頭歪了一下腦袋，然後湊到夏夷則身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腿。
見只會吃的笨狗都知道安慰自己，再看看始終如一地站在自己身邊的小伙伴們，還有費盡心力為自己周旋的師尊，夏夷則心道，其實自己還是很幸運的。
就是不知道，若是得知李狗蛋蹭腿只是疑惑為何這只人魚沒長尾巴找不到地方下口咬……三皇子會是何種心情。
關注著空翠庭那邊的清和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小徒弟是個招人疼的好孩子，為人勤勉，仁孝重義，唯一的缺憾，便是那身半妖骨血。人妖混血，說來也並非天理難容，可這孩子偏偏生在了帝王家……
想起南熏捎來的師祖所言，難道如今只餘易骨這一條路了麼？
雖說溫留已將甘木之力分與夷則，但這易骨之術成率不足一成，還得尋個更穩妥些的法子為妙，最好能在術前就給夷則補補身……
他正在琢磨著，知客弟子來報，有位自稱初七的俠士求見。清和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為了不令身懷妖力之事洩露，夏夷則自小便被清和施以封印，因靈力相沖之故，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清和早年不是沒有想過為他尋些強身健體之法，也曾找沈曦討要過幾個方子，結果看著那一堆稀奇古怪的爬蟲，他又實在狠不下心讓小徒弟也遭一回罪，於是只得另尋他法。
……這回就豁出去了。
雖說沈曦當年在不周山尋得龍血草，可清和也知道她回來之後，也只不過制得了一枚療傷靈藥，他不欲強求好友保命之法，況且溫留贈與的甘木之力，已足夠治療易骨損傷。他想到的是沈曦最擅長的蠱術。
蠱蟲惡心是惡心，可沈曦在固本培元這方面確實很有一套，不僅起效奇快，而且沒什麼隱患，也不會與妖力相沖，很適合給夏夷則強身補體。
聽了清和所求，初七也不含糊，一口應下了。從前沈曦但凡制得新蠱新藥，必會為初七備上一份，他攢了這麼多年，身上不少好東西，清和所求並不過分，他也樂得為沈曦做這個人情。
更何況，尋找昭明碎片之事，最後還是得落在逸塵子等人身上，早點解決了這些麻煩，他們也能早些動身。
看到裹進各種丸藥瞧不出原型的蠱蟲，清和欣慰地想，至少夷則不會被迫生吞活蟲，也不會在吃完藥後被告知裡面有惡心的蟲子了。
殊不知初七想的卻是魚吃蟲這不是天經地義麼……
初七離開後，清和將藥送到弟子房，親眼看著夏夷則服下，又拿了脈，確認藥已生效，這才放心回到房間，打算准備易骨之事。
正盤算著這趟為弟子易骨，要欠下多少人情債，初七竟是去而復返，雖然臉上一貫瞧不出什麼表情，可行止之間，卻透出了極為罕見的焦急。
「哦，發生何事，竟難得見你如此慌亂？」心中的大石被砸掉了一半，清和的心情也輕鬆不少。
初七也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定了定神，將沈曦身染魔氣之事告知清和。
好友出事，清和是必須要幫忙的，別的不說，抽空翻翻古籍，查找可能的線索還是做得到的，況且也同樣能幫到自家小徒弟，簡直就是一石二鳥。
那夜捐毒發生之事，從意皋和夏夷則兩個角度的敘述，清和大約猜到就是師父收拾徒弟順便跟徒孫結了仇，又正好利用徒孫找昭明克制心魔——事實上總結得很對，這裡面沒沈曦多大事，矩木枝是渾邪王自己作死找來玩的，捐毒滅國之事也賴不到沈曦頭上。
正好，揍完了烈山部大祭司，讓徒弟和徒弟的小伙伴們出了惡氣，還能順手幫好友一個忙，又是一石二鳥。
清和淡定地想。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半妖皇子引發的一系列變故，隨著夏夷則的易骨暫時告一段落。初七腦子裡沒來由地冒出了一句沈曦說過的欲知詳情如何請聽下回分解……有李裹兒這麼個唯恐天下不亂酷愛窩裡放橫炮的神經病公主在，他相信後續一定比當年的神唐隆之變還精彩。
一行人從清和處得知，最後一個昭明碎片很有可能在南海的從極之淵，商議之後，便動身前往南海最大的港口城市廣州了。
如果排除掉夏夷則易骨那件事，初七覺得，其實這群熊孩子找昭明碎片還是挺有效率的，當然，如果沈曦在，估計她一定會說，好找是因為昭明只碎成了三塊，要是碎個十塊八塊……
不過，會在廣州遇到竹筍包子號，倒是超出了初七的預料。與辟塵聊了幾句，他才知道雜耍團是剛從西海出來，聽說西海龍王在廣州給南海龍王造了個大雕像，就過來看看，順便掙點兒伙食費——據說是某雜耍團成員又把預算吃超標了。
而吃超標的那位，這會兒正在港口表演踩木球賺錢贖罪，周圍擠滿了觀眾，大部分都是小孩子，吆喝聲與喝彩聲此起彼伏，襯著碼頭裝卸貨與船只進出港的嘈雜聲音，倒是十分熱鬧。
從沈曦一貫的傾向和專注買房的表現來看，她應該十分喜愛極具地方特色的市井風情，初七覺得，她以後應該不會安於一個小小的龍兵嶼……
嗯，可以考慮帶曦小姐到處走走，只要避開那些討厭的毛絨絨就行了。
初七非常認真地規劃著退休之後的悠閒生活。對於自己能夠克服臉帶來的困擾這一點，初七完全沒有懷疑過，之前將近一百年都和沈曦朝夕相對，他還是有這個自信的。
正在想著，初七敏銳地發覺幾股熟悉的氣息正在靠近，於是迅速離開了碼頭。臨走前還不忘跟雜耍團名義上的團長打聲招呼，說有要事離開，別讓人知道他來過。
樂無異他們會與團子相熟，初七並不意外，要知道當初這熊孩子就是從團子那裡得知了謝偃的下落，又在海市被沈曦和雩風聽到了風聲，然後沈夜才得以順籐摸瓜。而竹筍包子雜耍團與樂小公子相識的經過，意皋也早早調查清楚了，純屬巧合。
移居龍兵嶼的浩大工程已近尾聲，只要除掉礪罌，再處理好人去樓空的流月城，就大功告成了。
然後就能心無掛礙地陪曦小姐游歷天下了。
初七點了點頭，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眼下就差昭明了。
這麼一想，他扭頭看向碼頭上正與團子聊這聊那的樂無異四人，忽然覺得這幾個人真能磨蹭，恨不得直接踹下海，再撈起來時昭明就跟著被釣上來了。
當然，初七也知道這是異想天開，海上行船對尋常人而言風險極大，不做好萬全准備，這群熊孩子大約就有去無回了。樂小公子已經信誓旦旦要自己造船出海，正在船廠忙活著，初七看了一眼，估摸出了造船需要的時間，再加上出海一趟來回，沒有半個月下不來。
初七考慮著，既然時間這麼久，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去一趟？雖然之前的打算是任務結束之後再跟沈曦說清楚，但初七也從來沒有保證過，任務結束之前都不回流月城。
發現可怕的氣息消失了，畏初七如虎的李狗蛋瞬間復活，嗷唔一聲歡呼，撲向了辟塵。
狐狸精的尾巴毛絨絨的真好玩，拿回去給小曦好了！
九尾狐正在揶揄著終於找到媳婦的干屍，冷不防尾巴咬住，頓時俏臉一寒，手中狐絨扇往後揮去，直接將那只膽大包天的蠢狗掃進了海裡。
樂無異和他的小伙伴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大白狗委屈地在海水裡撲騰撲騰，然後沉下去，忽然覺得帶著這家伙是個錯誤。
——但願不要被辟塵遷怒。
結果沒多會兒，李狗蛋浮上水面，嘴裡叼著一條尾巴亂甩的大黃魚，呼啦一下子竄上來，然後開心地圍著樂小公子打轉，大毛刷一樣的尾巴搖得比嘴裡那條魚還歡脫。
樂樂樂樂，烤魚吃嘛∼∼∼
完全不知道自己之前干了什麼的薩摩耶犬叼著魚就往樂無異身上蹭，直把他身上那件抱雲堂所出的華貴衣衫蹭得慘不忍睹。
聞人羽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默默扶額。
「哈，這蠢狗讓你烤魚給它吃呢！」李裹兒認識李狗蛋的時間比這裡所有的人類和非人類都久，一眼就看出它想幹嘛，「我倒是忘了，這家伙可是對魚類情有獨鍾∼」
不知為何，夏夷則忽然覺得涼風颼颼的，有點兒冷……膝蓋也有點兒疼。
完全不在狀態的阿阮開心地拍手：「好呀好呀，小葉子，咱們晚上烤魚吃∼我還沒吃過海裡的魚呢！」
黃絨絨的饞雞嫌棄地看了一眼海水滴答的李狗蛋，拍拍小翅膀，扭頭蹦上了樂無異的腦袋，唧唧叫著跳了兩下，表示自己也想吃魚。
一旁的團子也咬著手指，點頭贊同。
「海裡的魚可好吃了，」圓滾滾的團長大人揉了揉大肚腩，「我在西海吃了好多天也沒吃膩！」
聽到這裡，辟塵嘴角一抽，抬手就擰住了團子的耳朵：「你以為伙食費是怎麼吃空的？還好意思說！管賬管得還沒到月末就沒錢買菜到底是誰的問題？」
「壞辟塵，又欺負我！難怪這麼久都沒嫁出去……嗚嗚……好疼……」
「……咳咳！」石榴化靈的石白子只能扭頭看向一行人裡比較正常的聞人羽，「讓諸位見笑了……」
夏夷則看了一眼仍是扶額不語的聞人羽，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道：「天色已晚，團兄會餓亦是十分……咳、正常，老丈毋需這般客氣……」
心裡暗道，幸好天黑了圍觀的人都散了，要不然……還真丟不起這個人。
樂無異哭笑不得地接過了那條半死不活就剩一口氣吊著的大黃魚，心想自己趕緊把這玩意料理了讓它早死早超生，沒准還是做好事了。
馬上就能吃到烤魚的薩摩耶犬開心地用腦袋頂了樂無異一下，接著聳起身子，抖了抖毛，周圍的人避之不及，毫無意外地被甩了一身水……然後李狗蛋就得意洋洋地嗷嗚了一聲，搖著尾巴逃之夭夭。
「……李狗蛋你給我回來！知錯不改沒你的晚飯！」
回答樂無異的是李狗蛋昂首挺胸故作瀟灑的白色背影。有沒有晚飯什麼的，李狗蛋完全不擔心，跟沈曦玩了這麼久，它早就學會了裝可愛賣萌逃避責罰順便蹭吃蹭喝，只要沒人——比如初七——礙事，基本上就是百試百靈。
最終李狗蛋也沒有好好反省過，撒個嬌賣個蠢裝可愛各種蹭，這麼一套下來，樂小公子到底還是沒狠下心讓它餓肚子。
不過還是得罰一下，不讓李狗蛋長點記性，以後變本加厲地調皮搗蛋就更頭疼了。
思前想後考慮了很久，樂無異腦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立即掏出工具開始敲敲打打。路過的阿阮伸過腦袋瞧了一眼，挺感興趣，也興高采烈地加入了進來。
因為體型小巧所以可以當做跟寵到處跑的文狸疑惑地用前爪撓了撓腦袋，沒看出阿阮和樂無異到底想幹嘛，於是掉頭去找李狗蛋了。沒記錯的話，吃晚飯的時候大白狗偷偷藏了一隻雞腿，找出來分掉分掉∼∼∼
次日清晨，樂無異早早起來，打理妥當就趕去船廠了。聞人羽結束了晨練回來，正想找客棧小二要些水洗把臉，經過院子就看到夏夷則戳在走廊下發呆。
「夷則，你在看什麼？」
聽到聞人羽的聲音，夏夷則回過神來，默不作聲地側身讓了讓，於是聞人羽就看到了一隻脖子上掛著木牌的大白狗。
牌子上寫著【我太胖了，禁止投喂】八個字，看那熟悉的筆跡，絕對是出自樂無異之手。
「……」聞人羽連自己不喜歡毛絨絨的動物這件事都忘了。
「咦，聞人姐姐，夷則，你們這麼早就起來了呀∼∼∼」
阿阮也從客房出來了，見兩人都在圍觀李狗蛋，開心地拍了一下手，「我也讓小葉子幫我做了兩個木牌呢！阿狸快出來讓大家看看∼」
正在說著，阿狸不情不願地從阿阮身後繞過來，小爪子揪著她的裙裾，羞澀地遮住了腦袋。
但是掛在文狸脖子下的那個木牌，倒是讓兩人瞧清了。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一條雞腿給摸頭，五兩烤肉可抱抱】，這筆字想來就是阿阮寫的。
「小紅不肯出來，還有個牌子沒掛上呢，真可惜……」
「……」
「……」
一直認為自己是正常人的天罡戰士和白衣道君忽然覺得，自己的認知受到了巨大沖擊。
「真是脆弱的凡人！」
屋頂上，李裹兒冷哼了一聲，覺得這群人著實病得不輕，「別跟他們走太近，免得被帶傻了。」
要不是為了圍觀這群小家伙殺進流月城吊打沈家兄妹，她才不會跟著呢，哼！
——公主殿下打死也不承認，真相是自己沒法離開蒼穹之冕。
拉拉坐在自己的棺材上，聞聲揮了揮繃帶，對心上鬼的話表示贊同。
數十天一晃而過，樂無異的偃甲船也完工了，金紅相間的葫蘆型偃甲，尾端安裝著巨大的渦輪，配色看起來頗為喜慶，只是並不符合家資敵國的樂小公子一貫的無意識低調炫富風格。
李裹兒嫌棄地看著被命名為招財進寶號的偃甲船，心道這是有多暴發戶才會把船塗成這種模樣？
然而蒼穹之冕在樂無異手上，公主殿下就算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還是會被帶上船的。
正在心酸地感歎自己好歹也是堂堂一國公主，怎麼就落到了這般境地，扭頭就看到拉拉扛著它的金棺材興高采烈地上船，李裹兒更加絕望了。
以前養著一干小鮮肉面首，夜夜翻牌也是一個月都不重樣，現在就剩這麼個品味極度暴發戶的追求者……
這一刻，李裹兒深深地體會到了何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最終公主殿下哼唧了一聲，轉身往招財進寶號飄去……然後就被閃瞎了眼。
「哈，這是團子送我的！你們看，好看吧∼」
樂無異得意洋洋地跳起了在西域學的轉脖子舞，全方位無死角展示自己新入手的衣服，與竹筍包子雜耍團現任團長同款的外裝。
想起某些不和諧的場面，李裹兒果斷躲回了蒼穹之冕。
然而事實並不因公主殿下的逃避而改變，拉拉飛快地換了一身和樂無異一模一樣的塗裝，加入了轉圈兒的行列。然後意猶未盡的樂小公子還讓阿阮幫忙拍下了這一幕。
李裹兒現在只想沖進流月城揪著謝偃的辮子甩到他願意解除她和蒼穹之冕的綁定為止。
第一百一十三章
船一出海，一生放蕩不羈愛魚類的李狗蛋就來勁了，跟現在的歡脫程度一比，平時呆在陸地的狀態簡直不能更斯文。
趴在舷窗看著外面五顏六色的深海魚類游來游去，口水都糊滿了水晶窗，薩摩耶犬回憶起了當年和維京人一起出海時一口一條美人魚的情形，頗為懷念地吐了吐舌頭，忽然想起了什麼，黑眼睛亮晶晶的。
正在跟阿阮聊天的三皇子忽然就感到一股涼氣從尾椎骨一直竄上了後脖子……
他疑惑地回頭看了看，就發現李狗蛋樂顛顛地搖著尾巴蹲在後面，歪頭仔細端詳著自己。
趴在阿阮裙子上打滾的阿狸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湊到李狗蛋跟前蹭了蹭白絨毛。
兩隻動物低聲交頭接耳了一會兒之後，阿狸掉頭回到自家飼主面前，吱吱喵喵了一會兒，阿阮聽得捂著嘴巴直笑。
「夷則夷則你知道嗎？」
阿阮抱著阿狸看向白衣道君，「阿狸說，李狗蛋很想咬你幾口∼∼∼」
「……」
想起前些日子在太華山的時候，被李狗蛋蹭了腿，心裡還挺感動的……夏夷則忽然覺得，那時的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從阿阮那裡得知，小伙伴夷則被李狗蛋盯上了，樂無異簡直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種奇葩事件。於是他只能開足了馬力拼命趕路，終於在招財進寶號罷工之前，順利抵達從極之淵。
進到從極之淵深處的洞穴，發現此處有辟水結界，一行人下了船，又從一隻被冰凍的屏翳南霸水處得知此地乃是一隻性好漁色的女蜃精所居洞府。值得注意的是，這蜃精擁有一件會發光的寶貝，似乎就是他們要找的昭明碎片。
於是大伙兒決定去找蜃精弄到昭明碎片，然後——順便——幫被求愛不成的蜃精冰凍的南霸水報仇。
蜃精出場著實驚艷一片，同時也收獲了在場女性的敵意。聞到海鮮的味道，李狗蛋歡快地汪唔一聲，毛刷似的大尾巴甩來甩去，似乎隨時都會跳上去咬。
有同為水族的南霸水在場，幻術很快被拆穿了。露出真身的蜃精玉憐，那副容貌也確實……一言難盡。
更加令人一言難盡的是，三皇子殿下面對這般模樣的女妖當面求愛，居然還能婉拒得滴水不漏，小伙伴們歎為觀止的同時，不約而同地偷眼看向半透明狀的厲鬼公主。
他們有理由相信，夷則絕對是被這位李家姑奶奶的歪風邪氣給帶壞的！
李裹兒面無表情地把臉扭到了另一邊。
這個時候，心情完全沒有變化的，大概也只有滿腦子都想著吃的李狗蛋了。
「嘖嘖，還以為是個多麼千嬌百媚的美人呢……」
被樂無異和拉拉轉脖子的畫面刺激了好幾天的李裹兒終於找到了發洩怒火的對象，一手托著下巴，正眼都不捨得給蜃精一個。
「原來是這麼嘴歪眼斜的一副模樣……難怪外面那麼多抵死不從的男妖，眼睛瞎了也看不上這種貨色，我算是明白為何這裡會有辟水結界了，臉上那麼厚的粉，若是溶在水中……化妝都拯救不了的尊容，貽笑大方啊貽笑大方∼∼∼」
說對上打扮中性的聞人羽，或者胸圍略有欠缺的阿阮，玉憐還能愉快地出言嘲諷，然而李裹兒經過老李家幾代人廣選美女改善基因後的容貌，是見慣了美人的沈曦都要點贊的……由風華絕代的公主殿下來抨擊蜃精，自然是理直氣壯。
堅持以心上鬼的言行為原則的拉拉理所當然地揮舞著裹屍布表示贊同。
說文人相輕，其實——關係就不好的——女子之間，也是會相互輕視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十分正常，於是本想著和平解決的聞人羽和夏夷則只能默默歎氣，然後加入戰團。
好吧，其實他們倆也想揍蜃精很久了，畢竟一個被說男人婆，一個被看上了要強留下當壓寨相公……是人都不能忍。
至於歪瓜裂棗土裡土氣——蜃精語——的樂無異，還有連胸都沒有——也是蜃精語——的阿阮，不好意思，這二位已經摩拳擦掌很久了，自動參戰都不用人招呼的。
群毆完畢，嚶嚶哭泣的玉憐被李狗蛋追著逃走了。片刻之後，薩摩耶犬得意洋洋地叼著一條碩大的軟體動物腕足回來求表揚，不過這時候其他人都顧不上考慮要怎麼把妖怪烤著吃的問題了。
「乖，一邊玩兒去。」李裹兒虛拍了一下薩摩耶犬的腦袋，「這玩意不能吃，給我丟掉。」
說話間，夏夷則已經抱起接觸到昭明碎片而暈倒的阿阮，慌忙回到了偃甲船上，樂無異和聞人羽急忙跟上的同時，也沒忘記招呼另外三位非人類跟上。
被無視的李狗蛋不情不願地嗚嗚了幾聲，鬆了口，卻又趁著李裹兒往偃甲船飄的功夫，悄悄叼起腕足，幾下吞進了肚子裡。它又不是不能吃生的，只不過烤熟了更好吃而已……
找遍了神殿沒有發現沈二小姐的蹤影，初七這才明白，回到流月城並不等同於可以見到沈曦。
「曦小姐前些日子搬到城主府，與滄溟城主同住了。」
雲葙木著臉說道，「曦小姐引心魔入體之事，大祭司已下令嚴禁外傳，恰好城主舊疾漸愈，便邀曦小姐過去小住幾日……」
從這段前言不搭後語的描述中，初七很容易就讀出了隱藏的含義，沈曦被心魔附體之事不可外洩，同時又要防範於外燃，所以有空閒又有實力的滄溟就主動承擔了看護沈曦的工作。
……貿貿然潛入城主府，恐怕會被主人打死吧？
初七自認為不是笨蛋，全城人都知道大祭司與滄溟城主之間心照不宣的那點關係，他也同樣看得出來。
——每天送花堅持百年，還說沒企圖，連傻子都蒙不住。
這時候初七並不知道，他那位連傻子都蒙不住的主人，這會兒正在城主府羨慕嫉妒恨地看著妹妹往滄溟身上蹭。
仔細想想，之前一百年裡每日送花時，滄溟卻是衣不蔽體，討厭鬼礪罌也不是此次都在的，本座居然老老實實什麼都沒做……
沈夜默默移開了視線，他覺得自己真是個正人君子。
因為從未覺察到初七的企圖，所以沈夜也就無從得知，其實在下界的時候，自家妹妹已經被初七抱過很多回了。
於是，就進度來看，自詡正人君子的大祭司穩落下風。
因滄溟附身矩木的緣故，城主府已經空置多年，不過定期維護這些方面，沈夜從未忽視過，所以滄溟離開矩木，重新回到城主府之後，只需要重新安排侍從和守衛，再簡單打掃一下屋捨、添置些被褥之類的寢具和衣物就可以了。而這些事情，沈夜也已經打理妥當了。
「之前矩木中的神力忽然增強，然後又恢復了常態……」
蹭夠了滄溟的事業線，沈二小姐終於想起了正事，「城裡有人懷疑麼？」
在過去的一百四十五年裡，滄溟早就當慣了甩手掌櫃，讓沈夜全權負責族中所有事務，自己只是象徵性地攬個總……於是她也和沈曦一起看大祭司。
被妹妹和上司兼——只有紫微大祭司自己認為是——暗戀的對象這麼盯著，沈夜覺得壓力略大。
「現在還未遷居的族民，其實都是因為在神殿和城主府的機要供職，預備最後一批撤離的。」他搖了搖頭，示意兩人無需緊張，「他們知道本分。」
安下心來之後，兩人又扭回頭去，繼續聊女孩子的話題了。
於是沈夜感到更加心酸了。
心裡還在琢磨著得想個辦法把兩個女孩子分開，沈夜忽地站起身來，匆匆告辭出去了。
——城主捏沈二小姐的嬰兒肥小臉蛋捏得正興起，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隨意的態度讓大祭司的內傷越發嚴重了。
「昭明到手了？」
這是見到初七後，沈夜的第一句話。
初七搖搖頭：「樂無異一行出海前往從極之淵，尚未返航。」
從極之淵的位置，沈夜心裡有數，畢竟當年為了挑選合適的新居處，他派人對神州東部和南部海域做過詳細的勘繪，從極之淵自然也在其中。他估算了一下往來時間，就算是最快的瞬行，也得三五天，初七抽空回來一趟進行匯報，沒有耽誤事情，更何況廣州也還留著眼線盯梢，不會漏過樂無異他們回程。
「此外，曦小姐引魔氣入體，雖暫時得以壓制，但屬下亦十分擔心……」
見沈夜神情無渝，初七心知他並不介意自己臨時返回，於是放下心來。
「斗膽探視，望主人允許。」
沈夜迅速移開了視線。自家妹妹之所以會跟初七鬧掰，根本原因其實還是在自己身上……太心虛了。
——完全不知道在自己沒在場的時候，初七已經跟自家妹妹約了。
「這個……」他干咳一聲，「滄溟城主邀小曦去城主府小住幾日……城主居處，不可妄自窺探。」
哪怕有個面具擋在初七臉上，沈夜都能感受到深深的怨念迎面撲來。
於是大祭司果斷撤了。
反正初七不會擅闖城主府，只要沒耽誤正事，隨他怎麼怨念都無所謂了。
沈夜自暴自棄地想。
最後幫了初七的是路過的從陽。
立志要成為神助攻的天府祭司用散步曬太陽為由喊了小伙伴和城主出來遛達。
雖說越是到了關鍵時刻，就越容易出現意外，但沈曦一直以來都自信滿滿的樣子，無疑讓初七更添了幾分信心，更何況沈夜與滄溟都是心思縝密之人，就連從陽，平時雖然吊兒郎當，但正事卻從來沒有耽誤過。
見沈曦精神還不錯，只是臉色有點小憔悴，蹲在暗處的初七放下心來。如無意外，最後一個昭明碎片即將到手，曦小姐很快就會恢復了。
一邊想著，他悄悄遁入了建築的陰影。
剛回到神殿，低頭就發現一顆人頭戳在後面。
「……」
初七隻慶幸現在的流月城幾乎就是一座空城，要不然被人看到有人頭在神農的石像前跳來跳去，以後止小兒夜啼的就不是自家主人，而是這貨了。
更尷尬的是，自己和人頭還是同一張臉。
話說回來，如果自己取下面具，又有這麼個人頭在旁邊……想嚇人的時候可以這麼玩玩。
剛想到嚇人，一抬頭，就看到貪狼祭司迎面走來。
風琊會被沈曦和從陽稱為暗黑哥特風，一方面是因為他喜歡搞黑暗系的詩歌創作和朗誦，另一方面，是他修煉的功法比較特殊，走的是鬼魅陰森的死靈法師路子。
由這兩點推斷，風琊的膽氣應該是比較足的。
然而這位公認的膽氣足的貪狼祭司，看到微笑著的人頭之後，一聲都沒吭，整個人都僵硬了。
謝偃依稀記得，自己被大祭司斬首的時候，此人是在場的，所以……又是一個以為自己詐屍的？
有著同一張面孔的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溜之大吉。
《番外》
最早被嚇到，是在砍掉謝偃腦袋的那天半夜，沈夜睡得正迷糊，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從上方靠近了，警覺地睜眼一看，一個人頭從天花板倒吊下來，距離自己的臉只有半寸……
沈夜嚇得喊都喊不出來了。
雖然從那之後，沈夜才知道，熊孩子徒弟做出來的偃甲人也熊得很，閒著沒事就玩自體改造，直接整成了身首分離型，腦袋離了身體照樣能活蹦亂跳，還能自己吃東西補充靈力……但是驚嚇並沒有停止。
「大祭司可知道，下界有種名為飛頭蠻的妖物……」
這天夜裡，沈夜夢到了矩木中的滄溟。
「阿夜你看，沒了身體拖累，我也可以到下界去看看呢∼∼∼」
看著心上人的腦袋離開了脖子，繞著矩木晃晃悠悠地飄了一圈，然後越飛越遠直到消失不見，沈夜一口氣沒緩過來，差點噎死。
一回頭又看到11歲的小謝衣笑瞇瞇地蹭到了跟前。
「師尊師尊，這個給你，拿去玩吧！」
說話間，他伸手摘下了自己的腦袋，遞到大祭司面前，手中頭顱的嘴巴還在一開一合。
「師尊我們一起玩球∼」
……………………………………
沈夜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身在議事廳，這才想起今日是旬會，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只是夢而已……
「嘻嘻，現在就剩大祭司了哦！」
「真不合群啊……」
「就是就是，大家都一樣，這才有意思嘛∼」
「大祭司為什麼不加入我們呢？」
「是啊，快加入吧！」
沈夜定睛一看，心跳停止了。
眾祭司平時站的位置上，一顆顆熟悉的人頭上下跳著，腦袋下方的斷口還在滴著血……
這回，沈夜是真的嚇醒了。
於是有關人頭的睡前故事可以繼續了。
「呵呵，謝某前些日子翻閱志怪書冊，發現古時的西域有個西王母國……」
困得不行的眼睛終於闔上，片刻之後又迅速睜開，七殺祭司難得離了輪椅，親自來謁見了。
「本座都記不清上次見你親自議事是何時了。」沈夜拖長了語調揶揄這位好友兼下屬。
瞳淡定地打開了捧在手裡的木盒：「聽聞下界風俗，會在每年的今日晚上為孩童准備糖果，城裡其他孩子都給了，就差小曦了。」
「……本座從未聽聞如此風俗。」大祭司打死都不願承認，其實是自己沒有給妹妹准備糖果。
「無妨，我已備了你那一份。」說著，瞳微微傾斜木盒，讓沈夜看清裡面的內容，「一會兒你去下界，順便帶去給小曦就行。」
沈夜伸長脖子瞅了一眼木盒：又是人頭！！！
——你們怎麼都愛跟人頭過不去？！
瞳揭開了人頭的天靈蓋，從沈夜的角度看，顱腔內部擠擠挨挨全是灰色的細小蟲卵，有的已經破了，看起來非常惡心。
「新品種，可爆炒可燉湯，燒烤沒問題，生吃味道也不錯……阿夜？」
大祭司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直挺挺地躺了。
眼睛一閉一睜，原來又是噩夢。
「據聞下界春秋時有一巧匠，奉楚王之命為其鑄劍……」
沈夜已經懶得搭理謝偃了，直接閉上眼，假裝沒聽到。
一大早聽說妹妹回來了，沈夜散了會就興沖沖往沈曦的房間走去。
半路聽到犬吠，他扭頭一看，天府祭司的腦袋安在了李狗蛋的身體上，這會兒正在怒視長了顆白色狗腦袋的女人身體。
……這什麼鬼？
對人頭已經司空見慣的沈夜暗忖，該不會是平時說多了天府祭司和李狗蛋一樣蠢，結果這倆真的換腦袋玩兒吧？
嗯，不對，前些日子謝偃說的那個什麼陸判的志怪故事，好像就是換頭？
剛剛走到外間，聽到裡面的歡聲笑語，沈夜不由得會心一笑，順手掀開了門簾。
「小曦，月兒，何時如此開心？也說給我聽聽——」
帶著笑意的聲音戛然而止。
妹妹那張軟綿綿的圓形大床不知被誰換成了同樣面積的一口大鍋，底下還架著柴，火燒得正旺，鍋裡的水煮開了，正在咕嘟咕嘟沸騰著。
雖然有點怵自家妹妹做的蟲子菜，不過……還是別掃了小曦的興吧。
沈夜拿定主意，沈夜掛起了自以為和藹的笑容，扭頭四顧卻沒有看到沈曦和華月的身影。
那麼剛才說話的是誰？
他正想說些什麼，鍋裡泛起了幾個氣泡，漸漸浮起了什麼。
沈夜倒抽一口涼氣。
「哥哥哥哥，你也下來玩嘛∼」只剩一顆頭顱的沈曦在翻騰的沸水中天真地笑著，「天這麼冷，洗個熱水澡多好！」
「曦小姐所言甚是，主人從外面回來，身上一定很冷罷？」初七一如既往地附和著沈曦。
見沈夜一動不動，華月也跟著幫腔了：「阿夜今日，怎地如此沉默？」
三顆人頭在鍋中半浮半沉，熱氣騰騰的有些看不清神情。
沈夜感到手中一沉，僵硬地轉動著腦袋，低下頭，脖子裡發出卡卡的聲響，像是很久沒有護理潤滑的偃甲。
只見手中捧著之前瞳送來的木盒，盒中人頭的天靈蓋還沒合上，一隻只紅黑的蠱蟲正在爬進爬出。
「蟲子看起來很好吃呀……」沈曦吸溜了一下口水，「哥哥快點倒進來，不然來不及做好飯，他會餓肚子的……」
沈夜手一抖，木盒連人頭一起掉進了鍋裡。
等等，那個「他」又是誰？
「你這家伙有了情人就忘了哥哥麼？」大白狗搖著尾巴從外面跑進來，頂在脖子上的從陽的人頭毫不客氣地說道。
沈曦眨了眨眼：「哎呀，還沒有和哥哥說，小曦有喜歡的人了呢！」
「搞不懂你怎麼會喜歡那種人，」從陽翻了個白眼，「總在暗處一身黑，還看不到臉……」
總在暗處、一身黑、看不到臉……放眼流月城，沈夜只找到了一個符合以上描述的家伙。
——礪！罌！
咬牙切齒的大祭司驀地驚起，一巴掌把眼前謝偃的腦袋抽到了一邊，迅速穿衣穿鞋，拎上鏈劍，怒火沖天地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最近幾天，龍兵嶼市郊流月城動物園的園長滄溟敏銳地覺察到，自家小可愛們的情緒有點不對。
珍禽館的人氣王沈夜最近很不開心，每天開飯的時候都是一臉顯而易見的不滿，招呼妹妹吃完飯之後，倆動物就蹲在空食盆跟前，默默注視著飼養員，直把後者看得脊梁骨冒冷汗。
滄溟大約知道這倆是想幹嘛了。
「阿夜，你這樣可不行，吃多了會長胖，你本來就不怎麼飛得動……」得知珍禽館人氣王又在鬧脾氣，園長無奈地鑽進墊滿乾草幾乎變成大鳥窩的溫房，順手摸了摸白孔雀頭頂的呆毛。
白孔雀不滿地鳴叫著，低頭咬住白絨絨的迷你兔的後頸皮毛，撲騰撲騰翅膀，繞著場館低空飛翔一周，然後定定看向滄溟。
「好吧，如果你一定堅持的話……」作為有才有貌有權有錢的X三代，滄溟從來不會讓自己園裡的動物餓肚子，「明天開始，伙食加兩成如何？」
沈夜搖頭。
「兩成五？」
繼續搖頭。
「三成？」
見自家兄長的腦袋又有橫向擺動的趨勢，小兔子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後腿，大意是適可而止。
於是沈夜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其實一開始，滄溟沒打算把小絨兔沈曦養在珍禽館的。沈曦剛來時，有次飼養員搞錯了，把小兔子吃的苜蓿草拿去給沈夜墊窩，一不小心就把趴在苜蓿裡打盹的小兔子給一塊兒送到了沈夜這裡。飼養員發現失誤之後想把小兔子抓回來，卻被沈夜趕了出去，似乎是兩隻動物投了緣，就這麼住進了一個窩，連吃飯都用同一個食盆。
——感情好得讓滄溟一度困擾於如何解決卵生與胎生繁殖後代這個動物遺傳學難題。
「三成就三成吧，」滄溟扶額道，「不過真的胖到走不動路了，也離下鍋不遠了……阿夜你好自為之吧。」
回應她的是唰的一下開屏成一把華麗羽扇的白色尾羽。
「阿夜你這是把我當樂樂嚇了麼？」
園長大人一挑眉，「……說起來，當時我還真以為你是對樂樂示愛、准備來一段跨種族戀愛呢∼」
滄溟說的是小絨兔沈曦搬到珍禽館不久的事情。她養的一隻金毛尋回犬樂無異最喜歡的球不見了，一路找到珍禽館，看到團成一個小毛球滾來滾去的沈曦，就忍不住下爪子去撩，然後就被一怒開屏的沈夜一路啄著直追到海洋館、跳進了海豚池才作罷。
白羽扇瞬間收攏，無精打采地垂在了屁股後面。
成功爭取到了額外伙食之後，另一項工作就擺上日程了。
起因是沈夜前些日子帶著妹妹出去散步的時候，發現有不明黑影偷偷尾隨，從那天起，只要兄妹倆去了室外，無一例外都會發現黑影的存在。
為了沈曦的安全計，沈夜決定給妹妹找個護衛。
幾個小時後，被沈夜招來幫忙的天堂鳥華月開始滿動物園張貼招聘廣告。
廣告寫在大大的芭蕉葉子上，內容是白孔雀要給自家迷你小絨兔找個護衛，要求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在崗，待遇包吃包住提供五險一金，工資用食物結算，有意者請前往珍禽館沈夜處面試。芭蕉葉的右下角，還分別按著孔雀和兔子一大一小的兩個爪印。
廣告貼出去半個小時後，第一個面試者上門了。
這位叫風琊的面試者提供的簡歷包括本園第八屆運動會的超輕量級拳擊冠軍、身高十公分及以下組的獸形拳優勝、近身搏擊前四強等等，沈夜滿意地點了點頭。
正准備拍板時，沈夜低頭看了一下履歷表前頁，家庭住址和種族欄……來自動物園西南角的昆蟲館，品種綠巨螳螂……
「憑什麼拒絕老子？！」被告知不符合崗位要求的風琊憤怒地問道，「老子哪裡不符合要求了？！」
沈夜面無表情地敲了敲簡歷第一頁的個人信息欄：「種族。」
「……園長知道你搞種族歧視嗎？」
風琊難以置信地看著動物園的招牌明星白孔雀，光從外表，他還真看不出這是個種族歧視者。
「胡說！本座豈是那般短視？」沈夜冷哼一聲，「原因其實……小曦，過來一下。」
聽到自家兄長的召喚，拱在草叢裡撒歡兒的小兔子蹦躂著湊過來了。
「哥哥哥哥，小曦找到了好多好吃的，分給哥哥一點兒∼∼∼」
看到掛在三瓣嘴邊的半截蝗蟲腿，還有掐在小絨爪裡的幾隻草綠色蚱蜢，風琊頓時如墜冰窟。
——這要是面試過了，沒准當場就被這丫頭給分屍了墊肚子……沈夜你是個好人！
綠巨螳螂先生決定立刻走人……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其實對於蟲類來說，大半個珍禽館都是一級警戒區。
正在沉默著，第二位面試者的簡歷也被華月送來了，這是一隻來自動物園外的野生貓。因為不屬於動物園，所以盡管身份證明真實可信，但沈夜還是不太好判斷履歷的真偽。
白孔雀看了看簡歷，又看看風琊，靈機一動。
「本座念你趕來一趟也不容易，有份兼職干不干？」
風琊警覺地偷瞄一眼小兔子：「什麼兼職？」
敢說給你妹妹填肚子，老子、老子……會反抗到底的！打不過馬上就跑！
「幫我試試下一個應聘者的身手。」沈夜將新簡歷推到風琊面前，「報酬按一天算。」
風琊考慮了一下，點頭答應了。
兩分鐘後，綠巨螳螂被一隻名叫初七的黑貓一巴掌糊上了牆，半天都沒掉下來。
於是綠巨螳螂和喵星人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面試一直持續了三天，這期間，沈夜也偷偷找了兩棲爬行動物館的朋友，一條名叫瞳的玉米蛇幫忙調查所有首輪面試通過者的背景。
經過幾方面的綜合考慮之後，第二位面試者，也就是把風琊糊到牆上的黑貓初七，最終被錄用了。
