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綜英美)超英的小團子》作者:遙情八遐【完結+番外】

悠于 2020-3-8 11:27

第96章

  克拉克推開房門, 毛拖鞋無聲行走,一路穿行過走廊, 直到客廳裡。

  大大的落地窗外是已經熟睡了的夜色。

  唯獨白雪和他在這黑夜之中最清醒, 一大片雪飄落下來,映在他眉間,都是孤冽。

  托尼非常感謝克拉克, 因而哪怕是供復仇者活動的基地,都格外選了一個房間讓克拉克居住,如果可以,托尼還想給這位以記者身份在地球行走的氪星人更優厚的物質條件,被克拉克婉言謝絕。

  事情已經過去將近兩個星期, 克拉克在人前的笑容漸漸多起來,托尼才開始養傷時行動不方便, 他很願意抱抱黛茜, 把瞧著老父親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幼兒抱到一邊去哄。

  像他從前說過的,黛茜還太小了。

  地球接收的太陽輻射能夠強化氪星人的骨骼、肌肉、皮膚和各項感官,從而使氪星人擁有地球人所遠遠不能企及的強大力量。

  但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黛茜還處在適應期,本不應該過早地覺醒這樣的力量。

  克拉克感到很心疼, 許多次他看著貼了退熱貼、在床上艱難呼吸的團子,都曾無言地在床邊默默握緊拳頭。

  眼睛眨一眨, 眨出許多的苦澀來。

  最苦的還是他自己的心。

  與佐德的一戰驚動全世界, 獲救了的地球人,一部分感謝他選擇地球,與超級英雄並肩而戰, 一部分質問進而譴責他和黛茜,字字句句痛斥兩個外星人給地球帶來的無妄之災,還有一部分,捕捉一切蛛絲馬跡,要揪出他和黛茜,這種解密行為帶來的成就感和刺激,早就超過對盟友應有的關懷。

  還有一些人在看完新聞之後,意識到克拉克為保護地球殺了極少數還存活著的族人,然後唏噓道,這是一個冷血的氪星遺民。

  如果真能夠冷血,大概就不會在夜深人靜時這樣痛苦。

  克拉克看看窗玻璃。

  他看見自己成了分裂的兩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你忘記開燈了。」

  身後有人道。

  克拉克垂下眼去。

  他是什麼樣的聽力,早在走廊裡多了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時就覺察,知道是誰,沒躲避,由著對方打開客廳的燈。

  亮得眼睛不適應。

  托尼跟克拉克一樣穿著睡衣,一樣的毫無睡意,只是比起氪星人的好體力,他眉目之間的淡淡疲憊就顯眼許多。

  「笨笨有個早上慌慌張張跑進房間來找我。」托尼道,踱到冰箱前,打開門拿了兩罐冰啤酒,「它以為前一天晚上在客廳裡看見幽靈。」

  「那它害怕恐怕是因為從沒有見過這麼大只的幽靈。」克拉克道。

  他笑了一笑,露出柔軟雙唇下小小的虎牙。

  有時候瞧著這對虎牙,莫名覺出幾分孩子氣來。

  托尼跟著笑。

  他拋了一罐啤酒過去,見克拉克穩穩接住,才低頭打開自己的這一罐,猛灌一口,喉嚨裡溢出享受的嘆息。

  「我記得辛普森不讓你喝酒。」克拉克沒喝,把冰涼的一罐放在大手裡把玩,想起這一點,看著托尼的眼神就有些擔憂。

  「他說的是少喝酒。」托尼道。

  即便這麼說,他握著的啤酒罐,須臾還是被放在了桌上。

  「我的悲慘比不上你。」托尼道,「我殺了我的合作伙伴兼好友,失去父母,失去盟友,失去……險些失去黛茜。但我想還是比不上你。」

  他攤開手:「我很不想在這樣的事情上感到挫敗。」

  「那我是無冕之王。」克拉克道。

  兩個男人對視著。

  某個瞬間,克拉克與托尼的臉出奇相似。

  經歷過這一場浩劫,克拉克總算有地方像托尼。可惜算不得什麼好事情。

  但也算不上壞事。

  「做出承受痛苦的這個選擇,從來不是為了成為偉人。」托尼看看窗外的雪,「只是在做選擇的時候,一次次成為了最開始做出選擇的自己。然後決定你是誰。」

  他拿著喝了一口的啤酒過來,碰碰克拉克還沒打開的罐子:「僅此而已。」

  克拉克眉心舒緩些,拉開拉環,學托尼的樣子狠狠灌一口,笑了起來。

  等他一罐啤酒下肚,托尼從睡衣口袋裡掏出一條黑色的小金屬,放在他手心裡。

  樣子再熟悉不過。是氪星的中控鑰匙。

  確切地來說,是黛茜的中控鑰匙。

  原先的房子在大戰中毀得差不多,所幸地下倉庫受的波及最小,托尼重要的東西也多放在地下,沒弄丟對黛茜來說至關重要的身份證明。

  「那個女氪星人曾經說過,黛茜是游離於氪星法典之外的存在。」托尼道,「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克拉克用手指撥弄撥弄黛茜的中控鑰匙。

  小雛菊寶寶的鑰匙小小的,比他自己的鑰匙小一點兒,不由得要想起寶寶。

  他長吁一口氣:「我是氪星滅絕之前,唯一一個自然生產出的孩子。父親把記錄所有氪星人命運的法典融在我的身體裡,把我送往地球。氪星創世庫裡的幼體沒有法典就沒有命運,無法降生,唯獨黛茜是例外。」

  「她是在我被送走之後,第一個無須法典授予基因授予命運、自發獲得生命的幼體。沒人知道為什麼。」

  「她是最最特別的。」

  托尼沉默了半晌。

  「既然特別。」他問,「為什麼又把她丟到宇宙裡亂飛?」

  克拉克道:「不送出來,在即將崩潰的氪星裡,黛茜死路一條。」

  托尼沒有別的話要問了。

  他收回鑰匙,放在手心裡看看,跟克拉克再待一會兒,默默回了臥室。

  團子在小床裡睡得正香。

  小小的手,小小的腳,連頭發絲也是柔軟的,沒一處不讓人喜歡,只是看她輕輕地動一動,就能生出無限的憐愛。

  老父親伸手摸摸女兒的臉。

  他躺回床上睡覺,關了床頭燈,本以為還要繼續睜著眼睛看黑黢黢的天花板,頭一沾枕頭,卻神奇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是這段時間睡得最好的一次,令人險些沉醉不願醒。

  但第二天早上,托尼還是醒了。

  沒人吵鬧,先醒來的黛茜也被羅德輕手輕腳抱了出去,為的就是讓他睡久一點兒。

  似乎現實不如願。

  托尼醒得突然,頂著一頭亂糟糟的褐發走出臥室,發現客廳裡所有人正襟危坐。

  史蒂夫不在。

  幻視和旺達的腰杆坐得特別直,表情卻怪異。

  羅德和克拉克的表情也很怪異。

  彼得看見托尼走出來,動動脖子,兩只手的食指擠著嘴角,擠出一個笑容:「斯塔克先生。」

  「黛茜呢?」托尼問。

  他發現女兒不在,睡意終於褪得干淨,也發覺這幾個人的異樣,繼續問:「怎麼這樣的表情。」

  羅德指指大樓對面:「你有客人。」

  托尼再問是什麼客人,卻一個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他不以為意,得知黛茜跟娜塔莎一起玩,於是洗漱換了衣服才去見所謂的客人。

  繞過幾條走廊,隔著牆都開始聽見集市一樣嘈雜的聲音。

  嗡嗡嗡,嗡嗡嗡,更像小蜜蜂。

  承包了整個復仇者基地的董事長正在走廊上走兩步沒病繼續走兩步,一轉身,發現剛才在客廳裡坐著的羅德一干人全跟在自己身後,被發現也不心虛,只是拱一拱手,示意繼續前行。

  「?」

  托尼臉上的疑雲濃重起來。

  他再往前走,到會客室門口,那嗡嗡嗡的聲音已經聽得非常清楚,說在房間裡塞了幾百個人也不為過。

  後來知道,跟面對幾百個人也差不多了。

  托尼帶著若即若離的親友團,擰開會客室的門把手。

  門開那一瞬間,面面相覷,世界一下子消了音,什麼嘈雜吵鬧也沒有。

  唯有托尼的一雙楓糖色眼睛,對著那許多雙……許多雙閃閃發光的大眼睛。

  董事長的表情逐漸逐漸匪夷所思起來。

  他看見一屋子的小矮人。

  說小矮人恐怕不正確——是一屋子的膠囊狀香蕉色小矮人,或獨眼或雙目,戴了銀邊框的護目鏡,短短的腳,全穿著牛仔背帶褲,還有幾根頭毛,笑起來露出雪白的大板牙。

  不是矮人,是小黃人。

  托尼感覺像在看東方夜譚。

  然而還沒等他從東方夜譚裡拔足,滿屋子的小生物先醒過神,「嘩啦」一下,炸開了一鍋的新鮮玉米粒。

  揮舞的手成了海洋,後浪拍前浪,夾雜著雜志、報紙、美國國旗的揮舞,和聽不懂的熱情洋溢的「Bello」,亮閃閃的大白牙一張一合,合出令密集恐懼症患者暈厥的噩夢。

  托尼「砰」一聲關上了門。


第97章

  關上也沒用。

  幾秒鐘短暫的安靜後, 大門隨即被哐哐哐哐哐敲得震天響,裡頭像關著無數喧囂的海浪, 哇哇哇地吶喊, 聲音大得隨時能把牆壁推倒。

  「這是什麼東西?」托尼抹了一把臉,轉身問後頭緊緊依靠在一起的親友團。

  這幾個人看好戲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捧桶爆米花。

  旺達挨著幻視, 幻視挨著羅德,羅德挨著彼得,倒十分和諧。

  「說了是你的客人。」羅德聳聳肩道,「今天早上敲了十分鐘的大門,手裡拿著一張寫了斯塔克的紙, 問話又聽不懂,所以暫時放進來了。」

  「他們不是正常的生命體, 斯塔克先生。」幻視補充一句, 「來源不明,語言系統雜糅了世界上多個國家的多種語言,非常混亂,暫時找不到規律。他們目前為止沒有表現出惡意。」

  他說話的時候, 眼睛原本看著托尼,但目光所及, 發現拐角牆邊探出個小腦袋來, 臉上表情就有些柔軟,招招手,示意對方走前些。

  托尼覺察, 順著幻視的視線往後看,看見拿著氣球骨碌碌跑出來的小團子。

  她穿得又鼓,看著像一個圓在地上滾,一個圓在天上飛,頗有喜感。

  黛茜早早地起來,跟娜塔莎在基地裡玩了半天,此時正在興頭上,臉上全是笑,見托尼轉身來看,喊一聲「爸爸」,跑得更快。

  她手裡牽著線的香蕉氣球是娜塔莎給弄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復仇者基地裡有氣球,但對於孩子來說,總歸是令人高興的好事。

  原先的房子因為打架毀得支離破碎,托尼給買的一整個房間的玩具自然也沒有了,爸爸疼愛孩子,趕著又買了許多,黛茜玩著新的卻好似不像從前一樣喜歡,唯獨今天對個氣球這樣鐘愛。

  孩子的心思真是難猜。

  娜塔莎走在黛茜後頭,寶寶笑,她也跟著微微一笑。

  她帶了一早上的孩子,並不覺得累,黛茜偶爾在她臉頰上親親比什麼都甜,現在邊走還邊注意著別讓這小的摔跤。

  否則托尼心疼之前,她就要心疼了。

  團子高高興興到了爸爸跟前,把氣球給老父親看看,小小的手小心捏著線,生怕飛走。

  「誰給你的氣球?」托尼垂下眼去瞧她,一俯身把綿軟的一團抱了起來,伸手去拿,黛茜還不願意給,身子往旁邊一扭,寶貝得很。

  但聽見問話,她還懂得指指小娜阿姨。

  小雛菊寶寶給別的大人帶總是很乖,回了爸爸溫暖又寬廣的懷抱卻愛撒嬌,放松地把腦袋靠在托尼肩頭,手指玩著線,聽見隔著一道門傳來的嗡嗡嗡的聲響,又疑惑地抬頭四處張望。

  她看見會客室緊閉的門。

  疑惑很快就不成疑惑。

  因為黛茜跑過來,嫩生生喊了一句話之後,裡頭山洪爆發似的動靜就猛烈一倍,地動山搖,即便斯塔克工業制造的大門,也顫抖得可憐無比。

  顫抖是一回事,出不來又是一回事。

  大概有個聰明的小黃人在快被同胞擠成液體時伸手擰轉了下門把手,於是在眾人始料未及的情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呼啦一聲釋放了一堆小黃人浪潮。

  場面壯觀,精彩程度不亞於火山噴發。

  鴉雀無聲。

  幻視及時拉著其他人躲在一旁,所以沒被埋在小黃人堆下,見此情此景,下意識望望托尼。

  托尼無比糟心,顯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唯獨懷裡抱著的女兒驚奇地睜圓了眼睛,驚奇過後,還流露出點兒喜歡,咯一聲笑得甜甜。

  黛茜蹬蹬腿,想到地面上仔細看看小黃人,卻被托尼抱得更緊,不願輕言放棄,用手指著,對當爸爸的道:「看看。」

  老父親低頭道:「不能靠近。」

  其實也不用他說。

  所謂山不就我我就山,還沒等黛茜再爭取,撲街了一地的小黃人就一個接一個地爬起身,彈性極好,無一骨折,仿佛看見超級巨星,眼裡泛光地簇擁過來。

  「哇哦……」

  走在最前面那個高些、雙目的小黃人名字叫凱文——每個小黃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模樣也有細微的不同——痴迷仰望,護目鏡下的眼睛映著萬裡星辰,星辰彙集了,拼湊成一個人的臉,令他心生向往,不禁感嘆。

  他望著托尼。

  老父親感覺壓力很大。

  首先他依舊不知道這群是什麼東西,其次,被這麼一群找上門,哪怕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他內心也無法產生哪怕一丁點兒的自豪感。

  氪星人之戰後,托尼對長得像外星人的生物很難再產生好感,懷裡又有小女兒,小黃人這麼不長眼色地逐漸靠近,令他滋生出些許敵意。

  凱文哇哦完,想起什麼,急忙從牛仔背帶褲前的兜兜裡掏出一張不知捏了多久、折痕深得已經快斷開的紙張,打開,把上面寫著的「斯塔克」給托尼看看。

  他期待地顛顛,往前一步,卻被董事長冷漠無情的手掌止了步子。

  「你們找我想干什麼?」托尼問,「借錢嗎?」

  凱文愣了一下,他身後眾多的小黃人也愣了一下。

  反應時間一過,就開始炸鍋,嘰裡呱啦地都蹦跳起來,像彈了一地的大黃豆,眾說紛紜,語言攪在一起,讓人腦殼很痛。

  托尼瞪過去一眼。

  他很少瞪人,畢竟小事不用瞪眼,大事瞪眼也沒用,但不瞪則已,一瞪就讓各說各話的小黃人們都噤若寒蟬,厲害得很。

  「我沒空再多學一門語言。」他道,「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找別人吧。」

  說完揮一揮手,抱著黛茜要走。

  小黃人們哇哇地,馬上邁著矮腿追趕,凱文占了地理優勢,伸手一拉,就拉住托尼的褲腿。

  圍觀群眾始終在看好戲。

  托尼回頭看,見凱文鍥而不舍地把紙條舉高,一個勁兒指他的頭。

  發現人類不了解,凱文又做了個抱孩子搖晃的動作。

  真情實感,充滿母愛。

  托尼不說話了。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進入一個相當嚴重的意識誤區。

  比如,這群香蕉膠囊要找的斯塔克弄不好不是托尼·斯塔克。

  這裡可有兩個斯塔克。

  老父親內心活動復雜,現實裡板著臉,不動聲色,只是抬手指了一下軟綿綿的女兒。

  黛茜不知道自己即將踏上C位,只是看著地上的小黃人笑,越看越喜歡,沒拿氣球的小手一抓一抓,吧嗒小嘴,自己對自己說了一句:「可愛。」

  而托尼指完黛茜,頓時看見小黃人們齊齊點頭,爆發出一場發自內心的狂熱歡呼。

  他們高聲歡呼的詞,在場的人還是聽得懂。

  畢竟拖長了的B-O-S-S,它也還是BOSS,就像大像的鼻子拉長,它也還是大像的鼻子。

  小黃人們歡呼完,開始繞著托尼,准確說是繞著黛茜載歌載舞。

  他們手拉著手,心連著心,為終於找到老大而高興萬分,一會兒排成個S,一會兒排成個T,一會兒排成個A,一會兒排成個R,一會兒排成個K,當然後來得知黛茜叫黛茜,拼的就是她的名字了。

  托尼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一會兒變成紅的,一會兒變成綠的,變來變去變到最後,就成了黑的。

  黛茜卻很高興。

  小黃人跳舞,她下不去,不妨礙舞動小手,呼哧呼哧,眼睛都快笑沒。

  但似乎高興得太早。

  她一跳舞,就暫時忘了手上還拉著氣球的線,五指全張開,充了氦氣的香蕉晃晃悠悠,飛往天花板。

  「爸爸!」小團子驚覺,連忙伸長了手去夠,可惜氣球飛得快,沒有夠著,著急得也不笑了,想拿回氣球。

  小黃人當然發現黛茜變化了的情緒,反應倒很快,嗖嗖嗖開始疊羅漢,疊了許多個,搖搖晃晃連接天花板,讓最上邊一個叫鮑勃的小黃人取。

  鮑勃也有兩只眼睛,身高迷你些,性格活潑,樂於助人,很快取著了氣球,興奮地朝黛茜晃晃。

  寶寶失去氣球的憂傷一忽兒丟在腦後,心情又明媚起來,兩只小手感謝地捧著,等待氣球回到手上。

  小黃人梯漸漸往托尼頭頂傾斜。

  鮑勃拿著氣球像拿著使命,臉上神情很是莊嚴。

  這樣的任務,輪十年也輪不到他頭上一回。

  但比起做小黃人,他大概更適合到水裡做條魚。

  因為興奮著興奮著,他忘了手裡拿的是黛茜喜歡的玩具,轉開頭去又轉回來,看見「哦,香蕉」,張嘴咬了一口。

  雪白的大板牙咬合力不錯。

  氣球「噗嗤」一聲,在其他小黃人驚恐的目光中真·不爭氣地癟了下去。

  黛茜看得清清楚楚。


第98章

  黛茜看得清清楚楚。

  她當然很喜歡這個香蕉氣球, 才玩了沒多久,跑來跑去都要帶著的。見狀臉上頓時多了幾分難過和沮喪, 絞絞兩只小手, 嘟嘟的臉蛋也放氣似的耷著。

  小黃人們如末日降臨,就差捂臉尖叫,鮑勃大哭起來, 好在他下頭當著一層梯子的凱文反應迅速,拉住他的手,迫使他折了腰杆,嘴對嘴瘋狂吹氣,活活把鮑勃吹成圓鼓鼓的大氣球。

  彈性真好。

  小團子一抬眼, 就看見凱文無比紳士地把氣球鮑勃遞到跟前,眨眨眼睛, 快樂地接了這個新氣球。

  「所以你不打算收留他們。」克拉克道。

  這話說在鬧劇結束後, 該看的熱鬧也已經看完,某個不透露姓名的圍觀群眾羅德大伯因為哈哈大笑得過於誇張,身子後仰,牽動了腰上還沒完全痊愈的傷, 老老實實回房間休息,剩下的幾人裡, 彼得、旺達都還跟著黛茜去看小黃人, 幻視幻化出的面孔雖然成熟些,但向來是有探索精神的,尤其緋紅女巫還是他的女朋友, 所以也跟著去。

  娜塔莎不放心寶寶跟這麼一大群陌生來客待著,嘴上沒說什麼,腳步卻誠實。

  最後就剩了托尼和克拉克兩個人在客廳。

  老父親到現在依舊不喜歡小黃人,坐在沙發上喝茶,臉都是臭的,克拉克倒沒什麼抵觸情緒,翻翻書,想到這群客人今後的去處,隨口問了一句。

  小黃人這種生物,從猿猴還沒進化成人類就有了,千百年來以追隨世界上最壞的主人為目標,長得可愛,十分單純,十分團結,喜歡吃香蕉,最擅長坑別人,偶爾也坑自己。

  這些都是很久以後才了解的事情。

  否則就追隨壞人這一條,托尼也絕對不會把他們留在黛茜身邊。

  一群香蕉想找老大,老大是個還沒斷奶的一歲半寶寶,說出去全世界的人都要笑掉大牙。

  「我這裡不是收容所。」托尼道。

  「的確。」克拉克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低頭笑笑,「波茲小姐知道了可能也有些為難。」

  波茲小姐是曾經在他人口中出現過幾次的「小辣椒」佩普·波茲,托尼·斯塔克的最後一任前女友,也是斯塔克工業的CEO。

  托尼跟小辣椒因為多方面原因分手之後,一直不願意提起從前的事情,小辣椒也去了歐洲,再沒有露面。

  不見面不代表不想念。

  托尼後來有了黛茜,生活漸漸多彩些,寶寶哭寶寶笑,總是熱鬧,但在夜晚在大床上翻身的瞬間,偶爾還是會想起遠在歐洲的某個人,想一會兒,就閉上眼睛,縮進被子裡沉沉睡去。

  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這段破碎了的關系有轉機,在托尼從聖誕老人村發明信片給佩普之後。

  佩普聖誕節時回了一封明信片,人卻還在歐洲。

  氪星人之戰爆發,她卻立刻就從歐洲飛了回來。

  當時在醫院躺著的董事長看著真是嚇人,滿身繃帶,臉上還貼創可貼,小團子瞧了掉金豆豆,大人站在旁邊,心裡也不是滋味。

  佩普踩著跑折了鞋跟的高跟鞋出現在病房門口。

  四目相對,托尼一愣,她也一愣。

  然後這位女士就露出了很想把病人暴打一頓的表情。

  最後終於沒有。

  失魂落魄的佩普看見臥床卻終歸性命無虞的托尼,大大松一口氣,輕聲道:「比我想像的還要好一點。」

  說著說著轉頭去,抬手揩了一下臉。

  佩普人現在還在紐約。

  托尼受傷,她選擇幫著處理戰後的爛攤子,留在辦公室處理各種賠償的賬單、有理或無理的問責,再多賺一點錢,好讓托尼不至於當個超級英雄當到破產。

  這段時間裡,佩普久不久會來復仇者基地看望傷員,也看看黛茜。

  感情上不見得有什麼進展,話還是能說兩句。

  每次佩普來,黛茜都很歡迎。

  她帶的小動物蛋糕好吃,松松軟軟,也不過分甜,正適合小孩子。

  還有自己做的水果船,還有下廚做的歐洲菜。

  要俘獲斯塔克家的幼兒,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克拉克提到佩普,托尼眉心動一動,沒有說話,拿起茶喝了一口。

  黛茜在外頭玩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了。

  差不多該吃午飯,然而帶著孩子去跟小黃人玩的大人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回來。

  托尼坐不住,親自起身去看看。

  他去之前,團子跟小黃人玩得非常開心。

  被吹成氣球的鮑勃慢慢地放了氣,又在同伴中間活蹦亂跳,尤其喜歡往黛茜身邊擠,每每被擠開,總是哇哇大叫,試圖再進去,可惜很少成功。

  黛茜在一群小黃人中間站著,身高相當,像突然多了一群同年齡的玩伴。

  說起來,斯塔克家的獨女長到這麼大,同齡玩伴實在有些少,只有跟爸爸出門玩短暫遇見的一些寶寶,更多時候跟笨笨,但笨笨是機器,口不能言,總缺了點兒什麼。

  跟小黃人玩有趣,也不用擔心他們一窩蜂湧上去找托尼簽名拍照搶爸爸,小黃人做鬼臉的時候,黛茜笑得小身子直顫。

  大人們就站在旁邊看著,並不打擾。

  托尼走在走廊上。

  他走著走著,表情有些古怪。

  周圍安靜得很。

  哪怕靠近了有小黃人的房間,還是一樣安靜,要不是開門看見站著人,還要以為不速之客有自知之明地離開了復仇者基地。

  「都在干什麼?」老父親問。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站在門邊的幾個超英齊刷刷轉過頭來,豎起手指異口同聲地「噓」。

  托尼狐疑,分開他們往前走,看見小黃人包圍在一起,咳嗽一聲。

  於是惹得小黃人們也齊刷刷轉過頭來「噓」。

  他再把視線放遠點就知道原因。

  包圍圈的最中央,幾個小黃人打橫被抬起拼湊成了軟軟的床。

  床上趴著睡得香香的小雛菊寶寶,大概玩得累了,臉蛋粉粉,小身子一起一伏。

  以往黛茜睡覺,都要爸爸在旁邊。

  今天卻神奇地有些不同了。

  托尼站在原地,表情漸漸地有些變化,半晌沒言語。

  「難得看你吃癟。」門外有人道。

  托尼抬眼望去,看見懷裡抱著蔬菜的史蒂夫站在門口,正對自己說話。

  史蒂夫隨即獲得了滿屋子的「噓——」。


第99章

  團子被老父親抱到房間裡睡。

  在夢鄉暢游的寶寶成了任由擺布的小公仔, 放在床上,胳膊和腿都被大人擺好, 感受軟軟的被子蓋上來, 舒服地蠕動蠕動。

  如今她能吃會睡,對托尼來說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史蒂夫去超市買了一堆菜回來,托尼抱女兒回臥房, 他就進廚房,把東西分門別類地放好。

  看看時間,本來還想把鍋子放上爐試著煮菜,卻有一只手從旁邊伸來,替他接了廚房大事。

  「你今天心情很好。」娜塔莎道。

  她右手貼了很多貼紙, 幼稚的卡通圖案五顏六色,是今天上午陪著黛茜玩, 被寶寶一個一個貼好的。

  黛茜現在跟小黃人玩得很好, 把貼紙忘在腦後,娜塔莎卻還願意留著這些圖案。

  作為特工,娜塔莎出生入死,時刻緊張, 暫時留在復仇者大廈的這些天,眉心卻舒展, 舉手投足都透出淡淡的平和來。

  燈紅酒綠都是虛, 這樣平凡的生活才讓人沉醉不願醒。

  史蒂夫看娜塔莎拿了鍋子,很自覺往旁邊挪一挪,拿起菜刀切胡蘿蔔。

  他身形魁梧健美, 腰間圍著帶花邊的圍裙,看著不像超級英雄,倒像哪個下廚房的家長。

  菜刀在案板上敲出「篤、篤、篤」的聲響,很有節奏,一敲一下心跳。

  「是在超市遇見什麼人了麼?」娜塔莎見史蒂夫不答,邊熱鍋邊繼續問。

  火苗燎著鍋底,一跳一跳,輕盈美麗,灼人卻厲害。

  她這麼問,是因為養傷的近兩個星期裡,史蒂夫跟托尼並不多話,托尼對史蒂夫也不多話,再次碰面,兩人似有意似無意,都在避免長時間的直接交流。

  「沒有。」史蒂夫道,「一切已經步入正軌,山姆還在等我,到離開的時候了。」

  「今天就走嗎?」

  「越早走越好。我們都是背著通緝令的人,羅德能拖的也就這些時間,不用讓他為難。」

  他抬眼看她,「你呢?」

  娜塔莎就沉默。

  須臾,她輕輕道:「把胡蘿蔔切薄一點,我容易煮得太硬,黛茜不好嚼。」

  廚房裡兩個人在說話,隔著一道又一道的牆,基地小黑屋裡,也有人在談話。

  托尼在沙發裡正襟危坐,左手的五指扣著右手的五指,神情嚴肅,眼瞳裡倒映著一片擁擠又吵鬧的香蕉。

  吵鬧到他的嚴肅毫無存在感,不得不重重咳嗽兩下,才讓哇啦哇啦的說話聲小了一點兒。

  羅德在旁邊無所事事。

  做爸爸的要跟這群找女兒當老大的不速之客談話,作為好友理應來幫著處理,順便看看熱鬧。

  面對托尼這張看著無情的臉,小黃人們都把手背到身後去,如果有耳朵,還要縮一縮,一個個不知所措。

  「你們也用美金嗎?」托尼問。

  他話說出口,看見凱文張大了的嘴巴,把手一抬,示意噤聲:「不用說話,反正我也聽不懂。」

  機械手臂默默抱著一個裝美金的箱子,從後面溜著到了前頭。嘩啦一下打開蓋,碼得整整齊齊的錢磚令人眼前一亮。

  小黃人當然會用美金。

  看他們齊刷刷變成美金符號的眼睛就知道了。

  「我不管你們因為什麼原因來找黛茜,希望你們清楚,她不想當老大,也不需要這麼多小弟,請回香蕉部落去,好嗎?」托尼揮揮手,讓笨笨把箱子給凱文,「現在就走。」

  凱文沒有接錢。

  小黃人們本能的貪財勁兒過去,都難過起來,沒精打采,好像被咬了一口的香蕉氣球,癟癟的,連人生也沒有意義。

  淚汪汪的眼一雙一雙抬起來,巴巴地瞧著托尼。

  表現誇張,勝在人多,一時連羅德都有些動容。

  但托尼可能在臉上戴了個面具,什麼變化也沒有,仍然道:「走吧。」

  請求無望,小香蕉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眼淚成了汪洋的海,為好不容易找到又失去老大傷心,更為自己傷心。

  沒有目標的小黃人,跟條鹹魚有什麼區別。

  鹹魚們最終在托尼的堅持下滿臉憂傷地拿著錢從復仇者基地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們還努力伸長脖子——如果膠囊也有脖子的話——想最後再看看黛茜,可惜黛茜還在睡覺沒醒,什麼也看不著。

  大門悠悠閉合。

  團子還不知道自己在睡覺的時候失去了一群跟班,眾人用過午飯她才醒,軟綿綿的一坨坐在客廳地板上,自己拿著勺舀碗裡的飯吃。

  彼得很喜歡看黛茜吃東西,幻視也喜歡看黛茜吃東西,兩個人並排在地毯趴著看一歲半幼兒的現場吃播,看得津津有味。

  黛茜舀一勺搗得爛爛的胡蘿蔔,另一只空閑的小手不忘放上一棵西藍花,嘴巴張得大大,臨到嘴邊,見彼得看得專注,勺子一拐彎,遞到他面前去。

  「皮。」臉蛋塞得圓圓,說話也是含糊的。

  彼得就笑,搖頭說聲不吃,才讓樂於分享的幼兒把菜喂到她自己嘴裡。

  幻視陷入思考:「她為什麼不給我吃?」

  「你不吃東西。」彼得看他。

  「她知道嗎?」

  「小孩子很聰明的。」

  幻視就閉上嘴巴。

  嘴巴閉了,腦子卻還在動,見黛茜一邊吃飯,小腳還一晃一晃,他正經地伸手戳,惹得她趕快把小小的腳縮了回去,好好地盤著坐。

  黛茜記著先前一起玩得很好的小黃人,吃了飯找過一陣兒,哪裡知道玩伴被老父親用「給你一百萬離開我女兒」的套路請離了基地,以為還像從前一樣,只是碰見了臨時的小伙伴,雖然不舍,有彼得哄著,也就願意坐在她的第二喜歡腿上玩拼圖。

  玩得高興,還被彼得啾啾臉。

  大家都在笑,站在客廳最不顯眼地方的史蒂夫也在笑。

  曾經的隊長,現在一天裡說的話少得用一只手能數過來。

  大概笑聲被托尼聽見,他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目光交彙又遠離。

  史蒂夫到了晚上也沒跟托尼說自己要離開,其余的人更不知道。

  告別不用大張旗鼓。

  於是等雪隨著入夜漸漸小了,基地沉進睡夢裡,高大的影子就悄然推開門,腳步落地無聲,想借月光離開。

  唯獨沒料到早早地已經有人在外頭曬月光。

  托尼站在落地窗前,頭也沒回,心知史蒂夫踏進客廳,問:「聊聊嗎?」


第100章

  昔日復聯的兩個盟友都默默坐在沙發上。

  一個坐在這一頭, 一個坐在那一頭,這樣和平相處, 恍惚間像過了許多年, 都不知道誰先開口好。

  「喝點什麼嗎?」托尼問。

  沒等史蒂夫回答,他已經站起身走向廚房。

  昨天晚上已經喝過啤酒,董事長今晚總算安分些, 沒有再碰酒精,眼睛在架子上掃來掃去,看見羅德買給黛茜喝的草莓小牛奶。

  於是畫面一轉,兩個年紀加起來遠遠超過一百歲的男人各自握著盒小牛奶坐在沙發上。

  半晌無言。

  托尼按耐不住,最先打破這令人尷尬的安靜:「我不知道你現在養成了不辭而別的習慣。」

  「你現在知道了。」史蒂夫道。

  這兩個人說話的時候, 彼此眼神都不交彙,要不是坐在一個房間, 還以為自言自語。

  史蒂夫低頭捏一捏手裡的小牛奶, 還沒他一個手掌大,小巧得可愛,不禁想起團子捧著這一盒嘬嘬嘬的樣子。

  托尼的小女兒實在惹人喜歡,哪怕不喜歡小孩子, 看見她也喜歡了。

  這段時間,他的話不多, 一大半都去了黛茜那裡, 有時候黛茜在小床睡著睡著,夢見佐德,怕得嚇醒了直哭, 他先趕到,把小小的一團抱在懷裡,不會哄,笨拙地拍拍背,等她情緒平緩下來,莫名地也心裡一軟。

  對於黛茜,史蒂夫能展露點兒笑容,於托尼,卻很少笑得出來。

  都知道始終有個內戰的坎兒橫亙在中間,不可避免,無法抹除。

  只能直面。

  但即便如此,僵持的關系在黃金圈事件與此次的氪星人之戰中,還是緩和了一點點。

  體現在托尼再度沉默之後的緩緩開口:「這次多謝你。」

  史蒂夫捏小牛奶的動作停了停,道:「你這樣,恐怕要說好多次謝謝。」

  「值得。」

  「現在黛茜平安無事,我只希望她好好地長大。」史蒂夫轉頭看托尼一眼,「你養她確實不錯。」

  托尼嗤地一聲:「這是我聽過最假的奉承。」

  「不是奉承。」

  說到這裡,似乎終結了好不容易打開的話題。

  不過史蒂夫也不打算再說什麼,三言兩語,彼此的態度已經很清楚,因為黛茜的緣故,不再像內戰時那樣難堪,短時間之內卻也沒辦法有更大的進步。

  現在這樣子,已經很好了。

  「我該出發了。」史蒂夫站起身,「天亮之前離開曼哈頓。特查拉在追一個流亡的逃犯,他說需要我幫一把。」

  「娜塔莎不跟你一起去?」托尼跟著起身。

  「她很喜歡黛茜。」史蒂夫道,「她和旺達都還有通緝令在身,不能久留,私心裡想再陪一陪黛茜,我願意尊重她。」

  「好的。」托尼撕開小牛奶的吸管,戳破錫紙,吸了一口,發現太酸,眉心聚攏,沒再看史蒂夫,即便知道他已經邁著雙腿,即將走出客廳。

  都沒說再見。

  成年人真切的友誼彌足珍貴,破碎之後再看,越發令人唏噓。

  英雄踏進雪地裡。

  頭頂是黯淡無光的夜幕,舉目四望,再沒有送行的人。

  有時候覺著,也是孤獨。

  史蒂夫腳下未停,穿過庭院,走到大門口。

  不想機械手臂蹲在那裡。

  笨笨半夜不睡覺,被主人委以重任,扛著一個金屬的手提箱,慢悠悠溜到史蒂夫跟前。

  「托尼給的。」史蒂夫道。

  他甚至不必打開箱子察看,就能猜出裡面裝了斯塔克式改良後的武器。

  後來打開了才知道,還有一套嶄新的衣服。

  美國隊長那套星條旗制服已經破了、舊了、黯淡了。

  「托尼就是喜歡考慮很多。」羅德曾經這麼說。

  彼得也這麼說過。

  史蒂夫接過箱子,再要走,終於還是回頭望了一眼。

  只瞧見沉睡的夜色,與不甘寂寞的燈光。

  但他忽然覺出幾分溫馨和羨慕來,低頭笑一笑,不再回頭地走了。

  原本以為沒有什麼事物能讓史蒂夫再止步,然而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十分絕對的絕對,意外從天而降從不打招呼,保不住出門就撞上一遭。

  史蒂夫真撞上一個。

  他收斂了表情走出大門,將將邁出一步,即便是他,也被眼前所見驚得哭笑不得起來。

  美國隊長披著夜色悄悄離開復仇者基地之前,終於還是沒忍住,按了大門邊的對講機,叫住剛准備回屋睡覺的托尼,嘆道:「你想不想出門看看?」

  老父親的心情真是落落起起落落落。

  後半夜他沒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來,在餐桌上也板著臉。

  沒有人懷疑他睡不好是因為美國隊長的離開。

  因為吃飯的時候,大家都顧著從穿女僕裝的小黃人手裡接過餐盤,再伸出另一條腿,讓另一個穿女僕裝的小黃人捏一捏。

  又是滿屋子的小黃人。

  又是。

  「Boss!Boss!Boss!」服務時還夾雜興高采烈的叫嚷,惹得小團子在寶寶椅上直笑。

  如果不是托尼昨天親自約談的他們,都要以為眼前所見,只是在做暫時醒不過來的噩夢。

  這個噩夢要從沒睡好的後半夜講起。

  托尼給了小黃人一箱的美金,讓他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他大概有些低估了小黃人的毅力。

  這群香蕉膠囊拿了錢,沒有馬山離開紐約城,反而去商場大肆購物。

  買的是帳篷、燒烤架、望遠鏡以及其他能買到的露營設備。

  然後成群結隊地蹲在復仇者基地大門口,就著雪花吃烤腸,冷了鑽進帳篷裡裹著小被子用取暖器取暖,還不知道從哪裡弄了無線電視看球賽,不亦樂乎,似乎比裡頭住著的超英還要享受。

  真是豈有此理。

  他們最後統統被托尼捉了進來,面對強權,又是一通雞同鴨講的連說帶比劃。

  好在賈維斯昨天記錄了小黃人的語音,連夜分析,不難對照世界各個國家的語言,逐句逐句翻譯。

  更好在小黃人也沒提認為團子是世界上最壞的大boss,只萬分虔誠地說看到新聞,想追隨斯塔克家的小姐。

  托尼以為他們是衝著氪星人的身份,誤打誤撞,啼笑皆非。

  老父親是板著臉吃完的早餐。

  無憂無慮的小團子卻高興,意外找回了昨天的玩伴,才咽下最後一口飯,就趕忙踢著小腳要到地板上一起玩,快樂得像放飛的小鳥。

  托尼最後還是勉強留了小黃人在家裡。

  原因無他,全在於羅德上校脫口而出的一句話:「這麼多人給黛茜當保鏢也不虧啊。」

  老父親的耳朵一下子豎得長長。

  他不希望再有第二次氪星人大戰,鋼鐵軍團全軍覆沒,在制造出新裝甲之前,確實要有人保護她的女兒。

  何況是免費勞動力。大人忙碌的時候,也好有人看著。

  笨笨確實盡心盡力,但機械手臂的能力到底有限。

  托尼的算盤打得很好,可惜flag立得大大,最終要倒。

  第二天醒來,發現小黃人趁著他睡覺,偷摸進門把他的臉塗鴉成波普藝術時,主動提出收留的董事長就已經開始打算一拳一個小黃人。

  拳打小黃人暫時沒能完成。

  在那之前,基地的大人們有個驚人的發現。

  其實也算不上驚人,畢竟托尼之前已經目睹過一次,比什麼人都要淡定。

  黛茜又開始飛了。

  這次不是曇花一現。

悠于 2020-3-8 11:27

第101章

  只不過說法上有些錯誤。

  「唔。」

  幻視趴在地上, 手拿一把放大鏡,對著團子的一雙小腳仔細研究, 半晌, 認真道,「不是飛,是漂浮。」

  「他這樣子你也喜歡嗎?」羅德轉頭問旺達。

  幻視喜歡紅女巫, 紅女巫喜歡幻視,早就是眾所周知的秘密。

  內戰的時候比較痛苦,一個站鋼鐵俠,一個站美隊,尷尬程度不亞於CP可逆不可拆撞上CP可拆不可逆。

  所幸現在還是在一起了。

  幻視的脫單速度大概能讓許多母胎單身的人羨慕不已。紅女巫的年紀一點兒都不大, 遇見幻視那一年,她才不到二十歲。

  某種層面上, 可以說她是看著幻視出生的。

  「不要說得這麼奇怪好嗎?」羅德翻了個白眼。

  旺達正抱著超大的一袋薯片在吃, 一邊吃一邊瞧幻視,聽見羅德問話,趕快把嘴裡的薯片吞了,再看幻視也不出聲地望過來, 頓時有些赧然:「他這樣子也很好。」

  幻視就轉過頭去抿抿嘴巴。

  兩個人這麼甜甜蜜蜜,旁邊的董事長卻靠著沙發靠背, 面無表情。

  黛茜的超能力來得莫名其妙, 一點兒預兆也沒有,剛剛只是踮踮腳,想要羅德手裡的糖果, 一踮就飄了起來。

  小黃人在旁邊瘋狂拍照留念。

  團子飄得不高,離地才十幾二十釐米,自己也發現了,低頭看看,抬起眼來,滿臉的茫然。

  「不用看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老父親道。

  黛茜茫然完,剛開始還樂,漸漸地發現總這麼在半空中,就有點兒慌,急急忙忙撲過來,要爸爸抱住:「爸爸!」

  溫熱的小面團入了懷。

  她今天早上剛洗的澡,身上還帶股寶寶沐浴乳的香氣,馬甲軟綿綿,小胖腿使勁兒蹬著,發現托尼只是垂眸瞧自己,葛優癱著並不動彈,懂得照顧自己的小女兒趕緊吭哧吭哧抓牢了爸爸的衣服,還扯著他的大手當安全帶,兩只手搭在一起,牢牢地上了鎖。

  黛茜總不放心,把自己的一只小腳抬起來看看,再給爸爸也看看。

  托尼這才無聲地嘆出一口氣,把小小的寶寶摟了摟。

  「不用擔心。」克拉克道,「大概是又放了一次熱視線,生過一場病,反而對地球上的空氣適應得更好,才顯出能力。」

  他走前來,俯身看看,摸摸黛茜的眼睛和耳朵,笑道:「很厲害。」

  「是很厲害。」托尼道,「在腰上綁線都能放出去當風箏。」

  「來。」克拉克朝小團子伸出手,「來,黛茜。」

  小雛菊寶寶往爸爸懷裡縮了縮,猶豫一下,見他對著自己笑,心裡卻又喜歡,忘了是要干什麼,眼睛彎彎地跟著笑起來。

  她手裡還握著一根透明糖紙包的棒棒糖,無私地遞過去給克拉克。

  克拉克不要她的糖果,只要小手:「別怕。我教你。」

  他腳下騰空,也輕輕地飄飛,如同雲中漫步,無所依托,卻很自在的樣子:「會飛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你看大家都會飛。」

  他轉頭去看看周圍的超英。

  幻視能飛,旺達也能飛。並且相當配合,在黛茜面前飛了一圈。

  團子看得眼睛亮亮,於是克拉克再輕聲細語地邀請時,她就把手放在了他的大手上。

  克拉克抱著她飛。

  兩個氪星人在天花板上游,也算奇景,游到一半,克拉克放開一只手,讓黛茜學著自己感受、控制身體裡這股力量。

  寶寶無師自通就能漂浮確實厲害,但到底還是小了些。

  黛茜飛得好好的,克拉克一放手,她就感到有些害怕,五只手指一抓一抓,想要握回去。

  克拉克說別怕,她聽不進耳朵,只管低頭看著下邊的爸爸,腿腳一蹬,上浮的勁兒突然沒了,眼見要往下墜。

  一落落進克拉克懷抱裡。

  克拉克輕輕拍拍小面團的背,說幾句話安撫,感覺黛茜亂動,只能落到地面,把要找爸爸的寶寶還給老父親。

  黛茜顯出往下一沉的樣子時,托尼就站了起來。

  他的表情跟第一次看見黛茜飛時的表情明顯有些不同。上次雖驚詫,也有淡淡的高興,這次刻意收斂表情,仔細查看,還是能發現他繃緊了的唇角。

  他接過黛茜,見那紅紅的小嘴往下撇,整個兒連站在地上也不願,攤開大手,把剛剛替她保管了的棒棒糖給了,道:「不想就暫時不飛了。今天是誰做飯?」

  話音剛落,門邊探出個小黃人的頭,在悄悄地舉手。

  小團子拿過棒棒糖,熟門熟路地剝掉糖紙,放進嘴巴攪一攪,覺得很甜,無所依托的不安頓時少了許多。

  她不是沒從漂浮裡得到樂趣,才學,一時半會兒沒適應也很正常。

  像吃了午飯,克拉克要再嘗試帶她一起飛,這回就飛得很好,哪怕放了一只手也不害怕,自己一個人漂浮在二十釐米的高度,愜意得很。

  托尼看在眼裡,沒有說話。

  娜塔莎端著水果從廚房出來,瞧見他的表情,面色不改,腳步一轉,去投喂玩得咯咯直笑的幼崽。

  黛茜吃東西最好玩,碰見喜歡的總是塞一嘴,努力咀嚼,快快地吞下肚又伸手來拿,從不存在含飯的習慣。

  畢竟就算小肚子裝滿了,嘴巴也還是饞得很,看見盤子裡還有剩的,總要勤儉節約地拿來再吃一吃。

  雖然總會受到老父親的阻止。

  算算時間,幾個人在復仇者基地裡也待了兩個星期了。娜塔莎跟旺達不能久留,彼得的聖誕假期也已經結束了兩天,離開是遲早的事情。

  這麼多人一起吃飯,多一餐就值得珍惜一餐。

  只是這樣暫時的溫馨,似乎也沒能好好彌補托尼缺失的睡眠。

  他今天晚上睡得也不是太好,吃了辛普森給的藥,閉上眼睛,沉進夢裡。

  卻不想是個令人心驚膽戰的夢,無數雙手拉扯,一半在扯他,一半在扯黛茜,小小的寶寶哭得撕心裂肺。

  然後有個面目模糊的黑衣女人分開許多雙手,穿越而來,抱起黛茜,一轉眼就沒了蹤影。

  睜開眼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托尼坐起身,額頭汗涔涔地難受,抹一把,下床去看睡著的女兒。

  床頭小燈是非常溫暖的橙色,光線分散開來,灑了些在黛茜臉上,又輕又薄。

  黛茜睡得很香,縮在小被子裡,兩只小手握成了拳頭,指甲蓋上透著淺淺的粉色。

  托尼靜靜地看著,探身進去,捉了她一只小手輕輕地親一親。

  大概被胡茬扎得癢癢,團子的五官攏了攏,一忽兒又松了,仍舊在夢裡遨游。

  燈靜靜地滅在黑暗裡。

  滅燈的人卻沒回床,放輕手腳,到廚房裡拿冰水喝。

  「看來今晚黛茜的小牛奶保住了。」一人在身後道。

  月亮出來的時候,總有那麼些大人不願意在房間裡好好地睡覺,一個兩個三個,要麼在廚房,要麼在客廳,靜靜等待著攔截另外一個不睡覺的大人。

  深夜會談這種事情,托尼已經做了第三次。

  今天不睡覺的是娜塔莎。

  她腳上套著毛毛鞋,裹了外套,看托尼暢快地一口氣喝完半瓶水,坐上廚房的椅子:「又睡不著麼。」

  「你如果不來,我現在已經躺在床上睡了。」托尼道。

  「我不像史蒂夫,走之前要對主人打招呼的。」娜塔莎道,「我明天就走。帶著旺達和幻視。」

  托尼嗤一聲:「喜歡半夜出來跟主人說話就很像他。」

  他把喝剩一半的水全倒進洗手盆裡。

  「我是看你白天不太高興,猜想晚上睡覺也不會睡得太好,出來看看。」娜塔莎笑笑,「哪裡知道是真的。」

  對方矢口否認:「我沒有不高興。」

  「你在擔心什麼?」娜塔莎選擇性忽略了這一句,問,「擔心黛茜在世人眼裡與眾不同麼?克拉克跟我說,你明明最願意接受黛茜的不同。」

  「她可以在我的保護下與眾不同,我什麼需要擔心。」托尼偏開目光。

  娜塔莎就沉默。

  沉默不了多久,再開口,一語中的。

  「你怕再有人盯上這種與眾不同,再出現半個月前的事故。」她說話輕輕的,「對嗎?」

  托尼臉抽搐了一下,沒有說話。

  「這不是你的錯,托尼。」娜塔莎抬手按按額角,「生為氪星人,也不是黛茜的錯。你什麼時候連這樣簡單的事情都想不清楚?」

  她一連拋出這麼多個問題,大概這個最切中要害,托尼站在陰影裡,終於沒打算再站,抬腿就走。

  擦肩而過時,娜塔莎抓了他的手腕。

  「托尼。」

  小團子今晚睡著睡著,突然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臥房裡暗暗地沒有開燈,她在床上打個滾兒,一翻身,揉揉眼睛,卻很快能分辨出大床沒有人。

  小小聲地叫句「爸爸」,小貓崽似的,賈維斯卻聽得清楚,趕快開了房間的燈。

  托尼隨即推門而入。

  軟綿綿的寶寶找不見爸爸,睡意全無,看見托尼進來,骨碌地抓著圍欄的欄杆起身,把嘟嘟的臉蛋在欄杆擠著,等待大人來抱。

  她再長得高些,長得大些,小小的一張床就圍不住了。

  或者,以後能夠隨心所欲地漂浮,或飄飛得更高些,也能很輕易地出來。

  但黛茜總是願意讓爸爸來抱。

  一頭軟軟的小金發睡得亂亂,托尼伸手給她撥一撥,聽見她聲音還帶著初醒的含糊,輕輕地說「爸爸沒」,回答道:「我在這裡。」

  團子扯過爸爸的外套遮了臉,放下來,見爸爸找著了自己,就很高興,蹦跳著亂動。

  到底中途突然醒的,動沒一會兒,瞌睡蟲回歸,一雙眼皮就往下墜,面團似的身子往托尼懷裡縮一縮,黛茜打個呵欠,眼睛就全閉了起來。

  「快睡覺。」托尼道。

  老父親一雙眼瞧著女兒的睡臉,低頭親親那奶味兒的臉蛋,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慢慢說了句:「我愛你。」

  才說完,發現黛茜又睜開眼睛。

  寶寶在迷迷糊糊裡感覺爸爸的啵啵,困意纏身,也是高興的,小手放在嘴上拍拍,拍到一半兒,又睡了過去。

  實在惹人發笑。

  托尼把女兒換個姿勢抱,大手扯了被子蓋著,有節奏地一拍一拍。

  「飛在天花板上,好玩嗎?」


第102章

  「好玩嗎?」彼得笑著問。

  他背上背了一只穿瓢蟲馬甲的小樹袋熊, 整個兒放松地貼得扁扁,每當他在房間裡轉完一圈, 背上的這個總是意猶未盡地說「還要」, 手裡拿著不知道誰給的半個蘋果,啃得哢嚓哢嚓響。

  這樣的游戲已經玩了快半個小時,權當早飯前的晨練。

  鄰家英雄習慣蕩著蛛絲攀岩走壁, 練就了小蠻腰的好韌性,背這麼久也不覺得累,只是看看時間,再看看還散落在床上的衣物,不得不把黛茜放下來, 繼續收拾東西。

  「皮。」

  小團子把半個蘋果啃得只剩果核,知道把垃圾丟在垃圾桶, 但回來之後手上黏黏的不舒服, 伸了去給彼得看。

  彼得抽出一張面巾紙,替她好好地擦拭,看她肉嘟嘟的臉,總想伸手捏一捏, 按耐不住,到底還是悄咪咪輕輕捏了一下, 有些心虛, 下意識抬頭看門口。

  「我以後還會來玩的。」彼得道,「希望斯塔克先生搬家之後能給我發個具體地址……你說他會嗎?」

  「會。」黛茜應得倒是很快,學舌樣的說話, 不能作數。盡管不能作數,還是給了哥哥不小的安慰。

  梅嬸嬸這兩天已經打了幾次電話過來讓彼得回家,先前托尼的別墅出事,彼得手機震動就沒停過,哪怕蕩在半空中打氪星人,都能看見不停閃爍的通話彈窗,以至於蛛網好幾次射偏,差點兒直接飛到氪星人懷裡去。

  事後他躺在醫院還得假裝安然無恙,為應付梅的視頻通話要求練出一身的奧斯卡演技。

  「我不明白。」梅在電話裡說,「托尼·斯塔克有什麼好?」

  董事長的魅力難得有失效的時候。

  「斯塔克先生很好,黛茜也很好,對嗎?」彼得問。

  他自己明明也還是個上高中的大孩子,見了斯塔克家這一個小小的,心裡總是疼愛,每次跑過來,哪怕不看托尼,看看黛茜也是好的。

  正說著話,幻視敲門讓吃早飯,彼得一手拎包,一手牽著黛茜,帶寶寶到外面去。

  大家都是選的今天回家。

  「這樣你就不用一個一個送,省時又省力。」羅德拍拍托尼的肩。

  然後看見好友五官微微一皺,想起來他肩膀上的傷還沒好全,趕緊抱歉地伸手摸摸。

  滿屋子的人都知道一會兒要告別,唯獨小團子不知道。

  溫蒂手裡的碗和調羹此刻都拿在娜塔莎手裡,小娜阿姨很珍惜今天最後一次喂黛茜的機會,看寶寶嘴巴張得圓圓,吃飯吃得很香,一垂眸就有了笑意。

  保姆溫蒂感覺自己的地位越發岌岌可危。

  打掃有笨笨,喂飯有客人,就連做飯都有小黃人。

  她偷偷地打了好幾次電話給賈維斯,傷心地問能不能巧妙暗示斯塔克先生安排多一點事情做,每次都是賈維斯耐心安慰,最後振作精神來到雇主家,發現能干的活兒又少了。

  不過做飯這種重要的事情,連托尼都認為還是交給溫蒂好一點。

  自從小黃人們做一頓飯差點兒把整個廚房燒掉——更不要說做得還不好吃——之後,廚房門口就貼了張「小黃人禁止入內」的紙條,每只小黃人經過看見了,原本興致勃勃的高興臉都要垮下去,過幾分鐘拋在腦後,下次經過還要再垮一次。

  「我有禮物給你。」娜塔莎看黛茜吃得差不多,用拇指勾掉她臉蛋沾的一點蛋黃,放輕了聲音,說什麼秘密似的,從口袋掏出一雙小小的襪子。

  是毛線襪子,手織的,看得出來織得不太好,她拿慣了武器,沒怎麼碰過織針,卻總想做點兒什麼給黛茜。

  娜塔莎把襪子給黛茜穿在腳上試試,發現剛好,越發高興。

  「這是小娜阿姨送的襪子。」她道,「今天之後,大概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別忘了我,好嗎?」

  團子乖乖地說了好。

  跟小娜阿姨說話的時候,黛茜也總是高興的,如果看見她笑,那就更高興。

  可惜高興沒一會兒就成了不高興。

  吃完早飯,黛茜跑去玩具箱裡翻出球,要跟彼得踢著玩兒,轉頭卻發現大人都提了東西,站在門口說再見。

  她已經是個超過一歲半的大孩子,知道再見是什麼意思,捧著的球落在地上,咚咚咚咚地彈跳,隨即滾進了角落。

  小雛菊寶寶跑得飛快,還沒說話就成了眼淚汪汪的可憐樣子,過來看看爸爸,爸爸不說話,她就去拉扯彼得的褲子。

  一手扯著彼得,一手扯著小娜阿姨,只恨手太少,還有好幾個人扯不了。

  黛茜於是很傷心。

  這種傷心在看見推門而入的哈皮之後,就變成了更加的傷心。

  哈皮:????????????????

  「哪裡?」黛茜仰著頭問。

  這塊黏人糊糊的幼兒餅很快被老父親抱了起來,小手還堅持地拉著大人的衣服,心裡知道是一定要走,一眨眼「啪嗒」地掉下大顆眼淚,還問:「哪裡?」

  「你有家,別人也要回家。」托尼道。

  做爸爸的說得直接又冷靜,伯伯阿姨卻心疼,娜塔莎擦掉黛茜落的金豆豆,笑道:「以後一定會回來的,答應你。」

  彼得、幻視和羅德這八竿子打不到一點兒默契的三人組此刻表現出難得的默契,畢竟跟黛茜相處的時間久一點兒,沒有安慰,都在默默地從口袋往外邊掏零食。

  寶寶哭哭地捧了一捧的食物,最終也沒能留住回家的大人,轉頭看看突然之間空了許多的客廳,窩在爸爸懷抱裡抹眼淚。

  托尼身後一群的小黃人跟著嚎啕大哭。

  吃飯吃得最多,哭得也最大聲,真是沒白白浪費了香蕉。

  老父親的頭好疼,耳膜也好疼。

  疼完之後,抱著女兒坐在客廳的沙發裡,瞧著小黃人們拿手帕過來替黛茜擦眼淚,他反而忽然能體會驟然無人的那種空落落,動一動手指,一時之間不知道做什麼好。

  大人的不知所措,保質期向來很短。

  董事長即使搬到了復仇者基地養傷也還是日理萬機,要做的事情很多,轉眼之間就想起來一件。

  等小黃人扭扭屁股跳沙灘草裙舞轉移了團子的注意力,他打開超大全息投影,進了網站,點點畫面,把看中的東西加進購物車。

  托尼在網購。

  先前居住的別墅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他打算再建一棟房子,卻沒打算帶著黛茜回那裡住,已經遵守諾言,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上城買了更大的別墅,隨時可以住進去。

  托尼·斯塔克不缺錢,新家該有的家具都已齊備,在大戰中成了廢品的奢侈品也重新買過,唯獨黛茜用的小東西最瑣碎,他總是想盡可能地復原,盡量買跟原來差不多的,比如她喜歡的小凳子,比如很大的玩具熊,比如小火車,連玩具房的貼紙也要一樣。

  當然,還有很多忘了原本長什麼樣的,只能放飛自我隨心所欲地購買。

  這種瑣碎的事情本來不必托尼親自做,他樂於打發時間,卻也沒人攔著。

  擦干了眼淚的小雛菊寶寶扭扭地到爸爸身邊來了。

  小黃人的草裙舞很有趣,但她瞧見爸爸把實物投影一個一個地丟進大大的購物車裡,草裙舞就黯然失色,滿眼地剩下這個搬運游戲,要過來一起玩。

  跳草裙舞的小黃人保羅拿著草站在原地,也黯然失色,背景都成了灰白的。

  必須承認的是用全息投影買東西確實好玩,不單黛茜過來看,幾分鐘之後,托尼身邊已經聚集了一群看熱鬧的小黃人。

  有這麼一群香蕉膠囊在,倒也真不覺得房子有多空。

  想想托尼前兩天要把新家的地下區域改造一部分當睡房,電話那頭問多少個人住,得到「六七十」這個答案後良久的沉默,也該知道養小黃人是件多麼了不得的事情,費時又費力,家裡還吵鬧。

  黛茜看見托尼把一把傘丟進了購物車。

  導購目錄從眼前飄過,認識的不認識的東西,放大了看都很新奇,用手去碰一碰,手指穿過去,圖案還在,像個移動的魔法市場。

  她看上一個澆花的陶瓷水壺,並不知道拿來干什麼用,覺著好看,過去扯扯托尼的褲腿:「爸爸,這個。」

  托尼看她一眼,買下水壺。

  小黃人在旁邊點點頭。

  黛茜再指一個:「爸爸。」

  托尼還是買。

  小黃人再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黛茜要的不多,做游戲似的,看見東西投中了購物車就高興,後來懶得說話,悄悄去桌子上拿了一塊橙,邊吃邊看著托尼把手劃來劃去。

  但她這麼兩下,已經起了很好的示範作用。

  老父親劃過了一個金子熔鑄的香蕉塑像,聽得底下又道:「爸爸!」把塑像買了下來。

  看到香蕉的沙灘褲,聽見「爸爸」,又買下來。

  然後覺得褲子的負擔異常沉重,低頭一看,褲腿被一串小黃人揪著,個個傳遞媚眼,喊話喊得真情實意:「爸爸~~~~~~~~~~~」

  小黃人被丟出去時,拋物線可優美了。


第103章

  小雛菊·斯塔克的新家比原來那個大了很多很多。

  市值兩億美元的豪宅, 擁山坐水,自上而下有超大的停機坪、天台高爾夫球場、私人泳池和花園, 房子後面還連著個小型游樂場, 在房子裡轉一圈,恐怕很容易迷路。

  黛茜現在就很迷路。

  小小的寶寶牽著玩具馬,站在走廊裡四處張望, 記得剛剛從書房走出來,才一會兒,就暈頭轉向地不知道去處。

  小黃人凱文抱著高高的一疊書從拐角過來,看見迷失人生道路的黛茜,吹聲口哨, 見她高興地轉頭來看,伸出一只手, 牽她到書房去。

  老父親正在書房裡看書。

  他的身體還沒完全痊愈, 辛普森不讓劇烈運動,更不准他穿著裝甲滿天亂飛,勒令每天休閑養生,就差往咖啡裡放枸杞。

  「我盯著你呢, 斯塔克先生。」

  醫生修長好看的兩根手指戳了戳他自己的眼睛,再戳戳托尼的眼睛, 「沒指望你從超級英雄的崗位上退休, 但你好歹看看自己的身體,超級血清的注射名單上可沒有斯塔克。」

  托尼不是不遵從醫囑的人。

  陽光很好,他也樂得偶爾這麼輕松地看書, 雖然看的是納米分子技術的相關研究報告。

  然後被高高一摞的書塔遮擋了光線。

  老父親不知道女兒剛才在外頭經歷了怎樣的迷茫,翻個白眼把凱文放在桌上的書推開,轉頭見家裡這小的牽著馬雀躍地過來,要坐在自己腿上,配合地伸手抱了她,任由綿軟的一團坐著,把資料翻頁,繼續看報告數據。

  黛茜也要看看爸爸看的東西。

  一老一小這麼認認真真地看字,倒非常和諧。

  從復仇者基地搬到新家已經有兩天,黛茜總還記著從前那個別墅,剛來的時候說要回家,現在知道這裡也是家,待得就安心些。

  她這會兒把手放在報告上,慢慢地摸字,好像摸一摸,自己也能認得。

  「去。」托尼道,「把你的畫畫本拿過來。」

  黛茜有個自己的畫畫本,還在復仇者基地的時候每天拿著蠟筆塗鴉,一天天地積累,現在也有了十幾二十頁。

  托尼打算以後把它出個畫集,放在自己家裡看。

  雖然小團子畫的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偶爾指著個黑糊糊的圓點兒說是爸爸,但心理暗示做久了,看著也確實有些老父親的神韻。

  黛茜一聽,趕緊呲溜地滑到地板上,去一堆童書裡翻找出畫本,興高采烈地又回來,把本子遞給爸爸。

  老父親翻開畫畫本空白的一頁,擰開鋼筆,在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了自己的名字。

  另起一行,再寫女兒的名字。

  黛茜·瑪利亞·斯塔克。

  團子坐在爸爸懷裡,看得聚精會神,見爸爸寫完,把她的蠟筆盒也打開,趕緊去拿了她最喜歡的紅色蠟筆,也要學著寫字。

  可惜小小的手握吃飯勺子靈活,握筆寫字的時候卻歪歪扭扭,明明已經能夠畫出流暢的線條,要寫小蝌蚪一樣的英文字母就不行。

  鬼畫符似的縱橫,不知道寫了什麼東西。

  即便這樣,黛茜也得了樂趣,一邊寫一邊噗嗤噗嗤地笑,抬頭看看爸爸,還很願意展示自己的作品。

  被父母愛著的孩子總是自信些。

  「這裡寫得不好看。」

  托尼在紙上點點,俯身坐得離桌子近些,大手把女兒面團一樣軟的小手抱住了,教著一筆一筆地寫字。

  「這是托尼。」他道。

  「托尼。」團子跟著學舌。

  「托尼是黛茜的爸爸。」

  老父親教師的姿態倒是端得很高,本來可以更溫馨些的畫面,他反而很認真,感覺掌心那沒一點兒的手輕輕地動著,學得也認真,眉眼間就有了松而軟的情緒,「所以你用膝蓋想也知道,現在要寫的這個是黛茜。」

  「黛茜。」

  「黛茜是托尼的小孩子。」

  「是我,爸爸。」黛茜腆著肚子,趕快指一指自己。

  「當然是你。」

  這麼學寫字,學了大半個小時。

  小小的團子動的時候好動,一旦靜下來卻也坐得住,何況她喜歡跟托尼待在一起,寫字寫得專心,最後雖然還是毛毛蟲亂爬的樣子,好歹已經能看出「Daisy」的樣子了。

  黛茜珍惜地把畫本合上,寫了這麼久肚子扁扁,想出去管溫蒂要小零食吃。

  才這麼想,就聽見敲門聲,門口探進來一個扎著頭巾的腦袋。

  溫蒂的半張臉藏在門框後面,很不好意思:「斯塔克先生,電梯在哪個走廊中間啊?」

  剛剛搬家,總是這樣。

  最認得路的除了托尼,居然是滿地底的小黃人。

  畢竟是一路靠著張寫了「斯塔克」就能找到復仇者基地的角色,才來兩天,香蕉膠囊們就把別墅裡所有房間摸了個遍。

  桑拿房托尼還沒蒸過,推門進去,發現裡頭已經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地的小黃人,雪天的游樂場也成了小黃人的游樂場,過山車一圈一圈地翻轉,高空尖叫響徹雲霄。

  就連家庭影院的第一桶爆米花,也是小黃人先爆了捧著邊看邊吃,邊吃邊哭。

  後來發現,不是電影太溫情,是從劇本到演員都太爛,生生把人膈應出的眼淚。

  沒把這群整天搞事的扔出別墅去,托尼的脾氣已經算很好。

  他漸漸發現自己一時腦抽,收留的不是什麼香蕉保姆,更像天賦異稟的小惡棍。

  小黃人用化學試劑做液體炸彈比做飯熟練,組裝槍支比組裝玩具熟練,就連重新設計、還沒讓彼得知道的鋼鐵蜘蛛俠裝甲,他們也想進去試用試用。

  唯獨對黛茜是最好的。

  托尼說的話,小黃人經常性當做耳旁風,黛茜奶聲奶氣地說些童言稚語,就成了把他們耳膜刮穿的八級大台風,什麼也聽,大概黛茜要天上的星星,他們都能搞個縮小槍把星球從宇宙裡偷下來。

  當然了,這種做法相當反科學。

  有小黃人在,溫蒂的效率高了很多,雖然需要時不時提心吊膽地防著他們取代她的工作崗位,但像今天,她收拾完健身房趕著做飯,就能把剩下的幾個房間交給穿女僕裝的戴夫和鮑勃。

  「午餐不急。」托尼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人在客廳,團子在旁邊遛玩具小馬。

  溫蒂圍著圍裙往廚房走,聽見雇主這麼說,很有些疑惑:「斯塔克先生?」

  疑惑很快成了恍然大悟。

  門鈴響了。

  溫蒂跑去開,客廳裡站著看黛茜玩玩具的兩個小黃人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嘿嘿嘿笑起來。

  一個用肩膀去撞另一個,另一個又撞回去,擠眉弄眼,學著什麼人噘嘴做親親狀,還要抱在一起。

  演技出群。

  溫蒂迎著客人進來了。

  是張熟面孔,女人穿一身干練的白套裙,金發扎成了馬尾,沒擦口紅,看看黛茜,再看看托尼,笑道:「周末愉快。」


第104章

  黛茜呼啦啦地跑過來, 腦袋上扎的兩個小揪揪一蹦一蹦:「阿姨。」

  肚子扁扁的寶寶相當雀躍,踮著小腳, 伸長了脖子看小辣椒阿姨今天又帶什麼好吃的點心。

  但她隨即有些失望。

  因為佩普笑而不語, 向她展示了空空的一雙手。

  「沒?」

  團子鍥而不舍,拖著小馬過去,骨碌碌地在佩普身側轉了一圈, 發現果真沒有吃的,一攤手:「沒。」

  「公司餐廳新來的甜品師做甜甜圈非常厲害,又大又圓,淋的是草莓味兒的糖漿,我想你一定喜歡。」佩普彎腰蹲下, 輕聲細語地跟黛茜說話,「對嗎?」

  「知道你喜歡, 我當然要帶。」她轉身往門口一指, 「放在櫃子頂上。」

  黛茜精神一振。

  跑去門口一看,果然是的,趴在櫃門上,等著大人給拿。

  不用溫蒂邁腳, 演愛情劇的小黃人斯圖爾特和戴夫已經一溜煙地跟著過來,搭人梯上去拿了裝甜甜圈的紙袋子。

  以後要是像這麼樣替黛茜拿些危險的東西可不太好。

  「所以你現在又養了這麼兩個寶貝。」佩普起身站好, 拉拉裙子, 對托尼笑道。

  她笑的時候總是很好看,微微抿著唇,藏了三分的笑意在唇縫裡。

  「嗯。」托尼仰頭看了看天花板, 「是養了幾個。」

  那「六七十」的數字在舌尖上打轉,最後還是給咽了回去。

  兩個人這麼面對面地說著話,瞧著和平又溫馨,彼此心裡才知道,還是有些怪怪的。

  托尼不是沒有想過讓佩普回來一起住——他心裡想了許多次,但佩普始終不開口。

  「你不用每次來都帶禮物。」托尼道。

  小團子拿著紙袋,自己站在那兒慢慢地撕開封口的膠紙,發現有三個,雖然嘴饞,卻也沒先拿著自己吃,快樂地跑過來,想讓爸爸也拿一個。

  老父親拿出甜甜圈,掰成兩半,一半給女兒,一半遞給佩普:「你總不會希望她是因為喜歡點心才喜歡你。」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方式。」佩普用右手拇指撫撫左手的食指,看黛茜吃得滿臉都是五彩的小糖粒兒,拿紙巾替這小的擦擦,「黛茜非常好,我非常喜歡。」

  她笑笑:「但沒有什麼經驗,總會手足無措。你從前也從來不會帶孩子,當初肯定費了不少的功夫。」

  「你能做得比我好。」托尼道。

  「我很希望這樣。」佩普道。

  她很快把目光投向黛茜,見小小的寶寶吃完了甜甜圈,抓一抓黏糊糊的小手,滿臉寫著還想要,就搖頭:「爸爸說只能吃半個。就吃半個,好嗎?」

  團子聽了,把還沾著糖粒兒的手放到嘴巴舔舔,珍惜地吃最後一點兒甜味兒,非常好說話,乖乖地應好。

  佩普再看看旁邊站著的兩個小黃人。

  這麼多年,大風大浪都見過,這位斯塔克工業的CEO兼董事長前女友處變不驚的心理素質已經很強,但見小黃人的第一眼,她還是下意識咽了兩口口水。

  至少香蕉膠囊長得比浩克可愛。

  她不知道小黃人介不介意老被別人看著,出於禮貌,克制著本能,盡量不把視線望他們那兒轉。

  然後發現有些艱難。

  佩普是垂了眸,然而那兩條站立的矮矮的小香蕉目光如炬,就差沒在腦門刻一行「I am watching you」的大字。

  小辣椒耐不住,還是看過去。

  胸腔裡憋著的一口氣頓時泄了大半——他們哪裡是看她,分明在看她手裡那半截還沒吃的甜甜圈。

  「一起分享嗎?」她把甜甜圈遞過去。

  小黃人擦擦口水,大眼睛亮起來,指指自己,得了肯定,歡天喜地過來拿了甜甜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消失在佩普視線裡。

  吃東西還要躲起來吃,是個容易害羞的種族。佩普這麼想。

  這麼想的她很快想拿起溫蒂做飯的平底鍋砸自己的腦袋。

  托尼把手背到身後,壓低聲音道:「賈維斯,把門關好。」

  「很抱歉,先生。」智能管家遺憾地道,「這句話您要是在兩秒鐘之前說就好了。」

  佩普聽見腳底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團子也聽見了,耳朵一伸長,揮舞著小胳膊叫起來。

  她知道什麼要來,佩普卻不清楚,一個激靈,想起從前面對的種種炸房子、綁架人、丟海底的操作,急忙俯身,把黛茜抱在懷裡,護住了她的腦袋:「快走!」

  「不用走。」

  托尼的聲音完全淹沒在走廊狂溢而出的齊聲歡呼裡。

  小黃人軍團跑起來真是壯觀,像堵香蕉的牆轟然倒塌,砸在眼簾裡,猛烈的視覺衝擊令人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拿著半個甜甜圈的斯圖爾特已經被擁在最頂上,儼然國王,倨傲又慵懶地把甜甜圈高舉過頭頂,仿佛拿的是偉大的石中劍。

  六七十雙大眼睛閃爍著饞饞的光芒,齊刷刷都把手伸過來,想要甜甜圈吃。

  佩普呆若木雞。

  直到香蕉膠囊們被托尼看了力比千鈞的一眼,灰溜溜夾著尾巴——如果有尾巴——地撤回去,臨走前還噗噗地吐舌頭,留下口水印子在地板,佩普才緩過神來,轉臉看托尼,看那又抿了一下的唇,顯然是把拿大錘子打托尼腦袋的衝動憋了回去,平靜地問:「養了『幾個』?……」

  「你懂得四舍五入的。」托尼道。

  佩普簡直氣笑了起來。

  她懷裡的寶寶跟著眼睛彎彎地笑,讓人看了更生不起氣,小小的一只抱在懷裡,她後知後覺,現在才覺出黛茜又軟又輕,拍拍小朋友的背,松口道:「沒事就好。」

  小黃人轟隆隆嚇到了客人,今天中午的午餐,多了好幾個穿著女僕裝的圍著佩普轉,當作賠罪。

  飯用得差不多時,佩普拿餐巾擦擦嘴,看看托尼,有一瞬間的恍惚,想出口的話不由頓了一頓。

  這樣坐在一起吃飯,跟從前真是一樣。

  卻也有些不太一樣了。

  托尼覺察她的目光,抬頭問:「怎麼?」

  「沒有。」佩普喝了一口水。

  然後道:「我明天回歐洲。」

  突然說這麼一句,托尼一愣,臉色有點變:「為什麼?」

  他遲疑道:「因為我沒告訴你其實養了六七十個小黃人嗎?」

  「不是。」佩普啞然失笑,知道他不安,手伸過去,在他手背輕輕拍,「歐洲有好幾個項目,都因為我中途回來停了。我要回去完成,好嗎?」

  托尼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想什麼,托尼。」佩普漸漸收了笑容,「但你做超級英雄,我在經營公司,要顧的不止一個人,是整個公司。你看,我們都不是無所不能。處理完了,我就回來。」

  團子本來大口地吃飯,聽見說話,發現爸爸的臉色不好,放到嘴邊的小勺子也停了,睜大了眼睛看。

  佩普道:「不是因為小黃人,更不是因為黛茜。我有我要做的事情。好嗎?」

  她一連問兩個「好嗎」。

  托尼放下刀叉,沒有說話。

  佩普走的時候,他牽著女兒在門口送。

  小辣椒親親黛茜的臉,站起來,捧了當爸爸的臉印一個吻:「在我回來處理我們兩個的事情之前,別再受傷了,托尼。」

  「我知道。」托尼閉上眼睛,也親她。

  小雛菊寶寶站得矮矮,卻也不妨礙仰頭好奇地看。

  她背後伸來一雙小黃人的手,悄悄地把她眼睛給捂上了。

  送走佩普,托尼沉默地坐在客廳,不看電視,也不看手機,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黛茜趴在爸爸身邊,不知道他為什麼心情不好,連帶著她的臉蛋也耷了,牽牽大手,把腦袋擱在托尼腿上,等待他說話,等著等著閉上了眼睛。

  這個點兒,是睡中午覺的時間。

  溫蒂從旁邊經過,小心地放輕腳步。

  小黃人從旁邊經過,也小心地放輕腳步。

  「他怎麼肥四?」鮑勃扯著斯圖爾特站在牆角偷看托尼,咬耳朵說悄悄話,小黃人語嘰嘰呱呱。

  「失戀的男人總是這樣。」斯圖爾特聳聳肩,「他被女人甩了,就在吃飯的時候。連沙拉都沒有吃完,好慘。」

  鮑勃哭起來。

  「我都聽見了好嗎?」

  傳聞中被女人甩的董事長在沙發沒好氣地道。

  一個成熟男人,想要獨自地黯然神傷也是不容易。

  前頭趕走了大聲說悄悄話的小黃人,托尼把黛茜抱回臥室睡,出來再想往沙發上坐坐,又聽賈維斯說:「先生,有您的電話。」

  老父親打開手機,屏幕投影出個穿花棉襖的老婆婆,正叉腰大聲道:「托尼·屎大顆!」

  一個成熟男人,想要獨自地黯然神傷真是不容易。

  住在維徹斯特的老婆婆羅克西聽說托尼被氪星人狠狠揍的消息,上門來看望了。

  只是這作者更新還要緩慢的看望速度,讓人實在不敢恭維。

  托尼沒想到的是,羅克西這次騎著重機轟轟轟地來,車後座居然還帶了個青少年。

  「在那之前,我要告訴你。」黯然神傷屢次失敗的董事長對著全息視頻界面淡淡道,「你開錯方向了。我家不在那邊。」

  「猴裡謝特!」


第105章

  羅克西大聲罵人歸大聲罵人, 等掛掉電話,還是一路風馳電掣, 開著重機躥到了托尼家裡。

  小團子早在電話裡就聽見羅克西的聲音, 從沒哪個客人能讓她這樣慌張,拖著玩具躲到沙發後面蹲著,手捂著兩邊的臉蛋, 生怕婆婆突然從哪個角落冒出來,把她吸吸臉。

  「換了一個這麼大的房子。」身材嬌小的羅克西即便裹了厚厚的棉襖,從重機翻身下來,看著還是小小的一只,摘掉頭盔, 誇誇誇地踩著靴子上前,把小黃人托舉著的冰水喝了大半, 「花不少錢吧?」

  「噢, 好孩子。」她瞧見小黃人凱文還舉著托盤,隨時等待水杯放回來,滿意又喜歡地挑挑眉,撫摸一下凱文的頭。

  論接收能力, 這位老婆婆大概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並不問小黃人「是什麼東西」,等凱文嘰嘰呱呱地說一通, 她也只是點頭, 狀似理解地道:「好,好,好。」

  「我記得上次去維徹斯特, 你還有一輛掉牙齒的車。」托尼坐在沙發上,任由羅克西在自己的客廳亂轉,淡淡道,「今天來就只剩下二手的重機了。再過兩年,我可能到貧民窟去救濟你。」

  「我遲早會回本的。」羅克西不以為然,從大口袋裡掏出叮叮當當的一堆錢幣,「上星期還贏了這些。」

  可惜只是游戲幣。

  她說要來看望托尼,此刻也確確實實把心情不太佳的董事長打量了一遍,總覺哪裡空空,回想起來,開始滿屋子地找:「我的小雛菊呢?」

  可憐的小團子到底沒有躲過這一劫。

  她跟別人玩捉迷藏也沒有玩得這樣認真,縮成個球,藏在沙發後面,一句話也不肯說,卻還是被裝了幼兒探測儀似的的羅克西嗖一下過來找到了,驚得她小身子一哆嗦,趕快站起來,邁著小胖腿就往爸爸那裡逃。

  腿短了一點。

  跑沒兩步,被婆婆從後頭抱起,低頭就是一個結結實實的親親,把寶寶嫩嫩的臉蛋吸得扁扁。

  幼兒餅在半空中使勁兒掙扎,紅紅的嘴巴撇下去,承受不住大人這樣的熱情,像是要哭了。

  老父親瞧在眼裡,終於還是起身,把女兒從羅克西手裡搶了過來。

  他要是晚一步,恐怕黛茜等不來爸爸,自己飛也要從羅克西的手裡飛出去。

  黛茜委委屈屈地縮在爸爸懷裡,用小手把臉揉一揉。

  「好狠心的史大顆。」羅克西失落地道。

  一抬眼又看見不高興了的團子,一張老臉笑得褶子都開花,趕緊哄道:「下次親輕一點兒,跟撓癢癢一樣輕。下午給我們小雛菊烤蛋糕,好不好?」

  黛茜還是不樂。

  「你有心情吸別人的孩子。」托尼道,「就沒空管一下帶過來的人嗎?站在門口已經很久了。」

  他說的是羅克西帶來的陌生少年。

  那少年在視頻投影裡出現了半張臉,皮膚很白,瞳色很深,卻又不完全是黑色的,虹膜上一圈兒陰郁的灰,看人時總像沒有感情。

  他跟著羅克西進門,卻只停留在門口,羅克西嘴巴不停地說了許久的話,始終沒聽見他吭一聲,連帽的黑大衣把他全身上下攏住,如同裹藏著不可說的秘密。

  這樣特殊,讓人想忽視也難。

  「埃文不喜歡說話。」羅克西道,「他站在那裡是因為想站在那裡,干涉也沒用。」

  她說著,對門口沉默的少年招招手:「你想過來喝點兒水嗎?」

  名為「埃文」的少年就搖頭。

  「但是你擋住門口。」托尼道。

  這麼說似乎也沒起到什麼作用。

  埃文站得並不很直,單薄的背脊微微彎著,比起同齡人,瞧著多了兩分孱弱。

  「那你站著吧。」羅克西寬容地道,「想什麼時候過來,就什麼時候過來。」

  她話音剛落,卻見埃文動了動腳,開始朝這邊走。

  他走不是為了去沙發找位置坐著,反而徑直到托尼跟前,看看還在揉臉的黛茜,看著看著,把罩著頭的衣服帽子撥開,露出一整張臉。

  非常……非常漂亮的一個孩子。

  布魯斯·韋恩家裡的達米安之前露過臉,已經算是五官精致的小男孩,大概因為埃文長開些的緣故,看著樣貌更加出色。

  他的皮膚真是白,淡得幾乎沒有血色,仿佛外面飛絮樣飄著的輕白雪花都滲透進了他血管裡,連呼吸也是涼涼的。

  托尼對埃文突然撥帽子的動作有些驚詫,再看他不說話地拿一雙眼睛直盯著自己懷裡小小的女兒看,莫名感到有些古怪,後退一步,無表情地問:「怎麼?」

  黛茜被這麼看著,好奇地回看,一時忘了臉蛋被婆婆吸果凍一樣吸的事情,藍眼睛睜得圓圓。

  面對托尼的疑問,埃文還是沒有說話,搖搖頭,站到了羅克西身邊。

  羅克西拍拍他的手:「不要搗蛋,好嗎?」

  「我不記得你什麼時候收養過孩子。」托尼道。

  時針往後撥了兩個數,一晃兒到喝下午茶的時候,羅克西作為一個毫不見外、來之前也不打聲招呼的客人,自然也毫不見外地借用廚房,親自給黛茜烤蛋糕。

  溫蒂帶著兩個孩子到玩具房裡玩,剩托尼和羅克西在廚房。

  這兩個小時裡,埃文硬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安靜是安靜,安靜得異常。

  「你記性不錯。」羅克西道。

  她戴著粉色小花的隔熱手套,從開了門的烤箱裡拿出熱氣騰騰的蛋糕,放到流理台上,用手扇著聞了聞,露出個滿意的笑容。

  或許因為隨即想到埃文,她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些,換成唏噓:「他是個可憐的孩子。我想把他帶到維徹斯特,交給澤維爾先生看護。澤維爾先生不久之前成了一場病,現在才有精神重新料理學校的事情。」

  「所以你是順便來看我。」托尼板著臉揭穿了無情的事實。

  「不。」羅克西居然搖頭,豎起一根手指。

  她說的還要更無情些:「主要是看看小雛菊,順便看看受傷了的你。沒想到不止身體受傷,還受情傷,真是讓人沒眼看。」

  「哦。」托尼道。

  他關注的重點不在羅克西看誰,也不在於生了病的澤維爾教授,停頓一下,還是追問:「我看你帶來的不像個普通孩子。」

  托尼的觀點,溫蒂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很認同的。

  她帶了這麼久的小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小心翼翼過。

  埃文盤腿坐在地上,相對於黛茜,已經是個大哥哥了,自然不會跟著一起擺弄玩具。

  他主動跟過來,只是安安靜靜看著黛茜玩,給小餅干不要,給飲料也不要,好在臉蛋漂亮,稍稍減了些給旁人的壓力。

  唯獨黛茜不覺得有壓力。

  小雛菊寶寶對這個羅克西帶來的哥哥很好奇,手裡拿著復仇者主題的玩具車,過去給埃文,埃文不要,她也不生氣,乖乖地坐回去跟溫蒂玩。

  玩著玩著,黛茜想換個玩具,看見櫃子裡放的西瓜球,站起身去拿,太矮了夠不著,使勁兒踮著小腳。

  「我來。」溫蒂道。

  她的動作很快,但黛茜更快些——話音剛落,幼兒已經漂浮起來,伸長手臂,順利拿著了西瓜球。

  埃文倏然睜大了眼睛。

  那靜默無瀾的瞳孔似點開漣漪的湖,一下添了生氣,活泛起來。

  溫蒂沒覺察。她快快地抱住黛茜:「小心掉下來呀。」

  這回飛得不高,下次要是飛到天花板上可不得了。

  團子不覺危險,咯地一笑,捧著球給溫蒂看。

  球是好球,孩子也是好孩子。

  黛茜跑回原來的位置坐著,把球放在地上來回地滾,居然也能玩出點兒樂趣。

  心提了又放的保姆撫撫胸口,打算回去跟黛茜一起坐,卻見一直安靜坐著的埃文舉起了手。

  她有些驚奇,問:「有什麼能幫你的嗎,埃文?」

  更驚奇的還在後頭。

  黑眼睛的少年竟開口說話。

  是真的說話,連托尼也沒那樣的幸運聽,此刻溫蒂卻聽見了。那聲音啞啞的,音量也不大。

  他道:「我想吃蘋果。」

  簡直讓溫蒂受寵若驚,愣一下才快快地應:「馬上給你拿。」

  她說著就往外面走。

  走出門口,想到房間裡只有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還陌生,不太放心,叫了一只小黃人凱文過來看著。

  凱文把手背在身後,聽話地進來,靠在牆上,百無聊賴地看黛茜玩。

  視線移開一會兒再看時,凱文已經坐在黛茜的玩具堆裡拿著復聯的兵人在突突突地打仗了。

  真香。

  團子把球滾兩滾,不小心用大了力氣,小西瓜骨碌碌地滾遠,一路到埃文腳邊。

  她撐著身子起來,想去拿,抬眼看見這個不說話的哥哥搶先一步,把她的球撿在了手裡。

  「我的。」黛茜道。

  埃文對她招招手。

  寶寶過去拿,他也願意給,等她捧了球在懷裡,他就不做聲地伸出手,摸摸她的臉。

  他的手真是涼。明明別墅裡這樣溫暖,卻還是涼得黛茜縮了脖子。

  她對這個哥哥好奇,他主動親近,她也不是不高興,幼兒的模仿天性,分出一只小手,學埃文的樣子去摸摸他的臉。

  「他究竟是個什麼來歷?」托尼問羅克西。

  「埃文是被人從實驗室裡救出來的。」羅克西嘆道。

  「他是個……實驗體。」

  黛茜小小的手摸過了埃文的鼻子,摸過嘴唇,輕輕地一撥,埃文就配合地把唇啟開了。

  血色淡淡的雙唇之內,是無比潔白的牙齒。

  一對虎牙尖得異常。用手觸碰,恐怕被那尖銳刺得心肝砰砰跳。

  然後聯想裡故事裡寫了許多年、許多個版本的一種不死之物。

  心跳得越發厲害。

悠于 2020-3-8 11:27

第106章

  吸血鬼。

  換了旁人, 看見這一幕,恐怕要大驚失色地尖叫起來, 但小黃人在旁邊玩黛茜的玩具, 黛茜自己……似乎並不覺得這樣很可怕。

  旁邊那個黃色香蕉保姆真是不太靠譜。

  她嫩嫩的手指伸去摸埃文的尖牙之前,埃文就已經閉上了嘴。

  他的唇又涼又軟,像冰過的果凍。

  那深色眼瞳垂下來, 靜靜地瞧著黛茜,活躍起來的些微生氣不減,因為黛茜的靠近與觸碰,還融融地升騰起一抹溫情。

  溫情得不明究竟。

  就算埃文一開始特地走到托尼跟前看了黛茜,卻也一直只是看看, 黛茜玩那麼久的玩具,他半句話都不說, 看見她飛才變的臉色。

  小團子蹲下去, 把球拍拍,手上用力,又把球拍得滾了開去,連忙站起身追。

  埃文坐在原地, 沒再去撿她的球。

  這時候溫蒂端著一盤切好了的蘋果進來,見玩具房裡一切如常, 表揚坐在地上的小黃人:「照看得不錯。」

  小黃人凱文正拿著黛茜的復聯兵人演繹大戰, 聽見誇獎,有些疑惑,隨即毫無心理負擔地接受了溫蒂的誇獎, 胸脯聽得老高。

  落進溫蒂眼裡,就有些怪。

  至少她不明白為什麼小黃人被誇獎要挺肚子。

  保姆體貼又熱情,果盤遞到跟前來的時候,埃文看她一眼,伸手從裡頭拿了一塊蘋果。

  他吃東西很斯文,也很慢,偶然間露出唇下白白的牙齒,如果溫蒂剛才見過他的尖牙,此刻必定驚詫:那對虎牙成了普普通通的樣子,與常人的無異。

  這少年果然渾身的謎團。

  「吸血鬼。」托尼道。

  一番談話之後,老父親的臉色變得不是很好看,此時一邊說話,一邊調監控看玩具房的視頻畫面,語氣也冷許多:「你知道他膽敢用那對牙齒碰我女兒一下,立刻會被打得扁過蝙蝠,丟出這棟房子。」

  羅克西也湊過來看視頻,臉上用什麼護膚品也平不了的褶皺顫顫,低下頭去,為老不尊的不正經隱匿了,流露出的同情不加掩飾:「埃文從來不傷人。他在實驗室,就是因為不肯用改造出的能力傷害別人,才受了很重的折磨。」

  「那是個什麼樣的實驗室?」托尼問。

  他問完這句話,心裡總還有幾分警惕,浮萍似的按耐不下,越過羅克西,走出廚房:「我把黛茜抱過來吃點心。」

  老婆婆羅克西總是喜歡吸小孩子的臉蛋,這是不好的,但她在無論什麼樣的條件下都能烤出很美味的點心,這又是好的。

  小團子現在見著了羅克西好的一面,自然很高興,看見爸爸站在門口,讓出去吃點心,抱著西瓜球呼哧呼哧地就跑出去,小屁股一顛兒一顛兒。

  她跑到爸爸身邊,想起來玩具房裡坐著的那個奇怪哥哥還沒有動靜,回頭一看,籠在黑衣裡的埃文果然還坐在原地,安安靜靜地吃蘋果。

  一小塊蘋果吃到現在,竟然還剩下一半,蝸牛吃東西都吃得比他要快。

  後來才知道,埃文的身體經過改造,腸胃已經不能適應正常人吃的食物,這會兒吃下去的蘋果讓他難受了很久。

  他什麼都不說。

  「吃派。」黛茜對埃文招招手。

  斯塔克家的寶寶小鳥似的,總閑不住,見埃文坐在地上不動,抱著球想去拉拉他。

  胳膊卻讓站在旁邊的老父親一俯身捉住了。

  托尼放風箏似的牽著總想飛出去的女兒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用目光打量埃文。

  這種打量很快,趕在埃文抬頭回望之前就收了回去。

  知道了隱情再看人,總看出些與眾不同來。

  此時此刻,埃文過於白的皮膚、過於深的瞳色和過分的安靜,似乎都變得獨特而深刻。

  「羅克西做的是蛋糕,不是派。」托尼道。

  他開口說話,埃文才緩緩放下吃了一半的蘋果,抬眼望向這邊。

  四目相對,彼此瞳孔中像都藏了淡淡的陰翳。

  托尼咳嗽一聲,轉開視線道:「出去一起吃吧。」

  「對呀,一起吃吧?」溫蒂也邀請。

  埃文沒說話,扶著牆站了起來,像個影子,跟在托尼後頭。

  小雛菊寶寶在聞見烤蛋糕的香氣時就成了個無比快樂的寶寶。

  她已經長大了,不像一歲的時候,見到好吃的就把晶瑩的口水流淌到圍兜上,這會兒舔舔嘴巴,看見端著盤子從廚房出來的羅克西婆婆,冒著再度被吸臉的危險主動地湊上去,伸長了小手,想要拿一塊蛋糕吃。

  「給你很多很多,好不好?」身材嬌小的婆婆嘴上這麼哄孩子,卻靈活地一扭腰,躲開了嗷嗷待哺小團子的手,故意拐著路走,惹得黛茜在後面痴痴地跟。

  做個寶寶也實在不容易。

  黛茜鍥而不舍地在羅克西身後跟了好一段路,追到客廳的小桌子,才見羅克西停下腳步。

  運動之後再吃點心,似乎比白白得來的更香甜。

  羅克西知道她愛吃,怕剛烤好的蛋糕燙了寶寶,特意放了一段時間,現在終於放了盤子在桌上,看黛茜迫不及待地伸手拿,笑得眼睛眯眯。

  羅克西烤的裸蛋糕很大,切開了最大的一塊也還能遮住黛茜的臉。

  團子聰明,拿的偏偏就是那一塊,臉蛋埋下去倉鼠一樣地啃,只瞧見兩道飛舞的淡淡的小眉毛,在無聲地說好吃。

  等斯塔克家的倉鼠狠狠吃得過了癮,抬起頭來,滿嘴的蛋糕渣。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沒給你吃過飽飯。」托尼調侃她。伸手去那嘟嘟的臉蛋上揩,揩了一手的蛋糕屑。

  埃文不吃東西。

  他原本默默地站在托尼身後,看見羅克西坐下,才跟著去了她身邊坐下。

  羅克西摸摸他的頭發,請溫蒂倒一杯冰水過來,讓他捧著喝。

  「你跟小雛菊玩得很高興。」

  埃文喝水的時候,老婆婆悄悄地跟他咬耳朵:「對嗎?」

  語氣裡有些心疼,也有些欣慰。

  少年垂著眼,秀氣的睫毛顫了顫。

  仍舊沒有說話。

  溫蒂切了一塊小小的蛋糕,坐在黛茜旁邊吃。

  她吃的時候總覺得哪裡不對,頭轉來轉去,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麼,後來才發現奇怪。

  為著一個甜甜圈都要傾巢出動的第一小饞人,現在居然靜悄悄地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她哪裡知道羅克西烤了不止一盤的蛋糕,除開大家吃的,剩下一堆,全讓小黃人運回地底下開蛋糕派對了。

  黛茜也不知道這麼回事。她要是知道,肯定很願意參加。

  比臉大的一塊蛋糕呼呼地就進了她的小肚子,再加半奶瓶的奶粉,吃得肚皮溜溜圓。

  肚子滿足,嘴巴還沒滿足,團子抬頭看看爸爸,發現做大人的正和羅克西婆婆說話,悄悄伸出手,想要再拿一塊蛋糕吃。

  卻不知道老父親哪裡多長了一雙眼睛,明明目不斜視,等在偷吃邊緣瘋狂試探且即將得逞的小手快碰到盤子時,托尼出手如電,一下就把貪嘴的幼兒抓了個正著。

  「你自己摸你自己的肚子。」他無情地道。

  黛茜於是聽話地摸摸,摸完又伸手拿蛋糕。

  閱讀理解做得不太好。

  出錯考題的老父親再不廢話,將裝蛋糕的盤子舉得高高,道:「不准再吃。」

  團子一蹦。

  平時也沒少給吃的,家裡這一老一小卻總要為吃多少東西過家家似的鬧。

  「不行。」托尼道。

  同樣的話說了三遍,小小的寶寶就算要撒嬌,也知道爸爸確確實實是不給,聽話地安靜下來,那手指在桌子邊緣一摳一摳。

  「你的西瓜球呢?」托尼問。

  他轉移注意力轉移得不錯,黛茜才玩上的新球,正在喜歡的時候,因為著急吃東西,隨手不知道放在哪裡,現在聽見爸爸問,張圓了嘴巴一「哦?」,趕快抬起頭來,滿屋子地跑著找。

  等在沙發後頭找著了,她的玩心也起來,抱著球要回玩具房去騎小木馬。

  孩子的心思真是時時變。

  黛茜一走,原本坐在羅克西身旁喝水的埃文眼神一動,放下杯子,跟著站起身。

  沒人阻攔他。

  就這麼讓他一路地跟著黛茜去了玩具房。

  「過去看著,溫蒂。」托尼道。

  他探身從所剩無幾的盤子裡拿起一塊女兒吃剩下的蛋糕,視線黏在埃文背後,直到他拐彎看不見了才算完。

  「他是童心泛濫,喜歡玩具。」托尼對羅克西道,「還是我女兒實在可愛到所有人看見都會喜歡。」

  「我當然很願意承認你後面那一句。」羅克西道。

  她對自己做的點心沒興趣,手在外套口袋裡摸摸索索,摸出一盒煙,一個打火機,正要「啪」地點火,對面坐著的別墅主人適時地澆下冷水:「禁煙,謝謝。」

  老婆婆一撇嘴,把火機收回口袋,仍舊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過過干癮,說話於是含糊起來。

  「埃文看著確實很喜歡黛茜。他這個年紀,不喜歡還在吃奶的小孩不奇怪,但他喜歡黛茜,我更不覺得奇怪。」

  她說這話的時候,溫蒂正在玩具房裡給黛茜搖木馬。

  保姆有些疑惑,時不時偷偷看還坐在牆角的埃文。

  明明跟進來,卻不願意一起玩,怎麼琢磨也琢磨不出個道理。

  埃文只是瞧著團子坐在木馬上搖,搖得開心,她笑得彎出小月牙,他就把半張臉埋進臂彎裡,輕輕地眨眼,似做了個夢,才醒過來,還在迷糊又無法抑制地回味。

  「埃文看見黛茜,大概想起他的妹妹。」羅克西道。

  「被抓進實驗室的時候,他的妹妹只比黛茜大一歲,還沒學會說多少句話。」

  「實驗過程異常慘烈,埃文挺住了。」

  「妹妹太小,沒有活下來。」


第107章

  托尼沉默了很久。

  他拉出賈維斯系統的操作面屏, 問:「那是個什麼樣的實驗室?」

  這是打算幫埃文一把。

  「你想干什麼?」羅克西干巴巴地抽了半天空氣,實在沒嘗出什麼味道, 把叼在嘴裡的煙又拿下來, 問還在修養康復階段的托尼,「行俠仗義嗎?小心你那身骨頭。」

  「我不出手就沒人出手了嗎?」托尼反問,「你說這麼多, 讓我想起個很喜歡拿活人當實驗品的惡心組織。」

  提到「惡心組織」,他眸光就倏然冷到了極點。

  九頭蛇。

  這個以骷髏頭與蛇足為標志的超級反派組織潛伏在歷史的陰影之下,二戰的德國納粹、消滅潛在威脅的洞察計劃、神盾局的腐化與分裂,都跟他們脫不了干系。

  托尼尤其痛恨九頭蛇。

  是九頭蛇洗腦了前二戰士兵詹姆斯·巴恩斯,將他變成冬日戰士, 也是九頭蛇將暗殺任務指派給冬兵,直接造成了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的死亡。

  緋紅女巫旺達·馬克西莫夫和她的雙胞胎哥哥皮特羅·馬克西莫夫也是九頭蛇用心靈寶石制造出來的異能實驗品。

  皮特羅沒有旺達幸運, 死在了復仇者聯盟與奧創的戰爭中。

  如果這次拿孩子做實驗的真是九頭蛇, 托尼即便身上還帶著傷,也要動手除掉這個令人深惡痛絕的毒瘤。

  「你還是好好在家裡養傷吧。」羅克西道,「進行改造實驗的是個無比瘋狂的博士,憎恨異能人, 卻又設計制造異能人毀滅世界,埃文獲救, 博士也落網, 現在恐怕正在CIA喝茶,孤島監獄也早早給他讓了位置。」

  她低頭看手裡的煙,末了將潔白的一段揉搓揉搓, 丟進垃圾桶:「埃文是唯一獲救的實驗品,也是唯一成功了的實驗品。他被救出來不久,那個瘋狂博士就被抓了起來。」

  「人怎麼到的你手裡?」托尼問。

  羅克西老臉上擠出個有些欠扁的笑,還伴隨聳肩:「被我撿到的。」

  埃文跟著羅克西在托尼的家裡住了一天。

  除了看見黛茜飛起來那一會兒,其他時候,他表現得近乎沒有情感,總是不主動說話,不主動靠近別人,也不喜歡別人主動靠近。

  他身上穿的黑大衣很舊,也寬大,其實並不合身,衣服底下的身軀瘦而孱弱,晚上換了睡衣走出來一看,手腳都是纖細的。

  他大概不喜歡這樣毫無遮掩地出現在旁人視野裡,溫蒂准備的薄毛毯被他裹在身上,長長的,籠罩住了頭。

  唯獨對小團子特別一點點。

  黛茜玩耍的時候,埃文喜歡在旁邊默默地看,黛茜吃飯的時候,埃文也在一旁默默地看,久了未免有些令人不適,他心裡知道,不想惹黛茜不喜歡,總是看了一會兒就走開,坐到角落裡瞧著別的什麼東西發呆。

  那雙深色的眼瞳放空時失了焦距,迷蒙起來,像籠罩了清晨帶著露水的迷霧。

  其實很好看。

  埃文就在別墅大人們的眼皮底下,主動接近黛茜的次數少之又少,想想也不過才趁著溫蒂出門拿水果的那一次。

  只是這個陌生的在家裡住下了的哥哥不主動找黛茜玩,黛茜卻還是對他好奇得很,小黃人們躲到地下樂園不知道干什麼去了,她沒別的玩伴,老是想找埃文一起玩。

  埃文的舉動看在幼兒眼裡,也是有趣的。

  他用薄毛毯把自己裹起來,陰影遮了半張臉,不看黛茜的時候,就干脆拉下毯子把臉全蒙住。

  蒙住也沒有用。

  過不了多久,跟前就慢慢地踏過來一雙小小的腳,緊接著有坨軟的身子蹲在了咫尺,伸進一根手指,輕輕地挑進毛毯的縫隙裡。

  黛茜一挑就把埃文的神秘面紗給挑了開來,看見藏在裡頭的哥哥的臉,他也瞧她,眼裡蜻蜓點水後的一陣微波,沒有惡意。

  團子於是彎著眼睛笑起來。

  她笑沒一會兒,仿佛想起其他什麼好玩兒的,起身一溜煙地就跑走了。

  埃文仍舊坐在那裡。

  他以為黛茜遠離,卻不想才過四五分鐘,又聽見寶寶呼哧呼哧的跑步聲,撥開毛毯抬眼一看,那小的又回了房間,身後長尾巴似的,也拖著她睡覺喜歡蓋的小被子。

  模仿大人總讓孩子覺著有趣。

  黛茜推著機械手臂笨笨去臥室拿了被子,回來之後看見埃文還在那兒坐,莫名地高興,趕緊跑去他身旁坐下,學著他的樣子,也把小被子蒙在頭上。

  但她蒙得不是很好,整個腦袋都罩住了,滿眼都是黑。

  面團在被子裡扭來扭去。

  埃文看一會兒,從毛毯裡伸出手,把黛茜的被子拉拉好。

  一拉拉出來張無憂無慮的笑臉,那嫩生生的兩坨臉肉,真是讓人怎麼親也親不夠的。

  「你喜歡跟我一樣。」埃文道。

  他終於又說話,聲音低得站遠些就聽不清。

  「你已經跟我一樣了,也有異能。」他張開嘴,抬手摸漸漸伸長了的兩顆尖牙,問黛茜,「痛苦嗎?我想你沒有那麼疼……」

  「那就好。」

  這少年說話,本來也沒要黛茜回答,瞧她又伸手過來,要摸摸他的牙齒,把臉轉到一邊去,「別像我這樣。」

  他說完這些,很快不再說話。

  團子一開始還頂著被子咿咿呀呀地說些不知什麼意思的幼兒語言,後來聽旁邊安靜,探頭看埃文一眼,自己也安靜下來,埋著頭撥弄自己的腳。

  老父親走進房間時,就看見一大一小兩坨蒙著被子的人。

  還很安靜,氣氛怎麼品味怎麼詭異。

  「……」

  托尼很想把自己踏進了房間的腳收回去。

  想一想,還是沒有,邁著大步過去,把cos糯米粽子的女兒撈了起來,道:「喝瓶奶睡覺。」

  再看看埃文:「睡覺吧。熬夜對你的成長沒有好處。」

  鋼鐵俠並不擅長教育青少年,彼得·帕克還算好教,對著埃文用大人的姿態說話,總讓人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大概因為這樣的孩子少而又少,他的遭遇也讓人五味雜陳。

  埃文看看托尼懷裡亂動的黛茜,點了一下頭。

  團子本來還想玩耍,聽見爸爸說要喝奶,掙扎的幅度就小了許多。等被抱到客廳裡,給了奶瓶,立時成了躺在大人腿上的一張軟軟的餅,任由撮圓捏扁,捧著奶瓶,喝得咂咂有聲。

  喝完奶粉,黛茜眼皮子就有些松軟,被托尼帶去刷了牙齒,躺進小床裡,還沒等翻幾個身,就甜甜地睡著了。

  埃文回到他自己的房間。

  托尼的房子非常非常好,比他以往住的所有地方都要好。床軟得躺下去,仿佛整個人要陷在裡頭。

  但埃文不想睡。

  他關了燈,獨自裹著毛毯坐在窗台上,看外頭靜默的雪景。

  雪已經漸漸地小了。

  再過一段時間,被冰封了整個冬天的勃勃生機也該蘇醒,能看見無比鮮嫩的綠意,像水滴似的滴下來。

  他閉上眼睛。

  恍恍惚惚之間,入了夢似的,整個人飄飄然。

  然後渾身打了個激靈,似一下子寒氣逼人,深入骨髓,令他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埃文趴在窗戶上往外看。

  外頭什麼都沒有,他長久不變的臉色,卻漸漸有了變化。

  小雛菊寶寶這兩天真是高興。

  羅克西來了,她的早餐變樣許多,早上起床,穿好外套就急吼吼地跑出來,看見桌上熱氣騰騰的面包,自己就知道推著寶寶椅到餐桌邊,雀躍地等著吃早餐。

  吃早餐之前,她倒還想起來昨天住在家裡的哥哥,在餐廳裡沒看見埃文,跟在笨笨後頭去找。

  埃文打開門,臉上沒有睡意,分明已經醒來很久了。

  然而這麼看著,他的精神頭似乎比昨天差了許多。

  黛茜拿著小勺子坐在寶寶椅裡興高采烈地吃早餐,埃文還像昨天一樣在旁邊看,除了喝水,什麼食物都不吃。

  「他不吃東西,怎麼維持身體機能?」托尼問羅克西。

  羅克西往托尼跟前擺了一個盤子,看他一眼,再看埃文一眼,到嘴邊的話醞釀一圈,最後只道:「他當然有自己的辦法,不至於餓死。」

  托尼面上帶點兒嘀咕,沒再追問,把土豆泥舀了一勺,放進黛茜的碗裡。

  羅克西已經邊做早餐邊吃了一些,見別墅的主人吃得很香,悄悄離開餐桌,牽著埃文的手走了出去。

  她觸碰到埃文的肌膚時,下意識收緊了手指——這孩子的體溫比昨天摸著還要涼。

  「你昨天已經支撐了一天了。」她擔憂地道,「現在去吧。」

  埃文沒有說話。

  「不要太久,出去那麼一會兒……」羅克西掐著小拇指比了個長短,心裡不忍,牽著埃文穿過客廳,走到陽台前,「就一會兒。」

  今天沒有下雪,外頭的陽光非常好。

  埃文慢慢摘了外套連著的帽子,隨後連著外套也脫了下來,放在地上。

  他站在門邊,伸了一只手出去。

  那樣和煦又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肌膚,卻頓時成了最灼人的熱度,將埃文白得雪似的皮膚燙紅了一片。

  一轉眼的功夫,已經都燙得發了熱,仿佛隨時要燃燒起來。

  埃文走到陽台上,整個人都開始冒煙。

  他的臉皸裂了,面目全非,醜陋起來,嘴角顫抖著,顯然承受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

  「你在干什麼?」身後有人厲聲道。

  托尼即便見過再多常人不可見的畫面,看埃文此時的樣子,也不由得生出怒意:「羅克西!你知道他的身體——」

  黛茜跟在後頭,吃完了飯,也想出來看看,被托尼叫溫蒂抱了回去。

  埃文全身都已快燙焦了。

  「我當然知道,托尼。」羅克西瞧著埃文,背脊似乎一下子佝僂了些,「他們改造埃文的身體,因為埃文的反抗,送了他一個笑話。」


第108章

  小團子被溫蒂抱在懷裡。

  她明明聽見外面的動靜, 也聽見托尼大聲說話,不知道為什麼不讓自己看, 小身子扭來扭去, 要下到地板。

  等她終於解脫了大人的桎梏,如願以償跑到客廳,埃文已經被羅克西從陽台攙扶回了沙發上坐著。

  少年的一張臉離了陽光, 逐漸恢復正常,總算沒有血肉俱落時那樣可怕,只眼角唇邊還有灼燒的傷痕,看著很是可憐。

  埃文發覺黛茜扭扭地走過來,趕緊掙扎著抓起地上的外套, 罩在了頭上。

  他顯然不想讓黛茜看見他現在的樣子。

  小小的寶寶看看埃文,再看看爸爸, 滿臉的茫然, 想到埃文身邊,被托尼過來牽住了手。

  「哥哥。」黛茜就把埃文一指。

  「哥哥生病了。」托尼低頭道,「不要亂動他。」

  埃文改造後的身體擁有很強的自愈能力,哪怕灼傷深入到了真皮層, 就這麼把衣服籠在頭頂的功夫,也痊愈如初。

  痊愈的痛苦不可想像, 難對人言。

  他大概習慣了吶喊無用, 求助無門,哪怕再痛,也只咬緊牙關, 什麼都不說。

  「病了。」團子喃喃地跟著重復托尼的話。

  她瞧瞧大人們的神情,都很嚴肅的樣子,羅克西婆婆更表現得非常難過,漸漸地也耷拉下了臉,變得傷心起來。

  「他這個樣子,你打算把他帶到查爾斯·澤維爾那裡去?」托尼問羅克西。

  「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有很多異能學生。」羅克西點頭,「X戰警外出也免不了要受傷,他們治療異能人要有經驗得多。」

  她拿了水給埃文慢慢地喝,一轉頭,發現托尼眼神深沉,道:「哪裡不對?你是做裝甲的,又不會治病。」

  「生物學我確實不擅長。」托尼道。

  他停頓一下,似想起什麼不太好的回憶,眉頭攢了又松,空著的大手掏出手機,按亮屏幕,慢慢道:「但我認識的人有個認識的人,認識一個能治療他的人。」

  埃文於是暫時留在了斯塔克家裡。

  他並非一餓就要曬太陽,除非身體冰冷得不行,否則也不願意觸碰灼人的溫暖。

  黛茜聽了爸爸的話,知道這個哥哥身體不舒服,開始做起埃文的小尾巴,圍著他團團轉。

  埃文曬了太陽的一段時間裡維持著正常人的體溫。

  黛茜拿著玩具坐到他身邊來,他就把外套撥下了,露出一張已經恢復的臉,伸出手去,對著寶寶攤開手掌心。

  團子看看他的手,把捧著的西瓜球放了上去。

  埃文隨即搖搖頭,拿掉球,又對她伸出手。

  溫蒂站在不遠處,按托尼說的默默瞧著,並不干涉這兩個孩子玩耍。

  黛茜就懂了,小而綿軟的手放到埃文手裡。

  真是小,手背還留著肉渦渦,讓大孩子收攏了五指,都不敢用力地握。

  「病了。」黛茜道,「哥哥。」

  「很快就會好的。」埃文道。

  「是嗎?」

  「我不騙你。」埃文道。

  他眼裡又有了些微的生機與溫柔,看著小團子,像看見睡夢中為數不多的幾次美夢。

  夢裡沒有恐怖的實驗,也沒有博士,他的妹妹摔倒了,抱著他嗚嗚地哭。

  哪怕哭聲,能再次聽見也是幸福的。

  「我的妹妹,比你大一些。」埃文聲音低低,「她也喜歡蛋糕。」

  溫蒂極力伸長耳朵,隔著一段距離,聽見的話語零碎,卻還能夠拼湊著猜出意思。

  她也覺著難過起來,很快把臉用力一扯,過來安慰:「斯塔克先生一定會治好你的。別害怕。」

  她走過去,埃文就不再說話了。松開握著黛茜的手,放到心髒摸摸,點一下頭。

  托尼所謂認識的人認識的能治療埃文的人,原來在離美國很遠的地方,要坐私人飛機去。

  溫蒂這回總算沒有因為老板的出行又放假——她破例得了准許,可以一起坐飛機去帶孩子。

  羅克西留在別墅看家。

  第二天的早上,埃文換了一身新衣服,因為又有太陽,戴著帽子,還戴上口罩,臉捂得嚴嚴實實。

  黛茜被爸爸抱著上的飛機,在寬敞舒適的機艙裡轉悠,最後坐到埃文身邊,乖乖地讓大人給自己系上安全帶。

  「不要搗蛋,好嗎?」老父親拿著一瓶果汁過來,放到女兒捧起來的雙手裡,低頭叮囑。

  他女兒向來是個很讓人省心的,拿著果汁就快樂,晃晃小腳,乖乖地說了好。

  飛機在空中飛了很長一段時間。

  窗外的雲濃了又淡,埃文偶爾看一眼,更多時候看旁邊嘬果汁的團子。

  等待的時間裡,寶寶睡了個中午覺,腦袋歪著,紅紅的小嘴邊滴下來一線晶瑩。

  埃文看看左右的大人,默默把手伸過去,替這小的把口水揩了。

  「先生,即將抵達終點。」

  機頭駕駛室裡,智能管家對托尼道,「森林背後的區域被屏蔽了,我無法掃描,不能保證這麼撞過去的安全性。」

  「他給我的坐標不會錯。」托尼揮揮手,「撞吧。」

  飛機的操縱杆緩緩下壓,如他所言,整個兒都往草木森森的大山上撞。

  溫蒂從窗戶裡看見,嚇得下意識閉了眼睛。

  生死一線,迫人屏息。

  幾秒之後,發覺什麼也沒發生。

  她睜開眼睛,低低的一聲「哇」不禁要出手。

  飛機衝破屏障,映入眼簾的赫然一座龐大又壯觀的夢幻之城。

  高樓林立,建築奇偉,呼嘯而過的飛船與戰機,地上螞蟻似的走動著的人群,飛機接近地面,看清他們身上與眾不同的裝束,不知道還以為一頭扎進了科幻片。

  原始與科技糅合得恰到好處。

  巨大的停機坪上已有一隊人在等待。

  為首的男人一身黑色長袍,脖頸上有條低調的銀牙頸圈,看見飛機落地,緩緩上前迎接。

  他身後拿著長槍的紅衣女護衛們也跟著上前。

  這個男人實在不陌生。

  不久之前,黛茜在自己家裡見過的。她還無意中開著小火車壓了他的腳趾。

  瓦坎達國王特查拉——黑豹。

  他之前還上過電視,在多國首腦面前說要開放瓦坎達,把瓦坎達擁有的科技跟世界共享。

  當時不過像投了一枚石子在湖裡,咕咚一聲,沒引起多大的反響,畢竟全世界都知道瓦坎達是個貧窮的非洲國家。

  臉大概很快會被打得啪啪響吧。

  托尼在進入瓦坎達境內那一刻,就嗅到了這個國家的強大。

  再看建築、飛船、武器,還沒等下飛機,他的心情就復雜起來。

  黛茜這時候已經睡醒了,被爸爸抱著下飛機,陽光照著,眼睛還迷糊,縮在爸爸懷裡直揉眼。

  溫蒂帶著埃文跟在後面。

  她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個國王,未免有些普通人的惶恐——不知道要不要行禮,或者干脆下跪。

  她……不是很會下跪。

  特查拉即便之前為著振金去過托尼的家,也說過話,但此時此刻兩人見面,還是淡淡地生疏著,客氣客氣點頭致意,連手也沒有握。

  「多謝你。」托尼道。

  「史蒂夫·羅傑斯說你那裡有個孩子需要幫助。」特查拉說話時嘚啵嘚啵的非洲口音聽起來很是帶感,「瓦坎達從不吝嗇於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他說著話,身後探出一個腦袋:「需要動手術的是哪個孩子?」

  是個扎了很復雜辮子的年輕女性,話語活潑,比正經的國王看著要親和許多。

  特查拉話一頓,伸手把後頭藏著的妹妹拉到跟前:「這是我妹妹,蘇瑞。她負責我們國家前端科技的研發,我想讓她試試看。」

  托尼抱著黛茜,回頭對埃文一招手:「過來吧。」

  不必他說,埃文已默默地走到跟前來了。

  停機坪沒有遮陰的地方,瓦坎達的太陽似乎格外好,他只在帽子底下略抬一抬頭,很快又把臉遮回去。

  蘇瑞撥動手腕上的珠子,對著埃文掃描了下,面色微沉,心知他比常人要棘手,快快地道:「跟我來。」

  埃文要做手術,托尼自然要跟著一起看。

  帶著孩子並不方便,他轉手把懷裡抱著的小面團給了溫蒂:「看好她。」

  黛茜不知道爸爸要去哪裡,很不願意,又看埃文跟著蘇瑞走了,更想跟著一起去,在溫蒂懷裡把小手伸得長長:「爸爸!」

  特查拉看黛茜一眼,把身旁板著臉的一名紅衣護衛撥了過來:「奧科耶,替客人照看好小孩子。」

  溫蒂一看這名高大又威武的女性,莫名地有些心慌。

  等托尼好好地和黛茜解釋清楚,跟在國王身後走了,剩她抱著黛茜和女護衛站在一起,彼此不說話,總是有些尷尬。

  後來才知道,國王實在太客氣,給的導游不是普通護衛,是最威猛的護衛長。

  奧科耶看看面露倉惶的溫蒂,再看看溫蒂懷裡扁著嘴巴的寶寶,挑挑眉毛,道:「跟我來吧。」

  溫蒂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頭走。

  特查拉的領地真是很大,一眼望不到邊,即便到了王宮裡頭,從窗戶望出去也是好大一片。

  「我們年輕的國王很喜歡做好事。」奧科耶走在前面,突然來這麼一句。

  她是自說自話,溫蒂不知道怎麼接,也就把嘴閉著。

  然後見侍衛長繼續道:「這是救的第三個白人了。」


第109章

  溫蒂豎起耳朵, 聽得很認真。

  她有些想問前面兩個白人是誰,但看著奧科耶頭頂紋樣神秘的刺青, 再看看那纏繞了脖子好幾重的金項圈, 忍一忍,還是把好奇心慢慢地按回肚子裡去。

  小團子不見了爸爸,被帶到哪裡都不太高興, 嘟嘟的臉蛋耷了下來,沒精打采地摳摳手指。

  出發之前,托尼不是沒有想過帶一兩個小黃人,但想想他們在家裡就天翻地覆鬧騰得像一窩雞子,帶到瓦坎達不一定鬧出什麼麻煩, 最後板著臉,把眼淚汪汪的一群香蕉膠囊關在了家裡。

  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富麗堂皇, 十分宏偉, 瓦坎達的王室風格與現代科技交相輝映,高大的螺旋立柱上描畫著色彩豐富鮮艷的人面,這裡的人民似乎很喜歡往臉上塗抹漂亮的油彩,就像電視裡看見的在歷史長河中留名的原住民。

  溫蒂還細心地觀察到, 王宮裡的人彼此見了面,總要做個雙手疊腕交叉的手勢, 右手在上, 左手在下,很酷的樣子。

  奧科耶擅長打仗,用鋒利的長槍貫穿一切將危害或已經危害瓦坎達的惡意, 不擅長跟瓦坎達之外的陌生人打交道,更不擅長做導游。

  她帶著溫蒂和黛茜在王宮裡轉來轉去,說的話不多,每每突然開口,總要唬得後面普通的紐約市民溫蒂一跳,還不如不說話。

  但不說話,似乎又很尷尬。

  團子把頭擱在溫蒂的肩上,如同揉搓得過了頭的面團,軟趴趴,走這樣久,還不見爸爸的影子,心裡不樂,小小聲地說話:「要爸爸。」

  溫蒂聽得清清楚楚,從口袋裡掏出哄孩子的鋼鐵俠手套布偶給黛茜看看,耐心地哄道:「爸爸帶著埃文看病去了。很快就回來。」

  黛茜把鋼鐵俠布偶捏在手裡,臉蛋湊過去貼一貼,對老父親的想念半點兒也沒減少,但還是乖乖地說了好。

  後面大客人和小客人的一舉一動都沒逃過奧科耶的耳朵。

  她撇撇嘴,本性裡也愛護小孩子,卻未必看得上這樣的教育方式。

  讓她來養,可是要養出最能保家衛國的戰士,從小絕不捧在手心裡,盡管放出草原上摸爬滾打,否則怎麼能夠成長。

  「你的主人不喜歡待在王宮裡。」奧科耶轉身道。

  溫蒂正低聲和黛茜說話,親親那奶味兒的臉蛋,聞言趕緊抬頭道:「不,這裡非常漂亮……」

  奧科耶凌厲的眼神在她臉上一掃,就把保姆看得發虛,慫慫地閉上嘴巴,只能尬笑。

  然後見奧科耶一邊凌厲一邊道:「瓦坎達的草原和集市上有很多孩子,空氣也很好,我可以帶你們出去看看。」

  護衛長抬手指指黛茜:「想必你的小花骨朵會很高興。」

  溫蒂很願意讓黛茜接觸同齡的小朋友,打個電話問過托尼的意見,那頭的老父親也說了好,又有這麼個護衛在身邊,安全很有保障,於是對奧科耶點點頭。

  團子聽見手機聽筒裡爸爸的聲音,眼睛睜得骨碌骨碌圓,一下子高興了,等溫蒂說完話,她趕緊把耳朵貼過去,對著笑笑地叫:「爸爸!」

  「讓溫蒂帶你出去玩。」托尼對女兒道,「不能亂吃東西,也不能對人不禮貌。」

  他無暇哄孩子,快快地說兩句,就掛掉了電話。

  埃文正躺在掃描的台子上,身後監測的屏幕上數據不停變換,蘇瑞一圈一圈地轉,把一個圖標移走,換上另一個圖標。

  反正搞科技的人,總要擺弄出些旁人看不懂的東西。

  埃文漂亮的臉上沒有血色。

  他被帶到瓦坎達,得知這裡的國王和國王的妹妹打算救治自己,也沒表現出即將得救時的高興與感激,平靜得異常,像在看一部注定慘淡收場的電視劇。

  主人公是他自己。

  「我不會弄疼你,不用害怕。」蘇瑞雙手如飛、不閑暇地操作之余,抽出點兒注意力瞄下埃文的臉,低聲開口道,「瓦坎達的科技非常發達,做手術早就不用麻醉劑和手術刀了。你只需要閉上眼睛睡一覺。」

  「不是。」埃文道。

  他在台子上轉過頭,看見樓上透明落地窗後的托尼和特查拉。

  沒有黛茜。

  「什麼?」蘇瑞把耳朵湊過來,「大聲一點,別害羞。」

  「你治不好我。」埃文道。

  他這次的聲音足夠大,也足夠堅定,黑眼睛漠漠地看著蘇瑞:「也沒有治療的必要了。」

  —— —— —— —— ——

  「你想要嗎?」有人問,「想要嗎?想要就拿一塊。」

  說這話的是個人高馬大的女人,披著色彩鮮艷的長袍,風吹日曬,長袍已經稍微褪了色,她臉上的神采卻始終洋溢著。

  她是草原上的牧民,家裡有很大很大的圍場,養很多動物,說話聲音大大的,好像嘴裡塞了個喇叭。

  此時此刻,她蹲在地上,手裡端著一個裝了烤餅的盤子,問站在跟前的金發小豆丁:「要不要?」

  瓦坎達終年高溫,沒有冬天,美國還飄著雪,這裡的太陽已經烤得大地熱乎乎,別說棉襖,在衣服外面套個馬甲還嫌太熱。

  小團子的衣服已經剝香蕉似的剝掉了兩件,換上長袖的小裙子,兩只手背在身後,看看這位女牧民的臉,再看看盤裡金黃的烤餅,舔舔嘴巴,最終遵從本心地點點頭。

  奧科耶說得似乎不錯。

  把小孩子放到廣闊晴朗的大草原上釋放天性,比在王宮裡繞多少圈都管用。

  黛茜一開始還想爸爸,等見了草原數也數不清的牛羊,呼啦啦地就跑起來,漸漸地笑開了,哪裡還有不高興。

  像現在,眼巴巴地饞牧民家的烤餅,被問兩句,不怕生地伸手就去拿,捏著餅往嘴巴送,味道跟家裡吃的不一樣,卻也不難吃,她吧嗒吧嗒地吃得很香。

  這片草原屬於奧科耶的丈夫——邊疆部落首領瓦卡比,奧科耶把客人帶過來玩耍,當然沒人阻攔。

  許多牧民對突然出現的白人小孩好奇,或冷眼旁觀,或拿著食物過來說話,黛茜是小孩,總歸比某些自視甚高的大人要討喜得多。

  因而要不是溫蒂委婉拒絕,黛茜的肚子不僅要填進烤餅,還有蘋果,還有各種說不出名字的瓦坎達草原食物。

  「蘋果別吃了。」溫蒂跟在跑動的團子後面道。

  小雛菊寶寶高興地捧著蘋果,看見牧民拿了蘋果去喂圍欄裡晃悠尾巴的犀牛,也想過去喂一喂。

  這個部落居然養犀牛——不是普通的犀牛,成體長起來比人還高,披上鐵甲,是戰鬥時的好坐騎,一頂一個人。

  大犀牛當然不能讓孩子靠近,牧民喂著的這一頭,還是小小的,跟頭小牛一樣的體型,性格也很溫順。

  瓦坎達人生性勇猛,不喜歡懦弱的孩子,牧民轉頭看見黛茜拿著蘋果過來,還很高興,讓出一點位置,大聲地道:「你也想喂嗎?」

  「想!」黛茜扯著小嗓子嚷道。

  她手裡的大蘋果水靈靈,一口咬下去想必很甜。

  因而即便心裡想喂犀牛,捧著送出去那一瞬間,幼兒的心裡還是有了微微的動搖。

  沒能動搖多久。

  犀牛的動作很快,嘴巴又很大,湊過來一口就把蘋果抿了,吃得哢嚓哢嚓。

  黛茜被這突然湊近的大嘴巴驚得往後退兩步,隨後看犀牛吃得很香,彎眼睛跟著笑起來,把小手在衣服上摸摸。

  犀牛吃蘋果那一刻,溫蒂差點兒衝上去救黛茜的手,剛邁一大步,不遠處風平浪靜,她維持那個像要當眾一字馬的姿勢,忽覺尷尬,趕緊把腳並在一起。

  奧科耶拿著不離手的長槍在旁邊看,眼底總算因為黛茜的舉動有了點兒笑,但很快看看草原上瓦坎達的小孩子,湧出無限量的自豪。

  草原的孩子活潑大膽,團子也大膽,脾氣還好。

  有臉上塗著厚厚彩色粉的小朋友跑過來,伸手輕輕地揪黛茜的小辮子,寶寶一扭頭,看見對方咧出大白牙在笑,並不生氣,往往跟著一起笑。

  草原好玩,她反而沒空挨近同齡人,光看動物,就已經足夠樂半天。

  這會兒喂完犀牛,斯塔克家的千金又看上咕咕叫的雞,邁著小短腿滿地亂跑,雞扇著翅膀撲撲地飛,她差點兒也飛起來。

  好在沒有。

  母雞雖然小小只,體力卻很好,半飛半跑,離主人家越來越遠,眼看要逃到挨著河流的那戶人家去。

  溫蒂趕緊跟在黛茜後面,一邊跑一邊道:「別追啦……」

  前面的住戶不歸瓦卡比管,卻也跟邊疆部落沒有矛盾,還算親近的,奧科耶不像保姆那樣緊張,走得不緊不慢。

  雞溜進一間茅草頂的土房子,房子前面還曬著一張獸皮。

  團子漸漸地停了腳步,知道是別人的家,爸爸教過不能亂闖進別人的房子,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回頭看氣喘吁吁的溫蒂,手一指:「那裡。」

  奧科耶莫名覺得這房子眼熟,一時沒想起,看黛茜一臉茫然,開口道:「裡面的人會把雞趕出來的。」

  她說得很對。

  話音剛落,慌不擇路的母雞就又撲騰著翅膀,搖搖晃晃從掛起門簾的房子裡跑了出來。

  一出來看見黛茜,又一個急剎車停了腳步。

  真是雞生艱難。

  跟在母雞後頭現身的,還有房子裡住著的人。

  那圍著長袍的身影彎了腰,從門簾下探出,才露臉,就讓溫蒂的眼睛奇異地睜大了。

  她大概知道,眼前這個人也是上過特查拉國王救助名單的。

  那是個很高大的男人。白皮膚,綠眼睛,褐發垂了一縷在額前,似乎不常打理。

  他很可能不方便打理——藍布遮蓋著的左肩空落落,少了一條手臂。


第110章

  面孔還年輕, 眼角眉梢卻早早地沒了他這個年紀的生氣,仿佛經歷過無重數常人所不曾經歷的, 體味過許多種常人所不曾體味的, 眼神像下過一場雨後蒙蒙的水汽,茫然又溫柔。

  確實很溫柔,哪怕幾秒鐘之前有一只驚慌失措的母雞飛進小屋, 擾了他的清靜,他走出來,也沒見半點兒惱怒。

  溫蒂總覺得這張臉有些眼熟,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張張嘴巴,道:「不好意思, 這只雞……」

  「他是白狼。」奧科耶打斷了保姆的話。

  她眉心一擰, 表情似乎比之前還要嚴肅許多——畢竟這男人走出那一剎,她也反應過來,裡頭住著的是誰,要把溫蒂和黛茜帶走已經來不及, 臉就拉得有些長。

  溫蒂被搶話,停頓一下, 順著道:「啊, 白狼。」

  她從沒聽說過、更沒見過什麼叫白狼的人,於是心裡雖然還覺得這男的眼熟,卻不免暗自嘀咕, 懷疑只是錯覺。

  如果溫蒂知道「白狼」的真名,就絕不認為是錯覺了。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中士的名字現在還保存在二戰英雄紀念館裡,而巴恩斯中士本人被九頭蛇改造之後,成了一把無比好用的暗殺武器,叫做「冬日戰士」。

  這似乎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詹姆斯·巴恩斯本來不是壞人,只是碰上絕頂的厄運,被徹底改變了人生。

  扭轉他命運的那只手叫九頭蛇。

  對於一個熟知復仇者聯盟內戰的旁觀者來說,冬兵這個名字一點兒也不陌生。

  他被九頭蛇洗腦,殺了霍華德·斯塔克與瑪利亞·斯塔克,是史蒂夫把他帶到瓦坎達。

  蘇瑞消除了詹姆斯腦海裡的洗腦咒語,為避免再起爭端,詹姆斯選擇留在瓦坎達,一直到現在。

  奧科耶的目光在溫蒂和詹姆斯之間掃來掃去,仿佛專業的拆彈人員,隨時准備上前一剪子剪斷觸發機關的紅線。

  她可能不用這麼緊張。

  溫蒂沒想起冬日戰士,詹姆斯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此刻,獨臂的男人正垂著眸,不出聲地瞧地上小心翼翼靠近母雞的團子。

  詹姆斯是二戰老兵,執行任務時掉下懸崖,永遠失去了左臂。

  被洗腦成冬日戰士的時候,九頭蛇給他配制過威力驚人的機械手臂,但機械手臂也在內戰中毀了,現在留在瓦坎達,就這麼獨臂地安穩生活,未嘗不是好事。

  他自己很知道,只有戰爭來臨,士兵才需要配備武器。

  黛茜不很關心大人說話。

  她今天在草原上見過許多陌生人,眼前的這一個,跟其他陌生人沒有區別,好奇地看一眼,滿心地又撲在縮頭縮腦的母雞上,微微彎曲著背,想伸手觸碰這只不安分的動物。

  小小的寶寶沒有惡意,單純地想要摸摸母雞的羽毛,如果還願意讓她抱一抱,想必更加令人高興。

  母雞卻不這麼想。

  大敵當前,前有狼後有虎,哪裡都去不了,它早早地起了警惕心,瓦坎達的人民勇猛,動物危急關頭也勇猛,眼見黛茜一只手慢慢地伸了過來,它頭一動,尖嘴穩准狠地在那白胖的手指上來了一口。

  嚇得黛茜小身子一顫。

  她幾乎傻在那兒了,不明白怎麼突然被啄,也從來沒被雞啄過,慢慢地縮回手,低頭看看,又摸摸,想必是給啄得疼,轉頭去看大人時,眼睛裡包了一層不知所措的眼淚。

  溫蒂的動作沒有母雞快,等到蹲了下來,可憐的幼兒已經舉著被啄了的手讓看,眼淚打著轉,忍住沒掉下來,看著反而更可憐。

  保姆心疼又自責,如果手裡有把大錘子,一定拿來捶自己的頭,趕緊看看黛茜的手,見只是紅了一點點,沒有大礙,才松一口氣,張嘴替寶寶呼呼,順道把她的眼淚抹了,安慰道:「沒事的。」

  肇事的母雞已經趁著嚇到黛茜的功夫,飛也似的逃離了作案現場。

  「沒事嗎?」團子噙著淚,慢慢地問溫蒂。

  「沒事。」溫蒂道。

  寶寶重復地問一句,得到了溫蒂重復的肯定,才終於放心,自己抬手抹抹眼淚,再度堅強起來。

  這兩個人的互動,奧科耶看了沒感覺,只想趕快離開,詹姆斯卻看得很認真,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一若有所思,護衛長的心裡就打起小鼓,長槍在地上敲了敲,道:「如果擔心,可以回去擦藥。也不用打擾別人休息。」

  這個別人,指的當然是放羊的百歲老人詹姆斯。

  「這兩個是美國人。」詹姆斯突然道。

  他滿是大胡子的臉上揚起一點兒淡淡的笑,不自禁感慨:「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外面的人了。是特查拉的客人嗎?」

  「白狼。」奧科耶嚴肅地道。

  她雖然是個女人,嚴肅起來橫眉豎目,比十個男人都要可怕。

  「白狼」是孩子們淘氣給詹姆斯起的外號,她倒是叫得一點兒也不拗口:「你是陛下留在瓦坎達的客人,但在提起陛下的時候,麻煩在特查拉後面加個國王,謝謝。」

  有個太守規矩的護衛長,偶爾也令人啼笑皆非。

  詹姆斯從善如流,改口道:「她們也是特查拉國王的客人嗎?」

  「不錯。」奧科耶道,「很快就會離開。比如現在。」

  溫蒂輕聲細語地哄孩子,耳朵卻隨時伸得長長,聽奧科耶和詹姆斯說話。

  她聽得出奧科耶想走,就問黛茜:「回剛才那兒去看犀牛好嗎?」

  團子已經不想哭了,睫毛上還濕濕地掛著細碎的淚珠,點點頭,剛要應好,忽然瞧見茅草頂房子後面轉出來的一只白色動物,精神一振,用手指指,讓溫蒂看:「是羊。」

  在草原上轉一圈,學會了好幾種動物的名稱,回去念給老父親聽,老父親也會高興。

  牧民那裡也有羊,現在看見的這只,是詹姆斯的。

  「羊沒有什麼稀奇。」奧科耶道,「那邊還有很多,可以繼續看。」

  她說這話,急著要從詹姆斯面前離開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詹姆斯不由多看她一眼。

  黛茜是見過許多的羊,白羊,黑羊,花羊,再見多少只也不覺得稀奇。

  但詹姆斯的羊比別的羊要有趣些。

  還只是不大的小花羊,性子卻很活潑,原先自己在屋子後面吃草,轉出來看見主人,很高興地奔過來,親昵地用舌頭舔舔詹姆斯的手。

  一下就讓黛茜的表情生動起來。

  這個不熟悉的陌生叔叔,在她眼裡也似乎有了動物之友的光輝,變得了不得了。

  畢竟黛茜長到這麼大,還沒有被小動物這樣地親近過。

  從前那只在動物園給她投喂香蕉的大猩猩波馬不算。

  「看。」團子輕輕地對溫蒂道。

  才說完話,小胖腿已經邁了出去,拉著溫蒂骨碌碌地到詹姆斯跟前,滿臉寫著期待,也想跟小羊親近。

  奧科耶橫眉冷對。

  詹姆斯不知道護衛長態度為什麼這樣奇怪,看見黛茜跑過來,撫摸小羊的頭,低聲道:「它很溫順,不用害怕。」

  黛茜剛才遭了母雞狠狠的一啄,心裡其實是有些後怕,但托尼平時教得很好,她勇於面對困難,這會兒慢慢地挨近,見小羊不凶,伸過手去也沒有咬,終於放松,輕輕地摸了一下。

  摸一下,跟得了什麼寶藏似的,樂得這小的一蹦三尺高,呼哧呼哧,滿臉都是笑。

  連帶對詹姆斯也有兩分親近。

  於是原本追趕母雞過來的小游客,到了這小屋子前有些不想回去,最後玩著玩著,還跟在詹姆斯後頭,去抓草喂給羊吃。

  家長完全可以不用擔心她的動手能力。

  奧科耶一張臉已經板得比鋼鐵還硬,雖然沒有阻止,卻讓溫蒂看得戰戰兢兢。

  保姆到底有些偏著自己帶的孩子,看黛茜玩得高興,護衛長沒發話,戰戰兢兢就戰戰兢兢,還是厚著一張普通市民的臉,站在那裡看黛茜玩耍。

  看著看著,聽見手機響,掏出來一看,屏幕上赫然是老板的臉,禮貌地請奧科耶幫著看看孩子,捧著手機到一旁去接。

  「斯塔克先生!」

  她走得不快,聲音被風吹著,傳到小房子前來,一路進了詹姆斯的耳朵裡。

  彎腰折草的動作就一頓。

  黛茜喂羊喂得高興,還想過來要一把,見他不動,熱心地幫著一起拔。

  但這個大人好像一下子凝固在了原地。

  詹姆斯愣好一會兒,才直起腰身,把草遞給黛茜,轉過頭看滿臉寫著「我就知道會這樣」的奧科耶,抿抿唇,問:「你聽見她剛才的稱呼了嗎?」

  「我聽得很清楚。」奧科耶道。

  詹姆斯再看看黛茜,又問:「這兩個客人是什麼來歷?」

  「沒什麼來歷。」奧科耶道。

  她本來不打算繼續說,看一眼詹姆斯的表情,才指了放羊的團子一下,道:「這個孩子姓斯塔克。你現在知道了。」

  詹姆斯就沉默。

  他垂下眼睛,眼裡一瞬間分明掠過幾分說不清的苦澀與罪疚,慢慢地回答:「知道了。」

悠于 2020-3-8 11:28

第111章

  詹姆斯情緒的異變, 黛茜並不知曉。

  小小的寶寶拿著草喂羊喂得很好,看羊牙齒一動一動吃得有滋有味, 心裡一動, 差點兒也把草放進嘴巴裡嚼。

  溫蒂去旁邊打電話,回來看見老板的女兒在吃草,心態恐怕崩到地核。

  還好沒有。

  黛茜吃東西之前懂得用鼻子聞一聞, 草的味道不香,她看一看,也就作罷,仍舊送去給羊當飯吃。

  看小羊漸漸吃完了,剛上崗卻很負責任的飼養員跑到旁邊去繼續拔草。

  然後發現在角落裡開了一朵小小的花。

  團子輕輕地「哇」一聲, 蹲了下去。

  詹姆斯自那句「知道了」之後就不再說話,怔怔看著身前廣闊的草原, 眸光卻明顯地黯淡下去。

  冬兵那段不能見光的歷史, 托尼忘不了,詹姆斯自己同樣也忘不了。

  史蒂夫曾經說過,做壞事的人並不是巴基·巴恩斯,但詹姆斯每每閉眼, 閃過的都是那些無辜者的臉。

  「是我殺的,史蒂夫。」彼時詹姆斯放輕了聲音道。

  像現在拂過臉的微風一樣輕。

  奧科耶看他這樣的表情, 想說什麼, 照她的性子又說不出口,別扭地把頭轉過去,也默默地看風景。

  早知道這樣, 還不如一開始只帶著這兩個境外來客在王宮裡亂轉,比現下尷尬的局面好得多得多。

  詹姆斯一個人站在那裡,明明竭力挺直了背脊,望過去,還是莫名覺出幾分令人難過的孤獨來。

  他從二戰墜崖之後,就一直是一個人了。

  須臾,他垂落在腿側的大手被只小小的綿軟輕輕觸碰了下。

  詹姆斯輕輕一顫,低頭望去,瞧見團子天真的臉。

  還有握在小手裡,顫悠悠的花。

  悄悄開在雜草叢裡的一點兒白叫不出名字,隨意生長,卻意外地長得很好。

  「花啊——」

  黛茜感慨得奶呼呼。

  她鼓起臉頰,對著花瓣吹一吹,沒有吹動,小白花頑強得很,仍舊保存著那份微小又獨特的美麗。

  她把這花遞給了詹姆斯。

  詹姆斯瞧著她,心裡千萬種滋味雜陳,扯扯嘴角想笑,沒能笑出來,見黛茜的手一直舉著,配合地伸手接過花。

  團子就很高興。

  那拿著花的大手在半空中猶豫猶豫,還是忍不住伸去寶寶的頭頂,輕輕撫摸了下她柔軟的金發。

  「多謝你。」詹姆斯道。

  他看著黛茜的臉,腦海裡卻分明浮現出另一張永遠忘不掉的絕望的臉龐來,閉上眼睛,喉嚨有些干澀,輕輕地道:「對不起。」

  溫蒂接完托尼的電話回來,想感謝奧科耶和詹姆斯替自己照看了孩子,走到跟前,卻發現氣氛似乎發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

  她說不太清楚。

  詹姆斯把對小羊依依不舍的團子交還給溫蒂,道:「回去吧。」

  溫蒂本來也是要聽托尼的話帶著黛茜去蘇瑞的實驗室,聞言笑起來:「斯塔克先生讓我們回去了。」

  黛茜還想跟小羊玩,聽見爸爸的名字,卻很舍得把那一分玩心拋開,邁動小短腿撲到溫蒂懷裡,快樂地道:「爸爸。」

  奧科耶暗暗松口氣,拿起長槍,率先轉身:「走吧。」

  詹姆斯站在小房子前面,默默瞧著這幾個人離開。

  小羊親昵地過來蹭他的手,看見手裡鮮嫩的小白花,張開嘴巴要啃,卻見詹姆斯抬起手,把花護了起來。

  「見過國王另外一個客人的事就不用說了。」奧科耶在溫蒂跟前走著,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國王不願意別人打擾他休息,你說了我就倒霉。」

  「啊。」溫蒂正把懷裡不住往後看的寶寶抱好,聽見說話,忙不迭地應,「好的。」

  心裡道,難怪她剛才急著要走。

  卻還是覺著白狼眼熟,要再仔細想一想,卻又聽黛茜在底下說話,分了注意力去照顧小孩。

  蘇瑞公主掌握著瓦坎達的核心科技,擁有一座規模宏大、科幻感十足的實驗室。

  她是個了不起的天才,這樣年輕,就已經有過很多不得了的發明,連黑豹特查拉的裝甲、武器都由她親自制造。

  團子從門口奔進去,沒看見埃文,先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老父親。

  她在外頭玩得很好,可也是真想爸爸,此刻見了人別提多高興,跑得耳邊呼呼作響,一下就黏上來,把托尼的腿牢牢抱住。

  「爸爸!」黛茜快樂地叫,隨後被托尼一彎腰抱在了懷裡。

  外頭陽光好,她又跑動,小身子出了汗,連帶著額頭上也有一層薄薄的汗珠。

  托尼伸手給她抹一抹,問:「去哪裡玩?」

  溫蒂過來,見老板對女兒說著話,眼睛卻看自己,趕忙應道:「在王宮裡參觀了,這位護衛小姐還帶著我們去草原上玩。」

  她是想順帶感謝奧科耶,說著話望過去,發現奧科耶的表情很古怪。

  「你覺得我是個護衛。」奧科耶道。

  溫蒂頓時感覺自己碰上大事,改口道:「這位小姐……」

  「是我沒介紹清楚。」特查拉緩緩從後頭走出,看見奧科耶的臉,笑道,「奧科耶是瓦坎達的將軍。她殲滅的敵人數不勝數,非常勇猛。」

  這位國王笑的時候牙齒真白。

  「別那麼嚴肅,奧科耶。」特查拉道。

  奧科耶撇撇嘴,雙手交叉,做個「瓦坎達萬歲」的手勢,退了下去。

  托尼發覺自己的小女兒窸窸窣窣地在做小動作。

  黛茜的裙子開了口袋,口袋這會兒鼓囊囊,顯然藏了什麼東西在裡頭。

  團子低頭認真地掏一掏,掏出一團綠色的草來。

  連溫蒂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裝的草,看見不由大吃一驚。

  斯塔克家的寶寶從來都是個孝順老父親的寶寶。

  小羊吃得很香的草,黛茜聞著不香沒有吃,卻不妨礙她帶回來讓老父親試吃。

  她出去草原上見過了世面,學了很多新鮮的詞語,還帶回來好吃的東西,是個了不起的寶寶了。

  「這是什麼?」托尼眉頭一皺。

  黛茜非常熱情,把草往爸爸嘴巴裡塞,笑得眼睛彎彎:「爸爸吃。」

  但這樣的孝心,往往讓做爸爸的承受不能。如果托尼是只羊,或許好些。

  「我還沒有養生到這種程度。」老父親道。

  他一張嘴,險些把女兒捧著的好意吃進嘴巴,大手包覆住黛茜的手,連同她手裡的草一起包得牢牢:「好,謝謝。我會讓溫蒂加入斯塔克家的豪華晚餐慢慢吃。」

  小面團就心滿意足地偎著了。

  她還記得爸爸帶著大家到瓦坎達來是為了給埃文看病,抬頭張望,沒找到人,喃喃地道:「哥哥。」

  說哥哥哥哥就來。

  蘇瑞帶著埃文走出來,猛一抬眼瞧見這許多的人:「我以為我的實驗室比走廊更舒服。」

  天才的手術做得真是迅速。

  埃文走在後面,看著跟動手術之前沒什麼區別,臉色似乎好看些,一眼就瞧見了黛茜,加快腳步,走到托尼跟前來。

  蘇瑞發覺埃文一見黛茜,就瞬間褪去了毫無生氣的狀態,雖然也是不笑,但一下子像個正常的少年的樣子,暗暗稱奇,隨即想到什麼,借著抹臉掩蓋了流露的情緒。

  「看。」黛茜看見小哥哥也很高興,把原本要給托尼吃的草舉得高高,讓埃文看,「爸爸吃的。」

  「你想抱她嗎?」托尼突然開口問埃文。

  做父親的之前已然放下對埃文的警惕,卻一直沒主動給過這樣的好處,埃文愣了愣,下意識把兩條長長的衣袖拉了又拉,遮蓋住手掌,再看看托尼抱著的綿軟,慢慢抬起雙手。

  黛茜很願意讓埃文抱,老早地探著身子,撲進埃文懷裡。

  埃文的手腳瘦弱,卻把寶寶抱得穩穩,低頭用額碰一碰黛茜的額,感受她皮膚上傳遞過來的溫溫的熱度,臉上漸漸有了笑容,對托尼道:「謝謝。」

  漂亮的少年真切地笑起來,光彩奪目,叫人移不開眼睛。

  「可以在瓦坎達住兩天。」特查拉對托尼道,「你感興趣的那些數據,即便我不能給,讓你在這裡看看,沒兩天就算泄露出去了。」

  「那你更不能留我。」托尼挑眉道。

  他伸手去牽抱著女兒的埃文:「多謝你的幫忙。」

  特查拉一頷首:「送你。」

  送行的隊伍規模特別大。

  瓦坎達人民由於歷史上的某些原因,不太喜歡白皮膚的外來客,但因為是國王的客人,紅衣的衛兵們還是排得整整齊齊,在停機坪上目送托尼等人離開。

  飛機起飛的時候,遼闊草原上,有個大胡子青年正把一朵小白花放進裝了清水的玻璃瓶子裡。

  溫蒂坐在座位上,從窗戶裡往外望。

  她忽然又想到今天見過的叫白狼的男人,那會兒她帶著黛茜轉身離開,無意中望了他一眼,當時不覺得怎樣,現在回想,那雙深綠眼瞳中閃爍著的情緒,清晰得讓人心肝顫顫。

  是個孤獨的人,她想。

  然後再回憶她掛了電話轉身,看見白狼輕輕撫摸黛茜腦袋的樣子。

  他垂著眼,動作很輕很輕,為著那一點兒的親近,嘴唇繃著難過,嘴角卻短暫地、微微地往上翹了下。

  但也是個溫柔的人呢。


第112章

  斯塔克家的獨女小雛菊一下子多了個好看又體貼的哥哥。

  這無疑很令幼兒高興, 整天地黏在埃文身後,埃文走到哪裡, 她就跟到哪裡, 小短腿邁得勤快,滿口的「哥哥」,叫得人心裡綿軟。

  老父親又開始在失寵邊緣徘徊。黛茜連從瓦坎達草原上摘的草, 原本要給他養生,後來跟埃文玩耍玩得高興,扭扭地過來,把那團草又掏了回去,捧著獻給哥哥。

  可惜黛茜的寶到了哪個喜歡的人嘴裡也不能吃。

  「我沒空徘徊。」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斯塔克工業董事長道。

  每每碰上女兒淘氣, 托尼的頭都要大一整圈,從瓦坎達回到家裡, 更是幾乎成了長胡子的河豚, 整個人都炸起來。

  把小黃人留在家裡顯然是個錯誤,退一萬步講,把這群香蕉膠囊帶回家裡那一刻,就該想到今日的抓狂。

  小黃人們趁著托尼不在, 在別墅裡開起了狂歡盛宴,音樂放得震天響, 穿著草裙舞扭來扭去, 妖嬈又魔性。

  放得那樣大聲,以至於托尼進門都不知道。

  斯塔克大魔王的腳步踏進客廳那一剎那,抬眼看見身影的小黃人們全伸直了眼睛, 隨即飛快地心虛起來,乖乖放下舞動的啦啦隊手花,一個接一個擠在一起。

  唯獨矮矮的鮑勃戴著耳機,無所知覺,還沉浸在律動的音樂世界裡,砰砰砰地大聲跺地板,聽得興起,還在已經黑了臉的托尼面前唱出一段RAP。

  可憐的鮑勃很快被主人她爸的大手捉了起來,丟到廁所裡關小黑屋。

  鮑勃在小黑屋裡放聲大哭。

  「我不在家,你們就高興了。」托尼淡淡道。

  小黃人們愧疚地低下頭。

  低頭有什麼用。

  按照他們唯恐天下不亂的秉性,恐怕是典型的「我錯了下次還敢」,這回乖乖地夾著尾巴,下次托尼再出門,一個個地還不知道要鬧出怎麼樣天大的動靜。

  余光裡溜過另一個夾著尾巴的影子。

  托尼目光如電,一轉頭,准確無誤地捕捉了客廳角落准備逃之夭夭的老婆婆羅克西,毫不留情地點名道:「還有你。」

  羅克西的身影就一頓。

  小黃人們紛紛搖頭嘖嘖,這使得花衣服老太彈簧似的飛快跳起,挺直腰板,大聲道:「關我什麼事。」

  「我以為留你在這裡,至少能夠好好地看家。」托尼道。

  他抬手指一指地上散落的草裙和啦啦隊手花,裡頭赫然有個大人尺寸的,每一個亮片都寫著大大的「羅克西」。

  「我當然有很好地看家。」羅克西很不服氣,把腰挺得更直,直得幾乎要往前彎起來,「不然你以為,你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是誰保住的兩億豪宅。」