作為小絨兔沈曦的貼身護衛，初七的工作並不難，就是比較花時間，畢竟要全天候跟隨，時刻警惕可能的潛在威脅。所幸沈曦偏宅，不像動物園裡其他小型動物愛串門，一個星期的活動時間裡，起碼有一半都用在了鑽珍禽館旁的草地找蟲子，初七跟著她的同時，還能順便曬曬太陽，補充一下維生素D。
「曬太陽舔舔毛就夠了……」
沈曦羨慕地看著初七一身油光水滑的黑色絨毛，小爪子戳了戳輕輕搖晃的貓尾巴。
「滄溟姐姐和哥哥經常逼我吃藥片，好煩啊。」
上工這幾天，初七已經深刻認識到了沈二小姐挑食的嚴重程度，提摩西草打死都不吃，兔糧聞都不聞，平時只啃新鮮的苜蓿，然後就是各種富含高蛋白的蟲子……在秋冬季節還能活蹦亂跳皮毛健康有光澤，全靠滄溟和沈夜一個禮拜喂一次復合維生素和纖維素。
至於滄溟三不五時給小絨兔加餐的各種點心，初七隻能說，曦小姐的胃真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曦小姐平日清潔皮毛時也可以舔的。」只不過不保證可以補充維生素。
聞言，沈曦不開心地用後爪跺了跺草地：「哥哥不讓我舔，說我老愛在地上打滾，舔了會拉肚子的……」
初七仔細想了想，他來的這些天裡，還真沒見過沈曦自己舔過毛。冬天很冷，小兔子身體又嬌弱，清潔太頻繁容易生病，確實不需要經常舔毛，那平時要怎麼清潔呢？
這個問題很快得到了解答，飼養員給場地一角的沙坑換了乾淨沙子之後，小兔子開心地蹦跳下去，四肢縮起來，身體團成一個毛球，開始打滾。
初七心道，還好入住珍禽館之後滄溟就給添置了貓砂盆，要不然小兔子現在打滾的地方……
不過，滾來滾去的白色毛球……圓圓的、軟綿綿、還會動……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黑貓的右前爪已經飛快地探了出去，按住滿地打滾撒歡兒的小兔子，然後揉了揉。
「初七你幹嘛？」小兔子掙扎幾下，發現貓爪還按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惱怒得直磨牙。
黑貓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揉。
「主人說得對，地上髒東西很多，曦小姐不能滾太久。」
他迅速引用了白孔雀的話，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沙地雖然乾淨，但是不能讓曦小姐養成壞習慣。」
「哼唧！」
沈曦不情不願地停止了掙扎。在小絨兔黑漆漆的圓眼睛注視下，初七不得不縮回了爪子，因為沈曦不打滾的話，他就沒有理由繼續玩毛球了。
不過初七也不認為自己吃了虧，畢竟剛才也揉過小絨兔，而且收爪的時候，他還順便彈了彈兔耳朵……唔，也是軟乎乎的。
小兔子莫名其妙地看著似乎陷入了某種情緒的黑貓，她正在考慮要不要一爪子撓醒他，一扭頭就看到兩隻拖著絨毛長尾巴的褐色身影往這邊跑來……似乎是乾脆面君？
「真的是初七！」
毛色偏紅一些的乾脆面君開心地蹭到初七面前，一爪子搭上了他的腦袋，看起來關係非常熟稔。
「聽瞳說你回動物園了我還不信呢！怎麼不回家和哥哥們打個招呼？」
慢騰騰走過來的那只毛色偏灰一些，右眼帶著一圈兒圓框眼鏡似的花紋，看起來挺有特色的——這位也是一爪子搭上了初七的腦袋。
「比上次見面時瘦了點兒，出門在外不容易，可不能太委屈自己。」
乾脆面君名叫謝衣，自帶單片眼鏡的是他一起長大的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謝偃，大概是因為出生時間相似，又是同一個保育箱裡長大的，雖然這倆一個是浣熊一個是果子狸，模樣瞧著倒是十分相似。
小絨兔看了看謝衣，又看了看謝偃，最後視線落在了四肢僵硬尾巴炸毛的初七身上，忽然明白過來。
「啊呀，難道初七就是你們以前說的那個離家出走的傲嬌弟弟？」
這下，初七的炸毛一下子從尾巴蔓延到了全身。
沈曦好奇地伸出爪子，揪了揪初七的尾巴：「初七你尾巴變粗了……看起來跟他們更像了，果然是兄弟∼∼∼」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流月城動物園從建立開始，就有一個野生動物救治中心，專門用於救助無法獨立生存的野生動物，然後根據實際情況選擇放生或是繼續留在園內飼養。
當初市動物保護協會從偷獵者手裡救下了一隻果子狸寶寶，把他送來動物園時，正巧園裡一隻浣熊媽媽難產，留下一隻嗷嗷待哺的小乾脆面君就撒手人寰了。於是中心裡一下子就多出了兩隻年幼失怙的小寶寶。
那時還沒人注意到這兩隻小動物幼崽模樣極為相似，直到兩隻小家伙被誤送到了同一個保育箱，大伙兒才發現這個烏龍。
兩隻雙胞胎似的的小寶寶躺在保育箱裡，模樣十分可憐，滄溟想了想，抱來了家裡剛產崽的母貓謝耳朵。
這只貓媽媽頭胎的三隻小貓都十分虛弱，又趕上了病毒型流感，現在只有一隻小貓存活，算上果子狸寶寶和浣熊寶寶，剛好補上了死掉的兩隻小貓的空缺，還能安撫一下謝耳朵，免得她情緒失控連唯一存活的小貓都拒絕哺乳。
於是謝衣、謝偃和初七就成了一個媽媽奶大的三兄弟。至於名字格式不對稱這個問題，現在似乎只有滄溟知道一些原因，除此之外，就算是動物園資格最老的沈夜，也不太清楚內情。
不過沈夜不待見謝衣和謝偃的傳聞，倒是真實可信的。
沈曦記得自己第一次換毛的時候，謝衣還常常拖著謝偃來向自家兄長請教保養尾巴的一百種秘訣，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惹了白孔雀生氣，接著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根據小兔子的模糊記憶，自家兄長那時候氣得尾巴都禿了，過了好久才重新長出羽毛來。
有關兩位兄長為何會與珍禽館的活招牌交惡，初七並不清楚，畢竟那已經是他離家出走之後的事情了。
嗯，關於離家出走什麼的，對於現在的初七來說，就是一段提都不想提的黑歷史。
——只要兩位兄長敢在沈曦面前說出這事拆台，初七分分鐘就能撓他們一臉。
貓媽媽謝耳朵是一隻黃色條紋的狸花貓，相比初七，毛色與謝衣、謝偃倒是更相近。雖然貓分辨顏色的能力很差，但是架不住周圍人天天念叨，害得一身純黑的初七以為自己是撿來的。
不僅如此，謝衣和謝偃長得又像，小時候看著，大家都以為這倆是親兄弟。再加上遷出救治中心之後沒過多久，謝耳朵又懷了二胎，覺得自己不被需要而中二期爆發的初七選擇了離家出走。
在外見識多了，初七才知道，原來決定小貓毛色的不是只有貓媽媽的毛色，還取決於貓爸爸的毛色……於是中二病不藥而愈。
當然，有關初七離家出走的詳細始末，同樣是動物園元老級別的瞳早就調查清楚告訴沈夜了。也虧得初七右眼下的紅色胎記沒怎麼變，瞳打聽消息也沒費多少時間。
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有與動物園相關的出身，沈夜還不會這麼輕易就錄用初七。
另一方面，沈夜也確實是被謝家這倆熊孩子氣狠了，所以支使起他們弟弟的時候更加不會客氣。
「我餓了，」抬頭看看天色，快到吃午飯的時候了，沈曦用力揪初七的尾巴，「回去吃飯。」
初七從善如流地轉過身，低頭咬住小絨兔後頸的毛皮，叼起來晃了晃尾巴，就往珍禽館走去。
看了看見到久違的弟弟有些激動的大哥，謝偃微微搖頭，今天這時候其實不太適合家庭成員交流感情，而且又是在白孔雀家門口……還是改天找機會再跟弟弟修補關係吧。
「哥哥，我今天出去抓蟲子的時候，碰到謝衣和謝偃了∼」
「少跟他們倆玩，會被帶壞的。」
雖然沈夜十分強調食不言，但是在寶貝妹妹面前，什麼規矩都是紙老虎。這會兒他也沒有任何責怪，只是揪了片葉子，給妹妹擦掉了嘴邊的草屑。
「不是我找來的，他們來找初七的。」
被白孔雀慣壞的小絨兔在自家兄長面前，從來都是無所畏懼的，「原來初七就是他們弟弟呢！」
沈夜伸長脖子，輕輕啄了一下妹妹的腦袋。
「專心吃飯，別理他們兩個。」
「哦……」
沈曦揉了揉被白孔雀啄亂的毛，敏銳地覺察到了自家兄長的不快，很乖巧地沒再提這事了。
又扭頭看了一眼初七，沈曦覺得，還是不要亂打聽別人的事情比較好，尤其是當事人還不大願意提起的樣子。
冬天綠色植物少，沈曦吃的苜蓿都是滄溟的溫室裡長的，反季節食物的味道自然不如應季的好，小絨兔只啃了幾片葉子，就撅著嘴巴不吃了。
「怎麼不吃了？」白孔雀故作威嚴地用翅膀拍了拍妹妹的腦袋，「又不合胃口？嘴巴這麼挑，小曦會長不大的。」
「長不大多好！」
小絨兔滿不在乎地攤爪，「長大會變很重，哥哥就沒法的帶我散步了……」
初七默默將臉埋進了食盆裡，免得被那邊的兄妹倆看到自己臉上忍笑的扭曲表情。
這對以白色為主色調的兄妹一起散步，就是白孔雀昂首挺胸踱著方步在場館裡逡巡，小絨兔蹲在白孔雀拖曳於地的長尾羽上，要麼曬太陽，要麼打瞌睡……怎麼看都像白孔雀在單方面減肥。
不過，如果曦小姐長胖一點的話，或許主人減肥效果會更好？
初七打死都不承認，他也覺得小兔子長胖一點比較好——因為手感會更軟綿綿。
這邊初七都吃飽了，那邊沈夜還在絞盡腦汁變著法子往妹妹的小肚皮裡多塞點牧草，可惜小姑娘不領情，乾脆把身子團成了絨球球——初七差點又伸爪子去揉了，讓沈夜怎麼都找不到喂食的入口。
「小曦又不吃飯了？」
滄溟提著保溫盒進來了，身後還跟著一隻蹦蹦跳跳的袋鼠和一隻笑得很蠢的薩摩耶，倆動物一邊走，還一邊你捶我一拳我咬你一口，看得沈夜額角直跳。
「不吃飯可沒力氣跟小伙伴玩喲！」一邊說著，滄溟用保溫盒碰了碰絨球球。
聽到滄溟的聲音，沈曦的長耳朵抖了抖，展開身子抬頭一看，又抽了抽小鼻子，眼睛亮了。
「是栗子蛋糕∼∼∼」
有園長大人在，果然不用擔心曦小姐的體重……初七憂傷地想。
「小曦乖，點心只給好孩子喲！」
吃點心也是有代價的，等沈曦咬牙吞了兩顆營養素，滄溟這才打開保溫盒，把一碟約莫有半個沈曦大小的栗子蛋糕放在了地上，順手揉了揉兔耳朵之間的絨毛。
「吃完了多運動運動，不然得了糖尿病，什麼好吃的都不能碰了。」
薩摩耶響亮地汪唔了一聲，黑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小兔子，低頭就用鼻子去拱，然後被袋鼠一拳頭抽飛了。
「李狗蛋你又不帶腦子出門了？你們體型差那麼大還一起玩？你玩她還差不多吧！樂無異的前車之鑒又不是沒見過！」
「又欺負我……」
薩摩耶委委屈屈地趴下，下巴蹭地，「難怪從陽沒人要。」
初七不忍直視地移開了視線，袋鼠單方面吊打薩摩耶什麼的，場面不要太血腥暴力。前一個說女孩子沒人要的家伙下場可不怎麼美好，上午出去散步的時候，初七還看到熊貓館的團子被一隻大尾巴狐狸攆得上了樹……
大約是不太願意在小絨兔面前被從陽單方面毆打，薩摩耶終於鼓起勇氣反抗，然後又被火速鎮壓。瞅瞅從陽尾巴上的牙印，滄溟覺得家裡常備狂犬疫苗真是個正確的決定。
沈夜默默叼起抱著蛋糕不撒爪的自家妹妹，帶著初七遠遠退到了一邊，以免殃及池魚。
一連刮了幾天的北風終於有所減弱，天氣依舊晴好，小絨兔掂了掂新長出來的小肚子，決定出去逛逛。當然，要是能順便減掉一點肥肉，那就更好了。
於是沈曦和正在整理羽毛的自家兄長打了聲招呼，就出去找小伙伴玩了。
想起前天跑來珍禽館打架的蠢袋鼠和蠢薩摩耶，白孔雀身上的羽毛都快變成黑色了……他老家在熱帶，這種天氣連露天場地都不想去，更別提出門了，但是又不想掃妹妹的興，只能給黑貓使了個眼色。
不用沈夜多說什麼，初七很盡職盡責地跟了過去。
但是跟著小絨兔到處蹦噠的這幾天裡，初七那麼高的警惕性，外出時都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黑漆漆，如果不是對方的跟蹤手段更高一籌，估計就是巧合或者錯覺了。
一方面擔心對方可能要長讀條放大招，一方面又不想吃白飯，初七曾經私下和沈夜反應過這些問題，不過沈夜堅信有黑漆漆的不明生物在醞釀陰謀，要對他的寶貝妹妹下手，所以初七的雇傭合同繼續生效。
從陽和李狗蛋打完架之後就被滄溟揪去打狂犬疫苗了，這幾天還在觀察期謝絕訪問，沈曦又因為小時候的經歷對汪星人各種敬謝不敏，於是薩摩耶李狗蛋、金毛樂無異和蘇牧聞人羽也可以跳過。
作為吃貨，同在珍禽館的玄鳳鸚鵡阿阮和沈曦一向很有話聊，無奈阿阮的老家緯度和沈夜相似，這個時候同樣不愛出門……
小絨兔想了想，決定去小賣部找看板喵李裹兒玩。
看到小兔子沈曦被一隻黑貓咬著後脖子毛叼進小賣部，李裹兒的臉一下子黑了。
「嘖嘖，不是說只有你哥哥能咬著你後脖子麼？」
作為一隻血統悠久略愛記仇的金華貓，李裹兒一輩子都忘不了自己紆尊降貴想叼著小絨兔出去遛達兩圈結果被小絨兔嫌棄太用力咬得脖子疼的情景……
「你那是想咬斷我脖子吧？」沈曦毫不客氣地回敬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想屯糧過冬呢！」
李裹兒面無表情地跳上身後的貨架，翻出一袋小浣熊乾脆面，用爪子揉碎了扔到沈曦面前。
「……吃你的乾脆面去！」
看著小絨兔熟稔地撕開包裝袋，掏出揉成小塊的碎乾脆面扔進嘴裡嚼得嘎崩脆，不知道當年沈夜尾巴變禿與謝衣有關的初七隻覺得一股涼氣竄上來，脊梁骨的毛都豎起來了。
曦小姐對自家大哥這是多深的怨念，才會把小浣熊乾脆面當大哥的骨頭嚼？
悠于 2018-4-13 19:31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就在風琊氣急敗壞地查人頭鬧鬼事件，然後被承欒非暴力鎮壓的時候，初七已經再度回到廣州，蹲在碼頭上了。以及，他完全不覺得嚇壞貪狼祭司有自己的責任。
——反正嚇人的是謝偃，而造出謝偃的是謝衣。
等心魔之事處理完了，下一個就是趕緊洗清形象，免得以後還被當謝衣。
他點了點頭，看著夜色中悄然入港的金紅葫蘆似的偃甲船，不動聲色地逼近了氣氛輕鬆愉快的四個熊孩子。
順便圍觀一下還沒有放棄攛掇夏夷則篡位自立的李裹兒和給她搖旗吶喊的干屍。
「嗝！」
樂無異無奈地扶額：「又來了……李狗蛋是不是吃壞肚子了，老打嗝？」
大白狗無辜地看著新飼主，又響亮地「嗝」了一下，腦袋一頓，蹲在它頭頂的絨球小黃雞也跟著顫了一下。
「……」
夏夷則默默扭過腦袋，裝作不認識這群人。
他是希望有人能打斷李裹兒喋喋不休的洗腦，但是用這種話題打斷……
「我記得，是離開從極之淵的時候，就開始打嗝了……」
聞人羽托著下巴，認真地回憶著。其實她本質上還是很喜歡毛絨絨的動物，只不過因為一些個人經歷，所以不太願意靠近。
「可是從極之淵裡，也沒什麼好吃的呀……」阿阮疑惑道，「要是有，我肯定會發現的！」
怎麼就沒吃死你這蠢狗？！！！
提到吃東西和從極之淵，李裹兒想起了一件事情，本就青白一片的絕色臉蛋瞬間黑了下來。
於是這大半夜鬼氣繚繞的，嚇壞了路過碼頭的更夫，還以為是溺死鬼上岸索命來了。
初七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他很慶幸沈曦沒再跟李家那兩個蠢蛋混在一起，要不然肯定會被傳染……
「諸位，請留步。」
他也忍受不住二李的蠢勁了，趕緊拿了昭明走人算了。
「在下初七，奉流月城大祭司沈夜之命，前來接收神劍昭明。」
相比拿起武器戒備來襲者的四個年輕人，李狗蛋的反應是最大的，響亮的打嗝聲之後，一條不停扭動的粗大腕足從喉嚨裡被嘔了出來，掉在地上了還在一個勁掙蹦。
碼頭上頓時一片寂靜。
怎麼沒噎死大犬？
初七隱約記得，沈曦先前跑去吃海鮮的時候，似乎提過，章魚之類帶吸盤的海貨，如果生吃，被吸盤吸到了喉嚨，輕的不停打嗝，重的會窒息……
……就知道蜃精的殘肢被蠢狗給吞了！
李裹兒額角青筋直跳，周身鬼氣越發濃厚。
為了安慰心上鬼，拉拉旁若無人地跳起了轉脖子舞。
趁著所有人都面無表情地看向干屍的功夫，李狗蛋飛快地叼起還沒有死透的腕足，噗通一聲跳下海。
於是更加安靜了。
初七決定趕緊搶完東西馬上走，再呆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滅了這倆如魔似幻再下海收拾那個丟了流月城臉面的李狗蛋。
——然後自己也會變成丟流月城臉面的蠢貨。
強迫自己無視了跳海逃生的李狗蛋之後，初七將視線拉回了那四個小家伙身上，徑自發起攻擊。
當沈夜以靈力撕開空間的障壁，順利抵達廣州時，恰好遇上了初七被樂無異打落面具、震驚全場。
見此情形，大祭司忽然有點遺憾，怎麼出門前忘記把謝偃的腦袋給帶上……嚇死熊孩子多好。
雖然之前沈曦被取下面具的初七嚇得不輕，不過對比眼前這幾個，沈夜覺得很自豪——自家妹妹定力可比這群熊孩子好多了！
對著那一張張或是震驚、或是憤怒、或是難以置信的臉，沈夜一掃幾日來跟妹妹慪氣還有被謝偃嚇唬的郁悶，這會兒的心情直線走高了。
果然處境好不好、慘不慘什麼的，都是對比出來的。
不過初七這身手還是缺了點兒火候啊，被自己做的偃甲人教出來的徒弟給揍得面具都掉了……這是沒認真打呢還是對方四個一起上亂拳打死老師傅？
沈夜愉快地想著，接過了初七呈上的神劍昭明，順手一劍將禺期打回了鋥光養傷，精神抖擻地許諾三次機會，給徒孫解惑。
嗯，初七的怨念暫且無視，等解決了礪罌再想辦法讓妹妹跟他和好。
殊不知如果這事給自家妹妹知道了，一定會被吐槽【BOSS都是死於話嘮】……
事實上，就在沈夜慢條斯理地解說自己如何將謝衣變成初七的過程順便嘲諷樂無異分不清謝衣和謝偃——省略人頭還活著這件事——的時候，李裹兒已經悄悄背過身去悶聲狂笑了。
想起十多年前自己被沈曦無情拋棄扔給謝偃——那時候大家還以為他是謝衣——的情形，李裹兒理所當然地推測出，沈二小姐跟謝衣的關係並不好，起碼沈曦單方面是很討厭謝衣的，結果這個當哥的把沈二小姐最討厭的人塞她旁邊快一百年……
沈曦肯定恨死大祭司了……李裹兒快笑瘋了，還有點後悔在無厭伽藍的時候沒讓拉拉揣上蒼穹之冕，跟著沈夜他們一起回流月城，要不然就能看看現場演繹，順便拍進蒼穹之冕裡天天欣賞了。
當然，李裹兒是理直氣壯地不敢當著大祭司的面嘲笑他的，她可不想和小侄孫他們一起被吊打。
拉拉挪了挪自己的大棺材，擋住了沈夜的視線，免得心上鬼的嘲笑被正主看到。那賊頭賊腦的模樣，壓根瞧不出半點曾經身為法老的高貴冷艷。
沈夜果斷無視了那邊兩隻如魔似幻——看著可真傷眼。
狠狠欺負了一番小朋友之後，大祭司拿著昭明，志得意滿地點了點頭，卻也沒有忽略遁走的樂無異一行人。沖初七使了個眼色之後，兩人一同瞬行，很快找到了樂無異他們的蹤跡，卻沒有現身，而是隱匿在一旁。
沈夜也注意到了，自稱巫山神女的阿阮，似乎與昭明有那麼一絲絲難以言說的關聯。加上先前初七所報，在星羅巖時，化作火龍的昭明之影是碰到那阮姓女子的血液，才變回原形的……
最後的收官階段，大祭司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漏洞，以免這些人破開伏羲結界進入流月城、對結果產生不可預知的影響。
他點了點頭，應允了初七繼續任務、奪取昭明劍心的請求。
「上古時天帝用來斬鰲足的昭明，原來長這幅模樣……」
沈曦伸出手指，碰了碰橫放在案上的神劍昭明。「不是說碎成三塊了麼？怎麼一點裂紋都沒有？下界的工匠手藝有這麼好，還能修得完好如新？」
「既是上古神劍，必有神異之處，自是不同於下界所造凡鐵。」
其實這個問題，沈夜也不好回答，據初七所言，樂無異他們去了一趟從極之淵，回來時，昭明便已然復原……不過細細想來，應當與那自稱巫山神女的女子有關。
也不知如今初七那邊進展如何，但願不要節外生枝了……
「哥哥，想什麼呢？」沈曦扯了扯自家兄長的袖子，「都走神了。」
沈夜搖搖頭，看向雙手托起昭明、仔細打量這柄長劍的妹妹。
「……哥哥在想，若是未曾發現謝偃行蹤、沒了昭明這一茬，小曦還打算誘礪罌附身麼？」
沈曦的眼神微微一頓，垂下了眼簾。
「其實，我也在想，若是我未用此法，那哥哥打算如何對付礪罌呢？」
「……」
這回輪到沈夜踟躕不語了。
「到那時候，就該滄溟姐姐身上的冥蝶出場了罷？」
「……小曦何時發現的？」
「就是你們施術之後。」
沈曦乾脆地說道，「最早的時候，法術、蠱術、卜術、偃術……其實分野並沒有現在這麼明顯的，冥蝶之印，也就是那個時候被創造出來的……」
既然與蠱術並無太大差異，被一個學藝不算太差的蠱師覺察到，也不足為奇了。
沈夜默默移開了視線。既然如此，瞳那邊估計也發現了……那自己和滄溟偷偷摸摸商量來商量去的到底是為什麼？
「冥蝶之印施展之後，雖會令宿主神魂俱滅，不過，蝶繭一直不孵化成蝶的話，對宿主也沒有什麼傷害……這法子，還是別用了吧。」
「……既然你早與滄溟商議過，想來她也不會催動蝶繭了。」
沈曦點點頭：「哥哥抽空將靈力收回來吧，雖然還沒有孵化，但是想想有這麼個隱患埋著，也不太舒服的。」
「這個自然。不過……」
沈夜拿起了昭明，「先解決了小曦身上的麻煩吧。」
「嗯，我先把三毛它們放出來，免得被昭明傷到了……」
說話間，沈曦拿起蟲笛，吹起了引蠱的蠱訣。
四道清正靈光自沈曦體內逸出，落地化作巨大的蟲豸，看得沈夜直掉雞皮疙瘩，一想想這些讓人頭皮發麻的玩意之前就縮在自家妹妹體內……
好吧，總比礪罌那東西強一點……
一邊想著，沈夜揮袖布下結界，以免驅除心魔的過程中，礪罌狗急跳牆波及無辜。
因為蠱蟲啃食神血之力成長、自身就帶有能夠克制邪佞的靈力，所以才能幫沈曦壓制住體內的心魔，此刻蠱蟲已經離開，蟄伏已久的魔氣立即蠢蠢欲動，開始侵蝕沈曦的身體。
沈曦低頭一看，絲絲黑霧已經自周身溢出。她凝神感應了一下魔氣的源頭，緩緩抬手，指向心口。
「這兒的魔氣最集中……想來就是礪罌的核心所在了。」
說著，她闔上了眼，不去看沈夜是何神情，「從這裡刺入昭明，我有些法門，可以避開要害。」
「可……」
「哥哥還記不記得，礪罌進入流月城那日所見情形？」沈曦輕聲道，「其實，從那時起，我就發現了……我可能、半人半蠱……已經和你們不太一樣了……」
不知過了多久，沈曦感到心口一涼，冰冷的劍尖已然刺入胸腔。
第一百一十七章
沈曦記得上輩子看過一個科幻小品文，說未來很多人用將病變內臟替換成人造，界定自然人和人造人是以身體的非天然部分所占體重比例為標准，有個倒霉蛋為了結婚去減肥，結果弄得人造內臟占重超過體重的50%，被界定為人造人，不給發結婚證，沒辦法又去增肥……
最早發現身體有異征的時候，沈曦細細檢查後，心裡還是不太舒服的。
之前哪怕身體裡住了蟲，怎麼著她也是個大活人，結果蟲在身體裡繁育過多，又與自身融為一體，搞得自己的身體成分裡面，屬於人的比例嚴重下降……
但是繼續研究一下，這種狀態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起碼多了一個保命的手段，就像這次，將體內所有蠱蟲都釋放出來，本身就變成了一種介於虛實之間的奇異狀態，物理傷害幾乎可以免疫，拿著昭明對心腦要害捅都不會受傷。
科學一點的解釋，就是身體密度大幅下降，從固態直接變成氣態，而且這個轉換過程比升華還快。
此刻沈夜就有這種感覺。一劍刺入，卻沒有貫穿人體的凝實感，反倒像是穿過了一團霧氣……
然而，還不等他表現出心中的驚訝，異變突生。
刺入沈曦心口的昭明去勢忽止，卻似撞上了某種堅硬光滑的金屬，沈夜稍微遲疑，便感到昭明彼端生出一股巨大推力，硬生生將他逼得退了半步。尚未站穩，只覺手中一震，那削金斷玉的上古神劍竟在那股巨力推動下反彈而出，脫手落地。
諸多變故只在瞬息一念之間，快得令人無暇反應。
「……哥哥！」
沈曦下意識就想上前攙扶自家兄長，但是才邁出半步，眼前黑霧激增，本來快被昭明斬斷關聯的魔氣立即卷土重來，飛快地侵蝕她的身體。
雖說這異變來得毫無征兆，但沈曦也並非完全沒有預防手段，她略一猶豫，咬牙吹起了蠱訣。淒迷蒼涼的調子低回婉轉後驟然拋入天際，反復拔高到幾乎刺破耳膜的空前尖銳，像是瀕死困獸聲嘶力竭的咆哮，直刺人心最深之處。
笛音啼嘯不絕，蟲笛末端的共鳴球不堪劇振摧折，一陣細微的清脆斷裂聲後，炸開了一蓬齏粉。
沈曦力竭鬆手，周身的肌膚泛起了血紅的蠱陣紋路，與魔氣紅黑相映，顯得分外詭異。
珊瑚笛被看不見的氣流托舉升起，由橫平旋轉至豎直，然後凌空墜下，不偏不倚，正正貫入下方沈曦的胸口。
珊瑚笛沒入胸腔的瞬間，全身的蠱陣如水滴入砂般消弭了形跡，四角的巨大蠱蟲化作流光直沖而來，牽引著洶湧黑霧，以中空的笛身為信道，重新回到沈曦體內。
吸盡最後一絲魔氣，珊瑚笛由素白褪為黯灰，跌落地面，滾動幾下碰到牆角，靜止不動了。
「小曦！」
沈夜上前接住妹妹向後仰倒的身軀，隨手扯下祭袍鋪在地上，然後將她緩緩放平。
「……除了礪罌的核心，好像、還有其他東西……昭明僅有劍身……威力……不夠……」
——難道，就是是那時的……？
想起一百三十三年前伏羲結界被破那日，礪罌第一次試圖附身沈曦的情形，沈夜眼中寒光大盛。
適才昭明受阻彈出時，他也看到了妹妹胸前一閃而逝的模糊虛像，那輪廓形制，隱約便是當年的古鏡。
「當年礪罌便是通過那鏡子，潛入流月城呢……」
沈曦深吸一口氣，平復了體內翻湧的氣血，繼續道，「原來被它藏在我身上了，難怪昭明會……失了劍心，上古神劍之威，想來能發揮出來的，也不過二三成罷……」
這個時候，沈夜萬分慶幸昨夜在廣州時留了個心眼，多盯了樂無異他們一會兒，進而得知劍心之事，要不然遇到眼下的情形……
那鏡子連尚存幾分神威的昭明都能彈回來，短時間內若要在流月城內尋求克制之法，恐怕就只能把自己親妹妹塞進偃甲爐裡，讓五色石去發揮餘熱了。
一邊想著，他喚來華月和雲葙，讓她們安置一下沈曦。
沈家兄妹將驅除心魔的地點選在了當年幽禁意皋的地牢，這裡的守衛早已遣散，建築深埋地下，又十分堅固，適才古鏡忽然發難，不只彈開了昭明，還順便掀翻了幾面牆壁、把幾個牢房隔間都打通透了，鬧出這麼大動靜，也沒人覺察。
地牢位置偏僻，華月與雲葙花了點時間才趕來，一見滿地狼藉，再看到沈曦委頓於地，像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大驚之餘，視線紛紛投向只著中單、看上去也有些狼狽的大祭司。
「先收拾一下……」沈夜猶豫片刻，帶著深深的歉意看向自家妹妹，「就在這裡，不可再驚動他人了。」
說完，他便離開了地牢，尋了僻靜處傳信初七，簡要說明了一下當前的情況，讓他務必要取得劍心，盡快帶回。
結束通信回到地牢，見沈曦被被華月移到牢房的簡易床鋪上，身上的擦傷碰傷已經清洗包扎，衣服也換過了，身下還墊著雲葙偷偷回神殿拿的床褥，沈夜這才略鬆了一口氣。
「小曦放心好，初七那邊，很快就能回來了。」
當著華月和雲葙的面，沈夜不好說太多，昭明還沒什麼，可自家妹妹身上不僅塞了心魔，還有怎麼看都透著詭異的鏡子，這些事情都是不好見光的。兩人也知道分寸，這兄妹倆又在偷偷摸摸搞計劃，她們就當沒看到了。
沈曦點了點頭：「嗯……那這幾天，我就先呆在地牢裡好了，一會兒讓雲葙帶點解悶的東西過來，可以麼？」
感動於妹妹的貼心和懂事，沈夜覺得妹妹再提什麼別的要求都應該滿足，這點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片刻之後雲葙抱了一大摞書過來，大祭司的臉都黑了。
山川風物民間傳奇這些都挺好打發時間的，那個逸塵子傳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本座不是早就禁了這些亂七八糟的邪書麼？！
「咦，逸塵子傳又出新書了？」
華月眼尖，發現最上面那本似乎還沒看過，一把拿過來，動作比大祭司還快。
「還有紅袖添香簽名啊……小曦看完了借姐姐看幾天好不好？」
「行啊，不過跟我借沒用，得跟從陽說，這是她買給滄溟姐姐的，她們看完了我才借來的。」
確定罪魁禍首的大祭司大步流星去找天府祭司算賬了。
在阿阮的帶領下，樂無異一行人潛至巫山水底，穿過了一層結界，進入了深埋水底的古塔遺跡。
古塔經多年流水侵蝕，雖遍布殘垣斷壁，卻是清幽潔淨，不曾滋生妖異邪物，反倒是彌漫著一股哀婉悱惻的奇異靈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印象最為深刻的過往。
除了已經作古多年的李裹兒和拉拉，唯一不受這靈力影響的，大概就是這輩子都過得糊裡糊塗又逍遙自在的李狗蛋了。
——唔，印象深刻？被討厭鬼初七欺負算麼？
李狗蛋傷心地嗚嗚了兩聲，腦袋一轉，濕漉漉的鼻子拱上了樂無異的偃甲包。
蔥醬牛肉的味道好香哦∼
因為一個噴嚏而險些暴露行蹤的初七默默瞧了一眼搖頭擺尾地蹭樂無異的大白狗，忽然覺得一段時間沒見，這只蠢狗的毛似乎又長了不少。
其實他也不確定，剛才的噴嚏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折騰李狗蛋什麼的……這種看心情的事情，需要特地找理由嗎？
一邊想著，初七放慢了腳步，將距離拉遠了些。此地靈力能激發隱藏內心深處的經歷，並且越往深處，那股靈力的作用越強，而他卻對自己的過往經歷，卻是一無所知……
雖說因此而疏忽大意洩露行蹤的可能性不大，但初七並不想放過任何意外。
至於在初七潛入的過程中，忽然劃過腦海的那些零散片段，他壓根就不承認自己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黑歷史。
眼看熊孩子們觸發神女石像手中的機關，掉進了遺跡深處，初七這才現身進入石像所在的廣場——中央已經是一個大洞了。石像的容貌與阿阮如出一轍，更加證實了她與巫山神女有關，而這個廣場正是靈力最強盛之處。
盡管初七已經閉上了眼，但是似曾相識屬於謝衣的往事卻仍是一幕一幕、直接投映在了腦中。
偷偷撬走大祭司的床板當偃甲材料讓他老人家差點摔斷腰、拆了沈曦的兔子娃娃重裝的時候忘記零件害小姑娘當眾出丑、和大祭司爭吵交流困難於是變成全武行……
對於過去的自己曾經是個鬧騰的熊孩子的事實，並不是閉上眼睛就能夠無視的。
他忽然能夠明白，為什麼沈曦得知他從前是謝衣後，就立馬翻臉了。
話說回來，憑什麼謝衣干了壞事得自己來收拾善後承擔惡果？壞事都是謝衣干的，他是無辜的！
初七咬了咬牙，俯身跳下廣場中央的地洞，繼續深入遺跡，不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直到站在三世鏡前了，他才發現自己太天真。
之前想起來的不過是小意思而已，隔三差五轟炸流月城才是主菜正餐，神農祭典串通從陽坑大祭司與民同樂、下界之後蓋房子拆房子挖空了整座山、把個單純的露草姑娘給養成了大吃貨……這些更是錦上添花。
順便一提，仔細回想一下成為初七之後的經歷，比如欺負李狗蛋和李裹兒啦、沒事逗沈曦玩兒啦、挾私報復跟大祭司舉報毛絨絨啦這些事，對比之前作為謝衣的四十四年，初七不得不承認，熊這個屬性，已經深入骨髓治不好了。
比較令初七慶幸的是，當年的謝衣對沈曦，並沒有他現在這樣的小心思——自己從前跟廣陵魔不是一路貨色真是太好了。然而那時候謝衣對沈曦純粹就是大人照顧小孩子，雖然不會小看了她，卻也不大會在意小孩子的想法。
心魔甫一入侵流月城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不僅局面很亂，也死了不少人，出於這樣那樣的原因，許多過來人都對那段日子緘口不提，但是初七自有消息來源——比如神助攻。
現在想想，他也覺得謝衣性子急了點。跟心魔合作戕害下界民眾，這個當然要不得，不過你忍一忍、晚幾天再反對不行麼？主人和曦小姐商量怎麼坑心魔的時候，肯定不會不帶你玩啊，到時候一起使力欺負礪罌難道不好嗎？
當然，初七心裡很清楚，若是當初謝衣沒有離開流月城，也不會有今日的自己了……於是更加矛盾了。
他覺得，有關謝衣的那些過往，最好是批判地選擇性地接受並且吸收教訓，要不然不只自己別扭，沈曦也依舊會跟他慪氣。
第一百一十八章
墓道外，李狗蛋、李裹兒和拉拉這仨一字排開。大白狗無聊得趴地上，用下巴蹭石板，如魔似幻依舊是一個高貴冷艷一個死纏爛打，這三個非人類的畫風還真熟悉……
初七搖了搖頭，裝作沒看到這三個明顯腦袋不正常的非人類，視而不見地往前走。
「來搶劍心的？剛才摸三世鏡了吧？我都看到了……嘖嘖，是不是覺得人生有顛覆性大反轉？」
李狗蛋自然希望初七無視自己，但李裹兒卻是個時時刻刻不忘高調秀存在感的公主病——這倆在初七面前還真不像是一家的。
「聽清和說，沈曦倒大霉了？」
公主殿下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果然，沒有本宮在，她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
然後她就收獲了一隻哀怨的干屍。
「她現在知道你是謝衣了，什麼反應？」
繼續揭傷疤，「我記得她之前對偃甲謝衣的態度可不太好……」
作為不作不死的典范，李裹兒很快就遭報應了——逢作必死。
「樂無異知道他師父還活著嗎？」
初七敢打包票，以李裹兒愛看熱鬧的本性，絕對不會讓樂無異知道謝偃可以身首分離獨立行動的事情。
他猜得沒錯，李裹兒還等著借刀殺人看熊孩子們殺進流月城吊打沈家兄妹呢，怎麼會幫忙洗白？
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初七保證，自己一定會告訴樂無異怎麼用蒼穹之冕玩死李裹兒。他相信，沈二小姐開發出來的玩壞厲鬼的各種方法，一定會在熊孩子手中發揚光大的。
李裹兒打了個寒顫，隨即態度強硬地一揚腦袋：「你先想辦法怎麼保住沈曦的小命吧！」
說完哼唧一聲，繼續高貴冷艷去了。
初七忍了又忍，反復告訴自己，厲鬼說話一向有問題、表達關心的方式也很欠打，這才沒有直接送李裹兒去超度。
「只差昭明劍心。」
說完，初七調整好心情，又看了一眼三世鏡，轉身走進露草蔓結的墓道。
巫山神女竟然就是昭明劍心所化，實在是……匪夷所思。
墓道裡隔幾步就能看到一個生在露草枝葉中間的姑娘，都是劍心崩裂的碎片所化，吃貨姑娘的家族當真無比龐大。對此，初七隻能感歎，不愧是神農神上，上古時種下一顆劍心，如今收獲了滿滿一個神女墓的露草姑娘……
適才阿阮想起自己身世的時候，初七就隱在一旁，前因後果自然是聽了個仔細。
他覺得，如果這個種植法能夠普及的話，沈曦大約會種滿滿一屋子的毛絨絨……那可真是大災難！
不過，若非有樂無異他們先進來，哪怕初七能夠找到劍心，也沒法直接帶回去，盜竊上古仙神遺體之類的罪名他倒是不在乎，但跟之前的昭明碎片一樣，被毫無關聯的人拿著，也不會恢復成原樣。
「抱歉……可以請你們交出劍心嗎？」
眼看一小部分劍心碎片被納入鋥光中，初七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舉步走出了藏身的陰影。
瞧那幾個熊孩子一臉驚悚的神情，他忽然有點理解，為何謝偃會每天半夜蹲在大祭司耳邊鍥而不捨地講恐怖故事了。他再一次後悔來下界時沒有把謝偃的腦袋帶上了，不然沒事拿出來嚇唬嚇唬熊孩子，多好。
嗯，而且現在也沒戴面具了，要是加上個人頭，肯定更嚇人。
初七淡定地想著，全然無視了四個年輕人的悲憤與不解。
不肯交出劍心？沒事，那就打吧，反正不是自己的徒弟不心疼。
——就算要收徒弟，也不收家裡養了毛絨絨的熊孩子。
從來不認為自己很小心眼的初七決定，順手幫謝偃管管徒弟也是極好的，總歸也是跟自己有那麼些關係，下手輕一點兒好了，收拾一頓拿了劍心就走人。
然而事與願違，初七高估了神女墓的牢固程度。
事實上，哪怕在建成時堅不可摧，上古至今已經過去這麼多年，風霜與流水早已在時間的催化下侵蝕了這座墓塔。雖然表面上看仍是巍峨如昔，但是內裡早已脆弱不堪，即便是昭明劍心四分之一的威力，也能摧毀墓室穹頂的微弱平衡。
不過也不對，這麼說太貶低神農神上的建築水平了，起碼門還是很結實的……
初七怨念地看著嚴絲合縫鎖死了打不開的墓門，心道幹嘛不乾脆連墓室穹頂和支柱也用焉褚之石？
一邊想著，他施展千柱之陣，勉強撐住了不斷崩落的穹頂。
適才一番拼斗，初七也並不是全身而退的，幾日不見，熊孩子倒是精進了不少，加上昭明劍心的威力，初七有點吃不消，估計法術也撐不了多久。
扭頭看看熊孩子們，有三個已經順利逃走了，便宜徒弟內傷有點嚴重，估計等不到逸塵子回來傳送了，畢竟傳送的消耗也不小，逸塵子那修為，連續傳送四次，估計已經法力見底、有心無力了。
「……我……我沒死……？」
覺察到大小碎石掉落的趨勢有所減緩，樂無異驚詫地回過頭，一眼便看到了支撐著千柱之陣的初七。
「會說話會喘氣，死什麼死？起來，千柱之陣消耗巨大，我無法托住穹頂太久。」
見樂無異有些發怔，初七順手給他拍了個治療的法術，「出去再說。」
撿回一條命的樂小公子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入口已經被封堵，他是知道焉褚之石堅逾龍甲的，不論武器還是法術都很難造成傷害……竟連唯一的生路都被堵死了！
「……那邊的門怎麼關了？」
「剛才出口石門大約是受了震動，突然間自行落下。」
看了一眼樂無異手中吸納了部分昭明劍心的古劍鋥光，初七心念電轉，有了主意，「要是阻斷法力流動，它或許能重新開啟，你去用劍心開門。」
整個墓室都在搖晃震動，樂無異覺得連站立都十分困難，仍是依言而行，飛快地沖到墓門前，鋥光斬向封門的焉褚之石。幾下之後，大門一聲輕響，門縫鬆動，合攏的兩扇石板向內緩緩打開。
初七收陣，踏著碎裂墜落的道路奔向墓門。
失了千柱之陣支撐，穹頂坍塌之上愈加劇烈，初七連續避開上方掉落的巨石，墓門依舊距離甚遠，樂無異也放出了偃甲飛爪，試圖將他拉向出口。
而與此同時，上方傳來了令人心驚膽戰的巨響，失去支撐的穹頂終於徹底破碎，鋪天蓋地砸下。
太遠了……
一瞬間判斷情勢，初七明白，自己無法在穹頂掉落之前趕到墓門了。
在意識到這點之前，身體已經采取行動，將偃甲刀反手擲出。借著飛行的慣性，刀柄撞上樂無異的腹部，將他推到外面的墓道。
墓門轟然閉合，如同隔絕陰陽。
說服樂無異離開之後，初七雖是倚靠著墓門，連續遭受重擊的身體卻再難支撐，無力滑落在地。
雖然無法親手將劍心送回流月城，但好歹……樂無異他們也會帶著劍心，破開結界，為其實還沒有死的謝偃復仇。
不論如何，劍心終歸會被帶到曦小姐面前。
只不過，沒能同曦小姐說出心裡話，還是有點遺憾……
「雲葙，幫我遞封信給哥哥。」
沈曦眨了眨眼睛，輕聲道，彷彿剛剛那一瞬的怔忡與愕然從未出現過。
「是。」
雲葙心道，沈曦若有話要同大祭司說，帶口信或是直接讓大祭司來地牢，豈不更方便？現在寫信，必是有重要之事，不可令旁人知曉。
沈曦找出筆墨紙張，匆忙之間落筆書成，字跡略顯潦草。封口之後，她將信遞給雲葙。
「哥哥看了信，肯定會來找我，你候在外間守好入口，任何人不得入內，一刻之後用傳音蠱通知七殺祭司前來……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曉。做完此事，便去尋太陰祭司，不必再回地牢了。」
「可是，奴婢離開之後，誰來照顧曦小姐日常起居呢？」
沈曦搖了搖頭：「城中剩餘人等，不日也將遷往龍兵嶼，幾日而已，無人侍奉也可。」
雲葙滿腹狐疑地應了一聲，接過信，轉身出了地牢。
之前的謀劃，全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初七能順利帶回劍心，但是看如今情形，已經不大可能了……
沈曦緩緩呼出一口氣，強行平息了體內紊亂竄動的氣血。雖然及時連上了體內屬於礪罌的魔核，但是感應到異樣的那一剎那，也著實損耗不輕。
就是不知神女墓中發生何種變故，竟然能將初七逼至如此絕境？
算了，多想無益，反正還有備用方案可選，不至於無計可施……
思及此處，沈曦扭頭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蟲笛，珊瑚笛身的顏色更加黯淡了，原本置有共鳴球的尾端，隱現細密裂痕，比起驅除心魔失敗的那日，更有蔓延之勢。
她估算了一下時間，大約五日後，珊瑚笛就會徹底毀損，不過在那之前，城中尚未離開的一成人，也該全數撤離了。
到了那時候，昭明劍心落入誰手中、是否能夠被帶入流月城……這些問題，也就無關緊要了。
畢竟，備用方案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最糟糕的情況。
不過這樣一來，不論初七能否回來，反正自己是聽不到他想說什麼了……氣死他氣死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在與工作不沖突的時候，沈夜一向都十分樂意滿足自家妹妹的所有要求——不管合不合理。
所以不出沈曦預料，她哥很快就過來了。
「怎麼，才兩天沒見，小曦這就想哥哥了？」
沈夜將謝偃的人頭放在一旁，揉了揉妹妹的頭髮，微笑著打趣道，「真不知道你以前在下界是怎麼過的。」
然而，無論多麼溫和的笑容，都無法掩去他雙眼下那抹淡淡的青色。
除了尚在襁褓中幼不更事的嬰兒時期，妹妹一直都十分乖巧懂事，未曾讓他憂心著急，哪怕因為身懷大量神血之力卻無法使用而被礪罌視作威脅，不得不死遁前往下界避禍，也不像眼下這般境況……
沈夜覺得，若不是還有昭明劍心能夠克制心魔，或許自己現在面對的只有一個選擇了吧？
即便是呵護疼愛了這麼多年的妹妹，最終也無法保住……
「哥哥很為難吧？」沈曦把玩著色澤暗淡的蟲笛，雖然是問句，語調卻十分肯定，「假如，初七沒有把昭明劍心帶回來的話……」
「小曦不要胡思亂想，」沈夜神色一頓，強打著笑臉，溫言道，「瞳說過，初七身上有子母蠱，若是……」
沈曦搖了搖頭：「初七那邊出事了，受了傷，還沒死，但是不論他是否拿到昭明劍心，短時間內，大概是回不來了。」
「最壞的情況，不過是……」
一邊說著，她抬起了手指，在自己喉間橫向一劃，「想來哥哥不會將這件事交給其他人，一定會親自動手，對麼？」
「小曦，事情還沒到那一步……」
沈夜還想說什麼，忽然感到內息一滯，靈力與內力都提不起半分，隨即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雙腿無法支撐身體，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了。
盡管腦中混沌一片，他還是想到了唯一有可能下手的人，驚愕地看向妹妹。
沈曦順手從發間拂下一隻小蟲，然後接住兄長向前癱軟倒下的身體，雙臂環住了他的脖頸。
「我不會讓哥哥為難的，過去不會，現在和將來，也不會……」
她將臉埋在沈夜肩上，聽著兄長的呼吸在不甘與掙扎中趨於平穩，小聲說道，「只不過，有段日子沒法見到哥哥了，你不會生小曦氣的，對不對……」
情勢發展太快，一旁的謝偃還沒有驚訝完，大祭司已經被乾淨利落地放倒了。
本來因著沈曦所言，他還感觸頗深的，但是轉眼看看沈曦，他忽然不想同情這兄妹倆了。
等七殺祭司如時趕來地牢，就看到頂頭上司臉朝下倒地不起，下面壓著一隻像翻殼烏龜一樣四肢亂揮的沈曦。
瞳沉默片刻，見沈曦臉都青了，這才上前扶起沈夜，讓底下的倒霉蛋得以生還。
沈夜本身個子就高，也不見半點瘦弱，加上一身服飾，這個重量……瞳覺得沈曦沒被壓得當場吐血，真是前任大祭司在天有靈——阿夜你真的該減肥了。
掙扎著爬出來之後，沈曦扭頭看看自家兄長，心裡小聲告罪。臉朝下摔下來的，就算沒毀容也夠疼了……
「找二位過來，是希望能幫我一點忙。」
起身拍拍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沈曦淡定地無視了謝偃和瞳的詭異注視。
「首先，有沒有什麼辦法，等所有人撤離之後，讓偃甲爐在一個特定的時間爆炸，能夠摧毀整個流月城，而且餘威不會擴散至下界？」
「大祭司知道你的打算嗎？」
話一出口，瞳就覺得自己似乎說了句廢話，人都被迷暈了，肯定是這熊孩子要玩一票大的，不能讓家長知道。
於是他立刻補救道：「你若發生不測，他必定不會無動於衷。」
其實七殺祭司想說的是，你要是死了，你哥肯定會殉情的……
「不會那樣啊，我很惜命的。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捨不得閨女抓不到流氓，總要付點代價嘛。」
一邊說著，沈曦看了一眼似乎已經開始思考如何改裝偃甲爐的謝偃，視線回到瞳這邊。
「待心魔滅除之後，還要勞煩七殺祭司幫我重聚形體，畢竟偃甲爐爆炸之後……會被吹得很遠、散落在北疆各處的。」
七殺祭司波瀾不興的臉上閃過一絲訝意：「原來你……何時竟成了虛蠱之體？」
「這個就不清楚了，」沈曦攤了攤手，「不過百年前謝衣破界時，我便已經是這樣了。」
「我本以為製作虛蠱之體的方法早已失傳，沒想到……」
瞳很有研究精神地打量著沈曦，看得後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忽然有種被架在解剖台上開膛剖腹的錯覺。
然後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過幾天自己還得靠這個人幫忙重聚形體……
別人都是招魂，怎麼到自己這裡就變成喊屍了？
沈曦打了個寒顫，扭頭蹭到自家兄長身邊，十指交扣成訣，指間逐漸凝起了紅色的神血之力，瞳在一旁瞧得清楚，這是她從沈夜體內抽出來的。
「哥哥身上的疾患雖有神血治療並且改善了體質，但是驟然剝離神血之力，還是有些影響，後面幾天裡，七殺祭司可別忘了喂他吃藥……只能喂補藥，不准做多餘的事！」
想起七殺祭司與天府祭司師徒的奇怪癖好，沈曦不得不加上了一個但書，免得自家兄長被他們玩壞掉。
原來阿夜早些年身體不適，並非舊疾復發，而是因為神血改善體質、一時有些不適……
七殺祭司移開了視線：「小曦多慮了。」
「……如果你眼神沒那麼閃爍，我大概還會相信你。」
「大祭司這趟要睡多久？」瞳果斷換了個話題。
沈曦從袖子裡掏出之前用來下藥的蠱蟲，仔細看了看，然後說道：「我下了一個月的分量。」
「……」
看了看沉默不語的七殺祭司，一直蹲在旁邊裝背景的謝偃覺得，自己還是勉為其難、同情一下大祭司算了。
就算大祭司砍了他的腦袋，可是有這麼個熊性難除的妹妹，也怪不容易的。
雖然往來不多，但是這並不妨礙謝偃通過沈曦的言行看出這小姑娘心黑手狠的本質，為了不被倒掛在矩木上，他決定還是合作吧，反正他本來就打算幫忙的——沈曦自作主張說只要他幫了這個忙就把無頭身體還給他。
而問題也恰恰出在這一點上。
謝偃繼承自謝衣的全部偃甲技藝，其中就有當年主持建造偃甲爐的相關內容，不過到底沒有真實地做過，手感上差了點。他想了想，提出借用圖紙的要求。
因為對外宣稱大祭司因病不能理事，所以一應事務都由明面上的二把手七殺祭司和真二把手太陰祭司代為處理。以權謀私調用一下作為最高機密之一的偃甲爐圖紙，這點權力瞳還是有的。
看過圖紙，又被七殺祭司偷偷帶去實地勘測一番，謝偃心裡也有數了，然而作為一個偃師，不僅需要一個好頭腦，雙手的靈活性要求也很高，他現在就剩個腦子能用……
可他的身體已經被七殺祭司打包，和其他用不上的東西一起送到龍兵嶼去了，就算現在取回來，也不只是按到脖子上縫起來這麼簡單，單單重新接駁神經這種精細活就得十幾天，等他腦袋回到原位，黃花菜都涼了。
於是七殺祭司只能找了粗通偃術的傀儡去打下手，這麼一來，花費的時間就比預定久了些。
客觀原因導致無法在五天內解決問題，所以沈曦決定另辟蹊徑。
——地牢裡開始煮火鍋了。
從陽面無表情地看著沈曦往酷炫勁辣超級燃激辣鍋的升級加強版絕辣鍋裡下羊肉，不由得開始猜測小伙伴的舌頭能撐到什麼程度才會被燒焦。
沈曦這回的動作並沒有跟天府祭司通過氣，不過根據平時對她行事的了解，從陽大概猜得出來，這丫頭又要作死了。出於對一起長大的發小僅剩的一點點關愛，她覺得還是有必要來探望一下，但是……
明知道有小伙伴來探監，居然還不准備鴛鴦鍋？連碗筷都懶得再添一副！樣子都捨不得做一做簡直喪心病狂！
吃吃吃！胖死你！
在黑暗、流水與碎石的罅隙中，初七睜開了眼睛。
腦中嗡嗡作響，像是先前那些大大小小的石頭砸落在身上留下的回音，全身上下從裡到外沒有一處不在散發著劇烈的疼痛。這樣的刺激，令他迅速從甫一恢復意識的短暫失神中清醒過來。
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時候，他真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從碰了三世鏡到墓室崩塌，中間太過混亂，許多事情都不暇顧及，現在想來，也不知是何時開始，曾經的思考方式、行事手段，潛移默化地生出了一點點影響，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逐漸開始容納了和吸收那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那現在的自己，到底算什麼呢？
他閉上了眼，想起先前失去意識前，體內無端生出的暖意，明明很微弱，卻硬是守住一絲生機，將他的命給扣下了。
就像已經十分陌生的久遠之前的記憶，同樣是命不久矣，迅速流逝的生命被體內忽生的寒意凍結，硬生生拖到被帶回流月城，得到救治。
雖說寒暖不同，但初七直覺肯定，都有著相同的源頭。
他的兩次死裡逃生，都與沈曦息息相關……
既然如此，那就將這個問題，也留給沈曦定奪好了。
如此決定之後，初七感到心頭一鬆，掙扎著用被壓斷了四節指骨的手從懷中取了幾枚丹藥送入口中，片刻之後，感到身上的疼痛減輕了些，靈力也恢復了少許。
平時沈曦給他准備的應急之物雖然齊備，但是數目也不少，全背著夠塞滿三四個包裹了，所以他只留常用的丹藥在身上，絕大部分他都用攜物的法術收了起來，這會兒若是沒有靈力，也取不出來了。
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罐裡，初七挑出最輕的那個小瓷瓶，服下了裡面唯一的一顆丹藥。他還記得沈曦制得這枚丹藥時，只說過一個詞：保命。
藥一入口，初七便想起了當初在不周山被沈曦喂下的混入了少量龍血草的丹藥，此刻口中充滿的，是比那時更濃郁的龍血草的味道。可是，從不周山回來之後，沈曦將所有龍血草精華萃取，僅僅制得一枚療傷靈藥……
初七想，自己更沒有不活下去的理由了。
第一百二十章
幽暗封閉的環境下，時間的流逝也不那麼明顯了。似乎並未花費多少時間，傷勢已經大致癒合了，體內的蠱蟲死去了一部分，好在也有備用的蠱卵，服下之後再等一會兒就能生效了。
一定程度來看，其實沈曦准備的應急物資已經不只是應急作用而已——出去郊游都不會顯得簡陋，而且因為之前初七在不周山受過傷的緣故，她後來又找清和與團子幫忙弄來了簡單的偃甲材料和工具，讓初七隨身攜帶。
休息片刻，初七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找到運作不太靈光的部位，然後放出燈籠蛉，借光確定了身上偃甲部分的傷勢輕重，順便查探一下周遭情況。
斷裂的穹頂橫梁與墓室底部角落相互支撐，構成了一道狹長的縫隙，恰好容納了初七的身形，令他不至於被更多碎石壓住。
然後，他打開工具包看了看，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絲笑意。工具包裡備用的偃甲材料和工具足夠應付簡單的維修了，而且都是自己用得上的……想來也是花了心思的罷。
——天知道，收拾工具包的時候，沈曦只是把他修理偃甲用到過的東西都一股腦塞進裡面了。
心情好了，做事的效率自然也高，兼之摸了三世鏡之後，有大偃師的學識經驗加持，就算行動不便，修理身上的偃甲也是很快的。雖說手頭的偃甲材料有限，工具也無法完成一些精細操作，好歹也能保證恢復行動能力，只是沒法應付過於激烈的戰鬥了。
傷勢處理完畢之後，初七這才舉起燈籠蛉，開始探索逃生的道路。
根據自己失去意識前的殘留印象，初七大致判斷自己墜落的位置，應該是墓室大門的正下方，直線高度約莫四五丈左右。放在平時，也就是幾個起落的事——如果不去看上面積壓的碎石的話。
他計算了一下上方落石的受力情況，將剩餘的偃甲材料做成簡易工具，再用包裹裡的匕首清理了細小的碎石；接著小心翼翼地撬動斜上方巨石間的縫隙，一點點撐開，直到能容納自己通過，再用支架固定住；然後繼續撬動堆積的石塊，還要盡量避開巨石間的支點，以免引發二度崩塌……
總共花了兩個多時辰，初七才回到墓門前。
焉褚之石……
這會兒他寧願再刨十丈厚的碎石，也不想徒手挖開這樣一扇無法破開的石門。
隔著厚重的石門，初七隱約聽到門那邊傳來了挖掘石塊的聲音，還有若隱若現的話聲。
聽起來就像是崩塌停止後，樂無異他們去而復返，想挖開封死的墓室一般。
初七屏住呼吸，不讓自己這邊發出任何聲響。他不認為樂無異能夠在短時間內解開墓門上那些壞掉的偃甲和機關，至於封門的焉褚之石……那就更不可能了。
聽聲音，樂無異似乎還打算求李裹兒進來看看情況。厲鬼和心魔一樣，都是沒有實體的存在，穿牆什麼的確實很方便，不過這墓室似乎設置了防範外部窺伺的結界，即便是厲鬼那樣無形無質的靈體，也無法進入。
初七鬆了口氣，就算眼下急著出去，他也不大想跟熊孩子們打照面……不過，說到心魔，若是別無他法，倒是可以試試那個？
至於熊孩子們會不會繞開墓門，從旁邊挖洞進來，初七覺得這個更加不可能，他記得族裡還有上古時流傳下來的典籍，根據記載，神農愛女歸葬巫山，鑿山為陵，以巫峽群山為神女墓拱衛。
可想而知，除去墓門，墓室三面皆為山體。換言之，除了入口之外的整個墓室，都是用實打實的山體作為墓牆。而且墓室位置在山體正中，所以不論哪個方向，山體厚度都不會減少太多，真的要挖穿山體，實際工程量跟破開焉褚之石相比，並沒有太大差別。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響動漸漸平息，初七又等了些時候，確認熊孩子們已經離開，這才開始動手檢查墓門。
手頭可用的物資有限，一時半會兒的初七也沒查出什麼名堂來。墓門的偃甲機關都藏在石板內，現在又故障了，用昭明劍心都無法開啟，即便要手動解除，也得破壞墓門表層……
於是問題又回到了原點，破門。
初七思考了很久，掉頭從包裹裡找出了從大到小編號的一套陶罐——現在只能碰碰運氣了。
不過，能順便見識一下曦小姐多年不用的壓箱絕技，倒也不錯。
沈曦至今還記得，破界那日被礪罌附體之後，心魔不堪神血燒灼發出的慘嚎。倒不是她記性有多好，而是因為現在礪罌直接踩著一日三餐的點幫她復習這段記憶。
不過比起神血，特辣火鍋對心魔的刺激似乎弱了點……
沈曦單手托著下巴，認真地想著，絲毫不覺得把身為上古三神之一的神農跟辣椒相提並論有什麼不對。
——很快她就遭到報應了。
天天涮火鍋的結果就是，小姑娘臉上爆痘痘了。
謝偃使勁憋著，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小曦這是長大了啊……」
「……一邊玩兒去，發育期的年輕人才會長痘痘！我猜你大概從來沒這方面的煩惱吧？」
面對補刀，沈曦果斷回了他一刀。她就不信了，謝衣本事再大，能讓偃甲人長青春痘？內分泌可不歸偃術管！
「……」
謝偃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他有理由相信，如果技術允許，沒准本尊真的會往他臉上添幾個痘痘。
「有時間扯閒話，」沈曦見好就收，開始說正事，「看來活兒干完了？」
謝偃很想點頭，但是眼下他這個身體狀況，並不支持這個動作，於是他只能往旁邊退了退，讓沈曦看到他後面的那個小小的偃甲盒。
「這開關便是按小曦的想法所制，用時扳下手閘便可，三日之內有效，若是超出時限，則自行啟動。」
沈曦打開偃甲盒看了看，沒有碰謝偃說的手閘，小心翼翼闔上蓋，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一手捏著生殺大權的滋味……還挺沉的。」
謝偃這會兒連白眼都不想給她一個：「城中剩餘人等，不是預定今日全數撤離麼？」
人都走沒了，你除了自己誰都弄不死。
「怎麼，你也急了？」沈曦撇撇嘴，「再看看情況，反正承欒是最後一個走，讓他到時候帶上你也不遲。」
提起承欒，謝偃就不可避免地想起被太陰祭司收拾得老老實實的貪狼祭司，進而聯想到前些日子和初七一不小心就嚇壞了倒霉蛋風琊……
謝偃不太確定，自己會不會被伺機打擊報復，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沈二小姐絕對是故意的。
正在說著，太陰祭司已經到了地牢門外，抬手叩門。出現的速度之快，讓沈曦不得不懷疑，這貨是不是偷偷改姓曹了。
「適才巡視主城外圍，發現此物盤旋結界之外。」
一邊說著，承欒從袖中取出了一隻偃甲鳥，「看上面標記，應是出自……」
他看了一眼人頭，不言而喻。
謝偃自是一眼便認出，這只偃甲鳥是當年在長安樂府外遇到哭噠噠的小徒弟時，送出的見面禮，只是為何會出現在結界外？難道說……
「不是你徒弟。」沈曦瞥了謝偃一眼，「他們還沒進城呢。」
承欒驚訝地看了沈二小姐一眼。除了自己，大祭司一系的人今日早些時候已經撤往龍兵嶼了，而沈曦幽閉地牢也有十來天了，既無人能為她傳遞消息，她也不能出去亂晃，卻未曾料想，她竟依舊對城中情形了若指掌。
不過看看一旁的人頭，承欒也明白過來，就算沈曦將淚影蟲母蠱交出來了，可遍布全城的無數雙眼睛，實際上仍舊是唯她馬首是瞻。自己會在大祭司沒有告知的情況下發覺謝偃的存在，大約也是她默許了的。
承欒知道，待大局落定、自己繼任大祭司之位後，族內被沈夜鎮壓的世家派系勢必會有反彈，如果對方態度強硬一點、自己又根基不穩，被迫問罪前任大祭司也不無可能。
然而，那也是全族定居龍兵嶼之後的事情了，沈曦完全沒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找機會敲打自己，除非……
想起昨日被城主與七殺祭司秘密帶往龍兵嶼的大祭司，承欒心下了然，驅除心魔之事，恐怕並非沈曦表現出來那麼輕易。
僅僅一瞬間，他就做了一個決定。
「還請曦小姐稍安勿躁，」太陰祭司將右手置於心口，低聲道，「錯不過便在這幾日了。」
然後趁沈曦沒注意，從謝偃的辮子上揪了一個發飾下來，偷偷藏好。
……真的躁過頭了？
沈曦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小痘痘，難道自己這幾天已經把底料存貨都吃光了、承欒已經看不下去了？還是說，只是單純對剛才那番敲打的報復？
還好只有兩三顆，一會兒有空就擠了，免得見一個人就被吐槽一次。
沈二小姐輕輕一敲手心，如此想著。
真的……看不下去了。
謝偃同情地睇了默默離開的太陰祭司一眼，他總算知道，什麼叫媚眼拋給瞎子看了。
就是不知道，本尊如果看到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倘若真的被太陰祭司打擊報復了，倒是可以將此事告知本尊。
謝偃愉快地決定了。
悠于 2018-4-13 19:31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沒有看到太陰祭司小動作的沈二小姐正在對著鏡子處理她遲來的青春期小煩惱，完全不知道承欒出了門就直接傳送去了下界。
謝偃雖然知道承欒打算做什麼，也完全沒有告訴沈曦的意思，畢竟他也煩了身首分離的狀態，能早點完事當然好，更何況承欒做事也有分寸，不會弄得太難看。
然而，從前並未真正接觸過承欒、僅僅從來自謝衣的記憶中對此人進行了解的謝偃，還是低估了太陰祭司的節操。
——或者說，能被內定為大祭司的人，心都不怎麼乾淨。
承欒離開地牢就直接出了城，從安插在廣州的釘子那裡問到樂無異一行人入住的客棧跟房號，然後便在這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單槍匹馬殺上門了。
「……流月城的祭司？」
大約是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大刀闊斧找上門來，樂無異愣了片刻，然後才反應過來。
「你們……又是來搶昭明劍心的？」
承欒面無表情地看著瞬間就全副武裝起來的熊孩子們：「搶？本座可不是野蠻人，為何要做如此粗魯之事？」
「……」
樂無異替初七感到膝蓋疼。你跟初七……呃不對、應該是謝伯伯……你們肯定不是一伙的！
承欒壓根就沒有理會樂無異那一臉吐槽無能的表情，信手取出一物，拋向熊孩子們，被聞人羽一手接住。
「這是……？」
少女天罡詫異地看著那十分眼熟的管狀發飾，正在想究竟是在何處見過，一旁的樂無異一個激靈，聲音都顫抖起來。
「……是……師父的……」他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承欒，「為何會在你手中？！」
「此事與你無關。」
太陰祭司慢悠悠地說道，「本座此行前來，只是通知你，明日帶著昭明劍心到流月城來，否則……如今城中取暖物資匱乏，一些廢棄不用的偃甲，想來也是十分適合的燃料罷。」
與此同時，遙遠的北疆上空，謝偃在地牢裡打了個噴嚏，不寒而栗。
「——你！！！」
樂無異的眼睛都紅了，若不是被夏夷則死死按著肩膀，他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
「你們究竟把人命當成了什麼？想要劍心盡管來搶！褻瀆死者遺體這是人干的事嗎？簡直滅絕人性！」
「本座已經說過，野蠻人才會用搶這般粗魯的方式……」
巫山水底的神女墓出口處，響起了猝不及防的噴嚏聲。
初七低頭看看身上被碎石劃破、又在水裡浸了還沒干的衣服，心道不會是在水裡泡久了、有些著涼了吧？
「明天乖乖將劍心所到流月城，不是就皆大歡喜了麼？」
承欒毫不在意地說著，微微後退一步，身形隨即化作虛像，消失不見。
說實話承欒並不是沒有考慮過直接搶，畢竟根據風琊同那群小家伙們交手的經驗看，即便這段時間有所成長，帶上沈曦偷襲打悶棍的贏面還是比較大的。
但是考慮到這幾個熊孩子又是當朝皇子兼太華門人、又是定國公獨子、又是百草谷天罡的，若是內定的下任大祭司隨意與他們結怨，日後恐怕會報應在龍兵嶼的族人身上。他又不是初七，只要露出那張臉，與這些熊孩子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
——剛剛浮出水面的初七又打了個噴嚏，這下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確是著涼感冒了。
於是他吞了幾顆成藥，決定趕緊回流月城。如果沈二小姐不生他氣，沒准還能喝到她親自煮的姜湯……
結束客串之後，臨時綁匪撣了撣衣角的灰塵，回到流月城告訴沈二小姐，根據他親自確認的消息，明日樂無異一行人就會到流月城來。
沈曦當然知道承欒剛從下界回來，所以對於他所說的「親自確認」，並未懷疑。
旁邊的謝偃默默移開了視線，聽了太陰祭司帶回的新消息，結合被拿走了沒有還回來的發飾，他大概可以猜到，太陰祭司跑去下界後，利用那玩意做些了什麼事……
謝偃視線一轉，落在全然不知明天會迎接一群憤怒的熊孩子的沈曦身上，他覺得自己還是趕緊跟著承欒跑路比較安全。
——他可不想真的被沈二小姐當做等待解救的人質掛在樹上。
然後，一跳一跳正准備跟著撤離的太陰祭司去下界的謝偃就感到腦後一緊，回頭看到沈二小姐蹲下了身來，手裡正捏著人頭的發辮。
「先前我不是說了，要再看看情況嗎？」小姑娘露出了惡作劇得逞的笑容，「現在的情況呢，就是你暫時別想走了，乖乖等勇士來解救惡龍巢穴裡的公主吧！」
前半截謝偃是聽懂了，小姑娘打算拿他自己當人質脅迫小徒弟，這個倒跟太陰祭司不謀而合了，但是後半截……要說公主，李裹兒勉強算得上，可她這會兒也不在這裡，而且勇士跟龍巢這又是什麼鬼？
無論如何，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太陰祭司離開，然後被沈曦抓住辮子，倒提著拎出了地牢。
哦對了，引爆偃甲爐的手閘被沈二小姐揣懷裡了，這副英勇就義炸碉堡的做派不得不讓謝偃驚起一腦袋雞皮疙瘩。
拂曉的初陽穿過婆娑枝葉，投下細碎的淺金光斑隨風搖曳，在樹下少女的眉目間鍍上了一層明媚色暈，倒讓氣血虛弱而致的蒼白肌膚添了幾分生氣。
橫置身側的昭明雖是缺了劍心，卻仍不失上古神劍風致，劍凝流光，鋒刃若雪，沉寂千年的光陰並未令其失色半分。
忽而上方光穹微顫，外界湧入氣流拂過空寂的城池，東南的天空泛起陣陣漣漪似的波紋，極光一般的瑰麗光幕一閃即逝，美不勝收。
沈曦睜開眼，瞳中映出的，正是城東南的街道屋捨。
心念繼續驅動淚影蟲活動，不多時便瞧見了樂無異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探路前行，後面跟著如魔似幻兩隻和一條蠢萌薩摩耶，時不時還要斬殺幾個感染魔氣筋肉橫生的人形怪物，兼之三個非人類逗比時不時出點狀況——比如李狗蛋就很想試試魔化人的味道，熊孩子們走得舉步維艱。
她記得七殺祭司帶著自家兄長撤離時，似乎並未捯飭先前分散在城中用來糊弄礪罌的魔化人；而承欒走前，也沒有管那些喪失理智的非人生物；至於她自己，橫豎身藏魔氣，不會被魔化人當做目標，於是放任自流了……
算了，他們身手還行，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最多被拖延一會兒工夫罷了。
一邊思索著，沈曦揉了揉久坐僵硬的腰，支起一條腿穩住身體，伸手揪住想要偷溜去跟徒弟匯合的人頭的辮子。
「乖乖當你的人質，休想通風報信！」
說話間，她抬高了胳膊，把謝偃的辮子往樹枝上一系，露出了十分惡質的笑意。
「早說了要掛你的∼」
被倒掛在矩木上的謝偃苦笑不語，他真不是要去通風報信，只是不願像現在這樣……要是讓小徒弟看到了，他這個當師父的豈不是顏面盡失？
沈曦扭頭不再搭理掛在樹上的謝偃，拿起先前拿來當靠背的兔子娃娃，拍了拍上面的灰塵，一眼瞥見插在娃娃繩結上的蟲笛，只見笛身已然遍布裂紋，不由一個激靈，緊接著心口一痛，洶洶魔氣瞬間湧出。
意識被吞沒的前一刻，沈曦這才想起來，如今已是過了五日，而自己因為上火臉上爆痘痘，所以沒有再吃辣……
抬頭看了一眼城中央的矩木華蓋，李裹兒伸手止住了拉拉的腳步。
「先停一停，那邊情況好像……不太對。」
毫無自覺地充當帶路黨的薩摩耶犬困惑地嗷了一聲，歪著腦袋咬住樂無異的衣角。
熊孩子們也停了下來。
「不是早就發現不對勁了嗎？」樂小公子順手揉了揉李狗蛋毛絨絨的腦袋，「這城裡除了魔化人和偃甲守衛，一個人都沒有，而且……像是剛離開沒幾日。」
公主殿下恨鐵不成鋼地哼了一聲：「蒼穹之冕裡面不是有流月城的圖像嗎，好像是沈曦以前弄的，圖像裡矩木的顏色可不是現在這樣的！」
聞言，樂無異忙不迭取過拉拉手中厲鬼棲身的偃甲，啟動了內部的成像裝置。
「確實呀，圖像裡的顏色好青翠，可現在那棵大樹的顏色……像是生病枯萎了一樣。」
阿阮咬了一下手指，「看上去……快要死了……」
「謝前輩所留帛書中提過矩木，」聞人羽一手抵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流月城，便是靠著矩木支撐、懸浮九天之上……矩木枯萎了，那麼城中居民撤離也是情理之中罷。」
聽聞人羽提起謝衣，樂無異咬了咬牙。昨天那個祭司的威脅猶言在耳，可是進城之後一路走來，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夏夷則點了點頭：「確有這種可能，具體情形如何，過去便知道了……其他地方都沒找到人，也就剩那邊了。」
「是了！這座城裡的人都走了！」
他用力敲了敲腦袋，「既然都沒人了，為何還要取暖？那祭司這麼說又是什麼目的？」
能有什麼目的，當然是逼你們早點把昭明劍心送到這裡咯？
李裹兒以手掩口，打了個哈欠，完全沒有解惑的意思。
——反正最後挨揍的是沈家兄妹倆，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華貓的傳承算得上是十分古老了，與之相伴而生的各種詭秘巫術和傳說，也讓這個家族的喵星人與宮鬥產生了許多不得不說的關聯，再加上李裹兒從小長在小賣部，滄溟對動物們又一向很大方，讓這只帶了點銀色陰影金吉拉混血的掛印拖槍金華貓攢了不少私房貨……自認為是白富美的李裹兒覺得，大家都應該捧著她。