  「哦。」托尼嗤地一聲,「我差一點就信了。」

  他在這邊懟羅克西,頭頂上默默聽了許久的智能管家賈維斯輕聲道:「先生,羅克西說得沒錯。」

  「什麼沒錯?」

  「您不在家的時候,確實有人想硬闖,被羅克西和她的幫工們趕了出去。」賈維斯誠實地道。

  准確來說,硬闖的人是被羅克西和小黃人拿著狙擊槍趕出去的。

  比戰鬥片還刺激。

  賈維斯補充:「沒有人員傷亡,對方選擇離開。」

  托尼居高臨下看著羅克西的眼神才一變,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正跟埃文玩積木的小女兒,嚴肅地問:「怎麼回事?」

  「壞人要做壞事,怎麼可能事先告訴你怎麼回事。」羅克西抖著腿道。

  說得似乎很有幾分道理,可惜跟沒說一樣。

  羅克西望望托尼,見托尼也同樣地望著自己,明顯在等個答案,而且很可能越等越不耐煩,放下兩分不正經,道:「我不清楚。可能為了你的錢,也可能為別的什麼,不說話就硬闖,當然要硬碰硬。」

  「當然。」她道,「那兩個人很惜命,飛快地逃跑了。」

  「賈維斯?」托尼抬眼望望天花板。

  智能管家實在是朵解語花,很知道他的先生想要問什麼:「面部識別過了,沒有犯罪記錄。」

  大人們說著話,一旁堆積木的埃文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動作在聽,拿著綠三角的手在空中僵停,知道被黛茜綿軟的小手搭了手背,才慢慢地回神,把三角放到正方形上去。

  他的眼神令人琢磨不透,等認真去看團子玩積木時認真滿滿的模樣,又是溫和起來了的。

  埃文從瓦坎達平安回來,最高興的是羅克西。

  那會兒飛機還沒落地,她早早地就跑到別墅外面來接,看見脫掉帽子、在陽光下行走如常的埃文,眼裡也亮晶晶地有了光,飛快衝上來,給了埃文一個快呼吸不過來的熊抱。

  「治好你了嗎?」羅克西不住地問,「他們治好你了嗎?」

  她這樣高興,但埃文是習慣了沉默的性子,一開始還緊閉著嘴巴不打算說話,被追問好幾次,才開口低聲道:「不痛了。」

  這話一出,羅克西把他抱得比方才還要緊。

  從被那個喪心病狂的博士抓走做實驗開始,埃文的童年就徹底結束了。那樣短暫而不快樂,統共也沒笑過多少次,如今他能夠好好生活,比什麼都重要。

  羅克西這樣認為。

  托尼看羅克西高興,張張嘴要說話,埃文卻突然轉過頭去,第一次叫人:「斯塔克先生。」

  四目相對,到底什麼也沒說出來。

  黛茜很喜歡埃文,他不說話的時候,她就有些喜歡,要是能跟她說說話,就更讓人高興。

  埃文待在斯塔克家的這段時間,跟黛茜相處得也很好,對旁人不言語,跟小小的寶寶獨處,卻偶爾能說些長句子,似乎活潑了些。

  只是黛茜不在身邊,他往往陷入比從前更漫長的發呆,眼神縹緲,漸漸地就黯淡了。

  羅克西還打算把埃文帶到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去。

  她一開始高興,後來發現,瓦坎達人似乎只治好了埃文的陽光灼燒症,卻沒能解除他身上吸血鬼似的體征,埃文張張嘴巴,尖牙還是存在。

  「不過也比受盡痛苦好。」羅克西道。

  托尼資助過很多慈善事業,他家裡卻不是慈善機構,為著黛茜養了一群小黃人,沒有再養多一個孩子的義務。

  羅克西知道埃文親近黛茜,試探著問了兩句,結果他自己也願意。

  「真願意嗎?」她問。

  埃文看看黛茜,再看看她,不做聲,只是點頭。

  團子有了小哥哥,更願意去外面溜達,看見同齡的小孩子也被父母牽著在公園走,她挺胸抬頭,非常自豪的樣子,步子邁得也特別大。

  彼得·帕克第二喜歡的地位,漸漸有了受威脅的苗頭。

  但似乎也威脅不了多久——過了今天,埃文就要跟著羅克西去維徹斯特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讀書了。

  大人們都沒有告訴黛茜。

  所以晚上睡覺之前,團子還跟埃文玩得興致勃勃,就玩他們兩個都喜歡的被子迷藏游戲,一大一小兩團在被子裡鑽來鑽去,不時能聽見黛茜興奮的笑聲。

  等會兒怕興奮地睡不著覺。

  「怎麼我看你從瓦坎達回來後的這兩天,情緒一直不是很好。」羅克西問托尼。

  她說的情緒不好完全出自第六感,托尼分明也有笑,然而她總覺得,他不笑的時候比笑的時候要真情實感許多。

  「你還在擔心什麼?」羅克西張著快退休的牙在啃餅干,細嚼慢咽,皮皮地說話,「難道因為我要走了,舍不得嗎,史大顆?」

  托尼抿了一口酒。

  他肩膀上的傷在瓦坎達被蘇瑞看過,現在算是徹底痊愈,但才痊愈就喝酒,辛普森知道了恐怕要氣得跳起來。

  埃文不在身邊。

  「我想。」托尼道,「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羅克西洗耳恭聽。

  不想聽著聽著,她就變了臉色,手指一松,連餅干也掉到地上。

  「是最後一次了。」埃文道。

  黛茜率先鑽出被子,成了游戲的輸家,可游戲的快樂不減,還是一樣歡得直笑,把被子呼啦掀開,看見裡頭坐著的哥哥,手腳並用吭哧吭哧地爬過去,趴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手還那麼涼,她卻不害怕,也不抵觸。

  然後聽見埃文在頭頂上輕輕說了這麼一句。

  黛茜抬起頭看他,不明白什麼意思,看見他低頭用額頭貼過來,很配合地把腦袋湊上去。

  「你真像我妹妹。」埃文道。

  「很像……但是我記得很清楚。」他把黛茜緊緊抱了抱,「我的妹妹已經死了。」

  他咬緊牙關,話語從唇齒間一點兒一點兒地漏出來,說得漸漸艱難,最後卻笑了。

  「你永遠像現在這樣快樂,好嗎?」埃文問。

  「好。」

  黛茜最喜歡應好。

  然後覺得脖子突然濕濕的,像有水滴了下來,弄得她不舒服,伸手去摸。

  果然有水。

  托尼進屋來抱黛茜去睡覺,埃文也不像前兩天似的跟著,見托尼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轉身也回了房間。

  團子的睡眠質量向來很好。今天早早地睡覺,還做了美夢,夢見跟她的埃文哥哥一起玩。

  仍舊玩鑽被子游戲。

  這回一掀被子,裡頭卻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了。

  托尼沉沉睡著,突然聽見女兒大哭起來。


第113章

  驚醒了所有的睡意。

  他猛然睜開眼睛, 倉促坐起,借著賈維斯打開的床頭燈光, 看見搖籃床裡已經坐起的女兒。

  那小手使勁兒往外伸著, 五指抓握,只握住了空氣。

  即便是托尼,也有後怕又慶幸的時候, 心神稍定,翻身下床去抱孩子,大手摸一摸,摸著了濕漉漉又熱乎乎的眼淚。

  黛茜哭著醒來,眼淚流得格外凶, 緊緊扯著爸爸的衣服,一雙腿亂蹬, 怎樣拍背都不肯停, 嗚嗚的,還咳嗽起來,嗆得眼睛紅紅。

  這樣突然的大哭令大人不安,更加要心疼, 托尼抬手把那嫩嫩的臉蛋抹了又抹,低聲問「怎麼了」, 不見回答, 把綿軟的寶寶摟得更加緊。

  鋼鐵俠也束手無策。

  托尼買得起游艇、飛機、豪宅、珠寶,金錢足夠多,連生命都能兌換, 但孩子難受,一時間什麼也做不了。

  為人父母,強弱成了南北極,不停轉換,不能改變。

  他再耐心地說兩句「告訴我」,終於看見黛茜把身子探了出去,衝著門口,無比傷心地哭道:「沒……」

  小小的寶寶沒分清夢境和現實,只以為剛才睡覺時看見的都成了真的,掙扎起來,要去埃文的房間看看。

  「出去可以。」托尼道。

  他把女兒放在大床上,拉好她的飛鼠睡衣,順帶著梳理了下她睡得亂糟糟的軟發,只覺稚嫩的生命在掌心中顫抖著,不由深吸一口氣,俯身道,「但先不要哭。」

  「答應嗎?」做爸爸的問。

  黛茜一開始指門,小身子一抽一抽,聽見爸爸說的話,雖然嘴巴還傷心地向下撇著,但知道趕緊抹抹眼睛,然後再去指門。

  這麼小的孩子,讓憋著不哭,未免太過困難。

  團子已經很努力,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安靜兩秒,撲到爸爸懷裡,嗚嗚地道:「沒了——」

  托尼實在是商量不起來。

  湊過去親親臉蛋,再低聲地說些平時不說的軟和話,把淚噠噠的面團抱著,帶著出去看看什麼沒了。

  賈維斯什麼也沒說。

  別墅的隔音顯然很好,要是羅克西睡著睡著聽見黛茜在臥室裡哭,早就拿著掃把衝過來打人。

  打的是讓孩子哭得這樣厲害的大人。

  黛茜要下來自己走。

  她一手牽著爸爸,一手扶著牆,眼睫毛上掛著淚珠,不時地還抽噎,腳下卻走得很快,一路奔往埃文的房間。

  托尼這時候覺出些異樣,先黛茜一步去敲埃文的房門。

  深更半夜,這樣做似乎不太禮貌。

  然而似乎已經不存在禮貌不禮貌的問題。

  臥室裡沒有人應答。

  托尼等待片刻,再敲,還是一樣的結果。

  「賈維斯。」他沉聲道,「把門打開。」

  「我想承認我的失職,先生。」智能管家道,「房間裡沒有人。我檢測不到埃文,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別墅——」

  他說著「啪嗒」一聲開了門鎖。

  托尼牽著女兒大踏步進去,開燈,掃了一眼,果然半個人影也沒見著。

  臥室裡所有東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仿佛從沒有人住過。

  夢境成真有時候不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尤其黛茜繞著屋子找了一圈,還掀開被子看,哪裡也沒找見埃文,轉頭問爸爸「在哪裡」的時候,托尼啞口無言,撒謊也撒不出來。

  黛茜的第六感應驗,他恍惚之間,也有種十分強烈的直覺——埃文不會再回來了。

  心情陡然成了把隱瞞著的一些話告訴羅克西那會兒,看見她眼神黯淡,胸腔沉甸甸,仿佛塞了塊鉛在裡頭。

  蘇瑞沒能徹底治好埃文。

  世界上總要出各種各樣的英雄,拯救各種各樣的絕望,始終有挽救不了的。

  在實驗室,埃文說不用再救,蘇瑞沒說話。

  她掌握著極其高端的科技,因為這種高端,心裡從頭到尾也明鏡似的清楚和冷靜。

  埃文本來就快要死了。

  羅克西說他是那個恐怖博士唯一的成品,其實不對。

  最諷刺莫過於苦心改造出來、還僅存的實驗品其實也是個失敗的產物。

  埃文的身體因為實驗有了異能,只要他想,能避過一切人甚至機器的耳目,如果他還想,也可以做出許多毀天滅地的壞事。

  但炸彈爆炸的同時,炸彈本身也就不復存在了。

  埃文像炸彈,更像蠟燭。

  他哪怕什麼都不做,也很快要迎來無可避免的死亡。

  喜歡安靜,大概因為靜止的時候,更能體會身體裡每一寸生命力的流逝。

  「這不叫生命,斯塔克先生。」

  彼時從實驗室出來,埃文請求托尼暫時不要把實情告知羅克西,然後說了這麼句話。

  「是行屍走肉,沒有意義的。」

  沒有意義的埃文現在失蹤了。

  距離天亮後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新生活,還有僅僅不到五個小時。

  黛茜找她的哥哥找了很久。

  她不太明白,從前家裡來了暫住的客人,無論彼得、幻視,還是小娜阿姨,總要把想說的話都說了,最後補句再見才走。

  埃文不說再見。

  她從來不喜歡不告而別,總要拽著爸爸,再到別墅的其他地方看看埃文玩捉迷藏躲在哪裡。

  然後聽見羅克西突然哭起來的聲音。

  婆婆倚著門,跳多少次草裙舞都快樂不起來,皺紋似乎一下子深了許多,連賭馬的結果都不關心,要等一個人,還沒等回來。

  她也有好久沒把黛茜吸吸臉。

  埃文的捉迷藏非常短暫。

  他不是一個好的玩家,只有在和黛茜的被子迷藏游戲裡才屢屢獲勝;卻又成了最後的贏家,至少在離開之前,做了他一直以來想要做的事情。

  恐怖博士的名字叫伊萬·道奇。

  他被捕之後,還心心念念著實驗品,甚至可以把手伸得很長,派了兩個人追蹤埃文的下落,想把實驗品帶回身邊。

  博士摧毀了不知多少孩子的願望,自己的願望卻似乎從來不落空。

  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

  他很快見到了主動送上門來的實驗品,在密不透風的監獄裡,像從天而降的意外驚喜。

  「伊萬·道奇死得非常痛苦。」賈維斯道,「殺他的人不知所蹤。」

  多少人找,也沒找見蹤影。

  黛茜回去睡了一覺,眼淚抹抹干,漸漸地不那麼傷心。但許多天裡,她都還很喜歡玩捉迷藏游戲。

  玩著玩著,跑去埃文睡的那個房間看一看,仍舊沒有人,不厭其煩地問爸爸:「哥哥哪兒?」

  托尼瞧著她,忽然想起從前偶然瞥見的、埃文看黛茜時的眼神。

  「哪兒,爸爸?」黛茜總想要個答案。

  他沉默半晌,緩緩道:「在有陽光的地方。」

  「哇——」


第114章

  黛茜沒有忘記埃文。

  她知道沉默又好看的哥哥去了有陽光的地方, 可是每每跑到外面去找,找著了滿地的陽光, 找不到那個曾經陪著一起玩被子迷藏的人。

  雪化出了春天, 他也沒有回來。

  托尼把賈維斯安全系統裡的監控截圖印了一些照片,裝在黛茜的相冊裡。

  小小的寶寶常常會翻,吸溜吸溜地吃著糖, 滿心歡喜,把照片上的自己指給爸爸看:「我。」

  再指指埃文的身影:「哥哥。」

  托尼看她口水要滴到照片上去,伸手一揩,低聲地道:「別忘了他。」

  「好。」黛茜快樂地道。

  她是個信守承諾的好孩子,照最後一次見面時答應埃文的, 時常保持著快樂,哪怕偶爾哭哭鼻子, 也很快地能自己擦干眼淚。

  相冊裡的埃文將在往後的日子裡和其他紀念品一起, 陪氪星寶寶度過漫長的歲月。

  人生悲歡離合,她早早地體會過了,卻要到再長大些才能明白。

  生命的意義。存在的意義。愛的意義。

  然後能更懂得,應該做個什麼樣的人。

  但如今托尼的小女兒還是太小了些。

  此時此刻, 黛茜正坐在紅色的小椅子上,面對著牆, 低著頭不出聲地擺弄手指。

  紐約的冬天來得突然, 去得也突然,仿佛驟然剝落了所有厚厚的霜雪,敞亮地透出原本在城市地底掩埋著的鮮活的綠意, 春天來勢洶洶,代換了冬天孕育出的戰栗,讓人骨子裡都透出兩分懶懶。

  萬物生長,似乎連電視機播報的聲音都格外活潑。

  團子看不了電視。

  她剝掉了軟蓬蓬的冬裝,換上薄薄的長袖小童裙,淡金的頭發被溫蒂扎了兩條小揪揪,十分可愛。

  一晃春天來臨,她也已經是個又長了兩月的寶寶,比起從前,是更大一點兒,再比比同齡的,偏偏讓人覺著,還是那樣小只。

  老父親很為女兒的營養均衡發愁,可能喂了那樣多的飯,沒喂到體型,全用去助長了黛茜的淘氣。

  否則現在這小的也不會坐在客廳裡受罰。

  托尼真的很嚴格。

  不怪他嚴格——黛茜跟小黃人玩耍的時候,碰倒了大花瓶,差點兒被砸,好在躲得快。

  沒有受傷是好事,但一樣要受罰。

  「在哪裡都不能做危險的事情。」老父親嚴肅地道。把女兒按在椅子裡,擺好她的手腳,正兒八經地進行家庭教育,「我說過了。」

  為了更深刻地記住這次教訓,團子得面壁十分鐘。

  她面壁的時間裡,托尼叫來笨笨,讓它把昂貴的大花瓶的碎片掃進分類垃圾箱裡。

  黛茜坐得很端正。

  爸爸雖然嚴肅,但是不凶,不至於把她嚇得哭起來,幼兒柔軟又單薄的脊背依照大人的話挺直了,還堅持好一會兒。

  小黃人們在旁邊看熱鬧。零食你傳給我,我傳給你,一點兒不顧忌把老大受罰當娛樂節目看。

  托尼也在旁邊看。

  賈維斯精確地計算時間,十分鐘一到,就嗶嗶地響起鬧鈴聲,然後戴著眼鏡看報紙的董事長馬上就瞧見紅椅子上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他的孩子,惹人喜愛是真惹人喜愛,但每每氣人,總要忍不住把那一團綿軟狠狠地搓一搓,才知道錯在哪裡。

  團子是個好脾氣的團子,就算剛剛被爸爸責罰,也不記仇,把手一伸一指,道:「爸爸,響了。」

  「我有耳朵聽。」托尼道。

  他頓一頓,還是放下報紙,衝自由了的女兒一招手:「過來。」

  裹在牛仔背帶褲裡的小雛菊寶寶就呼哧呼哧地跑過來了。

  她還懂得爬到沙發上,替托尼關掉響個沒停的手機鬧鈴,攤著兩條小胖腿坐,很乖巧的樣子。

  「以後還做危險的事情嗎?」托尼問。

  「爸爸。」黛茜點頭又搖頭,自己很有講究地道,「爸爸氣得要命。」

  她最近不知道從電視還是哪裡學的造句,說話總愛用什麼「得要命」,對號入座得蠻好,像現在,講得就很真實。

  長大一些,學的話也越來越多,愛嘚啵嘚啵地跟大人說話,弄不好以後是個話癆。

  「說得非常正確。」托尼道。

  他再問一遍,這次明令禁止了不准黛茜在玩耍的時候接近易燃易碎物品,教育得女兒乖乖點了頭才算完。

  布偶似的一只撒嬌地爬進爸爸寬闊的懷裡,見他手裡還拿著報紙,也要一起看。

  老父親到底不是真正鐵石心腸的老父親,給了懲罰,現在低頭用鼻子碰一碰女兒軟軟的頭發,叫笨笨拿了一碟子櫻桃過來喂食幼崽。

  紅而甜的櫻桃肉吃得黛茜嘴巴也紅紅。

  她覺得喜歡,兩條腿晃悠著,還像從前一樣孝順,把沾了亮晶晶口水的半塊兒櫻桃肉遞去給爸爸吃,收到個很嫌棄的表情。

  「爸爸怕得要命。」黛茜快樂地道。

  「並不是怕。」托尼更正。

  他看她自己能從碟子裡拿著吃,就把手抖一抖,仍舊看報紙。

  美國有個物理學家發表了關於量子的新理論,占了頭版頭條,照片放得很大,就在正中央。

  托尼從前也有個很說得上話的物理學家朋友,因為某個計劃集結到一起,從此一直有聯系。

  彼此都是天才,又都受了智慧的桎梏,還都是所謂的超級英雄,催生出對彼此的互相欣賞,托尼連復仇者聯盟昆式戰鬥機的語音激活系統都給他設置了最炫酷的。

  可惜奧創一戰裡,那個物理學家朋友被迫飛離地球,生死未蔔。

  托尼翻過一頁。

  聽見底下的團子在含糊不清地說話:「爸爸。」

  黛茜塞了滿嘴的櫻桃,絲毫不影響她的表達欲望:「彩虹。」

  老父親確實看見報紙上登的雨後彩虹照片,彎唇淡淡地笑一笑:「是彩虹。」

  隨即感覺地面震顫起來。

  「先生。」賈維斯突然出現,道,「恐怕小姐說的不是報紙,而是……」

  他其實不必再說下去。

  別墅的落地窗很大,沒有窗簾,也沒有調成夜間模式,視野很好,能夠很清楚地看見外邊的一切。

  包括神降臨似的從天際貫穿而下、無比震撼的巨大彩虹,衝撞在地面,著實令大地顫抖了一下。

  彩虹橋。

  托尼對彩虹橋一點兒都不陌生。

  他第一反應是托爾又來地球,偏偏又降落在自己家——可能彩虹橋自帶導航系統,抱著女兒去落地窗前看。

  沒看見托爾。

  看見一個快被壓扁了的綠皮膚巨人,以及巨人身旁歪斜的一艘飛船。

  船艙被從裡面踢開,冒出一個毛絨絨的、暗中觀察的浣熊腦袋。


第115章

  那浣熊伸著腦袋東張西望, 圓碌碌的小黑眼珠裡滿是震詫與狐疑,仿佛突破了次元, 闖進一個認知之外的異世界。

  然後它似乎覺察什麼, 抬起頭來,正好看見別墅二樓高大落地窗後抱著孩子的托尼·斯塔克。

  一大一小的表情像得出奇,楓糖的、蔚藍的眼圓睜著, 匪夷所思,仿佛在看現場版的動物世界。

  動物世界放在紐約豪宅區裡,也是夠魔幻的了。

  托尼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心想事成的特殊能力,剛剛為下落不明一年多的科學家好友布魯斯·班納嘆息,馬上就能從天上掉下一個暴怒狀態的布魯斯·班納來。

  他最好是每天都幻想天上掉金子, 這樣斯塔克工業也不必來,坐在家裡就能輕輕松松成為全球首富。

  然而比起平白地成為全球首富, 眼前還有更加魔幻的事情。

  黛茜出過事, 老父親對天外來的生物本就沒什麼好感,彩虹橋突降時帶起異動,他第一反應是全副武裝。

  要不是見到彩虹橋,隨即又見綠巨人, 鋼鐵俠的炮彈早就發射出去。

  然而隨浩克一起降臨地球的飛船,看著不是個善茬。

  這樣的直覺很快得到了證實。

  浣熊直勾勾看過來, 臉上逐漸有種似人的抓狂, 落在喜歡小動物的黛茜眼裡卻有趣,它又毛絨,惹得被大人抱在懷裡的團子喜愛非常, 小手一抓一抓,高興地對爸爸道:「小狗。」

  托尼道:「不是小狗——」

  他的話戛然而止,被眼前所見驚得卡在了喉嚨。

  浣熊靈活地鑽回船艙裡。

  這一探頭、一對視、一動作,前前後後也不過十幾二十秒的時間,聽得丁零當啷一通作響,再從搖搖欲墜大門裡出來的不是浣熊,而是一截無比粗壯的樹枝。

  再仔細看看!——

  是樹人。

  內心一聲臥槽。

  樹人看著還是個青少年的臉,拿著游戲機,在啪啪啪地按,哪怕飛船墜落這樣的大事也沒能阻止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這樣的網癮少年,放在東方是要被個姓楊的人電擊的。

  浣熊很快跟在樹人的後面跳了出來,肩上扛著架碩大無比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准了樓上的斯塔克父女。

  托尼眼色一沉。

  旁人不清楚,賈維斯很是知道,他這個樣子是已經生了氣的。

  如果浣熊的槍不是只對托尼的頭,稍稍偏移點尺寸,對到黛茜臉上,托尼現在就已經動手扁人了。

  「嘿——住手,火箭!」浣熊背後一個正義凜然的聲音道。

  外星飛船臥虎藏龍,不僅裝著會用武器的浣熊和樹人,還陸陸續續走出來好幾個人形生物。

  比如從魁梧到虛胖只差一碗飯的高大男人。

  綠皮膚的美麗女人。

  手持雙刀、身體爬滿張揚紅色紋路的粗獷漢子。

  還有個長觸角、穿得像昆蟲的女外星人。

  跟演科幻電影一樣。

  無論是不是科幻電影,托尼都不感興趣。

  他沒抱孩子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後,衝笨笨輕輕一招,機械手臂領命而去,眨眼的功夫,別墅地底就有了場不為外人知的大動作。

  而托尼暗中吩咐的時候,底下那浣熊的武器正被魁梧帥氣的大胡子男人奪在手裡。

  「你總是這麼衝動。」彼得·傑森·奎爾一副領導者的模樣,揚聲勸阻同伴,「弄清楚情況再動手啊!」

  浣熊瞪著他,居然會說話,聲音還男人得很,輸人不輸陣,嗶嗶得更大聲:「奎爾你是沙雕嗎?!踏馬我們飛船墜毀在這個鬼地方,你眼眶裡鑲的那倆玩意兒難道是克拉格林的蛋?????」

  說話不是特別文明。

  好在老父親及時捂住了女兒的耳朵,嫩嫩的兩只耳連同臉蛋都攏在了大手底下。黛茜不明所以,不安分地轉動,想要逃脫大人的屏蔽。

  「你踏馬才是沙雕!」奎爾大聲嗶嗶,一邊說話,一邊把槍「哢」地上了膛,舉起手來,仍舊對著托尼,眼睛抬起來看人,高聲道,「朋友,這裡是什麼地方?」

  合著是這麼個問清楚,簡直半斤八兩。

  奎爾的槍隨即被後面忍無可忍的漂亮女人卡魔拉奪了下來。

  托尼看到現在,表情已經快麻木了。

  他大概能判斷,即便彩虹橋帶來的除了浩克,還有幾個危險分子,那也是耍寶的危險分子,比起監獄,更應該去寶萊塢發展。

  「你們真的打算讓他一直躺在那裡嗎?」被挾持了老半天的富豪人質在樓上淡淡道。

  綠巨人這麼龐大的一只,難得有存在感這樣弱的時候,扁扁的躺在那裡,生出幾分令人動容的可憐來。

  耍寶六人隊的頭齊刷刷轉了過去。

  從天上重重墜落,浩克精疲力盡,托尼話音剛落,就見地上滿面痛苦的大個子緩緩舒出一口氣,身形漸小,縮成了個正常男人的模樣。

  那張臉托尼再熟悉不過。

  浩克退出大腦,清醒過來的就成了科學家班納博士。

  班納只覺渾身上下像被人拿大鐵錘來來回回捶了個遍,頭疼欲裂,眼皮黏得緊緊,好不容易強撐著精神睜開來,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地球蔚藍如洗的天空,而是擋了光線的六個腦袋。

  四張人臉,一張浣熊的臉,還有一張樹臉。

  看見這些,還不如直接昏過去。班納這麼想,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兩眼一翻白,軟軟地又倒回地上。

  —— —— —— —— ——

  班納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記得自己做了個夢,身體動彈不得,滿眼萬花筒似的輪轉著六個古怪人臉,大喊大叫也無法驅逐,最後渾身一激靈,終於從怪夢中醒了過來。

  渾身是汗。

  「顯然不是什麼愉快的夢。」

  旁邊一人悠悠道。

  班納大夢初醒,正懵懵地把身上蓋著的粉紅凱蒂貓被子掀到旁邊去,防御力為零,聽見說話,急急忙忙抬頭,才發現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老朋友。

  托尼·斯塔克的小胡子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迷人。

  小雛菊寶寶跟著爸爸站在門口,好奇地探頭探腦。

  床上躺著的那個伯伯陌生,她以前從沒有見過,爸爸見了他,心情卻很好,讓笨笨把伯伯搬上床,還給蓋上被子。

  伯伯的心情也一定很好。

  幼兒的猜測不錯,只是低估了對方的高興程度。

  托尼慢慢走進房間,黛茜邁著小胖腿趕緊地跟在後面,還沒等伸手拉住爸爸的褲子,先見床上坐著的伯伯蹦了起來,飛撲著把老父親抱得緊緊。

  那一聲「托尼——」簡直蕩氣回腸。

  黛茜就有點兒懵。

  她抬頭看看被抱住的爸爸,再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手,不肯落後,趕快學班納的樣子,把托尼的一雙腿給抱住了。

  一聲「爸爸——」喊得也很蕩氣回腸。

  不知道還以為在演什麼苦情劇。

  「……」

  當了夾心餅干餡兒的托尼臉頓時黑了一片。

悠于 2020-3-8 11:28

第116章

  鋼鐵俠身上黏的兩塊狗皮膏藥久久地撕扯不下來。

  雖然說才到春天, 出門還得再添一件長袖的外套,站在別墅外頭, 樹木森然, 一陣風過,貼著皮膚,容易讓人打個冷戰, 但此時此刻,托尼已經過早地體會到了春天熟透之後的熱意。

  他覺得身上不僅很熱,還很沉重,像身上掛了一個麻袋,腿上還綁著鉛塊, 邁不開腿,也動不了手。

  所謂「上有老下有小」的負擔, 現在是體會得淋漓盡致。

  「我的脊椎要斷了。」托尼面無表情地道。

  班納聞言, 才驚覺自己的反應過了些,赧然地松開手,把險些窒息的好友穩穩地扶好。

  他是真的激動,松手之後還親昵地拍拍托尼的肩膀, 手下觸感真實,讓人生出滿滿的安全感。

  「托尼。」班納博士是個性情中人, 說話時嘴唇都在顫抖, 拳頭握緊了又松開,喜難自抑地道,「我終於回來了。你知道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在另外一個星球, 後來碰上托爾,被帶到他的星球,再後來又因為變故跑到新的星球,有多麼崩潰……」

  繞口令似的。

  要是拿上一杯酒,他的故事可以說個三天三夜不帶重樣。

  只是在那之前,老父親還得把腿上黏著的橡皮糖拉扯開,俯身抱在懷裡。

  他家的這個好好培養培養,弄不好不僅僅繪畫出彩,在話劇界也能成為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團子熟門熟路地往托尼懷裡鑽一鑽,小胖腿舒服地垂著,好好地抱住了爸爸的脖子,才抬頭看一看這個過分熱情的伯伯。

  班納後知後覺——自從奧創之戰浩克把昆式飛船開出宇宙以後,他對地球的認知就跟不上時代,總要慢半拍才能想到,他離開的日子裡,地球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比如托尼·斯塔克偷偷地生出個女兒。

  「這是你的孩子。」班納的表情就很神奇。

  神奇過後,透露出點兒淡淡的古怪。

  這種古怪轉瞬即逝,他隱藏得很快,可惜還是被托尼雪亮的眼捕捉得清清楚楚。

  「長得不像。」托尼輕描淡寫,「我知道。」

  「不。」班納仔仔細細把跟前的這對父女打量一遍,若有所思,「很像。」

  他補充一句:「長得不太像,神態很像。」

  托尼意外,多看了他一眼。

  班納隨即捂住額頭,連連後退,退到床邊,腿一彎坐下了,道:「我離開地球真是太久了……」

  「放心。」老父親把伸長了要來捂嘴的小手捉住,任由女兒在懷裡鯉魚打挺也不松手,瞧著好友,緩緩道,「你現在有足夠的時間講故事。」

  這個故事大概叫做浩克漫游奇境記。

  彼時班納的意識被困在綠巨人的軀體之下,暈乎乎地坐著飛船,墜落在個叫「薩卡」的星球。

  浩克被薩卡的統治者高天尊訓教成競技場紅人,近乎無敵,直到天空一聲巨響,又摔下來個雷神。

  托爾帶著爸爸和弟弟回到阿斯加德之後,日子就一直比較難過。

  先是奧丁離世,後有死亡女神海拉降臨奪取王位,血親混戰,打得比較艱難,被丟到了薩卡。

  萬幸的是托爾最終戰勝了他姐姐,也把浩克帶離薩卡。阿斯加德遭受諸神黃昏無法居住,舉國搬遷到一個荒廢的小星球。

  阿斯加德人民依靠勞動的雙手組建新家園,等托爾正式登上王位,生活安穩,才把浩克送回地球。

  至於彩虹橋帶來的銀河勁舞團,完全是個意外。

  「誰是銀河勁舞團?」

  被稱為——更多時候是自稱——「星爵」的彼得·奎爾橫著脖子,大聲地問。

  如果問話的時候沒有被五花大綁,腦袋兩邊也沒被小黃人拿著激光槍指住,或許能表現得更瀟灑一些。

  這群人比較倒霉。

  在外太空裡駕駛著飛船飛得好好的,突然一道彩虹橋貫穿,比黑洞更強烈的吸引力把他們生生吸了進去。

  人在飛船裡撞擊得七葷八素,差點兒吐一口,終於轟然落地。

  點兒背到這種程度,其實也是不容易。

  「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們。」浣熊火箭壓低聲音道。

  他臉上流露出的笑意十足的壞,放在電影裡放反派正正好,最好還是要吃小孩的那種。

  聽他現在說話似乎文明許多。

  當然要文明,家裡有個小的,托尼在指使小黃人把人弄進來之前就吩咐過,一旦說髒話,就要用膠帶貼浣熊的嘴。

  星爵同理。

  托尼在房間裡跟班納說會兒話,大概了解了情況,站起身到客廳來看看這群非主流的俘虜。

  班納博士如今不是博士,是十萬個為什麼,從黛茜問到娜塔莎,再問復聯解散的原因,最後這個問題出口,見托尼明顯地沉默了一下。

  無論過多久,內戰都是難邁的一個坎兒。

  但托尼畢竟願意踏出這一步,沉默也只那麼一刻,隨即道:「你不能指望一輩子都不產生矛盾,布魯斯。」

  更多的細節,他讓賈維斯說。為免小黃人不靠譜把外頭的人放走,還是親自過來看看。

  黛茜當然也要跟著。

  她非常願意看銀河護衛隊。或者縮小範圍,非常願意看火箭和樹人格魯特。

  於是小腳邁著,竟比托尼還要走得快些,一溜煙到了客廳,看見露出大壞蛋笑容的火箭和依舊沉迷游戲的格魯特,跟著笑起來。

  她不知道什麼叫浣熊,這樣的單詞對不滿兩歲的孩子來說還復雜了些,按著自己的認知,輕聲地道:「小狗。」

  聲音不大,卻顯然被「小狗」本狗聽得清清楚楚。

  團子很快看見火箭變臉,本來看著壞壞,一下子凶起來,瞪著眼睛,頓時非常嚇人。

  更嚇人的是他粗粗的大嗓門:「誰是小狗??!!!」

  火箭指著黛茜:「你真他……」

  「踏馬」到了嘴邊,終究沒有出口,憋一憋,火氣更盛:「你真討人厭!所以我最討厭小孩!跟人說話之前,問一句你叫什麼很難嗎!我叫火箭,不是小狗,也不是老鼠兔子貓!」

  一連串炮轟似的,把無心冒犯的寶寶嚇了一跳。

  她隨即被板著臉的老父親護在身後,可也被火箭的大嗓門喊得不知所措,低頭摳摳手指,再抬頭時,眼眶裡蓄了一包眼淚。

  托尼冷笑道:「誰給你的勇氣當著我的面這樣對我女兒?馬來西亞歌手嗎?」

  他一招手,早早候在旁邊的小黃人們就「撕拉」扯了一截膠帶。

  火箭還是那副火暴的模樣。

  然而膠帶未到,他先見被嚇到了托尼身後的黛茜探出腦袋,她眼裡還是噙著淚,卻還敢看他,小小聲地學著叫了一句:「火箭。」

  火箭就一僵。

  身後高高豎起的尾巴漸漸放松些,緩緩下落,他看看托尼,再看看抬手抹眼淚的黛茜,一叉腰道:「叫我干什麼?」


第117章

  他這個脾氣暴起來, 連激光槍都擋不住。

  作為唯二的不被捆綁的俘虜,托尼先前本著保護動物的原則已經給了些容忍, 但火箭要是知道他這樣的原則, 恐怕更怒火三丈。

  所以老父親雖然來遲一步,還是在火箭知道之前很人道地表示了尊重。

  讓小黃人把火箭和格魯特都綁了起來。

  網癮小樹人的雙手被縛,玩不了游戲, 非常郁悶,發出一聲類人的噗嗤聲,卻不是笑,看表情也知道是在抱怨。

  他一雙深棕色的眼睛很快眯起來,像所有青少年叛逆期懟人時那樣, 怪裡怪氣、極欠扁地說了句話。

  他說:「I am GROOT。」

  「噢!——」

  托尼還沒說話,銀河護衛隊其他成員已經滿臉恨鐵不成鋼地嘆一聲, 把頭偏過來, 對格魯特怒目而視。

  「你現在說的話越來越過分了。」火箭尤其恨鐵不成鋼,「誰叫你說這麼髒的話?下次再讓我聽見,我就用奎爾的內褲堵你的嘴!」

  「關我什麼事?」星爵莫名躺槍,轉了注意力去噴火箭, 「我的內褲又怎麼了?!」

  「火箭的意思是沒有比用你內褲堵嘴更能膈應人的了。」旁邊皮膚上長了紅色紋路的粗獷漢子——「毀滅者」德拉克斯認真地一字一頓。

  星爵的白眼簡直要翻上天花板:「你非要在這種時候做翻譯嗎?」

  他飛快地用目光在綠膚紅發的漂亮女人卡魔拉那兒溜一圈,強硬地撐起胸脯, 大聲道:「何況火箭說的都是狗屎, 我的內褲非常干淨。」

  「奎爾。」德拉克斯具備了他們一族典型的腦子不轉彎的特點,聽見星爵反駁,臉上沒半點兒動容, 不假思索,仍舊十分認真地陳述事實,「有一次你忘了晾……」

  「不是!」德拉克斯一認真,什麼人也拿他沒辦法,星爵偏要自證清白,「能不能說點別的?」

  最安靜的就是卡魔拉和長著蟲蟲觸角的螳螂女。

  但有這麼幾個男人在,越吵越大聲,仿佛隨時能夠把屋頂掀翻,渾然忘了自己是在誰的地盤,後來也忘了托尼說過的不准在孩子面前說髒話,劈裡啪啦地隔空用話對打。

  這個團隊真是史上最不像團隊的團隊。

  黛茜擦完眼淚,漸漸褪了對火箭剛才凶那一下的害怕,只覺才一會兒就熱鬧起來,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麼,心裡泛起些好奇,聽得也認真,可惜還沒聽兩句,就被爸爸的大手捂住了耳朵,嗡嗡的像小蜜蜂在叫,什麼也分辨不清楚。

  不到兩歲的幼兒,實在不應該學這樣的話。

  小黃人一擁而上,膠帶封了嘴,客廳裡終於安靜下來。

  火箭的嘴巴長,用的膠帶尤其多,也不知道撕下來的時候會不會粘一嘴毛。

  掉毛是一回事,如今小黃人斯圖爾特看著少了一圈的膠帶,明顯感到心疼。

  「多謝。」卡魔拉淡淡道。

  作為整個團隊最冷靜的人,應付這樣的爭吵已經是家常便飯,要不是被小黃人綁著,這些男人音量高起來那一瞬間她就要動手了。

  見卡魔拉跟托尼說話,星爵的嘴在膠帶底下唔唔唔,眼睛睜得大大,不停眼神示意。

  示意也沒有用。

  他女朋友看他一眼,只當沒看見。

  「不客氣。」托尼道。

  他老母雞一樣護著的小女兒不安分,才被火箭凶過,看浣熊被貼住嘴巴,耳朵耷拉的樣子,又覺得他可愛,自動自覺地離了爸爸掩護的羽翼,一雙小手在背後背著,很想輕輕摸一摸火箭的耳朵,到底沒敢,只站在那裡默默地看。

  火箭知道她在看,從鼻子裡哼出氣來,別過頭去,態度相較剛才已經好了許多,可還是不願意理小孩。

  高等生物幼崽這種東西,無論在哪個星球都一樣地討人不喜歡。

  在火箭還沒被進行非法基因和神經機械強化、成為89P13號實驗體之前,他沒少見小孩玩弄動物。

  就算不玩弄動物,以他家裡的格魯特為例,從前是個大樹人的時候多麼老實,後來遭了劫難,變成小樹苗重新生長,就長成現在這樣每天都讓人想打青少年屁股的德性。

  其實就養孩子這個話題,托尼和火箭完全聊得起來。

  然而相遇的時間和地點都尷尬,現在的狀態也尷尬,恐怕一時不能實現。

  「但我並不希望你一直這樣綁著我們。」卡魔拉臉上即便沒有表情,言語之間依舊有種難以言喻的逼人感,武器再漂亮也是武器,鋒不鋒利,出鞘就知道,「我有幾個問題要問。」

  「可以。」托尼道。

  他倒是好商量得很。

  聽問題之前,做爸爸的先把總看火箭看不夠、還要分神看樹人的女兒交給了保姆溫蒂。

  溫蒂今天一上班就撞上大事情,先是浩克,後是外星人,不要錢一樣從天上一個個地掉,她震驚一會兒,很快淡定地接受了事實,躲在角落暗中觀察,把存在感降得很低,動作也輕。

  本來不是她能管的事情。

  這麼一折騰,就到了午飯時間。托尼還要問話,團子卻得正常用餐,一開始不願意走,隨即聽見說今天中午煮了胡蘿蔔,還有上回吃得很好的胖胖香腸,架不住嘴巴寂寞,乖乖地趴在保姆懷裡,讓溫蒂帶到餐廳去。

  溫蒂走過拐角之前,黛茜還能看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火箭,輕聲地道:「是火箭。」

  記一次就記住了。

  「是嗎。」溫蒂笑道,「他叫火箭。」

  小浣熊站起來,比她家裡的寶寶也高不了多少,小小只的還凶,凶起來其實也可愛。

  「不說髒話會更好,對嗎?」她問黛茜。

  這頭問話,托尼那邊也聽著卡魔拉出口的問題。

  「這是哪個星系?」卡魔拉道。

  這個星球的文明並不算發達。

  她沒被綁進屋的時候,細心察看過周圍。

  原生質被,稀薄的大氣層,沒有防護罩,也沒有空中巡邏艦隊,沒有哨站,偶然飛過的一個飛行物防御力都低得可憐。

  彩虹橋在運輸的同時,也屏蔽了飛船的定位系統,她沒時間等系統恢復。

  以她的本事,完全能夠順利出入除泰坦星之外的任何一個星球,何況此刻腳下踩著的這個並不強大,更沒什麼好害怕的。

  托尼拿了一杯茶在喝,吹一口氣,掀開極輕極薄的一層水汽,隔著水汽看卡魔拉的眼睛,慢慢道:「是地球。」

  這樣的對話在尋常人聽來中二又離奇,但對於見過許多世面、家裡時常迎來外星人的鋼鐵俠來說,實在沒什麼稀奇。

  他本人也不想要這種稀奇。

  卡魔拉聞言,臉上還是沒什麼變化,不過在托尼又一次垂眸喝茶的時候,把視線轉過去,看了星爵一眼。

  彼得·奎爾聽見「地球」這個詞的時候,原本還在使勁兒使眼色的眼頓時僵直了。

  他第一反應是放空,疑心聽錯,再看托尼的神情,就知道沒什麼不可能,瞳孔中漸漸地浮上來些慌亂,轉頭環顧,果然看見之前沒留意的,沙發上的報紙寫著英文,他全看得懂。

  過了這麼多年,還是看得懂。

  就像無論離開多久,彼得·奎爾的星際檔案裡,出身地永遠是地球。

  變不了的。

  這麼一瞬間,他腦中閃過千萬種想法,千萬種想法都帶了同一張臉,捆綁在身後的手握成了拳頭,不知過多久,才逐漸平靜,松了力道。

  他把頭靠在牆上,安靜下來。

  這樣的情緒變化原本微小。

  托尼沒有注意,跟奎爾鬥嘴鬥得最激烈的火箭卻立刻覺察,手不能動,口不能言,悄悄地伸一條腳過去,借著格魯特的身體作掩護,去踢一踢奎爾的小腿。

  奎爾沒有理人。

  「第二個問題。」卡魔拉停頓一下,繼續問,「你想綁我們到什麼時候?」

  「我很抱歉,卡魔拉女士。」托尼道。

  他手裡的茶似乎滋味格外好,一連喝了幾口才見他放下。

  托尼拿手帕擦擦嘴唇,抬手做了個把子彈上膛的動作:「如果沒來這麼一下,我不至於對你們這麼不客氣。班納跟我分析過,你們恐怕撞上了彩虹橋才到這裡來,是個意外。」

  「你現在就能解決這個意外。」卡魔拉道,「弄清事情原委,我們對你就沒有威脅,對地球更沒有威脅。」

  「拿什麼保證?」

  托尼這話一出,終於見卡魔拉臉上有了些笑容。

  這笑容很微妙,說是愉悅,更像面對不自量力威脅時挑上眼梢的一點兒寬容的嗤嘲:「你覺得能綁住我,真是因為這一根繩子和幾把槍嗎?」

  —— —— —— —— —— —— ——

  兩個月以來,斯塔克家又有了一回熱鬧的時候。

  沒有客人來的日子,老父親在家裡研究新的裝甲,偶爾出門去斯塔克工業辦辦公,寫個親筆簽名什麼的,余下的時間還要顧著小女兒的日常生活,孩子一天天長大,能吃什麼東西不能吃什麼東西,或者又調皮搗蛋,要怎麼教導,全是做大人的該操心的事情。

  養大個孩子真是不容易。

  但這樣的生活平淡而忙碌,卻一點兒不讓人覺著無趣。

  更別提除了日漸好動的女兒,董事長還要養一窩的小黃人。

  黛茜喜歡和爸爸待在一起,也喜歡家裡熱鬧。

  如今一下來了許多的人,有爸爸的朋友,還有倒了大霉被從外太空傳送到地球的外星叔叔阿姨。

  團子顛兒顛兒管卡魔拉叫阿姨,沒得到像從前叫小娜阿姨時那樣溫柔又欣喜的對待。

  卡魔拉看她一眼。

  那嫩嘟嘟的臉蛋很是柔軟,黛茜每每高興,總要往上堆起兩坨粉粉的臉肉,笑得大眼睛都藏在彎彎的眼縫裡,很是叫人喜歡。

  卡魔拉不說喜歡。

  她不過眼神溫和些,不應答,也不點頭,溫和完那幾秒,又把頭抬起來,看向別處。

  似乎是個性子冷清的人。

  但黛茜也是見過卡魔拉笑的。

  她跟星爵奎爾說話的時候,聲音比往常更輕些,會伸手去觸碰他的衣服,在以為沒人看見的空當,揚起嘴唇來,輕輕地笑一笑。

  這一幕被團子悄悄地見著了。

  相比之下,上午說話還很大聲的奎爾,下午被解開繩索、撕了嘴上的膠帶之後,話就明顯少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撕膠帶的小黃人太用力,把大人也弄疼了的緣故。

  小黃人就不敢把卡魔拉撕得太用力。

  畢竟卡魔拉證明輕易綁不住她時動的那幾下拳腳,打在香蕉膠囊上,也是會痛的。

  把小黃人身體裡的燈都折得亮了起來。

  這群外星來的客人一開始看著是要馬上離開地球的樣子,後來卻說,要留一兩天。

  主要因為飛船摔壞了,需要火箭去修理。

  「難怪她願意站在這裡看人。」班納道。

  科學家手捧一只老干部專用水杯,坐在沙發上悠悠地喝咖啡,重返家園的滋味,盡管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仍然回味不夠。

  薩卡星亂得很,浩克生活得習慣,班納本人並不太喜歡。

  在靠競技才能獲得自由的星球,科學家的身份帶不來多少好處。那裡的人對班納無感,更喜歡戰無不勝的綠巨人。

  阿斯加德很好,可惜才落地沒多久,就在雷神和死亡女神的大戰中熊熊燃燒,十分燙腳。

  托爾找的新星球也不錯,重建之後生機勃勃,阿斯加德人都很友善,因為班納是新一代眾神之主的朋友,得到的對待就更加友善。

  班納還是喜歡地球。

  如果不是溫蒂阻止說地板還沒吸塵,他大概想躺到地上去,近距離感受地球的呼吸。

  博士現在坐在這裡看好友的小孩。

  黛茜怎麼來的,托尼跟班納說了個大概,班納的反應跟幻視的倒是很像,抬一抬眼鏡,生發出對外星生命濃厚的研究興趣來。

  黛茜是氪星人,不是托尼親生的,卻不妨礙她可愛。

  小小的一只拖著布偶站在那兒,認認真真看人,不時踮腳張望,找什麼似的,可惜老也找不著。

  她想看看火箭和格魯特去了哪裡。

  小浣熊對她凶凶的,她也不介意,光看火箭做各種動作就很有趣。

  作為銀河護衛隊裡的技術人員,火箭扛著工具、硬拽扯格魯特借用了托尼的裝甲育兒室修飛船,到現在也不見蹤影。

  毀滅者德拉克斯和螳螂女在旁邊說很大聲的悄悄話。

  「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螳螂女問。

  「我不知道。」德拉克斯粗著嗓子,「火箭在修飛船,奎爾跟卡魔拉躲到別的房間去了。他們不走,我們也別想走。」

  「我從沒來過地球。」螳螂女又道,「這裡的空氣很好。比我從前住在伊戈那裡時的還要好。植物都是自然生長,讓人非常舒服。你想出去看一看嗎?」

  伊戈是螳螂女以前的主人。

  如果要介紹這個伊戈,就得扯出一大段枯燥又乏味的天神族歷史,挑個重點說,伊戈是奎爾的父親,為了延續天神族的血脈在各個星球之間廣泛播種,好不容易得了奎爾這個希望,卻因為無情地在奎爾母親腦裡放腫瘤,死在兒子手裡。

  對照起來,殺掉死亡女神的托爾暫時也不能算最慘的。

  「我不想。」德拉克斯道。

  螳螂女道:「好的。」

  她沉默一下,大概在糾結,糾結來糾結去,還是忍不住又開口:「我想出去。就在房子周圍看一看,你能陪我一起去嗎?我擔心見到其他的地球人。」

  「不能。」德拉克斯道。

  這下即便不說明,旁人也知道他的情商不太高,說話是直,未免有些太直了。

  最好笑的是他分明說每句話都很認真,像現在不假思索就拒絕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螳螂女,也是看著她的眼睛,正經地道:「沒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他轉頭看看窗外:「你也完全不用害怕。地球人跟你一樣弱小,長得也跟你一樣不好看。」

  「是嗎?」螳螂女馬上接話,「我不覺得他們長得跟我像。奎爾才是真正的地球人,他是最像的。」

  一千個星球有一千種審美,德拉克斯那個星球的陽光獨特些,螳螂女也沒少被德拉克斯說不好看,聽到今天已經習慣了。

  「所以我從來沒有說過奎爾好看。」德拉克斯誠實地道。

  「你覺得。」托尼維持一個坐姿已經維持了很久,從旁邊兩個人開始說話那一刻起,現在才終於抻一抻手臂,同樣大聲地對班納說悄悄話,「我的客廳是不是需要加一堵隔音牆?」

  作為一個又弱小又難看的地球人,房子還不隔音,他真是對不起這兩位外星客人。

  與此同時,還有個弱小又難看的地球人坐在斯塔克家的餐桌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叉子挑餐盤裡的意面。

  奎爾是吃飯最慢的一個。

  溫蒂拿過廚師證,經歷了層層考驗才進斯塔克家工作,做的東西實在算不上難吃,連德拉克斯也呼嚕嚕地吃了兩份,奎爾卻好像沒有多大胃口,眾人離席,他還留在那裡吃東西。

  「你知道這樣不太禮貌。」門口有人道。

  聽見聲音,奎爾恍然醒神,下意識埋頭吸了一大口面,塞得嘴巴滿滿,抬頭看漸漸走到跟前的女朋友,說話含含糊糊:「我以為你從見我第一眼開始就該知道禮貌跟我無緣了。」

  「是。」卡魔拉拉開椅子,在他身旁坐下,伸手過來拿了他的餐盤和餐具,「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現在非常不安,彼得。」她道。

  奎爾沒有好好地咀嚼,硬咽下了滿嘴的食物,抹抹嘴巴:「那你該不該給我一個吻?卡魔拉。」

  他仿佛很有見識:「足夠安撫我的情緒。」

  說著對她勾勾手指。

  卡魔拉瞧著他,並不說話,突然間出手如電,掰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指。

  星爵嗷嗷叫起來。

  本來沒有多疼,他一叫,卡魔拉也就松了手,看他很快變得沉默,她道:「你以前跟我說過你不願意回地球。」

  「這句話你又記清楚了。」奎爾笑一笑。

  他的笑容出現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

  「我真是討厭那個彩虹橋。」他道,「這裡是美國紐約。離密蘇裡州一點都不遠。」

  奎爾用手指蘸著水,在餐桌上畫了一條線,「一點都不遠。」

  「你覺得你還沒有准備好。」卡魔拉握住他的手,「可是奎爾,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你現在人就在地球。」

  「等火箭把飛船修好我們就走。」奎爾由她握著自己,「我知道你想什麼。我不會去的。」

  強大的天神族曾經犯過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不該欺騙真心愛自己的所有女人,更不應該借著愛的名義,害死那個苦苦等待的痴心的地球女人。

  他也實在低估了「母親」兩個字在奎爾心裡的分量。

  母親病死之後,小小的奎爾被「掃蕩者」帶到外太空,再沒回過地球。

  即便他從很久之前,就成了大盜星爵,在星球與星球之間來去自如,有一個地方,卻再沒有踏足過。

  彩虹橋來得真不是時候。

  「彼得。」卡魔拉道。

  奎爾拍拍她的手,停了她的話:「我不會回去的。」

  —— —— —— —— —— ——

  「回去,回去,回去!」玻璃門外一只揮舞著大鉗子的毛手在招。

  火箭嚷得非常大聲,就差拿個擴音器循環播放。

  但即便循環播放,也阻擋不了坐著電梯下來的小團子的腳步。

  難為她能找到這裡,也是很有毅力的寶寶了。

  當然,主要因為有個存在感低了許多、每到溺愛孩子就總有戲份的機械手臂。

  黛茜在上面好好地聽大人說話聽了很久,自己擺弄玩具,不吵也不鬧。

  只是幼兒的耐心有限,安安靜靜消耗著,遲早也是要消耗光的,滿屋子找不到火箭,外頭也沒影子,就知道到下面來看看。

  老媽子笨笨陪著下來一起看看。

  火箭感到一陣頭疼。

  他應付一個網癮少年已經足夠煩惱,摔到地球,修飛船還要被個更加不懂事的幼兒打擾,十分郁悶,黛茜還沒出電梯門,他聽見動靜,就已經邊揮舞工具邊嚷開了。

  好像沒有什麼用。

  黛茜在電梯裡一個勁兒地踮著腳,果然看見踩在飛船頂上的火箭,很是高興,再一看他衝自己揮手,就更加高興,電梯門一開,就呼哧呼哧地跑過去,兩只小手揣著,就差蹦起來。

  「你高興的點在哪裡?」火箭拉長了臉問。

  「火箭。」黛茜老老實實地叫人,把他名字的發音發得很准確,自己先覺著了不起,繞飛船來回地轉圈。

  「給我停下!」火箭越發大聲起來,把黛茜一指,「你打擾到我了!」

  他一指,奔跑的團子就慢慢停了腳步。

  只是她停,卻不知道要干什麼,站在那裡仰頭看用大英雄姿勢站著的小浣熊。

  「對,對,說的就是你。」火箭點點鉗子,「站到那裡去。」

  他給迷途的幼兒指了個前進的方向,把斯塔克家的千金安排得明明白白,一路安排到了牆角。

  「站好了。」火箭道。

  他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好像忘了黛茜下來的時候自己是如何跳腳。

  想想看,小小的寶寶特地坐著電梯下來找他也是不容易,黛茜身高不夠,按不了按鈕,還得求助笨笨。

  現在來了這裡,也願意乖乖地縮在牆角裡,專心地看火箭工作。

  看看這小的,再看看游戲機還不離手、遞個錘子遞成了鉗的格魯特,火箭就很想衝過去敲他的腦袋。

  含辛茹苦養大的樹苗,還不如個一歲多的體貼。

  「我告訴你。」

  火箭的鉗子又指去了格魯特那裡,「馬上把錘子找給我。你看我修好飛船之後拆不拆掉那台破機器?!」

  教育小孩真是不容易。

  網癮樹人聞言,抬頭看他一眼,才小聲嘟囔一句,不情不願地放下游戲機,拖著樹枝去工具箱裡找。

  工具箱裡什麼都有,卻單單找不到錘子。

  火箭給了這個任務,又埋頭在飛船裡叮叮當當地敲打,沒發現找不到錘子的格魯特開始在育兒室其他地方翻箱倒櫃。

  樹枝伸去打開裝甲陳列櫃的玻璃門,只摸到了裝甲,沒摸到錘子。

  格魯特繼續找。

  摸來摸去,不知道摸著了哪裡的開關,其中一個陳列櫃竟突然洞開,露出裡面一個舊舊的球形飛船。

  「你在干什麼?」火箭喝道。

  他很快也瞧見了托尼藏著的飛船,有些吃驚,躥著過來,像發現新大陸:「這個不是地球的飛船!」

  他第一反應是看看這個飛船上面有沒有可使用的零件,手伸過去,還沒碰到,突然一愣:「這不是……」

  火箭的眼睛睜圓了:「這不是快兩年前我丟掉的那個嗎?」


第118章

  靜。

  空氣靜得過分, 仿佛連呼吸與心跳都凝結,動一動眼睫, 能刮起一陣颶風。

  別墅大大的書房裡, 收拾出的長桌邊坐著兩個身影。

  托尼在這一頭,火箭在那一頭。

  四目相對,彼此眼裡都有無比犀利的鋒芒, 觸碰著刮擦出電火花,啪啪四濺,令旁觀者都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這麼不動作地互相看著,不知道看了多久,敵不動我不動, 都很沉得住氣,大有一直看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可惜沒有。

  因為一個觀眾不會看眼色, 不合時宜咯地笑出聲。

  針尖對麥芒、強撐著腰挺直坐了許久的兩個大人頓時像被針戳了的皮球, 垮垮地松懈了精神,彎腰抹抹臉。

  不會看眼色的團子笑得眼睛彎彎。書房裡安靜的這麼會兒,她貓在桌子底下拼積木,好不容易拼得高高, 比從前拼的任何一截都要高,快樂地鑽出來, 要拿給爸爸看一看。

  「爸爸!」黛茜捧著拼出來的樓不像樓的積木, 兩只手伸得長長,「這個。」

  托尼把這只穿得綿軟又粉嫩的面團抱了,放到腿上坐, 看小小的女兒仍執意要把積木捧著,等個肯定,順遂她心意地開口道:「拼得不錯。」

  他雖誇獎得不鹹不淡,但眉目間流露出的對家裡這個小的的疼愛,用膝蓋看也看得出來。

  可想而知,當老父親接到賈維斯的報告得知火箭陰差陽錯打開了藏在裝甲陳列櫃後面的氪星小飛船,匆匆坐電梯去到地下時,看見黛茜正被火箭指揮去牆角罰站,是怎樣臭臭的臉色。

  「比一年不洗的鞋子還要臭。」溫蒂這麼說。

  火箭於是被單獨請到了書房裡見家長。

  這麼多年以來,可能還是頭一次。

  托尼主要不是為了對罰站的事情興師問罪。

  賈維斯給出視頻讓他看的時候,他分明把火箭那句「這不是快兩年前我丟掉的嗎」聽得清清楚楚。

  黛茜賴在爸爸懷裡撒嬌,腦袋滾著,把老父親昂貴的襯衫滾得亂糟糟。

  托尼抱好了她,抬眼看看對面坐著的面無表情的火箭,頓時也收起在黛茜面前溫和些的父親樣子,嚴肅道:「你真見過地下室的飛船嗎?」

  「見過。」火箭也是一樣的嚴肅臉,「零件拆開了賣,可以賣不少錢。」

  算盤打得真是不錯。

  托尼眉一挑:「照你這麼說,當時在外太空看見那個飛船,就應該轉手出售。」

  「難道你以為我沒這麼想過嗎?」火箭問。

  小浣熊說話的時候,兩只毛手抱著胸,盡管擺出的是一副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成年人說話模樣,架不住他自然萌,圓碌碌的小眼睛晶晶亮,可愛得很。

  當然,當著火箭的面,要想安全些,就不應該開口誇他可愛了。

  「你大可不用弄得這麼神秘,單獨把我弄到這裡來。」火箭道,「這件事情奎爾他們也知道。」

  斯塔克家的小女兒是個了不得的寶寶,在離開飛船、睜眼見到爸爸之前,就已經經歷了常人不曾經歷的許多事情。

  法典隨卡爾·艾爾離開了氪星,意味著創世庫的生命也將停止誕生,然而在那之後的某一天,有人竟聽見從創世庫傳來的稚嫩的嬰兒哭聲。

  她是第一個脫離法典而生的氪星寶寶,被不知名姓的人發現,被不知名姓的人撫養,氪星彌留之際,想必也是那個養了她兩個月的人親手將她送上飛船。

  飛到太空安全地帶那一瞬間,氪星文明在大爆炸中毀於一旦。

  而被裝在飛船裡的小雛菊,安安靜靜閉上眼睛睡著,渾然不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能重新睜開眼睛的一天。

  她太小,不懂得憂慮,也不害怕,夢境如水波般平穩,靜靜推她在宇宙中漂浮。

  這麼一漂,就漂了很久很久。

  氪星消失那一年,卡爾·艾爾落到地球,成了克拉克·肯特。

  黛茜沒有他那樣幸運。

  她的飛船並未設置目的地,飛得久了,飛船節省燃料,自動休眠,干脆成了自生自滅的狀態。

  一晃三十年。

  准確地來說,應該是三十二年。

  期間飛船無數次被撿拾,又無數次被拋棄,輾轉流落,終於在某天,出現在了火箭駕駛著的飛船前。

  彼時的小浣熊正急吼吼地在趕路。

  銀河護衛隊的其他人在山達爾星停留,火箭到隔壁星系采買——不用錢的采買,或者成為「順」更恰當些——特產,不料返回的路上還能見到寶,很高興地撈到飛船裡。

  跟他的大飛船比起來,裝著寶寶的飛船真是太小了些。

  火箭踮著腳,趴在飛船上往裡看。

  任他把眼睛瞪得再大,都找不到一絲能窺探裡頭的縫隙,再動動鼻子嗅,什麼特殊味道也沒聞見。

  樹人格魯特在旁邊,及時提出了他的建議:「I am groot。」

  那時的格魯特還沒有沉迷游戲,是個實干的小朋友,話音剛落,自己就把樹枝狀的手延伸出去,拉開櫃子的抽屜,拿了一把大斧頭出來。

  啊。

  火箭抬起頭,心裡閃過一句感慨。

  可塑之才。

  這句話放到現在來聽,看看那個成天氣人的網癮少年,他恐怕啪啪地打臉。

  但那時候,小浣熊還是很滿意地接過格魯特給的斧頭,哐哐哐地敲打飛船。

  飛船一動不動。

  他哪兒知道裡面裝的是個氪星人,掃描也掃描不出裡面裝著什麼東西,敲了兩下,發現外殼沒有絲毫損傷,於是更加用力。

  打雷似的。

  然後火箭發現,哪裡是撿了一艘飛船,明明撿了一塊長著飛船樣子的石頭。

  刀槍不入,不動如山,子彈打不進,火燒燒不透,最後逼得上嘴用牙咬,飛船的殼沒動,小浣熊的牙先動了。

  他正琢磨著用別的方法把飛船破拆,駕駛座前的操作台嗶嗶地響,是在山達爾星等了很久等不來人的奎爾打電話催。

  火箭不得不放下手裡的東西,跑過去視頻。

  「你是打算在那個星系住下了嗎?」奎爾問。

  「我在飛,好嗎?」火箭一下看他,一下看操作面屏上的飛船航線,發現偏離了幾度,悄悄地手動調整,「你什麼時候能對我拿出對卡魔拉的耐心。」

  「我為什麼要……」星爵看著屏幕裡的這張小動物臉,忽然視線一偏,從火箭頭頂上發現了飛船裡微妙的不對勁,「你把什麼東西放進飛船裡了?」

  「一艘漂流的小型飛船,雖然已經很舊了,但也不是不能拆。」

  「拆開來有什麼?」

  「我剛才拆不開,現在——」

  「不要不要!」星爵還沒聽完就已經連連擺手,「你這個星期已經撿了夠多東西了!它占了我飛船裡全部的空余位置。」

  「你根本不懂,奎爾!」火箭的火蹭一下就冒起來一簇。

  奎爾的火也不甘示弱:「你為一個太空裡撿的破爛耽誤了時間,打不開還要放在我的飛船上,那是我——的——船——」

  火箭「啪」地把視頻通訊切斷了。

  這兩個暴脾氣能和平相處到今天也是不容易。

  火箭掛電話也沒有用,他掛一回,奎爾打兩回,打到最後完完全全消耗了火箭的耐心,看看山達爾星就在眼前,後來嘗試了許多次也打不開這個破爛飛船,火箭最終將裝著寶寶的小飛船丟回了太空裡。

  當然,飛船要是跟他在賭桌上順的眼球那樣小,他絕對不會丟出去。

  如果火箭知道裡面裝著的是個小嬰兒,大概也不會丟出去。

  但討論假設對於他來說沒什麼意義,對又開始漂流生活的黛茜也沒什麼意義。

  飛船被火箭丟掉之後跟掉落的行星碎片發生了碰撞,萬幸的是,撞開了飛船的噴射引擎,這一回黛茜借著最後一點兒燃料穿越過長長的行星帶,進入地球軌道,衝破大氣層,一路去了復仇者大廈。

  碰瓷了現在養著她的老父親。

  火箭一開始講得很平靜,後來口渴,接過笨笨給的水灌了一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就聽見對面臉色越來越沉的托尼冷冷道:「飛船裡裝的是我女兒。」

  他一口水就噴了出去。

  好在書房夠大,擺放的桌子也夠長,水的射程不遠,還不足以噴到托尼臉上。

  天真的團子瞧見突然噴水,驚奇地睜大眼睛,紅紅的嘴巴張得圓圓,配合地「哇」一聲。

  火箭擦掉嘴巴毛上的水,直勾勾盯著黛茜看,表情像在五彩的染缸裡浸過,一時之間什麼樣的情緒都有。

  保姆溫蒂在書房外面等著。

  托尼趕去地下室拽了火箭上來,她感覺她的老板是有些生氣的,黛茜要跟著爸爸一起進去,她本來想抱著孩子去別的地方玩,結果托尼開口說不用,也就作罷。

  談話進行了大半個小時。

  托尼突然開門的那一下,把溫蒂嚇得一個激靈。

  她趕快抬頭看看托尼的臉,見果然是一副嚴肅神情,下意識深吸一口氣,低聲地叫「斯塔克先生」,想要接過黛茜讓他自己一個人冷靜冷靜,手還沒伸過去,托尼就抱著女兒大步地走了。

  「把書桌收拾一下。」托尼離開書房之前這麼說。

  溫蒂趕快應好,轉身去找抹布,因而沒瞧見托尼一瞬間的情緒變幻。

  小雛菊寶寶安安樂樂地窩在爸爸懷裡,把在書房拼好的積木又拆得一個一個,還不懂大人剛才交談的話,不知道自己多幸運,也不覺得自己多不幸。

  托尼眼睛一眨,忽然想到被飛船襲擊了的那一天。

  飛船打開,小小的女嬰被托送出來,哭得臉紅紅,軟得沒骨頭似的,他是超級英雄,卻被她嚇了一跳。

  「是我幸運。」托尼低聲道。

  「哦?」

  黛茜在底下好奇地道。

  她抬起頭來看爸爸,發現爸爸彎嘴巴笑了一下。

  笑容來得又輕,又快,又溫柔。


第119章

  黛茜覺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家裡來了一群鬧哄哄的客人, 雖然代價是別墅面前的草坪砸壞了一大片,客人們還動不動要吵架, 但是每個角落都熱鬧, 人多一點,吃飯的時候都覺得特別香。

  在書房跟火箭談完話之後,爸爸還破例地給了巧克力吃。

  老父親站在廚房的冰箱前, 像即將賜福於世人的天神,身旁圍繞著個快樂得滿地轉悠的小天使,一雙小手早早地就捧起來,等一個零食的降臨。

  「爸爸!」團子饞得直舔嘴巴。

  托尼打開冰箱,放了一股子冷氣出來。

  他拆開巧克力的包裝紙, 看看地上並著小胖腿站得筆直的女兒,掰了一半。

  臨了要彎腰給的時候, 再看看她, 忽然改變主意,把一半的巧克力又一分為二,最後只給了四分之一。

  大人總是舉棋不定,有時候真讓小孩傷腦筋。

  「不能多吃。」托尼道。

  黛茜虔誠地把巧克力捧了, 高興地呼呼,撒腿就跑去外面的沙發上坐著吃。

  火箭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飛船修好, 今天客人是不走了的, 托尼雖然不一定情願,少不得分幾個房間給他們住。

  螳螂女一個人坐在客廳裡。

  她是最後一個加入銀河護衛隊的,戰鬥力是弱了點兒, 但有著情緒感知和情緒舒緩的特異能力,關鍵時候總能派上用場。

  看著是個天真又淳樸的外星人,從前一直住在奎爾他爸那裡,每到一個新地方,看什麼都新奇,像現在看個購物廣告,也能津津有味。

  電視上在推銷一種甩脂機器,綁在腰上,每天胡吃海塞都能減掉肚腩肉。

  世界上哪來這麼便宜的事情。

  螳螂女卻信了,嘖嘖稱奇。

  她覺得這個地方很不錯,捧著巧克力向自己走來的幼兒也不錯。

  幼崽的感情最純淨,感受著,仿佛身心都能得到淨化。

  團子把巧克力捏在手裡,蹬著腿爬上沙發,坐得端正,低頭咬了一口。

  甜得濃郁,令人幸福。

  「噢。」螳螂女在旁邊看著她吃,本來對巧克力沒興趣的,見黛茜吃得嘴角都彎,額上的兩根觸角不由得輕輕動了動,「真那麼好吃嗎?」

  她也想吃,可惜不敢亂動別人的東西,也沒有一個給巧克力的爸爸。

  黛茜嘴巴動作,耳朵也沒有閑著,聽見螳螂女問話,抬頭看她,見她直勾勾瞧著自己的巧克力,下意識要護住,又看看她,護食的動作就猶豫起來,不舍是真的不舍,但在螳螂女的注視下,還是小心地摳了一點兒巧克力,顫巍巍地遞過去。

  爸爸也才給了一小塊兒,吃完就沒有了。

  螳螂女左右看看,也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過去,接了黛茜那還沒指甲蓋大的饋贈,觸碰到黛茜的皮膚,忽然軟軟地「噢」一聲,心也要化了:「謝謝你。」

  幼兒的不舍她感受得清清楚楚,這樣還能主動分享,實在是招人疼得不行不行的。

  巧克力融化在舌尖。

  螳螂女笑起來,一時之間也有幾分小孩子樣:「真的好吃。」

  剩下的巧克力,黛茜吃得很慢很慢。

  很慢很慢,最後還是吃完了。抬起頭來,儼然一只不長胡子的花貓。

  老父親光給零食,忘了系圍兜,巧克力捏在手裡,受熱融了,被黛茜抹得臉上、衣服上都是。

  溫蒂從書房收拾好出來,看見被巧克力凃了的寶寶,趕緊把抹布丟給笨笨,撈起這小的衝向浴室。

  生死時速也沒這麼快。

  天氣漸暖,黛茜玩了這麼久,身上也出過汗,現在洗澡正好。

  等白嫩的團子在浴缸裡游兩圈,被全副武裝的保姆用毛巾搓得干干淨淨,再擦干了撲上香香的爽身粉,就能盛在大毛巾裡,一路運回臥室去。

  黛茜有好幾套小動物的連體衣,她喜歡浣熊,溫蒂就給穿了一身浣熊的,還有條扁扁的尾巴拖在身後。

  「是火箭。」團子扯著衣服,很有見識地對溫蒂道。

  說著自己先肯定了自己,不住地點頭。

  「也不是所有跟火箭長得像的都叫火箭呀。」溫蒂笑起來,「你把他好好地記住了,他一定很高興。」

  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黛茜在地上關不住,穿著小浣熊的薄毛絨連體衣,興衝衝地要去下面找火箭。

  笨笨還幫著她按電梯。

  不小心按著了負二層,於是團子坐在電梯裡,門一開,看見的不是小浣熊和樹人,而是鬧哄哄滿地的小黃人。

  香蕉膠囊們正在開派對,黛茜一出現,全場肅靜,隨即爆發了更加盛大的狂歡,高喊著「BOSS」,向她湧來。

  可惜滿臉茫然的小老板站了回去,門一關,電梯又緩緩上升,把所有的熱情都格擋在了外頭。

  這回笨笨按對了。

  門再一開,團子果然看見背對自己站在飛船頂上的火箭,高興地跑出去,還沒跑幾步,就聽見火箭的大嗓門在嚷。

  用無比生氣的腔調,暴跳如雷。

  「你走開!離我遠一點!」火箭大叫道,「別再讓我看見你!」

  他把手裡拿著的一個什麼東西狠狠摜在了地上,「啪」一聲四分五裂,把想靠近的黛茜唬得站在了原地。

  碎的是格魯特的游戲機。

  這裡顯然正爆發一場矛盾,格魯特也一副憤怒的模樣,看見游戲機碎了,更加憤怒,雙手樹枝纏作一股,憤怒地拍擊飛船,差點兒抽到火箭。

  他隨即看見下來玩的黛茜,覺得被人看見了丟臉,一甩手,憤憤地衝過來,進了電梯,果真像火箭說的離得遠遠。

  火箭把工具箱裡的工具倒了一地。

  他回頭找格魯特,當然也看見黛茜,尖尖的牙齒齜起來:「你又下來干什麼,還嫌不夠亂嗎?去找你的小狗!這裡沒有小狗!」

  笨笨馬上不高興,把黛茜護在了身後。

  火箭更怒,把扳手一揣,揣得老遠,指著已經升上去的電梯道:「連他也這麼嘲笑我!他、管叫我『動物』!——連他也!!!」

  他大喊大叫,胸腔似填埋無數死灰復燃後的火,高昂一聲之後,音量突然降了下去,背過身,用手狠狠擦一下眼睛。

  黛茜已經是第二次給火箭弄得不知所措,但這次分明沒錯,揣著小手,低聲傷心地喃喃道:「火箭。」

  「格魯特變壞了。」火箭的背一下子彎了不少,整個人都低落,腿一彎,坐在飛船頂上,「我讓他別玩那玩意兒,他就用這樣的話來傷害我。」

  黛茜慢慢地走了幾步,繞過笨笨的保護,還那樣小聲,道:「火箭。」

  她是見過自己的爸爸發脾氣,可托尼發脾氣的次數很少,也不像火箭一樣凶。

  「別叫我火箭。」火箭的耳朵耷下來,又擦一下眼睛,表現得比剛才還要凶,「叫我小狗、臭蟲、被改造的小怪物——」

  他脫口而出這樣的話,緩解不了傷心,很快改口:「你要是真敢說最後一個詞,小孩我也打。」

  團子聽見「打」,馬上站在原地不動了。

  她身上還穿著小浣熊的連體衣,高興地進來,撞見了這麼一遭,共情力非常強,火箭第三次擦眼睛的時候,她就低下頭去,也默默地抹眼睛。

  嘴巴都扁扁。

  「你在哭什麼!」火箭又道。

  他粗暴地擦掉眼睛裡的水,抬眼一看這個氪星小孩在學自己哭,本來就含著一口對格魯特的氣,再加一口,本想發怒,臨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在哭什麼?」火箭問。

  他站在那裡看黛茜一會兒,看小浣熊寶寶抹了一手的淚,沉默地彎腰溜下來,撿起地上的扳手,慢慢走到黛茜跟前,重復了第三次:「你哭什麼?」

  他看看她的浣熊帽子,尖尖的嘴巴,毛絨耳朵,眼睛上兩道白眉——多像他。

  但他不是什麼低等生物。他有智慧、有自尊的。

  「你這個氪星小怪物。」火箭道。

  黛茜嗚嗚地哭起來。

  火箭的耳朵就耷得更低,似乎跟剛才傷心時的小動作一樣,但又有些不一樣了。

  「你叫我『火箭』。格魯特卻叫我動物。」他道。

  仿佛一下卸了全身武裝,說話都放輕,「他是我的親人,我太難過了。衝你發脾氣,對不起。」

  他把額頭輕輕地貼過來,碰在了黛茜的額頭上。

  毛絨的,又溫暖,有種秋日裡栗子烤好時的氣味,一點兒都不難聞。

  不是什麼小浣熊的體溫、觸感和氣味,是「火箭」的。

  「我的壽命本來就不長,他可能想氣死我。」火箭道。

  團子被這樣一貼吸引了注意力,兩只眼睛望他,把自己望成了鬥雞眼,看著很有幾分搞笑。

  因而也忘了繼續跟著傷心。

  「我很抱歉,黛茜。」火箭道。

  他沒有紙巾,用自己的毛擦干了黛茜的眼淚,低低地嘆一口氣,轉過來准備撿拾散落一地的工具。

  不料一轉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的格魯特。

  其實電梯升上去,沒多久就又載著網癮樹人下來了。

  格魯特站在那裡,如同千千萬萬次站立在有火箭的地方,顯然將火箭剛才的幾句話聽進耳朵,再不生氣,低著頭,眼睛裡也悄悄地含了眼淚,萬分懊悔,慢慢地道:「I am groot。」

  火箭聞言,身體一僵。

  他嘴巴輕輕地顫了兩下,似乎隱忍情緒,忍著忍著,還是忍不了,衝去桌上拿了報紙卷成筒,就衝過去打格魯特的屁股。

  格魯特不躲。

  火箭眼裡亮晶晶,一瞬間不知是悲是喜,嘴上不住地道:「道歉給我大聲點!大聲點!大聲點!」

  那報紙重重地揮起,落下去,卻輕輕的。


第120章

  晚飯吃得很豐盛。

  溫蒂研究了一個星期的意大利菜譜, 嘗試著做做,竟然很成功, 檸檬燴飯尤其出彩, 黛茜足足吃了小半碗。

  意大利餃子也不錯,給小孩子吃的那份沒有放黑胡椒粉,西紅柿跟芝士的搭配剛剛好, 蔬菜的清甜中和了濃郁,托尼用剪刀把大大的餃子剪成幾塊,讓黛茜自己用小勺子舀著吃。

  「爸爸。」團子嘴裡塞得滿滿,還要望著大人盤子裡的食物,對龍蝦肉饞得很, 小手伸得長長,使勁兒地指, 「爸爸。」

  「先吃完你自己的。」托尼不為所動, 在女兒巴巴的目光注視裡毫不留情張嘴吃掉了龍蝦,末了用餐巾擦擦嘴,對顧著臉頰失望的黛茜彎彎嘴角,「快點。」

  黛茜把勺子在碗裡劃來劃去。

  火箭在旁邊, 也把勺子在盤裡劃來劃去。

  他劃是因為早早地把菜吃完了,在等溫蒂換一盤新的餃子。

  再看看周圍坐著的客人, 個個吃得很香。

  托尼看黛茜沮喪歸沮喪, 還是好好地咀嚼了餃子咽進肚裡,遵守諾言,讓溫蒂給了半只龍蝦肉, 用叉子叉了喂孩子。

  老父親喂食的時候,不動聲色把視線往左邊偏了偏,在火箭臉上逗留了幾秒鐘。

  這只浣熊並不喜歡小孩。今天他還大聲地吼了黛茜,晚飯前卻自動自覺坐到黛茜寶寶椅旁邊的位子。

  團子偶爾捏著咬了一口的餃子給火箭看,火箭雖然面露不屑,竟還是很配合地瞄上兩眼。

  哪兒發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倒並不讓人不高興,因而托尼看看火箭,終歸也只是看看,什麼都沒有問。

  吃過晚飯,溫蒂收拾收拾東西回家,銀河護衛隊的幾個人表示了對托尼借住的感謝,都回了各自的房間,留托尼和班納在客廳聊天。

  團子不肯睡覺。

  她穿著小浣熊的連體衣在沙發後頭興奮地跟笨笨玩捉迷藏,時不時笑出聲,跑起來小身影骨碌碌的,快活得很。

  「所以現在你聯系不上娜塔莎。」班納十指交叉,瞧著桌面出神,良久才來一句話。

  今天他惡補了很多的報紙和電視節目,大概想把失去的這兩年地球時光都補回來。

  總有彌補不了的遺憾。

  在被托爾從薩卡星發現之前,班納的身體長時間被浩克占據,本我封存,記憶裡一大片空白,薩卡的人只知道浩克,不知道班納,更不喜歡班納。

  還有什麼比被抹除了存在更可怕的事情?

  即便冷靜如班納博士,在這種情境之下也不得不感到心慌意亂,精神一崩潰,往往又容易讓潛伏在身體裡的另一個意念占據主動權。

  用班納自己的話說,這種感覺就像是「浩克把控著方向盤,而自己被裝在了後尾箱裡」。

  「聯系不上。」托尼道,「你不是不知道她。」

  黑寡婦想要隱藏蹤跡,連FBI和CIA的眼睛都能逃過,除非她自己現身,否則全世界找一個女人,跟大海撈針也沒什麼區別。

  更何況,娜塔莎也不像史蒂夫那樣,特地寄個保存了電話號碼的老人機過來。

  「我知道。」班納就笑笑,眉目間幾分失落轉瞬即逝,「不知道她現在過得……」

  最後的「好不好」幾個字沒有出口。

  娜塔莎現在還是通緝犯,用膝蓋想也知道好不好。

  「你以後打算怎麼樣?」托尼一拍班納的肩膀。

  「我要先找個地方住,托尼。」班納抬手將托尼的手緊緊握了握,「得先清靜一段時間……無論在薩卡還是阿斯加德,浩克對我的影響都太大了,我要跟他好好談一談。」

  「我這裡有很多房間。」托尼道。

  「不。」班納搖頭,「布魯斯·班納回到地球的消息傳出去,對你和我都沒有好處。索科威亞協議還在生效,當初我下落不明,不用做選擇,現在同樣不想做選擇。」

  他打定了主意:「過兩天我就走。」

  「是嗎?」托尼一攤手,「隨你。我會給你配備一切必需的物質,信號屏蔽器之類的。」

  大人們說著話,小雛菊寶寶暢快地玩了一通,生物鐘影響,漸漸感到困倦,邁著小短腿,揉揉眼睛,跑來找爸爸。

  「爸爸。」

  幼兒餅軟軟地趴在老父親腿上,眼皮子直往下耷拉,說話也小小聲,口齒含糊:「我困得要命。」

  笨笨還窩在窗簾後面,等著黛茜來找,等半天沒見動靜,悄悄地探頭一看,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局,溜達著也到沙發前來。

  他倒是個盡職盡責的好玩伴,除了不會說話,偶爾粗心,實在沒什麼可挑剔。

  托尼垂眸看了一眼,大手一抬,把女兒整個兒卷了起來,看這綿軟的一小團直往懷裡縮,撥一撥她蹭亂了的金發,問:「喝奶嗎?」

  困歸困,但凡有吃的東西,斯塔克家這個小的總一口也不舍得落下,這會兒在爸爸懷裡舒服地滾一滾,閉著眼睛快樂地道:「喝奶!」

  老父親於是對好友說一句「稍等」,拉扯過小毯子把貪吃的面團裹了,放在沙發,起身去廚房衝泡奶粉。

  剩下班納一個人暫且照看沙發上亂滾的黛茜。

  班納很願意照看黛茜。

  托尼一走,穿小浣熊連體衣的寶寶滾兩圈,趴著不動了,小小的手指摳著,抬頭來看他。

  「伯伯。」那小嘴吧嗒的,叫出輕輕的一句。

  班納瞧著她,笑了笑:「我真替托尼覺得慶幸。那個時候想必他很不好受,多謝你來到地球,黛茜。」

  「好。」團子道。

  她根本也沒聽懂,應得倒是很快。

  專注泡奶事業已經快兩年的老父親動作很快,拿著奶瓶從廚房回來了。

  托尼把奶瓶給黛茜捧著,將毛毯裹著的小女兒抱在懷裡,任由她咂咂地喝奶,繼續跟好友聊沒聊完的天。

  「浩克對你的影響越來越大。」托尼道,「放任不管,他不是沒有取代你的可能。」

  「我知道。」班納道。

  他看見黛茜嘴邊淌了一點兒奶,彎腰抽紙,遞給托尼:「藥物對浩克沒有作用,托尼。我做過無數次嘗試,你也是知道的。」

  他的手伸去摸摸心髒:「現在出現了個突破口——浩克掌握身體主動權這麼久,如果他願意,我偶爾能跟他交流。我想這是個契機。」

  「那如果他對你提出『唯浩克論』呢?」托尼問。

  班納松緩了些的表情又緊繃起來。沉默片刻,忽然又笑:「我也是個自私的人,托尼。」

  大人們說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而團子喝著喝著奶,還剩一小半,就已經入了甜甜的夢鄉。

  那小手還緊緊抱著奶瓶不肯松,怎麼甩也甩不脫,最後還是托尼掰了手才肯放。

  護食的本領一等一地強。

  她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被爸爸抱了起來,夢鄉裡平靜的湖輕輕顫一顫,暈開幾圈漣漪,迷迷糊糊之中要醒,背脊被有節奏地輕拍兩下,聽見托尼低而沉的嗓音:「睡吧。」

  黛茜今晚不睡自己的小搖籃床,破例地在爸爸的大床上占了一個被窩。

  托尼才掖好被子,就見那小小的被包無意識地縮過來,要和自己靠在一起。

  托尼躺下的動作就一頓,末了湊過去,在那奶味兒的臉蛋上親一親。

  胡子好扎人。

  夜色漸深,地下室叮叮當當的火箭也停了動作,拉燈睡覺。

  別墅籠在一片靜謐裡,夜風是呼吸,群星閃爍,偶爾透過雲層,悄悄地往下窺探。

  窺到了個腳下無聲,悄悄走出陽台來的高大身影。

  他耳朵裡塞著耳機,口袋裡裝著個小巧的mp3——比起地球上越來越輕薄、功能越來越多的電子產品,已經遠遠算不上先進。

  外殼也舊了。

  奎爾的眼睛亮得驚人,表情也正常,因而不是夢游。只是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陽台上看月亮,不知道有什麼樂趣。

  他也不是為了樂趣。

  今晚的月光很好,水一樣從天際淌下來,落在臉上,覺出幾分涼意。

  他趴在欄杆上,不說話地看某個方向,只看到地平線沉沉的陰翳。

  奎爾今天查了地圖。他知道那個方向有密蘇裡州。

  在被擄出地球之前,他生活在那裡。跟他的外祖父母和得了絕症的母親一起。

  他的童年算不上快樂,但偶爾也有快樂的時候,短暫,卻真真實實地存在過。

  所有的快樂都在母親去世那一刻成了毫無意義的。

  奎爾把手探進口袋,調高了音量。

  音浪驟然洶湧,湧進耳膜那一瞬間,他卻分明聽見身後有點兒雜音。

  一開始以為聽錯,不料雜音越來越響,調到最大聲也咚咚咚地十分吵人。

  奎爾的惆悵也就不成惆悵,總要被身後的咚咚咚打擾,終於忍無可忍,摘掉耳機轉過頭去看。

  這一看不得了。

  眼簾裡猛地填充進一張放大了的臉。

  不光因為距離近的緣故,是真有那麼大。

  狂人尼采曾經說過一句非常有名的話,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斯塔克家的客廳就成了深淵。

  奎爾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後退兩步。

  跟著他走出陽台的,是個身高超了兩米的巨人,白天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哪裡想到晚上又能碰見。

  緣,真是妙不可言。

  班納博士莫名其妙地又變成了浩克。

  意識到自己身在地球,浩克格外暴躁,拍開房門一路咚咚咚地跑出來,橫眉豎目,像要打人。

  面前就站著個半夜不睡覺的人。

  奎爾心髒砰砰砰跳成了架子鼓,瞧著步步逼近的浩克,再後退,退到欄杆,再沒有余地,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悠于 2020-3-8 11:28

第121章

  浩克一巴掌呼過來的時候, 他竟然還能不合時宜地分神想,這真是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奇男子。

  然後掌風帶到, 縱橫全銀河系的星爵反應也不慢, 身高瞬間矮了半截——

  躲得真是迅速。

  「他又出現了!」

  身後有人叫出聲。

  浩克回頭去看,客廳裡頭不單單衝出來一整支銀河護衛隊,連帶著這別墅的主人, 也在最後面露了身影。

  托尼是最震驚的。

  班納今晚還說,有個跟浩克對話的機會,不想這個機會來得這樣快,快得班納來不及開口,就莫名其妙地被浩克取代了意識。

  這是個相當危險的信號。

  托尼低聲道:「賈維斯。」

  做爸爸的懷裡沒有抱著女兒。

  別墅的隔音比斯塔克家從前的任何一個房子都要好, 安保系統也一樣。托尼被智能管家從睡夢中喚醒,黛茜還窩在小被子裡, 身子一動一動睡得正香, 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怎麼樣驚天動地的變故。

  火箭手裡拿了一把很大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准浩克,尖牙齜起來,個子雖然不是最高的, 卻最凶:「放開他!」

  大概是這樣逼人的氣勢,唬得浩克也下意識一愣。

  托尼家的天花板很高, 綠巨人也能有足夠的站立空間, 他直了直兩人合抱的腰杆,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蹲在陽台的奎爾。

  誰說浩克就不較真, 浩克較真起來,在這麼劍拔弩張的關頭,也要用又粗又沉的嗓音大聲地道:「他不在我手裡。」

  然後才緩衝成功,探身一聲震耳欲聾的示威咆哮。

  仿佛地板都在震動。

  火箭一身的毛被這音浪刮過,根根向後,吹完口水風,莫名感覺身上有點濕潤,用手一拈毛,再一聞,轉頭去看格魯特,果然看見格魯特眯起眼睛的嫌棄神情。

  他這個暴脾氣上來,扛著槍就要一陣掃射。

  卻沒想到那龐大的對手在他掃射之前就果斷轉身,起跳越過仍舊蹲著的星爵,從陽台縱身跳了下去。

  落進戶外的私人游泳池裡,濺起好大一片水花。

  後來火箭才知道,浩克的示威,對像不是他,而是站在後面神情嚴肅的托尼·斯塔克。

  班納博士是復仇者聯盟的成員,但嚴格意義上,從戰鬥力來說,浩克才算是復聯的一大支柱。

  畢竟「我們有浩克」這句話光是出口,就能夠很大程度地震懾像洛基·奧丁森這樣的神了。

  由於共同用著一個軀體,班納見過的人浩克大多也見過,所以對托尼這個熟面孔再熟悉不過。

  那場跟反浩克裝甲的對決歷歷在目,被打飛出去的痛感,回憶著好像能鮮活地回到臉上。

  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所以浩克看見托尼,也不覺得多麼愉快,大步跑著,頭也不回。

  「他跑不出這裡。」托尼道。

  「那究竟是什麼?」奎爾現在才站起身,拍拍衣服,「班納博士是會什麼變身技術,是嗎?」

  「他身不由己。」托尼道。

  老父親處變不驚,說完話卻臉色一動。

  隔音再好,架不住浩克弄出的地動山搖的動靜,又或者團子睡著睡著,感覺不到爸爸的氣息,醒了過來正在找人。

  托尼返身回臥室的時候,德拉克斯正對自詡銀河護衛隊隊長的星爵進行客觀評價。

  「奎爾,你剛才表現得真屎。」德拉克斯誠實又懇切地道。

  「對。」火箭深以為然,放下槍,用下巴點點奎爾,「真屎。」

  「什麼?」奎爾一攤手,「我總要弄清楚他想干什麼!何況他又傷不到我,蹲下來躲避不是本能反應嗎?」

  他求證似的,看看自己的女朋友:「卡魔拉,你不這麼認為嗎?」

  卡魔拉嘆一口氣。

  她的目光很快遠起來,越過陽台,投到那個狂奔著,不知奔向自由還是奔向瘋狂的巨人的身影。

  某個瞬間,她覺得,這個叫「浩克」的存在,非常孤獨。

  然後又想,托尼說得沒有錯。

  浩克走不出這裡。

  黛茜也被困住了。

  她已經長大了些,卻還遠遠沒能越過托尼這張大床周圍拉起的護欄,小浣熊的連體睡衣滾得皺皺,軟軟的一團坐在那裡,在非正常的起床時間起床,還困得大眼睛都是迷糊的,但發現房間裡沒了爸爸,硬要找人,撐著不肯睡回去。

  心想事成,老父親很快推門而入,抱起床上困得眼皮耷耷的面團,伸手摸一下她的尿包,還是癟癟的。

  「爸爸。」團子縮進托尼懷抱裡,擠扁了一邊嘟嘟的臉蛋,好像睡在雲朵裡。

  「我又不會走。」托尼道,「睡吧。」

  不會走的承諾對於一位英雄父親來說,可信度不太高。

  小雛菊寶寶用手扯住了托尼睡衣的帶子,撐起眼皮,探著往門外看,很有幾分執意,伸手指:「看看。」

  「沒什麼好看。」托尼道。

  他大手在女兒背上輕輕地一拍一拍,黛茜本來還要堅持,架不住這催眠的動作真很催眠,小浣熊張開紅紅的嘴巴打個呵欠,再給用被子一裹,滿滿的安全感和困意戰勝好奇心,最終又成了個熟睡的面團,被托尼放回床上睡。

  寶寶的睡眠在大人保護下得以延續,大人的夜晚卻在浩克出現那一刻就結束了。

  而出逃的浩克,此時正在別墅外四面升起的防御牆前暴怒。

  他總是暴怒,生氣,破壞一切能夠破壞的,卻無法打破那一層空氣樣薄的牆壁,拳頭擂得震天響,捶到最後,甚至跳起來。

  什麼東西悄悄飛到頭頂上,遮蔽了月光,投下一大片的陰翳。

  浩克若有所感,抬頭望去,見一張鋪天蓋地的網,籠罩下來,像緩緩降落的瑩藍的發光水母。

  然後知道藍的不是水母。

  是電流。

  浩克轟然倒地,身軀戰栗不止,雙眼一翻白,失去了意識。

  —— —— —— —— ——

  「他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混沌中一個很MAN的聲音道。

  「就關在這裡,感覺不是很保險。」然後是拍胸脯的聲音,「我可以借你一樣電擊器,在舊貨市場淘的,電流很大,帶來飛一般的感受,你不用再擔心他暴走。」

  他似乎一直在自言自語,說這麼多話,也不見有人應答。

  好在隨後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拒絕道:「不用。我對我的技術足夠自信。」

  浩克皺緊眉頭,只覺胸腔裡湧動著數也數不清的煩悶情緒,這情緒令他暴躁,躺著更令他暴躁,於是一下子睜開眼。

  動作突然,周圍頓時沒了聲音。

  綠巨人捂著額頭坐起身。

  在地球,他這個存在除了「浩克」,在普通人口中更多冠以「怪物」的外號。

  但「怪物」剛剛醒來的懵懂狀態,跟正常人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浩克很快發現自己被關在了個籠子裡。

  說是籠子,其實是個獨立的房間,用柵欄隔開,而柵欄的另一頭,就站著把他關起來的當事人。

  「冷靜了嗎?」托尼問。

  顯然沒有。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現狀無疑更加激怒浩克,他才坐好,猛地又彈起,如虎嘯獅吼,無比憤怒地咆哮,試圖掰斷柵欄。

  口水風又撲面而來,火箭淡定地打起雨傘。

  「該怎麼說?」他轉頭看定定瞧著浩克的托尼,攤開一只手道,「你對他真是太仁慈了。」

  「我們兩個是盟友,外星人。」托尼斜睨火箭一眼。

  「我沒打算傷害你,浩克。」他衝浩克道,「我只是希望……」

  話語全淹沒在浩克的大聲咆哮裡,什麼也沒聽著。

  身經百戰的鋼鐵俠非常淡定:「賈維斯,給我一個擴音器。」

  「好的,先生。」賈維斯無比配合。

  於是加了擴音buff的托尼再說話,音量就比浩克要大上兩倍:「我只是希望你冷靜下來。那張網的電流不足以對你造成傷害,這個房間也不足以。」

  這話一出,浩克終於沒有再搖柵欄。

  他用那雙大手捂住耳朵,低頭盯著地板,怒氣未消,大聲地說:「不要地球!要托爾!好朋友!」

  托尼眸光一閃,流露出幾分好笑來:「什麼時候你跟托爾成了好朋友?」

  他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蘋果,走前兩步,遞給停了動作的浩克:「吃水果嗎?想吃早餐也可以,雖然比正常飯點早了很多。」

  浩克一把把蘋果抓進籠子裡。

  隨後拋出一把碎了的蘋果果肉。

  有些浪費食物。

  「你遲早要回到地球的,浩克。」托尼道。

  「你不要我回。」浩克盯著他,「你是班納的朋友。」

  「對,我是班納的朋友。」托尼承認這一點,「但你也跟我並肩作戰過,我沒有理由虐待你。」

  浩克看看為他設下的柵欄,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

  「你要班納,不要浩克。」他道,「不用騙我。」

  說完就轉過身,背對著托尼坐下,再不打算交談。

  「嘿,大塊頭!」火箭喊他,他也不回答,惱火地看著牆角,不得不胸膛起伏地壓制那股本能的怒意。

  什麼都不說。

  浩克也不僅僅總是生氣的。

  說無可說,他也選擇沉默,在無數個被困的日子裡吶喊,吶喊之後,往往只剩了長久的沉默。

  跟誰說?

  沒法說。

  托尼默默地看他一會兒,抬手關掉了牆壁上的按鈕,升起柵欄,道:「想要什麼隨時告訴賈維斯。要參觀我的房子,我也很歡迎。」

  然後聽見外面啪啪地有人在拍門。

  伴隨隱隱約約的「爸爸」的連聲呼喚,令托尼一動,立馬轉身離開房間。

  火箭跟著離開。

  他們兩個轉身的時候,浩克回頭看了一眼。

  團子浮在空氣裡,蹬著小腳,鍥而不舍地拍打房門:「爸爸!」

  她的爸爸從昨晚開始就背著她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被知道了還不承認,關在小黑屋裡不肯出來。

  溫蒂才來上班,黛茜的早餐還以原材料形式存在著,跟格魯特瘋玩一通,發現爸爸跟火箭趁著自己玩耍偷溜,趕緊地來找。

  老父親開門的動作很快,眼一掃發現漂在空氣裡的女兒,用手一接就接住了,嚴肅地道:「不要亂跑。」

  黛茜被爸爸鉗著,但因為找著了爸爸,仍然很高興,笑得眼睛彎彎:「我在這兒呢。」

  她隨即好奇地探一探頭,想看看爸爸在房間裡藏什麼好的。

  一探恰恰跟裡面回頭看的浩克對上了眼。

  黛茜先是一愣,臉上呆呆的,很快想起來這個人見過,輕輕地叫「伯伯」,嫩嘟嘟的臉肉上又有個笑容,一點兒不覺得浩克那張臉嚇小孩。

  從博士變成綠巨人,身量都大了幾倍,她還能認出來,真是不容易。

  托尼跟著回頭看。

  這時候浩克已經默默收回目光,繼續面壁,他也只看到個背影。

  浩克有時候看人、看事情,比誰都明白。

  他剛才脫口而出的托尼想要班納而非浩克,其實也不完全是個人的氣話。

  超級英雄也有感情,也會偏心,托尼心裡的天平,顯然在班納博士的那一段添了更重的砝碼。

  托尼抱走孩子,心裡還在思考一個問題。

  按理說,浩克陷入昏迷或沉睡,班納就回來,這次卻沒有。

  他眉心悄悄地攏緊了幾分。

  小孩子沒有大人這麼多的煩惱。

  黛茜早早地拿著勺子,在餐廳裡等著開飯,等到溫蒂端著餐盤過來,整個人快樂得像要起飛。

  她大口大口地吃土豆泥,大口大口地吃胡蘿蔔塊,再大口大口地吃水果,吃得小肚子溜溜圓。

  大人們卻吃得又慢又沉默。

  偶爾圍繞浩克交談幾句,說的又是很復雜的話,她聽不懂,爸爸還沒把她從寶寶椅裡抱出來,只能抓著腦袋滿餐廳地看。

  團子發現溫蒂還准備了一份特大號的餐盤。

  溫蒂在今天早上上班之前,萬萬沒想到會換來一位特殊客人,再想想等會兒要去給綠巨人送飯,腿就有點發軟。

  盡管斯塔克先生之前說過「他暫時不會搞破壞」,架不住這位是最強壯的復仇者,一個拳頭砸下來,能把她按成肉餅。

  保姆在這兒邊場景演練邊默默祈禱,沒發現黛茜的心思都飄到了自己這裡。

  特大號餐盤的食物又多又豐富,煎了大塊培根和大條香腸,是黛茜的兒童餐不能比較的。

  幼兒學著爸爸平時的樣子摸摸肚子,深深覺得還能再吃下許多的飯,給塊兒肉也可以。

  要什麼來什麼,說話的老父親終於發現女兒握著勺子在發呆,把餐盤裡還沒吃的三明治撕下一角,伸手過去喂了這個嘴饞的,道:「就在客廳玩,知道嗎?」

  黛茜還在盯溫蒂遲遲不拿走的餐盤,聞到鼻子底下有香味,自然而然地張開嘴,再聽見爸爸說話,揮舞著勺子,爽快道:「好!」

  脖子上系的圍兜於是被解開了,整個人也被抱起,放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溫蒂終於做好心理建設,頂著再正常不過的臉色,拿飯走出餐廳。

  小身影骨碌碌地跟在她後頭。

  托尼給浩克設了圍欄,不是沒有私心。在浩克冷靜之前,總有那麼幾分衝出傷人的危險性,何況家裡還有一個兩歲不到的小孩。

  浩克還在面對牆角發呆。

  托尼不理解為什麼班納沒有回來,在那之前,還有個不理解的問題——浩克為什麼出現。

  浩克自己很清楚。

  班納掌控對身體的主導權,被塞進後尾箱的就成了他。

  但回地球的第一晚,班納睡前還在回味錯過了許多許多事情的煩悶、對浩克頻頻出現的慌亂,以至於睡覺睡得很不安穩,做了噩夢。

  夢裡的班納是憤怒的,這種憤怒之強烈,給後尾箱的浩克遞了一把車鑰匙。

  浩克垂下眼睛,在牆壁上一戳一戳。

  他忘了控制力氣,把托尼家的牆戳出兩個小洞。

  後來發現房子破了洞的托尼臉色真是精彩得讓人不敢看。

  浩克戳完洞,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不是托尼,也不是火箭,輕盈得很,後面還跟著一個更加輕的。

  然後有人敲門。

  門就敞開著,溫蒂禮貌些,發出聲音示意浩克有人來,輕輕地道:「浩克先生,我給你送一下早餐。」

  她還是有點兒心虛。

  房間裡像坐了一座小山,光那偉岸的背脊就賁著一處一處充滿力量的肌肉,再配上角落的陰影,哪怕對方不說話,都已經很有壓迫力。

  更何況她話音剛落,沉默的浩克就轉過頭來看。

  溫蒂捏緊了餐盤的邊緣。

  浩克長得真凶啊。她心裡道。

  但果真像托尼說的那樣,浩克並沒有做出什麼要傷害人的舉動,他甚至連這樣沉沉盯著她的時間都很短,視線很快從她臉上滑落了,放在底下不知哪裡。

  溫蒂遲疑著,順他的目光往下看。

  一看不得了。

  或者說,在瞄見那個穿連體衣的小小人影之前,她就已經聽見了黛茜軟而輕的聲音:「伯伯。」

  團子跟著溫蒂進來,這回算是把浩克看得真真切切,臉上的歡樂轉成了疑惑,再看看,就往溫蒂身邊站了站,仰頭告訴大人:「不是伯伯。」

  似是而非的。

  她認出這是班納的臉,卻敏感地覺察到,人不是那個人了。

  「客人要吃早餐,你不能在這裡打擾。」溫蒂低頭教育這小的,「爸爸讓你在客廳玩,對嗎?」

  黛茜就誠實:「對。」

  溫蒂再一個眼神示意,她就懂得慢慢地往門口走,走兩步,還是沒能忍住,回頭再看看這個大只的陌生人。

  浩克也在看她。

  溫蒂過去,把餐盤放到桌上,對比一下才發覺准備的餐具太小,不好意思地抬了抬手:「我會馬上買個加加加大版的。」

  浩克不用餐具。

  他不跟托尼說話,也不跟溫蒂說話,現在卻肯吃早餐,大手伸過去,直接拈了一塊油亮亮香噴噴的培根,往嘴邊送。

  才到嘴邊,被一道熾熱的視線迫得停了動作。

  培根看著真是很好吃的樣子。火候剛好,煎得兩面都逼出油脂剔透的顏色,黑胡椒的焦香先打開味蕾,舌尖都做好了起舞的准備。

  這麼好吃,成功令慢吞吞走路的團子止住腳步,站在那兒眼巴巴地看。

  浩克不以為意,張嘴再吃。

  瞬間感覺投過來的那道視線更加可憐,那股饞勁兒,隔著這麼一段距離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浩克沒能吃進去。

  他閉上嘴,拎著這片肉,臉上仍然是不高興的神情,對不遠處揣著小手、一下子雀躍起來的黛茜招招手。


第122章

  團子簡直樂不可支, 整個兒都歡快起來,瞬間把爸爸和溫蒂都說過的「到客廳玩」拋在腦後, 顛兒顛兒地就往浩克這邊跑, 至於溫蒂別過臉來悄悄使的眼色,她當然也看不懂,呼哧呼哧地去了, 還沒等到跟前,兩只手就捧起來,乖乖等待天上掉個比臉還大的培根。

  綠巨人臭臭的臉色,一時間好像也不是那麼可怕,甚至有些和藹可親。

  大概只有被饞勁兒蒙了眼睛的小雛菊寶寶才這麼認為。

  溫蒂沒有辦法, 趕緊地也走到浩克身邊,臉上帶笑, 兩只眼睛全粘在了黛茜身上。

  浩克這樣大, 黛茜卻這樣小,這麼一靠近,對比就更強烈。

  「你要吃。」浩克道。

  他手裡那晃悠悠就是入不了嘴巴的培根快冷了,然而凝結起來的一層薄薄的油花看著也很美味, 小小的寶寶一雙藍眼睛望得發直,聽見說話, 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浩克的大手終於又有了動作。

  培根在空氣裡顫悠悠, 眼看湊了過來,要投喂的架勢,黛茜也努力踮起腳, 伸手去抓,只差一點點兒距離時,培根急速漂移,來個始料未及的大轉彎,一路進了浩克的嘴巴。

  溫蒂目瞪口呆。

  誰想到綠巨人也能做出騙小孩的操作,她看看大嚼特嚼的浩克,再看看沒反應過來一臉懵的團子,哭笑不得。

  黛茜踮著的小腳一歪,差點兒坐倒在地上,好在站住了,抓一抓空空如也的手,後知後覺到嘴邊的肉給截胡,終於流露出幾分幼兒式的憂傷來,說出那句經典台詞:「沒。」

  遇到個壞壞的大人,有時候也真是煩惱。

  浩克揚起頭顱,半點兒不在乎黛茜的失落,非但不在乎,視線掃下去,瞧著那張耷拉的臉蛋,還要毫不留情地補刀:「你,沒有。」

  「為什麼?」黛茜問。

  浩克粗聲粗氣:「我不喜歡你。」

  溫蒂及時止損,伸手去摸圍裙的口袋,摸出來一個塑料紙包著的糖果,彎腰遞給黛茜,哄道:「這是客人的飯。你如果吃掉,客人就要餓肚子了。出去玩吧?」

  黛茜拿著糖,雖然不舍,還有些失望,但聽懂了浩克那句「不喜歡」,想一想,還是跟在溫蒂身後出了房間。

  「他不喜歡。」小尾巴跟得緊緊,出了房間門,還懂得扯著溫蒂的裙擺,把浩克說的話輕輕重復一遍。

  溫蒂想一想,屈膝蹲下,扶著黛茜的肩膀道:「也不是一定要每個人都喜歡我們的。世界上那麼多人,每個人的成長環境不一樣,喜好也不一樣,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黛茜道。

  她沒吃到浩克餐盤裡的肉,失落一下下也就好了,被大人不喜歡也不生氣,或許因為成長在一個完全不缺愛的環境,少一點點的愛,也沒有關系。

  這會兒團子低頭剝糖紙,剝出來一顆圓圓白白的奶糖,含在嘴裡,擴散開的濃郁奶香瞬間治愈了不滿足的腸胃,突然聽見爸爸在走廊盡頭叫自己,骨碌碌地跑過去,在老父親「為什麼跑到這裡來」的問話裡張開了手臂抱住大腿撒嬌,然後如願以償被抱了起來,坐人力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到客廳玩耍。

  浩克還是浩克,沒有半點變回班納博士的跡像。

  但可能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溫蒂送過去的早餐被他吃得干干淨淨,連果核也沒剩,最後打個飽嗝,雖然說還是待在房間裡面壁不出半步,至少也沒有制造混亂,情緒還算穩定。

  唯獨讓浩克和溫蒂情緒都有點兒不穩定的是斯塔克家這個小的。

  黛茜是個心胸寬廣的寶寶,浩克說不喜歡她,她自己卻對浩克很感興趣。

  她感興趣的人實在太多了。

  火箭吃飽了在客廳遛食,順便翻翻桌上的雜志,按按牆壁上的智能面板,被團子邁著小胖腿追著跑了就吐槽,吐槽歸吐槽,居然默默放任了那只小手伸過來摸摸自己的尾巴。

  摸完尾巴,黛茜日常視察房子下面住著的小黃人。

  其實給浩克送飯的工作大可讓小黃人來做,然而想想小黃人一貫以來或有意或無意搞的破壞,萬一去挑浩克的鼻毛惹怒綠巨人,實在得不償失,所以托尼還是把這群香蕉膠囊都關在了下面。

  小黃人們正在全景模擬出的馬爾代夫度假。

  溫蒂帶著黛茜出現的時候,只覺眼簾裡一片五彩斑斕,沙灘褲和草裙蕩漾出濃濃的夏日風情,還有太陽傘、冰鎮飲料和排球,再享受的也沒了。

  他們顯然更懂得什麼叫做及時行樂。

  黛茜不能行樂。

  她現在是不缺玩伴,往往一下來就要後悔,因為會像現在這樣,被發現了自己的一大波香蕉人呼嘯著撲過來團團圍住。

  小雛菊寶寶從團團包圍中擠出來的時候,嫩嫩的臉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兩個口紅印子,自己用手擦一擦,活脫脫像她老爸從前沾上女人口紅印時嫌棄的樣子。

  回到地面上,火箭和格魯特又跑走了,黛茜一個人鼓搗玩具,越鼓搗越沒趣,爸爸也忙,留了一個保姆看著自己。

  溫蒂發現黛茜往走廊探頭探腦,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種預感應驗得很快。

  浩克滿臉都寫著不高興,抱住雙膝,坐在角落裡,把角落擠得滿滿當當。

  他其實很想隨手抓起房間裡一個什麼東西胡亂打砸,這種破壞欲從被關進來的一刻就存在,壓抑著實在費了不少力氣。

  這是本能,不是他的本意。憤怒隨他的誕生一起誕生,是他的養分,讓他無所畏懼,才能這樣強大。

  靠著憤怒的力量,浩克在戰鬥中贏過許多回了,甚至連班納飲的彈都能吐出。

  他獨自一個人在房間裡費著費著力氣,忽然聽見身後有什麼窸窸窣窣的小動靜,警惕的同時更加煩躁,轉頭去看。

  以為進來的是托尼,結果不是。

  門邊只有張露了一半的臉,藏在那裡分明沒什麼用,湛藍湛藍的大眼睛早把主人的身份暴露了。

  還敢來。

  浩克從鼻子裡呼哧出一口氣,舉起砂鍋一樣大的拳頭,狠狠握了一把空氣。

  像是示威的樣子。

  然後發現,好像也沒什麼用處。

  黛茜並不害怕。

  她非但不怕,還敢把身子往外挪一挪,看他更清楚些。

  她也把手抬起來,卻不像大個子一樣示威,而是衝著浩克顫巍巍地攤開了白嫩嫩的手掌心。

  那小小的掌心裡躺著一塊用漂亮塑料紙包裹的奶糖。

  「給你。」團子瞧著他,輕輕地說。


第123章

  這顆糖果本來是溫蒂拿著哄黛茜的。

  玩具留不住寶寶的心, 房子這麼大,她卻總想往浩克待著的房間去, 保姆心裡警鈴大作, 從神奇的圍裙口袋裡又摸出一顆奶糖,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黛茜倒是好好地把奶糖接住了,手指搓著糖紙, 聽那聲音沙沙地響。

  「你乖乖待在這裡就能吃。」溫蒂笑著道,「好嗎?」

  團子瞧著糖果,眼睛彎起來。

  她一向是個愛吃的,為了一塊培根敢接近綠巨人,用糖果哄著玩再合適不過。

  溫蒂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她不知道再神的神算子也有失誤的時候。不過很快就知道了。

  黛茜拿著糖果, 並了小胖腿站著,突然想起什麼, 呲溜一下轉身就跑。

  她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護食, 願意把手裡吃的東西給什麼人,從來都是十分主動。

  溫蒂瞧著她,一路去了浩克的房間。

  於是出現此時此刻的這一幕,阻止也來不及阻止。

  浩克看看黛茜, 再看看她獻寶一樣送出來的糖果。

  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他陰沉著一張大人的臉,沒有說話, 也沒有站起身, 去拿黛茜的糖。

  團子耐心地把手這麼抬了很久,半點兒回應也沒得到,不由得踮一踮腳, 小嘴吧嗒地,提醒道:「看。」

  見浩克始終沒動作,她大膽地踏進門,一路這麼把糖捧到他跟前。

  後頭還跟了個躡手躡腳的保姆。

  綠巨人維持著他的王之蔑視,面上虎虎的,手裡卻沒動作,任由黛茜過來,低頭俯視,開口時像打了個悶雷:「我不要。」

  拒絕得毫不留情,真是讓小孩傷心。

  黛茜看著……好像也不是特別傷心的樣子。

  浩克拒絕她的糖,她就自己把牛奶糖的糖紙剝開,白白軟軟的一塊放進嘴裡,味道跟上一塊兒一樣濃郁香甜,吃得她眉開眼笑。

  富豪千金在線吃播,吃的是本來要送給別人的糖果。

  浩克一開始說了不要,卻沒料到黛茜接受得這樣干脆,雙手抱胸,從鼻孔呼出一口氣。

  他忽然覺得這個房間實在太小。

  小歸小,他也沒想過要出去。

  外面都是不喜歡他的人。再說了,托尼·斯塔克也不會讓他離開這片私人住宅區。

  但浩克其實比任何人想得都要聰明。

  他的視線漸漸下滑,又落在無憂無慮、毫無戒心的黛茜身上。

  小小的寶寶把奶糖吃得咂咂響,左邊臉蛋鼓起來,一會兒又平下去,換右邊臉蛋鼓。

  她是沒什麼可怕的,一旁眼睛不眨盯著的溫蒂,心卻越提越高。

  保姆看見原先還不肯理小孩的浩克此時不知道為什麼轉變了心意,騰挪身子,大手如蓋,向團子蓋過去。

  溫蒂脫口而出:「浩克先生——」

  尾音緊張拉長的時候,那大手中途轉了個彎,轉去身後,摸出來一個東西。

  溫蒂一個箭步,差點兒扎過去,再看見那東西的瞬間生生止住,於是保持著一個有些滑稽的姿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對上浩克沉默望過來的目光,只能尷尬地扯嘴角笑笑,假裝無事發生。

  團子的糖還含在嘴裡,整個兒被沉沉如泰山的影子包住了,抬頭一看,高興地叫一聲,趕快把兩只手捧起來,順順利利接著了浩克投下來的一個蘋果。

  蘋果是溫蒂拿過來的飯後水果,浩克沒有吃。

  「你給我,我給你。」他道。

  這麼做未免成了典型真香,很快又相當直接地補充一句:「還是不喜歡你。」

  「好。」黛茜好脾氣地道。

  她得了個蘋果就足夠快樂,也不計較別人喜不喜歡她,捧著禮物給溫蒂看。

  溫蒂看完,吃完奶糖的寶寶就很滿意的樣子,突然一轉身,呼哧呼哧跑了出去。

  這樣無疑幫了溫蒂一個大忙。

  她正愁怎樣在不惹浩克發怒的前提下帶走黛茜,畢竟浩克也有自尊心。黛茜在這裡無聊,自己跑出去玩就再好不過。

  溫蒂高興得太早。

  她才跟完全不打算回應自己的浩克打了招呼,正准備離開,就看見那奔波忙碌的幼兒抱著一本故事書,又快樂地跑了進來。

  小雛菊寶寶還是個投我以桃報以木瓜的好寶寶,從分享中得到的快樂遠比吃獨食得到的快樂要多得多,得了浩克的蘋果,就願意把昨天晚上爸爸還沒給自己念完的故事書拿進來,跟綠巨人一起看。

  黛茜盤腿坐在浩克身邊,沒發現溫蒂某一瞬間哭笑不得的神情,把故事書打開了,指著上面一塊紅,親昵地道:「爸爸。」

  她拿的是復仇者聯盟的故事書。

  人物還是那些人物,故事內核不一樣,用來哄孩子的晚安讀物,都畫些親和友愛的內容,畫風也很萌。

  這一本講復聯英雄外出聚餐,鋼鐵俠旁邊站著雷神,雷神旁邊站著浩克。

  有趣的是,在班納與浩克之間,似乎浩克才總是被公認的復聯成員。

  人們需要他,卻又害怕他,甚至討厭他。

  「為什麼?」浩克問。

  他對故事書不感興趣,黛茜翻開書本的時候,他還打呵欠,很快低頭發現插畫版的自己,大大的手指戳下來,一下擋了一半的內容。

  「把我畫得這麼小。」最強壯的復仇者相當不滿。

  他豎起小拇指,不屑地道:「他們才這麼小。全都是弱弱的復仇者。」

  他這麼說,黛茜一下就把他跟故事裡的綠色塊對號入座,指著圖高興地道:「是你。」

  「是浩克。」浩克道。

  團子學舌學得很快:「浩克。」

  她再翻一頁書,這頁開始爸爸沒來得及講,因為她昨天晚上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她不認識書本上的英文字,於是很認真地看圖,小手在書上拍拍,找著了爸爸就很心滿意足。

  浩克本來不看的,聽那翻書的聲音一下一下,非常煩人,再討厭小孩也不到打人的地步,捂住耳朵,架不住聲音雖然小,還是源源不斷地入耳,內心小火苗騰騰地燃燒,探過頭去,要制止黛茜,制止到最後,就成了兩個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起看書的畫面。

  「爸爸吃……」黛茜道。

  她看書看得很是瀟灑,一手拿書,一手拿著浩克剛才給的蘋果,嘴裡說著爸爸吃,結果是自己哢嚓一聲,把蘋果啃出個小小的缺口。

  「浩克吃得更多。」浩克道。

  他說著話,忽然覺察到什麼,抬頭一看,略過默默站著的溫蒂,捕捉到了門口那個總是暗中觀察的影子。

  老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忙完了手頭的事情,知道女兒在浩克的房間,並不慌亂,腳步卻下意識加快了。

  賈維斯事先說過寶寶沒有發生任何危險,但房間裡的一幕,還是跟托尼想像中的天差地別。

  「我還以為這樣其樂融融的景像要在美國國家宣傳片裡見到。」托尼似笑非笑道。

  黛茜聽見聲音,把舉著的故事書一放,書裡的鋼鐵俠飛到現實,樂得她骨碌站起,扭扭地奔向老父親:「爸爸!」

  「你打擾別人休息了。」托尼道。

  浩克一見盟友就恢復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黛茜跑過去,故事書落在了地板,攤開正是浩克跟其他復仇者相親相愛的插畫,他眼睛一瞪,「啪」地把書合上了。

  團子手裡還大半個沒啃完的蘋果,吃又吃不完,這會兒全拿去奉獻給爸爸,照理被托尼推開:「到外面去玩。」

  「不——」黛茜一聽,身子就扭,她現在跟浩克玩得正好,不想到外頭去自己玩玩具,掙扎著從托尼懷裡溜到了地上,啃一口蘋果,仍舊回浩克身邊去。

  她自認為跟浩克很熟了,不成想綠巨人看她,還是一副「你誰啊」的表情,但她慢慢地挨過去,浩克卻又沒有避開。

  大人有時候真是奇怪。

  浩克沒避開,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起初他腦海裡冒出過一個離開這裡的方法,忘性太大,一轉眼就拋在腦後,現在托尼站在這裡,他一下就想起來。

  算不上什麼正牌英雄會用的手段,但是對方先把自己困在這裡,為了等班納回來。

  不需要打架的時候,大家的眼睛就只看得見班納。

  「好吧,你跟溫蒂留在這裡。」托尼道。

  火箭的飛船修理到最後一步,還需要某些特殊零件,動動手的事情,他還有點兒時間幫這個忙。

  他說著,轉過身去,就要離開。

  沒有轉身之間,浩克的表情就已經有些奇怪。

  綠巨人低頭看著黛茜,垂放在身側的大手猛然攥緊,像下定了什麼決心,緊繃著的臉部線條更加緊繃,像拉緊了隨時釋放的弦,又仿佛他自己這道閘門終於關不住體內叫囂的洪水猛獸,在做最後的、徒勞無功的掙扎。

  他一伸手,衝地上坐著又翻開書的黛茜探去。

  與此同時,才轉過身的托尼心中暗感不對,腳步一頓,轉頭來看。

  瞳孔陡然縮了縮,本能反應再快,要瞬移到女兒身邊,已經是不可能。

  「浩克!——」托尼道。

  然後聽見底下黛茜「咯」地一下,發出輕而歡快的笑聲來。


第124章

  畫風轉得有點兒快。

  團子笑的時候真是惹人喜愛, 紅紅的小嘴往上翹著,笑出嘴角的兩個小渦渦。

  綠巨人的大手放下去, 沒能把這綿軟的一團拍成餅, 也沒能提起她。

  因為手還在空中,就被剛剛好抬頭的黛茜發現了。

  手掌心貼上一點兒顫顫的溫暖,是她學著他的樣子, 抬起小手,貼了他的皮膚。

  這使得起了壞念頭的浩克一愣。

  「哇。」黛茜輕輕地道。

  她活到這麼大,碰過最大的手是爸爸的手,又溫暖又寬厚,非常有安全感, 用途也很多。快吃撐的時候是爸爸的手來摸摸小肚子,每天晚上翻故事書, 給她蓋好被子, 輕輕把她放進搖籃床裡的,都是爸爸的一雙手。

  浩克的手比爸爸的大很多很多,小小的寶寶還是第一次觸碰,感覺硬邦邦, 但實際上,跟普通人的手也沒什麼不一樣。

  她慢慢地摸一摸, 仰著頭, 瞧見那大掌中縱橫蜿蜒的紋路,用手指摳一摳。

  這麼一摳不得了,像嚇著了頂天立地的大個子, 浩克猛地把手一抽,連連後退,暴喝一聲,開始發脾氣。

  「出去!出去!」

  浩克哪裡還有半點兒要抓黛茜要挾托尼的心思?

  幼兒的觸碰像羽毛,輕輕拂過,更像電,陡一接觸就傳遞到大腦皮層,刺激了所有經不起刺激的情緒,亂糟糟糾結在一起,他本來不擅長應付自己的情緒,這下更暴躁,連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憤怒,只剩了叫囂。

  團子給嚇得一哆嗦。

  她的故事書還沒看完,想跟浩克一起看的,現在看不成了。聽見「哐當」一聲響,房間裡的椅子被摜在了地上,然後桌子也倒了,剩下一張單人床,同樣沒能幸免。

  老父親剛才來不及護孩子,現在絕不能再慢,浩克發怒那一刻,他已經飛身過來,將嚇到了的面團抱在懷裡,順帶一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浩克的咆哮聲很快消失在耳畔,是托尼帶著女兒和溫蒂退出了房間。

  黛茜手裡還抓著那本故事書,看是沒有心情再看了,等眼皮上蓋的大手拿開,她睜眼瞧見爸爸,不知所措得淚汪汪:「怎麼,爸爸?」

  她回頭去看浩克的房門,再沒有看見人,抬手把淚花抹一抹,傷心地問:「怎麼?」

  「沒事。」托尼替她拿著故事書,也轉頭看房門一眼,眸色沉沉,須臾才又低聲地道,「你沒犯錯,不用怕。」

  「他生氣。」黛茜用手指一指浩克那兒。

  「他是這樣。」托尼道,「他喜歡生氣。」

  「不喜歡我。」黛茜道。

  「我喜歡你。」做爸爸的回答。

  他看女兒漸漸沒了傷心的神色,才把她放在地上:「去找你的小伙伴玩。」

  生氣的浩克就這麼持續打砸,等到房間消音結束,再打開門看時,地板上幾乎沒什麼完整的東西了。

  托尼提前把貴重物品撤出來,也算是有先見之明。

  「我不認為他失去理智。」火箭道。

  小浣熊嘴裡叼著一根草,很社會大佬的模樣,一手搭在縫縫補補終於補好了的飛船,另一只手叉著腰:「要真失去理智,不會甘願困在沒上鎖的房間裡。而且就算上鎖,就你那個門,他拆著跟拆積木一樣。」

  「大可試試看。」托尼道。

  「門的質量我不關心。」火箭把不知道從哪裡找的草撲地吐了出去,看托尼的眼神明顯跟一開始的時候不同了,「但就機械師來說,你的工作質量非常高,當然了,跟我比還是有很大差距。」

  托尼嗤地一聲。

  在銀河勁舞團,火箭難得在修飛船的時候能有個幫手,還是個不用指揮、面對外星飛船也能輕松上手的好幫手。

  托尼·斯塔克是個天才,毋庸置疑。

  「好,那麼我們現在要從這個亂糟糟的星球離開了。」火箭道,「落在你這裡,或許讓這個星球變得不像想像中那麼糟糕。」

  「昨晚洗澡的時候你不是這麼說的,火箭。」德拉克斯幽幽道。

  他為了練習所謂的隱身術,在房間角落一動不動地窩了很久,但好像沒什麼效果,因為他開口的時候,地下室裡沒有一張驚詫的臉。

  「你昨天還抱怨這個鬼地方,說托尼·斯塔克長得不高還一副很吊……」

  在托尼黑臉之前,毀滅者及時閉上了嘴巴。

  閉嘴不是因為終於懂得看人家臉色,主要是火箭一個箭步衝過來,用扳手堵了他的嘴。

  銀河護衛隊沒在地球留下什麼驚天動地的壯舉,比起拯救山達爾星、除掉最後一個天神族,光留在托尼家裡修飛船,實在平淡得不得了。

  「我已經很感謝你們了。」托尼道,「我不想再上頭版頭條。」

  他說著拍拍手。

  修理平台能夠自由伸展,得了指令,把飛船越托越高,從天花板開的通道出去,一路送到別墅外的地面上。

  「好了,再見,小怪物。」火箭對一旁跟格魯特玩得很好的黛茜道。

  團子正從格魯特手臂生長出的嫩枝條上摘一朵小花,拿在手裡看,聽火箭說再見,趕快跑過來:「去哪兒?」

  「去外太空。」已經到說再見的時候,火箭目光溜過去悄悄看托尼一眼,發現老父親正盯著自己,嘴一勾,反而橫起來,再沒什麼好顧忌,伸手去把黛茜嫩嫩的臉蛋一捏,果然很軟。

  他低頭在背包裡窸窸窣窣地翻,翻出一個圓碌碌還滴溜溜亂轉的眼球,想想就這麼給個孩子有些限制級,又放了回去,再翻翻出來個漆黑的金屬小圓筒:「這個送給你。」

  「哇哦。」螳螂女跟在奎爾和卡魔拉身後,整理了著裝准備出發,不想一進門就看見這樣的畫面,十分驚奇,「我從沒見過火箭主動送別人禮物。」

  「可能今天天上要下紅雨。」奎爾道。

  黛茜把小圓筒接了,還沒拿熱乎,就被走過來的爸爸把東西收了去。

  「我們在這裡浪費的時間已經足夠久。」卡魔拉道,「走吧。」

  一行人出了別墅,坐上飛船,隔著駕駛室裡巨大透明的窗戶,跟斯塔克父女告別。

  火箭和格魯特上飛船的時候,團子拿著花,在後面骨碌碌地跟著跑。

  但無論現在,還是往後漫長的一聲,就算她跑得再快,幾乎超過了光,也有追趕不上的東西。

  比如注定要離去的客人。

  告別像樹的年輪,自然發生,無可更改,一圈一圈周而復始,在成長中避無可避。

  「別走!」團子高高地舉著花。

  「現在不走,以後也要走。」火箭難得鐵漢柔情,雖然柔情的表現不過是把手放在黛茜頭上摸了摸。

  軟軟的淡金的發扎成了小球球,還是他今天早上看著溫蒂給黛茜扎的。

  「聽著,我很擅長說謊,今天不說謊。」火箭道,「以後應該不會再見了,好好長大,小怪物。」

  「火箭……」黛茜還跟著他跑,想把手裡的花送出去,但沒能成功。

  托尼先一步把她抱起來,再看那小小只的浣熊的背影,已經帶著格魯特進入了船艙。

  飛船的引擎啟動了。

  團子從前經歷過許多,這一次表現得格外堅強,花沒送出去有些沮喪,但還願意衝著駕駛室裡的幾個人揮舞揮舞。

  托尼後退幾步,抱穩了懷裡這個,揚聲道:「說再見。」

  黛茜沒說話。

  聽爸爸再重復一句,她才跟著說了,說完嘴巴就扁起來,看著逐漸升空的飛船,把頭往托尼頸窩裡一埋。

  於是沒趕上飛船咻一下消失的瞬間。

  現在家裡就剩一個愛發脾氣的客人了。

  從外頭回到房子裡,小雛菊寶寶的心情還有些失落,拿著的花也耷拉下去。

  她倒還記著哐哐哐砸東西的浩克,因為對方在生氣,不太敢靠近,跟著爸爸坐在客廳,有一下沒一下地翻故事書。

  故事裡的浩克卻總是開開心心的,跟真人一點兒也不像。

  翻兩下,她突然站起來,抱著書就跑。

  溫蒂本來在擦桌子,余光裡瞄見了偷溜的小身影,再看一眼坐著沒動的老板,心領神會,趕緊跟過去暗中觀察。

  浩克已經安靜了很久。

  房門虛掩著,仍然能聽見裡頭大發雷霆之後呼呼的喘氣聲。

  團子抱著書停在門口,想進去又不敢進,想一想,坐了下來,自己在那兒繼續看書。

  似乎這樣就有了不久之前兩個人看書的樂趣,跟爸爸給自己念又不同。

  才翻一頁,聽見房門響動的聲音,不遠處的溫蒂倒抽一口冷氣,黛茜抬頭看,發現滿面怒容的浩克探出半個身子來。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

  他好像沒有之前那樣生氣了。

  黛茜的小手在書上摳一摳,輕輕地把故事書往浩克跟前推了推。

  浩克沒有看書。

  他抬起手,像才做過的那樣,向黛茜伸過來。

  溫蒂捂住了嘴才沒有尖叫,轉身要去找托尼,卻發現托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身側。

  他這樣來去無聲的功夫,恐怕很令德拉克斯羨慕。

  浩克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俯身湊得更近些,瞧著黛茜一張好奇的臉,大手靠前,輕輕在她的手上碰一碰。

  像她那樣。

  他突然表現出極度的痛苦,悶哼一聲,轉身往房間裡逃,但逃沒兩步,身形搖晃,仿佛重影似的。

  然後發現不是重影。

  綠巨人巨大的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膚色也改變,就這麼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由浩克轉變為了布魯斯·班納。

  所有人都希望回歸的班納博士就這麼契機不明地回歸了。

  團子睜圓了眼睛。


第125章

  「哇——」

  底下一聲真情實意的感嘆, 奶顫顫,還帶點兒睡醒不久的小鼻音, 輕輕的, 喚醒了熟睡中的托尼·斯塔克。

  億萬富豪的一天,從給女兒當墊子開始。

  深灰絲綢枕上揉著柔軟的褐色亂發,沒有梳攏, 散了幾縷在額前,被大手一撥撥到腦後去。

  那楓糖色的虹膜裡映著晨光,他剛睜眼,睡意纏綿,晨光於是都氤氳成了霧, 間或一眨眼,把光影都藏在睫毛掃下的陰翳裡。

  老父親的胡子兩天沒有刮, 胡亂地長了茬子, 用來蹭蹭臉,肯定像仙人掌一樣扎皮,讓幼兒很是不喜歡。

  托尼打個呵欠,看了一眼時間, 顯然還早,閉上眼睛, 想再睡會兒回籠覺。

  但很快, 懷裡窩著的一團就又小倉鼠似的窸窸窣窣起來。

  黛茜昨天晚上沒在自己的搖籃床睡,在爸爸的大床上得了一個小被窩,一大早睜開眼睛, 也不用墊腳張望等著大人來抱——雖然她如今努努力,已經能夠把半個身子探到床外頭——呼哧呼哧地就能爬到爸爸的被子上躺。

  非常軟和。

  黛茜手裡拿著幾張圓圓的超級英雄卡片,是「旺卡」這個牌子的巧克力裡附送的,美國工廠這邊搞活動,集齊一整套可以換獎品,如果幸運,還能抽到神秘大獎。

  這些卡片,起初是溫蒂在收集。

  斯塔克家的保姆喜歡卡片上的Q版英雄頭像,閑暇時從口袋裡拿出看,被開著玩具車路過的團子瞧見了,團子又喜歡,就當做禮物全送了出去。

  這兩天,家裡的巧克力明顯多了許多。

  大概因為黛茜那時候捧著卡片給托尼看,一張張撥開,有美國隊長,有蜘蛛俠,有黑寡婦,有神奇女俠。

  「沒有爸爸。」她失望地道。

  坐在落地窗邊喝咖啡的董事長抬眼,似有意似無意,反正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他就是看了溫蒂一眼。

  溫蒂總覺得在那一眼裡看出無限的深意。

  然後她拿到了托尼·斯塔克的一張銀行卡。

  為附贈的小卡片買巧克力,做這件事情的人是托尼,一點兒都不奇怪。

  溫蒂拆出卡片,也沒浪費巧克力,每一塊兒她都好好地包回去,知道托尼不要,也不讓黛茜多吃,拿去送給想要這些巧克力的人,兩全其美。

  畢竟旺卡工廠的零食全球聞名,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會喜歡的。

  小雛菊寶寶舒舒服服地伸展了短短的手腳,在爸爸的懷抱裡察看昨晚溫蒂給的新卡片。

  還是沒有鋼鐵俠。

  鋼鐵俠也不算限量款,限量款的是官方公告出來、誰也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神秘卡片,卻偏偏買了這麼多巧克力、拿了這麼多重復的英雄卡,都沒有一張鋼鐵俠的。

  但也不算太糟糕,黛茜今天早上得了一張新的浩克卡。

  綠巨人在卡片裡暴跳如雷,因為畫成了Q版,看著還挺可愛。

  黛茜又輕輕地哇一聲,把卡片放在臉上貼一貼。

  下一秒,她就覺得身子陷下去,原本放在被窩裡大人的手臂抽離了,隨即有只溫熱的大手伸過來,把她手裡的浩克卡一拿。

  睡得頭發亂亂的老父親眯著眼睛看女兒的卡片,看半晌,架不住底下小手伸得長長要拿,再不給,被子上的小魚就亂蹦跶,手指一松,還了回去:「你最喜歡的還沒抽到。」

  「是浩克,爸爸。」黛茜快樂地道。

  她現在吐字,比從前又清楚許多,還能說許多的長句子。

  孩子真是說大就大了,仿佛是十分長遠的事情,卻也只在恍惚一眨眼之間。

  時間過得真快。

  班納帶著銀河護衛隊降落地球,一晃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

  浩克沒再出現,班納在托尼的幫助下隱藏了下落,到目前為止都很安全。

  他想好好靜養,托尼也就不去打擾。

  這會兒老父親被女兒弄醒,睡回籠覺的念頭漸漸沒了,把胸口靠著的面團抱到一旁,他坐起身,抬手揉一揉眼睛,預備下床去洗漱。

  穿飛鼠睡衣的團子軟軟地一翻滾,趴在被子上,瞧著爸爸把圍欄拉起來,手腳並用地爬著,要跟在後頭一起去。

  她長大了些,睡衣也換過一套,脖子那兒系兩個小絨球,很是可愛。

  「你不要來。」無情的老父親把爬到床邊的女兒輕輕一搡,「我先刷牙。」

  「我也刷。」黛茜趕緊道。

  說了似乎也沒什麼用,還是被托尼關了起來,直到溫蒂走進房間,才把這小的抱出,牽著出去刷牙洗臉換衣服。

  溫蒂今天好像格外高興,做事情臉上總帶著笑。時不時望黛茜一眼,好似老阿姨一樣欣慰。

  不怪她這樣高興。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團子穿了條碎花的小裙子,底下搭白的蓬蓬褲,淡金的頭發全攏在後頭,扎個小包包,額頭往上還推了條發帶,扎不起來的細軟的碎發在空氣裡飄著。

  「你說吧。」老父親在餐桌上仍然是一副大佬的模樣,只不過平時自己就做了決定的大佬,今天居然把決定權給小小的女兒,「今天想怎麼過?」

  黛茜正低頭吃一個白嫩可愛的水煮蛋,聽見爸爸說話,抬頭看一眼,十分懵懂,不知道要說什麼,砸吧一下嘴巴,將左半邊臉頰還含著的蛋慢慢嚼了咽下去。

  今天是團子的第二個生日。上個生日好像昨天才過過,一轉眼就兩歲多了。

  「是這樣。」黛茜伸出兩根手指,比得很好,「爸爸。我這麼大。」

  「那叫兩歲。」托尼道。

  黛茜就把這個詞在嘴裡輕輕地嚼:「兩歲。」

  現在壽星才是家裡最大的,憑她老爸在外頭怎樣呼風喚雨,還不是要聽一個兩歲幼兒的主意。

  可惜幼兒似乎對怎樣過生日並不感興趣,好好地把早飯吃完才最要緊,水果筐裡的大顆櫻桃,黛茜往嘴裡塞了一個又一個。

  早飯吃到一半,聽見家裡的門鈴在響。

  只響一聲,賈維斯就開了門。

  托尼於是心裡有數——來的是熟人。

  而且是熟得不能再熟、閑到一大早就登門拜訪的。

  「生日快樂!」餐廳門口探進來一個頭。

  「果然是你。」托尼彎唇笑笑,探身在黛茜的筐裡捉了一只車釐子,揚臂投擲過去。

  百發百中,或者說對方接得准,穩穩把紅通通的果子夾在兩指之間,張口咬一口,真是甜得很。

  詹姆斯·羅德上校跑斯塔克家跑得最勤。黛茜的上一個生日他沒能趕到,今天就起個大早,一定要做第一個慶祝的客人。

  團子高興得在座位裡直蹦,尤其看見羅德接住了果子,歡呼道:「伯伯!」

  笑得兩坨臉肉都嘟起來。

  羅德最愛這小的臉上的嬰兒肥,衝過來親一口,把手裡拿著的禮物送給黛茜:「我的黛茜實在越長越可愛。」

  他今年送的是一整套畫筆,各種各樣的畫筆,知道黛茜喜歡畫畫,挑的都是最好的。

  黛茜捧著絲帶扎好的禮物,飯後甜點也不願意吃了,小胖腿蹬著,要下來跟羅德一起玩。

  「我以為你們今天要出門,才提早過來。」羅德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一臉慈祥地陪黛茜傳球。

  「出不出門要看她的心情。」托尼道。

  團子抱著小紅球,突然發現自己跟羅德玩得高興,老父親獨自坐在一旁,好像孤孤單單,趕忙奔過去,整個兒窩在爸爸懷裡,像小袋鼠回了媽媽袋,安逸又舒適:「爸爸也玩。」

  「黛茜真是長大了。」羅德感慨道。

  人看著下一代,總要生發出許多歲月匆匆的慨嘆,如今上校瞧著兩歲的寶寶,只希望時間過得再慢些:「我想看她長大,卻又總懷念她還包在襁褓裡的樣子,我們黛茜再長大一點就上幼兒園,往後上小學、中學、大學,交男朋友,很快就結婚了。」

  他說著,勾勾黛茜下巴的軟肉,看團子怕癢地縮了縮脖子,笑道:「不知道以後她會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

  「你想得太遙遠。」托尼道。

  好友這麼說,做父親的不免跟著聯想了一下,但怎樣聯想,似乎都不太令人愉快,於是托尼說話也是板著臉。

  「不遙遠,時候到了你就知道。」羅德道。

  他就逗黛茜:「以後找誰結婚啊?有喜歡的人記得先告訴伯伯,好不好?」

  團子懵懵地看羅德一眼。

  她這樣小,還不清楚結婚是什麼,但羅德問話,她依舊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

  「爸爸結婚。」黛茜高高興興地道,「我和爸爸。」

  她一邊說,還一邊指旁邊穿著寶寶熊睡衣的邋遢老父親,半點兒不嫌棄。

  羅德哈哈大笑起來:「眼光好差……」

  然後感覺好友如雷似電的目光掃過來,咳嗽一聲,趕緊把笑容收到臉皮底下:「差……差不多了。」

  當伯伯的笑,團子就跟著笑,拿了球趴在托尼腿上,搖晃著兩只小腳在撒嬌。

  撒著撒著嬌,聽見外頭有響動,賈維斯在頭頂上道:「有客人來,先生。」

  大人還沒動,懂事的團子先爬起,跑到門口去瞧來的是誰。

  這麼一瞧不得了,兩只大眼睛都彎起來,話才到嘴邊,人就先撲了出去。

  「皮!」

悠于 2020-3-8 11:29

第126章

  彼得·帕克長高了不少。

  他眉眼間洋溢著的那股少年氣總是容易令人怦然心動——美好靠近時, 無人不心動。

  仿佛吻朝陽。

  鄰家英雄的變聲期還沒過去,但相較以前被人戲稱像女孩子的嗓音, 現在說話已經沉了些, 放低音量,好似羽毛在耳畔輕輕地撩。

  夏天在指縫間沙一樣地溜過,彼得今天穿了一件藍色的無帽衛衣, 上面畫個地球儀。衛衣又寬又闊,衣袖有些長了,蓋過小半個手掌。

  自從有了黛茜,彼得在沒被邀請的情況下到斯塔克家拜訪早就不是什麼特殊事情,更談不上無禮。

  何況今天是大日子, 他跟羅德一樣,也是早早就出門。

  算一算, 彼得也有將近兩個月沒到紐約做客了。

  穿黑馬丁靴的腳停下了走廊, 彼得把左肩滑了的包扯一扯,還沒扯好,先迫不及待地彎腰伸手,將小跑著奔向自己的團子抱了起來。

  「皮。」

  黛茜高興得不得了, 使勁兒撲騰,笑得咯咯作響, 把手上拿著的球往彼得懷裡塞。

  「生日快樂, 黛茜。」彼得低頭親親那嫩嘟嘟的臉,抬腿往她跑出來的玩具房裡走,「斯塔克先生呢?」

  其實不必等黛茜回答。因為彼得走兩步, 一抬眼就看見了坐在玩具堆裡的老父親和上校。

  「斯塔克先生!」彼得開口道,「羅德先生也在。」

  無論什麼時候,他看見托尼的前兩秒,總下意識要緊張一下,哪怕鋼鐵俠懶懶地靠在黛茜的大熊寶寶上,沒有半點兒要訓話的意思。

  長輩的威嚴在這種時候才有點兒用,遇上危險,哪怕托尼再三叮囑了不要摻和,按照彼得的性格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發射蛛網就飛到現場,一分鐘都不帶耽誤。

  「坐吧。」有威嚴的斯塔克先生道。

  彼得於是把包一摘,帶著黛茜坐到了地板上。

  「爸爸說我大了。」團子很聰明地把爸爸說過的話說給彼得聽。

  「是。」彼得笑著道,「長大了,可以做更多大孩子能做的事情。」

  他轉身拉開背包的拉鏈,拿出一個精心包裝好的禮物,放在黛茜手裡:「本來梅也想過來看看你,但她今天很忙,所以托我說一句生日快樂。」

  團子接過禮物,一按發現是軟的,回頭看看爸爸,想要打開。

  托尼道:「看我干什麼?你自己的禮物,想打開就打開。」

  黛茜於是扯了絲帶,把外頭的紙剝掉,發現彼得送的是一本用布縫的書。

  布書本來沒有什麼稀奇,她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就有許多布書,或翻或咬,是居家旅行必備之選,男女老少都很喜歡。

  彼得送的布書,每一頁都縫著幾個小口袋,裡頭裝著不同的禮物。

  胸章,頭繩,小錘子之類,上面都有小雛菊,或畫的,或本身就做成小花的樣子,再用心也沒有了。

  「喜歡嗎?」彼得問。

  他眼睛裡倒映著黛茜雀躍的臉,因她的雀躍,自己生出幾分雀躍,聽見那句「喜歡」的回答,不由笑起來。

  「所以你今天就打算這麼過?」羅德跟好友一起懶洋洋,「讓黛茜坐在家裡收禮物,吃個蛋糕就算完了?」

  「你知道我怎麼想嗎,羅迪?」托尼突然問。

  小小的女兒拿著從禮物書裡撥下的雛菊胸章挨過來,自己不會打開別針,想讓爸爸幫忙,做大人的也就一邊說話,一邊拿了胸章,給她別在小裙子上。

  這就能讓孩子高興了。美得不行,特地跑出去,要讓溫蒂也看看。

  羅德上校為寶寶的生日操心,卻不知道別墅地底那一群聒噪的小黃人從一個星期以前就開始准備黛茜的生日派對,叮叮當當地鼓搗了很久,今天早上更是四點鐘就起床,把地下城堡每個地方都裝飾上了,就等著今晚讓黛茜切蛋糕。

  六七十個小黃人,等於六七十份禮物。

  小雛菊·斯塔克大概是過生日最忙的兩歲幼兒了。

  思緒回到現在,羅德聽見好友沒頭沒尾地問這麼一句,懵懵地應:「我怎麼知道你怎麼想。」

  「我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老父親掌握了被動技能[男人的直覺],眉心一蹙,慢慢道,「你在這裡,彼得也在這裡,那麼……」

  他下意識看看玩具房的房門口,然而從彼得進來到現在,再沒有什麼動靜,話頭隨之一收:「沒什麼。」

  托尼說著話,手機震動,他拿著看了一眼,從地上站起身。

  「干嘛去?」羅德跟著起身,彼得來了之後,黛茜光顧著跟她的第二喜歡玩,冷落了伯伯,他本來要做好友的大尾巴一起出去,沒想到托尼噌噌噌走得飛快,完全沒有要被他跟的意思。

  上校不禁生出打爆好友狗頭的念頭。

  但這麼多年交情,托尼不懂事的時候還是羅德給他擦屁股,早就練出一副好耐心和好脾性,否則按照軍火商斯塔克的做派,恐怕一個朋友都沒有。

  黛茜再長大一點兒,羅德就要給她講她老爸從前的故事。

  只是故事說出口之前,上校還得幫忙給別墅的主人開個門。

  門鈴響了。

  上一年黛茜生日,是托尼跟她兩個人過,今年不同,來的客人格外多。

  托尼·斯塔克個性張揚,當了超級英雄以後低調些,卻也從來不抗拒什麼派對和酒會,除非他自己懶得參加。

  然而有了女兒,就無論是過黛茜的生日還是過他的生日,他都更願意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在家裡過。

  托尼是五月二十九過生日,正在春意融融,萬物生長的季節,彼時別墅外頭的花開得繁盛,別墅的大壽星帶著他的女兒,在廚房裡做蛋糕。

  為了不讓那個生日過得太掃興,蛋糕胚子是溫蒂提前烤好的,老父親和寶寶的主要工作是往上面抹奶油,再放點兒水果做裝飾,簡單得很。

  「一點都不簡單,好嗎。」托尼面無表情道。

  不是什麼人往蛋糕上塗抹奶油的時候,都需要提防著自己的孩子先一步把用來當裝飾的水果吃掉。

  當然提防是不能提防,黛茜想吃,那紅紅的小嘴張著,讓人說不出狠心拒絕的話,可不是說給就給了。

  「爸爸。」團子吃著新鮮的獼猴桃,兩邊臉頰塞得鼓鼓,有話想說,一定要出口,於是說得含含糊糊,「爸爸的頭。」

  溫蒂鼓勵她用水果拼一個爸爸在蛋糕上,黛茜覺著有趣,就很願意拼爸爸。

  「不好意思。」抹奶油抹了一手的老父親淡淡道,「你剛剛把我的頭吃進嘴巴裡了,小姐。」

  吃掉就吃掉。反正綠色的頭一點兒也不好看,最後換了蘋果來做。

  蛋糕不能算做得不成功,除開少了大半水果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溫蒂插上蠟燭,請賈維斯關了家裡所有的燈,讓托尼在燭光和生日快樂歌裡吹蠟燭。

  這種簡單又隆重的吃蛋糕儀式托尼已經很久沒有做過。比起蛋糕,他更喜歡也更習慣久,但低頭看看桌子另一邊坐著的滿臉期待的小女兒,他還是配合地一口吹滅了蠟燭。

  燭光化作一縷輕煙湮滅於黑暗前,黛茜分明瞧見爸爸輕輕地笑了一下。

  「又是誰上門來送禮物?」羅德自言自語,走到大門前迎接。

  他忽然想起托尼剛才欲言又止的那句話,腦海裡閃過一個人影,不禁要笑,又想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搖頭吁出一口氣。

  這口氣才吁一半,就生生卡了回去。

  羅德一抬眼,看見了從敞開的大門外進來的客人。

  四目相對那瞬間,他先是一愣,隨後生出幾分懊惱。

  心想事成這樣的好運可不是每天都有,哪怕用在抽超市獎品上,也比實現什麼神預言要好。

  可惜今天的心想事成,已經拿去兌換了後者。

  拿著一個小包的幻視站在門口,抬手跟羅德打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分明從羅德臉上讀出失去了五百萬的肉痛。


第127章

  幻視:?????????