——結果就被小絨兔沈曦給嫌棄了。
看到小絨兔樂顛顛地被初七給咬著叼來叼去，李裹兒不樂意了：你一隻田園土貓憑什麼比本喵更受歡迎？！
見李裹兒渾身毛都乍起來了，沈曦歪著腦袋，有點不明所以，不過這並不妨礙她采取一些有效措施。小伙伴動不動就犯公主病，沈曦早就摸索出了順毛方法。
沈二小姐低頭從櫃台下面拖出了一個空餅乾箱，李裹兒喵嗚一聲，跳下貨架鑽進了只有半尺見方的紙箱，四肢並攏蹲在裡面，只露出了一個腦袋在外面，然後心滿意足地瞇起眼睛，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
見此情形，初七不動聲色地收回了已經邁出一小步的前爪，順便慶幸沈曦沒有看到自己的舉動。他不想被小絨兔認為跟李裹兒有同樣的愛好——哪怕這就是事實。
過了一會兒，李裹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沈曦驢了，卻又捨不得離開紙箱，於是伸出了憤怒的爪子。
沈曦淡定地往後退了一步，抓住伸到面前的貓爪，揉捏小肉墊。
「曦小姐當心。」初七立刻制止了沈曦的動作，作為同類，他當然知道李裹兒可以用什麼後招，「有指甲。」
「沒事，指甲撓不到我。」沈曦繼續又捏了兩下，「軟綿綿的，真好∼」
她捏的是貓爪的爪背和爪心，貓指甲雖然彎曲鋒利，卻不太長，怎麼也碰不到沈曦。
初七繃直了尾巴，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其實他的爪子也很好捏，肉墊也是軟軟的……但他就是開不了這個口，作為一隻自力更生闖蕩江湖的野貓，他的驕傲絕不允許他像沒骨氣的家貓一樣撒嬌賣萌求順毛。
「下次試試滄溟姐姐說的畫圈圈捕貓法∼」捏盡興後，沈曦總算鬆了爪，「用膠帶繩子什麼的在地上圍個圈兒，貓就會自己跑進去不出來了！」
初七下意識地抖了抖後腿，覺得膝蓋有點疼……他才沒有看到圈圈就想跳進去。
「沈曦你有本事別走！」李裹兒氣得渾身長絨毛都呈現出爆炸狀，整只貓都胖了一圈，「等我出來收拾你！」
「嗯，我不走，有本事你現在就追上來。」
小絨兔扭頭看了看初七，後者會意，低頭咬住了她的後頸毛，然後叼走。
「你們兩個居然貓兔為奸！給我回來！」李裹兒的爪子尖使勁撓著紙箱內壁，發出了奇怪的咯吱響聲，「貓格喪盡才會被兔子指使來指使去的！」
初七知道後一句是說自己的，可他壓根不覺得聽沈曦的有什麼問題，既然受了沈家兄妹的雇，自然要聽他們倆的，只要沈曦沒無理取鬧，順著小絨兔的意思又有何不可？
而且他也懶得出聲解釋——一開口小絨兔就得掉地上了。
雖然離開小賣部之前跟李裹兒鬧騰了一番，不過沈曦也沒忘記零食，被初七叼著的時候，四隻小爪子還牢牢地扒著沒吃完的半袋乾脆面。
看看離小賣部已經老遠了，就算李裹兒攆出來也追不上，初七停下腳步，找了片向陽的小草坡，放下了小絨兔。
沈曦拍了拍包裝袋，把裡面剩下的乾脆面碎塊倒出來，用爪子劃拉幾下，分成了兩堆。
「這些是你的。」
一邊說著，沈曦指了指大些的那堆，「我快吃飽了，你幫我吃點，哥哥不喜歡這個牌子，連帶所有乾脆面都討厭，不能帶回去吃的。」
初七默然。這兄妹倆對他家大哥的怨念，還真不是一般的深……
看著被小絨兔當成謝衣的骨頭啃的乾脆面，初七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怎麼下口，沈曦分給他吃的也沒什麼惡意，可是想想這玩意現在已經公認了代表著自家大哥的種族……有點為難。
很快他就不用為難了，一隻棕紅皮毛的小熊貓抱著尾巴骨碌碌從坡上滾下來，正好停在了沈曦旁邊，團起的身子展開，然後撲向乾脆面。
「阿狸∼」小絨兔歡呼一聲，抱住小熊貓的尾巴，蹭了蹭，「又挖到什麼好東西了？」
正在啃零食的小熊貓抽空支吾了兩聲，哼哼唧唧地說道：「啊嗚，寶貝都藏阿阮姐姐那兒了，一會兒帶你去看……」
黑貓看了看小熊貓蓬鬆軟和的環紋大毛尾巴，再扭頭瞅瞅自己的，就算炸毛了也沒對方粗……
這回小絨兔倒是很敏銳地覺察到了初七的想法，還帶著乾脆面碎屑的小毛爪搭上輕輕搖晃的貓尾巴，摸了一把順便捏了幾下。
「初七的尾巴手感也很好喲，棒棒噠！」
扭過頭咳了兩聲之後，初七這才故作淡定地揉了揉小絨兔的腦袋：「曦小姐慢些吃，別嗆著了。」
說話間，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地顯出了一絲笑弧。
原來如此！
阿狸扭頭看了看初七，又瞄了瞄沈曦，腦袋上忽然亮起了小燈泡。
——不過貓和兔要怎麼生娃娃呢？
吃完乾脆面，初七低頭叼起小絨兔，和阿狸一起回了珍禽館，去找蹲在暖氣房裡死都不肯出來的阿阮看寶貝。
「小曦小曦，我聽說謝衣哥哥的弟弟回來啦，就是你後面的這只麼？」
玄鳳鸚鵡雖然是比較常見的觀賞鳥類，不過阿阮也挺受歡迎的，作為並不擅長學語的一種鸚鵡，她的普通話比一些口音拗不過來的人類還標准，在美貌度之外又增加了不少人氣。
當然，活潑好動不怕生又喜歡和人玩耍的可愛小鸚鵡，跟高貴冷艷用下巴看人的沈夜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這是初七，」沈曦蹦了兩下，又說道，「哥哥還沒消氣呢，阿阮你盡量少提謝衣比較好哦。」
嫩黃色的小鸚鵡歪著頭想了想，點點頭：「你哥哥可真小心眼，不就是……」
一邊的華月忍不住咳了兩聲，於是阿阮嘰嘰喳喳的聲音戛然而止，阿狸把腦袋埋進草窩裡笑得直抖。
「回頭告訴你。」沈曦踮起腳尖，湊到初七耳朵邊上小聲說道，「免得哪天踩雷了。」
黑貓抖了抖耳朵，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回蹭小絨兔。
於是這天晚飯之後，沈夜非常郁結地發現，妹妹居然不跟自己一起飯後散步，反而和初七湊到一起嘀嘀咕咕了……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
由於情緒過於低落和陰暗，白孔雀漏掉了小絨兔和黑貓嘀咕的內容。
「其實是之前謝衣來找哥哥請教保養尾巴的辦法……」
「主人的尾巴確實十分出色。」
「結果謝衣不知做了什麼把哥哥的尾巴給弄禿掉了，然後哥哥就再也不想見到他了……」
「……」
初七很慶幸自己在年紀尚幼雙商未受污染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要是跟著逗比的兄長一起長大……
「阿夜這是出什麼事了？怎麼小曦沒陪你散步？」
見沈夜垂頭喪氣獨獨自踱步，滄溟順手摸了摸白孔雀頭頂的冠翎，哄孩子似的問道。
白孔雀扭頭看了一眼分隔室內外的玻璃窗，屋子裡一白一黑的兔和貓正擠成一團，旁若無人地喁喁細語著，於是他更加憂傷了。
順著沈夜的視線看過去，滄溟頓時懂了，不就是妹妹有了新認識的小伙伴、當哥哥的吃醋麼？
回頭看看園長大人，似乎並未發現有何不對，沈夜頓時憤怒了。
「初七那個混蛋……小曦才8個月大啊！戀嬰是犯罪！！！」
要說戀嬰，阿夜你才是吧，當時扣著兔寶寶小曦不讓我帶回去的混蛋不就是你麼？
雖然早已點滿被動技能心有靈犀，不過滄溟的腦回路顯然跟白孔雀南轅北轍。
「兔子出生後6個月就成年了。」她冷酷地說道。
「本座不同意！辛辛苦苦養大的妹妹怎麼能隨隨便便交給才來一個月的小混蛋！」白孔雀暴跳如雷，尾羽唰地展開。
滄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現在是冬天，距離發情還有三個月。」
「等春天到了就來不及了！！！」
「別無理取鬧了，兔子和貓不可能生得出後代的。」
「人跟蝸牛的基因基因相似度都有九成多，兔子和貓也有可能產崽的！」
「孔雀和阿米巴原蟲的基因相似度也是九成多，你找只阿米巴原蟲生孩子試試？！」
「不許就是不許！我是哥哥我說了算！」
「我是園長我說了算。」滄溟一把捏住白孔雀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把他拖走了，「腦洞太大也是病，我帶你去吃藥。」
隔著窗戶看到雇主被捏著脖子拖行帶走，初七頓時炸毛了，顯然是嚇得不輕。
「……主人這是？」
沈曦蹦躂幾下，終於夠到了窗台，扒著玻璃往外瞅了一眼，淡定地松爪跳下來。
「哦，沒事，哥哥又發病了，滄溟姐姐帶他去做治療。」
……原來主人有病？
「是呀。」沈曦看出了黑貓眼中的疑惑，點點頭說道，「滄溟姐姐說這種病叫雙q欠費，藥不能停的。」
「……」
從這一刻開始，園長滄溟在初七眼中的形象變得異常高深莫測。
第一百二十三章
原本還想著，或許離開的只是流月城裡的尋常居民，貴為神殿，必會有人守護，然而進入神殿後，從下層的大廳一路找到上層的祈祝殿，依舊不見半個人影，就連先前攔路的那些魔化人和偃甲，也沒了蹤跡。
「還真的一個人都沒有……難道全都走了？」
這要上哪兒去找師父的遺體啊？！！！——樂無異只想抱頭哀嚎。
「怕什麼？」李裹兒白了他一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裡沒人，等回去問問你們的爹，准知道烈山部搬哪兒去了。」
「我們的爹？」樂無異看向夏夷則。
——這一行人當中，阿阮是天生地養的露草化靈，間接導致她誕生的神農也失蹤多年；聞人羽還在襁褓裡就被她師父撿去了百草谷，壓根就沒見過爹娘；如魔似幻和李狗蛋不算，有爹的就只有男生組了。
而這對難兄難弟的爹，要說有什麼共同點的話……
不是不知道流月城早就跟朝廷暗通曲款了，畢竟意皋都跑到定國公府，當著樂家人的面晃悠了好久，可樂無異怎麼都沒想到，原來雙方勾搭成奸的成都有這麼深。
「從征討捐毒那年開始，朝廷上有腦子的基本都猜到，老皇帝勾搭上的那個神秘部族要搬家了。」
厲鬼公主繼續翻白眼，「虧你們倆還是出身權貴之家呢，現在才知道這事，村通網？」
樂小公子懊惱得撓了滿腦袋呆毛亂支楞……先前在家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多問老爹一點兒呢？
至於另一位x二代，他完全沒想過要跟他爹打聽什麼消息，畢竟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對父子要是見了面，肯定不會愉快地聊什麼家長裡短國家大事。
其實還有個訣微長老沒點名，而且夏夷則易骨之前，清和曾間接找沈曦討過人情。不過考慮到那家伙整治厲鬼很有一套，李裹兒決定讓熊孩子們自己去發現真相，她還要找逸清商量嬌蠻公主系列的肖像使用費和分成問題，才不要被列為太華觀拒絕往來戶呢！
「村通網是什麼？」阿阮的注意力完全脫離了正軌。
李裹兒高貴冷艷地說道：「你的問題就等於答案。」
公主殿下才不會告訴這些熊孩子，她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就被沈曦用這樣一句話給嘲諷了。
村通網就是說你消息閉塞落後啦∼∼∼
李狗蛋歡樂地蹭著三皇子的腿，暗示快幫意中人問它答案。不過很可惜，就算夏夷則想問它，他也聽不懂李狗蛋的犬吠。
結束了每日一蹭的薩摩耶犬並沒有注意到逸塵子少俠的鐵青臉色，晃了晃毛絨絨的腦袋，眼睛一亮。它聞到了小伙伴沈曦的味道。
雖然不知道李狗蛋為何忽然像狂犬病發作似的瘋跑，但是想想除了大白狗，大家對流月城都不熟，只能認命跟上。李狗蛋飛快地穿過議事廳、庭院，在沈曦的房間外略停了停，便扭頭沖到了通往最上層的禁地的懸空甬道，目的很明確。
「……看來就是上面了……」
先前看起來死氣沉沉的巨大樹冠，此刻已經近在眼前，像一大片壓低的重雲，隨時有可能朝著對比之下顯得分外渺小的一行人兜頭撲下。
謹慎起見，樂無異從拉拉那裡借來了蒼穹之冕，調出與流月城有關的幾幀圖放大，從不同角度觀察了一下眼前這條甬道盡頭的情況，簡單計算之後，畫出了大致的結構。
阿阮驚訝眨了眨眼睛：「小葉子你在做什麼？」
「這個……我是想……」樂無異踟躕了一會兒，低聲說道，「萬一接下來還有戰鬥，起碼知道上面是個什麼情況，免得動起手來沒輕重……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先前那樣的……」
大家都不是笨蛋，自然知道樂無異說的是幾日前巫山神女墓崩塌、初七葬身墓室之事，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同一時刻，初七剛走出天府宮所的傳送法陣，然後就……他已經懶得數這是今天第幾個噴嚏了。
一行人來到甬道盡頭的圓形平台時，四隻體型巨大的猙獰蠱蟲正各自盤踞一角，圍住了矩木下那個身形嬌小的女子。
樂無異和聞人羽驚愕地對視一眼，視線再度回到蠱蟲環侍的少女身上。他們都想起來了，先前在海市，曾與此人有過一面之緣，而且那時候，初七也是和她一起的……難道她就是沈夜的妹妹？
「嘖，怎麼就沈曦一個人？」李裹兒實現一掃，慘白的臉上神情微變，「……不對！」
話音未落，羽蛇尾刺迎面朝著一行人卷來，阿阮一回頭，卻發現身後的退路被磷白的鬼氣和黃金棺材封住了。
「——你們？！」聞人羽怒視如魔似幻的非人類。
李裹兒沒有搭理天罡的問話，右手迅速幻化成厲鬼的尖爪，指向矩木下笑吟吟地看著樂無異等人的少女。
「附身都不挑個質量好點兒的殼，真蠢。」
「嘻嘻，雖然瘦了點，不過被神血強化過的身軀倒是經得住魔氣浸潤，這個身體大概可以用久一點呢∼」
礪罌用沈曦的聲音笑道，對於自己偷襲樂無異他們的兩道魔氣都被擋下之事毫不在意。說話間，嬌小的身軀騰空而起，舉重若輕地避開了顎牙、蛛絲和翼風的交錯攻擊，指尖聚起黑色的魔氣，反手打向平台四角。
「……到底怎麼了？」
從樂無異的角度，剛才羽蛇和拉拉同時擋下魔氣的情形恰好看得一清二楚，它們並不是要攻擊的……而前面四隻大蠱蟲，其實也並非在保護沈曦，而是游斗中的短暫對峙。
「無異，此間情形有變，若不設法奪回昭明，小曦恐怕就危險了。」
聽到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樂小公子抬頭一看，頓時全身僵硬、呆毛乍起，整個人都不好了。
「師、師師……師父？你你你你你、你怎麼……」
樂無異抖得聲音斷斷續續的，半天都沒抖出一句整話來，也虧得他這些日子經歷了些事情，承受能力大大增強，才沒當場嚇暈過去。
所以，謝偃並沒有聽到自家小徒弟喊詐屍喊破嗓子，不過看這熊孩子神情，估計嚇得不輕，於是只能歎氣。
「為師還活著……呃、你還是先將為師放下來罷。」這麼倒吊著不止丟人，還難受。
被嚇壞的不止樂無異一個，偷偷瞄一眼小伙伴，很好看來驚呆的不止自己一個！真好！
最正常的還是如魔似幻和李狗蛋這仨，李裹兒使了個眼色，拉拉不情不願地舉起胳膊，繃帶就卷著倒掛的人頭，將謝偃從樹枝上扯了下來。
「難道……」
樂無異難以置信地看著厲鬼公主，忽然想起來，蒼穹之冕在自家師父手裡呆了好多年，不可能不知情。
「你、你明知道我師父還活著，居然不告訴我，害我那麼傷心……」
「——閉嘴，沈曦的蠱蟲都快撐不住了，先揍心魔再說。」
李裹兒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說道。卻是忘了初七先前的提醒，如今蒼穹之冕在樂無異手裡，要怎麼秋後算賬，那還不是由著樂小公子怎麼高興怎麼折騰？
樂無異扭頭看向平台中央，四隻蠱蟲已經傷痕累累，原來是顧忌沈曦的身體，不願下狠招，被礪罌尋了空隙重創。
見此情形還有什麼好說的，放著心魔不管，這玩意下一步就穿著沈曦的殼跑下界接著害人了。四人拿起武器，迅速站成這一路歷練中熟悉起來的陣型，聞人羽長槍頓地，率先發動攻擊，同伴緊隨其後，從不同方位攻向心魔。
「好啦，咱們也上吧！」
看到有人先出手了，想收拾沈曦很久——從沈二小姐拆了公主殿下寄身的香爐賣錢的時候開始——的公主殿下沖拉拉招了招手，決定渾水摸魚出口惡氣。反正她不是帶頭的，而且法不責眾，事後被算賬的可能也不大。
至於沈曦會不會被這群人一不小心給揍咽氣了？
李裹兒表示從來不擔心壞人會短命，再說揍死了更好，她還可以借著先成厲鬼、修為更深的便利，在黃泉路上繼續暴打沈曦。
接到心上鬼的召喚，前法老卡卡地扭頭看了一眼裹在繃帶裡的人頭，覺得帶著這玩意打架好像不太方便。為難片刻之後，被掏空存貨的腦袋就有了主意。
於是謝偃就這麼被扔到黃金棺材裡，蓋子一合，連同尚未出口的抗議一起被關了進去。
謝偃暗暗記下了這一筆，日後要是讓拉拉成功抱得女鬼歸，他就把謝字倒過來寫。哦，對了，這只干屍好像還是雜耍團的對吧？改天找葉海要賬的時候，順便……呵呵。
如果讓大祭司看到此刻人頭的表情，一定會驚恐萬狀地發現，謝偃的笑容就跟他以往每個夜晚講起鬼故事時一模一樣。
其實謝偃的運氣還算是好的，要知道拉拉的棺材在被走私之前已經封閉了好多年，就算是干屍，也攢了不少霉味。後來前法老跟著雜耍團跑，被辟塵督促著收拾妥當了，棺材裡這才變乾淨的。
身陷戰局完全不知道自家師父被扔棺材裡的樂無異，這會兒正一邊操縱偃甲吸引心魔的注意、為小伙伴創造搶攻機會，一邊思索著先前謝偃的提示，既然關鍵還是昭明……
視線一掃，便發現了被遺落在樹下的長劍，正是先前在廣州被初七奪走的昭明劍身。
想到容納了四分之一昭明劍心的鋥光，樂無異心念一動，借助鋥光劍主這個身份，免除了被心魔知曉盤算的危險，暗暗與禺期商議片刻，有了主意。
正在強攻的聞人羽收到了樂無異的信號，立刻虛晃幾招，節奏一變，將戰場推離矩木主幹，樂無異瞅准機會沖到伙伴讓的空檔，沉腰展臂攬過昭明劍身，隨即閃身避至矩木側後，讓礪罌的魔氣打了個空。
「師父，昭明劍身我也拿到了，接下來怎……咦，師父人呢？」
被關在黃金棺材裡的謝偃很想表示自己知道了，順便指導一下小徒弟的下一步行動，然而繃帶好巧不巧正好封住了嘴巴……拉拉默默卷起更加洶湧的沙塵暴，試圖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
「劍心帶來了？」
「那是自然。」
冷不丁身後一聲問話，樂無異下意識就回了一句，「師父你什麼時候跑我後面去了？」
說完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自家師父說話向來溫文平和，遣詞文雅，語調可不會這麼冷硬，簡直像被初七附身了似的……呃、初七？
「……我早已說過，從未私行授受，不長記性嗎？」
樂無異扭頭往後瞅了一眼，這回他是真的炸毛了——嚇的。
「詐、詐詐詐詐詐詐詐詐詐詐……詐——」
「閉嘴。」
初七不用腦子都能想到樂無異憋了半天也沒蹦出來的詞是什麼……這筆賬以後再算。
有著小動物般直覺的樂小公子果斷閉嘴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雖然已經有了謝偃人頭說話珠玉在前，初七的登場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驚嚇，畢竟當時樂無異親眼看到他被關在坍塌的墓室裡，事後挖了很久也沒能打開墓室。見初七忽然出現在眼前，熊孩子們連進攻的節奏都亂了。
李狗蛋直接嗷嗚一聲哀嚎，捂著腦袋趴下了。
初七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李狗蛋，一記眼刀刺得大白狗直哆嗦，扭頭接過了樂無異手中的昭明劍身。
先前在廣州想拿昭明劍身，得用搶的，現在直接到手，毫無阻力……
所以初七隻能感歎，謝衣這張臉還真是混得開。
——雖然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頂著這張臉是什麼好事。
原本用昭明劍身其實就可以破除心魔的附身，將它從沈曦身上逼出來，包括沈曦在內，一開始也是這麼打算的。但是誰都沒有料到，礪罌居然將當年潛入流月城時使用的媒介藏在了沈曦身上。
必須同時以昭明劍身與劍心攻擊那面鏡子，才能迫得礪罌從曦小姐體內出來，而且得先消耗它一部分力量，才更有把握，不過……
看著陷入混戰的心魔，初七暗忖，還要製造一個機會才行。
一邊想著，他低聲對樂無異交代了幾句，片刻之後，樂小公子驚得武器都差點掉下來。
「謝伯伯你、你要殺了她？！」
「……」
初七實在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先反駁自己不是謝衣、還是澄清自己沒有想要沈二小姐的命。
不過戰局中的心魔也沒有給初七辯解什麼的機會，聽了樂無異的話，礪罌分出了一些注意力，用沈曦的聲音桀桀怪笑道：
「沒有辦法把我從沈曦身體裡趕出來，就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殺了她麼？看來神殿中風傳的情深意重……也只不過是謠言而已啊∼」
就算礪罌的話中透露出它並不知道昭明劍心之事，側面證明了初七所料未錯，先前心魔一直被沈曦壓制無法探知外界發生何事……初七還是覺得輕鬆不起來。
——因為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原來謝伯伯和沈夜的妹妹……？」
話還沒說完，樂無異就感到冰冷的眼刀割在了自己後脖子上。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忽然覺得，自己知道的好像太多了……
阿阮歪了一下腦袋，恍然大悟：「謝衣哥哥的帛書裡寫過，那個大祭司的妹妹治好病之後身體就長不大了，所以謝衣哥哥其實喜歡看起來很年幼的女孩子？」
「可是……」就算手中長槍舞動著凌厲的招式攻向心魔，聞人羽還是忍不住走神了，「她這樣也不算小女孩啊？」
「聽師尊說，後來好像找到法子恢復正常了。」
夏夷則一邊施放兩儀清心陣，一邊回憶著江湖上有關當年那個長不大的名醫的相關傳說，「不過早些年一直都是女童模樣的。」
李裹兒的補刀姍姍來遲：「沈曦還沒長大的時候，他看人家小姑娘的眼神就不太對勁了喲！」
被人當變態看的感覺真是一言難盡，初七隻能在心裡告訴自己，這群熊孩子說的是謝衣、不是他初七。
就算謝衣本人是無辜的，而自己也確實對曦小姐……不過這個黑鍋還是讓謝衣先背著吧。
他自欺欺人地想。
「照我說的做。」
初七故作淡定地收回眼刀，低聲對樂無異說道，「只要尋到機會，就——」
樂小公子驚得腦袋上的呆毛都立了起來：「……謝伯伯你真的要殺了自己的心上人嗎？」
「……閉嘴、照做。」
初七握緊了昭明劍身，他已經懶得去糾正樂無異的稱呼問題了，至於熊孩子脫口而出的那個心上人——這個倒真沒打算否認。
「曦小姐另有自保之法。」
「可是她現在已經被心魔……」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初七自認還是很有耐心的，只不過身上還有傷、沈曦被心魔附身、厲鬼窩裡放橫炮、又被熊孩子們當變態……幾方作用之下，他的心情好得起來才怪。
樂小公子的小動物直覺倒是對某些潛在危機極為敏感，雖然不明所以，還是乖乖保持安靜、不敢再多問了。
雖然交代樂無異時表現得胸有成竹，但初七心裡也有些忐忑，他並不知道沈曦本人的意識現在是不是清醒，即便沈曦知曉外界之事，他也不知道如何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她，若是有什麼方法……
忽而視野中白影晃過，卻是李狗蛋在矩木後面探頭探腦。
不錯，就是你了。
初七暗暗點頭，身形一動，便避過迎面襲來的魔氣，繞到矩木後面，一把按住了轉身欲逃的薩摩耶犬，還順手拎起被遺棄在矩木下的兔子娃娃。
「曦小姐若是再不振作，屬下便要剃了李狗蛋放血了。」
熊孩子們第一時間看向被心魔附身的沈曦，然後齊刷刷轉向李裹兒：狗血什麼的，最克厲鬼了。
膝蓋中箭的公主病哼唧一聲扭開了頭。
——最直接利益相關者李狗蛋是何反應，倒是被有志一同地無視了。
「若是李狗蛋不管用，那麼屬下會拆了主人為曦小姐做的娃娃。」
師父救命！原來太師父還會給他妹妹縫娃娃！你相信嗎？！
樂小公子再一次感到自己性命堪憂：因為今天知道的越來越多了。
「……」
棺材裡的謝偃表示，自己聽的是全場……以及，如果那個人是大祭司的話，在沈曦面前怎麼掉下限都不足為奇了。
冷場片刻之後，最先回過神來的，反而是心魔礪罌……或者說，是先前意識被心魔壓制的沈曦。
「……敢動哥哥縫的娃娃！初七你是不是嫌命長了？！」
發現自己在沈曦心中的地位排在兔子娃娃之後，被初七扔到一邊的李狗蛋嗷嗚一聲哀嚎，淚流滿面。
初七毫不動容地持劍沖向沈曦，這個時候，那具身體中的兩個意識正在激烈地爭奪控制權，對於外界發生的事情，不論是沈曦還是礪罌，即便知曉，也無暇應對了。
……機會來了！
看到初七的動作，樂無異頓時明白他先前刺激沈曦的用意，立即跟上，不過這一回的站位並不是強攻，而是後援。
兩個意識相互爭鬥，對於初七和樂無異來說是機會，對於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沈曦來說，同樣是機會，就算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也足夠她散去心臟的大部分構成，僅僅留下一個虛像。
眼前情形彷彿是那日的重現，只不過持劍者從沈夜換成了初七，沈曦眨了眨眼睛，驚訝地發現身體又又能夠自如行動了。
也是，昭明劍身本來完全可以驅除掉礪罌的，只不過被那往來之鏡所阻……
接下來才是關鍵。
這一次，昭明劍身同樣撞上了鏡面，被推力頂住無法深入。沈曦一個趔趄，在反作用力的推動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停住。
樂無異手中容納那柄了昭明劍心的鋥光，從後心刺入同樣的位置。
一瞬間，沈曦感到雙耳灌滿了魔核破碎的聲音與礪罌的慘叫，眼前一花，黑色的魔氣自胸前的傷口狂瀉而出，又被昭明爆發出的炫目劍光撕碎。
光芒散盡後，初七幾步上前，接住了沈曦向後仰倒的身體。與此同時，一面銹跡斑駁的古老銅鏡落在兩人腳邊。
魔核被毀滅的心魔雖是受了重創，不過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只要通過這鏡子逃回魔域，養好了傷一樣能卷土重來，但是沈曦並不打算給它重來的機會。
眼見礪罌以法訣開啟了往來之鏡的通道，沈曦反手拔出插在腰間的珊瑚笛，用力砸向鏡面連接的通道。
片刻之後，鏡子發出一陣劇烈的震動，血光爆閃，隨後歸於虛無。
「你、你做了什麼？！」
生路被斷的心魔不顧一切撲向沈曦，卻被初七的舜華之胄攔在一尺之外。
「鏡子那邊，是魔域吧？」沈曦動了動唇角，扯起一個虛弱的笑容，「一顆五色石加上一點點神農之血……你猜，你老家的同伙會喜歡麼？」
五色石乃是女媧為修補天裂所煉製，而神農之血來自神農本身，二者蘊含了三皇之二的力量，而神魔之力本就相斥……想到這點之後，所有人看向礪罌的目光都充滿了同情。
心魔無法在下界生存，而返回魔域的通路又被沈曦毀了，本體所在的魔核也碎了……得罪小心眼的代價可真不小。
「就這麼放過它？」見礪罌逃進矩木中，李裹兒忍不住問道。
沈曦搖搖頭：「都走吧，城裡……還給它留了一份大禮呢。」
雖然很想問問沈曦還有什麼後招，不過……
樂無異覺得今天已經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了，好奇心這玩意，有時候真能害死人的。
一邊想著，他讓饞雞化為鯤鵬形態，帶著同伴們起飛，用昭明劍心破開結界，沖出了流月城的範圍。
在結界破口合攏之前，一隻巨大的蜻蜓載著初七和沈曦，離開了流月城，懸停在外圍。
待結界恢復原狀，初七便看到懷中的沈曦默念蠱訣，一旁的羽蛇脖子一動，吐出了一個小小的偃甲盒，落在沈曦膝上。
沈曦的體力早已透支，又被北疆高空的寒凜烈風吹得她眼睛都睜不開，手指抖抖索索地試了幾次，都沒能打開偃甲盒，初七見她面色慘白、唇色泛紫，虛弱得幾乎沒有氣息，急忙制止了她的動作，順手拿出療傷靈藥，喂入她口中。
「曦小姐想做何事，屬下代勞便可。」
吃力地咽下口中藥物，沈曦搖了搖頭，視線轉向身側那只兔子娃娃的耳朵。初七會意，立刻將兔子耳朵放在了她手中。
「扳下盒內的手閘，就能引爆偃甲爐……五色石還有剩餘，必須、必須毀了，還有礪罌……」
初七點點頭，接過偃甲盒打開，然後扳下了盒中的手閘。
身後越來越遠的流月城傳來了震耳欲聾嗡鳴，收斂了四周所有的光線，向內壓縮成一個點。停頓片刻後，光點驟然散開，如同一朵巨大的煙花，消散在北疆上空，就此宣告了這座神裔之城的終結。
終於結束了……
初七聽到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這麼說著。他垂下視線，看著懷裡輕若無物的少女，不由得收緊了手臂。
先別去龍兵嶼了……
哥哥肯定會生我氣……
找個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先躲個三五年的……
聽著兔子娃娃發出了夢囈一般的絮語，初七慢慢調整了姿勢，讓沈曦睡得更舒服一點。
然後低頭靠近了沈曦的耳邊，像是要含住白皙軟膩的耳垂一樣，輕聲說道。
「好，都聽曦小姐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個月後，龍兵嶼
「小曦沒回來、被初七帶著跑了？！！！」
聽瞳和承欒說明了一個月前流月城中發生何事——雖然這二位並沒有直接目睹，沈夜經過反復的去蕪存菁，終於提煉出自己最需要的中心思想，然後暴怒了。
滄溟面色沉痛地點了點頭。
於是沈夜終於明白什麼叫終日打雁反被雁啄，再多三人份的想像力，他也沒有料到初七居然有膽子拐帶他的寶貝妹妹潛逃。
「樂、樂樂樂樂樂樂樂樂無異他們過幾天就要來的，具體怎麼回事他們最清楚！」
一輩子都難得這麼機智一回的天府祭司迅速找到替罪羊，轉移了暴怒的前任大祭司的注意力。
「阿夜你也辛苦了這麼多年，既然辭去了大祭司之位，」滄溟建議道，「正好休息些時日如何？」
「小曦都沒回來，哪有心思休息？」沈夜只想把初七抓回來大卸八塊切細了下鍋炸。
算了，幫人幫到底吧……
現任大祭司歎了一口氣，心道自己真是個好人。
「中原朝廷即將遣使前來，商討烈山部安置問題；而滄溟城主寄身矩木多年、身體虛弱無法理事，從前被鎮壓的那幾家恐怕會趁機反彈；橫公魚的族長也來信了，似乎有意商討以物易物之事……此時正值多事之秋，你就忍心讓城主獨自承擔如此重擔？」
沈夜頓時變成了霜打的茄子。
「這龍兵嶼看起來規劃得還真不錯……」
樂無異好奇地左顧右盼著，「有點流月城的味道，不過整體風格跟這座島顯得很和諧……等聞人的禁閉結束了，一定要帶她來這裡看看！」
「樂兄盡管放心，有程前輩幫忙說情，大約不會真的罰她禁閉三年罷。況且聽秦百將所言，程前輩雖在無厭伽藍困了些日子、餓瘦了些，對烈山部的好酒可是惦記得緊。」
一邊說著，夏夷則捉緊了左顧右盼的阿阮的手，免得她好奇心旺盛只顧著瞧新奇、一不小心走丟了。
其實真相是，聞人羽她師兄秦煬發現，自家師父從無厭伽藍回來反倒胖了幾斤，仔細追問才知道原來烈山部的監牢伙食極好……
隨後百草谷就收到了意皋寄來的伙食費賬單。
三人走走停停，漸漸靠近了位於龍兵嶼正中央的神殿。
「貴客臨門本當盛情相迎，然我族新遷此地，倉促之間招待不周，還望諸位見諒。」
在神殿前大廳門口等候樂無異這一行牛鬼蛇神的，是天府祭司從陽與一個身穿同階位祭服的秀麗女子，眉目瞧來十分柔和。
看到舊主，李狗蛋歡快地嗷唔一聲，撲上去就抱著從陽的腿蹭，一旁的陌生女祭司笑著打圓場介紹，自稱名叫雲葙，是新晉的太陰祭司，同天府祭司一起接待中原來客的。
跟著從陽和雲葙進入神殿，等大祭司處理完日常事務、去了議事廳，卻看到上首坐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承欒。
看到承欒，樂無異立刻想起一個多月前曾經被這家伙耍得團團轉、滿腔怒火沖進流月城結果發現事實與描述相差甚遠的慘痛經歷。
「……竟然是你！」
「哦，謝偃之徒對本座有何看法？」
承欒微微抬了抬眉毛，露出一個毫無殺傷力的笑容，「為何不見謝偃同來？七殺祭司適才還問，何時才能將他身首重新縫合呢。」
夏夷則和阿阮忍不住扭頭看向拖著棺材跟在後面的拉拉——身上的繃帶依舊花裡胡哨，這一路走來，他們被島上不少烈山部的民眾指指點點地圍觀，也是這家伙的功勞。
話說回來，團子他們什麼時候才來領走干屍？就算不用浪費口糧，帶著這麼個奇葩招搖過市，壓力也夠大了。
不提謝偃還好，一提他，樂無異就心虛不已。畢竟樂小公子當時會尋找昭明殺進流月城，就是為了營救師父——的腦袋，結果被後面一系列詐屍和神發展搞得頭昏腦漲不明所以，連自家師父□屍塞進棺材裡這檔事，也是離開流月城之後才發現的……
而且後來謝偃對這件事似乎怨念頗深，天天給小徒弟講睡前故事，嚇得樂小公子整晚整晚翻來覆去睡不著，連呆毛都無精打采的、翹不起來了。
盡管如此，對自家師父尊敬得喪心病狂的樂無異還是偷偷往枕頭底下塞了塊凝音石，把自家師父講的睡前故事記錄了下來。
等樂無異結束回憶，那邊夏夷則已經跟新任紫微大祭司承欒交涉完畢，可以進入觀光流程了。
龍兵嶼上的新城大部分是土木建築，除了一部分區域受地形限制無法還原，基本仿照流月城的建築走勢和布局，對於逛過流月城又有李狗蛋帶路的樂無異等人來說，並不是完全陌生。
神殿中央，原本應該是矩木的位置，種了一棵丈許高的樹，看根部的泥土，似乎是剛種下不久。據臨時充當導游的從陽說，這是以矩木種子培育的樹苗。
「長這麼高還能叫樹苗？」樂無異仰著頭，半天才看到樹頂。
「小葉子這你就不懂了∼矩木可是神樹呢，雖然沒有神上之血催長、又種在下界失了神性，也不是普通的下界樹木能比的∼∼∼」
阿阮雙手一合，開心道，「不過真難得呀，就算有種子，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種出來的！」
聽到有人誇樹種得好，正在另一邊給矩木根部松土的雩風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草屑和灰塵，一臉得意。
「那是自然，龍兵嶼誰不知道巨門祭司極擅種植……」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從陽一巴掌拍亂了雩風精心打理的劉海，「玩一身泥巴被貴客看到了還敢自報家門？讓意皋知道了不打死你！」
眼看雩風捂著劉海跑出了二裡地，樂無異這才回過頭來：「那位巨門祭司，跟意皋前輩……」
「那小子是意皋的獨生子，也是我表侄。」
從陽毫不在意地說道，完全沒有看到兩個少年都是一副世界崩塌的表情。
——大姐你看起來還沒夷則他師姐/逸清師姐年紀大呢！
「你們不是要縫謝偃麼？去七殺宮所往這邊走。」
因為怕碰到——謝衣的——熟人會尷尬、所以躲在偃甲包裡的謝偃終於鬆了一口氣：年輕人好奇心強，又沒有其他顧慮，自然會散漫些，指望小徒弟趕緊辦完正事趕緊走人，還真不太容易。
七殺祭司一向喜歡蹲在自己的小黑屋裡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沒到大廳門口，都能感受到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
小動物樂無異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神色平靜的從陽，對她的淡定佩服不已。
——殊不知此人曾經也是製造生人勿近氣息的一員。
剛走到七殺祭司的私人工房門口，一行人就聽到裡面傳來了氣震山河的咆哮。
「初七身上不是有子母蠱嗎？」沈夜一拳狠狠砸在瞳面前的書案上，「順著這個線索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了！居然敢拐跑我家小曦，這小子皮癢欠收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小曦的蠱術已經比我強了，想隔絕子母蠱的感應輕而易舉。」七殺祭司從容不迫地說道，神情平靜。
「我不管，反正初七是你改造的，你得負責！」前任紫微大祭司一蹦三尺高。
七殺祭司那只未被眼罩覆蓋的右眼中透出的神情，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非要大冬天吃西瓜的熊孩子。
「謝衣還是你教出來的，怎不見你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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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捐毒遺跡外遇見沈夜到現在，樂無異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太師父如此活潑又跳脫的模樣，隔著門縫瞧進去，髮型都變了，腦袋上翹起了一小綹呆毛，正隨著他上躥下跳的動作迎風招搖。
聯想當初謝偃在靜水湖那一堆「高天孤月、遙不可及、如冰如霜」等等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形容，再對比這會兒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簡直幻滅。
暴怒中的沈夜並沒有發現門外有人，更加不知道自己犯蠢的模樣被看到了。地頭蛇七殺祭司雖然發現了，不過顯然沒有提醒前任上司的意思。
阿阮輕輕拉了拉夏夷則的袖子，小聲道：「這個人，真的當過一百多年的大祭司嗎？烈山部居然沒被他玩壞啊……」
「……此人實在深不可測，」夏夷則猶豫許久，決定還是給傳說中的大偃師一點面子，不說他名義上的師父的壞話，「這番言行……想必只是表象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你們想太多了！」
從陽一邊捶牆一邊補刀，「他碰到跟他妹妹有關的事情就是個笨蛋！」
身在偃甲包裡的謝偃現在有理由相信，繼承自本尊的有關沈夜的記憶，絕對是不含任何誇張成分的。
——戀妹成狂到這個地步的，除了沈夜絕無分號。
大概是從陽的笑聲太大了，沈夜的咆哮聲戛然而止，聽腳步似乎往門口過來了。
夏夷則果斷拉起阿阮，轉身就撤，采取了同樣行動的還有從陽。樂無異的小動物直覺雖然感到了危機、比夏夷則更早就打算溜之大吉，然而自家師父脖子以下的部位就在這扇門裡面，為了讓謝偃恢復原樣，他只能硬著頭皮伸手叩門。
開門看到外面戳著一隻徒孫和一具干屍，沈夜的臉色瞬間就由青轉黑，嚇得樂小公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哦，原來是謝偃之徒。」地頭蛇瞅了一眼門口的少年，淡淡說道，「是為了縫合謝偃而來罷？」
樂無異忙不迭地掏出自家師父的腦袋，放在七殺祭司面前的工作台上。
被掃地出門的沈夜只能繼續悲傷地猜測自家寶貝妹妹這會兒是不是被初七這樣那樣那樣這樣……
「——阿嚏！」
某幢三進宅子裡，趴在後院石桌上嗑瓜子的沈二小姐毫無預兆地打了個噴嚏。
「曦小姐？」正在幫沈曦翻檢晾曬藥材的初七急忙上前。
「沒事……」
沈曦撩起袖子，正想擦擦臉，卻見初七單膝蹲下來，變魔術一樣從袖子裡取出布巾，細細擦乾淨了她的臉。
「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段時間初七的畫風有點怪怪的。
初七若無其事地收起布巾，站起身來：「這些天起北風了，曦小姐還是多穿些為好。」
沈曦遲疑了一會兒，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問題所在。
……大概是想多了吧？
於是初七順手揉了揉沈二小姐的頭髮，心滿意足地回屋給沈曦取厚衣服去了。
悠于 2018-4-13 19:32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知拋下小伙伴逃命不太厚道，所以夏夷則遠遠瞧著沈夜出來，又帶著阿阮溜回去了。從陽也打算過去圍觀一下謝偃怎麼被縫起來的，但是臨時有事被承欒召喚，只能遺憾地離開了。
「欸，夷則、仙女妹妹，那個、實在不好意思……」
樂無異看了一眼已經被安放在脖頸斷口處的謝偃的人頭，回過頭來吞吞吐吐地對小伙伴們說道，「那個，七殺祭司說，師父的頭要縫合回去，得花很久，光是接駁神經就要十幾天時間……」
心知樂小公子對偃術的狂熱喜愛，三皇子和一旁的露草姑娘交換了一個眼神，了然地點點頭：「無妨，謝前輩之事比較要緊，樂兄為人弟子，理應留此守候，明珠海之行並無危險，我同阿阮前去亦可。」
「嘿嘿嘿好夷則你果然懂我！」樂無異抓了抓頭髮，笑得像只大型犬科動物，「那你跟仙女妹妹就多在明珠海呆幾天，等我過去找你們呀！」
阿阮用手指點了點下巴，模樣很俏皮：「到時候小葉子帶謝……呃，謝偃哥哥一起去玩嘛！」
「仙女妹妹這個主意不錯，師父以前不愛出門，這回拖他一起出來玩兒！」
樂小公子一拍腦袋，「不過脖子上的傷口有滲水的可能，一會兒我跟七殺祭司商量下，看能不能給師父弄個防滲漏的保護層……嗯，全身休整一下也不錯，怎麼說謝伯伯把師父造出來也有一百年了，一直沒有保養可不行……」
聽到樂無異的異想天開，工作室裡的瞳手一抖，不小心把一根神經給接錯了，於是謝偃不由自主地呵呵了一聲。
「哦，抱歉，手誤了。」七殺祭司毫無歉意地說著道歉的話，把接錯的神經拆開，重新對接，「我覺得你徒弟的想法不錯，考慮一下？」
說話間，瞳手裡細長尖銳的鑷子折射出了一道慘白的光，映得謝偃臉上血色全無。
這下謝偃心裡是真的想呵呵了。什麼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此刻這番體驗當真是淋漓盡致。
看來，只講故事好像太溫和了些？
毫無反抗能力的謝偃覺得，小徒弟似乎有長歪成熊孩子的趨勢了，必須阻止。
嗯，等復原之後……師父教訓徒弟，天經地義，對吧。
正在興高采烈給自家師父規劃改造工程的樂小公子頓時後脖子一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低頭就看到自家師父溫和的笑臉。
「無異，為師適才想起來，七殺祭司從前似乎提過，想看看番邦的干屍是何構造……」
這會兒雖然無法動彈，不過先找機會報復一下把自己塞進棺材裡的沒腦子干屍，也不過分吧？
於是已經變成鹹肉乾的拉拉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經過矩木樹苗順便圍觀了一下沈夜跟一隻孔雀靈的深情對望之後，夏夷則忽然覺得，這個島上還是別呆太久了。
——神經病太多。
李狗蛋贊同地點點頭，決定還是跟著一起去明珠海蹭魚尾巴。
正盤算著怎麼找機會開口辭行又不至於讓樂小公子覺得被小伙伴拋棄的時候，三皇子抬眼便瞧見天府祭司姑侄倆帶了個熟人朝這邊走來。
「果真是夏公子！萬不曾想，會在龍兵嶼遇到恩人……」
曾在海市蒙樂無異等人相救的橫公魚少女白露驚喜道，「自從江陵一別，白露一直……咦？」
眾人面無表情地看著貼在橫公魚少女腿上不停蹭的大白狗，默默無言。
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不是從陽，而是雩風。
「讓姑娘見笑了。」一邊說著，籐縛術准確無誤地落在李狗蛋身上，捆了個結實，「這只大犬腦子不太好，平時都是吃了藥才放出來的。」
嘴巴都被籐蔓纏住的李狗蛋不滿地嗚嗚著：小曦的哥哥才要吃藥呢！
夏夷則移開了視線：橫公魚……怎麼著也占了個魚字，被李狗蛋遇上了，可不就跟自己一個下場？
這麼想著，看向白露的目光裡也不免摻了幾分同情。
一個女孩子被雄性蹭了腿……還是別說出來罷？反正巨門祭司已經幫她出氣了。
「夷則夷則，」阿阮的小動物直覺也不比樂無異差到哪裡，發現氣氛不太對，她果斷岔開了話題，「這姑娘是認識的人嗎？」
夏夷則點點頭：「先前我同樂兄、聞人姑娘在海市曾遇到過白露姑娘，那時我等皆為靈虛所害……」
說到這裡，他想起白露的母親正是被靈虛褫奪內丹然後下落不明，怕惹她想起傷心事，便止了話。
卻見白露微微搖頭，笑得有些羞澀：「好叫夏公子知道，先前江陵一別，蒙巨門祭司相助，為白露打聽娘親下落，如今已是有了些眉目……此番前來龍兵嶼，一來是因族長有事與大祭司相商，二來也是要了解詳情、再去明珠海探望素商姐姐的。」
「你也要去明珠海嗎？」阿阮雙手一合，開心道，「正巧呢，我和夷則也要去，一起走嗎？」
一番交談後，夏夷則這才知道，原來那日大鬧海市博賣行時，不止沈曦和初七，這位巨門祭司雩風也是在場的。
因著龍兵嶼同明珠海有些交情，雩風便幫忙收拾了善後，免得博賣行將這場飛來之禍算到了素商頭上。稍後又得知橫公魚所制甘露璫可以辟易魔氣與濁氣，動了同橫公魚一族合作的心思，幫白露尋找母親下落，也是略表誠意之舉。
夏夷則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正在跟李狗蛋從互撓發展到肉搏的雩風，視線移向滿眼絕望地捂臉的從陽。
之前有過交流的意皋、還有眼前的雩風和從陽，雖有城府，行事圓滑卻不失光明磊落，月暈而風，礎潤而雨，由其人推想整個烈山部，想來如沈夜兄妹那般深不可測的……應是少數。
既然包藏禍心的可能很小，那麼明珠海同龍兵嶼相交，也並非壞事罷？
「曦小姐……」
「哼唧……冬天起床時間不能早於正午。」
據說深不可測的沈二小姐正裹著被子滿床打滾，床邊的初七看著滾來滾去的巨型冰蠶，除了扶額再也想不到其他能表現自己此刻心情的動作。
雖然生長過於緩慢，但好在過程中並未出現什麼偏差，所以當年的美人胚子如今理所當然長成了甜美可愛的小美人一隻。當然，如果這位美人能從被子裡滾出來穿好衣裳打理一下儀態，那就更好了。
「屬下今日買到了曦小姐最喜歡的大海蟹。」初七揚了揚手裡張牙舞爪的大螃蟹。
「大冬天的螃蟹太瘦了不好吃……」被子卷動了動。
初七歎了一口氣，祭出殺手鐧：「今日上街時遇到了逐風浪俠……」
於是被子卷呼啦一聲打開，沈二小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起來撲向初七，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你要是敢學壞當什麼婦女之友，給我等著瞧！」
……他想表達的其實是大海蟹貨源可靠物超所值，而不是自己又跟亂七八糟的人有來往。
——正在考慮今日發布什麼任務為紅顏知己排憂解難的亂七八糟的人打了個噴嚏。
「曦小姐，屬下只是通過逐風浪俠弄了些新鮮海貨而已。」
初七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往下挪了挪，白皙柔嫩的手指下面，撐著領口的圓鼓鼓的……手感應該不錯。
「除了買菜就沒別的了？」沈曦自動腦洞出了相約晚上逛青樓的劇情。
「絕無隱瞞。」初七斬釘截鐵地說道。
沈曦一下子鬆了手，趴回床上，滾了幾個來回，被子重新裹上身。初七就是這點好，不會扯謊編瞎話。
「不早說……一驚一乍的，嚇死我了……」
曦小姐你有給說的機會嗎？
「都是初七的錯，沒你午飯吃了！」
初七扭頭看了看天色，已經快過午時了……就算沈曦現在起床做飯，也趕不上午飯了，說沒午飯吃，也不是沒有道理。
至於沈二小姐是否意識到剛才只穿著中衣蹦躂了半天，初七決定不提醒她。
——反正也沒第三個人看到。
於是這天的第一頓飯是從晚餐開始的。
「別告訴我你早上也沒吃，」沈曦熟練地操縱蟹八件拆卸清蒸大海蟹，「出去買菜沒有順便吃早點嗎？」
「曦小姐喜歡就好……」
初七不置可否，遞上姜絲醋，「滄溟城主下午來信，屬下不敢擅專，稍後請曦小姐查閱。」
為什麼下午的信到了現在還沒拆？賴床到下午才爬起來的沈二小姐心虛地把臉埋進了蟹殼裡。
「吃完了就看……」
「信封並無急件標示，曦小姐毋需擔憂。」初七安慰道。
沈曦鬆了一口氣，繼續啃螃蟹：「滄溟姐姐的信，八成跟哥哥有關，信你檢查過嗎，別讓哥哥打了記號直接找過來了。」
「曦小姐放心，屬下已仔細檢查過了。」
好不容易才能沈二小姐心無掛礙地多相處些日子，初七也不想下一刻就被打回原形。
「但願滄溟姐姐不要色令智昏一個兜不住就把我給賣掉了……」
「……」這個時候，初七覺得自己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仔細數了數知道自己行蹤的幾個人，滄溟從陽姑侄倆，再加上一個現任大祭司承欒，在自家兄長面前應該都是扛得住的吧？
沈曦盤算了一下離開流月城到現在的行程，所到之處都是以前沒有去過的，不存在被順籐摸瓜的可能，而且自家兄長也被絆住了無暇追查自己的下落，離開流月城之前也沒有跟謝偃和瞳透露過行程安排……嗯，等等。
「初七你是不是忘記什麼了？」
「曦小姐所言何事？」
「你先前不是說，等奪取昭明劍心的任務結束之後，有話要跟我講嗎？」
冷場片刻。
「……果然是忘了吧……」
半天沒等到回復的沈二小姐小聲嘀咕。
初七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無視了破壞氣氛的蟹八件和支零破碎的大海蟹，視線牢牢鎖定沈曦，幾步跨到她面前，站定了腳步。
「得伴曦小姐左右，說與不說，已無差別。」
——混蛋你又作弊了！
沈曦眨了眨眼睛，死機重啟的腦內彈幕只剩這麼一句話反復刷屏。
不得不說初七長了一張可以秒殺大多數異性的臉，目不轉睛的注視中居然讓沈曦讀出了幾分清澈與深邃共存的復雜味道。
眼角下的暗紅魔紋蔓延著水滴一般的印記，她想了不少辦法，也消不掉那幾點痕跡……
沈曦覺得，被礪罌附身的後遺症大概有點嚴重，否則這時候自己絕不會想要對初七做點什麼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為了卻生母夙願，夏夷則偕同阿阮趕赴明珠海，順便送白露一程，卻沒料想，半路上就碰到了曾經霸占從極之淵的蜃精玉憐再度為禍一方，攪得明珠海外圍人——或者說魚？——心惶惶。
三皇子不禁有些後悔，為了不嚇壞娘親家鄉的同伴們，他把李狗蛋和如魔似幻都扔在龍兵嶼陪樂小公子了……
要是他們這會兒要是也在場，區區蜃精豈在話下？
所幸蜃精還是當初那個蜃精，實力並未增長多少，性喜漁色的老毛病也沒改——比如出言調戲明珠海的海巫懷緒，而夏夷則與阿阮這段時間以來卻是進步神速，二對一還拿不下玉憐的話，也太對不起兩人的修為水准了。
收拾完嚶嚶嚶的蜃精後，一行人隨海巫懷緒來到明珠海。
剛拜訪過生母故居，就見白露慌忙趕來，說是聽聞明珠海附近有海眼將現的征兆、整個南海都會受到波及，得回龍兵嶼通知雩風等人，以免他們倉促之下毫無應對。
想到樂無異不知道要在龍兵嶼呆多久，夏夷則覺得，還是幫小伙伴攢點人緣比較好，於是一行人又原路折返了。
結果一上島就看到了滿臉便秘表情的巨門祭司。
跟著沉默不語的雩風回到神殿，十分意外地發現平時溫柔嫻雅親切待人的廉貞祭司正端著高貴冷艷范兒，臉上神情總結成一個形容就是「愛說說不說滾」，抱著箜篌的手也是緊緊繃著，青筋都冒出來了。
周圍來來往往的祭司和侍從個個噤若寒蟬，經過華月附近的時候恨不得貼著地面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免得被遷怒。
讓華月如此反常的根源，就是圍在她旁邊不停獻殷勤而且自我感覺異常良好的逐風浪俠。
華月雖然不想跟西海龍王做任何意義上的交流，可這尊大神畢竟是來幫忙解決海眼問題的，也不能得罪了……她一邊聽著一邊忍著，倒是從楚隨風話裡的一些片段聽出了端倪。原來這家伙是被沈曦一句話給誑來的。
——咱們龍兵嶼的美人可多啦∼∼∼
要不是不知道沈曦和初七的下落，華月真想把這倆混蛋的行蹤透給沈夜讓前任大祭司去棒打鴛鴦。
美人當前，楚隨風居然也沒有說漏嘴，透露自己是在何處遇到沈曦和初七的，這讓華月感到十分遺憾。不過廉貞祭司也猜得到，就算楚隨風說了，這會兒也找不到人，因為倆混蛋八成已經轉移據點了。
看到楚隨風的瞬間，夏夷則條件反射想遮住臉，然後趕緊帶著阿阮閃人。
同樣都是俠義榜名人，即便自己不在意，也免不了被一些好事之人拿來比較，特別是逸塵子和楚隨風都以風流而聞名江湖。夏夷則很清楚，大家都是有節操的正經人，不管誰——尤其是阿阮——被逐風浪俠纏上了都不好玩。
可惜動作還是慢了一步。於是廉貞祭司就欣慰地發現，才一眨眼功夫，就有人送上門來分擔她的苦難了。
雖說本身的性格與傳聞中風流浪蕩的逸塵子迥然相異，不過夏夷則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倒是很不錯，爐火純青得讓人瞧不出一絲違和，再加上阿阮身上一絲源自巫山神女的靈氣唬住了逐風浪俠，讓身為西海龍王的楚隨風不太好意思勾搭，所以兩人沒花多少時間就脫困了。
卻是苦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巨門祭司，既沒有夏夷則會能說會道，又不比阿阮有神農大神護身，只好讓華月給扣下來接客了。
——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小葉子你這邊怎麼樣？謝偃哥哥縫好了嗎？」
「……還、還沒好呢……」
相比在龍兵嶼樂不思蜀地撒歡的那仨如魔似幻，樂無異的生活相對貧瘠一些。
風傳七殺祭司居所的氣氛陰森詭異、又是遍地蟲豸等可怖之物，尋常人都不願意靠近。盡管樂無異覺得坊間傳聞有些誇大其詞，可藝術來源於生活，即便是傳聞，也是有現實根據的……反正他實在不願昧著良心誇這裡風景如畫環境宜人。
好吧，拋開別的不談，其實七殺祭司的偃術也是相當過硬的，賴在龍兵嶼的這段日子裡，樂無異也覺得獲益匪淺。
——三不五時跟沈夜吵架頂嘴這些就算了，由此收獲到孔雀靈單方面的友情更加匪夷所思。
「唔，做這些事情確實挺花時間的……」
阿阮咬了咬手指，「我記得以前謝衣哥哥也是，進了偃甲工房就會在裡面呆上四五天，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不見出來的。」
聽到這裡，瞳的視線無法抑制地瞟向一旁的謝偃師徒。
樂無異雖然呆了點兒，可偃術確實學得相當扎實，兩人一起縫合復原謝偃事半功倍，三五天就能完成了。
只不過商量怎麼給謝偃做全身修整的時候，不知道是出於控制兩人不要玩得太出格的目的、還是被這個話題勾起了興趣，謝偃也開口插了幾句。三種思維碰撞出的火花是非常驚人的，於是他們呆在偃甲工房的時間也就越拉越長……
「……明明工房裡一點像樣的家具都沒有，也不知道是怎麼解決吃飯睡覺換衣服問題的……」
聽到阿阮的神來一句，夏夷則默默扶額。
「……」
「……」
「……」
躺著中了槍的謝偃、站著膝蓋中箭樂無異和瞳紛紛移開視線。
於是一片寂靜。
大廳裡編號十二的傀儡隔著幾道門都能感受到這邊的詭異氣氛了，他壯著膽子過來一看，也覺得不太對勁，趕緊出聲打破了沉默。
「瞳大人，二位貴客往返明珠海與龍兵嶼，想必也是累了，不如屬下替二位安排客房，也好休息一會兒。」
「嗯，你來處理吧。」七殺祭司顯然對這個機靈又能干的傀儡十分滿意，點頭道。
目送夏夷則與阿阮離開，三個偃師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思維碰撞。
至於最後的成果如何，只能說見仁見智，或者說，凡人不懂偃師的寂寞。
不過謝偃的底限還是比較高的，至少他不會把自己整成拉拉或者李裹兒那麼如魔似幻的畫風。
——雖然他早在十多年前就受到李裹兒的啟發，把自己折騰成了身首分離型。
用美人計成功把西海龍王勾搭到了龍兵嶼，沈曦就打包了出門的行李，大大方方往初七身上一趴，去了南海的夜明城。
說是換個地方玩，實際上還是在跟進海眼的處理問題。
事實上，海眼很有可能出現的位置跟明珠海的距離更近，要急上火的也是那裡的水族，然後才輪到龍兵嶼。換句話說，如果海眼的出現將危害附近海域，絕對會有一大批水族比烈山部更早遭殃，他們才是解決海眼問題的主力。
從楚隨風那裡得知海眼之事、設法讓他去龍兵嶼，最主要的目的其實還是為烈山部刷鄰居的聲望，畢竟他們算是新來的，地頭蛇必須交好，萬萬不能得罪了。
雖然沈曦這會兒潛逃在外，可龍兵嶼畢竟是新家，海眼之事她也十分關心，就近觀察很有可能被逮回去挨罵，那就退而求其次，到南海最繁華消息最靈通的夜明城，萬一有什麼新變化，她也能在外策應一二。
——反正沈二小姐是不會承認同族們都在忙著建設新居，自己空閒比較多，有時間到處亂跑。
至於避免初七被楚隨風帶壞……這個反倒是次要原因了。
退一萬步講，這趟去夜明城若是又碰到楚隨風了，沈曦也不是特別介意這貨帶初七一起玩。不過這種可能性也不大，畢竟夜明城是南海龍宮所在，而南海龍王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又一向跟西海不對付，兩位龍王沒准就直接開掐了。
正在竊喜曦小姐的主動親密接觸的初七完全沒有覺察到，自己差點要被沈二小姐扔出去應付西海龍王了。
南海夜明城以盛產夜明珠而得名，整座城市如水晶一般璀璨剔透，匯聚四海之內一切珍奇之物，熱鬧非常，又因南海龍王特別講究生活質量，連同這個水下城市也顯得分外華貴。
沈曦手頭不缺錢，討價還價也算利索，一路買買買逛下來，自己沒拿多少東西，買給沈夜和其他小伙伴的禮物全讓初七拿著。回頭看看初七身上大包小包掛得滿滿當當，沈曦也有點不好意思。
「趕了半天路也累了，要不咱們回驛館休息休息，明天再逛？」
初七很想揉揉沈曦的腦袋，可惜兩隻手都被占住了。「一切聽曦小姐吩咐。」
而且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影響多不好，想做點什麼還是驛館房間裡更方便不是？
到了驛館才知道，受海眼影響，近來投宿的人少了些，所以不存在「只剩一間房」這種適合進一步增進感情的捷徑……初七感到很失望。
不過這麼點失望很快就隨著沈二小姐的串門變成了驚嚇。
「脫衣服∼」
這個……
雖然很期待有進一步發展，也不認為沈曦太不矜持，可初七覺得，自己這會兒還沒做好准備呢。正准備說些什麼，沈曦已經反鎖房門，掏出了一捆細繩，於是初七整個人都不好了。
是答應呢還是答應呢還是答應呢還答應呢？
「剛才收到滄溟姐姐的信，說哥哥最近又瘦了……而且哥哥以前當大祭司，整天穿祭服，都沒多少常服，現在衣服恐怕都不太合適了。」
沈曦並沒有注意到初七內心正在激烈地天人交戰，又抽出根尺子，用細繩比著劃刻度。
「聽說夜明城裡有個裁縫做男裝不錯……初七隻比哥哥矮一點，哥哥近來又瘦了，你們倆身形差別應該更小了，借我量量尺寸。」
「……」
初七沉默著脫了上衣，任由沈二小姐上下其手。
他現在不糾結也不掙扎了，他心塞。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沈曦覺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奇怪的化學反應。
要知道早在從不周山回來的時候，她為了幫初七修他身上的偃甲，就曾經扒過他衣服，也是兩人在房間裡，那時她可沒發現自己有不對勁的地方。
難道是因為上次在自己地盤沒鎖門，這次在外邊不太方便於是鎖門了的緣故麼？
她認真地把思路扭到了南轅北轍的方向。
然後一抬頭，沈二小姐就看到初七整個人的色調似乎都變得灰暗無光了。
「你今天累著了？」她伸手戳了戳初七，「那我先回房去了，你早點休息。」
咦好像不小心戳到胸肌了……會不會被當成性騷擾？不過還挺結實的欸嘿嘿嘿嘿∼
初七立刻搖頭：「屬下一點也不累！」
雖然戳的位置沒有當年小兔子咬得那麼精准，但是對初七而言效果卻是更甚——畢竟當年他還是比較純潔的。
所以曦小姐你可以多待一會兒的不用這麼早走……
很顯然，沈曦壓根沒有聽到初七心中的吶喊，拎起記了初七尺寸紙片就揮揮袖子出去了。
於是初七的情緒低潮一直持續了三天，直到沈曦把一個包袱塞到他懷裡。
「順便幫你也做了兩身衣裳，」一邊說著，沈曦拿起筆，開始給自家兄長寫信，准備跟做好的新衣服一起捎回去，「哥哥現在肯定沒心思再給你做衣服了……趕緊換上，看看合不合適。」
雖然開頭的順便一詞有點刺耳，但是初七決定往好的方面想，現在是順便，以後還會慢慢往特地轉變嘛，而且曦小姐某方面跟主人還是很像的，比如刀子嘴豆腐心……
更何況在神女墓時的保命靈藥，不就是特地給自己准備的嗎？
這幾天盤踞在頭頂的沉重陰霾頓時煙消雲散，就算此刻身在海底，初七也覺得自己的視線穿過百丈深的海水、看到了明媚的陽光。
「現在有衣服可以換洗啦，哥哥用舊衣服給你改的這套洗乾淨了就收好吧。」
說了不到三句話，沈曦的真實目的就暴露了，「免得把哥哥的舊衣服給磨壞了∼」
一句話被打回原形的初七默默抱緊了懷裡的包袱，忽然發現這包東西燙手得厲害。他覺得心更塞了。
等沈曦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初七已經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收拾好了。沈二小姐繞著初七看了幾遍，看得後者快站不住了，忽然站住了腳步。
「袖子不行……」她搖了搖頭，「你穿箭袖更好看。下擺也是，又長又大太不利索了。」
當然，其實真相是衣服的款式更向從前的破軍祭司靠攏，讓沈二小姐產生了不太好的聯想……關於這一點，沈曦是打死都不會承認的。
初七也不太習慣，衣服寬大了，好多有殺傷力的小部件都不好安置，行動也不方便。
「走啦，去找裁縫改一下。」
一邊說著，沈曦把初七還沒試穿的衣服也打了包，拽著他就出去了。
低頭瞅瞅拉著自己袖子的手，嬌小纖細又白膩，看起來十分柔軟……
初七悄悄看了一眼沈曦，見她只顧著走路，沒有注意到自己，於是暗暗給自己鼓氣，一定要一次成功。
「曦小姐，屬下這身衣服太長了，十分不適應。」
「咦？」沈曦停了步，扭頭看向初七，「沒摔呀？」
初七立刻用沈曦完全無法看清的速度踩住了衣服下擺：「差一點。」
「……你熊的……」沈曦撇了撇嘴，「那怎麼辦？大街上撕了下擺太難看了……」
「屬下可以用瞬行術，這樣就不會踩到了。」
「我可不會瞬行……敢把我扔大街上咱們走著瞧！」
初七笑了：「屬下自然不會。」
一邊說著，他微微俯身，像以往每次趕路之前那樣，將沈曦橫抱起來，「街上人多，屬下不會太快的。」
……原來你還知道街上人多！！！
不等沈曦掐著初七的脖子使勁搖，成衣鋪已經在眼前了。
初七若無其事地把沈曦放下來，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握著她的手，說道。
「看，很快的。」
等等，以前不是也手牽著手用過瞬行術嗎？初七你什麼時候變成抱著才能用瞬行術了？！你法術學這麼叼敢讓我哥知道嗎？！
終於明白自己被驢的沈曦的內心有如暴漫表情一般咆哮起來。
「曦小姐，不是還要改衣服麼？」
初七捏了捏掌心裡那只屬於沈曦的手，「不進去？」
沈曦回過神來，狠狠剜了初七一眼，大步跨進了成衣鋪的門檻——完全沒注意自己的爪子還在初七手裡攥著。
成衣鋪掌櫃是個明珠海來的鮫人姑娘，嘴甜又勤快，這些日子客源少，她閒著也是閒著，乾脆親自操刀幫忙改衣服。只不過初七的問題比較麻煩點，得大改才行，一應的暗紋鑲邊都得跟著改，時間就要花更久。
「行，那初七你自己在這兒等著吧，我出去轉轉，海裡莔莔多。」
沈曦才不覺得自己這是在報復初七剛才不打商量就抱呢。
曦小姐別走，被莔莔抱了你會金屬化的……初七內心已經伸出手了。
有那麼一瞬間，沈曦產生了一種自己是把嗷嗷呼喚的小動物幼崽遺棄在路邊的渣主人即視感。
初七眼巴巴地望了不到一刻鐘，第一套衣服的袖子還沒改完，沈曦就回來了。本來開心的初七在看清沈二小姐懷裡抱的是什麼玩意之後，眼神溫度瞬間從沸點跌到了冰點。
「初七你看，是先前在龍綃宮碰到的小貓喲，已經長這麼大了∼∼∼」
一邊說著，沈曦把臉埋進柔軟蓬鬆的絨毛裡使勁蹭了蹭，然後她懷裡那只需要成年人雙手才能抱住的金色大貓也配合地喵了一聲，用胖乎乎的腦袋回蹭。
「變化有點大對不對，要不是喵喵背著大零食袋，我還真沒認出來呢！不過肥肥軟軟的抱起來好舒服∼」
初七看了一眼掛在沈二小姐肩膀後面的紅色錦緞口袋，他對這個零食袋還有印象，只不過多年前在龍綃宮遇到時，這只貓還小，所以零食袋也不大，現在長成了大肥貓，零食袋也相應變大了不少。
「曦小姐，這貓如此龐大，想來體重不輕……」初七覺得，這個時候必須采取行動了，「不如讓屬下幫忙抱著？」
只要這貓沒賴在曦小姐懷裡，要收拾就容易多了……他居心叵測地盤算著。
然而這只活成了精的大貓已經看穿了一切，喵嗚一聲之後，它瞇起眼睛，把毛絨絨的腦袋埋進了沈曦的脖子裡，四肢並用巴在她身上蹭蹭蹭，看樣子很難揭下來。
「嘿嘿嘿，看起來喵喵比較喜歡我呢！」沈曦一臉幸福地用下巴蹭著大肥貓的頭頂，「初七的小動物緣沒有我好喲！」
正在忙著改衣服的鮫人姑娘抽空抬頭看了初七一眼，視線中滿滿的都是同情。
大肥貓不滿地喵了一聲，尾巴尖著沖鮫人姑娘搖了搖，後者立刻扭回視線，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
想起酷愛下海撈魚的李狗蛋，初七了然，這些毛絨絨的生物都是魚類的大敵——鮫人也是魚嘛。
一邊這麼想著，他隱晦又用力地剜了大肥貓一眼，然後發現了一樣東西。
「曦小姐，大貓脖子下似乎掛了東西。」
「咦？」沈曦低頭摸了摸大貓的脖子，「毛太長遮住了，先前沒發現……我看看……」
她伸手從覆蓋著大貓下巴和脖子的長絨毛下面掏出了一個小牌子，仔細辨認上面寫的字。
「喜歡帶著小零食到處走的波奇，家住青龍商會……」
聞言，比初七更加不喜歡貓科動物的鮫人姑娘插了一句嘴：「青龍商會好多地方都有分會呢，出了這裡往右走過三條街再左拐就是了。」
「既如此，我們還是將大貓送回家吧。」
初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鮫人族都是大好人，「否則它的飼主會擔心的。」
這個理由不止光冕堂皇而且經得起推敲，就算沈曦一萬個不樂意，她也不能隨便霸占別人的愛寵。
「那初七你還是在這兒等衣服改好，」沈二小姐哼哼唧唧地抱著大貓蹭個不停，「我送喵喵回家……」
「屬下陪曦小姐一起。」初七立刻說道。
開玩笑，萬一青龍商會還有其他毛絨絨生物，曦小姐你可就回不來了！
「你的衣服還在改。」沈曦提醒他。
「無妨，衣服有兩套。」
沒錯，就要改的衣服一共兩套，其中一套鮫人姑娘正在改，另一套就在初七身上，也就是他宣稱會摔的衣服。因為忘記帶衣服出門，所以初七隻能等另一套衣服改好了再換下身上這套來改
「改衣服得花不少時間，屬下先陪曦小姐出去，回來再換還來得及。」
沈曦撇嘴：「可你不是穿這身走路會摔麼？」
「像來時那樣就好。」
一邊說著，初七拎著大貓波奇的脖子、飛快地把它從沈二小姐身上揭了下來，另一隻手臂順勢攬上了她的腰。
「……喵喵給我抱！」
沈曦撲向波奇，將毛絨絨的大貓連同初七的手一起抱住，「不准跟我搶毛絨絨啦！」
看到半截埋在毛絨絨裡又被沈曦抱著的手，初七腦中靈光一現，忽然想到了一個很棒的點子。
沈曦幫親愛的哥哥定做的衣服被快遞回到龍兵嶼後，正在發愁這幾天下雨衣服洗了晾不干明天沒衣服穿的沈夜不由感動得熱淚盈眶。
「小曦果然還是最關心哥哥的……」
不當大祭司了所以出息也扔了麼？
正在和城主商量派什麼人去橫公魚的地盤學習抑濁揚清之法的天府祭司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
「這衣裳材質不像地上的，倒是挺像水族的手藝。」
她暗搓搓地出餿主意，「找裁縫來看看，沒准就知道這衣服是哪裡做出來的，那小曦的下落……」
「想來也不會呆在原地等人順籐摸瓜。」
七殺祭司不認為自己徒弟會笨到想不到這一茬的地步，所以兩人聯手擠兌擠兌沈夜，還是挺有意思的。
於是被擠兌的沈夜果不其然炸毛了。
滄溟無奈扶額，她當這個城主容易麼？最得力的大祭司辭職了不算，每天犯蠢得花精力鎮壓，這些之外還有正事等著她處理……
把手頭這些事情料理清楚了，絕對要辭職養老！
第一百二十九章