  「今天不是黛茜生日嗎?」明明可以不走門卻表現得最有禮貌還要敲門的幻視提著包, 一邊說話,一邊伸長脖子找寶寶, 「我想祝她生日快樂。」

  跟旺達生活的這段時間裡, 他的人形幻化得越來越好,樣貌和身材無可挑剔,卻少了那種過分完美的不真實感, 多出兩分人情味。

  說不上來是哪兒多了,只覺得聽他說話就十分舒服。

  即便以幻視那跟賈維斯同款的英式金屬嗓音,就算讀說明書也足夠令人陶醉。

  站都沒站熱乎的幻視搜索一圈,沒發現黛茜,先發現了從更衣室緩步走出的托尼。

  「啊, 斯塔克先生。」他頷首道。

  托尼換了身休閑的衣服,看見幻視, 眉毛一挑, 倒不是十分意外,微表情裡流露出點兒「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意味:「鞋子不錯。」

  幻視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穿著的牛皮短靴。

  「好好地突然跑去換衣服。」羅德摸著下巴看托尼,「你要出門?」

  「禮物到了。」托尼道,「剛好可以上去坐一坐。」

  「坐……」

  上校還在咀嚼好友的用詞, 幻視已經穿過別墅的道道牆,找著了正在玩具房給彼得看卡片的黛茜。

  「是旺卡巧克力的卡片啊。」彼得饒有興味地把黛茜的卡片一一攤開, 發現Q版蜘蛛俠時很高興, 還有些赧然,「原來你在收集這個。」

  「是你。」團子把蜘蛛俠的卡片拿起來給他瞧。

  彼得剛接過手,不防坐在身前的寶寶一下站起, 瞧見什麼了不得的人似的,呼啦啦就拔腿往門口奔去。

  他跟著抬頭,果然看見了個不得了的人。

  鄰家英雄每每到斯塔克家都能碰見大人物,已經沒了一開始的拘謹,對上幻視的目光,如今能夠微笑回應:「歡迎。」

  今天來的都是黛茜喜歡的熟人,幻視雖然不會帶孩子,但身上那股要研究孩子的認真勁兒,總莫名其妙能讓他跟黛茜打成一片。

  「我想主要因為沒多大的年齡差。」托尼道。

  爸爸一出現,再稀罕的客人,在團子這裡熱度也減了,小小的寶寶撒歡兒繞著老父親轉圈,見他腰杆挺直,平視前方,跟幻視說話,沒有要抱抱自己的意思,趕緊把那西裝褲扯一扯,小手伸著:「爸爸!」

  托尼低頭看她一眼,這才把撒嬌的小壽星抱了,任由黛茜把他西裝外套口袋的手帕拿出來玩,對難得又湊在一起的信號三人組道:「哈皮在外面等著。」

  司機兼保鏢哈皮同志今天沒有到家裡當大灰狼,而是按照頂頭上司的叮囑,提前把准備好的生日禮物開了回來。

  托尼·斯塔克的禮物不送則已,一送就驚人。

  此時此刻,站在別墅外私人碼頭的幾個人瞧著海面由遠及近的五層豪華游艇,臉上的表情各異,但都很精彩。

  年輕的鄰家英雄嘴巴張得很大。

  他一開始沒有意識到自己嘴巴張得很大,意識到之後,看了一眼身旁,抬手把下巴合了回去,只覺得電視劇裡也沒有這麼誇張。

  有錢人的快樂,果然是普通人根本想像不到的。

  幻視倒還好。他這個人活得非常環保,吃喝拉撒睡可以全節省,跟旺達談戀愛之後才想著要有點錢送禮物,什麼飛機游艇大炮彈,對於一個攻防兼備的超級英雄來說,有跟沒有也沒什麼區別,住的房子小,還嫌沒有位置放。

  羅德上校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抱著胸眯著眼睛,看那游艇緩緩靠近,看到最後眼睛很累,太陽光照過來又刺眼,悄悄往幻視身後挪了挪。

  「爸爸,是船。」團子道,「哇」一聲,眼睛睜得圓圓。

  她抬頭看見甲板上站著的哈皮,一下來了精神,連連揮手,趕緊告訴爸爸:「哈皮在上面呢!」

  樸實的富家千金還不知道哈皮腳下踏著的船標了自己的名號,就這樣站在碼頭上看著,沒船的快樂跟有船的快樂是一樣的。

  這艘游艇其實是托尼許久之前就開始建造了的,從設計、放樣、材料制造、船體施工、裝修到檢驗,老父親都會過問一遍,今天這麼開出來,他沒說什麼話,其實已經算很滿意。

  巡航艇停在了碼頭,像一座冰山靠過來。

  一行人登上游艇,出發之前開了香檳,隨意參觀過底下的一層,打算坐著在曼哈頓的海域裡逛逛。

  黛茜很少坐船,被爸爸抱在甲板,只覺風在臉上呼呼地刮,環顧四周,空空蕩蕩的,趕緊把臉埋在大人懷裡。

  游艇還是要許多人一起坐才有趣些。音樂廳、棋牌室、游泳池和電影院太大,多一個人多一份熱鬧,也不至於太空曠。

  午飯是在游艇上吃的,坐在餐廳放眼望去,曼哈頓海灘的無限風光盡收眼底,黑海白鱘的魚子醬新鮮甜冽,卻都比不上窗外的一只海鳥來得讓黛茜開心。

  游艇駛抵曼哈頓下城17碼頭,哈皮提前安排了車來接。

  紐約的富人聚居在上城地帶,下城則是十足十的世界經濟晴雨表,拔地而起的高樓堆疊出全美乃至全世界蓬勃的財富,夜幕降臨,燈火輝煌,尤其漂亮。

  下城有一家新的大型寶寶樂園,黛茜是去哪裡都不要緊,就喜歡跟大家待在一起,做爸爸的於是想帶她過來玩一玩。

  「順便炫富嗎?」羅德道。

  「這不叫炫富。」托尼打開車門,把女兒放進安全座椅裡,扣好安全帶,「我有錢,本來就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想想居然很有道理。

  豪車駛出碼頭,進了主干道,亮晶晶的巨大廣告牌和人群看得團子目不暇接。

  她蹬一蹬腿,滿足地把頭靠在靠背上,突然發現窗外一個熟悉的黑發的身影。

  「看!」黛茜手指出去。

  托尼聞言,跟著望出窗外,余光裡什麼一閃,隨即看見了人群裡那轉身欲走的雷神的背影。

  狐疑的一聲「托爾」喚出口時,托尼分明看見對方的身體僵了一下。


第128章

  托爾的頭發剪短了。

  比起從前那時不時要在打鬥和奔跑過程中纏在一起的金黃金黃的長發, 現在利落的短發更能顯出雷霆之神的英氣,還染了褐色, 要不是看背影時一眼注意到過度發達、強壯如鋼鐵的手臂肌肉, 還真不一定能馬上認出來他。

  「……只是頭發嗎?」雙手抱臂站在幾人跟前的托爾聽見幻視說的「頭發短了」,眼皮往上掀了掀,幅度很小, 大概想翻白眼,後來硬生生忍住了,似笑非笑地瞧著幻視。

  當然不只是頭發。

  托爾在諸神黃昏一役中失去了右眼,後來戴上眼罩,總算跟已經離去的眾神之父奧丁有了相似之處。

  這個「總算」, 建立在死亡女神海拉的所謂托爾一點兒不像奧丁的吐槽上。

  用她的話說,洛基的脾性還要更像奧丁些。

  中途遇見莫名其妙出現在地球的熟人, 小雛菊的親友團於是暫緩前往寶寶樂園, 轉頭來了咖啡廳說悄悄話。

  「你眼睛的事情,班納跟我說過。」托尼道。

  他說話時,正漫不經心低頭給女兒掰甜甜圈,因而沒發現自己提起浩克時托爾臉上掠過那一抹難看神色。

  「想必是慘烈又輝煌的一戰。」等到他抬頭, 托爾卻早已經把頭偏轉開,「不是嗎?」

  「也不是靠我一個人打的。」強壯威武的雷霆之神抱胸抱得胳膊累, 於是放下手, 拿了桌上白瓷盤裡的蛋糕,慢慢咬一口,等奶油在舌尖化開, 才又不緊不慢地道,「危難關頭是洛基幫的忙,他很勇敢,也很果決。」

  話音沒落,突然感覺周圍氣氛奇怪起來。

  托爾抬手揩掉唇邊並不存在的蛋糕渣子,一抬頭發現周圍包括托尼在內的盟友都投來奇怪的目光。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怎麼?」

  「如果我沒聽錯。」羅德道,「你剛才說的那個勇敢又果決的人,他是洛基。」

  「是啊,怎麼?」托爾一攤手,「他畢竟是我弟弟。」

  這種時候又不說洛基是收養的了。塑料兄弟情,變來變去。

  托爾說話的時候,總忽略不了底下轉悠個不停的小身影。

  是黛茜在人群裡多看了一眼發現的他,現在把他領到咖啡廳,導致暫時沒能去寶寶樂園,黛茜也沒見不高興,滿臉驚奇地繞著他轉圈,不知道在找什麼。

  「沒有。」團子把手一攤,嫩嫩的手心空蕩蕩。

  「沒有什麼?」羅德問。

  黛茜指一指正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雷神,小手伸過去摸摸他的腿,隔著衣服,摸著了溫熱又健碩的肌肉,石頭一樣,抓也抓不起來。

  「大庭廣眾不要這樣,女士。」托爾皮笑肉不笑,彎腰捉住黛茜的手,放回她身側貼著,「對,站好。」

  斯塔克家的千金被他指導得服服帖帖。明明上次來的時候,托爾都不怎麼帶小孩,今天卻居然有點兒耐心。

  雖然這樣的耐心只是曇花一現,黛茜把手一放好,他馬上就站遠了兩步。

  團子「咯」地一聲笑,眼睛彎起來。

  托爾不閃還好,一閃,讓這小的以為在做游戲,趕緊又挨過來,把他的腿給抱住了。

  像一團棉花貼過來。

  托爾臉一僵,渾身都透著不自在,飛快地把黛茜一抱,往托尼懷裡一塞,面無表情道:「看好你的孩子。」

  托尼把還掙扎著想跑回去的女兒用手臂一攔攔在了腿上,黛茜不願意,一雙眼睛老盯著托爾,張開手要人,啊啊地叫。

  「爸爸!」團子扯著小嗓子,「他——」

  一個「他」字到最後也沒他出個所以然來。因為話說到一半,嘴饞的寶寶就看見爸爸從盤子裡拿起剩下的半個甜甜圈,知道要給,頓時安靜。

  一塊甜甜圈入口,美得她差點兒把老父親的手指也咬一咬。

  甜甜圈塞滿了寶寶的嘴,大人才有說話的時間,高中生彼得拉來椅子坐在托尼身邊,跟黛茜一起吃甜食,等托尼一開口,他的耳朵就豎起,靜靜地聽。

  「如果我沒記錯,班納說過你在新的星球重建阿斯加德。」托尼一邊喂孩子,一邊對托爾道,「怎麼有空跑到地球來?」

  「辦點事情,很快就回去。」托爾道。

  「什麼事?」

  他不是很情願回答,不知從哪裡摸了一個勺子,左右手拋著玩,拋兩下,含糊道:「不是什麼大事。」

  強行沒什麼大事,於是托爾獲得了一起去寶寶樂園的邀請。

  托尼這麼說的時候,雷神大概是想拒絕,嘴角動一動,再看看周圍一圈的超級英雄,沒說什麼,跟著一起進了車子。

  這下車廂裡要塞好幾個大漢。

  「還好我開出來的是加長。」哈皮欣慰地道。

  機緣巧合,黛茜的幼兒安全座椅左邊坐的是爸爸,右邊坐的偏偏又是托爾。

  這兩個人今似乎格外有緣。

  其中一個已經成年的有緣人顯然不太珍惜坐在小壽星身邊的緣分,頻頻把頭側去看窗外,倒退的人流映在他海藍的眼瞳中,仿佛有了時間定格的魔力,只在輕輕一眨眼間,才掀到視線之外。

  托爾看窗外看了一會兒,換個姿勢,翹著腿坐。

  車內空間大得很,他的大長腿有足夠的伸展空間,但托爾的左腿才疊到右腿上,他自己就又放了下來,可能這個姿勢不太舒服,所以還像平時那樣粗獷大氣地坐。

  姿勢換了,目光卻一直粘在車窗上,也不是沒有來過曼哈頓,難道今天的風景格外好看。

  看著看著,托爾感覺手臂有一點點癢。

  是帶著溫熱的癢,輕輕在手臂碰一碰,一碰卻又遠離,沒一會兒又貼上來,小小的手指還一勾一勾,勾他的衣服。

  他轉過頭去,剛好跟偷偷摸人的黛茜四目相對。

  寶寶有點兒不好意思,見他終於理人,隨即又高興,笑出藍藍的兩道小月牙。

  她今天是真的很喜歡托爾了,小手一抓一抓,使勁兒在座位裡抻長了身子,想要去摸摸他的臉。

  「不行。」托爾無情地拒絕了她的親近。

  被拒絕,團子也不生氣,兩只手縮了回去,做個洗臉一樣的動作,放在臉上搓搓:「你。」

  她這個動作來得奇怪,跟托爾說的話也奇怪,羅德一直留心他的這塊心肝寶貝肉,一樣看不懂,一臉的懵。

  他看不懂,托爾某個瞬間卻像明白什麼,兩只眼睛眯起來,看黛茜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興致。

  新開的寶寶樂園非常大。

  因為要價比較昂貴,來玩的孩子比游樂場、動物園的要少很多,團子站在門口,手裡提一個小包,仰頭瞧著上面大大的牌子,輕輕地「哇」一聲。

  樂園是很提倡親子互動的,架不住這位幼兒帶了一整個親友團來,黛茜邁著小步走在最前面,光顧著看各個游樂區,看得眼睛亮晶晶,沒注意旁人看她身後幾位身高腿長的大家長時,眼裡也是亮晶晶。

  陪玩的人這樣多,黛茜都不知道要跟誰互動。

  她被引著去了小孩子的創意區,和大人一起用五顏六色的黏土捏房子。

  雖然對於黛茜來說,房子不用捏,現成的就有好幾套,家裡不僅有礦,還有跨國合作的工廠,還有農場,還有私人碼頭,但這樣動手創造本來就是種樂趣,她又喜歡畫畫,對顏色很敏感,黏土一上手,就玩得不亦樂乎。

  幾個大老爺們兒圍坐在一起,跟團子一起捏黏土。

  幻視捏得格外認真。他做什麼事情都很認真。

  在動手之前,他已經通過非常人的運算速度算出了捏所有房屋配件需要的黏土量,又匹配過所有顏色,知道什麼跟什麼搭看著最舒服,於是下手如有神,刷刷刷,刷刷刷,捏出一幢四四方方、有棱有角還帶室外游泳池的大別墅。

  黏土捏得好的寶寶能得到樂園送的精美獎品,於是一行人從創意區出來的時候,幻視手上抱了好大一個布偶。

  他捏的房子,已經被作為優秀作品放進玻璃櫃裡面展出了。

  老父親很無語:「不知道是帶誰出來玩。」

  托爾一直興致缺缺。

  他不想捏黏土,不想造房子,周圍全是小孩,充斥耳膜的尖叫、笑聲和哭嚎,都令人相當煩躁。

  何況身邊就有一個小孩。

  黛茜捏黏土也想著他,把搓得紅紅的一條往他跟前遞,十分會照顧大人。

  這會兒托爾走著走著,落到了隊伍的最後面,腳步一轉,想悄悄離開,不想褲子被輕輕拉了一下,低頭瞧,是小小的團子正望著不遠處滿池的彩色圓球發呆。

  他一開始是拒絕的。

  但抬頭看看前頭停下腳步等待的家長,托爾眉頭一挑,露出兩分笑容,對托尼道:「我帶她過去玩。」

  他一指旁邊:「有休息區。」

  換著帶孩子也很不錯。畢竟這麼多大人陪著一個,總是很矚目。

  托尼沒說什麼,由著雷神把黛茜牽到球球池邊。

  托爾帶著黛茜去了球球池的角落,剛剛好避開家長的視線。

  團子趴在池邊,扒拉著小圓球,也想進去玩。

  然而比起玩球,還有更令她感興趣的。

  托爾願意主動帶她,實在在人意料之外。黛茜拿了一個球出來給他,在他彎下腰來接的時候,順利摸著了他的臉。

  軟的。

  托爾沒有躲。

  黛茜很驚奇,再去摸摸頭發,小手搓一搓,發現那發色還是褐的。

  「你想找什麼?」托爾突然低聲地開口。

  他臉上泛起的笑意難以捉摸,隨黛茜的動作越來越深,手包了她的手,帶著一起摸自己的頭發。

  金光閃過,團子小手碰著的雷神的褐色短發就成了黑而柔的。

  而站在她身前的雷霆之神,也已經換了個樣子。

  「你果然令我驚喜。」洛基笑笑地,帶了幾分促狹,「再次見面,認出爸爸,卻不肯叫嗎?」


第129章

  果然是他。

  黛茜就記得, 在車上看的第一眼是黑發的叔叔,一轉眼變成雷神, 她是不信的。

  何況在還小的時候, 她不是沒有見過洛基。

  那陰差陽錯的「爸爸」教學,讓真爸爸知道了,恐怕要當場打人。

  現在洛基壓低聲音說話, 誘哄著她喊爸爸,顯然不懷好意,團子聰明得很,雖然跟著洛基嘴巴彎彎地笑,但聽見讓叫爸爸, 知道把手往池子另一邊指:「爸爸在那兒呢!」

  洛基於是把手裡的球拋回池子,伸手去捏她的臉。

  黛茜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想干什麼, 乖乖地任他把自己嫩嘟嘟的臉蛋掐一把, 然後感覺不對,才把脖子一縮,躲了過去。

  「記性好有時候不見得是什麼好事。」洛基收起笑容,想起硬生生被這小的截胡來了這裡逛樂園, 說話時牙根都癢癢,「把人跟丟了, 我是不是該感謝你?」

  小雛菊寶寶是個謙虛的寶寶, 聽見大人說要感謝,就有點兒不好意思,把小手擺了擺。

  洛基本來拉下臉, 她做出這個舉動,可笑又可愛,他沒忍住,也不用忍,嗤地一聲謔笑出來:「聽說今天是你生日?陪你這麼一會兒,已經夠夠的了。」

  他伸手一摸黛茜的頭,轉眼又變回托爾的模樣,說話也不同,原音低而流麗,現在沉了許多,帶點小鼻腔,甕甕的也很好聽。

  洛基本來就不是什麼正派人物,他也不屑做正派。

  角落裡只有他和黛茜兩個人,那群超級英雄卡在視覺死角,如今顯然是跑路的好時候。

  「再見。」洛基對仰頭望著自己的團子一招手,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真摯。

  其實他頂著他自己那張臉,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當然這樣帶點兒邪氣的笑容出現在托爾臉上,違和感就比較強,看得黛茜打了個冷戰,小身子一哆嗦,露出懵懵的表情來。

  洛基轉身就走,把小小的寶寶一個人丟在球球池邊。

  團子還不知道這個大人是要拋下自己,以為是要到別的地方玩,轉頭看一眼還沒來得及進去翻滾的彩色球球池,很有些不舍,趴得扁扁,在池子裡撈了一個球,抱在手裡,見洛基已經大步地走出好幾步,趕緊邁著小胖腿跟上。

  洛基聽見了身後的動靜。於是他腳步一停,半路剎車,害得黛茜跟著剎車,可她是跑著,距離太近,一下撞在了他的腿上。

  磕得黛茜鼻子很疼。

  洛基扭頭時,團子正慢慢地在撫摸鼻子,球在另一只手裡還攥得緊緊,一抬臉,大眼睛裡滴出兩顆眼淚。

  眼淚純粹是疼出來的。

  她堅強得很,本來就沒想要哭,摸完鼻子,順便把眼淚也摸一摸,發現洛基停下了在等她,高興地道:「去哪兒?」

  洛基根本就沒有在等她。

  說她自作多情,似乎也不太能說出口,何況這麼小的孩子,還不懂得自作多情是什麼意思。

  「你。」洛基俯身一指黛茜,認真地道,「站在這裡,不要動。」

  「好。」團子乖乖地應了。

  不要動,她是聽得懂的,洛基再一次轉身走的時候,她就好好地站在原地,即便此刻也沒有懷疑大人是要自己跑路,抱著球左右望望,等著他回來。

  小朋友們都換了好幾樣玩具玩了,她喜歡的球球池卻還沒有去,洛基也沒有回來。

  他走過拐角,像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三四分鐘過去了,連人影都沒有看見。

  小雛菊寶寶耐心很好地等著,不亂跑,不吵鬧,其實很想回去找找爸爸,問洛基怎麼還沒出現,最後忍住了,低頭默默地擺弄小圓球。

  這麼把孩子獨自放在公共場所,是要出事的。

  這裡未必有什麼壞人,卻有的是陌生人。

  黛茜跟前停了一雙擦得锃亮的皮鞋。

  一位西裝革履的陌生男士路過她,停了下來,也沒問話,打算直接牽黛茜的手。

  團子抬頭看,還沒等看著那位男士的正臉,視線先被突然出現的一只大手阻擋。

  那手先男士一步,把她牽了,等她看清牽自己的人,高興得小腳一踮一踮。

  頂著托爾臉的洛基去而復返。

  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不知道為什麼又回來,替黛茜擋下陌生人,臉還很臭,好像被人欠了五百萬巨款。

  「不好意思。」洛基道。

  他突然出現,用意不明的陌生人就往後退一步。

  那人長著一張很普通的臉,普通得看過之後一轉眼就忘了。

  「看好你的孩子。」他或許是出於好心,要帶黛茜去找家長,又或許趁著沒有大人在,有偷摸拐走孩子的意圖,所有的猜測現在只剩了他悶悶說出的這麼一句話。

  陌生人說完就離開。

  他真是怪,來寶寶樂園,身邊也沒有帶著孩子。

  洛基牽著托尼·斯塔克的孩子,其實並沒有真要做人家父親的自覺。感受到手心裡那綿軟的小手輕輕動著,並不安分,他低頭看黛茜一眼,正碰上終於等到了大人的寶寶雀躍不已在笑,露著嘴巴裡白白的小牙齒。

  「你真會給人惹麻煩。」洛基放開黛茜的手。

  結果黛茜又要伸過來牽,另一只手裡抱的球已經被體溫貼得溫溫。

  她不住地扭頭去看又被小朋友占領了的球球池,大眼睛裡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渴望,比看見甜甜圈還要饞,輕輕地對這位並不很關心幼兒的神道:「去那裡,好嗎?」

  這一幕如果被托尼看見,老父親一定要暴走。

  他小小的女兒被帶過來這樣久,結果什麼也沒玩找,想在球堆裡翻滾,還得問洛基的意見。

  更不要說洛基把黛茜拋在沒有熟人看管的地方好幾分鐘,算起賬來,樁樁件件都是讓人非常不爽的。

  「斯塔克先生?」彼得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跟幻視和羅德排排坐,一起旁觀托尼給跑來的小孩子簽了一個又一個名,伸長脖子望望托爾和黛茜去的地方,沒看見寶寶,正想說要不還是過去陪著一起玩,就看見揮手送別了小粉絲的托尼突然站起身。

  彼得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也跟著站起身。

  托尼抬手看下腕表上的時間,沒有說話,抬腿徑直往球球池裡走。

  繞過屏障,大家長們看見了正在球堆裡玩得不亦樂乎的寶寶。

  黛茜懷裡抱著一堆彩色的球,往上拋得高高,圓球就像五彩的大顆水珠,啪啪啪地落下來,有些砸到她頭上、肩膀上,一點兒也不疼,反而惹得她一直笑。

  她也沒想要太多的快樂,有甜食,有許多的球,就足夠充滿一整天的快樂了。

  雷神抱著雙臂站在池邊看著她玩,臉色很深沉,像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

  團子一點兒不貪心,自己得到快樂,在球堆裡撲騰撲騰,又抱起一堆,游到池子邊,要給洛基也潑一潑。

  「看。」黛茜叫他,「看。」

  「住手。」變成托爾的洛基道,「我不要。」

  他發現走來的老父親,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發現托尼的可愛,握拳在唇畔,咳嗽一聲,道:「你們看著她,我……」

  「是托爾!」尾隨著鋼鐵俠過來玩的兩個大孩子看見雷神,眼睛一亮,簡直像撿到什麼人間至寶,趕緊把被鋼鐵俠簽過名、還沒捂熱乎的紙展開,跑過來,禮貌地問,「可以也簽個名嗎?」

  被孩子圍住的洛基十分不愉快。

  他一開始就不應該選他哥哥當掩護,做了壞事算托爾的很好,但同樣免不了要承接他的好人氣。

  如果做英雄都這麼累,還不如做個反派。

  「不可以。」洛基冷冷道。

  他的回答慢了一點兒,「不可以」淹沒在羅德搶先一步的熱情回應裡。

  上校連聲道:「可以可以可以!」把筆塞在了洛基手中。

  「……」

  洛基十分違背本心地在兩個大孩子的紙上塗了凃,連多看一眼也不願意,遞過去就飛快縮回手,仿佛那紙張有燙人的溫度。

  大孩子滿心歡喜地接過紙,一起走出一段路才打開來看。

  「托爾的字原來這麼醜嗎?」一個問。

  「不僅醜,還要簽得這麼大。」另一個說。

  「比鋼鐵俠的簽名還要大。」起先問的那個說。

  兩人一起回過頭,看向雷神背影的目光就有些復雜。

  紙張哪裡燙人,反而是托爾的簽名辣眼睛。

  洛基並不管這些。

  他簽完名,玩得高高興興的團子已經被托尼用手從池子裡撈了出來,小小的一只額頭都出了汗,坐在爸爸堅實的手臂上,還在不停說話,要讓沒有見過世面的老父親也知道知道玩球是怎樣的快樂。

  「爸爸,圓圓的飛起來。」黛茜扭著小身子,做出拋花的動作,「呼啊——」

  她說著又往下一沉,沉進托尼的臂彎裡,這是在模仿被球淹沒了身體:「很多很多蓋住,爸爸。」

  「好玩嗎?」沒見過世面的老父親就問。

  換來女兒滿足地一點頭:「好玩!」

  「你還想要逛哪裡?」托尼又問,「再玩一陣子,就送彼得回家。」

  提到回家,洛基適時上前一步,用他哥哥的腔調粗聲粗氣:「你們帶著她去玩,我有……」

  「你放心,我跟彼得今天得回家,你跟幻視可以住在托尼家裡。」羅德替好友招攬房客,用胳膊肘懟了洛基一下,使個眼色,「我知道你上次來沒有地方住,托尼家的房間多得是,蹭多幾次就習慣了。」

  做伯伯的說著話,瞧見團子那一張快樂的小臉,心也要化了,順勢道:「黛茜,他們住你家好嗎?」

  「好!」團子道。


第130章

  不知不覺中, 天色漸漸晚了。

  曼哈頓下城仿佛刷新了的電腦屏幕,一下從白天刷成暮色四合, 日光照耀時沉眠的無數燈火復蘇, 齊刷刷照亮了整個城市,霓虹閃爍,閃得人眼睛一會兒紅, 一會兒綠,一會兒又紅又綠。

  「不要再晃了。」洛基冷冷道。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推開了眼前又紅又綠的熒光棒。

  以雷神的姿態做這種事情,好像有些過分高冷。

  「不好看嗎?」彼得道,「黛茜很喜歡。」

  他臉上帶著笑, 晃晃手,把手裡的熒光晃出許多不同的線條, 逗得底下一聲興奮的叫。

  黛茜跟大人們一起站在廣場上, 瞧見彼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裡買的熒光棒,愛得不得了,自己拿在手裡呼啦啦地揮舞,卻更喜歡看彼得玩。

  光跳躍的時候, 她就伸長了手要去抓,往往什麼也沒抓著。

  「皮!」

  彼得一停下, 團子就過來抱腿, 撒嬌讓他再揮一揮。

  連同快樂的時光一起揮走了。

  「彼得要回家。」托尼道,「他明天還要上學,不能曠課。」

  老父親說這話的時候, 已經要到晚餐時間,玩累了的寶寶窩在彼得懷裡,下巴擱在那有力的少年的肩頭,臉上的肉軟軟擠著,眼皮子直往下墜,就快睡著了。

  十月初的紐約有點兒涼,彼得抱著團子,只覺得又軟又溫暖,低下頭去,聞見那淡金又柔軟的發裡香香的寶寶洗發水味道。

  然後想起來,學校的作業還沒做完。

  「我回家了,黛茜。」彼得輕輕地道,「斯塔克先生會幫我吃掉我那份蛋糕。等到放假,我就過來找你玩,好嗎?」

  沒有回答。

  寶寶已經在他柔聲說話中進了夢鄉。

  被爸爸從彼得懷裡抱走的時候,黛茜小身子動了動,但沒有醒,軟軟地躺進托尼臂彎,今天經歷過的一切快樂都在夢裡重新嘗過一遍,比什麼蛋糕都要甜。

  羅德也要回家,於是廣場上只剩了帶著孩子的老父親,不著急回家的幻視,以及披著羊皮的邪神。

  洛基不想回托尼家。

  他上次被托爾抓到地球,就在托尼家裡享受了貴賓級的囚犯待遇,不堪回首,想到就要打人。

  正打算鍥而不舍地繼續找借口離開,忽然見幻視轉過頭來盯著自己看,若有所思的樣子。

  「怎麼?」洛基不動聲色。

  「沒什麼。」幻視道。他手裡還拿著捏黏土得來的布偶,打算帶回去送給旺達,「走吧,斯塔克先生的車已經到了。」

  托尼在前,幻視在後,夾心餅干一樣,把話沒出口的洛基給夾回了別墅。

  哈皮開著拉風的加長送彼得回家,托尼於是換了一輛車,他自己在駕駛座開,幻視和洛基坐在後邊。

  兩人中間還隔了一個安全座椅,裡面睡著美夢酣甜的寶寶。

  洛基坐得很端正,目不斜視,一只手悄悄伸到背後去,在摸車座。

  他是想目不斜視來著,但時間久了,透過後視鏡看看托尼的臉,正好跟也抬頭看後視鏡的托尼四目相對。

  托尼或許沒覺得什麼,洛基卻很不舒服,心裡冷笑一聲,斜了目光去看坐在旁邊的幻視。

  幻視跟托尼不同,沒空看洛基。

  他在看睡覺的小雛菊寶寶。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何況從上次見面到今天生日,隔了幾個月沒看見黛茜,幻視就又覺得黛茜哪裡不同。

  眉眼長開了一點點,說話流利許多,小小的嘴巴一天到晚吧嗒吧嗒,看見什麼總要跟大人說,十分惹人喜愛。

  氪星的後裔,能在地球平平安安地長大,長成一個好孩子,做地球人跟氪星人的橋梁,那就很好。

  雖然從托尼的角度,未必希望黛茜成為什麼橋梁。

  為人父母,沒有不希望孩子健康、快樂的。

  至於什麼拯救世界的大事,托尼自己就在做了。

  幻視湊得更前,在黛茜臉側屏住了呼吸。

  他研究氪星人的興趣從來沒有衰減過,地球上那樣多復雜的物質、用龐大計算機也不一定能算清楚的成分,在他的腦子裡清清楚楚地排好數列,唯獨黛茜是難解的方程式。

  他看不透,用什麼大數據都算不出她的未來。

  「如果能算,你現在應該拿個水晶球關在小黑屋裡哄游客。」托尼道。

  「安靜一點,斯塔克先生。」幻視旋即示意前面開豪車的司機噤聲。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去勾團子耳朵前面柔軟的小發卷。

  這一勾不得了。

  黛茜睡得好好的,突然一下子睜開眼睛,跟幻視大眼對小眼,兩個人看看著都是懵懵。

  團子才睡醒,睜大眼睛瞧著幻視,沒瞧一會兒,一雙藍眼珠就眯縫起來,打個軟乎乎的呵欠,在安全座椅裡抻著身子,喊一聲「爸爸」。

  「托爾。」

  托尼在前面打方向盤,聽見後頭的動靜,知道是女兒睡醒,抬眼看一下,悠悠喊了盟友的名字。

  只是盟友的反應慢了一點點。

  洛基不關心黛茜有沒有睡醒——他今天格外喜歡看窗外,像坐車時總要把頭伸出去的貓,聽見托尼叫他哥哥的名字,第一反應是雷神從新阿斯加德飛來地球,下意識板正了腰,隨即眼風一轉,若無其事地應:「怎麼?」

  「袋子裡有果汁。」老父親道,「你知道怎麼弄的。」

  從前的正牌托爾給黛茜喂過果汁。

  「是。」洛基把離自己很近的媽媽袋拿了,取出一個罐子,打開一看是奶粉,極其自然地又放回去,「我知道。」

  等他順利把袋子裡的果汁倒進奶瓶,一旁等待的團子早就醒神,發現車子換了一輛,連人也少了兩個,在東張西望地找。

  「皮沒有。」黛茜扯扯幻視的披風,「伯伯。」

  「他們回家了。」幻視道。

  他只覺得是自己摸了頭發才把黛茜弄醒,現在坐得特別端正,一點兒觸碰寶寶的意思都沒有:「像你現在也要回家。」

  五層的豪華游艇開出來,現在又停在了曼哈頓下城的碼頭,光停船費就要嚇死人。

  有錢人的心思向來很難懂。

  「回來嗎?」黛茜問。

  幻視接過洛基遞來的奶瓶,放在她手裡,面部柔和些,輕聲道:「會回來的。一直都在。」

  團子這才抱著奶瓶咂咂地喝。

  回家的這段時間,別人家都在吃晚飯,幼兒的肚子扁扁,還要一塊餅干吃。

  她要餅干的時候,身子在安全座椅裡往洛基的方向歪,被洛基靈活地躲了過去。

  一點兒都不紳士。

  離小壽星的生日過去還有好幾個小時,車開進樹林,遠遠地就看見別墅張燈結彩,比過聖誕節還要熱鬧。

  「你換了房子。」洛基道。

  托尼那在氪星人戰役中被摧毀的房子長什麼樣子,他記得很清楚,現在踏足一個新地方,討厭的情緒於是少了一點點兒。

  終歸只是少了一點討厭。托尼他是怎麼都喜歡不起來的。

  托尼道:「這是很久之前的新聞了。」

  他手裡牽著的小手一扭,溜了出去。

  小小的身影殷勤地在前頭跑著,要第一個打開大門。

  門開那一瞬間,一個蛋糕飛出來,「啪」一聲,正好打在跟著走的洛基臉上。

  「啊!」黛茜驚奇地道。

  看來長得矮也是有好處的。

  詭計之神簡直要窒息在蛋糕裡。

  他這麼直挺挺地站了許久,不說話,抬手把奶油抹了下來,臉色臭到了極點。

  承受他臭臭臉色的,是拿著彩帶和便攜禮炮興衝衝跑出、結果瞬間縮成一團的小黃人。

  把客人打了,小黃人們擠出心虛又諂媚的笑,露著大白牙,還想拿圍裙給洛基擦。

  洛基自己揩掉奶油,目光陰惻惻掃過去的時候,香蕉膠囊們都是一顫。

  這一顫,大概不是因為被嚇。

  他們原本擠在一起,現在卻都張大了嘴巴,眼睛也睜得圓圓,緩緩散開,仰視洛基。

  看著看著,臉上忽然都浮起紅暈來。

悠于 2020-3-8 11:29

第131章

  防風鏡底下的大眼睛亮晶晶, 嬌羞地忽閃忽閃,閃得邪神背脊發毛。

  一段時間不來地球, 地球上的古怪生物越來越多, 還都集中在托尼·斯塔克家。

  遇見他就沒什麼好事。

  「把蛋糕擦干淨。」托尼道。

  男主人說話,對披著托爾皮的洛基陷入莫名痴迷的小黃人們才一個抖擻,趕緊拿著抹布過來替洛基擦擦, 還要攀爬到他身上去擦臉,被洛基十分嫌棄地用手推開。

  推開就推開,小黃人大方,喜愛之情不減反增,尤其被推的那只, 皮膚觸碰,陶醉得快軟成一灘泥, 順從地跳回地板, 還對洛基擠擠眼睛,送送秋波。

  洛基打了個冷顫。

  這個冷顫使得他哪怕進了屋都無所適從——他從前什麼時候無所適從過,今天卻在斯塔克的別墅裡,覺得哪裡都不自在。

  洛基很不高興。

  「你看起來很不高興。」幻視在旁邊, 突然說了一句。

  他的觀察力倒是一絕。

  洛基抬起下巴,慢慢道:「並沒有。」

  黛茜已經跟個女王一樣被小黃人請進了房間裡。

  她出去玩的這麼段時間, 香蕉膠囊們在家中翹首以待, 等得脖子都長,趁生日還有好幾個小時才過去,要好好地給她慶祝慶祝。

  小雛菊寶寶連晚飯都是坐在王座上吃的。寶寶椅被改裝得金燦燦, 還貼了大塊寶石,一顆顆都是小黃人們自己打磨拋光,值不值錢是一回事,五顏六色的一大片,看得老父親嘴角抽搐。

  「請記得零點到來之前把它恢復原狀。」托尼道。

  凱文還滿心歡喜地把胸脯挺得高高,等一個表揚,聽見這話,高興的神情一下子撇了,沒精打采,在托尼腳邊轉圈,整個兒成了灰色的香蕉。

  托尼眼睛往下瞥,不鹹不淡地看了凱文一眼。

  抬腿走開之前,他道:「也不是做得不好看。」

  說完就去給孩子喂飯。

  凱文剛聽這句話,沒反應過來,還是灰色的。等下一秒腦子轉過彎,即刻蹦跶三尺高,呼呼地跑去地下,抱著一堆寶石上來,把所有看見的家具都貼了個遍。

  「……」

  托尼是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那股想要家暴的衝動。

  什麼叫做不禁誇,看凱文就知道了。

  黛茜在今天晚上吃著了她的生日蛋糕,厚厚的奶油壘起來,上面還有大顆水果和巧克力,足足蓋了五層的蛋糕塔。

  小小的寶寶端著蛋糕盤子,蛋糕在盤子裡顫巍巍地晃,一路到老父親跟前,獻寶似的,快樂地道:「爸爸,吃蛋糕。」

  她說著,瞧見蛋糕上的草莓掉下來一個,掉在盤子邊緣,頓時忘記這是要給爸爸的蛋糕,愛惜糧食,伸手拿起草莓,放進嘴巴裡吃。

  很甜,吃得她眼睛彎彎。

  洛基全程冷眼旁觀。但因為所有人都陪著家裡的小壽星過生日,他也不能走,只好抱臂站在旁邊默默地看。

  他在角落裡看風景,風景也在看他。

  小黃人最喜歡黛茜,這點沒有變,但第二喜歡的人一下就有了著落,把生日的團子哄得高高興興,得出空閑,一個個都在偷看站在牆角的洛基,看得面紅耳赤。

  這大概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怦然心動,像嗅見同類的濃濃荷爾蒙,整個兒都要飄起來。

  於是洛基雖然不是主角,他自己也不想在斯塔克家當主角,但收到的蛋糕,比房子裡除了黛茜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多。

  被迫暴露在聚光燈下的邪神內心難受得一比。

  小黃人裡,鮑勃的反應速度實在不能算很快。他興高采烈地把蛋糕咬了一大口,發現別人都在給洛基送蛋糕,趕緊跑過去,恭恭敬敬地獻上缺了一個大月牙的蛋糕。

  「不要拿給我。」洛基的眉毛要擰成麻繩,「拿走!」

  鮑勃哭著走了。

  團子在爸爸的陪伴下拆小黃人給的禮物,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的小插曲。

  幻視注意到了。

  他沒有工作,不需要錢,所以不用匆匆忙忙趕回家,加上有一段時間沒見托尼跟黛茜,今晚住在托尼家,也說不上打擾。

  畢竟大家都這麼熟。

  「他們好像不太喜歡我。」幻視拿著手裡一份孤零零的蛋糕道。

  他看著洛基,若有所思:「卻很喜歡你。」

  今天也不知道若有所思了幾次,雖然不至於讓洛基害怕,但他每每露出這種研究的神情,都讓洛基不太舒服。

  「關我什麼事。」洛基道。

  他說話的時候,黛茜正打開不知道第幾個包裹。

  托尼顯然有些失算。

  小黃人給黛茜准備的生日禮物,都是他們親手制作的。

  作為動手能力強到逆天的香蕉膠囊,就不說什麼概念機之類的普通玩意兒,像團子現在滿臉驚奇、從盒子裡拿出的強力激光槍,足夠讓做大人的牙根癢癢。

  再看看其他的禮物,全是過於實用——實用到拿著就能出去反社會。

  但姜到老了,到底還是辣。

  托尼面上不動聲色,讓黛茜一個個拆完禮物,等小黃人上來要給寶寶演示演示禮物的使用方法,他就往前一步,淡淡道:「全部沒收。」

  小黃人「啊————————」得好大聲。

  一個生日,熱鬧到黛茜揉著眼睛說困了才算完。

  托尼去看洗澡水,換了衣服的團子在玩具房的地毯上滾來滾去地玩耍,幻視在外面看電視,於是默默陪在孩子身邊的又只剩了洛基一個人。

  洛基好不容易才擺脫小黃人的糾纏,忽然覺得,就這麼跟個小蘿蔔頭好好地待著,已經算非常不錯。

  何況黛茜又不吵。

  他走過去,在團子身旁蹲下,恢復了本來面目。

  「因為你,我真是浪費太多時間。」他道。

  說著話,忽而一眯眼,伸手過去捏黛茜的臉:「但怎麼說……你真是幸運得讓人妒忌了。我最不喜歡這樣的小孩。」

  吃喝不愁,還擁有這樣多的愛。

  多到能圍成一座像牙塔。

  黛茜的命,真是太好太好了。

  「既然如此。」洛基道,「我也送個生日禮物給你。」


第132章

  黛茜一被捏臉, 就停止了滾動。

  她趴在那裡,小身子攤成扁扁的一張, 感覺臉被捏得皮緊繃繃, 嘴巴一歪,滴出一滴晶瑩的口水,拉得長長, 直往下墜,眼見就要落到地板上。

  洛基「嘖」一聲,十分嫌棄,飛快放開手,像摸到滾燙的山芋, 還往後退兩步。

  團子記得他剛才說要給禮物,好奇地張開小手, 往洛基跟前伸, 發現自己離他太遠,還蹬著小胖腿,吭哧吭哧地爬過去,手一抓一抓。

  「你倒是一點都不客氣。」洛基道, 「不討喜的程度,跟你爸像了個十成十。」

  這話有本事當著托尼的面說。

  冷言冷語歸冷言冷語, 洛基是個神, 說了要給禮物,不至於違背對孩子的承諾,伸手在黛茜眼前拈一撮空氣, 一轉腕,一放,瞬間釋放了包覆住滿屋光線的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

  黛茜驚得小小聲叫出來。

  黑暗裡,她更要靠洛基近一點兒,只是還沒等顫巍巍地扶著地板站起來,先看見眼簾裡悠悠飄飛而過的一點浮光。

  「哦?」團子道。

  她伸出手指,輕輕把浮光戳了一下,以為是蟲,不料旋風忽起,呼啦掀起她的頭發,衝天而上的是煙花樣炸開四散的璀璨星河。

  真是星河。起初絢爛到了極致,塵囂俱下,剩了安靜的流淌的光輝,泛著淡藍,在房間內旋轉回環。

  仿佛一下置身無窮無盡的宇宙,又像在幻夢裡,找不到盡頭,雲端漫步,每一步都踏著星星。

  黛茜就「哇」一聲,跑來跑去,小蝴蝶似的,用手撈星星,可用盡了力氣,也沒能撈上來一個,都從手指縫裡飛快地流逝,再找不見。

  「在哪兒呢?」她扯扯洛基的褲子問。

  洛基壞不壞且不論,就幻術來說,阿斯加德除了弗麗嘉,無人能再出他左右。

  奧丁有兩個兒子,托爾驍勇善戰,洛基在武力上遜色,卻是當之無愧的天才法師。

  當然了,他不喜歡被叫做法師,該叫神才對。

  「漂亮嗎?」洛基問。

  他施法術的時候還保持著蹲的姿勢,實在有點兒不美觀。現在聽見團子問話,他低頭笑吟吟地反問,眼角眉梢之間的笑意在漫屋星光映照之下,浮現出少許難言的溫度來。

  很是好看。

  壞人總是美麗的。

  「漂亮。」黛茜乖乖地道。

  她這麼回答,洛基笑意更深。

  「是嗎?」他道。

  說著把手握成拳。一握收攏了所有璀璨的星光,流動的星河盡入掌中,玩具房霎時間恢復原狀,再普通不過,什麼驚喜也沒有。

  黛茜轉頭望望,還想追剩的一點浮光,沒能追上,趕緊回來,又貼著洛基站,仰頭看大人:「沒了。」

  「對,沒有了。」洛基眼睛彎彎,「告訴你,眼前的一切美好都是虛幻,什麼愛和快樂都是空的,現在擁有的,將來必定失落,小東西。」

  「你懂了嗎?」他問。

  團子沒有懂。

  她只為滿屋的星光消散了失落,小手鍥而不舍,有節奏地拉扯洛基的褲子,連聲追問:「還有嗎?」

  邪神呼之欲出的話語就一頓。

  他滿腹的負面話語,正要對黛茜說出,低頭就看見那雙滿是渴望的大藍眼睛,一時語塞。

  黛茜問了話,遲遲得不到洛基的回答,那身形頎長的大人好像被強力膠水粘在了當地,她心裡著急,又是真心喜歡洛基變出來的幻境,急得呼哧呼哧蹦跳:「哪兒去了?」

  洛基抬手,把眉心捏了捏。再放下時,又釋放了比方才更美妙百倍的環境,連地面都成了螢火蟲的毯。

  把團子樂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捧了一堆又一堆,往空中潑灑。

  可惜還沒灑出去,螢火在手中又成了虛無的幻影,轉瞬成空。

  黛茜是竹籃打水,什麼也沒拿著。

  她愣愣地坐在那兒,下意識地又去看洛基,小手一攤:「沒。」

  洛基邪邪地一笑,正要把剛才的消極道理再跟她說一遍:「一切美好都是……」

  沒說完,又對上一雙渴求的大眼睛。

  團子砸吧著嘴,骨碌地從地上爬起,軟聲軟氣地道:「還要。」

  洛基的禮物,無疑是今天小壽星最喜歡的一個。

  她也不知道邪神的出發點是什麼,只對漫天的幻像十分著迷,愛得不得了,現在發現又不見了,少不得要纏著洛基,再討一個好看的出來。

  洛基又變了一個:「一切美好都是……」

  「哇!」黛茜快樂得轉圈圈。

  「都是虛幻……」洛基執著地,一定要把台詞說出口。

  可惜說的人很認真,聽的人根本不放在心上,滿屋地奔跑,快樂得像朵盛開的小花。

  「……」邪神已經沒了表情,「打擾了。」

  他說著話,忽然聽見門外的腳步聲,知道是給黛茜准備洗澡水的托尼靠近,抬手一抹臉,變回了托爾的模樣。

  老父親踏進房門,冷不丁發現,自己的小女兒正樹袋熊一樣掛在雷神的大腿上,甩都甩不開。

  托尼頓時有些黑臉,大步過來,把這抱別人大腿的小孩摘了,態度強硬,道:「去洗澡。」

  黛茜還心心念念著洛基的幻像,一步三回頭,大眼睛裡的崇拜和喜歡,看得洛基背脊發涼。

  他也不適應這樣的崇拜和喜歡,只覺麻煩。

  0點的鐘聲敲響,斯塔克家千金的生日終於過去了。

  夜深人靜之時,別墅裡的一切都在沉睡,月亮仿佛也疲累,躲在雲層,懶懶地伸個懶腰,露著半張臉,嬌羞的樣子。

  嬌羞大概因為看見悄無聲息站在客廳的托爾的身影。

  洛基這次背著托爾來到中庭,根本上是為了尋找阿斯加德失落的女武神瓦爾基裡。

  說起來是個很長又很復雜的故事,他現在不想復述,趁著月上枝頭,萬籟俱寂,千載難逢的大好逃離時機,他打定主意要離開托尼的別墅。

  神執意離開,世人無法阻擋。

  抱著這樣的念頭,洛基頂著托爾的皮,大踏步往陽台走去。

  這些超英或超反好像都不太喜歡走門。

  萬萬沒想到的是,洛基才走兩步,便覺身後異樣,還沒等轉過頭去,已經有一只手,幽幽地搭在了他的肩頭。


第133章

  在遭遇恐怖片劇情之前, 洛基還在對目前為止阿斯加德的最後一位女武神咬牙切齒。

  邪神的詭計天衣無縫,從來都是洛基戲弄別人, 還沒什麼人能戲弄他, 更不要說從眼皮子底下弄走本來屬於他的東西。

  宇宙魔方。

  諸神黃昏之戰中,洛基從奧丁的寶庫中取走蘇爾特爾的角,成功復活蘇爾特爾, 幫助托爾戰勝海拉。

  但托爾不知道,他弟弟還順手取走了另外一樣東西。

  如果沒有被女武神發現,洛基或許早就帶著宇宙魔方離開新阿斯加德,去別的星球稱王稱霸。

  就敗在「可惜」兩個字上。

  洛基的秘密不知道怎麼被女武神覺察,即便他反應得很快, 女武神也已經和宇宙魔方一起從阿斯加德消失了。

  降落地點在地球。

  托爾要恢復九界的秩序,很長一段時間不在阿斯加德, 所以並不知道洛基的貓膩。

  洛基也不想他哥哥知道, 不遠萬裡來到滑鐵盧之地,要找回女武神。主要是找回她手裡的宇宙魔方,如果能夠設計讓她永遠回不了阿斯加德,那就更妙。

  他如願找到女武神的下落, 正在人海中跟蹤,哪裡知道會遇上過生日的黛茜, 還被黛茜他爸弄到了家裡。

  不自由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只要邁出這個門, 沒人再奈何得了他邪神。

  洛基往前一步。

  然後被人拍了肩膀。

  事後想想,那一秒其實他心裡大概也跟坐了過山車似的大起大落,更像離心力最強要被甩出去的那一下, 呼啦啦全是冷風,冷得人薄汗都出了一層。

  還好頂著一張托爾的臉。

  他腳步一頓,垂眸望望地面,臉上什麼表情變化也沒有,瞬息壓制了那一點兒慌亂,轉過身去。

  陰影裡站著一個與他齊高的人。穿風衣,戴帽子,帽檐壓得很低,還叼了一個煙鬥。

  煙鬥裡沒有煙。

  「嘿。」那人道。

  說話時,唇角一勾,勾起久經世事的滄桑感。

  說話不要說多這樣的道理,恐怕放在誰身上都是適用的。

  那人說話的時候,洛基的瞳孔都縮了一下,手背到身後去,已經變出小刀,隨時能捅上一刀子。

  隨即聽見對方又道:「Pare Tu。」

  說話的同時,另一只手也沒閑著,遞過來一個疊了好幾層肉餅和蔬菜的巨型漢堡。

  這才發現,對方的手真細。細得有些微妙。

  洛基還沒說話,那陰影裡的神秘人先按耐不住,抬起頭來,露出大帽子底下一張黃燦燦的臉,大白牙雪白雪白,笑得好諂媚。

  然後瞧見那大衣底下也冒出三張臉,在衝洛基燦爛地笑。

  「……」

  洛基很想打人。

  他是這麼想的,也的確這麼做了。

  只是在動手之前,先挑挑眉,為剛才腦中一閃而過的危機感感到羞恥和不值,繼而似乎極其愉悅地,對四個送夜宵的小黃人笑了一笑。

  真是看得人心肝顫顫。

  那股壞人的氣息真是該死的迷人了,小黃人們「噢」地一聲,紛紛後仰,差點兒多米諾似的摔在地上。

  高興得太早。

  天上不會白白地掉餡餅,洛基也不會白白收他們的漢堡,伸手一拍一抹,把漢堡從頂上小黃人到底下小黃人的臉抹了個遍。

  屈尊降貴地還要彎腰,真是辛苦他老人家。

  小黃人們很傷心地跑走了。

  全程沒有驚醒在臥房睡覺的老父親和小女兒。

  洛基趕走煩人的香蕉膠囊,還耐心很好地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發現沒有人,才悄無聲息地又移動腳步。

  輕得像頭發絲落到地上。

  他走得很快,轉眼就到陽台門前。

  自由就在大門外,動動手而已。

  洛基把手搭在了門上,輕輕一推。

  與此同時,肩上又落了只手,輕輕一拍。

  他怒而轉頭,還要再抓漢堡去抹小黃人的臉,卻在下一秒微微變了臉色。

  來的不是小黃人。小黃人恐怕已經被他傷透了心,在底下城堡埋頭嗚嗚地哭泣,於是這一回就換了不聲不響的幻視。

  幻視大半夜不睡覺,又變回了他非人類的樣子,穿著披風,沒有頭發。

  雖然也是好看的。

  「托爾。」此時此刻,他瞧著周身微微僵硬的洛基,臉上沒有半點覺得異樣的意思,溫和地道,「你也睡不著嗎?」

  這個「也」字用得很奇妙。

  它揭示了幻視半夜不睡覺出來瞎溜達的深層原因,暗示了洛基——阿斯加德二王子、約頓海姆合法國王、詭計之神——接下來的悲慘命運。

  洛基的臉色當即就不好看起來。

  這個夜晚,他沒能成功逃離斯塔克家。

  睡不著的幻視和看似睡不著的假托爾在客廳裡暢談了一宿,都是些雞毛蒜皮、不涉及機密的小事,其中夾雜著幻視的人生思考,以及「女朋友到底怎麼了」的千古一問。

  「旺達她很好。」幻視交叉著十指,坐在沙發,想到紅女巫,就情不自禁流露出一點兒微笑。

  他隨即赧然,收斂微笑,繼續道,「我喜歡和她產生感應。但是有時候我也摸不透她的心思。她一個人在吃飯,說不需要我在旁邊,我到書房看書,再回去就發現她好像不太高興。」

  「我能計算千萬個公式,唯獨算不准她的心。」

  他旁邊單身的神看起來不是很想聽。

  洛基托著腮,整張臉都板著,說話也是咬牙切齒:「女人說不要就是要了。」

  幻視恍然大悟。

  黛茜第二天早上起床,神清氣爽,穿著小紅裙子,在家裡面跑來跑去地玩。

  爸爸還賴在房間裡睡懶覺,早飯她是已經吃過了的,現在抱著一碗飯後的水果,自己找小凳子坐在客廳,一邊看新聞一邊吃,紅紅的小嘴吃得水潤潤。

  吃著吃著,客廳裡多了一個人。

  站在走廊的邪神看起來特別憔悴,幻術都充盈不了熬夜之後透支的精神,沉默地獨自在那,頭上仿佛籠罩了一片隨時要下雨的陰雲。

  團子吃水果的動作遲疑起來,蘋果停在牙齒和牙齒之前,眼睛卻瞧著洛基,發覺他只是這麼看著,並沒有別的動靜,才猶猶豫豫地「哢嚓」咬下去。

  「好吃嗎?」洛基陰惻惻地問。

  單純的幼兒聽著問話,就乖乖回答:「好吃。」

  一邊答,還一邊從碗裡拿出一塊新的蘋果,伸著手,願意給他也吃一個。

  洛基不吃。

  他還要對黛茜說點兒什麼影響人生觀價值觀的話,目光不經意瞥過正在播放新聞的電視,瞬間凝住了,像被強力膠粘在屏幕上。

  他下意識往前一步,臉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第134章

  新聞不是什麼大新聞。

  瞬息萬變的世界, 丁點兒大的事情都能上電視,信息充當養分, 讓吃瓜群眾活躍在肥沃的瓜田裡, 偶爾摘兩個信息量大的果實當茶余飯後的談資,就算是有價值。

  而對於洛基來說,現在在電視上看見的這一幕, 可就太過於有價值了。

  記者就總統這一周發的推特隨機采訪紐約市民,拿著話筒在大街上轉來轉去,於是鏡頭也跟著轉來轉去。

  市民的回答很精彩,間或夾雜幾個要打馬賽克的手勢,只是邪神的注意力不在馬賽克, 而在半虛化了的群眾背景板上。

  什麼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現在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人群中滿面茫然仿佛丟失了人生目標、走路跌跌撞撞的褐發姑娘, 赫然長著一張女武神的臉。

  洛基昨天追蹤她追蹤到一半, 中途被拐來斯塔克家,雖然自有辦法找到人不至於著急,但目標就這麼明目張膽跳到眼皮子底下,還是讓他略略詫異了一會兒。

  以至於他盯著電視屏幕許久沒說話, 入了神,慢慢慢慢走到黛茜身邊來看, 又不知不覺坐在沙發, 還拿了幼兒水果碗裡的一個草莓,放進嘴巴裡咬一口。

  那是黛茜最喜歡、留著最後面吃的草莓,很大顆, 藏在許多水果的下面,好不容易把別的都吃完了,她滿心歡喜要享用,結果還沒等碰到,就有只大手先伸過來,毫不留情地拿走了它。

  團子眼睜睜看著草莓進了洛基的口,跟著張大嘴巴,卻只咬到無味的空氣,瞧洛基被草莓滋潤得紅紅的嘴唇,想必那一口一定很甜。

  她捧著空空的碗坐在那兒,小小的年紀,就知道了什麼叫悵然若失,手指一摳一摳,好可憐的樣子。

  洛基並不管她的悵然若失,他從新聞裡得到個重大的、出乎意料的發現。

  女武神的表現不太正常。

  當然她在他眼裡就沒有正常過,否則也不會有那個閑工夫偷他的宇宙魔方。

  但如今這個手撕過浩克的狠角色到了地球,居然換個樣子,拽得讓人想扁的氣質蕩然無存,失魂落魄,活脫脫是母狼變成了羊。

  原因不難找。

  現場話筒收音很好,路人跟女武神的對話也能聽見一些,「你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的三段式問話,有哲理得叫人肅然起敬。

  女武神一問三不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人再問,她情緒就激動起來,甩頭跑開。

  洛基抬手揩了一下嘴唇,心裡有個猜測萌芽,越想越覺得搞笑,一低頭抿了點兒笑意在嘴角,倏然起身。

  「去哪兒?」

  黛茜的傷心勁兒還沒有過,看見洛基要走,趕緊捧著空碗站起來跟著。

  「關你什麼事。」洛基瞥她一眼,淡淡道。

  煩人的托尼·斯塔克沒有起床,幻視也不知所蹤,大概還關著門在參悟愛情的玄機,現在不走,恐怕再沒有這樣的好機會。

  雖然被大人這樣冷冷淡淡地拒絕回答,但好脾氣的團子不感到生氣,洛基邁著大長腿走,她就在後面骨碌碌地跟著,誰也不礙著誰的事情。

  大的帶著小的,卻不是出門,首先徑直去了廚房。

  溫蒂在廚房忙活,從做完早餐到現在還沒來得及解下圍裙,聽見門口有腳步聲,抬頭去看,跟前已經站著個小山似的高大男人,面無表情一聲不吭,驚得她下意識倒退兩步。

  「啊。」溫蒂道,「托爾。」

  高冷版的托爾她已經快習慣了,所以即便洛基不應她,踩著拖鞋誇誇誇地走過來,她也能笑容不減地往後退一退,任由他打開冰箱,拿了一袋子草莓出來。

  黛茜手裡捧著的碗還沒有放下,只見洛基一轉身,空空的碗底就通通通地落下來好幾個草莓,洗干淨的,還沾著水珠。

  意外之喜,樂得寶寶眼睛彎彎,用手拿了一個出來,舉得高高讓洛基看。

  洛基皮笑肉不笑:「能堵住你的嘴嗎?」

  已經堵上了。黛茜低著頭慢慢地吃,吃得有滋有味。

  她一時忘記去跟洛基,哪裡想到吃幾個草莓的功夫,他就從她家裡光明正大溜了出去,連個招呼也不打。

  自由的空氣呼吸在鼻腔中,哪怕混了汽車尾氣,也是好聞的。

  寶寶或許也想聞一聞帶著汽車尾氣的自由氣息,但在那之前,她滿屋子地跑著,要找消失了的客人。

  「托爾說他有事,不在我們這裡待了。」溫蒂拿過黛茜手裡的水果碗,見這小的跑來跑去找人,覺著好笑,溫柔地勸慰道,「以後還會回來玩的。」

  她說著,想起來什麼事情,把手伸進圍裙口袋裡摸索摸索,再拿出來就握成個拳頭,神秘兮兮,放到黛茜跟前:「說到托爾……猜猜我要給你什麼好東西?」

  移情移得不錯,一下把還探頭探腦的小雛菊的目光吸引過來。

  那小手衝她伸著,貼在她手背,試圖把手指撥開,看看裡頭藏著的好東西。

  溫蒂再把手一抬,底下這個身高不夠的就使勁兒踮腳,急得直圍著她轉圈。

  發現轉圈也拿不著東西,黛茜就往前一撲,把溫蒂的腿給抱住了,嫩嫩的小嗓音嚷著:「什麼呀——」

  一團綿軟挨過來,溫蒂就覺得心肝也要掏給她,哪裡還能吊著黛茜的胃口,把手攤開,露出裡頭藏著的旺卡巧克力的英雄卡片。

  是新的一張,上面畫著雷神托爾。

  依然不是鋼鐵俠。

  「我昨天晚上買的巧克力,卡片送給你,拿去跟其他的卡放在一起吧。」溫蒂道。

  黛茜瞧見新卡片,果然很高興,嘟著臉肉笑笑地,把卡片接過來,邁著小短腿呼哧呼哧跑去玩具房,打開一個裝甲頭盔——其實是個收納盒,裡頭擺著好幾張卡。

  她珍惜地放進新卡片。

  然後想起來,要給爸爸看一看,於是捧起頭盔,又不怕跋涉地往托尼臥房跑去。

  睡懶覺的老父親還沒有起床,太陽都快曬屁股。

  這麼說可能有些誤會了托尼,畢竟在女兒跑向房間之前,他的意識已經清醒,只是不想動彈,懶懶地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臥房的牆壁彈了一下,有個身影從牆的另一邊悄無聲息穿進來。

  幻視漂浮著靠近了托尼的床,見他閉著眼睛,動作放得更輕,等到了跟前,才慢慢探身過去,在托尼耳邊輕輕地:「斯塔克先生……」

  「羅德之後,你是第二個對我吹氣的男人。」托尼倏然睜開眼睛,臉上好像不太愉快,抬手把幻視推後一點,「無論吹手指頭還是吹耳朵,都算不上什麼好體驗。」

  「我以為你還沒醒。」幻視不感覺赧然,也不知道托尼的不愉快從哪裡來,順勢往後一段距離,雙腳落地,「托爾離開這裡了。」

  「我知道。」托尼並不意外。

  「接下來做什麼?」幻視問。

  托尼抬手撥一下睡得凌亂的頭發,掀被起身,話說得意味深長:「你知道。」


第135章

  黛茜推開門, 快樂地跑進臥室。

  還沒等看見人,她就大眼睛彎彎地叫:「爸爸!」快活成了一只送喜報的小鳥。

  寶寶來的時候, 幻視已經離開房間, 剩托尼一個人在床邊漫步,寬大的寶寶熊睡衣睡得皺皺,連帶寶寶熊的臉也出現了皺紋。

  「爸爸起了。」黛茜輕輕地道。

  她也不用跑, 已經醒了神的老父親自己就抬腿過來,把她捉在半空,慢悠悠道:「早上起床之後看見人要說什麼?」

  他的大手鷹一樣有力,鉗著軟綿綿的女兒,卻一點兒沒有弄疼她, 讓黛茜能夠舒舒服服地就這麼在空氣裡蹬著腳。

  做爸爸真是不容易,一起床看見孩子就要考昨天教過的東西。

  教育是很長久的事情, 不能指望小孩一聽就會, 總要有不斷重復、不斷溫習的過程。

  人生本來也就是一個循環的往復,從小學了好的受益無窮,一念之差教壞孩子,那就要吃終生的惡果。

  爸爸問話, 黛茜是聽進耳朵,也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的。

  她忙得很, 每天要玩, 還要吃飯,做很多很多事情,要回憶的也很多。

  總歸是個聰明的寶寶, 想一下,團子就乖乖地道:「早上好。」

  吐字顫顫地,還不算咬得很清楚,但知道要這麼回答,也已經很讓人欣慰。

  「對,早上好。」托尼重復一遍黛茜的話,只覺手裡抱著的面團越來越滑溜,開始攬不住,就放她回了地板。

  黛茜始終穩穩地抱著頭盔,這會兒得了自由,就把又圓又硬的儲物盒放在床上,自己轉頭到臥室角落裡推一只小凳子,一路推到托尼跟前,再抱回頭盔,站上凳子,縮短自己跟爸爸的身高差距,才把新的卡片掏出,給托尼也看個清楚。

  「托爾。」團子滿足地道,「爸爸。」

  打死也抽不到鋼鐵俠的卡片。

  老父親配合地拿過來看一眼,淡淡道:「畫得像個維京海盜,不錯。」

  托尼說著出了臥室去換衣洗漱。

  幻視跟他剛才悄悄地嘀咕幾句話,這會兒人就不在家裡,不知道去干什麼。

  「但他說他會在午飯時間趕回來。」溫蒂送上一杯果汁,瞧著托尼吃飯,低聲道。

  「以他的速度。」托尼拿餐巾擦擦嘴角,將杯沿湊到唇邊之前添了一句,「不用等到吃午飯。」

  溫蒂沒聽清:「什麼?」

  兩個大人說著話,玩卡片的寶寶又慢慢地挨過來,拉扯著爸爸的衣角,使勁兒往上爬,才吃完水果沒多久,現在看見托尼在吃飯,感到嘴饞,還想往嘴巴裡再塞點東西。

  托尼撕了半個可頌,讓黛茜拿在手裡,看小小的女兒樂於把自己當坐墊,也就任由她坐在腿上吃,彎唇一笑,對溫蒂道:「沒什麼。」

  男主人的啞謎打得人雲裡霧裡,做保姆的理解不了。

  但很快她就能理解了。

  幻視是個很守信用的人,說在午飯之前回來,中午時分,溫蒂才進廚房,就聽見賈維斯的聲音:「有客人來。」

  智能管家這話,主要是對著托尼說。

  這段時間哈皮重新清點了一下復仇者基地裡放著的各式各樣的武器,呈交上一個清單,托尼正在翻著看。

  指尖掃過「梅金吉奧德」的時候,幻視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一起出現的,還有去而復返的雷神,以及一個滿臉莫名其妙的褐發女人。

  場面突然搞笑起來。

  唯一感到高興的只有站在大人世界之外的小團子。

  黛茜本來在拆新玩具,發現洛基回來,玩具也不要了,快快地跑到跟前,就差載歌載舞。

  如果小黃人在這裡,就真要載歌載舞。

  「走之前也不打聲招呼,托爾。」托尼面不改色,仍然坐在沙發看清單,對於跟洛基一起回來的褐發女人好似也不感興趣。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走還要經過你的同意。」洛基冷笑道。

  「是巧合,斯塔克先生。」幻視道,「我出去散步,剛好看見托爾和這位女士……」

  散步散得真是時候。

  洛基找人的速度向來很快,何況女武神的行蹤本來就在他掌握之中,如果沒有幻視半途出來截胡,當時他已經帶著女武神離開紐約。

  「是嗎?」托尼道,「好巧。」

  他的視線碰上洛基的視線,四目相對,湛藍的淺褐的瞳仁中都湧上些不知名的情緒,仿佛已經隔空過了幾招,又若無其事地偃旗息鼓,世界和平。

  大人的世界真是復雜。

  「我來地球本來就是為了找阿斯加德失蹤的女武神。」洛基並不打算就這麼脫下托爾的面具,眼睛一轉,道,「現在找到,當然要回去。」

  女武神長得很漂亮,高傲、聖潔、堅毅的形容詞用在她身上並不為過,就算現在站在斯塔克家,她茫茫然不知道來路和去向,身上長年累月形成的氣質也不變,A得不得了。

  洛基找到女武神時,不由分說要帶她走,也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險些挨沉重的一記拳頭。

  女武神現在聽見洛基的說辭,眉頭一皺,打臉打得毫不留情:「我不認識他。」

  邊說邊上下打量洛基,嫌棄之色更濃:「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不得不說看人非常准確。

  洛基用手指下腦子:「她記憶出了一點問題。」

  提到這位阿斯加德的女客人,托尼似乎生出點兒興趣,把清單一放,起身道:「你說她是女武神。」

  「怎麼。」洛基一挑眉,「不像嗎?」

  他們說著話,沒人注意到後面走廊裡排著隊走過三個小黃人。

  這是小黃人裡的黃金組合,凱文、鮑勃、斯圖爾特。

  他們三個主要是上來找吃的東西,順便看看小團子和洛基,現在一下子望見人,瞬間忘了昨晚是怎麼樣被漢堡拍,大眼睛裡盛著洛基的背影,閃爍成了一片星海。

  「Beauty。」鮑勃道。

  他的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些,先一步踮著腳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想要擁抱洛基。

  眼見越來越近,表情都蕩漾起來。

  可惜出師不利。

  鮑勃到了洛基背後,手差一點兒就挨上去,正在這時,神經敏銳的女武神覺察異物靠近,旋身用腳一挑、拳頭一揮,在場眾人甚至沒看見是怎樣動作,鮑勃就飛了出去。

  拍在牆壁,「啪」地成了一張小黃餅。

  凱文和斯圖爾特拔腿就跑,比兔子都快。

  「現在像嗎?」洛基旁觀完這一幕,轉頭去看托尼。

  托尼瞧著鮑勃輕飄飄飛到地上,頓了一頓才道:「……像。」

悠于 2020-3-8 11:29

第136章

  溫蒂滴滴滴地吹響了哨子。

  銀色哨子在她指間, 像要伴隨哨聲飛出的小鳥,裡頭的珠子轉得無比歡快。

  跟哨聲一樣歡快的是踏進餐廳來的整齊腳步。

  小黃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排成隊, 手裡端著餐盤, 有秩序地進餐廳領飯吃,等盤子裡放了披薩、薯條、蔬菜和水果,就咧嘴向溫蒂道謝, 轉身將位置讓給同伴。

  下一個上前來的卻不是小黃人,而是扎著小辮子、規規矩矩端著餐盤的小雛菊寶寶。

  黛茜的身高放在小黃人堆裡一點兒也不違和,跟大家一起排隊吃飯,對她來說格外新鮮,光端著空盤子就很快樂, 也很遵守秩序,不插隊不打鬧, 這會兒到了溫蒂跟前, 就趕緊把盤子遞上去,乖乖地等著給飯吃。

  「拿好了。」溫蒂把托盤還回來,瞧著團子笑,也跟著笑。

  黛茜穩穩地端好盤子, 跟在小黃人凱文的背後,拉開凳子坐, 伸手去拿勺子, 看見凱文手掌空空,貼心地也拿了一把給他。

  排排坐吃飯,好像進口的食物都變得特別香。

  集體吃飯也只是偶爾做游戲一樣地進行, 小黃人有自己的廚房,平時自己在底下吃飯,要是每天都跑到上邊吃,恐怕溫蒂沒等出廚房就得累趴。

  因為次數少,所以每次一起吃飯,黛茜都特別高興。

  團子用手捏起披薩的一角,仰著頭,嘴巴張得又大又圓,慢慢地咬上一口,塞得臉頰鼓鼓,臉蛋旁邊不知道怎麼抹了醬汁,成了小花臉。

  她一邊吃飯,一邊伸長脖子往餐廳門口望,惦記著家裡還沒用上午餐的大人。

  爸爸跟客人在外面說話說了很久,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似乎總沒有結束的時候。

  結果等吃完了飯,托尼還沒有進來。

  黛茜低頭剝開香蕉的皮,白白的果肉放在嘴邊想要咬,忽然有些猶豫,再想一想,拿著香蕉「騰」地站起身,扭扭地跑出去找爸爸。

  托尼正在客廳看女武神喝酒。

  記憶存儲值為零但武力點滿的女武神原本看起來很不好說話的樣子,一拳把鮑勃打到牆壁之後成功冷了客廳的空氣,幾個大男人面面相覷,什麼話也憋不出來。

  但就是這樣一位不好說話的女性,在知道托尼家裡有很多酒之後,瞬間變得平易近人,差點兒拍著他的肩膀稱兄道弟。

  她噸噸噸喝酒的英姿真是颯爽又帥氣。

  「你的酒窖要空了。」洛基在不遠處冷眼旁觀,抱著手臂,對托尼不鹹不淡地說話,似乎不打算繼續替哥哥維持跟這位盟友的表面友誼。

  畢竟被幻視截胡,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如果這時候能亮小刀,就算幻視有十個腎也不夠他捅。

  「沒關系。」財大氣粗的董事長不以為意,視線輕飄飄掃過女武神的臉,「好酒送美人,應該的。」

  說兩句話的工夫,女武神手裡的酒瓶又空了一半。

  她兩邊眼下浮起淡淡的紅暈,雙眼卻仍然亮得驚人,聞言揚唇對托尼一笑:「有眼光。」

  正巧這時候,團子舉著香蕉從她旁邊跑過,顛兒顛兒地要找爸爸去吃飯。

  女武神發覺余光裡溜過個水果,不疑有他,伸手一撈——

  黛茜跑到托尼跟前,叫著「爸爸」,叫完才發現手上輕很多,低頭一看,皮還在,蕉沒了。

  白白嫩嫩的一截在女武神手裡,已經被咬了一口。

  小小的寶寶握著軟趴趴的香蕉皮,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不見。」她說,「爸爸。」

  「叫溫蒂再給你重新拿一條。」托尼道。

  他說著,把女兒抱在腿上,好整以暇地瞧著誤吃小孩香蕉的女武神,慢悠悠道:「是你說的喝酒有助回憶過去,現在想起來什麼了嗎?」

  顯然沒有。

  重建阿斯加德之後,女武神已經很少沾酒,雖然她的酒量是整個阿斯加德女神中最好的,連西芙也比不上。

  也不知道是什麼腦回路,拿烈酒治失憶,除開喝得一身酒氣,不見得還有什麼收獲。

  「唔。」女武神眯起眼睛,不過看的不是托尼,而是洛基,臉上若有所思,「看著他的臉,似乎……」

  她說到一半恍惚忘了後話,晃晃腦袋,「似乎有種熟悉感。」

  怎麼樣熟悉,她還沒說,洛基就搶白:「所以她該回阿斯加德。靈魂冶煉爐能夠恢復她的記憶。當然了,天生的暴力無藥可救。」

  「不著急。」托尼道,「我認識很多腦科專家。」

  不愧是超級英雄。這種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精神非常值得學習了。

  簡而言之一句話,洛基想走,走不了。

  「從前不知道你這麼熱心。」洛基盯著托尼。

  此時此刻,本該來個眼神交鋒,可惜老父親的手被女兒用剛才女武神吃剩的香蕉皮貼了又貼,忍無可忍,大手伸去收繳她的無聊玩具,一低頭錯過了洛基眼中的探詢。

  等托尼抬起頭,已經是一副問心無愧的表情:「我向來這樣。」

  女武神喝光三瓶酒,不能再喝,當服務員的笨笨十分識趣,載著剩下的酒瓶揚長而去,女武神要追,被洛基的一條手臂攔下。

  「我找個房間讓她休息。」洛基道。

  休息是假,找出宇宙魔方在哪裡才最要緊,東西到手,她就算醉死在斯塔克家,他也沒意見。

  兩人一前一後在走廊裡慢慢行進著。

  女武神走在前面,腳步有些虛浮,洛基在她後頭走得倒是很沉穩,哪怕速度越來越快,也沒見步伐有絲毫凌亂。

  拐過拐角,沒有監控,也遠離了去吃飯的托尼的視線。

  洛基不動聲色卻出手如電,飛快拽扯住女武神的胳膊,逼迫得她旋身倒退兩步,背撞在了牆壁上。

  她熏染了酒氣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怒意,抬手要打人,拳頭揮出來,千斤一樣沉重。