按照之前送一回東西給哥哥就換個地方呆的習慣，沈曦寄快遞之後就立刻離開了南海。不過這一回要去哪裡小住，初七有點不同意見。
「冬季南方溫暖，適合曦小姐居住，這點主人也想得到。」他堅信自己是為了沈曦考慮，絕不含有任何居心叵測的想法。
更深層的念頭就像是一個微小的火苗，雖然存在感並不強烈，但仍在悄悄地燃燒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往冷一點的地方去，就不容易被找到了？」
沈曦眨了眨眼睛，很快明白了初七的暗示，「可是你也說了南方適合過冬嘛……」
「北方皮貨比南方便宜，曦小姐今年的冬衣尚未添置，正好做皮草的……」
「毛絨絨最棒啦！」沈曦這個時候的反應倒是很快，「毛絨絨的衣服……好棒好棒∼∼∼」
初七暗暗在心裡給自己比劃了一個拇指，然後抱起沈二小姐，出髮上路。
幾日後，安置妥當的沈曦就去城裡最大的北貨市場挑了草原運來的新毛皮，付錢讓送到她先前就談好加工費還量了尺寸的裁縫店，然後扭頭看初七。
「你真的不做毛皮衣服麼？」
所以初七果然還是不喜歡毛絨絨吧？沈曦撅著嘴，臉蛋也有些鼓鼓的。
「多謝曦小姐關心，」初七強行忍住了順毛捏臉蛋的沖動，「曦小姐大約忘了，多年前預備去不周山時，已經給屬下做了毛皮衣服的，這些年雖然未曾用到，但是屬下一直用心護理，至今仍然完好，御寒足矣。」
「真的？」
沈曦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一會兒回去了穿給我看看，要是衣服壞了……三天不給你吃飯！」
「謹遵曦小姐吩咐。」初七應答的聲音裡帶著一點淡淡的笑意。
雖然一點都不喜歡毛絨絨的東西，但只要是沈曦送給自己的東西，初七都保存得十分妥當——包括那條讓他糾結不已的絨毛長尾巴。
「原來你真好好收著啊……」沈曦用手指戳了戳初七的胸膛，「初七也變成毛絨絨的了，真好∼」
毛絨絨的初七……好想蹭……
兩人就從屬地位而言，沈曦自然是最大的，換言之她其實根本不用糾結，就算真的想對初七做什麼，初七也不會有任何意見。如果沈曦平時還會考慮別的，但是加上毛絨絨這樣一個前提的話……
想蹭那就蹭唄！
於是沈曦如願以償地撲到初七身上蹭毛絨絨，順便還把他身後的絨毛尾巴也撈到了手裡，幸福地攥著不放。
而另一方面，初七也理所當然地如願以償了。
身嬌腰軟的可愛姑娘撲到自己懷裡絕對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尤其是，這個姑娘還是自己非常在意的人。只不過，姑娘在懷裡不安分地蹭來蹭去，對於初七來說實在過於煎熬了。
心底小小的火苗像是得到了養分滋長，飛快地膨脹起來，在心願得償的滿足感之外，又開始誘惑他嘗試更出格的事情。
「……曦、曦小姐……」
盡管初七覺得現在的情況必須遏止，然而一開口他立刻又後悔了，如果曦小姐反應過來，發現他利用毛絨絨拐她投懷送抱了……
生氣都是輕的，說不定就像之前在她眼前取下面具時那樣，直接讓他回主人那裡，再也不需要他了。
「嗯……？」
胸前傳來的回應是嬌嗔一般的鼻音，尾調微微上揚，就像是沈曦平日裡總是帶著笑意的眉眼。
膨脹的火焰愈燒愈旺，不斷地催促他采取進一步的行動。
既然……既然已經冒犯了，若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曦小姐的怒火……那麼，即便再冒犯一點，也不會有更壞的結果了……
他垂下視線，沈曦正好抬起頭來，她的笑意尚未褪去，便凝固在了臉上。
初七這才意識到，自己對沈曦做了什麼。
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即便再冒犯一點，也不會有更壞的結果了。
初七橫下心，微微放鬆了對沈曦雙唇的封緘，隨後又在她想要開口說話的瞬間再度覆上，舌頭靈活地穿過尚未闔上的齒列，貪婪地奪取屬於沈曦的氣息。
懷中柔軟的身軀開始掙扎，然而二人的力量對比太過懸殊，初七未費吹灰之力，輕易便將沈曦的反抗鎮壓下去，繼續加深了唇舌的交纏。
看著沈曦眼中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初七想，如果曦小姐能一直這樣看著他，該多好。
不知過了多久，沈曦已經開始感到呼吸困難了，初七這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
「你、你到底在……想什麼？！」
雙靨一片滾燙，腦子裡還有些昏昏沉沉的，為了站穩身體，她不得不按著初七的胸膛，作為支撐。
「……怎麼突然就、就——」
初七雙手穩穩扶在她腰間：「屬下僭越，請曦小姐責罰。」
水杏一般的眼中半是驚惱半是茫然，完全沒有想到，初七竟然絲毫不提動機……
「你……一個月都別想吃飯了！」
色厲內荏地扔下這句話之後，沈曦立刻轉身沖回自己的屋子，反鎖房門，然後用力捶打被子洩憤。
這般兒戲的懲罰，遠不如初七預想的那麼嚴重，甚至可以當作一個漫不經心的玩笑。想著沈曦剛才氣鼓鼓地羞紅了臉蛋的模樣，他反倒覺得十分可愛。
初七細細回味著唇上殘留的餘溫，忽然覺得，就算是等了快一百年，也是值得的。
次日
「……你怎麼還來？！一天餓不死你是麼？！」
沈曦腿軟得幾乎站不住了。
到今天她才反應過來，這劇本不對啊！明明一開始是自己想對初七做什麼，怎麼自己還只是有賊心沒賊膽就蹭了蹭，這混蛋就先親上了？！
初七忍住笑意，伸長了手臂將沈曦撈進懷裡抱緊，軟軟的觸感讓他開始盤算還能否做點別的。
「還請曦小姐不吝重罰。」
「……以後都沒有壓歲錢了！！！」沈曦咬牙切齒。
「屬下成年已久。」初七實在忍不住了，學著沈二小姐抱著小動物玩時的樣子，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
「哼唧！」
沈曦憤憤地拿初七的手指磨牙。
第三日
「我看你這輩子都不想吃飯了……」沈曦覺得自己很明智，力氣不如初七的話，那就乾脆不掙扎了。
初七心滿意足地在沈二小姐唇角輕咬了一下：「屬下可以去外面吃。」
「俠義榜的酬金你不是每天都交到我這裡保管了嗎？」
——敢藏私房錢你就完了！
「屬下抽空去郊外打野味烤著吃了。」初七完全不認為自己這是在鑽空子。
「你烤的東西還能吃？！」沈曦上下打量著初七，完全沒有發現食物中毒的跡象。
初七對於自己適時轉移沈曦注意力的機智十分滿意：「屬下吃東西不挑。」
「哼唧！」
這次沈曦磨牙的地方換成了初七的脖子。
「師父我終於修好你了……」
謝偃身首合一重新站起來之後，樂無異第一時間抱著他師父的大腿哭了一場，鼻涕眼淚理所當然地蹭了謝偃一身。
「師父你快動一動看看還有什麼地方還要調試的！」
然後下一秒，樂小公子就眼睛亮閃閃地攛掇謝偃實際運行一下。
熊孩子你是真的把為師當新做好的偃甲了麼？
謝偃右眼的單片鏡閃過一道微光。
安靜圍觀的七殺祭司忍不住向熊孩子投去了同情的一瞥。
「嘿嘿嘿嘿趕緊寫信告訴聞人，讓她也高興一下∼∼∼」
樂無異手舞足蹈地掏出了偃甲鳥，又是開心又是炫耀地辟裡啪啦說了一大通。
放走這只偃甲鳥沒多久，又來了另一隻，是遠在西域的狼王召喚弟弟過去團聚，於是樂小公子扭頭邀請謝偃一起去他哥那兒玩，順便看看他哥買給他的西域小城。
聽說謝偃復原於是聞訊而來的沈夜決定暗搓搓地記恨這個壕無人性的炫富小徒孫。
看了一眼心塞的前任大祭司，謝偃欣然應允。
雖然去了西域就沒辦法講鬼故事，不過也沒什麼，就沖小徒弟讓師尊吃癟這一點，他絕對要捧這個場。
更何況……
謝偃微笑，無異這熊孩子還真以為他沒發現藏在枕頭底下的凝音石呢……沒收。
雖然楚隨風還賴在龍兵嶼看美人，不過海眼問題倒是並不難解決，這會兒樂無異和謝偃打算去西域，夏夷則想帶阿阮游歷山水，也不會呆太久，於是幾個人一合計，乾脆一起辭行了。
目送算得上是自己弟子的謝偃還有徒孫樂無異他們離開，沈夜終於鬆了一口氣。厲鬼干屍還有蠢狗這仨跟著樂無異他們跑出去撒歡兒了，遷居之事到現在算是塵埃落定，和橫公魚一族的交流也十分順利，一切都走上正軌，他覺得可以過點清淨日子了。
嗯，最好再把初七揪出來打得誰都認不出來，看他還怎麼勾搭小曦！
沈夜正在心裡已經幻想到把拐帶妹妹的混蛋大卸八塊下鍋炸這一步了，冷不丁就看到一個祭司模樣的年輕人匆匆跑來，手裡還拿著一個偃甲盒。
好像是瞳那裡的傀儡？
「大人，這是謝偃臨走前留下的，」對於前任大祭司，十二和神殿裡其他人一樣，隱去了名號，直接用敬稱，「瞳大人讓我拿給您。」
沈夜滿腹狐疑，看著十二遞到眼前的偃甲盒，並沒有伸手接：「這是何物？」
「這、這個……瞳大人說是件挺有趣的小玩意還特地讓我囑咐您要在沒人的時候再看！」十二不帶停頓一口氣說完，然後把偃甲盒往沈夜手裡一放，頭也不回地跑了。
謝偃沒事拿了七殺祭司那裡的材料和工具做小型偃甲這事，十二是看了全過程的……還是趕緊走吧。
於是這天晚上，沈夜在自己房間裡關好門，沒費多大力氣就解開了偃甲鎖，打開盒子。
一個巴掌大的二頭身偃甲小娃娃從偃甲盒裡探出腦袋，四肢並用從偃甲盒裡爬出來，轉身合上蓋子，然後坐在了盒子上，歪著腦袋，水潤潤的杏眼眨呀眨地看著沈夜，把後者萌得小心肝亂顫。
四肢和身體被誇張地做成了滾圓肥軟短小的嬰兒樣子，臉則是和小時候的沈曦簡直一模一樣。沈夜忍不住伸出手，拇指扣住食指，輕輕一彈……
這讓他找回了熊孩子時代欺負還是小嬰兒的妹妹的成就感。
費了好大功夫才爬出來的小娃娃額頭上挨了一下，咕咚咕咚滾到偃甲盒後面，過了半天才爬回來，癟著嘴巴，眼睛裡迅速泛起了小水滴。
——然後這個被謝偃命名為花子的偃甲娃娃一邊用可愛的女童音抽噎，一邊給沈夜講起了各種鬼故事。
第一百三十章
成功將自己和沈二小姐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大步之後，初七終於認清了一個現實。
欲壑難填。
盡管作為初七受到的教育全部都是往一個優秀的殺手和暗衛來培養、並未涉及什麼男女之事，但是在成為初七之前，他曾經以謝衣的身份在下界俗世游歷了二十多年，不僅偃術超群，而且各類雜學皆有涉獵，該知道的……基本上也都知道了。
初七沒有刻意去想三世鏡激活的過去的記憶，但是有了這方面的需求，相應的知識也浮現出來了。
香香軟軟的可愛姑娘就在懷裡，抱也抱了蹭也蹭了親也親了，於是順理成章又想做點更深入的交流了，初七覺得這是人之常情，不過……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會被暴怒的沈曦咬斷脖子。
初七才不承認自己十分羨慕可以在沈曦衣服裡爬進爬出的各種毛絨絨……連只貓的待遇都比他好。
穿一身毛絨絨已經讓他破了下限，再學那些小東西撒嬌求愛撫什麼的，而且還是頂著成年人的殼子，如何拿捏火候不讓人厭惡，難度有點大。
不過先前沈曦主動撲到他身上蹭蹭蹭，說明毛絨絨戰略已經成功了。初七相信，只要往這方面繼續做文章，同時繼續每天的親密交流、讓曦小姐早點適應現在的相處方式，自己一定能找到機會達成心願的。
正在思考如何在麼麼噠過程中反客為主的沈曦並沒有注意到，她打主意的對象這個時候已經在盤算著何時何地何種方式拐她進入下一步了。
「……你手往哪兒放呢？！」她用力咬初七的下唇，低聲威脅道。
初七淡定地抽回了已經摸到腰帶的左手，若無其事道：「曦小姐的腰帶有些鬆了，屬下幫忙繫上。」
……難道不是你弄松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確定把這混蛋的嘴唇咬出血了，沈曦才忿忿地鬆口。
如果不是兩人力量對比太懸殊，她絕對要把初七按在床上這樣那樣狠狠地s到哭出來才解氣……但是真這麼干了，最後被反攻的一定是自己，得不償失。
果然還是去蹭毛絨絨吧……
沈曦默默轉身，回到房間，臉朝下埋進鋪了一床的毛皮衣物裡，巨型毛毛蟲一樣滾來滾去，順便蹭毛絨絨。
站在她房間外的初七看到這一幕，忽然明白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了。
看來，明天可以去打一些更大型而且毛皮豐厚的獵物了。
「你在門口發什麼呆？」扭頭看到初七蹲在門外一臉深沉不知道想什麼，沈曦嘴角一抽，「餓傻了麼？」
初七果斷搖頭：「屬下這就出去買菜。」
「不准偷吃！」沈曦摸出枕頭下的日歷，在今天的日期上打了一個勾，「還有四十一天呢！」
沈二小姐不管飯什麼的對初七而言毫無壓力，更何況，根據他今天新制定的計劃，即便沈曦給他做飯，還是要出去打獵的。
嗯，順便還能省下買肉的錢。——初七對自己的持家有道十分滿意。
這天下午，初七悄悄將一個大包裹偷渡到了自己房間，當然，這些事情是必須避開沈二小姐進行的。
不過很不巧，晚飯後沒多久，沈曦就跑去廚房給自己煎了一碗藥。
在沈曦身邊待得久，初七已經能夠通過藥味分辨一些藥方了，於是他很自然就發現，沈曦正在喝四物湯。
初七算了算日子，難過地發現自己遺漏了女孩子每個月都會有的那幾天。
所以接下來這七八天裡，沈曦不僅脾氣不太好、一惹就炸毛，而且不宜進行某些脖子以下的運動。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李裹兒這幾天心情非常糟。
從得知夏夷則身份開始，公主病就一直在游說小侄孫回京爭奪天下搞風搞雨讓她看點兒熱鬧，結果那熊孩子說他爹身子骨還挺結實、爭奪皇位過幾年不遲，一轉身陪著心上人游山玩水去了。
本來李裹兒是打算繼續跟著嘮叨，沒料到謝偃一捏法訣直接把她關進了蒼穹之冕，然後跟樂無異還有拉拉一起乘著鯤鵬一路往西，過了長城才放她出來透氣。
「謝偃你個混蛋枉費本宮當年告知真相與你！你就是這麼回報本宮的？！！！」
厲鬼咆哮炸響的同時，樂無異掏出了出發前找十二要的耳塞——人手一副，塞住了自己的雙耳，順便扯下兩塊布角揉成團，把李狗蛋的耳朵也給塞上了。
「嘿嘿嘿，還好有先見之明……師父你怎麼沒用耳塞啊？」
樂無異努力做了一會兒口型，發現自家師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氣餒。
「無妨……」謝偃微微搖頭，然後轉向李裹兒，「在下不過遂了拉拉的心願而已，你若是不樂意，自可向它尋個說法。」
把罪名栽贓陷害到拉拉頭上什麼的，謝偃一點壓力都沒有，就當是報答干屍先前把自己塞進棺材好了。
看到露出了迷之笑容的自家師父，沐浴著荒漠烈陽的樂小公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時間漸漸到了正午，見日頭越來越毒，一行人便在附近的綠洲降落下來，打算休整一會兒順便吃些東西，等日輪偏移了再繼續上路。
橫豎此處距離捐毒遺跡已經不遠了，照饞雞這個速度，即便晚些再趕路，太陽下山之前也能跟狼王匯合。
結果這個午飯也吃得不安生。
看到一身風塵僕僕殺過來的天府祭司，樂無異隱約想起來，上回碰到從陽來找李狗蛋，似乎也就是在這一塊兒……
「謝偃你怎麼躲沈夜躲了一百年的快教教我！」從陽一把摁住竄過來想撲人舔臉的大白狗，扭頭看向一旁的白衣偃師，「好歹認識一場，別見死不救！」
謝偃默默移開視線，他已經猜到天府祭司——准確來說是前任——何來此行了。
「你要不答應我就跟著你們了，要逃命大家一起逃。」見謝偃不答腔，從陽乾脆擺明車馬賴上了。
李狗蛋倒是聽得懂幾句人話，見前任飼主也要來，開心得直嗷嗚。在吃貨看來，飯票當然是越多越好。
樂無異糾結得直撓頭：「你們不是才搬到龍兵嶼嗎怎麼又出事了？還老愛找我師父的麻煩！」
「不必擔憂，」謝偃笑了笑，捏訣施法一氣呵成，縛咒牢牢套在了從陽身上，然後禁音，「不過是新城主一時適應不過來罷了，想來大家是不會為難我們師徒二人的。」
聽他這麼一說，樂無異也想起來了，先前聽瞳和雲葙的口風，滄溟城主身體一直不是很好，似乎已經開始篩選繼任者了……
「與滄溟城主血脈相關之人還有三位，意皋早年策劃過叛亂被鎮壓，族中不少人還記得，其子雩風年紀尚輕資歷又淺，恐難服眾，唯有天府祭司既有聲望實力，背景又清白乾淨，所以……」
所以不想接這個擔子的前任天府祭司也學著前任破軍祭司跑路了。
——樂無異默默在心裡補上了這一句。
大祭司和城主的繼任者先後逃走，個中苦逼真是一言難盡，這烈山部到底得罪哪路神仙了？
接著樂小公子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烈山部信奉的神農也行蹤不明幾千年了……到底多不招老天待見啊？
樂無異越想越覺得該念幾句祥瑞御免了，他可不想沾上晦氣帶給老哥和爹娘。
這頭樂無異心裡還在想些亂七八糟的，那頭緝拿跑路城主的七殺祭司和巨門祭司已經到了。
雩風心裡清楚得很，萬一真的被表姑逃掉了，矮子裡面拔將軍，輪也該輪到自己被推舉上去了。別說不能每天玩泥巴種樹，以後什麼大事都得自己扛著，親爹犯過事，這些年也就是功過相抵，想幫忙都幫不上，還要跟臉皮厚度遠超沈夜的現任大祭司來回過招，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堂姐和沈夜的娃長大成人能頂事……這苦差事還是讓表姑接著吧。
瞳的想法倒沒雩風這麼復雜，他表示只是不想嘲諷沈夜教了徒弟坑師父之後，掉頭就被自己的徒弟打臉。至於早早出師的徒弟能不能坐好城主這個位子，七殺祭司表示自己養的蟲子可不像沈曦家的愛吃素。
看到連師父都指望不上，動彈不得又被剝奪話語權的新任城主哭了。
李狗蛋歪了歪腦袋，兩條後腿立起身子，趴在小伙伴從陽身上給她舔眼淚，然後被瞳嫌棄地扔給了樂無異。
「找到從陽了。」
第一時間得到逃犯落網的消息，滄溟終於鬆了一口氣，她可不想連退休都退得一波三折。
「雩風他們追到了西域，說她差點就跟謝偃和樂無異匯合了。」
聞言，沈夜默默遠目，真要讓從陽跟謝偃混到一路去了，沒准又是一個潛逃一百年……還好攔住了。
說真的，即便先前聽滄溟說過好幾次搬到下界就退休，沈夜也沒料到她還真是說退就退毫不含糊，一點反應時間都不留給其他人……然而別人或許不清楚，沈夜卻是看得明白，這一百三十三年，她也確實太累了。
「你退休了是打算先養好病？」
滄溟點頭：「從陽剛上位必然有人不服，留在島上養病，一來幫她鎮一下場，二來島上環境也比中原好些。」
於是沈夜整個人都不好了。
「等身子養好了，就能成親啦∼」
「……」
作為大齡未婚青年之一，沈夜天天都被耳提面命著趕緊添個娃讓他爹含笑九泉……
烈山部當前最重要的問題就是人口太少，龍兵嶼的房子還沒有原來流月城的多，就這樣也有近一半空著等人填。承欒當上大祭司第一道命令就是限制族民往外面跑，然後開始挨家挨戶催成親。
還有一個問題是西海龍王提醒了華月的。烈山部的人均美貌度是屬於比較高的，而且天賦極高，很容易招來外界覬覦，在下界站穩腳跟之前，最好還是先過幾年隱居生活。
當然，像沈曦和初七那種長了心眼提前跑掉的，不在追回範圍之內。
算了算時間，沈夜發現起碼五年內自己是沒法出去找妹妹了……整個人都無比失落的前任大祭司只好回房間淚流滿面地聽花子講故事。
悠于 2018-4-13 19:33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收到滄溟的來信，得知龍兵嶼現在實行閉島令，對人員出入的管制十分嚴格，沈曦開心得多吃了三碗飯，心情大好地免除了初七還剩一個禮拜的餓飯懲罰。
——雖然之前也並沒有真的餓到初七。
「以後想去哪裡玩都可以啦，被哥哥知道下落也不怕，反正他現在沒法出來抓我啦∼」
看到沈二小姐興高采烈的模樣，初七很想說，如果主人知道曦小姐你這麼開心，大概會淚流滿面十分難過的……不過想想自己能跟著沈二小姐到處蹦躂，也算是閉島令的受益人，初七決定還是保持沉默算了。
更何況，馬上就要達成心願了，這個時候再出什麼意外，初七覺得自己會憋屈成內傷的。
「不用擔心被哥哥逮回去了，那幾天也過了，晚上吃豐盛點慶祝慶祝吧！」沈曦氣勢十足地指揮初七出去再買些菜回來，「牛肉豬肉羊肉雞肉越多越好！我是肉食動物！」
沒錯，多吃些長胖一點，抱起來手感會更好……初七點點頭。
在初七積極行動的支持下，沈曦果不其然吃撐了。
「真飽……」沈曦揉著小肚子，悲傷地想這一頓下來會長幾斤肉。
「不妨讓屬下幫曦小姐揉吧？」初七十分主動地請示道。
「……」
沈曦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捂著小肚子迅速往後縮，「別以為今天給你做了飯先前那事兒我就不追究了……我是不會給你壓歲錢的！」
初七微微垂下視線，忍住了笑意：「屬下成年已久，自是不再需要……所以，今年屬下為曦小姐准備驚喜，可好？」
「……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沈曦忍不住抖了抖，在她這裡，初七的信用已經是負數了。
「屬下覺得，曦小姐應當會喜歡……」初七裝作沒聽到沈二小姐的吐槽，繼續道，「毛絨絨的——」
話音未落，他覺得自己彷彿看到沈曦腦袋上豎起了一對長長的兔耳朵，水潤潤的杏眼瞬間亮了。
「——床單。」初七表面淡定地吐出了最後兩個字，卻沒讓沈曦瞧出他心裡的緊張。
「床單也有毛絨絨的？」第一次工業革命遙遙無期的年代裡，沈曦完全不奢望紡織品有什麼細膩又毛絨絨的高級貨。
初七點點頭：「屬下打了大獵物後，將剝下來的毛皮攢起來托人縫成了床單。」
……這不就是皮褥子麼？
沈曦撇了撇嘴，打死也不承認連皮褥子都沒想到的自己會比初七更蠢。
不過……毛絨絨的東西墊在床上，躺在上面睡覺一定很幸福∼∼∼
見沈曦滿眼憧憬正出神地想著什麼，初七暗暗給自己打氣，然後輕輕湊到沈曦耳邊，用極輕的聲音說道。
「前日屬下已將床單取回，尚未找到機會送給曦小姐，所以還在屬下房中……」
根據初七對沈二小姐的了解，面對毛絨絨的時候，她絕對沒那個耐心等人拿到她面前，於是……
「我去看看！」
——成功。
初七在心裡為自己制定的計劃鼓掌叫好，然後迅速跟上了沈曦的步調。
沈曦和初七的房間分別在相鄰的兩個院子裡，雖然沒去過但是兩邊結構是一樣的，所以沈曦輕而易舉就摸進了初七的房間，然後順利找到放在矮櫃上的大包裹並且打開。
初七在沈二小姐後面進屋子，反手鎖上了門。
「好棒好棒好棒∼∼∼」
沈曦已經來不及計較初七一個月吃掉了多少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反正現在這些手感好得讓人心肝亂顫的毛絨絨都是她的了……她決定今年還是繼續給初七發壓歲錢。
「這個還沒用過，曦小姐是否要試用一下？」初七盡職盡責地提醒道。
興奮中的沈二小姐隨口應了他一聲，扭頭看看四周，順手將那一大卷毛皮鋪在了一旁的床上。
初七忽然覺得這大概就是天意了——簡直順利得難以置信。
「你關門幹嘛？屋子裡太暗……唔唔唔……」
不、不對，今天不是已經親過了嗎？
次日中午
「色狼！騙子！禽獸！喪心病狂！」
沈曦全身裹在初七的被子裡，縮在初七的床上，用沙啞的聲音吊嗓子。
就算會發展成現在這樣已經心裡有數，也不代表沈曦能坦然面對就這樣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初七床上這個現實，更何況還被他折騰了大半晚，睡到中午才醒……
被打上各種標簽的初七正將浴室裡的大浴桶搬到房間裡來，然後去燒熱水。
今早飄起了鵝毛大雪，這樣的日子裡沈曦就算晚上什麼運動也不做，也得賴床到中午才起來，更何況昨晚確實累狠了些……
初七有點心虛又有點得意地咳了一聲，將一桶桶冒著熱氣的滾水倒進浴桶裡，添些涼水再試了試溫度，還有些燙。他也沒再添涼水，而是俯身撿起扔了一地的凌亂衣物——都是昨晚從沈曦身上扒下來的——放進倒空熱水的木桶裡，等天放晴了再洗。
做完這些後，初七扭頭看向還在床上裝鴕鳥的沈二小姐：「曦小姐，熱水已備好，可要屬下幫忙清理……」
「——放肆！」沈曦的腦袋從被子裡冒出來，揉得亂糟糟的頭髮裡還翹著幾根來自床單的動物絨毛，咬牙切齒地咆哮著，「你想得美！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雖然這是自己的房間，不過初七還是果斷出去了。
關上門後，他低頭看看放著衣物的木桶，然後露出了笑容。
房中水聲響起，不過片刻，沈曦就發現自己又上當了。
「禽獸我的衣服呢！！！」
「是屬下疏忽了，這就去拿。」
一直等在門外沒有離開過的初七立即應道，聲音裡滿是掩不住的笑意。
天氣本來就冷，沈曦手邊又沒有浴巾，濕漉漉地從浴桶出來那就更冷了，也不可能片縷未著地果奔到門口拿衣服，所以只能是初七送進去，於是……
到了下午，沈二小姐才如願以償地穿上了衣服。
高估了一百四十四歲大魔導師的自制力的沈曦裹著前些日子新做的毛皮大衣，神情復雜地看著初七打掃乾淨了到處是水的房間，然後老老實實跪在床邊的青石地板上。
「屬下孟浪，請曦小姐責罰。」
說到責罰，沈曦倒是想找皮鞭抽他一臉，無奈本身就沒多大力氣，又被初七弄得腰酸腿軟站都站不住……一想到這茬，她又覺得腰疼了。
看到沈曦表情的輕微變化，初七立刻保證道：「屬下以後一定注意節制，下次絕不會……」
「——你還想下次？！」
沈曦只恨現在天太冷還在下雪，戰鬥力最強的三毛和豆腐都冬眠了，不然絕對讓它們好好教初七做人。
初七迅速改口：「屬下知錯。」
知道自己犯錯是一回事，至於知錯之後改不改……那就不是沈二小姐能決定的了。
反正初七從來都沒有保證過下不為例。
不過第一回也確實有些不知輕重，把曦小姐弄哭了好幾次不說，到現在都沒法下床……
初七決定多找一點這方面的書看看，努力提高技巧。
在此之前，初七覺得還是應該先出去買些食物回來，畢竟沈曦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幾乎一個白天都沒吃東西。
接著他想起自己似乎還忘了一件事。
「屬下斗膽，望曦小姐見諒。」
「你怎麼又要……喂！」
初七不由分說將沈曦抱起來，放在外間的坐榻上。
「床單上還有污跡，須得清理乾淨。」
床單的污跡……沈曦的臉黑了。
「——禽獸！！！」
考慮到沈曦更加生氣了，所以初七弄乾淨床單、把沈曦抱回床上、出去買回熟食之後，直接跪到了門外的雪地，還特地挑了從裡間床上能看到外面的那扇窗子附近。
初七相信沈曦會原諒他的。
果然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初七就收到沈二小姐的召喚，快樂地起身回到房裡。
沈曦無法直視地移開視線：初七你知道自己的畫風忽然變成了傻白甜嗎？
一邊想著，她把留著沒動的一碗米飯和雞翅膀遞到初七面前：「這些我吃不下了。」
「多謝曦小姐！」
接過食物響亮地道了聲謝，初七心裡的小人開始手舞足蹈——果然曦小姐還是很關心自己的∼
沈曦面無表情地看著初七邊吃飯邊傻樂，心道這人的腦細胞難道跟雄配子一起射了嗎？
想起這個，沈曦頓時神情一僵，她不要當未婚媽媽啦！
最先想到的是緊急避x藥，當然這玩意是須沒有的。就算是某些方面發展黑科技的烈山部，也找不到這樣的藥方，大伙兒不搞計劃生育也沒怎麼重男輕女，但整體生育率還是太低了，能生孩子高興都來不及，哪還會想不要？
除了事後流掉——最危險的做法，俗世中倒是有些事前用的藥方，只不過大部分都有副作用，長期使用會對身體造成很大傷害，這個也不行。
就在沈曦的腦洞延伸到怎麼用小羊腸、魚鰾、麻布乃至於乳膠做小雨傘的時候，她才想起了另一件事：計算安全期。
然後鬆了一口氣，放心地抖開被子裹成毛毛蟲，睡美容覺。
等初七洗了碗回來，就看到沈二小姐在他床上窩成一團，已經睡著了。
初七猶豫片刻，悄悄掀開被子，幫沈曦脫了衣服之後，自己也更衣上床順便把沈曦摁進懷裡。
反正上自己的床又不犯法。
半夜
「……初七，手拿開！」
「曦小姐說過，這裡越蹭越大……屬下願為曦小姐分憂。」
「——閉嘴！！！」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數九寒冬，又時近年節，動物園裡顯得十分冷清。一方面人們返鄉的返鄉、打年貨的打年貨，有心思到動物園來的游客並不多，另一方面，動物園裡半數成員都是十分獨特的地域性動物，不適應本地氣候，要麼蹭空調，要麼冬眠，一個個無精打采的，也沒多少心情賣萌給人看。
滄溟過年不回家，也沒打算折騰什麼新年活動招攬游客，非常乾脆地給大伙兒放了寒假，還貼心地發了紅包。
沈曦開心地叼著紅包，扒開自己平時睡覺的小草窩，然後用爪子刨地磚。
「存起來存起來∼∼∼」
小兔子仔細地數過地磚下面壓的硬幣和紙幣，抖了抖耳朵，拆開紅包，把裡面的錢也放到了一起，重新蓋上地磚，白絨絨的小爪子還在上面拍了幾下。
「再攢一段時間就能買一整套逸塵子傳啦∼」
初七十分憂傷，曦小姐攢錢要買18r，他到底告不告訴主人呢？
告訴了，曦小姐不開心，不告訴，又顯得失職了。
提到了失職，初七又想起自己受雇跟著小絨兔的本來目的，都過了這麼久，主人擔憂的黑漆漆還沒查出眉目，萬一哪天被尋了空子對曦小姐不利，自己悔青了腸子都不夠補救的。
「哎，外面下雪啦！」
忽而聽到沈曦一聲驚呼，初七不由自主地聞聲扭頭，原來外面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雪花，已是將場館露天的部分覆上了一層白。小絨兔整個跳上了窗台，貼著窗戶往外看，一身細白絨毛幾乎與外面的景色融為一體了。
初七下意識地動了動前爪，然後迅速克制住伸爪子揉毛團的想法。
看到一個圓乎乎毛絨絨還會動的萌團子在眼前晃悠，勾得心裡癢癢的還偏偏不能玩，對喵星人來說實在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煎熬。
不過這片鋪天蓋地的白色倒是給了黑貓一個啟發，這會兒室外一片白，那黑漆漆不論盯梢窺伺還是搞什麼小動作，都很容易露出馬腳，只要小心留神，一定能讓它原形畢露。
「初七初七，一會兒地上雪厚了，我們出去玩雪！」沈曦跳下窗台，興高采烈地說道，一臉躍躍欲試的神情。
「下雪天太冷，萬一曦小姐凍病了……」初七條件反射就覺得不妥。
沈曦拿爪子撓他的尾巴：「滄溟姐姐去年就給我做了小棉襖，又厚又暖專門准備下雪天穿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下午滄溟帶著粉白底胡蘿卜印花的小棉襖過來打扮沈曦的時候，卻哭笑不得地發現小兔子已經穿不上了。
「小曦最近又長胖了呀……」
滄溟笑著揉了揉小絨兔的腦袋，「不哭不哭，姐姐給你做新衣服∼」
聞言，初七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只埋在滄溟懷裡嚶嚶嚶的柔軟圓潤的毛團。
偷偷地、不讓主人發現，找機會玩一下，應該沒多大問題吧？反正曦小姐也好說話……
正在滄溟懷裡爬來爬去蹭胸求撫摸的小絨兔忽然打了個寒顫，覺得在新衣服做好之前，自己還是先塞進胡蘿卜印花小棉襖裡將就一下比較好……就算塞不進去，捂捂爪子也是不錯的。
沈曦也沒等多久，新的小棉襖隔天就做好了，是米黃底色櫻桃印花是連帽款，不僅更加好看，而且還能把長耳朵也罩住，免得挨凍。
於是小兔子毫不猶豫地把舊棉襖拿去墊了窩。
雖說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初七在一邊看著小兔子的翻臉速度和對待舊衣服的態度，忽然覺得有點兒懸。
曦小姐當真是十分喜新厭舊……
他覺得一旦解決了黑漆漆問題，恐怕離開動物園不到一個星期，小兔子就會把他忘到爪哇國去了。
沈曦壓根沒有覺察到黑貓的腦洞，換上新衣服滿意地遛達一圈回來，就鬧著要出去玩雪了。
正在吹暖氣裝死的白孔雀對妹妹一向千依百順，而且去年也見過小兔子裹棉襖滾雪球的情形，猶豫一會兒也就同意了，不過還是給初七遞了個眼色，讓黑貓跟緊了別疏忽，想來也是在擔憂黑漆漆問題。
動物園的居民雖然說不上包羅萬象，起碼還是具備了各緯度對應地區的代表性的，既然有白孔雀袋鼠蛇這種畏懼低溫的動物，自然也有十分適應嚴寒的品種——比如天越冷精神頭越足的薩摩耶犬，昆蟲館那邊整個封館，還有其他幾乎分布全球陸地範圍的生物活蹦亂跳。
就像正在雪地裡拍雪人的貓和兔。
緊接著，一群犬科生物也紛紛加入其中，將好好一片平整的雪地砸出了各種動物形狀的凹陷。
「小曦小曦，來滾雪球吧！」
李狗蛋吐著舌頭建議道，黑眼睛閃著興奮的光芒，笑容相當傻氣。
被點名的小絨兔迅速躲到了初七肚皮底下：「走開啦，才不跟你玩呢！」
所謂的沈曦滾雪球，就是讓小兔子團成球讓李狗蛋推來推去一層一層粘上雪，最後變成大雪球……
樂無異忍不住給薩摩耶犬捏了一把冷汗，要是讓沈夜知道你這麼玩他妹妹，剃毛剝皮都是輕的。作為最早玩小兔球的勇者，金毛犬比動物園裡其他成員更先領教到了白孔雀的妹控程度。
這邊正想著，小絨兔已經借著初七身體的掩護做了一個小雪球，然後前肢用力舉起來，扔向李狗蛋。
薩摩耶犬毫無防備地吃了一嘴巴雪塊。
一開始只是貓兔聯手欺負薩摩耶，但是隨著波及範圍擴大，樂無異也挨了一下，滿腦袋碎雪抖了半天，一小半都溶成水滲進絨毛裡，凍得半死，於是金毛犬也進入戰鬥了。
聞人羽幾乎絕望了，不說年紀吧，就你倆這體型，絕對的以大欺小沒跑了……丟不丟臉啊！
不等蘇牧妹子將心裡的吐槽轉化為咆哮，一個不知道從什麼方向飛來的雪球就砸了她一頭一臉。
「——樂！無！異！」
路過的謝衣聽到了小山坡下面熱鬧的聲音，好奇地伸著腦袋看了一眼。
弟弟被李狗蛋欺負了？這還得了？！
炸毛的乾脆面轉身回去拉了謝偃來助陣，氣勢洶洶地殺入戰局。
最後參與打雪仗的七隻小動物腦袋上都被敲了一個包，挨個訓話之後又灌了感冒藥，才放他們各回各家。
像是沈曦這種有家長管的，回去脫了濕漉漉的衣服洗完澡吹乾毛之後，自然還要再挨一頓罵。
雖說小兔子淚眼汪汪地盯一會兒自家兄長就能解決問題，但是惹家長生氣卻是事實，就算耍小花招逃過了責罰，心情也不會好到哪裡。
小兔子難過得又想滿地打滾了。
「曦小姐，地上很涼，會感冒的。」初七盡職盡責盡心苦口婆心地勸著某只任性的小動物。
沈曦郁郁地看了他一眼，腦袋埋進肚皮裡，繼續打滾。
「……」
思考片刻，黑貓果斷躺平下來，露出了毛絨絨的肚皮。
「……初七你幹嘛？也想打滾嗎？」小兔子停下了動作，抬頭看向初七。