  洛基是個法師,近戰不行,躲閃得還是很快,臉一偏避開她的拳頭,趕在她下次出手之前沉聲道:「你帶出來的東西呢?」

  女武神不答,反手又是一拳,險險擦過洛基的臉。

  洛基的耐心再好,遇上只會打架的戰士也要短兩口氣,冷冷道:「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想。」

  說著用另一只空閑的手去碰女武神的額頭。

  還沒碰到,他忽然嗅見空氣裡的古怪,轉頭去看,動作就微微僵停在半空。

  拐角站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都目不轉睛在往這邊瞧。

  幻視直勾勾,黛茜也直勾勾。

  站在旁邊者的角度,這兩個阿斯加德人的動作是有些曖昧。

  兩雙充滿探究精神的眼睛太過明亮,即使在光線充足的走廊裡,也讓洛基覺得太過刺眼。

  甚至想要把女武神丟過去打人。

  幻視追著黛茜過來,原本沒想著會看見這一幕。被洛基一望,覺察不妥,眼裡流露出幾分歉意,快快地道「不好意思」,默默從拐角退了回去。

  過沒一會兒,幻視再度出現,對保持動作的洛基歉意更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這回退的時候,捎上了剛才被忘在原地、眼睛睜得呼呼圓的黛茜。


第137章

  直到被幻視帶離了現場, 充滿正義感的寶寶都還在對剛才看見的一幕耿耿於懷。

  她未必能明白洛基是在干什麼,也不知道這樣的動作在大人眼裡充滿曖昧, 只是看懂了女武神臉上的怒氣, 一邊乖乖地任由幻視把自己抱著,一邊扭頭去瞧他,輕輕地道:「他打人。」

  「那不是打人。」幻視道。

  小孩子有自己的主見:「阿姨生氣。」

  「是啊。」這一點幻視還是同意她的, 「但是如果她真要動手,他壓制不住她的。我用公式計算過她的武力值,遠遠在他之上,超了幾十個百分點。」

  他想著剛才撞見的那一幕,深感抱歉, 因為還跟著黛茜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熱鬧,於是更加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裡還帶著一點兒新奇。

  畢竟他跟旺達從來不這樣。

  這對情侶的戀愛模式向來世界和平, 對於幻視來說,能跟旺達在一起,就已經足夠幸福,哪裡還能把她粗暴地按在牆上。

  「所以說。」幻視抱著黛茜走了好一段路才回神, 把綿軟的小布偶似的寶寶放回地上,讓她回去拆她的玩具, 他則站在原地自言自語, 「女武神下一次出手,他就躲不過去了。」

  洛基要是知道幻視說的這句話,丟掉形像也要狂奔出來堵他的嘴。

  一天到晚嘴叭叭的, 就會說大實話。偏偏實話還每次都應驗。

  幻視話音落了的同時,邪神的身影也被忍無可忍的女武神拍落在了地上。

  干脆、暴力、斷根肋骨的那種。

  瓦爾基裡把洛基一頓胖揍。

  「你之前說我是女武神,我本來不相信。」酒意上頭的女人看起來危險又美麗,手一伸,把坐在地上的洛基的領口揪了起來,臉湊前去,險些鼻尖碰著鼻尖,說話可狠,「就我揍人的順手程度和爽感來看,說不定我還真是。」

  「除了相信你是女武神,還有一件事情我是篤信的。」洛基頂著的雷神的臉掛了彩,頰上一塊青紫,被他用手一抹,瞬間復原,仿佛無事發生。

  此時此刻,他不怒反笑,好像所有的不耐煩和惱意都在女武神的胖揍中煙消雲散,還能慢條斯理地說話,眼睛一挑,挑出亮亮的神采來。

  「是什麼?」女武神問。

  「你從阿斯加德落到地球,一定是頭先著的地。」洛基道,「智商不升反降,真的可憐。當然,如果你是裝的又另當別論。」

  他把手輕輕放在女武神揪著自己衣領的手上,用力一扯:「那演技就好得讓我害怕了。足夠你無實物出演一部漫威電影。」

  有些人,嘴上放著狠話。但事實連女武神的手都沒扯動。

  洛基話說完,低頭發現瓦爾基裡的手還在自己衣領上待著,嘴角笑意一繃,默默地把她的手再扯一扯。

  這次還是沒扯動。

  力量懸殊,讓邪神的臉頓時有些掛不住。

  女武神一眯眼,手上加了力氣,勒緊洛基的脖子:「我殺了你。」

  「你不會。」洛基道。

  他說完幾個字,呼吸就有些吃力,只是一雙眼睛裡始終沒有波瀾,好整以暇盯著女武神的臉,越是窒息,越流露出嘲諷的快意。

  神要殺人,就像碾碎一只螻蟻,而神要殺神,有時候也不過動動手這樣簡單。

  女武神跟洛基拉著意念的鋸,兩相對峙,居然是她先松開的手,剛剛被按在牆上、差點兒受洛基擺布的惱怒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因為現在命勝實敗的局面而更加升騰起來。

  她真是討厭洛基。

  明明他長著一張不輕易惹她討厭的臉,卻只要人出現在那裡,就能讓她渾身不舒服。

  要做到這麼人神共憤,也實在是不容易。

  洛基要是脫了雷神的偽裝,恐怕女武神揍起他會更加得心應手。

  「憑什麼?」瓦爾基裡怒得說話呼哧呼哧。

  「你知道你不屬於地球。」她一松手,洛基徹底坐回地上,知道判斷無誤,眼裡那種欠扁的意味更深,「你要知道你是誰。答案在我手裡。」

  女武神握一握拳頭,不甘示弱:「話說得好聽。」

  她是喝了酒,可意識還清醒得很:「我就是把你揍得半死,你也不敢不恢復我的記憶。」

  洛基眼睛一眯。

  「我手裡也有你想要的東西。」女武神一咧嘴,笑出兩排白白的牙齒,像隨時能咬斷敵人的脖頸,「看看哪個比較重要。」

  洛基聞言,抬手摸了摸剛才遭受重創的脖子,撐著地板站起身,還低頭拍一拍根本沒有灰塵的衣服。

  這樣看來,他似乎也有也有敗在別人口舌之下的時候。

  似乎。

  須臾,他一抬頭,看著靠在牆上得意洋洋的瓦爾基裡,忽然一笑。

  「那場戰役裡。」他輕聲問,「為你而死的那個女武神,她叫什麼名字?」

  瓦爾基裡臉上的得意漸漸消失了。甚至於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收斂得意,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自抑的耳鳴。

  像刀刃碰撞時,尖銳又漫長的鳴金聲——

  她心裡一痛,緊隨而來的是融進身體本能裡的悲傷和暴怒,為了洛基口中那個不知名的、死去的女武神。

  她踉蹌兩步,站定身形,舉起了拳頭。

  「打得真是激烈啊。」托尼道。

  「烈啊。」

  「牆壁要花不少錢來修,今天的賬戶上又多一筆支出。」溫蒂憂心的是這個。

  「出啊。」

  「是我的錯,斯塔克先生。」幻視好不自責,「我是知道這回事情的。如果一開始就阻止,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

  「這樣啊……」

  三個大人一下都不說話了,眼睛齊齊望向坐在沙發中間那個被小毯子抱著的面團,像聚光燈打過去。

  團子還興致勃勃地學大人說話,活脫脫成了中國相聲裡捧哏的,可惜捧得不好,成了談話殺手,一下子發現周圍幾個都不說話,轉著腦袋左右看看,發現都在看自己,飛快地感到不好意思,往爸爸身邊縮一縮。

  「大人在說話,女士。」老父親把女兒的毯子掖一掖,伸手拿了裝奶昔的杯子送到黛茜嘴邊,沒等雀躍的寶寶張嘴巴咬就想起來是自己的飲料,於是收回手,咕嚕地吸很大一口。

  小雛菊作為億萬富豪的女兒,從做嬰兒的時候就應當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但她只覺得很多時候想一口吃的都很難。

  有錢人家的千金也時常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天要為口腹之欲發愁,也是很不容易。

  黛茜也有自己的奶昔杯。

  她學著爸爸的樣子,往前伸著小手,把杯墊上面的小號奶昔杯拿過來吸吸,一口也沒有吸出來。

  剛才就已經喝了個精光。

  但這一點都不公平,她的杯子小小的,爸爸的杯子像雷神錘子那樣大。

  雖然雷神的錘子已經成了過去式。

  團子失望地搖晃搖晃杯子,捧著給做爸爸的看。

  老父親的眼往下一瞥:「多一點嗎?」

  「多一點,爸爸。」黛茜很快地應。

  「還有呢?」

  問這一句話的時間,小手靈活的幼兒已經把奶昔杯的蓋子打開,眼巴巴等著再喝兩口甜的。

  她實在喜歡這些,不顧著肚子,能把托尼的那一杯全部喝掉。

  托尼問話,黛茜一開始沒聽見,捧著杯子干等。後來聽他補充了一句「還有呢」,她才想起來平時爸爸教過的,聰明地道:「謝謝爸爸。」

  現在學會了說多多的話,小嘴吧嗒吧嗒,總是惹人喜歡。

  於是順利續了一杯奶昔,捧在手裡快樂地喝,喝得兩邊臉蛋鼓鼓,也就不再接大人的話。

  「確實。」幻視道,「本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話的。」

  他手往前一直,屏幕上兩個少兒動漫人物正克服千難萬險,相親相愛地擁抱在一起:「電影都快看完了。」

  這幾個人窩在家庭影院看電影,外邊的笨笨正在孤零零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也不算孤零零,還有滿屋的小黃人幫忙,只是它嫌棄這群香蕉膠囊總是鬧哄哄,劃分了三八線,自個兒打掃自個兒的地盤。

  就像托尼說的,女武神第二次對洛基動手,真是動得轟轟烈烈。

  一個神的憤怒值到了點,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如果斯塔克家的牆壁會說話,一定要撐著最後一口氣,撕心裂肺喊出大寫加粗的「粉身碎骨」。

  至於洛基,他也沒好到哪裡去。

  邪神很知道什麼樣的話最傷人,一刀扎進皮肉裡不過流點血,扎進心裡,才真是痛。

  他一句話就能挑起女武神的殺意,順帶挑動她混亂的記憶,最後要不是幻視出來攔人,托尼又及時擊暈了開始失控的女武神,局面還不知道要壞到哪一步。

  那打在他身上的每一拳都沉重得很,幻像只能蒙蔽別人的感官,不能保護他自己的感官。

  鮑勃踩著椅子給洛基抹藥,洛基什麼都沒說,他就十分傷心的樣子,等到洛基眉頭一皺,他的眼淚啪嗒掉下來了。

  「你是不是太誇張?」洛基往後一避,避開鮑勃的手,對他充沛的情感很是不喜,臉上也冷冷的,「離我遠一點。」

  其實鮑勃哭泣也不完全為了洛基。

  在這只小黃人的心裡,洛基是唯二的領教過女武神拳腳的可憐角色,看見洛基,除了心痛,還想起自己被打在牆上扁成一張餅時的心酸,越想越心酸。

  這一重心理,還是不要讓洛基知道好了。

  鮑勃作為小黃人裡最多愁善感的一個,眼淚流出來就止不住,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拿擦過眼淚的濕濕的手給洛基抹藥,倒很盡職地沒有忘記工作,只不過把邪神嫌棄得腦袋像風向標似的四處亂轉。

  洛基被他哭得心煩,更何況這只香蕉根本沒把藥擦對地方,金光一閃,他就變回原本的模樣。

  鮑勃的動作一頓,哭聲戛然而止。

  早知道這樣有用,洛基一開始就該變回去的。

  然而他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鮑勃的動作停在那裡,表情也有了變化。

  護目鏡下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瞳仁裡倒映著大大的一張洛基的臉。

  漸漸地,那臉變成了兩顆悠悠上浮的紅心。

  洛基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鮑勃的手伸去護住心口,心髒撲通撲通,像有只小鹿要撞牆自盡。

  然後他鼻子一熱,流出兩道鼻血來。

  詭計之神臉上難得有掩飾不住的詫異和驚惶之色,明明白白地浮現在那張漂亮的神的臉蛋上,一時之間顯得有些喜感。

  還沒等洛基收起驚惶,鮑勃就這麼捂住心,在對方的注視之下滿面笑容地直挺挺倒了下去,掉在地上,還QQ地彈了兩彈。

  「Bob!」門外的凱文和斯圖爾特聽見動靜,圍著圍裙拿著抹布趕緊進來察看。

  一看不打緊。

  地上很快又多了兩只Q彈爽滑、昏倒過去的小黃人,用來紅燒正好,做成湯也不錯。

  在洛基走過的漫長的一千多年裡,恐怕還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他的母親很喜歡他,他的哥哥也曾經很信任他,只是無論哪一種喜歡和信任,都好像遠遠達不到小黃人這樣狂熱的程度。

  看見他的真面目,能樂暈過去。

  他從未擁有過無比熱烈的喜歡,現在一下擁有了,只感覺抵觸,沒產生半分的幸福感。

  地球真是個無比恐怖的地方。

  有浩克,還有小黃人。

  洛基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氣。

  但一口氣還沒出完,他又忽然聽見什麼動靜似的,目光如電,看向門口。

  門口有個拿著奶昔杯探頭探腦的寶寶。

  黛茜跟爸爸要來的第二杯奶昔還是很快地就喝下了肚子,電影也放完了,大人要說沒有意思的話,她就像條魚一樣呲溜地滑下沙發,一個人跑到家庭影院外面來玩。

  本來不知道洛基在這個房間的。

  主要是剛才凱文和斯圖爾特那一聲響亮的「Bob」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等她感到現場,就只剩下一臉厭世的洛基,和地上躺得橫七豎八的小黃人。

  團子居然還相當鎮定,可以算是心理素質非常好的小孩。

  洛基「嗤」地一聲。

  意識到有人靠近那一瞬間,他臉上的淤青是用幻術掩蓋掉了的,現在發現來的只有黛茜一個,淤青又慢慢長回臉上。

  對於地球人來說,他可能也就只剩下臉還能看的這一咪咪好處,現在一咪咪的好處也要被女武神的拳頭打沒了。

  團子慢慢地走到洛基跟前,途中先摸摸昏倒在地上的小黃人,發現他們還活著,只是不會動彈,不知道怎麼回事,茫然地看向洛基。

  「不用管他們。」洛基道。

  「沒事嗎?」黛茜問。

  「他們有事沒事關我什麼事。」洛基道。

  「這才像你會說的話。」門口一人插話道。

  托尼已經走了進來,洛基要想再恢復光鮮亮麗二王子的形像也來不及,干脆就這麼懶懶地坐在原地,對進門的鋼鐵俠反唇相譏:「這也像你會做的事情。」

  他說著,低頭掃一眼把自己五花大綁的鎖鏈。還鎖了三重。

  從把他從女武神拳頭下攔走之後,托尼就一直把洛基這麼綁在房間裡。

  什麼時候掉的馬、怎麼掉的馬,彼此心照不宣,現在見面,只剩假笑。

  「半年裡,米德加爾德什麼都變了,剩一個你沒有變,來來回回都是一樣的套路。」洛基瞧著托尼,似笑非笑,「捆綁我你爽嗎,托尼·斯塔克?」


第138章

  「看到你這張臉, 我就不知道爽字怎麼寫。」托尼反唇相譏。

  針尖對麥芒,視線接觸, 彼此眼裡的不屑與鄙夷能碰出清脆的聲響。

  大人的針鋒相對, 小孩子並不能完全理解。

  黛茜看看爸爸,再看看洛基,感覺得出這兩個人都不太高興, 但不知道為什麼,彎了腰,拖起昏倒的鮑勃,一直拖到凱文和斯圖爾特身邊,才跑去托尼跟前挨著。

  「我能理解你這種情緒。」洛基舔了一下嘴唇, 緩緩道,「或許你更希望坐在眼前的是佩普·波茲。」

  他永遠學不會正常人的和平相處之道。先前已經被女武神揍得這麼慘, 還不學乖, 現在還來招惹鋼鐵俠。

  「你盡管試試看。」托尼的臉部線條明顯緊繃許多,臉上表情倒還沒什麼變化,冷下聲音道,「我不會殺你, 但仍然有的是辦法對付你。畢竟不是每一次都有個哥哥把你護著。」

  洛基還是笑,只是閉上眼睛, 拒絕再看托尼這張臉:「你的演技不錯。」

  知道他不是托爾, 還沉得住氣。

  「為達目的,有時候是需要強忍惡心。」托尼道,「你想從瓦爾基裡手中拿的東西是什麼, 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噢。」洛基道,「我真是傷心。」

  嘴上說傷心,然而從他臉上一點兒傷心的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論演技,洛基在阿斯加德排第二,就沒有人能排第一了。

  托尼從洛基口中套不出那關鍵的物件究竟是什麼,也沒必要耐著性子跟邪神周旋,一俯身把軟綿綿的女兒抱在懷裡,轉身大步出了房間。

  團子跟洛基才沒說兩句話,沒想到再不能一起玩,在托尼懷抱中蠕動蠕動,小身子轉一個方向,趴在爸爸肩頭往後看。

  她瞧過來時,洛基若有所感,眼皮一掀,睜開了那雙綠眼瞳。

  他的眼睛是很好看的,算得上他五官裡最美麗的一部分,不能對視太久——遲早與自己的秘密一同陷進那神秘悠遠的密林中去。

  黛茜望著洛基,洛基望著黛茜。

  他一開始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盯著黛茜的眼睛出神,在托尼即將抱著孩子拐過拐角離開時,他忽而一眨眼,流露出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來。

  「那個房間以後別去了。」托尼對懷裡軟趴趴的小面團道。

  黛茜把臉一扭,想看看爸爸,結果扭頭的時候嫩嫩的臉蛋擦著了老父親臉上的胡子,惹得她一哆嗦,趕快抬起小手來捂臉。

  托尼低頭看見女兒捂著臉,大手撥開她的手,揉搓揉搓那滑溜溜的臉肉,道:「裡面有壞人。知道嗎?」

  「壞人。」黛茜很驚奇。

  作為超級英雄的女兒,她是聽說過壞人的。爸爸時不時要突然地出門,都說是出去打壞人。

  但壞人到底什麼樣子,是高還是矮,喜不喜歡吃胡蘿蔔,她一概不知道。

  「哪兒?」黛茜到處地找,腦袋轉來轉去,「哪兒,爸爸?」

  「你剛才看見的那個已經算是壞人裡的典範了。」托尼想起洛基的臉,又添了兩分不高興,「所有糟糕的詞都能用在洛基·奧丁森身上。」

  「洛基。」黛茜有樣學樣。

  她還是第一次念洛基的名字,輕輕地在齒間咬著,忽然之間將這個名字跟洛基的臉對號入座,兩只大眼睛就彎起來。

  「笑什麼?」托尼把她的臉一抹。

  抹完了,底下還是張笑臉,高興得讓老父親頭疼。

  「賈維斯。」托尼道。

  智能管家回應得很快:「我在。」

  「看好我的孩子。」托尼用空閑的那只手捏了捏鼻梁,「我總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鋼鐵俠的預感是不是靈驗,如今不得而知。

  能獲得的最新消息是,經受了洛基刺激的女武神終於從一片混亂之中拔足,稍稍恢復了清醒。

  「那是清醒的樣子嗎?」溫蒂站在門口,悄悄地往裡面看,與一同暗中觀察的幻視咬耳朵。

  瓦爾基裡坐在床沿,雖然沒有再動不動地捶牆,但一副出神的樣子已經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手裡握著一支筆,大概本來是要在紙上寫些信息幫助回憶的,現在也不必用上了。

  她臉上的表情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兒難過。

  「她大腦的信息處理區已經沒有那麼紊亂。」幻視分析,「大概在整理,所以還不能夠對話。」

  咬耳朵正進行著,女武神突然「啪」一下折斷了手裡的筆,令門口毫無防備的兩人一個激靈。

  「你們兩個。」她抬頭望過來,目光如電,「還要在門口嘀咕多久?」

  溫蒂的手有點抖。

  她想起自己原本是來給瓦爾基裡送水的,趕緊轉身去端托盤,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跑進房間,笑道:「感覺好些了嗎?」

  女神到底是女神。

  這麼近距離地接觸,瓦爾基裡身上傳遞出來的壓迫力強得不是一星半點,更甚於她記憶還沒有恢復的時候,讓溫蒂這個地球的普通居民感覺壓力很大。

  「我不要水。」瓦爾基裡推開托盤,「離我遠一點。」

  客人這麼說,溫蒂只得原樣退出去,恐怕再耽擱一下就又要壞一道牆,還順便帶走了若有所思的幻視。

  「你覺得她真是恢復了嗎?」溫蒂憋著一口氣,走出老遠才敢壓低聲音問。

  「我不知道。」幻視道。他回頭望了一眼。

  溫蒂不明所以,跟著回頭,什麼也沒看見。

  她去瞧幻視,發現他的表情漸漸古怪起來,又開始望天花板,於是跟著望天花板,還是什麼都沒見著。

  她有些緊張:「你怎麼了?」

  「真是奇怪。」幻視喃喃道,「剛才那一瞬間,我感覺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是什麼事情?」

  「這種感覺難以捉摸。」難得也有幻視難以捉摸的事,他一眨眼,在思考中微微散了眸光,連帶著聲音也輕而縹緲,「就像釋放了某種氣體,你有點兒感覺,但是看不見,也不能確定……」

  幻視的啞謎打得太高深莫測。

  他迷惘的時候,有人輕輕推開了瓦爾基裡的房門。

  女武神的靜思被擾,蹙著眉抬頭,表情也不是太客氣:「我不是說離我遠——」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第139章

  進來的那人身形頎長, 黑袍,綠披風, 深靴, 頭上戴著許久未見過的金頭盔。

  就像一只擬人的大角蟲。

  「你如果說我像大角蟲,我可能要生氣的。」洛基好整以暇道。

  他的幻術似乎比上次來地球時長進不少,撥弄是非顛倒黑白, 連托尼的眼睛都能瞞過。

  瓦爾基裡的憤怒衍生得很快,隨手往後抓了一把,大概是想抓個什麼東西當武器丟過去,有些失算,床上空無一物。

  不過這沒關系。她干脆直接抓住了床沿。

  「洛基·奧丁森。」女武神怒極反笑, 輕蔑至極,「我該在托爾面前撕下你這張偽善的皮, 讓他看看所謂真心悔過了的好弟弟是怎樣惡心。」

  「如果你感到惡心, 可能要多注意腸胃。」洛基對這樣的言語重傷不以為意,往前走兩步,隨手掩上房門,正色道, 「宇宙魔方在哪裡?」

  提起宇宙魔方,女武神的臉色就有些變化。

  這種變化並非因為心虛或加倍憤怒, 而是觸及從阿斯加德墜落到地球的記憶, 她腦中就跟攪漿糊一樣又開始混亂。

  亂得要向洛基扔床也顧不上,咬緊牙關,微微閉了眼睛。

  鋪天蓋地的畫面雪花一樣紛紛下落, 要捕捉,卻都成了無意義的符號,張著尖叫的深淵似的大嘴,吵得人耳膜嗡嗡響。

  洛基冷眼瞧著瓦爾基裡被意念束縛的難受樣子,一絲悲憫也沒有,手垂落到身側,綠光一閃,已握住一把鋒刃涼如水的小刀。

  他欺身而上的速度很快,也很輕,幾乎眨眼之間就到了女武神跟前,出手如電,要去威脅她的咽喉。

  可惜威脅很快被扼在了瓦爾基裡手中。

  洛基低頭,對上一雙眸光沉沉的眼。

  女武神道:「你永遠別想得到宇宙魔方——」

  她膝蓋一頂,身形翻覆時直接壓制了洛基的攻勢,在洛基悶哼之中加重力道,順勢將他按倒在床。

  「房間裡沒有異樣嗎?」托尼問。

  女武神把溫蒂和幻視趕了出來,一時半會兒不想被人打擾,托尼不方便進去,也沒興趣用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在別墅的射箭場上練箭打發時間。

  拿起復合弓的時候,他恍惚看見鷹眼的臉。

  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不出意外,鷹眼現在應該被軟禁在家裡。英雄內戰他站了美隊,戰爭結束之後顧忌家人,簽訂了索科威亞協議。

  與其說簽協議,不如說是自願給自己的雙手上了鐐銬。

  鷹眼的箭最好。百發百中。

  托尼把線拉緊,手指一松,冷箭直衝靶心。

  「通」一聲,偏離了幾分。

  這算不上十分安全的體育運動,所以黛茜被笨笨攔在了一段距離之外。

  小雛菊寶寶很喜歡老父親英姿勃發的模樣,一舉手一投足干淨又利落,還很帥氣,托尼不讓靠近,她也沒吵著要跟大人一起玩,乖乖地坐在小椅子上瞧,目不轉睛,等爸爸射中靶子,她就高興得把兩只小手拍一拍。

  斯塔克家的孩子向來捧場,鼓掌鼓得很好,總讓人生出無限的成就感來。

  「沒有,先生。」賈維斯道,「瓦爾基裡睡著了,只是心率有些快。」

  偷看別人房間是侵犯隱私的,但至少用常規數值判斷女武神的狀態不算過分。如果不是情況特殊,托尼也用不著這樣。

  他不是對瓦爾基裡放心不下,是對關著的洛基放心不下。

  然而從賈維斯的視角看去,被鎖了三重的邪神也沒什麼大礙,佛系地閉目養神,仿佛從容地接收了再度被俘的現狀。

  「用膝蓋想也知道可疑。」托尼道。

  他說著彎腰從箭筒裡取出一支新箭,張弓搭弦,准備瞄准靶心。

  箭在弦上時,做爸爸的下意識再去瞄一眼好好當觀眾的小女兒,這麼一瞧不打緊,瞳孔剎時縮了縮。

  哪裡有黛茜?

  笨笨還在原地,快樂的小面團卻一下子沒了蹤影。

  瓦爾基裡行走在一片光怪陸離之中。她腳下是無數女武神為阿斯加德獻出靈魂後空蕩蕩的軀殼,縱使離世,張張臉龐依然聖潔而美麗,鮮血不能玷污,泥濘更不能。

  腳下是屍骸,頭頂有聖光。

  某一瞬間,她以為重回昔日浩劫,手腳發冷,一抬頭卻看見雲叢中翱翔的雪白飛馬,和撥開雲霧之後乍現的太陽。

  不是太陽,是一位金發的女武神。

  不久之前,洛基問過她,在戰場上為她而死的那位女武神叫什麼名字。

  僅存的這位瓦爾基裡啞口無言。

  就算現在見到了那個人,還是啞口無言。

  她不說話,金發女武神笑著看她,卻願意向這頭緩緩走來,伸出雙手。

  「我以為你無所畏懼。」金發女武神道,「可你這次連還擊都這樣無力。」

  瓦爾基裡被她抱住,她的話還響在耳畔:「從阿斯加德墜落之後,你究竟遇見了什麼?……」

  「宇宙魔方,它在哪裡?」

  瓦爾基裡一顫,陡然睜開眼睛。

  所有的幻影潮水一樣褪去,意念歸位,哪還有什麼金發的女武神,連洛基都不在,只剩雪白的天花板。

  被邪神幻術困擾的不止瓦爾基裡。

  溫蒂還看見放在鍋裡煮的西紅柿跳出來,自己剝掉自己的皮,在蹦擦擦地跳草裙舞。

  她目瞪口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應該尖叫,在那之前,已經被快步進廚房的幻視按住了肩膀。

  「好好看清楚。」幻視道。

  「我現在明白那種捉摸不透的感覺是什麼了。」

  他的所感僅僅是捉摸不透,輪到托尼那裡,恐怕已經恨不得把洛基殺之而後快。

  射箭場之外,被邪神抱在懷裡的團子使勁兒掙扎。

  黛茜看爸爸射箭看得好好的,忽然背後來了一雙大手,把她一下夾娃娃樣夾出了房間,這令她很不情願,轉頭一看,是洛基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忽然沒了對這個大人的好感,小胖腿蹬得呼哧呼哧。

  「要爸爸!」她扯著嗓子嚷道。

  「宇宙魔方被那個女人弄丟了。」洛基道。

  他很不高興,雖然是笑,總有幾分咬牙的意味:「白忙活之後還要跑路,我最不喜歡。」

  團子還在亂動:「爸爸!」

  「你如果不被托尼·斯塔克養。」洛基道,「或許還是個可塑之才。」


第140章

  說起來, 這是洛基第一次抱黛茜。

  天漸漸涼了,團子的衣服帶點兒絨, 撫摸著毛乎乎, 用手一圈她的小胳膊,能圈到底下嫩嫩的肉,整個人又輕又軟, 也不像想像中滿身口水味和尿布味,寶寶霜的味道清香柔和,抱著她如同抱著毫無威脅的布偶。

  如果這只布偶再安靜一點兒會更好。

  洛基不感到喜歡,也不感到不喜歡。

  阿斯加德的二王子不耐煩跟他人肢體接觸,碰上討厭的, 事後還要仔仔細細擦手,何況一來二去已經面對成了仇敵的中庭人。

  但現在抱著中庭人的女兒, 他卻居然不抗拒, 看團子手腳並用在空氣裡劃水,還生出些玩味,要逗一逗這小的。

  「你爸爸已經不要你了。」他剛才說的那句讓他來養黛茜不知道是真情還是假意,眸光滴溜溜, 轉出不加掩飾的惡意,調侃道, 「他說把你送給我。」

  黛茜就停止了掙扎。

  她已經聽得懂洛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一定相信,但還是感覺傷心,垂著短短的手腳安靜瞧著地面, 再抬頭的時候,眼眶裡含了一包的眼淚,仍然轉著腦袋左右看著,聲音小了很多,囁嚅道:「我的爸爸哪兒呢。」

  真是可憐巴巴得讓人心生不忍,要怨怪洛基話說得太過。

  不過也不用別人怨怪,團子的話才完,不遠處就響起個熟悉的聲音。

  說話說得冷冰冰,恨不能言語化作利箭,將拐帶孩子的邪神扎個對穿,一箭斃命。

  「誰允許你對我的孩子說這樣的謊言?」托尼道。

  他手裡的復合弓早丟在射箭場,取而代之是開了電弧脈衝炮的手部裝甲,藍汪汪的光強烈如家長呼之欲出的憤怒,正對洛基那張討厭的臉。

  洛基處處撥托尼的逆鱗,現在還打黛茜的主意,簡直吃不了兜著走。

  但面對已經找到跟前來的鋼鐵俠,他眼裡似乎半點兒懼意都沒有,仍然揣面包似的揣著黛茜,抬起空閑的那只手,將豎起的食指貼了貼唇,「噓」一聲道:「凶相畢露也不怕嚇到你女兒。」

  而黛茜不知道是不是讓他剛才的謊話嚇著了,噙著淚呆呆瞧著地板,連爸爸出現也沒反應。

  「先生。」賈維斯突然在托尼耳畔道,「不太對勁。」

  在發現黛茜消失了的那一刻,智能管家也是這麼說。

  那會兒他的不對勁在於沒能從攝像頭裡發現洛基的行蹤,現在的不對勁則是……

  「沒有熱信號。」賈維斯道。

  托尼眼神一動,將抱著孩子的洛基頭從上到下掃視一遍,楓糖色的眼瞳裡倒映著洛基微笑的臉,雙眸一合,將這令人惡心的笑容狠狠揉碎在眼底。

  他五指大開,電弧脈衝炮呼嘯而出。

  炮彈直衝洛基的面門,轟隆一聲響,再看過去時,什麼也沒發生。

  除了牆壁炸開一個大洞。

  洛基和黛茜的身影仿佛鏡花水月,消失得無影無蹤。

  托尼看見的邪神和女兒分明又是幻像。

  真正的洛基抱著黛茜,躲在別墅的某個角落裡。房子太大,有時候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找不著爸爸的團子沒了精神,兩只小手卻還是緊緊地抵著洛基的胸膛,不肯給抱,更不願意讓這個突然變臉的壞神把自己帶走,洛基的手再落到她軟軟的金發上時,她就鼓著腮幫子生氣起來,把臉蛋一別,扭來扭去。

  「剛才那句話說得沒有錯。」洛基道,「現在是有個人處心積慮地要把你帶走,如果是我教,現在你哪怕不用武器捅,咬也該咬上來了。」

  「托尼·斯塔克的聖人道理難保不會害死你,可憐的小東西。」

  他居高臨下地瞧著黛茜,感慨出這些話,好像真要做人家的老父親。

  洛基說黛茜可憐,但仔細想想,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趁著諸神黃昏從奧丁的寶庫裡偷盜出宇宙魔方,一轉眼魔方被女武神拿走,他千裡迢迢追到地球,不僅陰差陽錯追進了托尼的家,還要給頭腦混亂的女武神做失憶恢復,竹籃打水一場空,最後才知道魔方已經不在她手上。

  那麼所做的一切不都成了無意義的循環?

  女武神弄丟宇宙魔方這一宗裡,其實有很多細節值得探尋。

  洛基借著金發女武神刺激瓦爾基裡的記憶,又利用金發武神迷惑她說出宇宙魔方的下落,金發女武神要是知道,即使靈魂飛到天上變成了星星,也要飛下來錘爆他的狗頭。

  瓦爾基裡在洛基的幻境中一片混沌,分不清夢還是現實,然而分不清還不是最讓人困擾的,如幻像所問,她是在從阿斯嘉德墜落到米德加爾德的過程中碰見了強大到令人恐懼的存在。

  這種恐懼,連直面過死亡的女武神也無法逃避。

  「是一個穿黑衣的女人。」瓦爾基裡道。

  「和一場星球屠殺。」

  除此之外,她說不出更確切的信息。印像中那些人物的面孔過於模糊,武器炸裂的碎片像隕落的星火,而她坐在飛船裡,只一瞬間就被剝離出來,與為首的黑衣女人面對面時,大腦一片空白。

  之後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回憶起的太少,令瓦爾基裡懷疑那不過是又一個幻像,但身體本能的抗拒說不了謊。

  「所以宇宙魔方現在在那個神秘女人手裡。」彼時洛基借著金發女武神的口問。

  這個問題瓦爾基裡還是能夠清楚回答的:「不是。」

  只是回答有些跌邪神的眼鏡:「在遇見那波人之前就已經不在我手裡了。」

  洛基真是不指望這個女人除了打人之外還能做成什麼事。他哥哥神經也粗,可絕不會粗到這種程度。

  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糟糕的還能遇見更糟糕的。

  這兩天的經歷洛基不堪回首,如今已經沒有希望從女武神手中拿回宇宙魔方,最重要的是趕緊離開這個沒好事發生的斯塔克家。

  進龍潭虎穴容易,要出去就難。

  「一點都不難。」洛基道,「我是神。神無所不能。」

  他說著彎了腰,把極度不情願、快要擰成麻花的小面團放在地上,卻居然不是要帶黛茜走。

  這裡畢竟是托尼·斯塔克的地盤,他被找到只是時間問題。

  何況有賈維斯和幻視的幫助,托尼找人的速度不可能慢,走的時候要還帶著一個亂動的孩子,無異於自找麻煩。

  「分辨好人壞人的方法,你爸教得太籠統。」洛基對一沾到地板就呼啦啦跑出好一段路,躲在牆壁拐角後面、探出半張臉來暗中觀察的黛茜道,「正義與邪惡從來不是相對面,不過信的東西和追求的利益不一樣。自詡英雄的人,他們目光短淺。」

  他嗤笑道:「看不到未來的無限可能,更不願意為這種可能付出代價。你長大就會知道的。」

  小團子不想知道。

  她被強行抱離家長身邊,現在只想飛奔回去找爸爸。

  她用小手抹一抹眼眶裡的淚,腆著小肚子轉身就跑,跑得飛快,等快跑出洛基視線範圍,突然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

  在幼兒的心裡,洛基變成一個壞人,但或許還沒有壞到很糟糕的程度。

  至少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他沒有狠心地把她從家裡帶走。

  當然了,如果洛基真進行這樣的嘗試,下場不會比當初帶領齊塔瑞軍團進攻紐約好到哪裡去。

  托尼·斯塔克是有軟肋的。

  隨著時間流逝,或許失掉一兩個讓他投鼠忌器的人,但也讓眼前這一個顯得尤為寶貴。

  軟肋要是叫別人捏在手裡,有個好歹,隨時會成為炸彈。

  洛基沒料到黛茜還有閑情回頭瞧自己,眉梢一挑,伸出手去,惹得寶寶以為又要來捉,不再猶豫,趕緊呼哧呼哧地跑掉了。

  她跑到走廊,迎面碰上拿著槍和火箭炮、氣勢洶洶尋仇似的小黃人隊伍。

  「嘿!」被架在最頂上、舉著望遠鏡左顧右盼的凱文第一個發現黛茜,高叫一聲,比發現法老的寶藏還興奮,帶領同伴脫韁野馬似的狂奔過來,把失而復得的小主人緊緊包圍了一圈。

  黛茜要找爸爸,小黃人牆擋得水泄不通,更通不過她一個孩子,急得直蹦跳,紅紅的嘴巴裡叫著:「爸爸呀——」

  說爸爸爸爸就到。

  從洛基擄走黛茜到找著女兒,前後其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

  老父親的身影出現在走廊,大步邁著,臉陰沉沉,手一攬把小黃人牆後面的女兒抱在懷裡,任由這小的親昵地趴在肩頭滾自己脖子,低頭一看發現黛茜眼底下有道小小的淚痕,臉就又黑了一大片。

  與此同時,制造了諸多幻像和鬧劇的邪神獨自穿行過別墅前的花園,腳下如踏流雲,離自由只有一步之遙。

  跟他哥雷神比起來,他有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短處。

  不會飛。

  平時有座駕倒還沒什麼關系,碰上現在這種時間就是生命的時候,慢騰騰的走路速度真算不上什麼優勢。

  因而看見堵在前頭的幻視時,洛基臉上也沒多少驚訝。

  「斯塔克先生很生氣,洛基。」幻視緩緩降落在地,對洛基道。

  「我能想像他臉色有多難看。」洛基道。

  他是這麼說的,也這麼做了,眼底流露出幾分愉悅:「那麼你出來攔我,是因為斯塔克先生很生氣,還是來主持所謂的正義?」

  「我不認為你做過什麼跟正義沾邊的事情。」幻視正色道,「你不能離開。」

  洛基應得懶洋洋:「是嗎。」

  嘴上隨意,手中已經握了兩把鋒利的匕首。

  說打就打。

  幻視不是個喜歡動粗的人物,必要時候出手卻往往很迅速,身形一晃,倏然就到了跟前,握掌成拳,動手時帶起呼呼風聲。

  這一拳挨了,肯定很疼。

  拳頭臨到洛基臉上,幻視眼神一變,反應奇快,旋身一抓,抓住了險些從身邊溜走的邪神的披風一角。

  穿得太拉風也不是什麼好事。

  「你的幻像對我沒有效,洛基。」幻視語氣平平,「我的大腦構造跟人類不一樣。」

  「你少把功勞歸到你的大腦。」洛基被拽住披風,干脆抬手扯落了這個累贅,聽見幻視說的話,眼睛眯起來,盯著他頭頂閃閃發光的心靈寶石,「沒了那顆寶石,你什麼都不是。」

  那顆寶石之前也在他手上的。

  洛基對黛茜說的話未必全對,放在他自己身上卻仿佛一一應驗,他從前擁有過的好東西,無不一一失落,到現在手裡空空,什麼也沒有了。

  幻視凝神想了一下:「或許吧。」

  他抬手撫摸撫摸額頭的寶石,對撒腿開跑的洛基道:「我暫時不想殺你。但像你說的,寶石很有用,用來把你留下,也不算浪費它。」

  他說著,額頂金光一閃,心靈寶石開始蓄力,要像當初劈奧創那樣,現出一道金光來劈洛基。

  洛基哪能不知道身後的變故,急急剎停,一抹臉居然變了聲音,揚聲道:「你下得了手嗎?」

  是個女人的聲音。

  他做女裝大佬也不是第一次,性別不受限,為達目的變個女的也無可厚非。

  只是這次變的女人長著一張幻視他女朋友的臉。

  幻視一愣。

  這樣的操作他還是第一次見,那通透澄澈的綠眼瞳中霧似的氤氳開一層茫然,稍稍卸了攻擊心,站在那裡瞧著洛基變成的旺達。

  但腦子轉得快就是快,愣過之後,他也就恢復清醒,面對洛基那一聲「下得了手嗎」的質問,用行動作了回答。

  邪神躲幻視更加猛烈的進攻躲得有些辛苦,以至邊喘息邊怒道:「我很替你的女朋友感到擔憂。」

  「我說過,你的幻像對我起不了作用。」幻視一面出拳,一面十足冷靜地道,「就算變成她的樣子,在我眼裡你跟她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或許在打架的時候說話。

  洛基有意誘導他回答,現在找著可乘之機,薄唇一樣,隨即在幻視的拳風下沒了蹤影。

  幻視動作頓了頓,要屏息再找,迎面飛來兩把匕首,他側身躲過,然後知道,這只不過是給了洛基更多逃跑的機會。

  大概像洛基說的,神無所不能,幻視這個半神化的產物也不用放在眼裡,照樣來去自如。

  幻視握一握拳頭,起飛往洛基逃跑的方向去,卻飛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從天際橫貫過來一道巨大的彩虹橋,如神跡降臨,輝煌無比,看多少次都看不膩。

  邪神的話應該做一點改動。

  無所不能的前提是,這個神沒有碰上從阿斯加德怒氣衝衝飛過來找他算賬的哥哥。

  「我真不幸。」事後阿斯加德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邪神如是說。

  托爾·奧丁森的心很累。

  任誰在結束了東奔西跑維護九大世界和平的任務之後回到家,發現自己的弟弟出去搞事,也不會感到高興。

  最讓他生氣的是,洛基不單單私自藏起宇宙魔方,還把寶貴的魔方給弄丟了。

  「你能做成一件像樣的事情嗎?」托爾憤憤問。

  他站在托尼家客廳問話的時候,手上也沒閑著,把被揍得臉上舊傷添新傷的弟弟五花大綁。

  「必須聲明。」洛基道。

  他一說話,就扯動嘴角的傷口,大概是很疼的,輕輕地「嘶」一聲,隨即若無其事,繼續聲明,「弄丟宇宙魔方的不是我。你現在當了眾神之主,怎麼還是任用一些垃圾當手下。」

  話音未落,身後啪啪地響起女武神掰指關節的聲音:「我現在覺得你也很偉大。不管被揍多少次,你永遠都不甘閉上那張欠揍的嘴。」

  托爾抬手阻止了女武神和洛基的又一次大戰,轉身向盟友表達歉意:「我會把他鎖在王宮裡。他哪裡也去不了了。」

  托尼抱臂站得筆直,冷眼看洛基。

  老父親的腿上粘著一只軟綿綿的幼兒掛件,黛茜躲在爸爸身後,偷偷摸摸地看洛基,知道這個人是做了壞事,要受懲罰了。

  她為洛基的變壞感到有些難過。在他變壞之前,她跟他玩得很好,雖然是單方面的。

  「沒關系。」托尼道。

  他這諒解來得令人意外,就連洛基都轉過臉來看他一眼,四目相對,彼此都領略了眼中不變的要把對方搞死的心意,於是又都滿意地把目光收回去。

  「他盡管來。」鋼鐵俠補充道,「能不能活著回去就看他的運氣。」

  為了能活下去,洛基到底還是跟著托爾回了阿斯加德。

  當然,回不回不是他說了算。

  紐約之戰後第二次體驗牢獄生活,這次恐怕要關很久很久。

  阿斯加德人走後,差點兒被拐走的團子情緒還好,萬萬沒想到家裡的小黃人抑郁了。

  一個一個在客廳裡東倒西歪,或趴或躺,全病懨懨的,仿佛剛經歷過生化危機,連吃香蕉的興趣都沒有。

  鮑勃掏出一張拍立得照的洛基的照片暗自垂淚,被其他的小黃人發現,一擁而上搶成了碎片,這下他更加傷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彩虹橋再度降臨的時候,場面依舊很壯觀,不過回去的這一趟,主要壯觀在別墅大門口排得整整齊齊給洛基送行的小黃人隊伍。

  有揮手帕的,有撒花瓣的,有送禮物的,有致辭的,場面之隆重,不知道還以為在歡送哪位英雄。

  「這是怎麼回事?!」托爾滿頭霧水。

  洛基看那擠得水泄不通的香蕉膠囊一眼,相當煩躁,更甚於發現宇宙魔方不見了的時候:「能快點把我送進監獄嗎,哥哥?」

  這場歡送儀式最終還是被滿臉不高興的房東托尼終止。

  他把小黃人趕進房子,轉身親眼看著托爾和瓦爾基裡把洛基帶進彩虹橋、消失在眼前才安心。

  這樣的壯麗景像黛茜一年也看不了多少次。

  小小的寶寶使勁兒仰著脖子,大眼睛盯著來了又去的彩虹橋,聲音太大,還知道兔子一樣捂住耳朵,紅紅的嘴巴張圓了,奶呼呼地感慨:「哇——」

  彩虹橋尾巴消失的時候,她伸手想去夠,夠著夠著飛在半空,竟然突破了以前達到的高度,能飛越托尼的頭頂。

  大概注意力一集中起來,潛能總是無限激發的。

  這下站在門邊的溫蒂也跟著輕輕「哇」出聲。

  老父親此刻格外冷靜。他不出聲,只是看著女兒飛,等黛茜飛過他頭頂十公尺到了極限,失去平衡往下掉的時候,一伸手就把這小超人接在臂膀裡。

  團子「咯」地一聲笑,粉嫩嫩的臉肉嘟起來,不知道剛才稍稍出點兒差池就要摔在地上屁股開花,覺得好玩,親昵地抱住爸爸的手臂,要再來一次。

  洛基的騙局被識破,人被帶回阿斯加德關押,幻視也該回他自己的家裡去。

  「你們以後打算結婚嗎?」溫蒂在打包要讓幻視帶回去的點心,低頭笑著說了這麼句,隨即感覺有些失禮,赧然道,「不好意思……」

  「啊。」幻視原本在想事情,倏然回神,擺手道,「沒關系。」

  提起旺達,他的表情就很溫柔。人在想到生命裡一切美好時,總是溫柔的。

  「旺達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伴侶,但是我還沒想過跟她結婚。」幻視道。

  溫蒂問:「為什麼?」

  幻視一低頭,瞧見懷裡抱著的在寶寶樂園做房子得來的大布偶,他要帶回去送給旺達:「我還沒做好准備。只怕給不了她最好的。」

  溫蒂笑起來。

  幻視就抬頭看她:「怎麼?」

  「沒什麼。」溫蒂搖頭,把點心的打包盒遞給幻視,「我想旺達要是聽見這些話,會感到很幸福的。」

  —— —— —— —— —— —— —— ——

  小黃人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從失戀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還不如不要恢復。」托尼冷言冷語。

  一恢復,六七十個膠囊的食量空前擴大,家裡的冰箱瞬間空了好幾個。

  不僅要吃,還要吵人,呱呱呱地從跟前經過,電視裡放的什麼新聞都聽不見。

  「咦,在講旺卡巧克力。」溫蒂拉著吸塵器從旁邊經過,看見電視畫面,情不自禁停下腳步,「說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抽到巧克力裡隱藏的神秘大獎。也不知道是什麼,全球只有一名。」

  她開始浮想聯翩:「說不定是房子或者豪車呢。」

  「拿房子或豪車當獎品很稀奇嗎?」托尼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瞧溫蒂心花怒放的樣子,「如果你想要,年終獎可以發你一棟房子。」

  溫蒂點點頭。

  她點頭主要因為在看電視,一開始沒注意老板說的什麼。

  等一回神反應過來,吸塵器的頭「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這一天下班的時候,斯塔克家的保姆小姐是哭著出的門。

  回到家裡,溫蒂還給賈維斯打電話:「賈維斯先生,斯塔克先生說要獎我一棟房子……」

  「是的,溫蒂。」賈維斯溫聲道,「房子的樣式我已經在看了,請不要擔心,斯塔克先生不會爽約的。」

  溫蒂還沒有自己名下的房子。

  但無功不受祿,托尼這麼大方,她反而感到良心不安了。

  很久以後,無聊媒體研究斯塔克家的保姆為什麼從溫蒂上任之後再沒有更換過,列舉出無數的理由,都不如從老板給出的豐厚薪水下手。

  當然,還要算上溫蒂自己的職業道德修養。

  回到看新聞的這會兒,溫蒂想起黛茜的超級英雄卡已經收集了絕大部分,卻始終沒有抽到鋼鐵俠的卡片。

  小雛菊寶寶堅持集卡堅持了很久,從一開始爸爸讓溫蒂買了很多包巧克力回家拆,到現在每天只開一包她就很高興。

  今天的巧克力還沒拆。

  溫蒂打掃完客廳的地板,洗干淨手,從廚房的冰箱裡拿出一塊巧克力,吹響了哨子。

  沒過一會兒,就有個穿小恐龍外套的寶寶飛快地從玩具房跑出,一路朝廚房奔來。

  途徑客廳,黛茜瞧見爸爸在偷偷地喝東西,還湊過去瞧了一瞧,聞見是咖啡,嫌棄地把腦袋一扭,掉頭又來找溫蒂。

  拆巧克力拆出儀式感,也是很不容易的。

  要把先把巧克力放在白餐盤裡,默念三聲鋼鐵俠卡,再慢慢地用手撕開包裝。

  黛茜不懂什麼叫默念,這個環節往往由溫蒂完成。

  溫蒂今天沒有十分盡職地做好這件事情,因為剛剛托尼說要獎她一棟房子,給她心靈造成了極大的震撼,閑下來的時候腦子裡還是有三個感嘆號在顫抖。

  等她顫抖完,黛茜也已經把巧克力紙撕開來了。

  溫蒂坐在寶寶身邊,跟黛茜頭碰頭地看:「今天會是鋼鐵俠卡嗎?」

  團子一把抽出卡片。

  「咦。」這是團子在說話。

  「咦!」這是溫蒂在說話。

  很遺憾的是,今天也沒有抽到鋼鐵俠卡。

  但遺憾之中還伴隨著意外——黛茜拿出的卡片是長方形的,內容也跟其他英雄卡不一樣,閃閃發光,上頭印著大寫加粗的黑體字。

  「金獎券」。

  「這是什麼東西?」溫蒂拿著翻來覆去地研究。

  「喔!」她很快深吸一口氣,握住了滿臉懵懂、跟著想看看怎麼回事的黛茜的小手,十分激動,「你中獎了,黛茜!」

  這個世界就是充滿各種想得到想不到的境遇。

  就像今天早上溫蒂起床的時候絕沒料到自己會得到一棟房子,也像此時此刻,全球只有一個的超級大獎,出現在黛茜的巧克力包裝裡。

  「獎品是參觀巧克力工廠。」老父親沉聲念出了獎券背後附加的小字,「很不錯。」

  他看完,把金光閃閃的獎券放在桌面上,將女兒的下巴肉一撓,好整以暇道:「你運氣很好啊,女士。」

  「爸爸的卡哪兒?」

  這位年幼的運氣很好的女士卻只關心鋼鐵俠的卡片藏在什麼地方,趴在托尼腿上滿心期待地問,等聽見大人說沒有,兩道眉毛就蠟筆小新一樣撇下去,很有些失望。

  所謂的神秘大獎沒有溫蒂想的那樣豐厚,卻也相當有趣,去看一看沒什麼不可以。

  獎券上面沒有指定日期,托尼打算等空閑了再帶女兒去逛逛。

  在那之前,黛茜已經有了一項有趣的活動。

  10月31日,萬聖節前夜。

  對於孩子來說,沒什麼比在萬聖節前夜變裝拿著籃子上討糖果更好玩的了。

  到時候,紐約街頭會走著許許多多打扮得古怪又漂亮的人,還有表演,場面盛大,往往令人津津樂道。

  人用天使鬼怪的面部做偽裝,也給非人提供了保護色。

  據說真正的鬼怪會借著萬聖節前夜真假不辨的機會走上街頭,跟人類一起狂歡。

  上一個萬聖節前夜來臨的時候黛茜話都還說不利索,糖果是托尼買回家,也是托尼吃掉的。

  今年的寶寶已經能夠自己裝成鬼怪去敲別人家的門了。

  只是住獨棟別墅也有獨棟別墅的煩惱,周圍有森林有瀑布,就是沒有別的民居。

  托尼提前跟黛茜說好,晚上會帶著她出去外頭敲門要糖果。

  私人農場裡的管理員阿瑟早早地送來最好的南瓜,小黃人在家裡閑得沒事做,叫上笨笨一起雕南瓜頭。

  那幾天黛茜的飯裡總有用南瓜做成的各種菜。

  全家歡喜地要過節,金獎券的事情也就一時拋在了腦後。

  結果到了三十一號下午,視線透過別墅的窗子望進家裡,卻只有黛茜和溫蒂兩個人在家。

  「爸爸工作了。」團子坐在地板上擺弄南瓜燈,輕輕地跟溫蒂說話。

  她身後一堆雕得稀奇古怪的南瓜,一開始的幾個還算正常,到後面,全成了黛茜稱王的雕像、小黃人將托尼踩在腳下的雕像、小黃人跟黛茜一起稱霸世界的雕像。

  雕得活靈活現,尤其那個被踩扁的鋼鐵俠,一看就知道融入雕刻師飽滿的感情。

  而托尼之所以沒有把這個南瓜雕用火烤了吃掉,是因為成品出來的下午他沒有在家。

  一輛客機被劫後墜毀,他知道之後,就穿著裝甲呼嘯而去,把才睡醒午覺的女兒留在家裡。

  黛茜那會兒還抱著奶瓶咂咂地喝,看見爸爸站起來快快地走路,以為要出門玩,趕緊骨碌爬起身跟在後頭,哪知道裝甲一飛出來,就帶走了爸爸。

  「是去工作了。」溫蒂也坐著,給黛茜扎小辮子,瞧著小小的一個坐在地板自己玩,比起從前懂事許多,現在都沒含著淚說要找爸爸,心裡湧起許多的憐愛,柔聲道,「但他很快就會回來。還要一起過節呢。」

  團子慢慢地往溫蒂身上一靠。

  寶寶今天給打扮成小女巫的樣子,眼睛塗上黑眼圈,穿了長長的黑袍,把一雙小腳都藏在底下。

  魔杖和飛天掃帚是標配,只是拿這麼多道具就拿不了裝糖果的小籃子了。

  就算是畫黑眼圈的團子,也依然是可愛的團子。

  溫蒂給黛茜這麼一靠,心裡綿軟非常,真恨不得把家裡所有的糖果都搜刮給她。

  「好了。」保姆把梳子一放,替黛茜戴上女巫帽,笑盈盈地瞧著,「多可愛的女巫。」

  團子也高興,呼啦一下把南瓜燈放在一旁,站起來往房間跑:「爸爸!」

  她想讓爸爸看看自己扮成什麼樣兒了,卻忘記剛剛才說過爸爸出門工作,等轉來轉去找不著人,才跑去趴在陽台門上,仰頭望天,不知道老父親什麼時候才回來。

  一等等到太陽下山,暮色四合。

  小黃人也要跟著黛茜出去拿糖果,都在地下城堡裝扮成鬼怪,戴上假牙穿上披風是德古拉,頭頂耳朵屁股拖尾巴是狼人,難得有一個平時不怎麼說話的,默默做了金紅配色的裝甲,在cos鋼鐵俠。

  托尼要是看見,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高興。

  小黃人們浩浩蕩蕩地提著南瓜燈從地下上來,高興不已,嘰嘰呱呱說話像菜市場,卻在第一只腳踏進客廳的時候集體噤了聲。

  客廳裡只亮著一盞燈,賈維斯調暗了亮度。

  沙發上的小主人縮成個小小的團,包在薄毛絨毯子裡,安安靜靜地睡覺,柔軟單薄的脊背一起一伏。

  她的女巫魔杖和飛天掃帚放在一旁,做好准備,隨時出發。

  可准備了一下午,托尼也還沒有回來。

  小黃人們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凱文往前一步,剛要說話,被坐在沙發上瞧著黛茜睡覺的溫蒂一個噓聲的手勢阻止。

  團子趴在陽台門上眼巴巴等爸爸等了很久,老也等不來,問溫蒂,溫蒂給不出確切的回答,拿一顆糖果哄她,她也不吃。

  等到後來實在累了,自己爬上沙發,臉還朝著外頭,想第一時間發現爸爸回家,可惜眼皮子越來越沉重,一睡睡到現在。

  說不定要錯過表演,也錯過上街要糖果的時間。

  溫蒂不讓吵鬧,凱文帶著同伴悄悄地從客廳退了出去。

  大概撤退的時候腳步聲大了些,熟睡的寶寶眼皮一動,讓房子裡所有喘氣的一下子都凝神屏息,定在了當地。

  好在只是動動眼皮,團子翻個面,繼續遨游夢鄉,沒有醒來。

  溫蒂輕聲請賈維斯幫忙看一會兒黛茜,躲到客廳外頭給托尼打電話。

  電話連接聲響了幾下,托尼接起來。

  他那邊還有嘈雜的人聲,通話體驗不很好。

  「說。」托尼道。

  溫蒂問得小心翼翼:「斯塔克先生,今晚還帶黛茜出去要糖果嗎?」

  托尼沉默一下。

  視頻界面裡他轉頭望後面看了兩眼,仿佛還有沒做完的事情,再轉回來,問:「黛茜呢?」

  「她睡著了。」

  老父親楓糖色的眼瞳裡情緒沉浮,最終都壓進眼底,沒能看見女兒的臉,他只淡淡道:「我會盡快趕回去。」

  這個「盡快」是多久,誰也不好說。

  溫蒂還想說什麼,托尼電話那頭有人道:「鋼鐵俠——」

  談話被迫中斷。

  溫蒂掛掉電話,回到客廳瞧著還睡覺的團子,輕輕地嘆一口氣。

  她讓笨笨搬一張小床出來,用毯子裹著軟綿綿的寶寶,把黛茜放進小床裡睡。

  一動,黛茜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抬手要揉,小嘴吧嗒一下,小聲地叫爸爸。

  「爸爸還要一會兒才到家。」溫蒂包住她的手,「繼續睡吧。」

  一連哄兩三遍,黛茜才又慢慢合上眼。

  趁她睡覺的工夫,保姆到廚房裡做一點飯。她心裡知道,托尼大概是沒辦法在要糖果的時間趕回來了。

  家裡唯一的大人在廚房,客廳安安靜靜。

  片刻,門口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個頭,往裡面看。

  發現寶寶還在睡覺,周圍沒有別人,那黑影就伸出一只小黃手,神神秘秘地向身後招一招。

  然後從客廳門口躡手躡腳地溜進來一隊小黃人。

  每只香蕉膠囊還是原先的萬聖節打扮,唯獨與剛才來時不同的是,每人手裡都提著個小小的南瓜籃子。

  凱文走在第一個,以跳芭蕾舞的步子無聲前進,走到黛茜身邊,悄悄伸出手去——

  打開了她的糖果籃。

  他從自己的南瓜籃子裡抓一把糖,輕輕放進黛茜的籃子裡。

  第二的斯圖爾特也從自己的南瓜籃子裡抓一把糖,放進黛茜的籃子裡。

  將近七十個小黃人,將近七十把糖果,將黛茜的籃子塞得滿滿當當。

  天上星星閃爍了許久的時候,鋼鐵俠披星戴月地從外頭回來了。

  他的裝甲上多了些劃痕,面甲升上去,額前的褐發還沾著汗珠。

  明明天氣已經涼了起來。

  黛茜在爸爸回家前大半個小時醒的,這會兒正坐在餐廳的寶寶椅裡吃晚飯,滿滿一勺的南瓜塞進嘴裡,吃得很香。

  她睡醒還是沒瞧見爸爸,其實哭了一陣的鼻子。

  不是因為沒能去外頭要糖果,實在是等了很久,還不見爸爸回來,心裡著急,埋在溫蒂懷裡嗚嗚地哭。

  小黃人在旁邊瞧著,也跟著嗚嗚地哭。

  多了六七十個陪哭的,溫蒂真是好辛苦。

  團子哭著哭著肚子叫,被溫蒂抱去吃飯,吃兩口眼淚自己止住了,雖然還淚眼朦朧,小手卻已經在認真地舀菜,叫人哭笑不得。

  客廳裡響起腳步聲,黛茜第一個聽見,耳朵豎起來,馬上勺子也不要了,撐著椅子要出去,嘴裡塞著南瓜,含含糊糊地叫:「爸爸!」

  別提有多高興,還沒「爸爸」完,已經滿臉是笑。

  托尼拆了裝甲,去盥洗室洗一洗手和臉,顧不上換衣服,大步走向餐廳,把從門口出來的團子捉個正著。

  黛茜被爸爸抱起來,油油的嘴巴蹭過去,蹭了他一臉。

  托尼由著她蹭,看她一身女巫的小黑袍,義舉過後,終於有時間體味心裡那股歉疚,比倒了什麼味道的瓶子都要復雜。

  托尼·斯塔克的孩子才兩歲,想要好好地過個萬聖節,扮成小女巫去別人家裡要糖果,跟其他的小朋友一樣。

  鋼鐵俠不能實現她這個願望。

  「對不起。」托尼道,「下一年……」

  「爸爸!」懷抱裡的寶寶突然亂動,扭著要下地,也打斷了老父親的話。

  老父親聽話地把女兒放到地板,這個飯還沒吃完的呲溜一聲,跑得比狐狸還快,真像騎了飛天掃帚,一下就沒蹤影。

  但沒過一會兒,小女巫又飛一樣回到爸爸身邊,手裡還捧著個沉甸甸的糖果籃子。

  「爸爸!」黛茜很高興,把籃子給托尼看看,「搗蛋搗蛋!」

  她「trick or treat」還不能發得很好,兩個詞都咬成了搗蛋,絲毫不影響她的興奮勁兒。

  團子並不知道怎麼一覺醒來多了這麼多糖果,溫蒂也說不知道,就像施了鬼怪的魔法。

  「好多,爸爸。」黛茜捧出一捧。

  究竟怎麼回事,托尼一問賈維斯就知道。

  然而老父親沒有問。他從女兒手心的一捧糖果裡拿出一顆,剝開糖紙,放進嘴巴,笑了一下:「很甜。」

  門邊偷看的小黃人凱文松了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慢慢地走回他的地盤去。

  在走廊上,他偶然往窗外一望,想看看外頭的好夜色,猛然發現月亮被朵迅速飄飛的烏雲蓋得密密匝匝,一點兒光也不透。

  天黑得有些奇詭。

  凱文不知道怎麼,打了個冷戰。

  這頭的老父親吃了女兒的糖果,將她淡金的小辮子撫一撫,打算讓她先吃完晚飯再說,才站起身,就聽見賈維斯道:「先生,您有客人。」

  夜幕已至,居然有客人。

  「什麼人?」托尼問。

  「他遞了一張旺卡巧克力工廠的名片。」智能管家道。

  除開每天一塊巧克力抽鋼鐵俠卡,余下的時間,這個家裡的人幾乎都要忘記旺卡巧克力這麼一回事兒了。

  托尼眸光一轉,往餐廳外走去。

  黛茜骨碌碌地跟在後頭。

  客人已經在客廳裡等待。安全是安全的,否則先過不了賈維斯那一關。

  但詭異……也實在詭異。

  這是個打扮與時代格格不入的男人。

  魔術師道具一樣的高帽子底下是剪成了蘑菇頭的紅發,發尾往裡翹著,不時拂過他蒼白的面頰。

  他戴了一副深紫的眼鏡,嘴唇薄而泛粉,身形修長,卻偏偏要在高領的內襯外加一件深紅外套。

  那戴著黑手套的右手握著一把圓柄的木頭手杖。

  這種裝扮放在萬聖節前夜倒還說得過去,可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看見托尼帶著女兒出來,那人不緊不緩抬手摘下眼鏡,露出一雙好看得讓人忽略他身上所有古怪的黑色眼睛。

  來客微微一笑。

悠于 2020-3-8 11:30

第141章

  他的牙齒真白, 上下兩排顆顆整齊,是托尼迄今為止見過牙齒最齊的。

  托尼還沒說話, 這人先從深紅外套口袋裡拿出幾張卡片, 垂眸瞧一眼,仿佛上了台臨時忘詞的主持人,要靠手卡才能回憶起開場白。

  他一開口, 說話的腔調也有些奇怪:「托尼·斯塔克和黛茜·斯塔克。」

  說著拿黑眼睛掃一掃獨身老父親和他的女兒,面不改色,繼續道:「我是旺卡巧克力工廠的主人威利·旺卡,恭喜你們從巧克力裡抽到金獎券。同時很遺憾,你們沒在約定的時間來參觀巧克力工廠。」

  尾音總是放輕, 往上飄著,還有時不時要短促笑一聲的小習慣。

  聽姓氏就知道是工廠的主人。

  威利一說話, 黛茜就笑, 兩只小月牙又出現在臉上,扯著爸爸的褲子,大眼睛一眨不眨,注意力全給了這位客人。

  小雛菊寶寶還沒面對面見過其他人的萬聖節變裝秀, 威利穿得詭異又華麗,對於她來說實在新鮮得很。

  托尼下午出門, 晚上回家, 忙了好幾個小時,沒換衣服沒有洗澡,晚飯也沒吃, 身體已經疲憊,大腦卻還清醒,但再清醒的大腦面對威利·旺卡這番沒頭沒腦的話也要遲鈍一下子。

  「不好意思。」托尼抬手示意威利坐下說話,「我以為並不存在什麼約定的時間。」

  暗中觀察的笨笨很有眼色,悄悄溜去廚房端飲料。

  威利不坐。

  「金獎券上寫得很清楚。」他道。

  他說話,自始至終都保持可以用來做牙膏廣告的完美笑容,露八顆牙齒,一顆不多,一顆不少。

  但托尼說不存在約定時間的時候,威利的笑容就減淡了一點。

  他抬手看腕,是個看時間的動作,然而那手腕上光禿禿地沒有表。

  「金獎券上有。」威利豎起左手食指,「說了在萬聖節前夜太陽一落山就來,我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人。」

  托尼於是讓溫蒂拿出金獎券看一看。

  溫蒂翻來覆去地把上頭的大字要看穿孔了,也沒看出哪裡寫著時間。

  「或許用摸的?」她具有敏銳的偵探嗅覺,「敲上盲文或者莫斯代碼,要考驗獲獎者的偵查能力。」

  最好是有商家願意用這種方法來消磨消費者的耐心。

  「你說的沒有一句是正確,女士。」威利將拐杖靠在沙發邊,緩步走向溫蒂,接過她手裡的金獎券,手指向一處,「寫在這裡。」

  靠近時,能聞見他身上香香的花生巧克力味兒。

  溫蒂大感驚奇,探頭去瞧他指的地方,隨即像梗了塊石頭在喉嚨,說不出話,臉色也怪怪的。

  比螞蟻還小的字寫在那裡,可能是以為世界上每個人都隨身帶著把放大鏡。

  兩個大人的身形底下還站著個矮矮的踮著腳的團子。

  黛茜抱著溫蒂的腿,也想瞧瞧獎券上面有什麼奇妙。

  她之前或許期待過抽獎抽來的巧克力工廠之行,但這個機會現在白白地沒有了。

  「我很抱歉。」托尼道,「旺卡先生,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派車把你送回工廠。」

  抱歉是抱歉,老父親臉上卻沒有多少可惜之色。

  參觀工廠是想做隨時能做的事情,何況比起參觀,直接給一張鋼鐵俠卡片可能讓家裡這小的高興得多。

  威利眸光一閃,提起手杖,微笑道:「不用抱歉。我專程過來,是為了彌補你們的遺憾。跟我走。」

  這裡是托尼的家,他倒來去自如,話音剛落,邁著長腿徑直往外走,仿佛外頭正等著八匹白馬拉的皇家馬車。

  跟上去之前,托尼想的是,再過兩個小時就到黛茜的睡覺時間了。

  要出門玩,團子很高興,牽著爸爸的手,走路快得女巫的黑袍子飛起來。

  這似乎是個相當魔幻的夜晚。

  溫蒂送老板和黛茜出門,門外沒有車,三個人竟走進的是一間透明的、憑空出現的電梯。

  說是電梯有些不恰當。因為大門閉合之後,威利·旺卡按下按鈕,這個透明的大箱子底下竄出火焰,如同拔地而起的火箭,筆直飛往天際。

  一轉眼不見了蹤影。

  溫蒂呆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神,抬手撫摸額頭,整個人醺醺然,鼻端還飄著威利身上那股濃郁的花生巧克力香氣。

  天上的月亮還被雲遮蓋,一絲微弱的光線也不透,穹頂如同巨大無比的黑色幕布,給萬聖節前夜所有的詭麗和荒誕演出當背景。

  「我想我是不太清醒了。」保姆喃喃道,「賈維斯先生,是這樣嗎?」

  賈維斯沒有回答。

  托尼·斯塔克是個天才。是個看一晚上資料瘋狂學習就能在第二天成為熱核天體物理學家的天才。

  他還是個發明家。

  種種事實可以表明,黛茜她爸是相信科學的。

  然而今天晚上,從腳邁出大門那一瞬間開始,所見所感就很難用科學來解釋。

  比如在天上亂飛的電梯。

  「我想你知道這不符合物理學原理。」托尼對威利道。

  威利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是一個科學家。」

  他隨即拉下臉:「我不喜歡科學家。電梯在天上飛是完全符合原理的,先生。否則我們現在應該掉下去。」

  黛茜不知道什麼原理。

  她坐在電梯裡,低頭看地上變得越來越小的房子,房子裡的亮光漸漸成了拳頭大小,像能一下握在手裡。

  幼兒的萬聖節前夜前半段可能過得不如意,但此時此刻,再沒有誰的萬聖節過得像她一樣酷。

  電梯飛行的速度很快,飛越無數的山川河流和樓房,底下的人群鬼怪或悲或喜,都跟所有倒退的風景流逝到沒人知道的地方去。

  終於,底下出現一大片錯落有致的建築。

  巧克力工廠正張燈結彩,廣場上到處堆著巧克力做的南瓜頭,音樂悠揚,糖果鋪撒成的地毯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廠房。

  某一瞬間,托尼跟溫蒂一樣,出現了短暫的醺醺然,雙頰發熱,眼睛閉合的時候,恍惚看見底下廣場上擠滿了奇裝異服的人群。

  睜眼再仔細看,卻空無一人。

  他的手伸下去,牽好了女兒的手。

  跟著威利·旺卡出門或許是鋼鐵俠這一生做過的最爛的決定之一。

  濃郁的糖果香氣熏染得他仿佛也成了糖果,電梯開始降落,越是靠近廠房,這種錯覺越是強烈。

  「你把廣場布置得很熱鬧。」托尼道,「可惜似乎沒什麼客人。」

  威利只是微笑:「客人已經來了。避免交通擁擠,我們從房頂進去。」

  他進屋的方式有些粗暴。

  本以為會有什麼大門從房頂打開,結果是電梯整個兒不管不顧地撞進去。

  轟隆一聲,把滿心歡喜看風景的團子給嚇一跳,趕緊扯扯爸爸的褲子,要讓大人抱起來。

  穿越屋頂之後,眼前驟然明亮。

  再看看驀地豐富多彩起來的世界——巨大的甘草棒上長著通透欲滴的紅蘋果,花朵裡盛著奶油,綠草地旁一條汩汩流動的深褐的巧克力河,居然連天空灑下的細細白雪都是椰絲。

  托尼徹底失語。

  他感覺這個世界過於魔幻,甚至像一腳踏進糖果屋。

  「我沒見過這種樣子的糖果工廠。」

  「是嗎?」威利聳聳肩,「什麼樣的糖果工廠都會有的。」

  他說著替這兩位客人打開門。

  黛茜是巧克力工廠接待過的最小的客人了。小小的寶寶到這裡,比到什麼樂園都要快活,能觸碰到的一切全是糖果,小腳踩在草地上,踩得久了,發現草融化成甜甜的糖。

  「爸爸!」她如果知道哥倫布,此時的心情比起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時候也差不了多少,呼哧地蹦跳,呼喊爸爸,要讓爸爸也看看。

  「請便。」威利極其慷慨地一攤手。

  斯塔克父女沒有從置身糖果屋的或驚或喜中緩過神,托尼本身也不讓黛茜吃那樣多的糖,一陣茫然和失語之後,老父親從樹上摘了一個糖蘋果,放在黛茜捧起來的小手裡。

  威利見狀一挑眉,到底沒有說什麼。

  糖果屋算不上稀奇。

  在見過巧克力工廠奇奇怪怪的生產工具和產品之後,才知道用糖果做景觀只算得上最普通的。

  「這個是吃了能學會吹口哨的糖果。」威利從一堆五顏六色的口哨糖中拿起一個,笑吟吟放在托尼手裡,「很多孩子為學不會吹口哨煩惱,只要吃一個糖果就能解決。」

  他仿佛知識最淵博的園丁,在炫耀豐收的花園,轉身再拿起一個,隨即發現拿錯,有些嫌棄地放下,「這個糖果是失敗品。」

  他道:「它只能夠讓無聊的大人長出頭發,如果標上旺卡工廠的名頭放出去賣,可能會砸了我的招牌。」

  威利很快換上一個新的:「這是做夢糖。」

  他的眼神縹緲起來:「能做一切想做的美夢……我有一段時間,經常做一些神奇的夢。夢見我在加勒比海當海盜,或者換了一雙剪刀做的手,還有一次,是在另一個世界裡,做一個瘋瘋癲癲的帽匠……」

  威利說著說著笑起來,依然是標准笑容:「醒來之後我就想,如果能把夢裝進糖果裡,一定會很受歡迎。」

  「這樣很奇怪。」托尼接過威利的糖果,放在眼下看,眉頭微微皺著,「也毫無意義。」

  威利十分驚訝:「糖果要什麼意義?」

  「糖果是讓人快樂的,斯塔克先生。」


第142章

  托尼一怔。

  他倒沒料想威利這樣說, 一時抿抿嘴唇,雖然看上去還是覺得一切扯淡的模樣, 但也沒再說什麼, 把奇奇怪怪的糖果都替黛茜收起來。

  威利·旺卡介紹了這麼多糖果的神奇作用,於他無異天方夜譚,科學家的心裡並不相信, 不表態,一出於禮貌,二是家裡的孩子很喜歡,三則因為自始至終隨巧克力香氣在感官中縈繞不去的似夢非夢的失重感。