「地上太涼了，屬下斗膽，請曦小姐到屬下身上來滾。」
沈曦眨了眨眼睛：「滄溟姐姐才說我長胖了，會壓到你的……」
「於屬下而言，曦小姐並不重。」
「可是你剛才也說了，地上冷呀，」小兔子歪著腦袋說道，「那你躺地上就不會著涼了麼？」
「曦小姐放心，屬下每日都在鍛煉身體，這樣的溫度不會凍病。」
初七深信曦小姐這是在關心他，卻並不知道，輕輕搖晃的尾巴已經出賣了他內心的愉悅——雖然沈曦也沒注意到。
「那我不客氣啦！」
說話間，小兔子後腿一蹬，整只蹦到了初七的肚子上，團起身子來回滾了滾。
「初七你肚子軟綿綿毛絨絨的好棒！」
黑貓故作淡定地搖著尾巴：「曦小姐喜歡就好。」
至於被小兔子蹭得摩擦生熱這種事……初七覺得，考驗自己耐性的時候到了。
現在天黑得早，不過吃晚飯的時間並沒有提前，於是就造成了這一餐比別的季節更晚的錯覺。
然而，即便是感覺上已經遲了很多的晚飯，沈曦也沒有出現。白孔雀十分不安，生怕自己中午說話太重，傷了妹妹的玻璃心。
正在想著，一抬頭，發現去找小兔子的飼養員已經回來了，說沈曦大約是下午玩累了，這會兒還沒睡醒。
見白孔雀踱著方步去看望小兔子了，並未發現自己一臉活見鬼的表情，飼養員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偷偷給滄溟打電話，將剛才的事情一一匯報。
「咦，下午的時候已經……」滄溟驚訝地提高了些音量，「那我一會兒去看看，順便問問救治中心今天有沒有醫生值班，有的話讓醫生也過去。」
零零碎碎交代了幾句，滄溟掛上電話，想起前些日子沈夜的歇斯底裡，忽然覺得白孔雀還是有一定前瞻性的。
就是不知道貓和兔是不是真能生出崽兒了。
想想一隻融合了貓兔萌點、毛絨絨圓乎乎的小團子，滄溟也有點期待了。
園長大人出去一趟回來，就提了只大寵物籠，接了一黑一白兩隻大小毛團回家過年。
看小兔子那模樣，對這些事情似乎還沒什麼概念，還是像平時一樣玩著初七的尾巴，擠在一起蹭蹭挨挨，說著滄溟聽不懂的語言。
「初七你先前弄疼我啦！」
「這個……屬下同曦小姐體型相差略大……」
「那我以後要多吃點長胖點！」
「是，都依曦小姐。」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正式在龍兵嶼定居之後，滄溟一方面派人同聖元帝報備，一方面也讓底下人講中原王朝的一些制度引入了烈山部，辦事的人有跟沈夜熟的，順手就把他妹妹和妹妹的跟班的戶籍就轉到龍兵嶼。
——初七想落實兩人的關係，必須回到戶籍地才能辦理正式的文書，而這件事最快也得等到五年後。
沈曦這頭還在擔憂意外中獎的問題，初七心裡卻是開始盤算起來，到時候要怎麼開口跟他家那個戀妹成狂的主人提這件事比較好。
轉念一想，還有五年時間，就算是重新開蒙學文，都夠他琢磨出一套過得去的說辭了。
目前初七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努力賺錢把沈曦養得白白胖胖健康討喜，等五年後回到龍兵嶼，讓沈夜一眼就能看出他有本事有能力養媳婦。
其實更快捷的辦法就是直接造人，不過初七覺得真這麼簡單粗暴，下場絕對是被主人打死了扔海裡喂魚。
說到造人……初七免不了腦洞一下，如果真有娃娃了，該是長得像誰呢？
聽老人們講過，男孩兒長相隨娘，又有外甥像舅的說法，當真如此，想必曦小姐也很樂意看看主人幼時光景罷？
若是女孩兒，自然是長得像曦小姐那般漂亮可愛、嬌養著最好了，不過女孩兒長相一般都隨爹的……唔，自己長相也不算差，起碼以前在神殿時，還是有挺多小姑娘來搭話的……
初七有點自豪地笑了，旋即又反應過來，迅速斂了笑容，繼續思考有關生兒還是生女像爹還是像娘的嚴肅問題。
一會兒板著臉一會兒笑出聲眼神還那麼深沉……這人有毛病吧。
在沈曦眼裡，初七繼續維持著腦細胞跟雄配子一起射了的良好印象。她覺得還是給初七燉點豬腦補補吧，不然一直這麼傻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沈曦一邊想著，視線在初七身上遛了幾圈，看看還缺什麼，打算一起補了省事。看來看去瞅了半天，她發現好像除了跟腦細胞一起排出體外的玩意之外，不可能缺什麼，可要補那玩意……到時候受折騰的還是自己。
一想到這茬，沈曦又覺得腰有些隱隱作痛了，下意識就捏著拳頭捶了幾下後腰。
聽到沈曦這邊的響動，初七抬頭看去，精神一振，眼睛頓時亮了。
「曦小姐腰疼？」他立刻精神抖擻地說道，「屬下可以幫忙推拿的！」
聞言，沈曦直接飛了他一記眼刀：「俠義榜不刷了？菜不買了？」
禽獸！你眼睛都跟狼似的了！要是讓你得逞了，腰不是更疼了嗎？！
沈二小姐那防賊一樣的眼神讓初七感到十分沮喪，記得和沈曦這樣那樣的時候，她分明也是十分享受的……
雖然如此，再沮喪也得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就算提著菜籃子去刷俠義榜有點匪夷所思，不過初七也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只要沈曦沒覺得不妥，就算讓他拿著鋤頭去砸怪，他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如果沈曦知道初七這麼想，估計會找一對貓耳朵or兔耳朵or熊耳朵給他戴了。
最後哀怨地看了沈曦一眼，初七提了放在外門邊的菜籃，依依不捨地出門了。
沈曦目送著初七的身影消失在闔上的大門外面，總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隻耷拉著耳朵的小動物……一種自己是個拔吊無情吃完就走還不給度夜資的渣的即視感油然而生。
然後她迅速否決了這個想法，畢竟買菜錢還是她給初七的。
拍了拍腦袋，又想起新接的一批丹藥訂單好像快到期了，於是沈曦趕緊回房捏小蟲子藥丸。
緊接著，正在把小蟲子往膠囊裡塞的沈二小姐忽然靈光一現，想到了解決之法。
讓蠱蟲把進入體內的小蝌蚪趕出去不就行了嗎？
但是現在回想一下滾床單時的情形，漸入佳境之後基本沒法保持清醒，又何談命令蠱蟲行事呢？要說等事後想起來吧，萬一真的趕上危險期，讓小蝌蚪跟卵子融合成了合子，就變成了自身的一部分，蠱蟲也不會將其當做外部入侵的物質趕出體外……
不管了……沈曦拍板決定，就先這麼應付著，危險期打死也不做沒羞沒躁的事，然後加緊速度研究計生用品。
在這個人口匱乏能生是福的年代居然要想辦法計劃生育，沈曦覺得再沒有比自己苦逼的人了。
怎麼想都是初七的錯！衣冠禽獸！
沈二小姐一臉苦大仇深，哼哼唧唧地捏著小藥丸，完全不知道，因為自己心情的緣故，這批藥已經被賦予了和初七的料理異曲同工的味道。
——反正吃這些藥的人又不是她。
刷個俠義榜，再去近郊農戶那裡買些菜，時間就到了下午。初七回去一看，沈二小姐已經捏完了小藥丸，正在一堆布料裡瞎折騰。
「曦小姐有何事？讓屬下做便可。」
沈曦一臉警惕地看著他，順手把那堆布料往後藏。「你別問，這事跟你沒關係。」
要說完全沒關係也不大妥當，就算沈曦不願意承認，但是晚上要睡覺了這貨趕都趕不走，還拿她之前調戲從陽的話堵她，而且罩杯還真的長大了一點點……
一定是自己這段時間食補的效果，跟初七沒關係！
不管怎麼說，罩杯能長大就是好事。
「曦小姐這是在改衣物？」初七一眼就認出來，被藏起來的都是出自沈夜之手。
聞言，沈曦哼地一聲扭開了臉：「……走開啦，你別管我！」
小可愛這種貼身的衣服怎麼能拿到外面改，讓自家哥哥做新的出來還得等一段時間，自己先拿舊的改一改穿吧。
「曦小姐毋需擔心，屬下來想辦法。」
上次沈曦拿針線的慘烈後果還歷歷在目，初七自然不會讓她重蹈覆轍。
「實在不行，屬下代勞亦可。」
這下沈曦更加警惕了：「不管你有什麼主意，統統給我打住！」
初七沒再說什麼，心裡卻決定，那就先把事情辦好了，再告訴沈曦。
「……這玩意是做什麼的？」
沈曦指著桌上那個接著剪刀尺子和針線像壇子一樣的偃甲問道。
「回曦小姐，這是屬下特制的偃甲，作縫衣之用。」
一邊說著，初七拆下偃甲上的尺，對沈曦說道，「尺上分為數格，將格內刻度標移到合適尺碼，放上針線布料，便能自行縫制衣物。」
沈曦默默移開了視線……初七你不用說了大家都知道你很叼了。
「曦小姐要做的衣物應當是兩個尺碼……」
「……我才不告訴你呢！」沈曦斬釘截鐵地說道。
「無妨，」初七的笑容裡透著十分的自信，「屬下親手測量，絕無差錯。」
親手親手親手親手親手……沈曦整張臉都扭曲起來，她當然知道，初七說的那個「親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這些天就算沒再跟初七滾床單，也是睡一張床的，而且也確實……親手量過胸圍跟罩杯的。
「……禽獸！！！」
隔著兩重院站在大門外都能聽到裡面的聲音，樂無異真想一把火燒死裡面這對打情罵俏的狗男女。
——欺負他還得等兩年半才能見到心上人是吧？！
但是想想自家大哥訂的藥還得從沈曦手裡拿，樂小公子只能忍了，萬一不小心惹她生氣，她往藥裡多加點別的東西，倒霉的還是吃藥的人。
然而拿回藥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樂小公子才知道，原來沈曦已經未雨綢繆幫他們加過料了……
整個商隊也就他家師父敢往嘴裡扔了！
而且更可怕的是，師父他居然還覺得味道不錯！！！
滄溟和沈曦通信的次數，說起來總是讓沈夜嫉妒萬分，畢竟妹妹給自己的信更少什麼，對於死妹控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所以善解人意的前城主大人決定，還是不把這件事告訴小伙伴算了。
讓死妹控知道他的寶貝妹妹已經跟他孽徒生米煮成熟飯，那不是要了他老命嗎？
更何況，沈曦在信裡也跟滄溟說了，要找合適的時間斟酌著告訴沈夜，別太刺激到他了。
滄溟覺得，無論沈夜心情多好，知道了這個消息當即就會雷霆大怒……熊孩子們在外邊呆五年也不錯，等娃娃弄出來了，大舅子意見再大，也不會真的喪心病狂到讓外甥或者外甥女沒爹、孤兒寡母淒守孤燈……吧？
滄溟不大確定地想著，順手打開了從陽看不完所以送過來求幫閱的公文。
結果第一條就是懇請頒布城主令、鼓勵族中適齡青年婚配，以及不點名批評了一下某些非常頑固的大齡未婚青年。
非常頑固的大齡未婚青年之一頓時覺得膝蓋成了篩子。
可是轉念一想，合適的對象是現成的，如今又閒下來了，成親生個娃娃養著玩似乎也不錯？
滄溟正在想著，聽到些響動，抬頭一看，剛巧就瞧見那個合適的對象已經到門外了。
「阿夜∼」
聽到滄溟一聲悠長婉轉的喚聲，沈夜忽然覺得小伙伴今天的畫風不太對。
「怎麼不多休息會兒？」
垂眼看到案上攤開的公文，分叉眉頓時擰成了一團，「從、城主又把公文扔過來了？你也不能老慣著她！」
滄溟笑了笑，將公文往沈夜的方向推了推：「催著沒成親的趕緊成親呢……從陽這會兒大概正被人耳提面命吧，忙不過來也是情有可原。」
「要催的可不止她一個，」沈夜哼笑一聲，「跟她同一批進神殿的現在也還沒成親，更別提比她年長的還有……」
說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頓時住口，有些尷尬地看了滄溟一眼。
「說得也是……」滄溟像是沒有注意到沈夜的停頓，「那阿夜打算何時來提親？」
「待新居收拾停當了，還得尋個良辰吉日……咳咳咳咳！」
話都說出一半，沈夜才意識到自己被滄溟給繞了進去，於是只能講後半截話拗成一陣干咳。
「行，別拖太久，小心遲則生變喲。」
滄溟心滿意足地看著沈夜的臉色瞬間變黑，似乎打算揪出那個——其實並不存在的——橫插一槓的混賬打死埋了給矩木苗堆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活了一百四十四歲才開葷、緊接著又因為某些不可言明的理由受到慘無人道的禁欲懲罰，這一個多月以來，初七非常不開心，這種惡劣的心情對他近來的行事作風產生了很大影響。
比如他這段時間接的任務都是需要武力解決的，而包圍在他身邊遲遲不散的低氣壓也使得他買菜時省了不少錢。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他回到住所為止。
沈曦眼裡看到的初七跟平時沒什麼不同，除了眼神裡那種極力掩飾卻又總是流露出一星半點的哀怨。
對於這種情況，沈曦也不是一無所知，畢竟初七半夜跑去沖冷水再回到床上，偶爾一個疏忽，她也會被初七身上過低的體溫給凍醒。
不過吧，沈曦覺得，以初七平時一貫的縝密，沒准不是疏忽，而是故意讓她發現他半夜沖冷水——所謂哀兵政策。
自己的生理期一向都不怎麼規律，經常晚那麼十天半個月，上個月是月初，這個月是月中，所以算下來這幾天剛好就是安全期，再說這一個多月裡，胸部也確實在初七的努力耕耘下發育了大約半寸左右，要不然，就……？
但是地點一定要在自己房間，沈二小姐可不想辦完了事沒衣服穿又被初七這樣那樣。
於是，下定決心的沈曦這天晚上義無反顧地奔向了自己房間的大床，初七略一猶豫，也咬牙鑽進被窩，躺到了沈曦旁邊。
夜半時分，初七感到忍無可忍、打算故技重施出去沖冷水緩解一下的時候，卻發現沈曦的手臂不知何時已經纏到了他的腰上。一側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隨著呼吸的起伏，有意無意地輕輕磨蹭敏感的部位，散開的黑髮隨意鋪滿了胸口，像是透過皮膚和肌肉，直接抓撓在心臟表面，勾起了一片綿密的微癢。
初七微微一愣，然後迅速領會了其中暗示的含義。
緊接著，他想起這段時間臨時抱佛腳偷偷看了不少這方面的書，也許已經有進步了？
初七決定趁這次難得的實踐機會，好好地觀察一下過程中沈曦的反應，以便進一步提高這方面的技巧。
然而初七這一實踐，沈二小姐就絕對沒有安生覺可睡了，天將亮時，她迷迷糊糊地想著，以為啪啪啪一次就夠，自己果然還是太甜了……
——被折騰這麼久也不能讓你太便宜了，看你一會兒怎麼出門！
一邊想，沈曦仰起頭，用力在初七臉上戳了個印，然後躺回床上補眠。
初七默默拉起被子，給沈曦蓋上，順勢將她身上大大小小的青紫斑痕一並掩住……他覺得自己在曦小姐身上弄了那麼多痕跡，她只咬了他一口外加撓了幾爪子，已經很仁至義盡了。
至於臉上的咬痕……反正以前戴面具都戴習慣了，再戴幾天也沒什麼。
嗯，今天再順路打幾隻大家伙，剝了皮做成毛絨絨的物件給曦小姐，她應該很快就會消氣了。
初七心裡的小算盤打得辟裡啪啦，也沒有耽誤正經事，刷榜買菜一如平時，至於獵獸剝皮，自然是手到擒來。
北地的酒樓和藥鋪都會收獸肉獸骨，換了錢正好拿去皮貨行托人硝制毛皮，加上初七自己做了個能縫制衣物的偃甲，硝好的毛皮也不用另外再找裁縫了。
等到日頭偏西了，沈曦睜著惺忪的睡眼，一邊打哈欠、一邊慢吞吞穿好衣服，出門就看到初七捧著毛絨絨的毛皮坐墊來獻寶了。
於是她很自然地想起來，先前不小心著了初七的道被他拐上床滾了床單，就是從一條皮褥子開始的……
「曦小姐找什麼？」
初七一頭霧水地看著沈二小姐跑到後院的水井附近轉悠，心道莫不是又想往井裡扔點什麼，可李裹兒這會兒在西域跟著樂無異哥倆的商隊到處跑……
要不明天去西域搶蒼穹之冕回來給曦小姐玩？
「……搓衣板呢？」
「曦小姐要搓衣板作甚？」初七努力回憶了一下，那玩意到底被自己扔哪兒長蘑菇去了，「屬下前些日子做縫衣偃甲時，順手做了個清洗衣物的偃甲，搓衣板便劈了柴，放到廚房去了。」
「……」
你連縫紉機洗衣機都做出來了，怎麼不順手把圖靈的飯碗也搶過來？！
沈曦咬牙切齒：趕緊做個計算機出來，我保證不讓你跪鍵盤！要跪就跪主機板！！！
見沈二小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初七心知自己似乎又因為不知名原因惹她生氣了，於是立刻請罪。
「屬下不知何故惹得曦小姐生氣，請曦小姐責罰。」
沈曦哼唧一聲鼓起臉蛋，扭頭折騰坐墊去了。
被初七這麼一說，真要罰了他，這不明擺著承認自己無理取鬧……
「……我要吃西瓜！」既然罰不成了，還不許她使小性子刁難一下麼？
「西瓜性涼，如今天寒地凍，不宜食用……」
「我不管，我要吃西瓜！」
沈曦祭出了當年還未曾進入矩木核心的真·蘿莉時代的任性和胡攪蠻纏，「就要吃西瓜！」
感受到沈二小姐那股深重怨念，初七及時將進一步勸阻的話咽回了肚子裡——反正來回一趟夜明城也不是多大的事。
更何況曦小姐現在身體也好多了，就算吃西瓜著涼，自己也可以跟她運動一下，讓她暖和起來……
想到這裡，初七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笑意。
即便隔著面具，看不到他的眼神，沈曦也有種寒毛直豎的錯覺——原因不明。
沈夜是在自己父親進入神殿高層之後才出生的，包括在他之後呱呱墜地的沈曦，兄妹倆生在神殿長在神殿，沈家那幢位於下城早已荒廢多年的老宅自然是毫無概念。
不過龍兵嶼開發建設過程中，規劃人員可不會管房子有沒有人住，先照流月城的布局復制過來再說，反正這裡地皮大，而且以後人口繁衍多了，自然會填滿這些空屋的。於是烈山部的新居地龍兵嶼上，也建了一幢名義上屬於沈夜的毛坯房。
然後卸任的前紫微大祭司就開始整飭自己以後的家，一來妹妹日後回來能有個家，二來……他也要成家娶媳婦了。
滄溟現在空閒時間很多，飯後出門散步遛達著也去那邊瞧過，只能說沈夜太了解她的喜好，屋子從外面看與周圍普通的民居沒什麼差別，內裡的布置卻很對她的口味。
見心上人對新居十分滿意，沈夜覺得另一項計劃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雖然對外界俗世的繁瑣婚俗很不耐煩，不過有一小部分倒是挺一致的，先合八字，再上門提親。
合八字這玩意嘛，除了雙方真的克得你死我活，好壞其實都看風水先生一張嘴，換到烈山部也是一樣，八字合不合得上，除了天意，很大一部分都取決於神殿當班的祭司對男女雙方的感觀如何。
在大祭司之位上摸爬滾打了一百三十三年的沈夜自然深諳其中黑幕，於是他拿著自己和滄溟的八字直接殺到了七殺祭司面前。
「合八字？」瞳難得詫異了一回，微微挑眉，「我從一百四十一年前就沒做過這個了。」
換言之，合出了你不想要的結果可別發火。
沈夜哼了一聲：「讓你合就合。」
「哦，先等我收拾一下。」
要是讓你看到你妹妹來信討論如何安全避x，估計你也沒多少心思成親了……
對了，還得找占盤，不知道十二收拾到哪兒去了。
翻箱倒櫃順便藏好信之後，瞳重新回到輪椅上，將占盤放在了膝頭。
「你想怎麼合？」七殺祭司一副神棍相看著好友兼前任大祭司。
沈夜嫌棄地看了一眼落滿灰塵都沒擦過的占盤，移開視線：「合到最近的吉日……成親的。」
「哦……」
瞳低下了頭，裝模作樣地推演著，心道小伙伴終於開竅等不及了。
「那你今天就可以准備洞房了。」
話音剛落，七殺祭司就驚訝地發現面前的好友腦袋上似乎有熱氣蒸騰，不過還沒有到臉紅的程度……定力不錯。
「不過……」繼續裝模作樣地拖長語調。
「可有不妥？」沈夜頓時緊張起來。
七殺祭司指了指一旁的滴漏：「已過午時，提親、婚禮、宴客……來得及？」
「……你恨我！」
捧著彷彿千斤重的占辭從神殿回來，沈夜覺得好像是跟礪罌大干一架，整個人都有點虛脫。
「怎麼合的八字？」滄溟的表情像是自己的結婚對象每天都要這樣出去買菜一樣的理所當然，「吉時選了嗎？」
「……四月初十。」沈夜一臉不開心。
滄溟眨了眨眼：「怎麼，這日子不好嗎？」
「日子太近，准備時間有些倉促。」沈夜一項一項數著，「先要置辦聘禮，然後才能上門提親，接著要定制婚服、打點家什器具，還有……」
「阿夜。」滄溟用手指點在沈夜唇上，止住了他的話，「其他不說，咱們先把最重要的事辦了，如何？」
被意中人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驚到的沈夜下意識點了點頭。
於是又回到了神殿前。
「……這是？」隱約猜到滄溟要做什麼，沈夜頓時整個人都覺得輕飄飄的……幸福來得太快。
「聘禮和家什器具，可以捎信托小曦，她在外面見識多，眼光自然是不俗的，反正現在只限制人員進出，物件是不礙的。」
滄溟也一項一項說給沈夜聽，「我爹過世前都給我備好嫁妝了，分別托了從陽的父母和意皋代為保管……我的婚服也是有的，阿夜你准備自己的就好，不過還是要先看看，咱們的婚服也得配套才好嘛∼∼∼」
沈夜除了傻笑再也找不到別的表情，可就是傻笑，也笑得外人瞧不出傻氣來。
「——我說！」
從頭到尾都被正在膩歪的兩人無視的巨門祭司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你們還辦不辦婚書？不辦讓讓行嗎？別人還等著呢！」
跑到找不著合適對象又被催結婚的光棍面前秀恩愛，知不知道會被燒死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沈曦捏著托她幫忙置辦結婚用品的那封信，忽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動。
「哥哥終於決定成親了，真不容易……」
「可惜我們都沒法參加哥哥的婚禮了，」一邊說著，沈曦展開了附在信後的購物清單，「……東西也不是很多嘛，既然這樣，就封一個厚一點的大紅包好了，嗯，賀禮也要准備一份。」
初七瞟了一眼長長的從沈曦手下一直拖到門外的清單，應道：「屬下這就去准備。」
於是沈曦出錢初七出力，聯手掃蕩了北方與草原交流最頻繁的貿易集市，直接結果就是城裡近一半的商鋪都斷貨了。
盡管最後買回來的東西塞滿了兩個院子，不過沈二小姐覺得，以自家兄長曾經的身份和如今在烈山部當中的聲望來說，這個分量的並不算出格，更何況他要娶的還是前任城主。
雖然沈夜隨信附上了代購的錢，為了哥哥的面子，沈曦把手頭的閒錢掐掉初七刷俠義榜賺的那部分，又扒拉出一筆，權當是給自家兄長添妝了。
如果沈夜知道自家妹妹把他當成嫁出去的那個，心情想必是十分復雜。
不過要怎麼快遞回去是個大問題。
更大的問題是，一口氣買了這麼些，東西得多少快遞費啊……買這麼多還不包郵，差評！
沈曦不開心地翻出小錢包看餘額——還好只花掉了一半存款，開始盤算下個月是否要多賣點藥。
但她之前給自己的定位就是限量銷售的饑餓營銷，畢竟賣方市場更好賺錢，突然增加出貨，直接結果就是貶值順便砸口碑……難道合法又來錢快的途徑就只剩賣腎了嗎？
「曦小姐毋需擔心，」覺察到沈曦似乎產生了危險的想法，初七善解人意地說道，「有屬下在，你安心花錢便是。」
「……閉嘴。」
盡管沈二小姐的志氣和錢包一樣貧瘠，卻也拉不下臉來求包養——經濟地位決定從屬關係。
於是不得不重新過上了開源節流的日子。
然後她想起前幾天收到了白閃閃傳來的消息，說海市下一場拍賣的珍寶裡面有成型近千年的素髓珊瑚。雖然年份比不上沈霽當年給她做的那支蟲笛，倒也十分難得了，沈曦本來是打算拍下來湊合著用用，然而從現在到拍賣開始，時間僅僅不到一個星期，累成狗也只能大概湊個起拍價，所以只能打消主意了。
身上沒支趁手又好用的蟲笛，終歸還是不習慣。沈二小姐想了想，決定抽空出一趟遠門，看看能否找到合適的材料，自己做一支新笛子。
看到一隻巨型偃甲鳥快遞來了妹妹幫忙打理的各色什物外加賀禮紅包跟信函，沈夜這才想起了一個事實：
自己這個當哥哥的要成親了，親愛的寶貝妹妹卻無法出席婚禮……
別人家成親是新娘哭著捨不得出門、新郎興高采烈抱著媳婦回家，沈夜這邊成了新郎因為沒有親人觀禮而淚流滿面、新娘一臉無奈給新郎遞手絹。
前城主和前大祭司的婚禮自然是觀者如潮，這對新婚夫妻的表現雖然讓族民不明覺厲，卻並不妨礙他們仿效大人物的做法。於是等當事人發現不對的時候，龍兵嶼已經開始流傳起了與外界哭嫁截然相反的婚俗——哭娶。
至於新郎們哭的理由，那也是千奇百怪，比如媳婦要成親了還惦記逸塵子啦、聘禮不盡人意被岳家刁難啦、大小舅子攔著不讓接媳婦啦、成親會被媳婦管著沒法勾三搭四啦……
如魔似幻得讓始作俑者都無法直視了。
花子小朋友淡定地拽了張紙，給謝偃寫信告狀，說沈夜娶媳婦都像被逼婚似的哭喪著一張臉，真晦氣。
新人進了洞房，也不是馬上就坦誠相見啪啪啪的，畢竟時間還早，而且外面來參加婚禮的賓客——尤其是單身男性們——還嚷著要用酒杯干掉新郎。
這個時候，沈夜才意識到，迎娶白富美也是有一定的弊端的：白富美的人氣越高，自己拉到的同性仇恨就越大。
雖然有點小醋，不過想想自己才是人生贏家，沈夜還是很快振作起來，和滄溟一道換了輕便些的禮服，手拉著手出現在矩木之下的廣場上，秀恩愛閃瞎一眾光棍的同時，順便宣布婚宴開席。
宴席一開始還是比較正式的祝賀與敬酒，不過隨著喝空的酒壇數目的增加，氣氛也越來越活躍，被人生贏家刺激到的單身漢們借著酒勁，有意中人的找意中人表白，找不著意中人的直接拎著沒開封的酒壇找沈夜拼命了。
明明還有個更拉仇恨的西海龍王混在人群裡左右逢源勾三搭四還調戲大美人廉貞祭司，你們怎麼都不去灌他酒……
新任城主嫌棄地看了一眼正在糾纏華月的逐風浪俠和一臉苦大仇深被各種敬酒灌酒的前任大祭司，果斷把臉扭向自家師父，洗洗眼睛。
滄溟默默湊到熟人扎堆的地方，免得自己站在沈夜身邊，更加刺激了灌酒的光棍們。
人生贏家用力砸碎了剛剛喝空的酒壇……你們都恨我！
至於新郎喝高了要怎麼洞房，滄溟勉為其難地表示，阿夜你第一次可以在下面。
收到貼心小閨女寄來的信，謝偃只能默默放空了雙目，裝作在遠眺蒼穹。
這麼神經病的前大祭司教出來的弟子，居然能把自己造出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誕生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師父，花子說什麼了？」
雖然偃甲小姑娘喜歡半夜講恐怖故事的癖好十分一言難盡，不過樂無異還是挺惦記她的，畢竟自己也參與了花子的製作。
「……」謝偃一言不發地遞上信紙。
迅速看完信，樂無異覺得龍兵嶼的畫風簡直越來越喪心病狂了，還好走得早，不然被傳染就糟了。
而且沈夜居然都能成親……
想想還要在百草谷呆兩年多才能出來的聞人羽，樂無異又有燒死秀恩愛的沖動了。
等沈曦找到合適的材料重新做了一支蟲笛、回到中原的時候，距離龍兵嶼閉島令鬆動的時間，已經不太遠了。
出門之前，沈曦完全沒有預料到，這趟旅程耗時會這麼久。用慣了珍稀材質的蟲笛，再讓挑剔又龜毛的沈二小姐回到解放前，難度僅次於叫她天天都吃初七做的飯菜。
不過恰好避過了李裹兒期待已久的父子兄弟撕逼，沒趕上中原的腥風血雨，對沈曦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
正如當年沈霽所想，生於水中又是蟲豸骨骼堆積而成的珊瑚，和靈力屬水的沈曦適性最高，沈曦也正是按照這個思路尋找合適材料。
最後一路找到了北海。
歸屬四海龍王之一統轄的北海，其範圍並非僅僅後世考據的貝加爾湖，而是延伸到了西伯利亞冰原更加北方的極地。
於是當沈曦重返長安的時候，正在長安巡回演出的竹筍包子雜耍團成員發現，她好像又領養了不得了的生物。
「這是小哈！」
沈曦興高采烈地揉著一隻毛皮豐厚，身上帶著灰夾白花紋的大犬，「我跟北海那邊的蠻人部落買的，很帥吧∼∼∼」
話音剛落，這只像孤狼一般高傲冷酷的生物就忽然暴起，撲向正在啃包子的團長大人，撞翻了圓乎乎的大熊貓，然後一口咬住他的包子。
帥不過三秒……
看著叼了包子回來、撅起屁股蹲在沈曦邊上刨出包子餡吃的雪橇犬，初七默默移開了視線。
「你不管管她？」辟塵斜視初七。
「管住那條狗就行了。」初七淡定地說道。
其實在回中原的路上，他就已經私下同那只被沈曦命名為小哈的神經病狗達成了協議——單方面威脅的。當初七覺得閒雜人等回避的時候，小哈不會冒著被撥皮拆骨的危險賴著不走的。
「這孩子如此活潑，想必同小黃和李狗蛋十分合得來。」
石百子看了一眼滿臉委屈怒視小哈的團長大人，笑呵呵地說道。
「小曦遠行數年，怕是還不知道，新帝登基之前，樂公子便同聞人姑娘返回長安，如今已是新婚了。」
果然是成精多年的老妖怪……初七在心中給禍水東引的石老丈點了個贊。
「這麼說，李狗蛋李裹兒拉拉這會兒都在長安？」沈曦深感時機之巧妙，並未在意自己的爪子已經被小哈糊滿了口水，「要是真跟小哈玩到了一起，場面會很熱鬧的。」
辟塵忽然很同情那位美人新帝，媳婦變回原形幾十年才能恢復，龍椅還沒坐熱，一群牛鬼蛇神就找上門了……
這邊沈曦話音剛落，小哈就放開了飼主的手，仰起腦袋沖著天上一通嗷嗷叫。緊接著，一條色彩艷麗的飛毯從天而降，一隻毛絨絨肥嘟嘟北極熊一樣的薩摩耶犬從上面跳了下來，嗷嗷歡叫著撲向沈曦。被初七半路攔截後，李狗蛋明智地把飛撲的目標換成了一臉呆相還沒回過神的哈士奇。
從某種角度理解，確實是飛快地打成了一團……
沈曦果斷把視線轉向接著從飛毯上下來的干屍和厲鬼：「好久不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在長安盤桓一段時日，沈曦很快就收到了自家兄長的來信，說龍兵嶼閉島令已經有所鬆動，在外族人隨時可以返回族裡。
這裡說的在外族人，其實也就是沈曦和初七了，如果進一步放寬限制，謝偃大約也算半個。
於是沈二小姐興高采烈地收拾行李，打包了幾年下來給親朋故舊們積攢的各色禮物，准備回老家探親。解禁的時間也是特地選了神農壽誕前夕，這樣離島在外的人回來正好能趕上今年的祭典。
龍兵嶼周圍的珊瑚環礁設有雷火結界，包裹著龍兵嶼本島，外人一旦靠近便會遭到截殺，倒是非人生物不受限制。南海有些喜歡到處遛達的妖怪靈魅什麼的沒少往龍兵嶼逛，也是托了他們的福，烈山部的消息並不閉塞，甚至一些該知道的東西還比中原那邊更早知道。
外界通往本島的法陣設在南海近海的一個荒蕪小島上，以烈山部特有的結界保護，外人絕難發現。
當初七懷裡趴著沈曦沈曦，手裡拎著捆成一團的李狗蛋和小哈瞬行至此的時候，恰好就遇到謝偃正打算進入結界。
「你怎麼也來了？」沈曦沒好氣地看著不戴面具的謝偃，總覺得這貨比初七更礙眼。
若是沒記錯，先前在長安跟樂無異碰頭的時候，聽他們說，謝偃從西域回來就四處游歷去了，也沒有回過紀山或者靜水湖，一直行蹤不定，沒想到居然跑到這裡來了。
謝偃揚了揚手裡鬼畫符似的信紙：「花子找我回來看看。」
沈曦翻了個白眼：「花子又是什麼鬼？」
「……」
謝偃是真沒想到沈二小姐居然這麼敏銳，花子雖然不是鬼，卻也八九不離十了……
至於怎麼跟沈曦描述花子的存在，謝偃覺得，照著她的模樣做偃甲娃娃這事還是不太好開口說的，讓她自己探索去吧。
沒等到謝偃的回答，沈曦不開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開始挑刺：「就這麼兩手空空你也好意思？我哥哥前年可是給我添了個小侄子呢，當年喊人師父喊得那麼順溜，這會兒倒吝嗇起來了？」
「並非如此，」謝偃為自己辯解道，「當時在下聽聞師尊喜獲麟兒，已是讓偃甲鳥送上了賀禮。」
沈曦歪著腦袋一攤手：「以你的品味也就是拿小型偃甲哄孩子了，一點誠意都沒有。」
難道送一隻蠢氣都冒出來的大狗就很有誠意嗎？謝偃默默將視線從小哈脖子上的蝴蝶結挪開。
雖然很想勸沈二小姐別把精力花在謝偃身上，但是這時候的初七已經緊張得無暇顧及了。不過表面上，他還是那副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風平浪靜，無論是朝夕相對的沈曦，還是作為半身存在的謝偃，都沒有覺察到初七極力掩飾的情緒。
嘴炮告一段落，沈曦扭頭看初七：「走啦，我們不跟他講話。」
初七迅速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抬手開啟結界，牽著沈曦步入法陣。
嗯，還是換一套委婉點的說辭，這樣比較不容易激怒主人吧？
踏上本島後，沈曦鬆開了捆著李狗蛋和小哈的繩子，兩隻精力過剩又被綁了半天的雪橇犬立刻嗷嗷歡呼著逃離沈曦奔向白沙碧海，一路驚起無數貓草。
一隻李狗蛋不夠，還多了個更能鬧騰的小哈……收到貓草們告狀的雩風只能咬牙切齒。
從陽這會兒為了籌備祭典忙得焦頭爛額，能喝止李狗蛋和小哈的也就是沈夜了。遠遠瞧著海邊一片雞飛狗跳，沈夜的分叉眉狠狠擰了一下，正想上前把那倆踹下海涼快涼快，冷不丁就看到初七瞬行到面前。
「屬下有些話，不知主人可否撥冗一聽？」
什麼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地獄無門你自來？
沈夜當即決定，今天要是不揍死這禽獸，他就把沈字倒過來寫。
將帶回來的各種禮物分送給小伙伴們、又成功把小侄子逗哭之後，沈曦這才發現，自家兄長還有初七已經失蹤很久了。
「華月姐姐，我哥哥他人呢？」
沈曦訕訕地看了一眼嚎啕大哭的小侄子，隨即移開視線，沒敢去問小侄子他娘自己的大嫂，也就是正在哄兒子的滄溟。
——前城主大人雖然並不覺得沈曦玩過分了，但是神情依舊十分復雜。
「跟初七往神殿後面的林子裡去了。」
華月抽了抽嘴角，心道等他們談完了出來，那片林子還能剩下多少，就真得看造化了。
「……」沈曦忽然覺得結果很懸。
那倆對峙的結果是自家哥哥打死初七、還是初七氣死自家哥哥呢……
不過說到初七，華月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話說回來，初七什麼時候開始叫你小曦了？」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沈曦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用力蹭小哈脖子下的厚毛。
滾床單的時候被人用敬稱喊著，下克上什麼的簡直不能更羞恥。
「主人，請放心將小曦交給屬下。」
「你……」
盡管早在得知妹妹被初七拐跑的那一刻，就有了這樣的預感，但是猝不及防之下，一個驚天霹靂打下來，沈夜還是毫無心理准備地被自己教導出來的熊孩子給氣得三屍暴跳五氣朝元。
「再！說！一！遍！」
「主人，請放心將小曦交給屬下。」初七直接照原話重復了一遍，語氣一如神情那般平靜——雖然心裡並不是這樣。