  托尼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給自己念故事書的瑪利亞。

  是在他還小的時候, 一晃幾十年,聽故事和吃糖的感覺具體是什麼樣的, 已經淹沒在成年人世界許多許多的忙碌和煩惱裡, 模模糊糊地回憶不起來了。

  腳背上有什麼東西輕輕地踩過去。

  老父親低頭去看,是個小個子。

  未免太小了一點,連黛茜的身高也比不上,明明四肢健全, 還有成年人的體征,筆直地站著卻只有三十釐米左右, 目測連先前糖果屋裡的糖南瓜都比他高些。

  「喔, 你踩到客人了,瑞安。」威利輕聲道。

  那小個子快快地走開,這才讓托尼看清, 他肩上還背著工具箱,大概行色匆匆地是要修理工廠裡生產糖果的機器。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小的人。」托尼感覺匪夷所思。

  「能理解。」威利垂眸瞧著底下的小雛菊寶寶,神色莫辨,嘴上道,「畢竟倫柏地很危險,草叢裡藏著猛獸,去那裡冒險的人很少,也就見不到奧柏倫柏人。」

  這位廠長曾經獨自到倫柏地探險,尋找新的糖果口味——做夢夢見當海盜,現實裡為了糖果以身犯險的做派也的確有幾分海盜的大膽——結果糖沒有找著,意外地找到喜歡可可豆的奧柏倫柏人。

  威利用可可豆當工資,成功換來一個部落的員工。

  這些故事要是說出來,恐怕托尼更覺得是天方夜譚。

  威利本來張了嘴巴要說,一抬眼瞥見托尼的臉色,頓時興致缺缺,只低頭專心致志地觀察黛茜。

  他不算個喜歡孩子的大人,自己卻像個孩子,那雙黑眼睛好看就好看在透出鮮活的童真和靈動,放在任何一個成年男子的臉上都違和,但因為威利已經很奇怪,有這樣的孩子氣反而不奇怪。

  如果非要馬上說出一條威利親近小孩的理由,只能是因為小孩喜歡吃糖。

  黛茜也喜歡吃糖。她在巧克力工廠裡走了一路,高興了一路,卻總揣著小手,沒有隨便碰工廠裡的糖果和機器,哪怕剛才看見奧柏倫柏人從面前走過,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也只是輕輕地哇一聲,仍然乖乖地挨著老父親站。

  後來又走過許多廠房,拿了很多的糖果,諸如會孵出小鳥的巧克力蛋、覆盆子風箏和大餐口香糖,越奇越有,裝在工廠附贈的手提袋裡,滿滿的一大包。

  走完整個巧克力工廠,團子有些犯困,蜷縮在爸爸的懷裡打瞌睡,看見喜歡的就很快睜開眼睛。

  十月底的夜風越發涼起來,走出工廠大門,迎面的風呼呼鑽進脖子,涼得幼兒一哆嗦,把頭埋在托尼頸彎,等老父親溫暖的大手覆蓋上來,遮擋了寒意,她聽見外頭熱熱鬧鬧的說話聲,反而恢復點兒精神,抬起小手揉揉眼睛,轉頭望外邊看。

  「你的客人到現在也沒有來。」托尼對威利道。

  他指的是張燈結彩卻空無一人的廣場,裝飾得再漂亮也沒有用,生氣無存,在咻咻的風聲裡格外冷清。

  威利敲一敲手裡握著的玻璃外殼包裹的木頭手杖,彎唇笑起來,十分誠摯,將先前回答過托尼的話重復道:「不用擔心,客人已經來了。」

  空蕩蕩的廣場,看在黛茜眼裡又是另外一番景像。

  威利的客人從一開始就在。

  盛裝打扮,載歌載舞,糖果路上的糖果被潑灑往天空,落下來又是一場震耳欲聾的歡呼。

  有大人,有小孩,看起來非常快樂。

  「我很遺憾,斯塔克先生。」威利伸手揩了一下下巴,「顯然到你這個年紀,已經完全失去了那樣珍貴的東西。就像時間,一去不復返。所以難免會被表像蒙蔽,看不見表像之下的真實。」

  托尼皺起眉:「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威利轉而去看瞧著人群瞧得要痴了的小雛菊寶寶,答非所問:「很多孩子小時候都看得見。可惜後來他們長大,眼睛就一個比一個不好使,只能看見成了型的呆板的世界。不過也好。」

  團子今晚因為爸爸的工作錯過了萬聖節前夜的變裝表演,沒想到在巧克力工廠補了回來。

  她大眼睛裡倒映著的景像精彩至極,近乎魔幻,穿黑衣、頂著南瓜頭的人把頭摘下來互相拋,而頭摘下之後,脖頸上空空,分明什麼都沒有。

  這就有點兒嚇人。

  旁邊有個坐在宴會桌前拿著糖果大吃大喝的老婦人,一不留神把目光放到威利三人身上來,發現黛茜在看,糖果梗在咽喉,那可憐的細細的脖子上顯出個撐起的蝴蝶結樣子。

  她很快拍拍胸膛,把糖果咽下肚,隨手抓了一把甘草根丟向南瓜人們,喝道:「嘿!有孩子!」

  甘草根在空中長出雪白雪白的奶油花來,「噗」地落在南瓜人空無一物的脖頸上,幻化出一張張漂亮無比的面孔,只是頭發沒有顏色,眼瞳也沒有顏色。

  黛茜樂得直拍手。

  她隨即看見工廠大門口走進一對白了頭發的夫婦。

  這對夫婦從鐵柵欄門穿行而過,臉上一點兒變化也沒有,仿佛只是遇見陣頑固而冰冷的風。

  丈夫穿著黑白的西裝,妻子頸上的珍珠項鏈剛好搭配白禮服,歲月沉澱,優雅又高貴。

  在黛茜看來,這兩位老人很有些眼熟。

  她現在完全沒了睡意,看著老夫婦一路徑直走到這邊來,距離越發靠近,那夫人還用眼睛瞧她,亮晶晶地眨一眨,眨出溫暖的笑意,她就待不住,推推爸爸的胸膛,要到地板上去。

  托尼不明所以。

  做大人的完全處在一頭霧水的狀態,旁邊的威利也不說話,只有團子一個勁兒高興,現在又成了抱不住的小面團,他摟一摟無果,也就把黛茜放下來站著。

  老夫婦離托尼只有幾步路的距離。

  那位老先生不知道怎麼,臉上忽然流露出幾分不自在,腳步一頓,就在原地站住了。

  「霍華德?」

  做妻子的回頭看丈夫,眼神交彙,又好氣又好笑:「這麼多年了,還要鬧什麼別扭?!」

  然而男人一強起來,拿槍頂住頭也不好使。

  勸說兩句無果,夫人就踩著高跟鞋快快靠近托尼,近得幾乎要把臉都貼在托尼臉上。

  托尼一無所知。

  她仔仔細細地把托尼由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游移得十分緩慢,似乎生怕遺漏了某處細節沒發現,一面看一面嘆息,欣喜又心酸,抬手捂了捂嘴巴,等到片刻之後緩和了情緒,才慢慢道:「多了好多白發。我的孩子。」

  此時此刻,她的表情跟世界上許多女人會做出的表情一樣,眼含熱淚,心生憐愛,千言萬語說不盡,出口一句話,像說了千萬句。

  她們有個共同的名字,叫做母親。

  黛茜記事還不能十分清楚,辨認得出哪個阿姨是一起玩過的,哪個伯伯來過自己的家,但生活裡的許多處細節,藏在小小的腦瓜裡,一時半會兒挖掘不出來。

  如果能挖出,她現在一定知道,眼前的這對老夫婦,曾經在爸爸的相冊裡出現過。

  三人合影裡有托尼·斯塔克,還有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

  萬聖節前夜披著冷風前來的,是托尼的父母。

  「操心那麼多事情,當然會長白發。」霍華德·斯塔克還站在幾步路之外,手插口袋,就算老了,說話也是帥帥的樣子,有一眼沒一眼地瞧托尼,撇嘴道,「我長白頭發比他早,沒見你這麼心疼我。」

  「霍華德!」瑪利亞扭頭喝住丈夫。

  她再把臉轉回去的時候,碰上托尼一動,驚得她縮回手,反應過來,看看兒子眼角眉梢增添了的細紋,再忍不住,身體前傾,將托尼緊緊擁抱。

  「我的孩子。」她抬手撫上托尼的頭發,觸摸著的空氣冰冷又虛無,卻令她無比溫暖。

  這是超級英雄,是斯塔克工業的鋼鐵俠,是全美獨一無二的天才發明家。

  所有的名頭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孩子」在母親口中的分量。

  「安東尼,我的孩子。」瑪利亞輕輕道。

  她回頭再看還站在安全距離之外的霍華德,又成了妻子的模樣:「你確定要站在那裡一晚上嗎?」

  霍華德·斯塔克正在看地上站著的矮矮的黛茜。

  看黛茜一眼,再悄悄地看托尼兩眼。

  瑪利亞問話,他不作答,站在那裡,倔強一如從前那個輕易不開口說我愛你的嚴厲的又冷漠的父親。

  「霍華德。」瑪利亞道,「你知道我們的時間有限。」

  霍華德一怔。

  他抬頭,再認真看看兒子,抹一把臉,走了過來。

  父親的手搭上肩頭時,托尼仍然不自知。

  他只覺得刮到臉上風很涼,一陣一陣的巧克力香氣往鼻孔裡鑽,因為跟威利沒了對話,還分神想一想今天來不及救下就咽了氣的那名乘客。

  然後心髒一縮,鋪天蓋地的酸楚襲來,沒有緣由,強烈得他一瞬間微微紅了眼眶。

  「安東尼。」霍華德把頭低下去,輕輕地道,「我的驕傲。」


第143章

  時間流淌的速度恍惚緩慢起來, 慢成了磨人的鈍刀,偌大的廣場一時之間靜默得連風聲都停止, 唯獨聽見心髒在胸腔中咚, 咚,咚的跳動聲。

  托尼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抬手擦一下眼睛,剛才那一下沒來由上湧的情緒是身體心血來潮, 不能自控,他並不喜歡在陌生人面前失態,擦完眼睛,快快地用余光掃一下威利的臉。

  巧克力工廠的廠長拄著手杖,筆直站立在旁側, 目不斜視,面不改色, 仿佛什麼也沒看見, 即便看見也漠不關心。

  大人落淚,是頂頂無聊的事情,哭聲不好聽,樣子也毫無美感可言, 還會傳遞毫無意義的悲傷。

  威利工廠裡的奧柏倫柏人就從來都不哭,所以能保證極高的工作效率。

  團子站在爸爸身邊, 仰起頭來, 能瞧見這個搭著爸爸肩膀的老先生的屁股。

  用屁股對著人,實在是不太禮貌。

  霍華德極輕極快地對托尼說完剛才的那句話,心裡很不是滋味。

  二十多年一晃而過, 他的兒子也已經不再年輕了。

  瑪利亞為托尼多了白發傷人,心疼他在自我奉獻中消耗生命,而霍華德看見兒子的白發,猛然發覺,人生短暫。

  他的人生短暫,托尼的人生也短暫。

  人能活多長呢?最少是一天,最多是百年,為人父母,生老病死不可怕,親眼看著孩子經歷生老病死,才是最難過的。

  霍華德轉過身去。

  即便托尼看不見,做父親的在兒子面前還是不自覺要端著做父親的樣子,總是寡言,生前愛不出口,現在成了非人再見至親,真情流露也不過只有一句話。

  他也不像瑪利亞那樣將托尼緊緊擁抱。

  看斯塔克家的父與子,笑著笑著哭起來,悲聲過後,再瞧他們重聚首的情狀,又要忍不住破涕為笑。

  老父親的老父親一轉身,看見妻子臉上欣慰的表情。

  霍華德臉皮一繃,隨即渾身都不自在,板著臉道:「我說完了。」

  這才發現,托尼別扭的樣子跟他老爸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都嘴強,連微表情都很像。

  「每年都要見一次,不用每次都這樣有儀式感。」霍華德道。

  「可是。」瑪利亞問,「霍華德,我們還能這樣看多少年呢?」

  霍華德於是不說話了。

  完全不知情的托尼及時挽救失態,父親的手離了他的肩,那股匆匆來的情緒也就匆匆去,跟威利站在風裡看廣場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何況還帶個小小的女兒,夜色漸漸深了,他生出離開的念頭。

  「不急。」威利道,「我看她就玩得很好。」

  這個「她」,當然指的是黛茜。

  他的話頭指向孩子,順帶著將斯塔克夫婦的注意力也轉移到好奇張望的小雛菊寶寶身上。

  瞧見孩子,瑪利亞趕緊揩揩眼淚,露出兩分笑意,向黛茜伸出手。

  「這是我的小孫女。」她道。

  團子把手背在身後。

  瑪利亞喜歡她,見她不要握手,只把手伸去摸摸那女巫黑袍的一角,溫柔地道:「謝謝你,黛茜。」

  霍華德始終居高臨下地瞧著團子,沒有開口,高冷得很。

  片刻,他才緩緩道:「居然選他當爸爸。你太沒有眼光。」

  這話算不上什麼好話,幸虧黛茜不懂什麼叫做沒有眼光,也幸虧旁邊有個游魂拿著覆盆子風箏默默地溜過來,轉移了黛茜的注意力。

  「這是托尼·斯塔克,是嗎?」那魂問。

  一開口,還是個年輕人。

  瑪利亞開口說是,他就快樂起來:「我喜歡鋼鐵俠。可以擁抱他嗎?」

  反正托尼也感覺不到。

  只是開了這一個頭,不知道哪裡冒出來許多喜歡鋼鐵俠的魂,跟開見面會似的,爭先恐後要跟托尼親密接觸。

  老父親要是知道身邊圍了一大群非人,就為碰碰他的手,碰碰他的臉,碰碰他的頭發,恐怕惡寒得倒吸一口冷氣,雞皮疙瘩掉一地。

  因而漸漸長大失了童心,看不見威利所謂的更純粹的東西,對他來說不完全是壞事。

  這樣擁擠,簡直要把斯塔克夫婦也從托尼身邊擠開。

  但姜還是老的辣這個道理,古今中外都適用,在非人身上也適用。

  瑪利亞躲在丈夫身後,唯獨霍華德不慌不忙。

  這樣的場面已經經歷過多次,最初十年,被包圍的是他,後來他兒子成了鋼鐵俠,老斯塔克的粉就被吸得一干二淨。

  至於那些鬼捧著心肝喊出的諸如「啊啊啊啊啊啊啊托尼爸爸!」「妮妮看看媽媽吧!」「強勢承包我老公」的話,實在是沒耳朵聽,次次讓瑪利亞憋得滿臉通紅。

  通紅主要因為托尼·斯塔克的媽媽粉,每每遇見,都歸到霍華德年輕風流時的情債上。

  老父親的老父親有口難言。

  於是遇上這樣的場面,霍華德總會把手探進西裝口袋。

  拿出一疊美鈔。

  天女散花。

  生前愛的,死後一樣愛。幾乎所有的魂「呼啦」一下全衝過來,在漫天飛舞的鈔票中快樂撿拾。

  什麼爸爸,什麼兒子,什麼老公,全拋在腦後了。

  真是塑料追星。

  斯塔克家的小千金也去撿錢。

  黛茜還在努力地想是在哪兒見過這兩個人,沒等想出來,霍華德就灑了很多很多的鈔票,不能怨這小的愛財,主要是有趣,嘩啦啦的紙片掉在地上,她就邁著小胖腿跑過去,彎腰撿一個。

  在托尼的視角,是女兒跑離了身邊,蹲在地上撿起一個糖果。

  一片混亂中,隱隱聽見指針在表盤上走時的滴答聲。

  瑪利亞走近托尼,再抱抱他,這回沒再流眼淚,輕輕地道:「這話每年都要說,多希望你能聽見,托尼。」

  「我們不怨恨。」她道,「只想你開心和平安。」

  霍華德不打算再對托尼說什麼。

  他已經將兒子看了許多遍,在鐘表滴答聲越發響亮、周圍靈魂都開始撤出廣場時,視線轉向已經拿著錢和糖果回到托尼身邊的黛茜,彎下腰去,表現得像一個無比嚴肅的固執老頭。

  團子依偎著爸爸,難得有被看得慫起來的時候,脖子一縮,像小兔子。

  「叫他少點酒吧。對身體沒什麼好處。」霍華德道。

  「另外。」他隨即伸出手,將黛茜嫩嘟嘟的臉蛋一捏,「黛茜·斯塔克,我是你爺爺。」

  黛茜脖子就更要縮沒了。她很快發現給捏了臉也沒有感覺,新奇地探出頭,再聽霍華德說話,紅紅的嘴吧嗒吧嗒,跟著學。

  「爺爺。」

  話出口那一瞬間,十二點的鐘聲響徹整個工廠。

  夜風席卷,撩得人微微閉眼,等再度打開眼睛,面前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想該帶女兒回家了。」托尼轉身對威利道,「多謝你的款待,旺卡先生。」

  威利這次沒有阻攔,微微一笑,舉起手杖道:「時間剛剛好。」

  托尼於是抱起女兒,瞧著威利一招手,工廠房頂又炸出來時的透明電梯,腦海中仍然有個抹不去的執念:這完全不符合科學原理。

  想完這一點,他才低頭問在懷抱裡動來動去的寶寶:「你剛才說的什麼?」

  鼻端的巧克力味道越發濃郁起來。

  —— —— —— —— —— ——

  萬聖節前夜的巧克力工廠之行魔幻無比,更魔幻的是,第二天醒來,托尼發現除了自己和女兒之外,沒有人記得發生過這麼回事。

  溫蒂是親眼看著他們出門的,今天來上班,還隨口問說什麼時候去參觀巧克力工廠。

  面對托尼的問話,保姆一問三不知。

  「斯塔克先生,您的想像力不寫小說太可惜了。」溫蒂誠心誠意地道。

  賈維斯也不知情。

  托尼後來查過威利·旺卡這個人,網頁一片空白,仿佛他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一點兒痕跡也沒留。

  網頁上,旺卡巧克力工廠的主人也不叫威利,叫查理。

  那張金獎券也神秘地從家中蒸發,無論溫蒂怎麼找都找不著。

  但不知該不該說幸運,能夠為這場奇遇作佐證的除了托尼和黛茜的記憶,還剩下一袋子從巧克力工廠帶回來的糖果。

  威利吹得天花亂墜的神奇糖,現在裝在袋子裡,也跟普通的糖果沒什麼兩樣。

  托尼更像與女兒做了同一個沒有任何邏輯和理性可言的怪夢。

  黛茜的夢可能更精彩些。

  「您還糾結巧克力工廠嗎,斯塔克先生?」賈維斯問。

  智能管家問話的時候,董事長正看著袋子裡的糖果發呆。

  聽見說話,托尼就回神,隨手拿了一顆糖放進嘴巴,再拿起桌上厚厚一疊裝甲測試報告,漫不經心道:「用不著為糾結無用的事情糾結。」

  他果真說到做到,看了一會兒書就洗漱睡覺,還能享有一夜無夢的高質量睡眠。

  夜色褪去,陽光進窗。

  第二天上午,托尼是在賈維斯驚慌失措的呼喚聲中醒來的。

  董事長迷迷糊糊睜開眼,帥臉上還有未褪的睡意,撐著坐起身,發現頭重了很多。

  忽覺不對,抬手去摸。

  此刻盡絲滑。

  不僅滑,還多,還長。

  好一頭靚麗的發。


第144章

  長長發的鋼鐵俠驚翻了天地, 連賈維斯呼喚「斯塔克先生」時都結結巴巴,恐怕智能管家見過大風大浪, 知道一夜白頭, 也知道一夜禿頭,卻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魔幻的畫面,現在托尼捧著他自己的頭發黑了臉, 賈維斯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連管家都這樣,更別提和爸爸睡在一個臥房的團子。

  黛茜已經又長大一歲,如果不是先前發生過好幾次超能力者為著或正或邪緣由入室的事情,托尼早應該把女兒放回改裝過的幼兒房去睡。

  團子睡前還總需要爸爸念故事,就算不念, 也該見著人,上回睡覺之前笨笨把搖籃床拖到幼兒臥房, 寶寶不習慣, 跑去使勁兒推,要推回爸爸的房間去。

  今天早上開始,黛茜或許就能減少些對老父親的依賴心了。

  托尼久久地維持著坐在床上的姿勢,沒有動, 也沒有說話,唯獨呼吸聲越來越粗, 像無形中有個旋鈕, 根據他的怒氣值在不斷提高音量。

  音量爬升到最高點,戛然而止。

  頭發長也有好處。

  這麼猛然起身,全披落下來, 遮住了大半張臉,無論怎麼咬牙切齒都沒人瞧得仔細,不用擔心破壞形像。

  「還有形像可言嗎?」事後托尼狠狠唾了這麼一句。

  而現在他黑著一張臉,眼中翻湧著的復雜情緒像萬花筒,找得見震驚,找得見憤怒,也找得見一掠而過不知怎麼辦好的茫然。

  畢竟作為一個現代人,就算是富豪,也習慣了偶爾掉發,從來沒享受過一夜育發的待遇。

  「該死的威利·旺卡。」老父親低低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他終於有了動作,抬手拂開發簾,想要翻身下床,卻在下一秒對上雙直勾勾又驚慌慌的藍眼睛。

  這不是平常的爸爸。

  小雛菊·斯塔克思考得很清楚。

  她或許不該跟做大人的待在一個臥房,也不該比托尼早起,一睜眼睛,透過圍欄看見個滿頭秀發的老父親。

  很有幾分仙風道骨,好像披個破爛的披風,隨時能到加德滿都之類的地方朝聖修煉。

  幼兒的人生觀每天都在遭受巨大衝擊中度過,今天也不例外。

  瞧見長發的爸爸溜下床,邁著大步往這頭走來,裹在被子裡的飛鼠小面團縮了縮,實在退無可退,可憐地給抱了起來,伸出小手,勾了爸爸的一縷長發搓搓,發現滑得很,小身子一激靈,再抬頭看面色不善的老父親,顫巍巍道:「爸爸。」

  「變成這樣你以為我想嗎?」托尼皮笑肉不笑地問。

  他自我感覺發量已經足夠,發際線也沒有後退,不需要長成這種滑稽的樣子。

  更不想在抱著女兒邁出門去的時候,把外面正拿面小鏡子悄悄補妝的溫蒂嚇一跳。

  「斯、斯塔克先生……」

  溫蒂一抬頭,眼也直了,話也說不利索,手上一用力,睫毛夾直接帶下好幾根睫毛,疼得她捂著眼睛嗷嗷叫。

  「先生,您不用過於緊張。」

  早餐時間,賈維斯收拾好了情緒,依然是那個溫柔體貼的管家,輕聲細語對吃煎蛋的主人道:「理發師已經在來的路上。事先跟他關照過,他絕不會把今天看見的事情說出去。」

  「事成之後,他就該回家在院子裡挖個洞,每天喊一遍國王長著驢耳朵,是嗎?」托尼嘲諷道。

  小團子坐在餐桌底下,抱著她的彩虹小馬,每隔一會兒,都要探出腦袋來偷偷看一看爸爸。

  發量多少大概真能改變一個人的形像。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的帥臉還是那張帥臉,但一看他扎攏了在腦後的頭發,怎麼看都感覺不太對頭。

  必須頂著長發一早上,對托尼來說還不是最難以忍受的。

  最難受的是,地板下面住著幾十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討厭鬼,平時太陽曬屁股也不見誰出來活動,今天居然早早地跑出一個鮑勃。

  鮑勃看見托尼,等於所有小黃人都看見托尼。

  將近七十只香蕉膠囊排著隊咚咚咚地跑上來看熱鬧,簡直鑼鼓喧天,笑聲要掀翻屋頂。

  被托尼冷著臉一個個丟回去時那嘭嘭嘭落地的聲音也十分動聽。

  理發師如約而至,遵從商業條款和職業道德,表現得再正常不過,就算他今天經手的是被糖果惡搞了的鋼鐵俠托尼·斯塔克,一樣能夠面不改色地洗、剪、吹,還始終沒有讓客人辦卡。

  敬業得令人肅然起敬。

  結賬完要離開的時候,恢復了原本干淨利落短發的托尼問:「大腿掐得還疼嗎?」

  理發師一愣,隨即赧然:「還行……」

  托尼點頭,抬手拍了一下他肩膀:「走遠一點再笑。」

  至於從巧克力工廠拿回來的那袋糖果,托尼研究之後鎖進櫃子裡,設了好幾重的鎖。

  整理出來的報告顯示,這些就是普普通通的糖果成分,沒什麼特別,更沒有復制的必要。

  彼時托尼拿著報告出神,再拿出一顆糖果,放在唇邊猶豫很久,到底沒有吃進嘴巴。

  長頭發不可怕,要是再變成個豬鼻子,他還得去趟韓國。

  爸爸剪短了頭發,團子就又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來親近,給結結實實地揉了一通臉蛋。

  托尼今天本來應該到斯塔克工業去一趟,大早上搞出這麼個么蛾子,遲到在所難免,干脆聯系助理調整時間,空出一天陪女兒在家裡畫畫。

  黛茜很高興,跑著去書房拿她的畫畫本。

  一個大本子畫到今天,累積了厚厚的一層,再畫幾天就該畫完一整本了。

  團子興致勃勃地抱來畫本和畫筆,回了客廳,發現爸爸還在講電話。

  「我沒有興趣。」托尼一邊說話,一邊從黛茜手裡抽出一支畫筆轉著玩,「安排個人代表我去,禮物你看著挑。」

  他說著要掛電話,正逢助理在那頭添了一句,說到關鍵點,讓滑屏的大手一頓。

  黛茜乖乖地把兩條小胖腿並著站,等爸爸說完,突然發現家長把視線拋了過來瞧著自己,若有所思的樣子。

  助理提到斯塔克公司的一位長期合作伙伴理查德·施旺邀請托尼參加私人宴會。

  這位施旺先生的女兒過八歲生日,他知道托尼也有個女兒,早早地發來邀請函。

  施旺公司主打新型武器制造和研究,也負責生產精妙昂貴的零部件,和斯塔克工業的合作項目一直順風順水,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當然,托尼跟施旺的董事長關系也就那樣,去或者不去都不妨礙合作。

  他嫌麻煩,本來要推。助理卻說,「說不定黛茜能在宴會交到朋友呢」。

  於是傍晚時分,把目光投向斯塔克別墅,看見老父親在更衣室對著鏡子打領結。

  從他的大更衣室推門出去,走過兩間房,是黛茜的小更衣室。

  團子從來不缺禮服,香檳色小裙子精致又可愛,溫蒂正坐在椅子上,給她抹濕潤潤的寶寶面霜。

  「到宴會上要好好跟著爸爸,不許亂跑,別人給的東西也不要隨便吃,好嗎?」溫蒂叮囑。

  她的手又輕又巧,把黛茜嫩嫩的臉蛋抹得粉粉。

  哈皮已經在外頭等待。

  如今黛茜懂事些,看見她家正直的司機不再躲藏,偶爾幾次出門,手裡拿著爸爸給的零食,她也願意分一點兒給哈皮。

  哈皮覺得已經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了。

  宴會設在施旺名下的酒店,邀請函上寫著七點開場,邁巴赫在夜色中疾馳,路燈拉出長長的影子。

  孩子的生日宴,到場的當然也有許多孩子。

  托尼帶著黛茜出現在宴會現場時,拿著飲料和點心到處走的人已經不少,見斯塔克父女出現,一位富商拿著酒過來親昵地說話。

  這富商也有個女兒,比團子大四歲,讀了幼兒園,看著很有見識的樣子。

  「斯塔克先生。」這女孩子不怕生,也不怕名氣在外的托尼,小大人似的道,「聽說你喜歡跟聰明人做生意。」

  不說鋼鐵俠,只說斯塔克先生,以後她長大了,融入資本世界的速度恐怕比任何人都要快。

  「你以為你是聰明人。」托尼道。

  「我繼承了我爸爸的聰明。」六歲的小女孩說得一本正經。

  因為這幾分正經,反而顯出孩子氣來。

  「是嗎?」托尼的眼就掃去那富商臉上,意味深長,伸手到桌上給黛茜拿了個蛋糕,牽著女兒轉身,「我看不見得。」

  團子不懂大人之間的暗中博弈,也不在乎今天的主角是誰,有蛋糕吃就很高興,跟爸爸站到個清靜的地方,低頭默默地掰蛋糕,快樂得不得了。

  「你的追求真是比別人低太多了。」老父親低頭瞧家裡這小的一眼,似笑非笑道。

  黛茜吃完最後一塊,小手黏黏,舉著給爸爸看,要手帕來擦干淨。

  正在這時,她眼睛一眨,仿佛從人群裡瞧見個熟悉的影子,不禁探著腦袋仔仔細細地看。

  確實是熟人。

  對面宴會桌邊抱臂站著、漂亮臉蛋上寫滿不耐煩的男孩,很久很久之前在看極光的地方見過。

  那個時候,他的臉還沒有這麼臭。

  「你在聽我說話嗎,達米安?」


第145章

  韋恩家的小少爺真是越長越好看。遺傳自塔利亞的綠眼睛冷傲如冰雪, 除了感興趣的人物或者他爸,即使對迪克·格雷森也不屑一顧, 看人時又總是定定, 仿佛要一直瞧進對方心裡去,把光和影一同連根拔起,事無巨細, 探知得清清楚楚。

  今天晚上他出現在這裡,肯定是跟著布魯斯·韋恩一起來參加宴會,高定的黑禮服減了他幾分孩子氣,黑頭發上抹發蠟,發尾囂張地打著翹, 像他生性,從來不安分。

  別的孩子在宴會上開開心心, 達米安不開心。

  別的孩子都在結交朋友, 這位少爺緊抿著薄薄的唇,半句話也不肯說。

  他煩躁得很。

  煩躁是因為身旁有個女的喋喋不休,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長了一張嘴,達米安長達米安短, 永遠沒有停下的時候。

  索菲亞·施旺現在是真的很失望。

  今天是她的八歲生日,爸爸舉辦宴會讓她做主角。

  「來的都是大人物, 索菲亞。」施旺先生道, 「隨便打個響指,都能給美國經濟帶來颶風的。他們的子女也會是大人物。你該懂得跟什麼人打交道最合適。」

  資本社會,現實得很。

  在切蛋糕之前, 索菲亞換了禮服,從後面悄悄地溜出來,要看看其他大人物的小孩都什麼樣子。

  看來看去都無趣,唯獨瞧見韋恩家這個一臉高冷的,心生好感,抬頭挺胸地過來,要交個朋友。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做達米安·韋恩。」索菲亞道,「如果你覺得這裡無聊,我可以帶你到別的地方去玩。」

  達米安冷冷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影武者聯盟的繼承人在刀口上長大,殺得了人見過血,輕飄飄一瞥威力不小,看得施旺家的千金寒從腳起,打了個冷戰。

  達米安那樂於用不義手段來實現正義的危險傾向在被蝙蝠俠撫養之後得到了約束,但他的自我定位始終的未來的全人類領導者,習慣了聽從,很不喜歡別人違拗自己的心意。

  索菲亞顯然做的樁樁件件都不對。

  她喜歡達米安的身份,也對他的臉有好感——這個看臉的世界,孩子也會被好看的同齡人吸引——所以在一抖的驚嚇之後非但沒有走開,反而認定達米安是個寡言少語的,並不會主動地找話題。

  她可以主動。

  黛茜瞧見達米安的時候,索菲亞已經頂著達米安逐漸升級的不耐,東拉西扯說了許多的話。

  事倍功半,一無所獲。

  達米安甚至在她說話的時候走神。索菲亞發現這一點,就算有天大的好感,也要像被潑了冷水的火苗一樣熄滅下去。

  「你在聽我說話嗎,達米安?」她臉色臭臭地問。

  回應她的是達米安更臭的臉。出門之前布魯斯說過不能在宴會上惹事生非,更不能對同齡人動手,被索菲亞攔著路走不了,忍到現在已經是極限。

  「你真是粗魯又無禮。」索菲亞道,「我在問你話——」

  達米安一直把臉偏著,她有些生氣,想碰碰他的手,卻不想對方幾乎在她手指一動時就覺察,出手更快,一恍神,手腕已經被達米安捏在手裡。

  達米安的力氣向來很大,捏得碎定位儀鑿得開牆,要擰斷索菲亞的手腕更是毫不費力,恐怕連眉頭都不帶皺的。

  「誰准你碰我?」他問。

  指上一用力,索菲亞的眼眶就濕潤了。

  所幸在她扯開嗓子尖叫之前,有只大手及時從旁伸來,覆在達米安手上,阻止了即將發生的鬧劇。

  蝙蝠俠本俠頭痛得很。

  事實上,從踏進宴會廳大門的那一刻,布魯斯就開始懷疑帶達米安出門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這一次是達米安自己主動要跟著出來,出發之前約法三章,還三令五申說不准開他的車,這個兒子才算消停。

  對達米安三令五申要是管用,哥譚恐怕從此之後再沒有一個惡人。

  「達米安。」布魯斯道。

  達米安飛快抬頭望過來。

  布魯斯有時候會想,他這個最小的兒子哪裡會是蝙蝠,分明是一頭厲害得不得了的狼。

  達米安不像他,卻很願意像他。這種時候拿出父親的威嚴還能奏效。

  對視兩秒,韋恩家的小少爺冷哼一聲,放開索菲亞已經被捏得紅起來的手腕。

  「我替達米安向你道歉。」布魯斯道。

  索菲亞哇哇大哭,驚動了一旁跟合作伙伴聊天的施旺先生。

  兩個大人少不得又一番斡旋。

  「真是亂七八糟。」托尼道。

  斯塔克父女躲在暗處默默吃了很久的瓜,此情此景,倒叫托尼開始慶幸他這個女兒的追求不高,不至於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事。

  「爸爸。」團子把達米安看了又看,覺著眼熟,但很久沒見,不知道喊人,小手指一指,「他。」

  「不管他。」老父親道。

  布魯斯韋恩出現在這裡,托尼一開始是有些驚訝的。

  但想一想,其實也沒什麼好驚訝。

  他的生意能從紐約做到哥譚,韋恩集團的生意從哥譚做到紐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只是事前看過的賓客名單裡沒有布魯斯和家屬,大概也是後來起意才加了上去。

  布魯斯怎麼替兒子向別人道歉托尼不想看,黛茜也不想看,她眼饞其他小朋友吃的大冰淇淋杯,回身一抱把老父親的腿給抱住了,親昵地道:「爸爸。」

  「不行。」托尼道。

  他牽著女兒的手,要到別的角落看看,順帶讓這小的交個朋友。

  團子對達米安很感興趣,但達米安就算了。

  「爸爸。」小小的寶寶看見那大冰淇淋杯上的棉花糖,五顏六色,還有巧克力豆,實在愛得不得了,還要再撒一撒嬌,得了又一個「不行」,才垂頭喪氣地把手放到托尼溫暖又可惡的手心裡,乖乖讓牽著走。

  不移動則已。

  一走動,不遠處滿臉事不關己聽布魯斯跟施旺先生交談的達米安余光一掃,掃著了穿香檳色小裙子的黛茜。

  她這件裙子跟爸爸的領帶顏色正配,出門之前還得到了溫蒂的贊美。

  達米安神情一動。

  「我要上廁所。」他道。

  索菲亞已經被人帶走去好好地哄著,大人解決事情沒孩子的份,布魯斯應了施旺一樁生意,聽見兒子在旁吐出來這麼一句,轉過臉看他一眼:「上完廁所回來不准再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否則你一個星期別想出門。」

  達米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早在布魯斯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腰背挺得筆直,背影利落又倨傲,像只小黑天鵝。

  黛茜果真在大廳的另一邊找著了玩伴。

  說是玩伴,其實不過因為小男孩願意把他冰淇淋杯上面的棉花糖分給她幾個,小手一捧,低頭一吃,團子對這位陌生的同齡人就有了笑臉。

  孩子的友誼有時候真是簡單。

  「我喜歡。」那男孩比團子要大一點點,說話還不如她說得好,慢慢地磨了半句,出口總要想一想。

  低頭吃棉花糖的饞貓聽見說話,抬起頭來,大眼睛彎彎地:「什麼?」

  玩伴看她吃得很好,伸手去杯子裡再拿一個糖,手指縮回去之前,指了一下站得遠些的鋼鐵俠:「他。」

  「是我的爸爸。」黛茜馬上道。

  她已經有了跟別人爭奪老父親的經驗,占有欲作祟,快快地補充一句:「我也喜歡爸爸。」

  話剛說完,眼前就落了一片陰影。

  托尼的身影被個抬著下巴俯視人的大男孩擋住了。

  黛茜下意識要偏頭找爸爸,很快發現站在她跟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十分眼熟的達米安。

  她看達米安,達米安也在看她。

  他的觀察能力相當不錯,眸光一轉,冷冷道:「你不記得我了。」

  團子不知道要回答什麼,懵懵地瞧他,把捏在手裡的棉花糖一摳一摳。

  「有段時間,你的新聞可是滿天飛。」達米安又道。

  他對黛茜說的話比索菲亞說得明顯要長許多,不過看他臉色,似乎算不得什麼好事。

  小少爺傲傲地說話,眼神裡帶著探究,竟還飛快掠過一絲氣惱,見團子不說話,身體前傾,朝她彎了腰。

  再度開口之前,達米安終於發現旁邊還站著個同樣一臉懵的小屁頭,伸手一提,把黛茜那位慷慨的朋友提離了現場。

  「一個連奶都沒斷的,竟然有人說,你就是造成世界轟動的氪星人。」達米安壓低了聲音。

  他說的每個字,讓在場的人聽見,都要再引起一場世界性轟動的。

  氪星人之戰異常慘烈,到今天仍然講起來歷歷在目,在那場大戰裡,超人近乎強大到無敵,談到他日後做的救人於水火的種種,更有許多人直呼上帝。

  靠的還不是種族天賦。

  黛茜如果真是氪星人,那就是超人的同族。

  「你是嗎?」達米安問。

  黛茜還是茫然。

  她很快就不茫然了。

  這個眼熟的、令她生出熟悉感和親近感的哥哥俯身過來,卻不是要做朋友,而是一伸手,捏了她的臉。

  捏得很疼,說是親近或者玩耍,恐怕沒人相信。

  團子憋紅一張臉,嘴裡嗚嗚地,使勁兒用小手去推,一下沒能推開,疼得掙扎,眼裡很快汪了眼淚,大顆大顆止不住地往下掉。

悠于 2020-3-8 11:30

第146章

  托尼哪能想到, 只是分神跟人說了兩句話,自己的女兒就落進韋恩家小惡魔手裡, 話畢轉過臉來, 想看看那小蘿蔔頭的棉花糖是不是全給黛茜吃光,瞬間就變了臉色。

  達米安臉上沒有表情,更沒有欺負了小孩子的成就感, 只是凝神注視黛茜的一張臉,脊背繃著,一邊兒觀察,一邊兒提起神經,對個寶寶有了備戰狀態。

  托尼把黛茜養得很好, 平日裡吃了飯還要泡奶粉,果汁小餅干和大盆水果總沒有斷的時候, 全喂到團子紅紅的嘴巴裡去, 雖然沒有喂出多大的個頭,臉肉倒又軟又嫩。

  溫蒂出門之前給黛茜抹了寶寶霜,達米安這會兒掐著,手上滑溜溜。

  可憐的團子想喊爸爸, 嗚咽著叫不了人,小小的手指在達米安手背使勁兒摳, 但這個突然起了壞心的哥哥好像根本不覺得痛, 也仿佛更不覺得她痛,仍然不肯松手。

  達米安等的是黛茜比摳手更激烈的反應。

  堂堂一個氪星人,感知危險, 難道還跟慫包一樣憋著。

  她要真是戰鬥民族的遺民,本能地就要攻擊。

  達米安恐怕太高估了黛茜,也忽視家庭教育這一環的重要作用。除開他這個特殊的家庭背景,很難有家長從小把孩子當刺客聯盟繼承人來培養。

  他要失望了。

  失望到來得早一些就更好,團子的臉蛋給捏得紅紅,任誰看了也要心疼不已。

  萬幸這時候,老父親踏著怒火飛快走來。

  感知托尼靠近,達米安分神用余光去看,手上力氣也松了兩分。

  這裡畢竟不是他的地盤,他當即想要撤手,卻沒想到歷史車轍周而復始,剛才跟索菲亞之間上演的一幕現在又來了一遍。

  這次出手更快的卻不是達米安。

  小少爺難得有被人反殺的時候,才一分心,隨即感覺什麼挨到手上,下一秒虎口就遭了殃。

  團子白白的乳牙啃得了骨頭咬得碎餅干,現在一口鉗在達米安手上,咬緊牙關,使了吃奶的勁兒,想必他的肉要很不好受。

  確實不好受。

  就算達米安,也一瞬間受驚地睜圓了眼睛,給那狠狠的一咬咬得眉心聚攏,下意識要反手一擰一摔把黛茜打倒在地上。

  然而他深吸一口氣,到底沒有,只是極快恢復冷靜,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這個還沒斷奶的威脅他的肉。

  算起來,這是黛茜第一次咬人。

  托尼從來沒教過她咬人,長牙齒的時候要磨牙,她也只快樂地啃磨牙玩具,小倉鼠一樣。

  而此時此刻,兩歲的寶寶踮著腳抓著達米安的手不肯松,頂著個紅通通的臉蛋,一邊咬人一邊嗚嗚地哭,要說凶狠沒有,說可憐就實在可憐,周圍大人瞧見,眼裡全是同情。

  早該來阻止的。

  「達米安!」才替兒子收拾完爛攤子的布魯斯聞訊趕來時,達米安已經被托尼毫不客氣地扯離了黛茜身邊,正不出聲地站著,在看黛茜哭。

  瞧見這一幕,布魯斯再怎樣風度翩翩也只剩了形於色的惱怒,伸手一抓,把兒子抓過來,厲聲道:「我跟你說過什麼?!」

  好好的生日宴會,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一頭,索菲亞結束了哭鼻子穿著漂亮衣服重新出場,卻發覺自己好像成了這兩家孩子的配角。

  當著人的面不好說話,兩位老父親帶著孩子,在施旺先生尷尬的笑容裡離開大廳,去了安靜的房間。

  團子窩在爸爸懷裡,小手揣著,還在抽噎,卻能夠乖乖地讓大人給自己用手帕擦擦眼淚。

  那圓嘟嘟的臉蛋上兩個淡淡的印子還在,手伸去一碰,肌膚熱熱,又怕碰疼了她,趕緊把手收回去。

  「爸爸。」黛茜噙著淚,一抬頭瞧見老父親烏雲密布要下雨的臉色,輕輕地叫一聲。

  托尼把這小的放在腿上坐,理干淨她的臉,再撫一撫裙子上的褶皺,緩了語氣道:「現在沒事了。」

  「爸爸,我咬人。」團子是個誠實的團子,現在躲在爸爸安全的臂膀裡,沒來得及計較達米安做的壞事,先把自己的壞事對家長和盤托出,還張開嘴巴,讓托尼看看她的牙。

  這一口小白牙關鍵時候厲害得不得了。

  「咬得很好。」托尼道,「我從前說過,別人帶著惡意傷害你,那就盡管還擊。達米安·韋恩動手欺負你,本來就是他的錯。」

  他家裡的小面團,揉揉搓搓才搓得兩歲這麼大,被人欺負,做爸爸的心裡很不高興。

  好在達米安下手還知道分寸,不至於把黛茜捏傷,剛才還疼,現在呼呼一陣,漸漸地也就不疼了。叫醫生看過,說是沒有大礙。

  氪星寶寶,皮實。

  但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孩子,欺負人的事情一定不能做的。

  黛茜還執意張著嘴巴讓托尼幫著看牙,老父親說知道了,她小手還一個勁兒拉,張半天嘴累,閉起來,自己伸手摸摸嘴巴,顫顫地問:「牙壞嗎?」

  這問題簡直天真得惹人發笑,托尼這才面色稍霽,低頭道:「沒壞。」

  一大一小說著話,侍應生在門口敲敲門:「先生,您要的東西。」

  他走過來,托盤放下,裡頭放著杯五顏六色的冰淇淋。

  小雛菊寶寶眼角還掛著搖搖欲墜的晶瑩淚珠,望見冰淇淋卻馬上笑起來,小胖腿晃著,知道要給心心念念的好東西吃,滿臉都寫著高興。

  「吃五口。」托尼把勺子遞給女兒,「自己數。」

  黛茜趕緊接過來,捧著杯子,認認真真地挖出一大勺,還懂得轉過身來,讓爸爸先嘗一口。

  甜食轉移了注意力,孩子的喜怒原本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有冰淇淋吃,黛茜就把剛才的不愉快全拋在腦後,又成個快樂的黛茜。

  另一邊的韋恩父子之間,氛圍可能就沒有這樣好。

  布魯斯把大手握成拳,背在身後,瞧著站在跟前面無表情的兒子,就算撕下哥譚富豪的面具換成蝙蝠俠,也難免有一瞬間的力不從心。

  達米安的性子比一開始送來的時候要好一點兒,但想到什麼就一定要做到什麼的脾性有了天大的膽量支撐,很容易做出非正確的事情。

  「你知道她才幾歲嗎?」布魯斯沉聲問。

  「知道。」達米安道,「我不屑傷害她,用的那點力氣也不足以傷害她,只想做個驗證。」

  「你嚇到她了!」布魯斯加重語氣。

  「如果剛才我一個舉動能證明黛茜·瑪利亞·斯塔克是氪星人,你大概會覺得嚇一下是值得的。」達米安道,「明明你自己也懷疑。才會臨時決定參加這個無聊至極的宴會。」

  「你錯了。」布魯斯抬手捏捏鼻梁,胸膛起伏,須臾吁出一口氣,面上冷靜些,慢慢道,「要驗證懷疑有很多種方法,有榮譽感和同理心的人不會選擇傷害無辜者來達成目的。」

  「那樣最快。」

  「盡管那樣最快。」

  達米安不說話了。

  「迪克說得沒錯,你想成為羅賓,卻未必做好了成為羅賓的准備。」布魯斯道。

  提到夜翼——家裡名義上的大哥,達米安明顯有些躁:「你少在我面前提迪克·格雷森。」

  「總而言之,你今晚就沒做過一件對的事情,達米安。」布魯斯道,「去道歉。」

  做了錯事的小少爺脖子一橫,眼睛裡碧光粼粼:「我不想。」

  他道:「這件事沒完。」

  但過不了多時,斯塔克父女所在的房間門就被敲了三下。

  托尼把門打開,往下一望,目光就減了三分熱度。

  「斯塔克先生。」達米安道,「我來道歉。」

  韋恩家的小兒子有條寧折不彎的脊梁,做了錯事難得彎一彎,說話硬邦邦,十分不自在。

  布魯斯跟在後頭,並不言語,任由達米安在托尼視線下煎熬,煎熬得頭上都能滋滋攤雞蛋。

  團子聽見說話,含著一嘴的棉花糖跑過來瞧,發現是達米安,不由躲在了托尼身後。

  真是可惜。明明許久之前在芬蘭見面時,她是很喜歡達米安的。

  「我接下來三個月的零花錢,會彙到她的賬戶上。」達米安看黛茜一眼,「對不起。」

  托尼低頭看慢慢探出半張臉來的女兒,問:「你原諒他嗎?」

  黛茜看看爸爸,再看看達米安。

  這個哥哥視線對過來的時候,一雙眼睛總是特別亮,探照燈一樣。

  黛茜又把臉縮回去,輕輕點點頭。

  她冰淇淋已經吃夠,也沒了跟外頭那個給過棉花糖的小男孩玩耍的興趣,鬧一通漸漸犯困,要跟爸爸回家。

  牽著老父親的大手走在宴會廳外的走廊上,團子正回味那五大勺冰淇淋的美味,不防爸爸腳步一頓,她趕緊也跟著停下。

  才一抬眼,眼簾裡跳進來個晃晃悠悠的屁桃玩偶,還有張笑吟吟的大人的臉。

  「你好,斯塔克先生。」那有著金棕色帶小卷的頭發的男人拎著玩偶輕聲細語打招呼,眼睛彎彎,似乎過分熱情,「我是萊克斯·盧瑟。你肯定知道我。」

  他隨即看向矮矮的團子,眼中笑意更深:「至於你。我記得你,小朋友。」


第147章

  黛茜把萊克斯·盧瑟送的屁桃玩偶帶回了家。

  參加施旺家千金的宴會, 除了被人捏臉反咬回去、吃幾口冰淇淋、再得個免費的玩具,好像也沒做什麼有意義的事情, 連個朋友都沒交上。

  莫名其妙的人反而一個接一個地出現。

  先是達米安。後是盧瑟。

  這位盧瑟先生是盧瑟集團的一把手, 但盧瑟集團跟斯塔克工業並沒有合作過,所以他這麼突然湊上來,顯得非常突兀。

  至於他那句「記得」, 指的當然是一年之前的音樂會。可惜只有他單方面記得,當事人完全沒有印像。

  誰要專門記得一個沒有交集的過客。盡管這個過客很有錢。

  「我看見你剛才哭了。」盧瑟提一提西裝褲,毫不在意可能有人路過,曲腿蹲下,笑眯眯地對團子道, 「真是可憐。」

  他說話的語速真快,臉上在笑, 眼睛裡卻沒有笑。

  說完這兩句, 盧瑟問過托尼的意見,把手裡的玩偶給了黛茜,起身離開。

  仿佛是個好心的大人,瞧見寶寶被欺負, 拿了玩具來哄孩子。

  托尼看著盧瑟的背影,眉頭卻不自覺皺一皺。

  回到別墅, 團子骨碌碌地推著小凳子去廚房, 停在冰箱前頭,踩上椅子,扳著把手拉開門, 熟門熟路,顯然不是第一回做這樣的事情。

  整個家裡除了溫蒂,就她開冰箱門開得最熟練。

  回家路上在車裡還鬧困,綿軟的一只用薄被子裹了放在托尼懷抱裡安安靜靜睡到下車,老父親本想就這麼直接把孩子抱到臥房裡去,哪知道哈皮才一開車門,黛茜就抻著小身子醒來了。

  睡過短暫的一覺,現在精神格外好,所以窸窸窣窣地在冰箱裡東翻西找,像扒糧的胖鼠。

  老父親慢悠悠走近廚房,瞧見女兒這個樣子,想起來因為今天早上長長了頭發的變故,她和溫蒂並沒有進行一日一次的拆巧克力儀式。

  鋼鐵俠的卡片真是最難抽的SSR,到現在也沒有抽著。想想在見威利·旺卡的時候,托尼應該掏出錢包買一個,也不用黛茜心心念念。

  世界上有用錢都買不到的東西嗎?

  太多太多了。

  托尼要滿足女兒的一個願望,不難,也難。

  「爸爸。」

  團子在冰箱裡翻來翻去,一抬頭才發現巧克力給溫蒂挪了位置,放在頂格,轉頭求助老父親,手指指著:「在那兒呢。」

  收到求助訊號的爸爸站在那兒,仿佛沒聽見,舒展手臂,緩緩地抱在胸前,就這麼瞧著她。

  黛茜使勁兒踮一踮腳,踮完想起來自己會飛,慢悠悠地飄了上去,順利把巧克力拿在手裡。

  「……」

  這不是托尼的本意。

  他本來想考考黛茜求人幫忙時該說的話,不想女兒雖然還小,但已經能夠做成許多的事情了。

  黛茜飄到爸爸身邊,落地穩穩,低頭用手指摳摳包裝紙,摳開一個口,「撕拉」扯下來一大片。

  那大藍眼睛很快睜得呼呼圓,像瞧見什麼天大的寶藏,寶寶沒等開口,先蹦跳起來:「爸爸的卡!」

  躺在她嫩嫩手心裡的赫然是抽了許多天沒抽到、夢寐以求的鋼鐵俠卡片。

  黛茜愛得什麼樣,巧克力也不要了,單單把卡片捧在手裡,稱功一樣給托尼瞧:「爸爸!」

  老父親看她高興,彎唇笑一下,再看看卡片,笑裡就添了淡淡的嫌棄:「畫得太醜。」

  這樣興奮,今晚更不要想早睡。

  團子興高采烈地把卡放進她的盒子裡,同其他超級英雄的卡片放在一起。

  有鋼鐵俠才算完整。

  萬萬沒想到的是,今晚用鋼鐵俠卡片換了個完整,第二天真的鋼鐵俠就生病了。

  「沒那麼嚴重。」托尼淡淡道。

  說是生病,其實也就是體溫升高,降下去就沒什麼大礙。

  只是在辛普森提著他的醫療箱趕到斯塔克家之前,托尼的體溫一直居高不下,眼下泛起的淡淡紅暈看著迷人,但感慨完迷人之後,也免不了要擔心。

  「說了沒有那麼嚴重。」托尼又道。

  他端著一杯果汁在陽台門口吹風,說話時帶著甕甕的鼻音。

  大概是感冒引起的發燒。而這個步驟,身體在一夜之間就完成了。

  小雛菊寶寶難過地在旁邊搖木馬。

  她的爸爸生病,笨笨正把她的搖籃床搬到兒童房去,怕托尼的感冒傳染——本來她長到這麼大,也該睡自己的房間。

  「可是已經持續好長一段時間了,斯塔克先生。」溫蒂拿著抹布在旁邊道。

  她再一瞧底下連背景都黯淡了幾分的幼兒,擔憂裡生出兩分好笑,一瞬間思考是不是像托尼說的,自己太小題大做。惹得黛茜跟著擔心。

  「爸爸生病。」團子搖木馬搖得沒精打采,仿佛那小木馬的眼睛也要沒精神地往下撇,發覺溫蒂在身旁坐下,趕緊問,「怎麼辦呢。」

  「辛普森醫生已經在來的路上。」溫蒂道,「好好地照顧爸爸,他的病很快就能夠好起來。」

  話音剛落,門鈴聲響,踏進家裡來是辛普森的腳步。

  這位英俊醫生的茶色頭發剪短了,利落又干淨,只是皮囊變得再好看,也掩蓋不了他是個壞蛋的本質,進屋發現黛茜也在,笑眯眯地就要掏針:「小雛菊還有個疫苗要補呢。」

  大屁眼子。

  黛茜趕緊跑到沙發後頭躲起來。

  她又擔心爸爸,腦袋時不時往外探,等被辛普森目光掃到了才縮回去,打地鼠一樣。

  辛普森給托尼做了檢查,神色輕松,想來不是什麼大問題。

  「現在,斯塔克先生。」他把聽診器放回箱子,拿出個注射器,幽幽道,「脫褲子吧。」

  「……」托尼剛放下的衣袖又要卷起來,「你相信今天你被擔架抬著出去我也不需要負責任嗎?」

  辛普森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把做樣子的注射器放回醫療箱,揀出藥片,丟在托尼跟前:「給我吃!」

  「多補充維生素,出去曬曬太陽。」他道,「按你的身體素質,一兩天就能恢復。兩天已經算很慢。」

  「我想也是。」托尼道。

  辛普森收拾好東西,抬手看了下腕表,臉上流露出幾分遺憾:「時間剛剛好。還以為能跟小雛菊再玩會兒,真是可惜。」

  團子把他這話聽得清清楚楚,才抱著玩具要走出來看看爸爸,小胖腿一頓,趕緊地又縮到沙發後面去。

  「怎麼你很忙。」托尼道。

  辛普森搖頭:「不忙,有事情要辦,正好認識的人來接我。」

  他說著話,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掏出看一眼,笑道:「萊克特醫生在別墅外面等著,我下次再來看你。」

  辛普森一頓,笑眯眯地補充:「當然了,還要看看我的小雛菊。」

  黛茜一哆嗦,打了個冷戰。

  辛普森離開之後,家裡的氛圍對幼兒來說明顯要輕松許多。

  小小的寶寶把溫蒂那「好好照顧爸爸」的話記住了,像只小蜜蜂,直圍著需要關懷的老父親打轉。

  溫蒂說要補充維生素,還要曬太陽,黛茜很願意跟爸爸一起出去外頭曬太陽,可爸爸吃下辛普森給的藥,過沒多時閉眼打起呵欠,回了他的房間去睡覺。

  賈維斯把房間裡的光線調得暗暗,除開床上被子包裹的一條大人,什麼也看不見。

  「爸爸沒有太陽。」黛茜道。

  溫蒂也只好聳聳肩:「那沒辦法,等斯塔克先生醒吧。」

  她有她的事情要忙,家裡許多的房間沒打掃,於是把黛茜托付給笨笨看管,轉身拖著吸塵器去了別處。

  笨笨滿心歡喜地過來要跟黛茜玩。

  平日裡他們兩個可以一起拋球,但今天,家裡的小主人明顯沒了拋球的興致。

  團子安安靜靜地站一會兒,突然不做聲地又去廚房,翻箱倒櫃,把溫蒂收著的餅干罐子打開,拿掉餅干,捧著罐子呼哧呼哧地往外跑。

  笨笨疑惑地跟在後頭,免不了還要替她收拾殘局,把被剝了保護殼的可憐餅干放回櫃子裡去。

  黛茜跑著跑著高興起來,推開陽台的門,把空罐子放在很好的太陽光底下,太陽把金屬罐子照得亮晶晶。

  團子坐在旁邊,陪罐子曬了很久的太陽,一直久到她覺著足夠了,才給罐子蓋上蓋,好好地收在客廳裡。

  托尼一睡睡到傍晚,醒來時滿頭發亂亂,才讓賈維斯亮起床頭昏昏的燈,門外就跑進來他的女兒。

  黛茜真是等了好久才等到爸爸醒,可是這時候醒,外面的太陽都往西邊落,再沒什麼好的陽光了。

  「沒了。」她輕輕地道。

  「明天再出去也一樣。」托尼道。

  還沒等他說完,團子想起什麼,轉身往外跑,抱了一包的東西進來,嫩嘟嘟的臉上全是笑,在包裡東翻西揀,揀出中午的餅干罐子,呼啦打開,要給生病的大人一個驚喜:「爸爸的太陽這兒呢。」

  可等蓋子打開,黛茜臉上的笑就成了茫然。

  罐子裡頭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她把罐子頭朝下抖摟抖摟,連一絲陽光也沒抖摟出來。

  白忙活一場。

  小小的寶寶窩在那兒困惑不已的樣子,真是可憐又可愛了。

  「哪兒呢?」黛茜有些難過。

  聰明如托尼,看她的動作知道是怎麼回事,嘴巴一動,正要說話:「太陽在……」

  說到一半,見女兒抹抹臉,又去翻包,聽見「啪」地一聲,光明乍起,白喇喇的強光幾乎要亮瞎老父親的氪金大眼。

  黛茜手裡抱著個不知哪裡來的手電筒,晃動著照爸爸,見這回終於奏效,方才的沮喪淡了些,笑容也重新起來,輕輕地道:「太陽這兒呢。」

  最後是托尼閉著眼睛摸索到她小手,強行關閉了手電筒。

  他不太想發燒剛好就要去看眼科。

  「你真是……」老父親板著臉。

  他發現黛茜的包裡還有熒光棒,要教訓的話忽然出不了口,瞧著床邊坐的沒一點兒的孩子,眼睛斂了,眸光溫柔起來,低低嘆息一聲。

  大手在團子柔軟的小金發上撫一撫。

  「我的太陽在這裡。」他道,「謝謝你。」


第148章

  給小太陽這麼一照耀, 老父親的病好了不少,第二天再量體溫, 已經恢復正常, 只是說話還甕聲甕氣。

  黛茜開始離了爸爸自己一個人睡覺,兒童房裝飾得很好,到處是她喜歡的, 天花板吊下彩虹小馬的鈴鐺,大熊寶寶睡牆角,毛絨絨的地毯鋪著,房間雖然大,一點兒不覺得空曠, 溫馨又可愛。

  但她頭天晚上還是睡得不太好。

  老父親感冒,睡前故事是賈維斯給念的, 夢鄉裡少了大人沉沉的呼吸聲, 總是不習慣,睡到半夜她就要醒,小小的一只縮在被窩裡,知道不能吵生病的爸爸, 慢慢地數手指玩兒,數到第十遍的五根手指才又睡過去。

  既然這麼樣, 托尼就指派個小黃人陪黛茜兩晚, 讓她過了依賴期。

  為一個陪床的席位,小黃人大打出手,地板下面哐哐哐, 不知道還以為發生自然災害。

  最後是凱文頂著滿頭的包,滿臉光榮地在黛茜的搖籃床旁邊搭床鋪,戰敗的同伴扒在門口目光幽幽地看,就差將凱文的背盯出個洞,轉臉看見站在身後無語的托尼,一雙雙大眼睛包著眼淚,好不可憐的樣子。

  「我管不著。」托尼無情地道。

  他還在康復期,得乖乖吃辛普森給的藥。往杯裡丟一個泡騰片,瞧著那橘子味兒的一片翻騰著,咕嚕咕嚕冒出許多的小氣泡。

  團子拖著毛線狗站在旁邊,痴痴地看爸爸喝補充維生素的飲料:「爸爸吃藥。」

  「是吃藥。」托尼道。

  泡騰片翻騰一會兒,越變越小,漸漸沉進水底,水泛起淡淡橙色來。

  老父親端起水杯喝一口,余光裡瞧見家裡這小的緊盯自己,一邊盯一邊舔嘴巴,知道她嘴饞,放下杯子,假裝無事發生。

  黛茜聞見了爸爸杯子裡香香的橘子味兒,忍著沒說話,看他還喝,憋沒五分鐘,終於還是忍不住,拖著狗挨到大人身邊來,親親熱熱地問:「藥好嗎,爸爸?」

  一張臉都快伸進托尼杯子裡,最後倒了杯果汁讓她自己慢慢喝才算完。

  托尼感冒未愈,一扭臉又去公司,處理先前擱置了沒處理的工作,把女兒和溫蒂一起留在家裡。

  「真難得看你生病。」哈皮在駕駛座上道。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閉著眼睛在車座上養神,聽見司機說話,淡淡道:「我又不是機器。」

  「你要是能在穿著裝甲拯救世界的時候想起來這句話,也不至於每次讓人擔心。」哈皮撇撇嘴。

  托尼沒接話。

  他不接,哈皮把方向盤往左打轉過路口,換個話題:「你出門不帶小孩,我看黛茜可不太開心。」

  「我很快就回去。」托尼道。

  「說到小孩。」哈皮想起來個話癆,搖著頭,「彼得·帕克最近的短信還是源源不斷。他不敢打擾你,卻樂於把每天掌握了幾個蜘蛛衣的新技能往我手機上發。這兩天的信息我還沒打包發你郵箱,你要是想看,手機在我口袋裡。」

  托尼緩緩睜開眼睛,真坐直了探身到哈皮口袋裡拿。

  打開信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映入眼簾,夾雜豐富多彩的顏表情和emoji,確確實實是彼得·帕克風格的短信。

  ——「嗨哈皮早上好,我准備去上第一節 課[憨笑][憨笑][憨笑]」

  ——「順帶一提斯塔克先生設計的蛛網連擊模式非常帶感,我昨天練習很久,想出個更棒的組合攻擊(沒有說斯塔克先生設計差的意思)。」

  ——「你會把這件事情在不經意間說給斯塔克先生聽嗎?[憨笑]」

  「他為什麼不能找個女朋友談一談呢?」哈皮仰頭問蒼天。

  托尼把短信一條一條地往上滑,看得倒是很認真,等看到上次已讀的內容,已經過去整整十五分鐘。

  「你沒回他短信。」他道。

  哈皮耳朵一豎,心虛起來——他曾經把鄰家英雄當做個愛表現的小孩子,對彼得的危險彙報並不很重視,差點兒釀成大禍,現在雖然覺得彼得話癆,發來的信息卻都老老實實看,簡直像看短信版的生活直播,偶爾還要回復兩下。

  這幾天他忙得每每意念回復,卻騰不出手來敲字。

  「我把你送到公司就回。」哈皮的求生欲十分旺盛。

  托尼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顏文字,沉吟須臾,動手敲了一句話。

  他想起來,自從女兒生日之後,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彼得。

  成長中的後輩總值得格外關照,每次都是彼得老老實實背著行囊大老遠坐車從皇後區來紐約,不妨找個時間去他家裡做客。

  只要梅別做核桃紅棗面包,一切好說。

  「順便一提。」哈皮道,「你之前要買的科邁羅,他們應該是今天送到家裡去。」

  托尼並不在意,見手機顯出「已發送」的信息狀態,把哈皮的手機往副駕駛一放,淡淡道:「知道了。」

  說車車就到。

  幫董事長提車的人動作很快,托尼還沒到公司,這邊已經在溫蒂的問好聲中把一輛嶄新的雪佛蘭科邁羅開進了別墅的車庫。

  托尼的車幾周一換,除開特別喜歡的,或送人或放在公司,又或者車子在突遇的危機中光榮犧牲,因而就他這樣的收集速度,車庫裡居然還有放新車的位置。

  黛茜跟著溫蒂一起站在車庫瞧爸爸的新車。

  這無疑是一輛極其漂亮、威風凜凜的科邁羅,全車身都噴塗了亮眼的黃色底漆,發動機罩上的黑色條紋流暢又醒目,還有獨特的半球形車篷,很符合男主人張揚的行事作風。

  「要很多錢的吧。」溫蒂默默在心裡打小算盤。

  小黃人也很喜歡這輛科邁羅,呼啦湧出來一堆,要搶先托尼一步上去開開,可惜他們沒有駕駛證,身高也不達標,雖然有開飛機坦克的本事,但還是被保姆揮著抹布趕了出去。

  一句「斯塔克先生回來看見要生氣的」抵過千言萬語,或許因為托尼是大BOSS的老爸,日復一日,在香蕉膠囊們的心裡已經有了絕對威嚴。

  團子喜歡科邁羅的顏色,並不像小黃人們一樣狂野,只在他們都被溫蒂趕走時,上前去,把亮晶晶的車身摸了摸。

  仿佛是種奇異的觸碰。在小小的手心底,那安靜待著的汽車竟然有生命似的輕輕晃動了一下。

  唬得黛茜飛快縮回手,放在眼前瞧瞧,再看爸爸的新車,分明還好好地停著,什麼動靜也沒有。

  她好奇地把手再放回去摸摸。

  什麼事也沒發生。

  托尼的午飯在公司吃,黛茜獨自坐在餐桌前面,喜歡的胡蘿蔔也吃得不得勁兒。

  「爸爸回來嗎?」她嘴巴裡含著飯,臉頰塞得鼓鼓,看著桌子邊屬於爸爸卻空無一人的座位,仰頭問溫蒂。

  「忙完了就會回來。」溫蒂對她一眨眼,笑道,「很快的。」

  團子是個有經驗的團子,爸爸也不光今天要出門工作,心裡知道往往要費很長的時間,那嘟嘟的臉蛋就有些耷下去。

  她的爸爸為了支持這個家庭的生計,真是太辛苦了。

  吃完午飯,溫蒂在廚房裡一邊收拾廚余,一邊跟賈維斯說家長裡短。

  黛茜給笨笨哄著到外頭玩球。

  「這個星期,她們還要介紹新的朋友給我認識。」溫蒂擦干淨流理台,低頭笑著道,「可我真覺得無趣。我一個也不喜歡。」

  她其實是很漂亮的。身材高挑,臉蛋也好看,不然入不了托尼的眼來這裡工作。

  可惜比起談戀愛,她更喜歡一個人待著。單身多好。

  「溫蒂,請允許我離開一會兒。」賈維斯突然道。

  「嗯?」溫蒂收起抹布,抬眼道,「怎麼?」

  「我在升級我的系統,就像進入短暫睡眠,所以不能對話。五分鐘後回來。」賈維斯道。

  他說完沒了聲音。

  「賈維斯先生?」溫蒂輕輕道。

  她試探著叫了幾聲,果然沒回應,垂眸笑起來,半晌道:「新朋友要是像賈維斯先生一樣溫柔就好了。」

  客廳裡的團子正彎腰撿球。

  笨笨作為強壯的機械手臂,力氣總是太大,球拋得又高又遠,少不得要黛茜邁著小胖腿呼哧呼哧地撿回來,才放到它手裡,一揚又飛了出去。

  「我丟。」黛茜道。

  她原地轉個圈兒,肉呼呼的手臂一掄,小紅球呼呼飛得竟比笨笨剛才丟得還要遠,骨碌碌地翻滾,一忽兒滾出視線之外。

  笨笨對黛茜促狹地捏了捏爪子。

  小雛菊寶寶頓時不好意思,自覺地去撿球,跑出走廊,把不安分的小紅球抱在懷裡。

  她原本要馬上跑向客廳的,走沒兩步,突然豎起耳朵,像聽見什麼了不得的動靜,站在了原地。

  有東西砰砰砰地響。

  不是溫蒂,也不是笨笨。

  她猶豫一下,轉頭看客廳方向,好奇心壓過猶豫,又在自己家,所以還是慢慢摸著聲音往來源地走。

  仿佛是在爸爸的車庫。

  好容易走到門口,聲音卻感知來人似的一下子停了。

  小小的寶寶抱著球,往車庫裡探頭探腦。

  看第一眼,她手裡的球就骨碌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一幕,就算是個讀了幼兒園的有見識的大孩子,也絕對沒有見過,何況黛茜見的世面並不算很多。

  她看見爸爸的新車自己開到了牆邊,一蹭一蹭,借著牆皮嘎吱嘎吱地在撓癢癢。


第149章

  小雛菊·斯塔克長到兩歲, 已經是個勇敢的寶寶。

  扛得住大戰挨得過揉搓,敢追雞敢逗猴, 數來數去, 平生最害怕的只有一樣東西:蝙蝠。

  難得還有其他事物像蝙蝠一樣叫她小身子顫顫,今天偏偏就碰上,是爸爸剛買的新車。

  妖怪汽車。

  黛茜的球咚咚掉落在地那一瞬間, 撓癢癢的科邁羅僵直了車身,以四十五度角傾斜的哀傷姿勢靠著牆,下來也不是,不下來也不是。

  車生也很艱難的。

  團子的兩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只盯著科邁羅看, 心裡害怕,腳卻頑固得很, 像給水泥粘在了地板上, 兩只小手在身後背著,將衣服扯出花來。

  敵不動我不動的道理,托尼從前未必教過她,但當下危機四伏, 聰明的幼兒無師自通,還懂得在遇見古怪時保持冷靜。

  如果汽車像蝙蝠一樣起飛, 這種冷靜大概很快就消耗殆盡了。

  空氣半尷不尬地凝固了好一會兒, 萬籟俱寂,唯獨聽見黛茜小小心髒在胸腔裡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

  直到後頭傳來溫蒂的腳步聲,伴著疑惑的呼喚:「黛茜?笨笨說你到這裡來撿球了。」

  保姆走得很快, 一晃神腳步近在咫尺,就要踏進車庫裡來。

  說時遲那時快,科邁羅呲溜一下滑離了牆,輪胎旋轉著,無聲前進,不愧是托尼看上的好車,幾秒之內就滑回停車位,安靜如雞,沉著自持,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怎麼在這裡站著?」

  溫蒂走進來,果然見一切如常,只有小小的寶寶呆若木雞,並攏著兩條小胖腿站在車庫門口,連球掉了也不知道。

  「怎麼了?」

  溫蒂覺著好笑,走兩步上前,俯身幫著黛茜把球撿在手裡,握一握她沒一點兒的肩膀,問:「看見什麼好玩的?」

  她一碰,才叫黛茜從剛才的世界觀衝擊裡回神,黛茜用大眼睛看看車,再看看她的臉,低頭輕輕地道:「爸爸哪兒?」

  「爸爸還沒下班……」

  溫蒂應到一半就收了話。

  綿軟的寶寶一下撲進她懷裡,把臉埋在頸窩:「爸爸回來吧——」

  「事情就是這樣,斯塔克先生。」

  溫蒂在跟托尼打電話,一只手拿手機,一只手伸下去,給腿上坐著的幼兒搓一搓橡皮泥,搓出個球,才還給張開手要的黛茜:「賈維斯先生不清楚那五分鐘之內發生的事情,他的系統在升級,也不算他的錯。」

  電話那頭的老父親正一目十行地看文件,溫蒂的話說完,他也正好看完最後一份,旋開鋼筆利落簽字,末了將整疊紙往助理手上一塞,起身道:「我現在回去。」

  黛茜的橡皮泥玩得不好,揉搓心不在焉,耳朵伸長長,一顆心全用在聽溫蒂和爸爸說話。

  像現在,小手完全停了,抬起頭眼巴巴,等溫蒂把手裡拿離耳畔,馬上把自己的耳朵遞過去,請求道:「爸爸和我。」

  聽筒裡傳來老父親沉沉的嗓音,團子恨不能耳朵都長在上頭,抱寶貝似的抱著手機,聽托尼道:「你在家裡做了什麼?」

  他不說話還好。

  一說話,從被科邁羅嚇直到現在都很乖的黛茜一下扁了嘴巴,眼睛朝門口看,想哭,但知道爸爸不在,硬是把滴溜溜的眼淚憋在眼眶裡,慢慢道:「爸爸車跑了。」

  「爸爸回嗎?」

  那頭的老父親已經坐著電梯下樓,聽見車跑,費解地攢一下眉頭,聽見那奶顫顫的小嗓音,心知是發生了什麼:「在回去的路上了。」

  團子抹一把眼睛,掛掉了電話。

  她還知道要按哪個鍵,從前得賈維斯幫忙,現在學的東西真是越來越多了。

  哪一天學會爸爸不在身邊也不害怕才好。

  溫蒂把這小的摟在懷裡,見她堅強,莫名有些自責,彎腰拿起黛茜搓了一半的橡皮,哄道:「做個漢堡好嗎?」

  孩子的情緒去得很快,托尼抱著西裝外套從外頭進來的時候,團子正因為漢堡做得好被溫蒂表揚而高興,拿著玩具小刀把圓圓的漢堡切成四份,裝進盤子裡。

  才裝一個,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看是托尼,黛茜在溫蒂懷裡就坐不住,魚一樣滑到地板,又成了小鳥,快活地飛到爸爸身邊。

  「是誰在搗蛋?」托尼問。

  他丟了外套,一彎腰把奶味兒的小布偶抱起來,轉身往車庫走。

  「先生,是我失職。」賈維斯道,「我該挑個您在的時候升級系統。」

  托尼眉一挑:「照你這麼說,全世界的犯罪分子也該挑我在的時候作案,減輕我的負擔。得了吧賈維斯,你又不是預言家。」

  黛茜見大人要帶著去車庫,心裡還有點兒像即將見蝙蝠似的害怕,但因為有爸爸這副人形裝甲,上刀山下火海也跟游樂園樣輕松,小手握著托尼的大拇指,也就放松地依偎著,任由托尼把腿邁進車庫大門。

  車庫裡安安靜靜,豪車整潔如新,今天剛來的新伙伴也好好待在自己的位置,於無聲中彰顯肌肉線條。

  「看見什麼害怕?」托尼問。

  團子探頭瞧歲月靜好的科邁羅,把手一指。

  「它搗蛋。」她道,「飛在牆上,這樣,爸爸。」

  她把兩只小手合著搓一搓。

  「我記得沒叫人往發動機罩加兩道噴漆。」老父親沉吟道。

  他抱著女兒走過去,伸手摸車,再打開車門往裡面看。

  「賈維斯。」

  智能管家心領神會,很快道:「先生,小姐受了驚嚇之後我已經把車庫裡所有地方都排查過,車子也掃描過,沒藏著奇怪的東西。」

  托尼往車裡一掃,的確如此。

  他再把女兒放進敞篷老爺車的車座,拿了鑰匙坐進科邁羅,親自在車庫裡兜一圈試車,也實在沒試出什麼異常。

  「它現在是好的,不會嚇你。」托尼打開車門道。

  黛茜被爸爸抱在地上,聽見大人這樣說,慢慢放松了警惕。

  「摸一摸。」老父親道。

  團子不要摸,趕緊把小手揣進衣服兜裡。

  她不摸,托尼卻往車前蓋上一坐,抬手拍拍科邁羅的車窗,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以後總有不得不面對害怕的時候。」他張開大手,給站在不遠處的女兒看,「心裡的恐懼這麼大。」

  手握成拳,縮了一半,「其實這麼大。過來。」

  寶寶還是在原地站著。

  她不動,托尼不動。

  直到那小腳猶豫猶豫,往前慢慢地邁出一步來。

  黛茜害怕科邁羅,但跟著爸爸一起用手摸摸車的時候,她其實是高興的。一下子害怕都成了碳酸飲料開罐時跑走的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晚上爸爸留在家裡吃飯,黛茜的晚餐就吃得格外香。

  「爸爸。」團子手裡拿著半個面包,坐在寶寶座椅裡晃悠小腳,「厲害爸爸。」

  老父親臉不紅心不跳地接受了女兒的贊美,知道她還在誇他摸科邁羅,勾勾唇角,伸手去揩了她臉蛋上沾著的面包屑:「你也很厲害。」

  「明天還有工作,要出門一趟。你跟溫蒂在家裡看家,周末到皇後區看看彼得。」他道,「同意嗎?」

  聽見是要去彼得家裡,黛茜更高興,嘟著小油嘴還要親親爸爸。

  這樣的盛情,被老父親帶著嫌棄拒絕了。

  晚上黛茜睡著以後,托尼在車庫裡待了一段時間。

  噴凃了蜂紋的黃色科邁羅始終安安靜靜待在原地,並沒有像黛茜說的跑到牆上去搗亂,車子後頭也不見絲毫蹭過牆壁的痕跡,仿佛它本該是一輛普普通通的車。

  「我真慚愧。」溫蒂回家,在跟賈維斯通話時說,「黛茜的想像力很豐富,她說的話我並不完全相信。斯塔克先生卻相信。」

  第二天還有工作,托尼沒熬得太晚,離開車庫之前圍著科邁羅轉一圈,看那發動機罩上的蜂紋,覺得雖然在要求之外,噴塗得也不是不好看。

  他關上車庫裡的燈。

  夜色漸深,別墅沉睡進淡淡的月光裡。似乎有生的一切都在悠長輕柔的呼吸裡擁有美夢。

  除開地底下搞事的一群香蕉膠囊。

  夜是最好的保護色。昏暗的客廳裡,悄無聲息溜過三個矮而鬼祟的身影,弓著腰低著頭,一直溜到車庫門口,見左右無人,天賜良機,都仰頭無聲大笑起來。

  凱文、鮑勃、斯圖爾特。

  搞事精中的搞事精,頂風作案,白天沒有開成小黃人之車科邁羅,現在溜進車庫,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開一開。

  凱文一個手勢,斯圖爾特還沒動,鮑勃就先呲溜溜地滑到科邁羅車門前,開門竄進駕駛座,發現身高不夠,又往屁股底下塞了四五個抱枕。

  他學得聰明,知道戴上手套不留指紋,綁好安全帶,探出頭招呼同伴:「Come on !」

  凱文和斯圖爾特美滋滋地也要上車,不料才邁一步,眼前倏然亮起兩道光,掠來白晝一般,還單雙閃切換,幾乎亮瞎眼。

  這種感覺托尼應該很能體會。

  凱文捂住眼睛,准備開口罵亂開車燈的鮑勃。

  還沒動張嘴,先聽見鮑勃一聲扯著嗓子的尖叫:「AAAAAAAAAAAAAAAAAA——」

  他再一睜眼,奪口而出也是一聲能看見齶垂的尖叫:「AAAAAAAAAAAAAAAAAAA!!!」

  科邁羅自己動起來了!