沈夜把牙齒磨得咯吱作響，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最終匯成了三個字。
「你·休·想！！！」
「屬下此來，」初七依舊維持著淡定掛的神情，成功掩飾了心中的緊張，「是為了告知主人，木已成舟。」
說明白一點，就是我跟你妹妹你情我願現在事都成了，你已經沒有反對的餘地了。
沈夜默默祭出五年沒用過的鏈劍，給了初七最最直接的回答。
「好像真的打起來了？」
沈曦趴在七殺宮所外廳窗台上，眺望著側後方的熱帶雨林。
「他們不會打著打著就掀了神殿吧？」
「掀了也不錯，」好不容易才從公文裡逃出來私會小伙伴的城主撇了撇嘴，「讓承欒頭疼去。」
「反正重建神殿也不是花你的錢，對吧？」
沈曦斜了她一眼，「你身上的怨念都快長出蘑菇了喲。」
從陽一把揪住李狗蛋的耳朵，扯到跟前來用力揉：「這幾天雨水挺多，長蘑菇的是師父不是我……這麼久沒見了你倒是一點都不想我啊，白眼狼！」
大家都知道後一句說的是李狗蛋，而前一句被不點名提到的七殺祭司則是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被從陽揉成團的薩摩耶犬，繼續沉默。
就在李狗蛋被城主大人揉搓得嗷嗷悲鳴，掙扎著想逃的時候，華月懷裡揣著一個布娃娃模樣的東西過來了。剛一進門，那只二頭身圓滾滾的娃娃就從廉貞祭司懷裡跳出來，飛撲向驚呆了的沈曦。
「你怎麼和我長得這麼像？！」
花子沿著拋物線穩穩落在了沈曦面前的小哈的腦袋上，一個體操落地動作站穩。
雖然小小地驚嚇了一下，不過沈二小姐好歹也有跟厲鬼和干屍鬥智鬥勇多年的經驗，迅速鎮定下來之後，她提起這個長得和小時候的自己格外相似的娃娃的後脖子，遞到了已經搖尾巴吐舌頭躍躍欲試站起來的哈士奇面前。
「小哈，這個給你，拿去玩兒吧。」
「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有人欺負小孩子喪盡天良了……」
沈曦毫不動容：「隨便玩，別弄破相就行。」
這玩意是個什麼來頭，從陽早就兜不住全告訴沈曦了，對著借了自己的臉又欺負自己哥哥更重要的還是出自謝偃之手的偃甲小人兒，沈曦覺得沒有一上來直接擰個身首分離就算對得起自己的修養了。
不過哪天半夜提著這玩意出去遛達一圈兒，沒准能唬住不少人？再帶上公主病和木乃伊，牛鬼蛇神一起上街，七月半的行頭就齊活了。
這邊從陽已經捂著肚子從坐榻笑到了地板上，以手掩口的華月倒是比她矜持些，只是眉梢眼角流瀉而出的笑意充滿了幸災樂禍。見此情形，唯一還能淡定的瞳只能出面控場了。
「別玩壞了，你侄子晚上睡不著還得靠她講故事呢。」
「……」
沈曦忽然明白剛才哄小侄子的滄溟為何會是那種一言難盡的表情了。
不過還好，沈二小姐也沒糾結多久，因為後面雨林裡你死我活的倆已經打完了，收拾現場之後，也先後回來了。
雖然不知道勝負到底如何，但是看到初七又重新把面具扣上了，沈曦大概猜得到，自家哥哥肯定沒少往這禽獸臉上招呼。
不得不說一句，干得漂亮！
單單計算兩人身上傷勢輕重多寡來斷勝負的話，沈夜無疑是穩操勝券，然而寶貝妹妹在自己沒看到的地方被小崽子叼走，個中滋味絕對與勝利無關。
沈夜倒是想守著好不容易才回來的妹妹寸步不離，可防不住妹妹自己長了腿要到處逛，這一逛就被初七帶著沒了蹤影，於是沈夜只能抱著餓哭了連花子都扔一邊的兒子回家吃飯。
「初七，我們這是去哪兒？回去不是這個方向。」
「自然是去辦正事。」
「……什麼正事我怎麼不知道？」
「我們的戶籍都在龍兵嶼，自然是回來了才好辦婚書。」
「壞主意收一收！辦什麼婚書啦趕緊回去！」
「小曦別鬧了，雖是兩廂情願，可未婚生子終究有些不妥。」
「……不約！蜀黍我們不約！」
「真懷上就得奉子成婚了。」
「不會懷上的，我有特殊的避x技巧！」
「……」
分管民政幾年下來，雩風也辦過不少婚事主持過幾場和離了，就沒見過比這倆更奇葩的。
不過奇葩程度勢均力敵的倒是見過一例，挺巧就是男方的師尊女方的兄長……只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第一百三十七章
遷到下界至今已有六年，如今正值春和景明，龍兵嶼一片生機盎然，看在烈山部人眼中，自是欣欣向榮之景。而一年一度的神農壽誕祭典，也即將拉開序幕。
似乎大部分人都覺得，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遠比站成隊列聽大祭司嘰歪有意義，所以遷到龍兵嶼之後第一次神農壽誕祭典的餐會被延續下來了。
要說有什麼變化，也就是餐會的主題並沒有固定在燒烤，每年提前一個月舉行投票，由已成年的族民決定壽誕上怎麼吃。
至於每年壽誕都把南海遠近的非人類吃貨吸引過來，就是連始作俑者也沒想到的事情了。
烈山部的人不多，統計投票結果也不是什麼費時費力的大工程，一人唱票一人計票一人核實，兩個時辰不到就出結果了。
「今年想喝粥的人倒是挺多……」
大祭司承欒神情雖然淡定，心裡卻開始翻江倒海了，「要多准備些砂鍋了。」
吃吃粥其實沒什麼，作為大祭司總要被賣弄廚藝的族民喂一肚子食物，問題是一碗粥裡，水是比米多的……
承欒已經可以想見，到時候自己憋著小解的沖動還要滿面笑容繼續往肚子裡灌稀飯的情形了。
「喝粥就喝粥唄，」風琊毫不在意地說道，「就算不管飽，事先多吃點墊墊肚子就行了。」
……熊孩子你是怕到時候本座肚子還不夠撐是吧？
承欒內心裡陰暗地決定，壽誕那天把這二貨帶著，要是有族民送吃的，就讓貪狼祭司上，看不撐死你！
那邊雩風倒是沒覺察到大祭司心中的暗潮洶湧，他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這幾年烈山部努力發展耕種蠶織，閒著沒事撈點兒海鮮，不僅衣食豐足，又在借著輸出冰蠶絲的機會，在南海站穩了腳。雖說往年就有水族過來湊熱鬧，然而今年閉島令鬆動，想來賓客只會更多。
於是他提出了對非烈山部的賓客收取門票，然後被拍了回來。
其實從陽和承欒心裡也覺得他提議不錯，不過收費什麼的，也得等到根基深厚一點了再推行，到時候能玩出的花樣多，阻力也比較小。
提案一號被駁回，雩風立馬拿出了提案二號，要求恢復祀青典禮。
相比神農壽誕，其實祀青並不復雜，只不過有個必要前提就是，需由城主親自主持。
前任城主滄溟曾經附身矩木中百多年，雖然前幾年還能讓當時的大祭司沈夜代行一下職責，然而越到後來，沈夜手中權柄越重，為了不落下篡權奪位架空城主的口實，他乾脆取消了祀青，免得吃力不討好。
這一次，不等承欒發話，從陽直接跳起來摁表侄的腦袋。
作為非常頑固的大齡未婚青年之一，旦逢重大場合，從陽城主周圍都少不了求偶的雄性。雖然也是一脈相承的血統，然而她先祖犯過大錯，要不是立場夠正又遇上另一個競爭對手腦抽出昏招，滄溟的繼任者還不一定會輪到她這麼個十八線。
換句話說，這位城主根基不穩——支持她的大祭司也是出身平民，要往以她為首的統治層安插什麼人真是再方便不過，而最簡單粗暴直接有效的方法，除了過繼就是聯姻了。
心知烈山部大患已除、不少人的心思都開始活泛起來，從陽也覺得煩，卻不能學沈夜那樣直接弄死弄殘了事，於是只能減少非辦公時間出現在公共場合的次數。這會兒雩風嚷著要恢復祀青，她已經可以預見到自己像進入繁殖期的蜂王一樣被成群結隊的雄蜂追得死去活來的情形了……
「祀什麼青？天天溫暖如春的你天天祀青嗎？！」
在城主大人歇斯底裡的咆哮聲中，巨門祭司落荒而逃。
華月決定找個機會溜掉，順便干咳了一聲，示意風琊和雲葙也趕緊走，免得被城主的肝火給燒到了，至於順毛什麼的……反正還有大祭司和七殺祭司呢。
於是仨人各自尋了借口，前後腳就跑路了。
剛剛從神殿出來，還沒走多遠，就看到謝偃一臉「叫蜀黍有糖吃哦」的和藹笑容，肩上趴著一隻花子，手裡拿著一隻偃甲小鳥，正在逗沈夜家的小娃娃開口叫人。
還沒有起大名的小娃娃牙都沒長齊，親娘的矜持親爹的傲氣卻是學了個十成十，任憑謝偃絞盡腦汁，仍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小娃娃人小脾氣倒不小，被謝偃念得煩了，就直接擰起分叉眉，一爪子揪住了花子的脖子，打算扯過來玩。
好久沒見到謝偃，花子自然是抓緊時間爭分奪秒地撒嬌賣萌，就算冒著被小伙伴扯斷脖子的危險，也是扭頭揪住了什麼東西死死扒著，完全不打算鬆手。
被花子揪住辮子的謝偃憂傷地想，萬一給這倆熊孩子扯禿了，難道真要去偷偷拔初七的頭髮麼？
最後解救了謝偃的是威風凜凜橫空出現、嚇得倆熊孩子齊齊撒手的哈士奇。
作為智商秒殺李狗蛋的物種，小哈理所當然地覺得，飼主沒找到機會玩花子，作為工作犬的自己就有義務有必要幫忙玩花子。
謝偃心情復雜地目送花子一路嚶嚶嚶被小哈叼著跑遠。他實在沒想到，會是這麼只蠢得冒泡的大狗來解救了他的頭髮。
比謝偃的心情更加復雜的是剛剛從神殿逃出來就圍觀了以上全場的仨祭司，其中尤以貪狼祭司最甚。
幾年時間也足夠風琊想明白，原來六年前把他嚇得心臟驟停的那一幕，並不是眼花的幻覺……尼瑪沒死就算了，還乾脆變成倆跑回來天天刺激人！簡直無恥至極！！！
貪狼祭司自認為是個很爺們兒的真漢子，於是解決方法也很爺們兒，他直接拉著謝偃打了一架。
華月和雲葙果斷捂上沈家小娃娃的眼睛，免得小孩子有樣學樣，掉頭就回神殿告了一狀。
聽說這件事的大祭司鼻子差點氣歪了，大伙兒忙著籌備壽誕，你們倒好，打得通體舒泰是吧？！
最終結果是，參與鬥毆的兩個人被罰去搬祭典上熬粥用的糧食了。
初七拎著小哈獻寶一樣送過來的花子，對謝偃和風琊受到的處罰表示喜聞樂見，然後轉手把花子拿給沈二小姐蹂.躪。
祭典當天，沈家兄妹被分到了一個組，各自領了煮粥的米糧和自己喜歡的食材之後，便把十指不沾陽春水今天只負責抱兒子的滄溟和沾了陽春水就會讓別人倒霉的初七請到一邊坐著，兄妹倆生火的生火淘米的淘米切菜的切菜，忙得不亦樂乎。
但是米和雜糧下鍋開始煮了之後，沈曦卻感到有些不對勁，蒸騰在煮鍋上方的水汽，顏色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詭異的黑紫色，簡直就像初七又在廚房私造黑暗料理……
沈二小姐扭過腦袋，眼刀刷刷甩向初七，後者半是茫然半是委屈地回看，神情極是無辜。
「小曦，你是否覺得……」沈夜也發覺不對了，抄起木勺往粥鍋裡用力一撈，揚起手就發現木勺伸進粥裡的那半截已經燒焦了，「這東西是人吃的嗎？」
「……」沈曦面無表情地拿起鍋蓋，用力扣在了黑霧沸騰的粥鍋上，以防污染擴散。
滄溟不動聲色，視線掃向四周，已經有倒霉蛋中招倒地了。
見此情形，沈曦倒是覺得不大像是初七干的：「初七最多也是禍害一下我們這邊，沒這麼大能耐坑到周圍這麼多人吧？」
初七默不作聲地用力點頭，眼睛亮亮的。
「我記得現在龍兵嶼上，除了初七之外，還有個人能搞出這種么蛾子……」
沈曦一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正在到處檢查異狀的祭司們，「既然不是初七，那就只能是謝偃沒跑了。」
照著這個思路稍微一查，大家便知道了熬粥的糧食是經何人之手搬到這裡……
只能說黑暗料理的污染範圍又大大地擴散了。
相比之下，每天買菜也沒禍害到食物的初七已經非常難得了……沈曦默默地想著。
雖然出了些亂子，好在發現得早，兼之島上的糧食儲備相當充足，還是來得及補救的。
至於作為食物污染源的謝偃和躺槍的風琊，從陽一揮手，將這次浪費掉的食物都分攤到了兩人頭上，該怎麼補上損失，就讓他們自己頭疼好了。
忙完之後，累成狗的蜂王正想偷偷溜掉找個地方清靜清靜，順便找點兒吃的墊墊肚子，卻是一個不留神，被雄蜂們逮了個正著……
當天晚些時候，郁憤不已喝高了的城主大人提著酒壇沖進七殺宮所，嚇得十二忙不迭回避。
「師父，這城主當得太沒意思了……」傷心的城主大人邊說邊哭。
「……」
瞳默默看著跳上輪椅還揪著他衣領一頓搖的前天府祭司現烈山部城主，心道酒壯慫人膽這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一群神經病追著我不放啊！當老娘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上嗎？！……」
說到這裡，她怒上心頭，捏爆了酒壇，不安分地在輪椅上扭來扭去。
「……」你有膽子訴苦怎麼沒膽子收拾冒犯你的東西？
嘮嘮叨叨的從陽城主顯然沒有注意到七殺祭司吐槽不能的神情，繼續哭訴著：「……他們還、還……學什麼不好學小曦襲胸……」
一邊說著，從陽往瞳的方向貼近了些，拽起他的偃甲手臂，放在自己胸口。
「師、師父你造嗎……差點就被他們得逞啦！」
「……」現在這個不算吧？
瞳忽然想起了當年有個神經病嚷著要給他洗一輩子衣服的黑歷史。
「……還、還想生米煮成熟飯……一群禽獸……」
正在憤憤不平地數落著，從陽忽然動了一下腿，不開心道，「師父你腿上怎麼又長蘑菇了？這麼硬，都頂到我了……」
「……別亂動。」
瞳覺得身體更僵硬了。
聞言，從陽不服氣地挺直了腰，無意識地蹭來蹭去：「我怎麼亂動了？你別動才對，我幫你把蘑菇拔了！」
「……」七殺祭司直覺感到大事不妙，這要是真讓她拔了……
「哈，這蘑菇肯定是新品種，還會動！」已經醉得相當厲害的從陽城主驚訝眨了眨眼，興致勃勃道，「師父你等著，我去找個盆，□種裡面給你養著玩∼」
想到從陽剛才徒手捏爆酒壇的力道，瞳知道她一定有說到做到的本事……不阻止不行了。
「哎喲蘑菇又頂到我了！老娘就不信收拾不了你！」
「師父你幹嘛？別抓著我啊我要拔蘑菇！」
「嚶嚶嚶嚶嚶嚶這蘑菇怎麼回事越頂越硬還這麼疼……」
作為烈山部最後一個活人改造的傀儡，十二對自己的生活很滿足，然而這一刻，他卻有種命不久矣的預感。
一是因為七殺祭司給他裝了一雙視力太好的眼睛。
二是因為從陽城主辦事的時候居然不關門。
次日一早，酒後亂x的從陽城主不得不面對一夜風流的善後處理。聽到七殺祭司問起是打算公了還是私了的時候，還沒從宿醉中清醒過來的從陽哼唧了一聲，表示師父你看著辦。
於是瞳果斷選擇了公了。
他轉臉就開始打點禮物預備去從陽家向她父母提親。
「……這就是公了？」
從陽滿臉吐槽不能的「你逗我」刷屏。
「那私了是什麼？」
七殺祭司指了指聞訊趕來看熱鬧的沈二小姐：「她對事後避x很有研究。」
「……」
雖然很不想就這麼婚了——畢竟還沒正兒八經考慮過成親的問題，不過沒有特殊避x技巧的城主大人覺得，還是趁著沒搞出人命來趕緊收拾乾淨了比較妥當。
換言之婚姻大事就被他們兒戲似的給敲定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同人和原作互穿#
事情發生在烈山部搬遷到下界的某年某月某日，龍兵嶼
這是十分風平浪靜又極為普通的一天，一般來說，這樣的日子裡，沈二小姐都在外面浪得樂不思蜀，絕不會想到回島探望她家那個時刻不在詛咒初七的哥哥。
然而就是這樣平凡的一天，在初七的掩護下，沈曦沒有驚動島上其他族民，悄悄回到了龍兵嶼。
「滄溟姐姐！」
沈曦一落地就直奔自家兄嫂的愛巢，同時也是自己每次回來時都會小住幾日的地方。
「信裡說得模模糊糊，又說什麼不嚴重……哥哥到底怎麼了？」
聞言，來應門的滄溟歎了一口氣，臉上卻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小曦別急，阿夜他並無大礙，只是……算了，小曦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正在說著，滄溟一眼瞧見跟在沈曦身後的初七，又補充了一句。
「初七就別跟去了，若是刺激到阿夜……」
於是初七隻能一臉哀怨地被沈曦留在客廳裡，陪著沈曦的小侄子大眼瞪小眼。
一進內間，沈曦就看到熟悉的高大背影負手而立，穿著那身自從辭去大祭司之位後就許久不見的玄金祭服，周身都透著一種謹慎而防備的感覺——就像一隻炸毛的卷毛貓。
沈曦覺察到了十分微弱卻又顯而易見的違和感。
「哥哥？」她試探著喊了一聲。
高天孤月似的背影微微一顫，然後緩緩轉過身來，寒沉如冬夜的神情出現了一絲裂縫，流露出的是語言無法描述的驚喜和難以置信。
「……是……小曦？」似乎還是大祭司的沈夜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
沈曦點點頭，上下一打量面前的兄長：「哥哥，你這是……？」
然後就被撲上來的兄長的一個熊抱給勒得接不上氣了……雖然比起被抱得窒息而死，她更擔心胸被擠平了。
「……呃……？哥哥怎麼這麼激動？」
跟礪罌斗法斗到一半忽然眼前一花天翻地覆，再定睛一看居然到了下界，滄溟四肢完好身體健康懷裡還抱著一個據說是自己娃的小崽子，更重要的是妹妹不僅長大了記性好而且還變成了大美人……
沈夜心道自己能不激動嗎？
在沈曦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裡，滄溟已經摸清了這個沈夜的來歷，他所在的時間比現在早七十年左右，來這裡之前正在跟礪罌每日一架掐得死去活來，而且日子也一直沒有她嫁的那個阿夜過得舒心。
然後滄溟也略略講了一下自己這邊的情形，結果一聽到沈曦正活蹦亂跳地禍害外面的人，這個沈夜頓時激動了。
另一個沈夜居然辭了事多活累吃力不討好的大祭司迎娶青梅竹馬垂涎已久的白富美妥妥成了人生贏家，寶貝妹妹長大成人還又能干又漂亮，再看看自己這邊的苦逼勁兒，簡直貨比貨得扔。
都是同一個爹娘生養的都叫同一個名字都長一張臉都念一樣的書都學一樣的東西，怎麼差距就這麼大？！
沈夜的心理相當不平衡，於是他又把妹妹往懷裡揉了揉。嗯，手感還是跟小時候的小曦一樣，軟綿綿的∼他也想當人生贏家！
事情的大概經過，沈曦已經聽眼前這個不太對勁的哥哥說過了，作為有上輩子記憶護航的掛逼，沈曦當然知道平行世界之類的概念，對於這些事情，她接受起來比當事人還快。
「那……哥哥你什麼時候回去，我哥哥會不會到你那邊去了？」
雖然一句話帶著兩個哥哥，不過沈夜的理解能力相當不錯，前一個哥哥顯然是說他自己，另一個自然就是說的那個讓他羨慕嫉妒恨的人生贏家。
「這個……或許正如小曦所想……」
來這裡之前正在跟礪罌掐架，沒准另一個沈夜一過去就被揍得半死——沈夜第一次覺得礪罌也能辦點好事。
而很久之後他才從自己認識的那個華月那裡輾轉得知，當時礪罌被忽然大發神威的大祭司揍得不成魔形，一頭扎進矩木裡嚎啕了很久。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換回來吧……那……」
沈曦一手托著下巴，努力思考線索，「哥哥來這裡之前在做什麼？」
根據她的理解，這種平行世界相互交換的事情吧，一般都講究一個機遇，比如沈夜a正在做的事情跟沈夜b正在做的事情發生了共鳴，於是倆人就啪的一聲換了過來。至於個中機制問題，只能說看臉。
絲毫不知道自己被妹妹在心裡打上了「沈夜b」這個標簽的大祭司一臉深思，他不太確定時不時跟礪罌打架這種事講給妹妹聽是否合適？會不會嚇壞小曦了？萬一小曦認為哥哥太暴力了怎麼辦？
——完全沒有想過眼前這個妹妹的內心其實是斯巴達的。
「……哥哥？」沈曦又喊了他一聲。
沈夜一橫心，咬牙道：「哥哥到這裡來之前，正在……試探心魔的實力。」
他特地換了個婉轉點的說法。
「哦。」沈曦了然地點頭，「礪罌是挺欠打的，哥哥真棒，打得好！」
被表揚的大祭司頓時就飄飄然了。
「不過現在大家靠著甘露璫，魔氣都清理得差不多了，這會兒也沒辦法找魔來給哥哥重現當時的場景……」沈曦煩惱地揪頭髮，「沒准是和礪罌打架中途觸發了兩個哥哥交換的契機呢？」
不找更好……沈夜還想趁機多看看妹妹長大之後的樣子呢，妹妹這麼好看，一定有很多小崽子垂涎，順便幫忙好好過濾一下也是不錯的。雖然也很想看看滄溟和孩子，不過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想想滄溟某一天從矩木裡走出來然後……嘿嘿嘿嘿想想還有點小羞澀呢∼∼∼
嗯，還有小曦提到的甘露璫，似乎可以摒除魔氣？記下來！
「對了∼」
想到主意的沈曦輕輕一敲手心，「初七身上的魔氣還沒除掉，可以讓他跟哥哥打一場試試！」
畢竟初七是有過一次瀕死經歷的，當時瞳為了續命，給他注入了比尋常人更多分量的魔氣，到現在也沒辦法完全根除。
一聽到妹妹嘴巴裡蹦出初七的名字，沈夜頓時炸毛了。難道另一個沈夜已經蠢到連初七的存在都告訴小曦了嗎？！讓妹妹知道自己的黑歷史太羞恥了！無法直視！
果然所有人都恨我！包括這邊的我也恨我！——他苦大仇深地想。
「怎麼了？」見沈夜表情不太對，沈曦疑惑地問道，「難道哥哥你那邊……沒有把謝衣逮回來？」
……連這個都讓小曦知道了……沈夜對另一個自己絕望了。
而且小曦什麼時候跟謝衣關係這麼好了？
大祭司記得很清楚，自家徒弟小時候的確跟妹妹玩得很好，長大後還經常做些偃甲小玩意送給小曦，但小曦從來都沒記住過這麼個人，就算把小伙伴寫進日記裡，他也偷偷抹掉了名字的！
不等沈夜細究眼前這個妹妹的交友問題，沈曦就已經越俎代庖拽著他出去找初七較量了，也虧得沈家地方偏僻，院子也大，才沒被人看到。
早已從滄溟那裡得知前因後果的初七二話不說就答應幫忙。
主意雖然是沈曦出的，但她自己也不太確定是否有效，要知道，就算有另一個哥哥和礪罌打架的原因，自家哥哥在平行世界裡也沒法配合，畢竟距離兩人交換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他在那邊也不可能和礪罌一打就是半天。不過仔細想想，兩人交換的時候，雙方其實也沒有約好了要做同樣的事情……所以還是值得一試的。
反正不成功也沒什麼損失。
沈二小姐毫無愧疚感地掏出一包蟲子干，蹲在院子一角邊圍觀邊吃零食。
大祭司是從來不會錯的，要錯都是別人的錯，所以沈夜覺得，會讓妹妹知道初七的存在，絕對是初七行事不夠警惕的緣故。
於是開打之後，沈夜出招格外狠。
正如沈曦所想的那樣，與平行世界產生交集的契機之一，確實是源自於沈夜與礪罌的戰鬥，雖然換成初七效果差了點，卻也還是順利地將兩個沈夜交換回來了。
兩個世界相通的罅隙閉合的一瞬，沈夜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長大成人的妹妹。
然後他既驚且怒地發現，收了招的初七一臉求表揚的神情跑到寶貝妹妹跟前，低頭含住了妹妹那春蔥一樣的手指，就著她的手吃掉了拿著的一條青蟲干。
原！來！如！此！！！
剛才沒下手更重一點真是太可惜了，不過，為時不晚！
沈夜怒不可恕地叫了初七來，決定好好教教這個不肖弟子怎麼做人。
「哥哥∼∼∼」沈曦抽回了被初七含著的手指，飛撲向這個畫風相對正常的兄長，然後蹭，「還是這個哥哥感覺比較好！」
得到妹妹的贊揚，對於剛剛調戲了小蘿莉的沈夜來說，無疑是錦上添花。
「哦？哪裡感覺好呢？」
沈曦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道：「那個哥哥像是大家都恨他的樣子太苦大仇深了……我家哥哥比較傻白甜一些，萌萌噠！」
上一秒才被軟甜萌蘿莉妹妹治癒過的沈夜頓時感到被長大成人的美少女妹妹狠狠插了一刀。
單方面毆打了完全不知道主人怒氣從何而來的初七之後，大祭司神清氣爽地回到寂靜之間，打算抱一抱小小軟軟的妹妹，安慰一下被回來前那一幕刺傷的脆弱心靈。
看著妹妹懵懂茫然的可愛臉蛋，沈夜忽然覺得，小曦只能維持三天的記憶，其實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事。
起碼、起碼不會再被啃嫩草的小崽子拐走了！
大祭司滿懷心酸地想著，又蹭了蹭妹妹的小臉蛋。
#初七砍號重練#
沈曦看了看手裡的一包蟲子干，覺得東西有點兒少，扭頭瞧瞧路邊的花開得不錯，便扯了幾朵寓意不錯的扎成一束。
從外界到巫山神女墓所在的水域，本來是荒草漫沒，並無道路的。不過這些年除了她，樂無異他們也時常過來，偃甲做修路這種事情十分方便，沈曦也樂得有這麼個便宜，現在走路沒那麼費勁了，可以多來幾次。
一邊想著，抬眼看到幾塊圓石頭堆疊起來的簡陋墓碑已經到了，便摸出手絹，撣了撣石頭上的灰，然後把蟲子干和花束放在了墓碑前的石板上——這就算是她帶來的供品了。
「紙錢什麼的讓樂無異他們燒給你吧，反正他命都是你救的，土豪也不差這點錢，我就送點兒實用的過去好了……」
沈曦從懷裡掏出另一包蟲子干，邊吃邊對蒼苔滿布的墓碑說道。
「你那廚藝都能把死人吃活過來啦，別去禍害閻羅了，人家的地頭上悠著點兒，我這蟲子管夠吃的……」
巫山深處人煙稀少，精怪猛獸之類也不是太怕人，以往這種地方，沈曦是不會獨自前來的，不過因為以前一直有人護著，她也有恃無恐。至於獨自行走江湖的這幾年，雖然艱難了些，但是現在……大約已經習慣了。
「……哥哥又來信問我什麼時候回去，但我一個人也過得不錯……所以，你也別太自以為是了，我哪兒就那麼嬌生慣養，離了人就活不了呢……有話沒說，那你就憋著吧。
「雖說死了就變成了灰，可到底還是有部分偃甲，既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天知道是不是壓哪塊石頭底下永鎮雷峰塔了？沒准哪天考古隊就挖出個活化石……先恭喜你網紅好了……
「對了，我以前聽茶小乖說，神女墓裡長了好多露草，還能變成漂亮姑娘，我想了想，萬一種下個初七長出一大群謝衣……哈哈哈哈這麼多熊孩子畫面太美了，哥哥搞不好要瘋！不過比起熊孩子我更想種毛絨絨∼∼∼
「唔，說到毛絨絨，好像從你立flag之後，毛絨絨就不愛找我玩了，你運氣太糟啦，自己倒霉不算，還連累我沒有毛絨絨揉……」
這些話顯然是憋了好久，今天才找到機會一吐為快。然而沈曦卻並不是只顧著自說自話，從到墓碑跟前開始，她就覺得似乎有什麼生物潛伏在附近的草叢中，看著這邊。
好歹沒有殺意，看看就看看吧，反正也不會看掉塊肉……
正在想著，身側的草叢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沈曦抬起頭來，驚喜地眨了眨眼睛。
那是一隻成年的黑貓，四肢修長體態矯健，豎瞳是灰色的，一身黑絨絨的被毛在陽光下顯得十分柔軟蓬鬆，看上去手感非常棒。
沈曦瞬間就淪陷了。
「喵喵要跟我回去嗎？」
一邊說著，沈曦掏出各種相對正常的零食，擺在自己跟前，滿眼期待看著蹲坐下來舔爪、然後用舔乾淨的爪子揉右眼的黑貓。
荒山野嶺不見人，肯定是沒主的野貓，必須抱回去養！
「我這裡有小魚干，還會做好吃的妙鮮包喲！」
都這麼多年了，拐貓的詞還是那一套啊……
黑貓滄桑地想著，然後站起身，抖了抖毛，輕巧地跳上沈曦的手臂，順勢竄到她肩上，卷起尾巴團著身子坐好。
沈曦開心地揉了一下黑貓的前爪：「喵喵真懂事，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被誇獎的黑貓伸出了生著細小倒刺的舌頭，在沈曦耳垂上舔了一口，順便咬了咬。
「……別舔！」沈曦覺得半邊臉頰都涼絲絲的還有些麻癢，忍不住揪了一下貓尾巴，「真不經誇。」
新get的肩部掛件回以一聲餘韻悠長的喵，萌得沈二小姐小心肝直顫。
至於當天晚上，這只肩部掛件忽然恢復原形變成了巨型喵星人背部掛件，次日晚上再度進化成眼角帶著紅色胎記的人形掛件……
腰酸腿軟的沈曦只想把這份虛假安利吐出來狠狠糊到這輩子變成喵星人的某個混蛋的臉上。
「若非為了盡快修成人形，或許還能早些出現……」初七抖了抖特地留著沒有變化的貓耳朵，為自己辯解道，「讓曦小姐擔心，是屬下不是。」
「……」
沈曦很想把視線從那雙毛絨絨的貓耳朵上移開，可惜屢試屢敗。
初七明知故問：「曦小姐在看什麼？」
「……沒什麼……」
沈曦抿了抿嘴唇，將到嘴邊的一句「賣萌可恥」咽了回去。
好想捏……毛絨絨的貓耳朵，手感一定很好！
對於沈二小姐的心思，初七不說心知肚明，卻也能猜到個七八分了……他悄悄勾起了唇角。
「曦小姐為何一直看著屬下的耳朵？」
「……貓、貓耳朵……」
初七故作恍然大悟，微微低下頭來：「原來曦小姐不喜歡這個？屬下立刻施法將之化形——」
「閉嘴，變成喵星人廢話也越來越多了！」沈曦立刻喝止他的行為，「你喵一聲我就不生你氣了！」
初七馬上從善如流地俯下了身，靠近沈曦耳畔，輕輕咬了一下耳垂：「屬下遵命。」
「……又來這套！」
沈曦只覺得一股麻酥酥的震顫從尾椎骨一路沖進了大腦，她想起昨天晚上被這混蛋這樣那樣了很久，頓時大怒。
「禽獸！」
貓也是一種獸類，初七覺得沈二小姐這麼說倒也沒錯。
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是禽獸，那乾脆繼續好了。
#兔妹玩脫後續#
會在午間休憩的綠洲碰到樂無異兄弟倆的商隊，初七並不奇怪，畢竟長年往來西域的行商當中，從馬賊團伙狼緹轉職的商隊無疑是規模最大的一支，業務範圍也廣。更何況西域綠洲所在都是固定的，今天沒在這個扎營點碰到，沒准明天上路還能打個照面。
至於如魔似幻畫風清奇的兩隻非人類和蠢成精的薩摩耶犬，初七秉承源自沈二小姐的優良品質，從頭到尾無視得徹底。
「真巧啊，謝伯伯！」樂無異開心地蹦躂過來打招呼，「最近情況怎麼樣？」
初七垂眼看看懸在腰間如同沙漏一般小巧的偃甲，琉合晶熔煉而成的剔透弧面之中，無數細碎晶亮的碎片緩緩旋舞，細看卻發現，那些如塵埃一般的光屑，其實是一隻只微小得幾乎無法分辨的飛蟲一般的物體。
「……尚可。」
話雖如此，可是這趟出來，尋到的碎片數量，實在是差強人意。
樂無異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前些日子我碰到了康居來的商隊，聽他們說，幾年前曾有大型建築的殘骸從天而降，時間恰好就是流月城……」
聞言，初七不由得精神一振。道過謝後，他便去了地圖，找出康居所在。
回憶了一下流月城崩毀那日的天氣，康居正巧就在下風處，天時地利都對上了，值得一去。
不過在此之前，初七還是要先返程一趟，將這次的收獲送回去。
雖然不願讓沈曦呆在曾經養過李狗蛋的地方，但是如今烈山部在中原的據點已經全部撤離，而這些廢棄的據點中，無厭伽藍距離當初流月城隕落的地點是最近的……如果不考慮會委屈沈二小姐蹲狗窩這個因素，將她安置於此其實挺合適的。
當年從陽抓來的一窩白貂在此繁衍了一百多年，早就發展出了龐大的數量，通往沈曦所在的石室這一路上，毛絨絨的大小白貂成群結隊跑來跑去，完全不怕人。
雖然對毛絨絨的容忍度很低，然而想想沈曦如今的狀況，初七覺得還是置身毛絨絨環繞的地方，對她的恢復會有所促進。
嗯，等曦小姐恢復之後，這些毛絨絨的東西就……初七暗搓搓地決定，到了那天就卸磨殺驢。
最深處的密室裡，正中央是兩尺高的石台，沈曦靜靜地平臥其上，雙目閉闔，胸腹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頻率輕微起伏，就像安然熟睡一般。
唯一的異常之處在於，她的身體竟是略有些透明的。
初七取下了腰的沙漏偃甲，打開頂部帶著羅盤的蓋子，倒轉偃甲，琉合晶容器中的細小光屑隨著他的動作傾瀉而出，紛紛揚揚如同早春的綿雨，輕盈飄落。甫一觸到沈曦的身體，光屑便像川流入海一樣，與她融為一體。
片刻之後，所有光屑悉數被沈曦吸收，而那略呈透明的身軀，也在不知不覺中增添了幾分凝實的質感。
每每尋到碎片、將之歸還至沈曦體內時，初七總會無法抑制地想起那時的情形。當他費盡心思挖開通路掏出崩塌的神女墓，趕回流月城，看到當初卻是空寂清冷往裡無雲的北疆天穹，還有早已分崩離析，散落在廣袤雪原上的流月城。
毫無生機的殘垣斷壁映著慘淡月光，像是在嘲笑他空許的承諾。
寫信將此處情形告知龍兵嶼後，初七便獨自在雪原中找了幾天幾夜，終於在曾經是寂靜之間的那片廢墟中發現了身形比晨霧還要淡薄的沈曦。
「還沒死。」這是代替尚未清醒的大祭司趕來的七殺祭司詳細診斷之後所下結論。
盡管有瞳這番保證，可以確定沈曦性命無虞，但她的情況卻並不樂觀。根據瞳的推測，沈曦引爆了五色石摧毀流月城的同時，在她的身體構成中占了很大比例的蠱蟲，被爆炸時肆虐全城的強大氣流所擊潰，散落在風力所能及的許多地方，僅僅留下了這樣一個虛弱並且毫無知覺的殘軀。
重聚形體之法，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畢竟誰也不知道，沈曦的身體到底被分散成了多少碎片，也無法推斷這些碎片的確切位置，單靠虛蠱之體對蠱術的感應，不知得花多少時間。
初七用了兩個多月時間，參考瞳提供的蠱術，做出了探查沈曦身體碎片和暫時保存的偃甲，將沈曦安置在無厭伽藍後，便開始著手助她重聚形體……
想到這裡，初七合上偃甲放回腰間，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沈曦的臉頰，指尖觸到一片溫涼柔軟，繼而沿著下顎的輪廓滑到頸側。薄薄的肌膚下，脈搏已不再是從前那般微弱得幾不可查。
一切跡象都表明，沈曦的身體狀況正在往好的方向恢復。
西域三十六國之中，康居再往西便是覆滅多年的薩珊帝國，已經十分靠近當年從陽遠行的極西之地了。一路異域風光看下來，初七也有耳目一新之感，他覺得，等沈曦恢復之後，或許可以帶她往西方走走，見識一下不同的風土人情。
一邊想著，他找當地人打聽了樂無異提過的建築殘骸，略作休整，便繼續上路了。
快到目的地時，初七取出羅盤看了看，指針穩穩指向前面廢墟的方向，顫都不顫一下，顯然是找對了地方。
如果每次都像這樣順利，想來用不了太久，就能帶沈曦到處游山玩水了。
多年後
「我不喜歡這地方。」
沈曦憋著嘴，嘟嘟囔囔地說道，「空氣乾燥風又大，吃飯都能吃一嘴巴沙土……」
初七笑了笑，拿出水囊給她漱口。絲路上氣候極為乾燥，飲水十分珍貴，但是以烈山族人的能耐，取水卻是輕而易舉。
「若是不願往西行，回龍兵嶼亦可……」他故意這麼建議道。
果然，沈曦的臉瞬間就鼓起來了：「但是回去被哥哥揪著耳朵念叨更討厭……好不容易才恢復過來，不玩夠本才不回去呢！」
「然而在中原逗留，主人一樣找得到。」初七意有所指地說道。
於是沈曦用力一敲掌心：「那就繼續，我就不信走到地中海了哥哥還能攆過來！」
初七心滿意足，笑著應道：「都依曦小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