第150章

  對於小黃人鮑勃來說, 今晚注定是個驚魂夜。

  豪車體驗項目成了炫技表演,他的雙手還不在方向盤上, 車燈大開儀表亂跳, 屁股底下坐的哪裡是車,分明是魔鬼。

  魔鬼!!!!!!!!

  「停車鮑勃!」凱文親眼看著科邁羅原地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回旋,像個巨大的飛鏢, 轉著轉著還碰過來,要不是有護目鏡罩著,一雙眼球早瞪出眼眶,扯著已經傻了的斯圖爾特翻滾到安全地帶,扯著嗓子道, 「停——車——」

  鮑勃也很想停車。

  但困境升級,魔鬼變成了洗衣機, 在高速旋轉中制造出強大的離心力, 而他儼然洗衣機中一塊黃色破布,哐哐哐地四處亂飛,磕得滿頭是包,哇哇大哭, 鼻涕眼淚往臉上抹,好容易抓住車座, 像抓住救命稻草, 再不敢松手,哪裡還有能力停車。

  科邁羅大概發覺沒辦法把鮑勃拋出車廂,嘎吱一下停了動作, 音箱裡傳出廣播電台的聲音片段,是個凶巴巴的男聲:「離開我的車子!」

  喊完這一句,它調轉頭,開始往車庫大門方向開。

  驚魂未定的凱文追不了也沒法追,難得還能在驚慌中找到點兒理智,爬起身拖著靈魂出了竅的斯圖爾特,撒腿就跑。

  托尼·斯塔克在他的臥室裡睡得很熟。

  他的感冒還沒好,睡前吃了藥,腦袋一挨枕頭就睡過去,睡意沉沉,一下沒有被房子裡的動靜驚醒。

  說不定還能做個久違的美夢。

  可惜美夢很快要被家裡一群搗蛋的破怪得干干淨淨。

  車庫裡的車成精,賈維斯這次當然不是沒有看見,科邁羅要往車庫外面衝,智能管家第一時間鎖死了大門。

  他還要向托尼彙報,只是在彙報之前,已經有個火急火燎的矮矮身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飛快奔進男主人房間,一路走一路敲鑼打鼓。

  「爸爸!」凱文扯著大嗓門,助跑起跳跳上托尼的大床,正中紅心,跌在老父親的肚子上,把正熟睡的托尼一下震醒,「救命爸爸!」

  被子裡包著的鋼鐵俠呼吸驟變,但人還躺著沒有動靜,滿屋黑暗,凱文看不清托尼的臉,掏出大喇叭使勁兒呼喊:「爸爸!——」

  「爸」的音沒來得及拖長,就有只熱乎乎的大手從被窩猛地伸出,扼住了凱文命運的咽喉。

  托尼頂著一頭亂發和一張睡眠不足的隱怒的臉坐起身,打開床頭燈,目光倒是雪亮,一瞬間似霍霍磨過的刀,要把這個午夜擾人清夢的香蕉膠囊大卸八塊。

  等他看清手裡提著的淚流滿面的凱文,打人的念頭漸漸消了,臉還板著,沙啞著嗓音問:「你搞什麼?」

  關鍵時候抱大腿,凱文顯然做了個正確的選擇。

  螳臂當車的覺悟他沒有,動作也不夠快,不要說等托尼趕到車庫的時候科邁羅已經強行撞開車庫大門衝向自由的曠野,就算車子還在,他也不敢上去給挾持了人質的壞車做墊腳石。

  「可以斷定是突然發動的科邁羅嚇到了黛茜小姐。」賈維斯道,「先生,沒有機器或者軟件在操縱車輛,那輛車是……」

  他頓了頓,「是自己在駕駛自己。」

  托尼眯起眼睛,看著一片凌亂的車庫。

  那輛科邁羅倒是很疼惜同類,大門撞壞,他其他的豪車還好好地,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助理真是給我提了一輛好車。」托尼道。

  科邁羅載著鮑勃衝出托尼的地盤,在夜色中一路疾馳。

  周圍沒有別的住宅區,深更半夜,一輛無人駕駛的車在大路上高速行駛,也不算太過驚悚。

  最驚悚的是鮑勃。

  科邁羅擄走他不算,還在車裡放兒歌嘲笑他,矮矮的小黃人抓著車座瑟瑟發抖,眼淚掉了快有一公升,正在絮絮叨叨地交待遺言。

  正念到「死了之後要埋在離家人近一點的地方,藏在坐墊下面的香蕉留給黛茜」,差點被科邁羅一個突然的急剎嚇得咬了舌頭,飛快閉嘴,再不敢說話。

  生死驚魂夜還要重新上演一遍。

  要是就這麼開下去,說不定到了目的地鮑勃還能跑,但現在仿佛不能。

  科邁羅出了問題。

  收音機消音,車子更是在一停之後不受控制,強行發動卻原地漂移,撞上了路邊的大樹。

  鮑勃嚇壞了,緊緊抱住車座,嗷嗷大哭。

  撞樹沒有撞壞車前蓋,但雪上加霜,剛剛還能啟動,現在發動機還開著,科邁羅卻怎麼也動不了了。

  那沉沉的車鳴,仿佛一個男人重重的喘息聲,夾雜著疼痛和疲憊,再浪不起來,只能在荒郊野外舉目無援。

  天無絕人之路,對於車來說也是一樣的。

  鮑勃卯著力氣推開車門,拖著軟了的腿爬出車廂,撒腿要逃,生怕這輛瘋車再有什麼異動,把他軋成餅。

  可他走兩步,聽見車鳴越來越重,忽而減輕,像科邁羅漸漸沒了力氣,又不忍心,回頭去看。

  這麼一回頭,不但看見了車,還看見裹挾著焰火從天而降、威武無比的鋼鐵俠。

  「哇哦……」

  鮑勃睜圓了眼睛,一時之間連害怕也忘了,滿眼盛著老父親驟然高大數倍的身影,泛起亮亮的星光:「帥啊。」

  「就算你誇我。」可惜這樣的崇拜很快被牙根癢癢的托尼一盆冷水澆過來,澆成了垂頭上升的輕煙,「回家我也要揍你。」

  鋼鐵俠落地,科邁羅的車輪掙扎一般滾了兩滾,沒能滾動,自暴自棄地熄火沒了動靜。

  早知道落得這樣一個丟臉的局面,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浪。

  托尼收起掌心炮,大步上前,掀開科邁羅的車蓋看了看,升起面甲,流露出個了然的笑容:「還是輛受了內傷的車。」

  科邁羅和鮑勃最終都被托尼帶回了家。

  團子的房間隔音很好,本來也香香地睡著,架不住小黃人全跑到上頭來,其中一只還打開房門,要看看小主人安全不安全。

  這下安全是有了保障,一下把寶寶從夢鄉裡吵醒,搓好的面團伸著綿軟的手腳翻滾,睜開眼睛,懵懵地要爸爸。

  於是一排的小黃人腦袋上都得了斯塔克先生親自賞的大包,鮑勃的包最大,哭喪著臉,還要頂盤香蕉站在牆角作懲罰。

  老父親左手搖晃奶瓶,右手拖著趴在懷裡的柔軟的女兒,見黛茜盯著出去闖蕩天涯回來傷痕累累的雪佛蘭科邁羅直看,淡淡解釋道:「他受傷了。」

  笨笨正拿著布把科邁羅清理干淨。

  「他淘氣嗎,爸爸?」黛茜問。

  「如果不淘氣,就不會弄成現在這樣。」鋼鐵俠自己本身是個十分出色的機械師,看機器的眼光犀利得不得了,對一動不動的科邁羅嘲諷道,「還拐人,還逃跑。現在病得恐怕連喘氣都難。」

  幼兒的臉上就有了同情,接過爸爸給的奶,含進嘴巴咂咂地喝。

  黛茜有奶喝就安靜,只一雙藍眼睛還在瞧大黃車。

  白天他嚇到她,她不敢靠近,現在聽見車子生病,同理心蓋過害怕,倒也不覺得這個車子有多麼可惡了。

  「把工具拿過來。」托尼把女兒放在沙發,拿小毛毯裹了一重,本來該哄她回去繼續睡,看這小的實在精神,估摸一時半會兒合不上眼,不如先做正事。

  笨笨拖著叮當作響的一大堆工具過來了。

  機械手臂大概有個永遠值得自豪的地方,在於托尼對機器們動手術的時候,它總是最稱職的助手。

  像現在,托尼「焊鉗」、「放大鏡」、「配電盤」的指令一個個傳遞過來,它也能執行得有條不紊。

  雖然不是每次都做得特別好。

  「你的放大鏡不能擋住我的手,先生。」托尼推開機械手臂道。

  工作起來的斯塔克先生總是格外迷人,也格外讓人有安全感。

  他有最靈敏的嗅覺,能聽見機械裡每一個關節運作的聲響,仿佛最專業的外科手術醫生,總能直擊傷處,妙手回春。

  托尼·斯塔克是個天生的機械師。

  「誇我是個天生的機械師也於事無補。」面對誇獎,老父親的臉皮厚厚,油鹽不進,反手一指,對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上來拍馬屁的鮑勃道,「回牆根去站著。」

  鮑勃很傷心地退了回去。

  黛茜的半瓶子奶早喝得干淨,瞧見爸爸在專心工作,她看得也津津有味,幼兒餅軟軟地趴在沙發扶手上,比看什麼樣的電視新聞都覺著有趣。

  不知過了多久,托尼才從發動機罩底下抬起頭,站直了腰身。

  半夜被吵醒處理爛攤子的惱火在這場流暢的修理操作中轉化為愉悅,他甚至能感受手下這輛科邁羅的微妙變化。

  至少現在,這個毛頭小子不會貿貿然撞開車門往夜幕狂奔了。

  「我感覺不可思議。」托尼道,「雪佛蘭做不出這樣的車。」

  他放下焊鉗,用沾了油污的手敲敲科邁羅的車蓋,揚聲道:「打算繼續躲躲藏藏嗎?」

  話音落了,不見動靜。

  托尼正要再度開口,聽見科邁羅車殼裡機械聲響,隨即看到了比電影大片還要精彩震撼的一幕——

  科邁羅車輪脫出,軀殼迭換,仿佛破繭,一下由車變成了個擎天而立的巨人。

  這樣的情景,不要說黛茜,就算托尼也從來沒見過,心裡預設了許多種可能,現實卻還是超脫於想像之外,如何不瞠目結舌。

  在眾人震詫的目光之中,科邁羅變成的巨人傲然直起腰身,抬頭挺胸,沒提防上方設限,「咣當」一下,腦袋撞上了天花板。

  「……」

  氣氛好像尷尬起來。

  於是在眾人震詫轉失語的目光中,這位汽車人抱著腦袋又緩緩蹲了下去。

悠于 2020-3-8 11:39

第151章

  汽車人。也叫變形金剛, 來自遙遠的賽博坦星球。

  在見識過綠巨人、小黃人、變種人,各種奇奇怪怪的形態和種族之後, 跟一個會說話的大型機器面對面, 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怪誕。

  托尼甚至很心平氣和,還能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跟大黃蜂和平地坐下來說話。

  大黃蜂是這輛科邁羅的名字。

  托尼治好他的傷, 但他出現故障的發聲系統並不在發動機罩那一塊,所以現在雖然活蹦亂跳,但說不出話,除開利用電台的聲源發聲,他用手沾著汽車潤滑油在地上寫字, 居然寫得還蠻好。

  仿佛地球已經成了宇宙裡唯一一個宜居星球,作為巨大的收容所, 地球表面風平浪靜, 底下不知道已經藏了多少外星的血脈。

  又仿佛所有到地球來的外星生命都有自己的苦衷——他們能夠存活,是幸運的,母星就沒那麼幸運。

  黛茜的老家氪星能源消耗殆盡炸得粉碎,大黃蜂的老家賽博坦星球能源也耗盡, 盡管後者主要由無窮無盡的星際戰爭導致。

  可見保護環境有多麼重要。

  大黃蜂來到地球已經有很長時間。

  汽車人靠著偽裝術躲藏在人類的交通工具中,默默通過互聯網學習人類的語言, 日復一日, 竟始終沒被發現。

  如果這次不是大黃蜂自己受了傷,又遇見的是托尼,或許汽車人的存在還不到被揭露的時候。

  大黃蜂在漫長的潛藏中進入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休眠。

  等他醒來, 時移世易,一睜眼就差點兒要被送進廢車場。

  換了一副新皮子尋找同類,誤打誤撞進入汽車生產廠,而被托尼的助理提走那會兒,他已經感覺自己身體內部有些零件不對勁,乖乖地沒動彈,才一路來到這裡。

  「該說你幸運還是不幸?」托尼問。

  大黃蜂抬手撓一撓後腦勺。

  看著像個頂天立地的巨人,不久之前載著鮑勃狂飆,又以為是個暴脾氣的漢子,結果現在現出原形,反倒看著青少年似的,瞧著跟前這個妙手如神修理得他很舒服的機械師,大黃蜂兩只又大又亮的藍眼睛一閃一閃。

  他隨即抬頭,看向托尼身後藏著的小兔子一樣的寶寶。

  黛茜在瞧見大黃蜂變身那一瞬間就驚了,到現在也沒緩過神來,害怕大家伙傷害爸爸,拖著小毯子跟爸爸挨在一起,時不時探出腦袋悄悄地看大黃蜂兩眼。

  她從前以為,班納博士變身而成的浩克是她見過最大的人了。

  不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大這個詞不僅有最高級,還有比較級,大黃蜂站起來,比家裡的一層樓還要高些。

  團子揪著爸爸的衣服,這會兒發現大黃蜂望過來,趕快把頭縮回去,以為安全了再望,不想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還燈泡一樣照著自己。

  「不用害怕。」托尼道。伸手一攬,把小面團攬到跟前來站著,「他不是壞人。」

  真是難得。

  鋼鐵俠同志本來不輕易對外星人產生好感的。

  可對方的身體構造對個機械師來說又實實在在產生著吸引力,如果義無反顧地拋卻人道主義精神和愛護生命原則,托尼說不定早就拿著扳手飛身上前,把大黃蜂叮叮當當拆成零件,來看看機械之中如何誕生能夠自主思考的生命。

  這樣的例子托尼不是沒有見過。

  奧創是一例,幻視也是一例。

  但無論奧創還是幻視,都由心靈寶石輔助孕育,變形金剛卻不同。

  「其實是差不多的,斯塔克先生。」大黃蜂用他不斷變換的電台聲音和影視台詞道,「都是人工智能。」

  黛茜被爸爸抱到前頭,開始還掙扎。

  然而當大黃蜂朝她俯身過來的時候,小小的寶寶一下老僧入定般,凝固在原地,動也不動。

  只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瞧著這個越來越近的巨人。

  對於大黃蜂來說,眼前這沒一點兒的生命真是嬌小又脆弱,好像一只手指按下去,就能把黛茜壓成扁扁的餅。

  他並不想把黛茜壓成扁扁的餅。

  相反,他甚至覺得這樣的生命幼體非常可愛。又綿軟,又稚嫩。

  不像他,渾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用手敲一敲,還會掉下彈簧和螺絲。

  他緩緩朝著黛茜伸出手。

  大黃蜂有著類人的骨骼,大手也是五根手指,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凝固的團子終於隨他的動作有了動作,下意識地往爸爸懷裡縮一縮,聽見老父親話裡帶點兒好玩意味地說「沒事」,才又勇敢地看看變形金剛遞到跟前來的手。

  黛茜慢慢地伸出手去,抓握一把空氣,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跟大黃蜂的手指碰了碰。

  一觸碰,她輕輕地「咦」一聲,原本給大個子勾出來的那點兒害怕神奇地消散在對方熱熱的體溫裡。

  那機械的大手竟然是溫暖的,像她爸爸的手一樣。

  團子的整只手都放進了大黃蜂手心裡。

  真是小。

  然而她彎著眼睛笑起來,白嫩嫩的臉蛋嘟著,笑容卻能夠把胸腔裡那一塊似有若無的能源之地填塞得充實無比,不能說不神奇。

  最後還是大黃蜂忽然地感到不好意思,先把手收了回去。

  如果不是夜深,黛茜要給抱回房間睡覺,這小的還打算圍著高大的機械巨人載歌載舞。

  「我會找個時間修好你的發聲器。」托尼道。

  他說著打個呵欠。

  鋼鐵俠如果能有一副像變形金剛一樣的身軀,或許從此不怕病痛,更不必感到疲憊,需要受睡意驅使到床上一動不動地躺好幾個小時。

  「在那之後,你打算怎麼做?」托尼問。

  大黃蜂抬手往車庫外指了指。

  他一早就提到,和他一起從賽博坦星球來到地球的還有好幾個同伴。同類還是應該和同類待在一起。

  「你自己拿主意。」托尼道,「順便一提,如果喜歡我家裡的汽油,可以隨便喝。」

  真是十分慷慨的待客之道了。

  大黃蜂在斯塔克家裡待了兩天。

  托尼在公司處理完工作,回家守諾地替他修好發聲器,不想開口又不是少年音,是個沉沉的男聲。

  「一聽就知道你在汽車人裡不算是個安分的。」機械師在一堆工具裡處理手上的油污,一面說一面搖頭。

  「有他在家裡,斯塔克先生似乎很舒心呢。」溫蒂摸著下巴推斷道。

  汽車人的出現,著實嚇到了本該處變不驚的保姆。

  任誰頭天晚上好好地回家,第二天進門發現客廳裡彎著腰坐了個龐然大物,也要花容失色地丟掉手裡頭的購物袋。

  至少溫蒂沒有喊,已經被哇哇亂叫的小黃人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黛茜這兩天跟新來的大伙伴玩得很高興。

  喜歡一個人不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她越接觸大黃蜂,越喜歡這個大個子,喜歡他用手托著她在客廳裡呼呼地飛,也喜歡他跟她玩拋球游戲,總是先去撿球。

  失寵了的笨笨在陰影裡默默垂淚。

  小黃人也喜歡大黃蜂。

  鮑勃吃了大黃蜂這麼多的虧,還被托尼扣掉兩天的香蕉,牢牢騷騷地跟在大黃蜂後頭碎碎念,結果被一把撈起,同黛茜一塊兒享受了把空氣衝浪的刺激。

  於是什麼牢騷都在啊啊啊的歡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時間一晃而過,周末到來,大黃蜂要離開斯塔克家,低調地出發去尋找他的汽車人同伴。

  「你最好還是晚上行動。」托尼道,「我不太想在電視新聞裡看見你,說有輛幽靈車在馬路疾馳。」

  「謝謝你,斯塔克先生。」大黃人頷首致意,矮身一變,又成了輛嶄新拉風的科邁羅。

  「這麼說,斯塔克先生是花大價錢買了一輛根本不存在的車。」溫蒂這幾天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出門送別,直到科邁羅在視線中遠去,才一拍手想起這麼一樁。

  但托尼好像根本沒發現這一點——或者說他發現了,並不在意。

  一輛車值不了多少錢。

  黛茜被抱進車後座的安全座椅時,還在翹首望窗外,指著能看見大黃蜂遠去時的一點兒車尾氣。

  出發之前,她抱了大黃蜂的腿,還拿到他給的一個當做禮物的螺絲。

  「還回嗎?」團子問爸爸。

  大概因為自己也要出門,而且去的是彼得家,這次送別,她倒不是十分難過。

  也有長大了的緣故。

  「可能回來。」老父親給女兒扣好安全扣,聞言也轉頭望一眼已經看不見車的大路,「不回來說明找到同伴,也不算壞事。」

  斯塔克父女坐著哈皮開的車前往皇後區看望鄰家英雄的同時,隔壁市有對兄弟也要出門。

  「誰跟你是兄弟。」穿黑衣的漂亮少年滿臉不爽,眼睛盯著駕駛座前的方向盤,手裡癢癢,可惜年齡不夠,更因為駕駛座上那俊朗的黑發男人跟他爸一樣,嚴禁他碰方向盤。

  迪克·格雷森攤著手:「那我下車。你哪裡也別想去。」

  達米安臉一冷:「你試試看。」

  「你怎麼回事,小老弟?」夜翼發動車子,「是你求我辦事。布魯斯知道你要到皇後區去,恐怕不會高興的。」

  達米安拿出個平板,點亮屏幕,瞧著閃紅點的目的地,倒難得地有些認真:「我說過了。事情還沒完。」


第152章

  皇後區是個相當有活力的地方。人口眾多, 文化多元,秋意深重, 街邊店鋪烤熱狗的香氣直上, 紅楓簇簇,伴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與喧嘩的車輛,叫人覺出十二分的熱鬧來。

  要不是有車窗擋著, 小雛菊寶寶的腦袋簡直要一直探到外頭去。

  尤其聞見香噴噴的熱狗味道,就這麼吸吸鼻子,也能想像烤得香酥無比滋滋冒油的外皮,夾上面包,再抹醬, 是幼兒記憶裡少有的深刻極了的美味。

  黛茜喜歡這樣的季節。

  當然,只要有好吃的, 什麼季節她都喜歡, 像現在如果能跟爸爸窩在公園的長椅上吃燙燙的熱狗,有樹葉掉進衣服裡,輕輕縮一縮脖子,也是十分令人愉快的景致。

  「爸爸。」團子舔舔嘴巴, 輕輕地道。

  她手裡拿著一棵西藍花,是今天早上從溫蒂的新鮮菜籃子裡摘的, 要拿來送給彼得。

  「我記得剛剛你才吃完一包餅干, 女士。」老父親哪怕不瞧這頭,用膝蓋也猜得出女兒是嘴饞,無情地否了她下車吃個熱狗的念頭。

  「你爸太小氣。」哈皮在前頭悠悠地說風涼話, 「不如不要他。」

  他這話說得正是時候。

  老父親斬釘截鐵說不行也不能召回來的幼兒的視線,在司機話音未落的時候刷一下回到車裡,黛茜著急忙慌,連熱狗也不要吃了,伸出小手去拉爸爸:「我要我的爸爸。」

  「你怕什麼?」托尼任由這小的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袖,抬眼看車前面的後視鏡,慢條斯理道,「最多是換司機,永遠輪不到換爸爸。」

  明明穿得很溫暖,哈皮還是背後一涼打個冷戰,在後視鏡裡對上後頭老板和善的目光,心有戚戚,趕緊閉上嘴巴。

  斯塔克一家還沒到,彼得早早地就到樓下來等。

  他今天穿一件黑的連帽衫,頭頂柔軟的褐發天然打著卷兒,一見街道拐角駛進來的勞斯萊斯,雙眼亮起來,快步上前:「斯塔克先生。」

  車門打開,裡頭飛出只穿天藍小衛衣的鳥兒,高高地舉著西藍花,滿臉都是笑:「皮!」

  黛茜給高高地抱起來,一路飛過樓道上下的人,到了彼得家大門前。

  她很懂禮貌,窩在大哥哥散發著陽光氣息的懷抱裡,伸出手去敲敲門。

  門開,是梅阿姨站在門口。

  梅看見托尼,臉色沒什麼變化,等視線到了黛茜身上卻有些柔軟。

  比起她家活潑好動整天丟包的男孩子,團子真是乖許多。

  何況軟綿綿的小寶寶,任誰看了也要喜歡。

  「進來吧。」她一側身,對客人道。

  黛茜上回來彼得家還是一歲多的時候,早不記得這裡是什麼樣子,看一切東西都新奇,轉來轉去地參觀,也知道揣著小手不亂摸。

  她是住別墅的,比較起來,彼得的家顯得很小,但家又哪裡有大小之分,只要跟家人在一起,都是一樣的溫馨。

  在一扇白門前,團子停了腳步。

  彼得打開門:「這裡是我的房間。」

  黛茜以前還在彼得的床上睡過覺,現在望進去,床已經換成了上下架的,上層放雜物,下層睡覺,更節省空間。

  臥房裡格局也大不同,唯獨書桌上還是一樣亂,堆著許多的書和模型。

  今天中午的午飯要在彼得家裡吃。

  鄰家英雄的梅嬸嬸多次嘗試在家裡自己做泰國菜吃,每每失敗,今天不放棄地嘗試,依舊做得廚房烏煙瘴氣,不知道還以為失火。

  團子剛從彼得房門踏出,又被煙熏得縮了回去。

  「你的火候掌握得不對。」托尼道。

  這話從董事長的嘴巴裡說出來真是沒什麼可信度。

  「我是做過飯的。」老父親胸有成竹,「何況賈維斯能夠掌握最好的火候。」

  如果把溫蒂做的半成品加熱就算做過飯,梅真可算米其林三星級廚師了。

  但托尼這樣肯定,梅就半信半疑,等濃煙散去,死馬當活馬醫地邀請他一起進了廚房。

  「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彼得道。

  團子坐在他房間的地毯上低著頭用樂高積木去拼湊沒拼完的死星模型。這個要用三千八百零三塊積木搭成的大家伙對於她來說還是太復雜了些,拿著積木對來對去,總覺著哪裡都不是最佳選擇,一時之間徘徊不定,小臉瞧著倒有幾分認真。

  聽見彼得說話,黛茜抬起頭,發現倚靠在門口的鄰家英雄視線投往廚房,臉色十分凝重。

  彼得的凝重不是沒有道理。

  不出半個小時,在做菜上不靠譜的梅嬸和更不靠譜的托尼就一起咳嗽著從再度起了的濃煙裡逃出,鼻尖都蹭著灰,四目相對,都能從對方的眼裡瞧出毫不掩飾的鄙夷來。

  黛茜來到彼得家裡做客,要吃一頓午飯,真是好艱難。

  托尼本來想讓哈皮跑腿去外頭買個披薩,但梅終於改變主意,不做泰國菜,要做點兒家常菜給黛茜吃。

  「我的廚藝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糟糕。」梅用毛巾擦掉鼻子上的灰,盯坐在沙發喝紅茶的托尼一眼,「不會吃壞你女兒的肚子。」

  「我什麼都沒說。」托尼道,把卡通茶杯放回桌上,「不用急著暴露事實。」

  這兩個人奇異地針尖對麥芒,也不管什麼總裁不總裁,倒很有些和諧。

  梅重新整理好廚房要做菜,發現醬料不夠,探頭出門,讓彼得出去外頭的商店買。

  團子骨碌碌地跟在彼得後頭,也要出門。

  她這時候又想起外面滋滋香的熱狗,和大街上熱鬧的人流,總在房子裡待著很悶,爸爸帶著出門,也不過是從一個房子轉移到另外一個房子裡。

  要走在人群中才好。

  「出門可以。」老父親見這小的滿臉渴望,不是不答應,取了個扁扁鴨嘴獸的小包,把保護安全的升級版微型卡片和一點錢放進包裡,掛在黛茜脖子上,蹲下叮囑,「牽好彼得的手,不能亂走,不能吃別人給的東西,也不許搗蛋。」

  能夠出門,黛茜當然什麼也肯,何況這些話是爸爸平時經常說的,一回不聽也記在心裡,眼睛彎出小月牙,好好地把鴨嘴獸錢包拿著了:「好。」

  其實托尼那句牽好手的叮囑可以不必出口。

  鄰家英雄成了小雛菊寶寶的代步工具,彼得抱著這小小的一只走在路上,只覺懷中綿軟馨香,完全不覺著累。

  他更怕把黛茜弄丟。

  團子左轉轉腦袋,右轉轉腦袋,喜歡看店鋪裡陳列的商品,也喜歡看人。

  等到了超市,她才被緩緩地放到地上站,小手伸去拉著彼得的褲子,跟他到貨架前挑鹽、白糖和胡椒粉,再要一瓶小香油。

  「買這些足夠了。」彼得道。

  他牽著到收銀台付賬,等佐料都裝進袋子,預備要走,發覺小手拉不動,低頭一瞧,黛茜正望著收付錢的顧客和收銀員出神。

  小團子長到這麼大,什麼都不缺,缺了也有人買,還沒自己付過錢。

  彼得在她身邊蹲下,笑道:「你想試試嗎?買個蘋果送給爸爸。」

  「想!」黛茜雀躍地應一聲。

  比做游戲要好玩。

  彼得於是抱了這小的去水果堆裡挑個紅紅的大蘋果,再到收銀台,黛茜就很知道現在要拿錢,也知道爸爸出門之前給了錢,把鴨嘴獸錢包打開,讓彼得看看。

  錢,的確是有的。

  只是斯塔克先生好大的手筆,給了張嶄新的富蘭克林,還有一張卡,想必裡頭的余額也是不菲。

  財不外露,彼得默默把鴨嘴獸閃著金光的嘴巴合上了。

  「用不到這麼多錢。」他有些哭笑不得,「斯塔克先生對你實在是太過大方了。」

  「爸爸好嗎?」團子捧著錢包問。

  「很好。他是個很好的爸爸。」彼得道。

  他念出「爸爸」這個詞,聲音放輕些,眸光卻一瞬間黯了黯,隨即笑道:「斯塔克先生也只是跟天底下所有面對孩子時的爸爸一樣大方,給再多,也覺得不夠多。」

  黛茜不明所以,卻知道什麼叫做「一樣」,快樂地問:「皮的爸爸好嗎?」

  「他很好。」彼得的笑容溫柔又落寞,「他是最好的爸爸。只是現在不在我身邊,要過很多年,才能在另外一個世界見到他。」

  他看著不太高興,黛茜瞧著他,漸漸地也不那麼快樂。

  情緒傳遞的速度,有時比光還快些。

  彼得揉揉臉,很快收拾情緒,從口袋的零錢裡抽出一張遞給她:「給你爸爸買個蘋果。」

  兩人到收銀台前去。

  團子有樣學樣,果然能做得很好,就算矮矮的一只,被收銀台擋住了也不氣餒,使勁兒踮著小腳,把鈔票舉得高高。

  收銀員沒注意,一抬眼看見有張錢在憑空揮舞,唬了一跳。

  「就買一個蘋果嗎?」

  他探出身子來,發現底下努力增高的寶寶,啞然失笑,邊把她靜心挑選的大蘋果在手裡掂量邊問。

  「要皮的爸爸。」黛茜仍然把錢拿在手裡揮舞,聽見問話,慢慢地道。

  她還懂得伸出一個手指,「一個皮的爸爸,還要。」

  彼得跟在後頭,不想她說出這樣的話,一驚,隨即以手握拳抵額,低低地笑起來。

  收銀員也笑。

  團子不知道大人在笑什麼,茫然地縮了拿錢的手,不留神被鄰家英雄抱了起來,頓時又變得很高很高。

  然後聽見彼得在後面深吸一口氣,輕輕地道:「謝謝你。」

  「我有一個爸爸,雖然不在身邊,但已經足夠了。」彼得道,「家人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用多少錢也買不來的。」

  「像你一樣。」


第153章

  雖然最終沒能給彼得買到爸爸, 但黛茜轉過頭去,瞧見他臉上帶了笑, 跟著笑起來, 呼哧呼哧樂,也算如願以償。

  收銀員把蘋果包好,放在團子捧著的小手裡。

  回家之前, 彼得還帶著黛茜去了德爾馬先生的雜貨店,悄悄地吃一個全皇後區最好吃的三明治。

  「要加肉。」彼得趴在櫃台,對留著大胡子的德爾馬先生道,「黛茜在長身體。」

  德爾馬先生的店被恐怖分子失控的武器殃及過一次,幾乎削了大半, 還是蜘蛛俠救的命。重新裝修之後店面反而更整潔些,上過電視, 客人也多起來, 算是因禍得福。

  大胡子老板這會兒腆著肚子,好整以暇瞧大人樣說話的彼得:「怎麼?多個妹妹就瞬間成年了?我看你毛都還沒長齊,帕克。」

  他說著,目光落去彼得護著黛茜小身子的手, 話裡帶點兒笑,扭頭讓店員給好好地做個三明治。

  黛茜也趴在櫃台上。

  她腳下站的是店裡沒有防護的高凳子, 人瞬間高了許多, 能看見櫃台後面琳琅滿目的食材,只是怕一不留神要摔下去。

  有彼得保護就不怕。

  團子對店員手裡的三明治望眼欲穿,挨著彼得, 手去撥弄他連帽衫的兩條衣服帶子玩兒,高興地道:「好吃。」

  「這是我最喜歡吃的一家,在曼哈頓任何一個角落都找不到同款。」彼得笑道,「你如果喜歡,每次來我都請你吃。」

  幼兒脖子上掛著的鴨嘴獸錢包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好容易等到櫃台後面遞出用紙包裹的熱騰騰的三明治,彼得接過手,蹭出一個角,低頭吹吹,放到黛茜嘴邊:「吃吧。」

  高中生這時候也能覺出幾分斯塔克先生育兒的樂趣。

  黛茜吃喜歡的東西,往往吃得很香,紅紅的小嘴巴張著,一咬居然能咬好大一口,把臉頰塞得圓鼓鼓,吃著吃著就彎了眼睛,叫人瞧著心情愉快。

  彼得說得不錯,三明治格外美味,溫蒂做不出來,有第二喜歡的人陪著吃更快樂,小小的寶寶呼呼地吃了一半,快樂得簡直要起飛。

  「送你妹妹的糖。」德爾馬先生跟著看半天,從櫃台後面推出一包糖豆,翹著胡子嗤嗤地道,「還真是像個大人了。」

  鄰家英雄喂著妹妹吃了大半個三明治,瞧那小肚子圓圓地腆起來,想起待會兒回家還要吃午飯,把手一抬,東西離了黛茜的口。

  「嬸嬸的飯也好吃。」彼得道,「雖然她偶爾燒焦東西,認真做起來也十分美味,你要是現在吃得太多,回家就吃不下。不吃了好嗎?」

  他抽了德爾馬先生的一張紙巾,替黛茜擦擦嘴巴上的番茄醬。

  能吃這許多,黛茜已經很滿足,三明治給收回去也不生氣,乖乖地說好。

  剩下小半截三明治被彼得兩口干掉了。

  開雜貨店的德爾馬先生覺得今天真是個奇妙的日子。

  先是彼得·帕克今天光臨的時候帶了個小小的妹妹,這兩個人離開商店,不多時,又進來一對穿著光鮮亮麗的兄弟組。

  這兩人瞧著是生面孔,肯定不住在附近,再看直奔櫃台的架勢,也不像是要來買東西。

  達米安走近櫃台,身高不夠,只能仰視德爾馬先生,一張臉冷峭峭,開口問:「請問剛才買三明治的那個人,你認識嗎?」

  對陌生人說話倒還是有禮貌的。

  德爾馬看他兩眼,淡淡道:「不認識。」

  「你們剛才交談了。」達米安眸光一動,「我認識跟他一起的那個女孩,只是想問個地址。」

  「現在行騙都不這麼說,小少爺。」老板搖頭笑道,抬手指指背後的招牌,「我是做生意的,跟每個客人都要交談。來個三明治嗎?」

  「我不吃三明治。」達米安道。

  「我吃我吃。」

  進門就沒了蹤影的迪克抱著一堆東西過來,放在櫃台,笑笑地示意德爾馬先生結賬:「給我一號餐。」

  「這樣做根本毫無意義。」從雜貨店出來,韋恩家小少爺的臉色更不好看,腰肢挺拔地站在門口,對隨後抱著購物紙袋跟出來的迪克道,「你來皇後區不是為了吃垃圾食品。」

  「我手不夠用,幫我拿一個。」迪克對達米安口中的毫無意義不以為意,注意力全在手掌擠壓著要掉出包裝紙的三明治上,連聲招呼,「快快快,掉在地上很浪費我的錢。」

  小老弟望過來的目光裡於是帶了十成「沒出息」的嫌棄,奈何有求於人,迪克要是不跟著,布魯斯·韋恩千裡迢迢也要開著豪車分奔過來把搞事的小兒子捉回哥譚。

  達米安不得不低頭,即便滿臉寫著不情願,猶豫兩下,手還是慢慢地伸過去,接了迪克手裡已經探出大半個身子、即將跳樓的三明治。

  「啊。有醬。」迪克搓搓手指,發現上頭沾了番茄醬,這時候倒能空出手來,在達米安干淨的手背上輕輕一揩。

  捏著熊孩子的短處,果然有朝一日能夠揚眉吐氣,作威作福。

  曾經被這小東西用刀劃得衣服幾乎掛不住身的大哥頓時覺出生活的無限美好。

  達米安有一點兒潔癖。不太喜歡肌膚接觸,更不喜歡迪克·格雷森肥著膽子,把黏糊糊的醬汁就這麼抹在自己手上。

  蝙蝠俠的幼子幾乎瞬間冷了目光,整個人都似出了鞘的長刀,鋒芒銳利,分分鐘削人的低氣壓,令旁邊要進店的無辜路人渾身一凜,購物欲大減,慢慢地縮回了腳步。

  這樣的氣勢要是用在狂歡購物節,大概能幫群眾省下一大筆錢。

  德爾馬先生如果知道達米安不聲不響就勸退了他的客人,恐怕要心塞塞的。

  真是惹不起。迪克想。

  這還是被布魯斯·韋恩訓過的,脾氣更暴的時候,現在已經拔出刀了。

  「你干什麼?」達米安問。

  看,連說話都凶得不得了。

  迪克心裡慢慢地說風涼話,臉上也不見半點兒害怕,淡定得很,抱著買的小零食,悠悠道:「你自己說的,來皇後區不是為了吃垃圾食品。與其現在為一點小事跟我發脾氣,不如快點上車,還能找到你的目標。」

  這話一出,果然轉移了達米安的注意力。

  「你已經跟丟了他們。」他道。

  「是。」迪克道,「但是德爾馬先生跟我說了他們離開的大致方向。開車去追,可能還夠得上個尾巴。」

  他擠擠眼睛:「你說呢?」

  真是爽死了。

  達米安低頭看看被迪克抹髒了的手背,再看看四周,憋著一口氣,終於沒有削人,也沒再說話,加快腳步去開車門,再一轉頭,瞧步履輕松的夜翼:「快點上車!」

  坐上車的迪克仍舊輕松,達米安拿紙巾擦干淨手,低頭默默地想事情,越想越不對,臉色也漸漸又臭起來:「那個叫德爾馬的說他不知道。」

  「我要是面對你,我也說不知道。」迪克道,「你要學人際交往的藝術,可能還要再學個幾百年。」

  「不用你管。」

  「如果不是看在布魯斯的面子上,我才不想管。」偏偏蝙蝠俠生了這麼一個不省心的。迪克偏過臉看一眼不爽的達米安,順帶通過倒車鏡看看後方來車,「吃三明治嗎?我買了兩個。」

  「我不吃。」

  彼得感覺不太對勁兒。

  事實上,很久之前他就感覺不對勁,早到在超市買完東西出門,眼睛往四周一掃,雖然什麼也沒瞧見,蜘蛛感應告訴他,有人在跟。

  於是回家中途改變路線,抱著黛茜飛進巷子,抄了小路到德爾馬先生的店吃個三明治,出來再走,就沒了不舒服的感覺。

  但現在又來了。

  團子趴在他懷裡,大眼睛瞧著旁邊過路的人,專門看他們手裡拿著什麼好吃的。

  她倒是願意在地上自己走,可惜第二喜歡的人太疼她,始終把她攬在臂膀裡,她要下去,彼得也只輕輕地道:「一會兒就到家啦。」

  說是這麼說。

  幾步路之間,彼得已經改變主意,在岔路口走了跟家相反的方向,隔著衣服感覺黛茜錢包裡裝著的護身小裝甲,心裡稍定,再走出一段,停了腳步。

  後面跟著的車輛也停下來。

  「我們被發現了,達米安。」迪克在駕駛座上瞧路邊轉過身望這頭的彼得,慢慢道。

  而坐在副駕駛的達米安已經伸手「啪嗒」捏開安全帶,丟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和下車前恨鐵不成鋼的一句話:「被發現的是你,不要加上我。」

  團子不知道彼得怎麼走著走著停下腳步,他轉身望車,她也好奇地跟著望車,卻不想車門打開,下來一個不久之前才捏過她臉的臭家伙。

  她往彼得懷裡偎了偎。

  「怎麼?」彼得摟一摟這小的,唇線抿緊了。

  達米安下車面對黛茜,緩步上前,左手下意識摸摸那天晚上被她狠狠咬了的右手虎口。

  一個兩歲的孩子有什麼殺傷力,何況他戰鬥力驚人,恢復能力也驚人,傷口過沒多久就恢復如初,一點兒痕跡也沒有。

  黛茜往彼得懷中靠,達米安看在眼裡,不由哼一聲,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這次,你就記起我了。」


第154章

  黛茜·斯塔克跟這個高中生很是親近。

  她倒跟任何人都熟, 大一點的都是哥哥,再大一點的都是叔叔阿姨, 走到哪裡都吃得開。

  「是黛茜認識的人。」彼得的臉色和緩些。

  他不知道對面站的是蝙蝠俠之子, 抗揍又能打,還對氪星人很感興趣。

  他問:「你跟了我們一路,有什麼事情嗎?」

  彼得問話之前, 達米安的視線一直放在黛茜身上。

  很明顯,生日宴會之後,這小的就不喜歡他了。

  他不在乎一個沒斷奶的是不是喜歡自己,只是疑惑未解,得來的消息說黛茜是氪星人, 但追蹤一路,也沒從她身上看出氪星人的樣子。

  如果說吃得多列入氪星人的特征之一, 那黛茜才能勉強沾點兒邊。

  小少爺目光沉著, 聽見彼得問話,才慢慢偏轉視線,去看這個平平無奇的高中生。

  身高劣勢,達米安很多時候看人都得仰視, 氣勢倒半點兒不輸給任何一個大人:「我找她。」

  「是。」彼得和和氣氣地道,「找黛茜什麼事呢?」

  達米安沒有回答。

  一張白淨的臉上沒有表情, 唯獨那雙眼裡翡翠似的眸光緩慢流轉, 仿佛組織詞彙,但組織來組織去,也沒見他開金口說出個緣由。

  他並不打算再上前去捏黛茜的臉, 也不打算做點兒別的事情嚇唬或者激怒這只面團,一路跟到皇後區,本意是暗中觀察,若非彼得感覺敏銳,現在根本不到現身的時候。

  欲速則不達,是他老爸布魯斯·韋恩教的道理。

  耳提面令,總還能聽進去些。

  黛茜上次反擊,用白白的乳牙狠狠咬他一口,當時不覺著怎樣,後來回憶,她的牙不厲害,眼淚反倒燙人。

  達米安的視線溜到旁邊,看了一眼靠著車身、老神在在的迪克。

  行蹤暴露,不排除有這個人車技不好的緣故。

  夜翼頓時鼻下癢癢,十分想打噴嚏,抬手摸摸鼻子忍住了,探身從車窗裡抱出商店買的一大包零食,笑道:「他上次欺負人家,回去反省很久,終於認識到錯誤,專程帶著禮物過來道歉的。」

  這個理由編得真不怎麼樣,馬上惹來達米安冷冰冰的一個瞪眼。

  大哥就是大哥,物盡其用,半點兒不浪費。靠買東西獲取情報,末了零食還能當幌子,一石二鳥。

  彼得沒料想是這麼一個回答,有些驚訝,低頭看看黛茜。

  小雛菊寶寶瞧見達米安,免不了要想起他捏她的那一下,彼得望過來的時候,她正撤了抱著蘋果的其中一只手在搓搓臉。

  聽見彼得輕輕地問「他欺負你了嗎」,黛茜就點頭,把臉肉推起來給他瞧:「這裡疼了。」

  但她很快想起來,達米安是道過歉的,把嫩嫩的臉肉又抹抹好:「沒有關系,爸爸說。」

  老父親的確說過沒有關系。前提是,再有第二次,要打斷他的腿。

  當然了,原話沒有這樣暴力。

  達米安說好要賠的三個月零花錢,也如期打到黛茜賬戶上,數目可觀,托尼始終沒有動過。

  「認識到錯誤還是好的。」彼得道,「之前已經道過歉,禮物拿回去吧。時間不早,斯塔克先生在家裡等著我們回去吃午飯。」

  「好的。」達米安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犀利的目光還往大哥身上放,像開了個冷氣庫,道路旁邊駛過的一輛福特野馬S281警車都仿佛要受波及,結出厚厚的一層冰。

  「看吧看吧。」夜翼毫不吝惜自己一張俊朗的臉,抬眼望天,嘆出一口氣,「我本來也沒指望從你嘴裡得到一個謝字。」

  彼得不想在大街逗留,正合他意,也知道是合達米安的意,於是抱著禮物轉身,要回駕駛座去開車。

  按理說,不應該在這地方停車,警車駛來的時候,迪克還在想今天恐怕一無所獲還得被同行開個罰單,誰料車子竟然不停頓地直接開了過去,真是幸運。

  他抬眼去望警車,正要收回目光,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把漸行漸遠的野馬盯了一盯。

  「達米安。」迪克遠目著,喃喃道,「那輛警車駕駛座上似乎……」

  話音未落,臉色一凝。

  與此同時,正要開出不遠處路口拐角的警車若有感知似的,刷一下也剎停車輪,利落掉頭,慢慢朝這邊開回來。

  達米安一開始沒聽見迪克說的話。

  他不放過任何一點兒觀察黛茜的時間,彼得抱著黛茜轉身要走,他不攔,只是蹙著眉認認真真將那抱著蘋果的小東西掃了又掃。

  如果情報傳遞者現在就站在身邊,恐怕頸上要橫一把蝙蝠俠之子的冷兵器。

  給的信息仿佛根本沒有可信度,在生日宴會是,現在也是。

  黛茜除了有錢,跟普通的小孩也沒什麼兩樣,走路不靠飛,要用別人代步,一言一行,實在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但達米安從來不是個輕易說放棄的人,這一點跟布魯斯倒是很像。

  「達米安!」

  正凝神想著事情,達米安的肩頭突然被迪克搭了一把。

  他眸光一散,正要抬手把這個大哥撂倒,轉臉對上迪克無比正經的目光,動作頓時一停。

  「小心那輛車——」

  迪克的反應已經算很快,幾乎在話出口的一瞬間,抱著團子走在前頭的彼得硬生生轉了腳步,旋身飛快躲過鬼使神差衝到人行道上來的警車車頭。

  事情來得突然,黛茜在彼得懷裡被保護得很好,只是這麼猛然地一動作,兩只小手沒有抓住,買來要送給爸爸的蘋果拋出,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出去。

  黛茜往外探著腦袋:「爸爸的蘋果……」

  她很快再瞧不見蘋果,眼簾一遮,是彼得給她拉上小衛衣的帽子:「車子壞了,不用害怕,抓緊我的衣服好嗎?」

  「好。」黛茜乖乖道。

  她哪裡知道遠遠不止車子壞了這樣簡單。

  路口掉頭、驟然加快速度靠近的警車十分古怪。

  借著這動機不明的一撞,迪克看清車內情形,更加堅定了這車子有問題的念頭——車上任何一個座位都看不見人,它像部大型遙控車,被無形的電波操縱,突然發難。

  達米安已經不在他身側。

  蝙蝠俠的幼子是個天生的戰鬥者,發覺事情不對,飛快返回車邊,抬手拉帽擋臉,打開車門,拔出一把鋒芒雪亮的長刀。

  隨身帶著武器出門的孩子,在皇後區滿大街地撈也撈不上來一個。

  韋恩家的兩位少爺不知道警車發的什麼瘋,彼得也不知道,但黛茜清楚,如果托尼此時此刻在現場,也必定馬上就知道這東西的來路。

  因為撞空之後,無人駕駛的警車裡傳來個悶悶的說話聲:「的確是大黃蜂。你們在什麼地方見過大黃蜂?」

  之前大黃蜂在斯塔克家,說過他們星球的歷史,也說過賽博坦星上的一支反派,叫做霸天虎。

  霸天虎們跟大黃蜂一起來到地球,彼此隱藏蹤跡,只因為霸天虎的首領威震天下落不明,他們也一直悄無聲息,長時間相安無事,哪裡知道今天走在大馬路上就能遇見一個。

  實在是三千萬人裡唯獨自己被臭雞蛋砸中的壞運氣。

  如今這只壞雞蛋不僅僅要說話,逼問大黃蜂的下落——也不知他為什麼憑著擦肩的一點時間就能斷定這裡有人見過大黃蜂,見這幾個都脊背緊繃眼神凌厲地准備應戰,還要車輪旋轉,退出一段路,零件迭替車體變幻,瞬間從一部警車變成個高大無比的汽車人。

  跟大黃蜂比,他顯得不那麼好看,又因為做的是壞事,反派氣息更加濃重,就差在腦門刻「邪惡力量」四個大字。

  「我是路障。」這只霸天虎道。

  確確實實是個路障,給人添了不少的堵。

  他把頭伸得很長,機動的兩只眼轉著,從底下幾個年紀都不大的人身上一一掃過,最終盯在彼得懷裡,望著那天藍小衛衣抱著的寶寶,輕聲道:「啊。是這個。」

  他伸手來抓。

  彼得急急往後退幾大步,敵人來得不是時候,眾目睽睽,他沒辦法變身蜘蛛俠,甚至沒辦法發射蛛網,思考應對措施之前,先下意識抱好了黛茜。

  他或許不必思考這麼多。

  在迪克一聲「小心」的急促呼喊裡,敏捷靈巧的黑影迅捷如雷,借點跳躍幾下,憑著驚人的彈跳力高高地躍在半空,刀光劍影晃花人眼,下手的速度比思考還快些,電光石火間,已經朝路障砍過去。

  做大哥的十分頭痛。光天化日,「夜翼」不能出手,更是頭痛。

  在他頭痛的這麼一會兒裡,達米安已經跟路障交手了好幾回,大家伙動作不比他快,下手卻完全不留情,厭惡突然殺出的程咬金妨礙找人,機械的大手狠狠往空中一抓握,抓住達米安的腰,是要用力捏碎的架勢。

  達米安的長刀砍在路障身上,金屬碰撞聲巨大,可見他的力氣也不小,一來二去,反而占了上風。

  「你算什麼東西?」他冷冷問。再劈一刀,這回打的是路障的眼睛。

  路上的行人已經在夜翼的指揮下紛紛逃散,萬幸沒有人員傷亡。

  這個萬幸,或許也說得太早。

  達米安的刀本該命中目標,路障一偏頭,居然躲了開去,反手一抓,這次沒讓他再逃脫,一捏一摜,把蝙蝠俠幼子狠狠摜在地上,崩裂了一大片的路面。

  達米安用握刀的手捂著胸膛,咳嗽兩聲,還沒等起身,路障一腳踩來,黑了大半的天,轟隆聲中,將他踏在腳下。

  一時之間,萬籟俱寂。

  迪克變了臉色,火速拔槍,彼得也變了臉色,拳頭一捏,就要出手。

  路障踩踏達米安,踩得洋洋得意,只需要再用力碾一碾,就能碾死底下這只骨骼脆弱的螞蟻。

  還是只沒來得及長大的螞蟻。

  他是這麼想的,也打算這麼做,挨了迪克幾記槍子不痛不癢,卻在動腳時覺察不對,要收回已經太晚。


第155章

  「皮。」被鄰家英雄牢牢護住的團子毫發無傷, 那小小的臉埋在他胸前,什麼驚險的場面也沒見著, 奈何聽力敏銳, 不遠處達米安和路障打鬥激烈,她聽得不安,軟軟的睫毛顫著, 對彼得道,「要爸爸。」

  彼得匆匆低頭看她一眼,拍拍背輕聲安撫道:「沒事的。我們很快就回去找爸爸。」達米安遇險,他又匆匆把視線放投往路障。

  不得已活在面具底下的超級英雄,比托尼這種高調張揚的反倒更多掣肘。

  如果現在彼得有戰衣, 迪克有眼罩,不至於束手束腳, 就算汽車變的巨人也能合力擒住。

  不過這個情形, 大概不用他們兩人合力。

  達米安受壓制,迪克本來再忍不住,環顧四周,確認無辜民眾已經完全疏散, 一槍打爆監控攝像頭,要欺身而上把家裡的小崽子救出, 卻忽有所感, 在路障神色有異時停了下腳步。

  路障方才叉著腰洋洋得意的神態現在再找不著,機械拼裝的腿不由自主打著顫,仿佛自腳底升騰而上一股難言的恐懼, 叫他連後退都忘了。

  後來才知道,升騰而上的除了恐懼,更多是拆筋剝骨的強烈不適,他也不是忘了後退,而是被底下該死的小鬼掌控著,根本沒辦法後退。

  「他需要幫助。」彼得帶著黛茜,實在不敢冒險,咬咬牙,上前對迪克道,「我打給斯塔克先生……」

  迪克沒有回頭,做出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

  「等等。」大哥道。

  緊急關頭,他的神態卻松懈些,像得了援助,更有些無可奈何地,笑著低低嘆了口氣。

  被路障踩在腳底下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

  但誰讓這個孩子叫達米安。

  正這麼想,路障終於忍無可忍,用力拔足,嗷嗷叫著踉蹌後退,離了達米安的腳讓人看得險些掉下眼球。

  機械組成的身體牢固、抗打,卻避免不了有缺點。

  長年累月會生鏽……最要命的是,能裝就能拆。

  下陷的路面為達米安提供了喘息的空間,路障一腳踏下,他雖然來不及躲,但還有時間亙起長刀,在近乎掩埋了光明的暗視線中眯著眼睛,開始憑借驚人的力氣徒手拆卸路障的零件。

  此時此刻,路障飛退,仰躺在坑底的小少爺乍見光明,一雙綠眼睛亮得驚人,彎唇嘲諷地笑一聲,雙手齊拽要害,竟然借力生生拽扯下他的一只腳掌。

  達米安額頭被劃了一個口子,深紅的血冒出來,順著臉側滑落,他的皮膚本來白,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平時不怎麼笑,這會開曇花似的笑一下,叫人腦中閃過一句,美人生的孩子,果然什麼時候都是十足好看的。

  路障既退,迪克趁勢而上,彼得也左右看看,知道沒人,還是拉起連帽衫的帽子遮住頭,反手發射了個巨大蛛網替迪克作掩護。

  迪克沒想到高中生來這麼一招,十分驚詫,扭頭來看。

  但看也只不過一眼,大敵當前,他很快掠到達米安身側,與同樣回頭盯了彼得一眼的名義弟弟立在一個戰線。

  「我自己可以打。」達米安道。

  他戰意正濃,壞了一足的路障卻早早感知有援助力正往這頭趕,時間有限,四面包圍對他十分不利。

  以汽車人擎天柱為首的博派現身,狂派的路障確實想要知道他們的下落,但找死對頭是一回事,自掘墳墓又是另外一回事。一無所獲的前提下,他不至於再把自己賠進去。

  因而達米安握著長刀再度躍起時,路障身形一矮,飛快並作掩人耳目的福特野馬,虛晃一招,溜得飛快。

  達米安撲了個空,要追已是來不及,瞧著那受損警車屁股後頭一溜兒冒出的尾氣,憤憤道:「孬種!」

  「不光他要跑。」路障跑得很快,迪克跑得也很快,只不過他是跑著去發動汽車,打開車門,還得招呼滾了一身髒的小老弟,「我們也要跑,警察可都要包圍過來了。」

  用膝蓋想也知道,這趟回哥譚,少不得要看布魯斯那張面色沉沉的臉。

  激戰過後非但沒有成就感,反而讓人十分地想嘆氣。

  「你怕了。」達米安把明晃晃的長刀收入刀鞘,抬起下巴看站在車門邊的迪克,神情很是不屑。

  「快點!」迪克懶得跟他爭執,再轉眼去看抱著黛茜的彼得,「你們也上來,離開這個地方再說。除非想上明天的頭條新聞。」

  這是彼得目前為止協戰最少的一次,萬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聽見遙遙傳來催命一般的警笛聲,他顯然不想帶著黛茜上明天的頭條新聞,梅嬸會瘋狂,斯塔克先生也會瘋狂,於是猶豫半秒,點頭同意了迪克的建議。

  蜘蛛俠抱著團子走向汽車時,達米安正彎腰從地上撿起個什麼東西。

  小少爺瞧著手裡那物,眸光閃了閃,聽見迪克再次提高了聲音的「快點」,沒說什麼,把東西放進口袋,配合地走過去,上車。

  緊要關頭,迪克的車技好得不得了,七拐八繞帶漂移,警方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連個人影都沒有找見。

  「你受傷了。」

  後車座上,彼得對坐在身邊的少年道。

  經過這麼一場戰鬥,他的話語裡多了些關切,也有些自責。

  他自己並沒能幫上什麼忙。

  達米安的注意力本來不在傷口,彼得這麼說,他才感覺額頭繃得很,抬手一抹,抹了些殘血下來。

  「車上有藥嗎?」彼得問前頭開車的迪克。

  迪克還沒回答,達米安先道:「不用。這點傷算不了什麼。」

  說話的口吻,仿佛受傷的是別人而非他自己。

  「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給你買藥。」迪克一面從倒車鏡裡留意後頭車輛,一面還得分出神來看後視鏡,見面無表情的小老弟又去碰傷口,咬字重些,「血已經止住,不要再摸你的頭了!」

  達米安於是放下手。

  他少有這樣聽話的時候,一時叫生死時速的夜翼有些驚詫。

  然後他發現,這種驚詫根本是沒有必要的。

  達米安完全沒在意他的話,而這位小少爺之所以放下手,是因為看見坐在彼得腿上那軟軟的一團自己伸了小手摘帽子,露出個金發亂亂的腦袋來。

  黛茜十分讓人省心,混亂的時候不添亂,現在上了車,不知道要被帶去哪裡,由於不安緊緊依靠彼得,一張紅紅小小的嘴巴卻還閉著,沒有哭,也沒有哇哇叫。

  達米安其實有些失望。

  路障現身是意外,但這意外來得足夠有危機感,也足夠人做出本能反應,哪裡想到這小的還是什麼超常發揮也沒有。

  反倒是他,危急關頭徒手拆器械,算發揮出正常水平。

  至於後續是不是要被他老爸關禁閉,他就不管了。

  「嚇著了嗎?」彼得伸手,動作輕柔地替團子把頭發梳一梳,見她轉著腦袋在車裡四處地看,知道是要找爸爸,趕忙道,「我們現在就回家。壞人已經趕跑了。」

  黛茜揉揉眼睛,有大人安撫,扁扁的嘴巴放松些,一轉頭瞧見掛了彩的達米安,大眼睜得滾滾圓,不多時,好像是自己被打了一樣,也摸摸額頭,小臉上泛出一絲肉痛來。

  她去參加詼諧模仿秀不錯。達米安心裡想。

  他轉過頭去,不看黛茜,也沒有說話。

  「他破了。」團子輕輕地告訴彼得,按著自己的額頭,說得很詳細,「這裡。」

  「是。」彼得道,「他打壞人的時候受傷了。」

  黛茜嘆了一口氣。

  她這樣小婆婆似的,實在搞笑,恐怕自己也不明白是為著什麼嘆氣,彼得本來因為沒幫上忙心裡有些沉甸甸,給這麼一逗,不由有點兒笑意。

  黛茜再看看達米安。

  他現在的樣子很是可憐。

  「今天你看見的。」迪克默默瞧著這三個人互動,兩歲十一歲十六歲,能談什麼大人的話題,大人該說的話,還得從他口裡出。

  這會兒他已經甩開暴露的危險,平安駕駛,看後視鏡時的壓力也少些,平和地對彼得道,「你不說出去。那麼我們看見的,也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知道。」

  達米安當街動手已經算相當張揚,還好擋著臉,也還好,雖然這個高中生看見,但他發射出那張蛛網,也算彼此都露了點兒餡。

  等價交換並不過分。

  「我知道。」彼得道。

  保守秘密,心照不宣最好。

  彼得應完這一句,感覺跟迪克暫時無話可談,跟達米安也無話可談,正望出窗外要找個就近的地點下車,不想看見空中掠下的金紅的火焰,心裡一動,背也坐直:「方便停車嗎?斯塔克先生好像過來了。」

  托尼去得並不算晚,只是迪克先走一步,老父親到了滿是警察的出事地點找不到人,憑著定位飛速地來接回女兒。

  迪克欣然應允,靠邊停車。

  「我們不露面了。」夜翼看後座的小老弟一眼,「雖然那天我並不在生日宴會上,但我想斯塔克先生現在看見達米安,依然會生出修理他的欲望。」

  達米安冷哼一聲。

  彼得表示理解,抱著黛茜出了車門。

  團子還瞧那面冷冷的臭家伙,已經要走了,他才忽然地一轉臉,犀利的目光投過來,唬得她一愣。

  達米安搜搜口袋,摸出個什麼東西,從車窗伸出手,衝著黛茜:「你掉的東西。」

  是個圓圓的大蘋果,黛茜要帶給爸爸的,以為那會兒滾落了,再也找不著。

  小雛菊寶寶歡天喜地地接過來。

  車裡那只手馬上收回去,升上車窗。

  「爸爸的果。」黛茜高興地道。

  可惜蘋果跳樓之後飽受磨難,現在已經有些面目全非了。

悠于 2020-3-8 11:39

第156章

  迪克的車開走之後, 鋼鐵俠從天而降,安全著陸。

  團子早早地就在半空中看見爸爸, 揮舞小手, 旁聽了一場大戰的不安消散得一干二淨,滿臉都是笑,等老父親到了跟前, 更是在彼得懷裡待都待不住,身子往外探,迫不及待要給爸爸抱著。

  托尼摘下面甲,不十分好看的臉色在瞧見女兒時才松緩些,從彼得胸膛前摘了他家這只綿軟的面團, 確認毫發無傷,才沉聲道:「賈維斯, 追蹤他的信號。」

  「是, 先生。」智能管家在耳畔道,「隨時掌握最新動向。」

  「辛苦你,彼得。」托尼再看彼得。

  彼得不敢居功,慚愧地道:「我沒幫上什麼忙, 斯塔克先生。」

  「你保護了黛茜。」托尼的大手在他肩膀鼓勵地一拍,對待朋友似的緊了緊, 「非常了不起。」

  「趕走那個巨大機器人的是達米安。」彼得因他這一拍, 心裡彌漫出獲得認可的欣喜與羞澀來,又自覺擔當不起這個「了不起」,耳朵尖悄悄紅了一點兒, 連忙解釋,「據說你認識他,斯塔克先生。我做得實在太少了。」

  提起達米安,老父親就淡淡「哦」一聲,隨即想起什麼,低頭在緊緊抱住自己脖子的女兒頭發上親親,暫轉回給彼得:「我去現場看看,或許還需要援助。你帶著她馬上回家,別在街道停留。」

  托尼說完,即刻攜著焰火飛往天空。

  前前後後不過才說幾句話的工夫。

  彼得和黛茜回到家裡時,做好飯的梅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為什麼買個調料要這麼久?」聽見門響,梅像個百米衝刺的運動員飛奔過來,把略帶點心虛眼神往旁邊飛的彼得一拉,上上下下察看個遍,連著黛茜也好好地看過,確認兩個孩子都沒事,才大出一口氣,「你知道外頭已經鬧翻天了!」

  「我帶著黛茜去德爾馬先生的店。」彼得借著俯身把團子放下地的動作調整下表情——他不太擅長撒謊,尤其對著親近的人,每每怕梅擔心又不得不說些善意的謊言,一來二去,總感覺有一天會自我暴露,但能瞞住當下也是好的——笑道,「發生什麼事情?」

  「有個機器人襲擊了街道。」梅側轉過身,讓彼得看正在播報新聞的電視屏幕,好在攝像機拍攝的已經是事發之後拉了警戒線的大街,除了忙碌的警察和打鬥痕跡,什麼也沒有,「離我們這麼近,你能想像嗎?皇後區最近的治安越來越差。」

  「是嗎?」彼得跑去洗手,走出來依言瞥一眼屏幕,「你放心,有事發生我一定第一個跑。」

  第一個跑去穿上戰衣,再第一個跑回現場。

  「這是當然的。」梅嬸嬸叉著腰,「何況你今天還帶著黛茜。」

  她一個性感又漂亮的辣嬸做這樣的動作未免太有失形像。

  彼得笑笑,悄悄伸手去餐桌拿一塊炸好的雞肉。

  他做小動作的時候,團子坐在地上,看新聞正看得入神。

  幼兒的注意力倒比這兩個大人都集中些,看新聞裡的警察跑來跑去奔忙,視線一轉,發現這個街道無比熟悉,正是不久之前待過的,高高興興告訴蹲下來替她整衣服的梅嬸嬸:「這裡和皮……」

  梅還未聽清說的什麼話,眼前人影一晃,彼得已半跪著停在團子跟前,將到手的炸雞塊喂了她的嘴:「看梅做的好吃嗎?」

  「還沒開飯不要偷吃菜。」梅道。

  彼得這麼一喂,順順當當地把黛茜沒說完的話一同喂到那小肚子裡,等黛茜有滋有味地吃完炸雞,伸著小油手要紙巾擦時,什麼街道都已經拋在腦後了。

  托尼回來得很快。

  大概因為當事的反派和英雄都開溜得飛快,也沒有人員受傷,現場的處理竟比以往都要順暢許多。

  黛茜正在彼得小床的被子海洋裡游泳,翻來滾去。

  聽見外頭的敲門聲,她和坐在床邊的彼得同時豎起耳朵,知道是爸爸回家,這小的趕緊呲溜滑下床,抱著渾身是傷的可憐蘋果,呼哧呼哧往客廳跑。

  「所以。」托尼踏進門,除掉裝甲,順手從餐桌上拿起個勺子,借著曲面反光整理下頭發,對奔到跟前來的女兒道,「你跟彼得逛街逛得還開心嗎?」

  「開心,爸爸。」團子繞著爸爸轉圈,像只小蜜蜂,轉完兩圈,不忘把手裡的蘋果巴巴地捧上去讓瞧,「蘋果。」

  「黛茜自己買的。」彼得看著也高興,補充道。

  做爸爸的很給面子,接過跌傷了的大蘋果,拿在手裡看看,揚唇道:「出一趟門,就變得這麼厲害。回家之後也可以開始學著自己買車買房了。」

  「吃吧。」黛茜輕輕搡一搡老父親的手,很是大方,願意讓辛苦的爸爸一個人吃獨食。

  「我想,先吃梅做的飯。」托尼道。說著抬頭看默默旁觀的梅一眼,不知是褒是貶,「接二連三失敗之後,成品的味道難得不錯。」

  梅溫柔一笑。

  然後把他的餐盤收了回去。

  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做飯的。

  除開遇見路障發生點兒不愉快,黛茜的皇後區之行還算圓滿。用過午飯,她跟彼得在房間裡拼了一下午的簡單拼圖,一大一小趴在地毯上,其樂融融。

  「那個汽車人找上小姐,可能因為她口袋裡裝著大黃蜂給的螺絲。」賈維斯道。

  孩子們在玩,老父親躲在一處,默默研究無妄之災背後的緣由。

  托尼手裡捏著從黛茜口袋裡找出的螺絲,是今天早上大黃蜂離開之前送的禮物,怎麼看,也看不出稀奇來:「就這個?」

  「上頭有些極其細微的文字,不屬於地球上任何一個語種,無法翻譯。」賈維斯道,「只是我的猜測,先生——」

  智能管家忽然閉上嘴巴,沒了聲音。

  托尼拍拍手機,正待追問,聽見背後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你要在裡面待多久?」梅在外面道,「就算我做的飯再難吃,吐也該吐干淨了。」

  董事長默默打開門,迎面而來一杯綠油油的濃稠液體。

  「你這是發現我平安無事,要再下毒手。」托尼似笑非笑道。

  「我倒想。」梅道。她手臂一伸,把杯子往托尼跟前再送送,「獼猴桃汁!」

  托尼的感冒幾乎要好了,不頭痛不鼻塞,只是說話還帶一點點鼻音。

  她是心細,也不知道皇後區的水果貴不貴。

  托尼伸手接過。

  梅往後退開兩步,面色稍霽,轉頭看彼得還好好地在房間裡陪黛茜玩,慢慢道:「知道你們今天要過來,彼得很高興。」

  托尼一挑眉,沒說什麼,抬手將杯沿湊到唇邊,喝了一口果汁。

  他的面色隨即有些古怪,被口中的奇怪味覺困擾,像喝了一口甜蜜的史萊姆,本來想吐,看梅如常的臉色,知道她不過發揮了做泰國料理的正常水平,忍一忍,硬生生吞咽下去。

  他感覺他的感冒很快要復發了。

  「多一個關心他的人,我想是件好事。」梅道,「多謝你。」

  她忽然這樣客氣,讓托尼不太習慣:「彼得·帕克值得我信任,我這點關系恐怕比不上你百分之一。」

  「我還想問你。」梅道,「……你怎麼不喝了?」

  托尼干咳一聲,掩唇道:「問什麼?」

  「那個所謂的斯塔克工業實習項目,究竟做些什麼?他始終不肯跟我細說。」梅道,「我先告訴你,壓榨實習生是違規的。何況他還只是個高中生。」

  「沒你想的那麼復雜。」托尼道,「我只是幫助他做他感興趣的事情。他本來優秀,有些助力,經過歷練,會更加優秀。」

  梅不說話了。

  她低著頭,沉默須臾,再抬起來,眼裡有了亮晶晶的堅定情緒:「我不管他優秀不優秀。我只要他平安。」

  「……」托尼也沉默,緩緩道,「我知道。」

  晚飯之前,斯塔克父女就離開了彼得的家。

  「隨時來玩。」彼得把小小的寶寶舉得高高,背著黛茜下樓,等她坐進安全座椅,還在車窗前道,「最後一塊拼圖,留給你下次過來拼完,好嗎?」

  團子眼睛彎彎,伸著小手去,隔著車窗貼了他的手:「好!」

  他的手很大,她的手很小。

  等手一放,哈皮開著車子絕塵而去。

  托尼回家還有工作。汽車人暴露行蹤,狂派的出現更叫人心裡惴惴,需要查清他們的動向,和在地球活動的目的。

  地球也可算是宇宙間事故頻發、危機四伏的高危星球了。

  回到家裡,黛茜還念念不忘跟彼得待一塊兒的美好時光,洗了澡不肯睡覺,趴在客廳的沙發上,握著畫筆在畫畫本塗塗畫畫。

  從窗外望出去,月亮又大又圓,就像德爾馬先生的三明治又厚又香。

  小胖腿一晃一晃。

  她還唱歌,雖然含含糊糊,誰也聽不清楚唱的什麼,小嗓子奶顫顫,叫人心裡軟軟。

  有夜風吹進來,笨笨過去拉上窗簾。

  臨到陽台門前,忽然黑影一晃,遮天蔽月,陽台探來一張超大的臉,嚇得笨笨連連後退,差點兒散件。

  兩只大大的機械藍眼睛轉悠轉悠,一眼就瞧見沙發上的黛茜。

  還能是誰,是早上才變成雪佛蘭科邁羅離開的大黃蜂。

  黛茜馬上發現是他去而復返,十分高興,抱著畫畫本跑到陽台門前來。

  托尼聞訊趕來,走出陽台,不走正門翻人陽台的大黃蜂蹲著,像個心虛的大孩子。

  「我的陽台可能要塌了。」老父親道。

  汽車人手裡拿著一大把花,盛著夜露,嬌嫩欲滴。

  回來還送花,實在太客氣。

  托尼定睛一看,頓時更加沒了表情:「這是我前天剛買來試種的新品種……」

  外頭被洗劫了的花地空得好可憐。

  重返斯塔克家的這一夜,大黃蜂彎著腰,種了很久的地。


第157章

  大黃蜂連夜趕回斯塔克家, 顯然不是為了除草,也不是為了給托尼造成財產損失, 而是知道黛茜在皇後區遇上狂派的路障, 雖然有驚無險,但因他而起,他十分內疚, 沒找到同伴就折返。

  「沒什麼可內疚。」托尼坐在沙發上,手裡端個水汽裊裊的咖啡杯。

  大黃蜂貓著腰坐在對面,像征性地也捧個杯子,杯裡裝著晃悠悠的潤滑油,他湊過嘴巴, 想試探著喝一口,不料杯沿一傾斜, 漏了些出來, 滴落在斯塔克家價值不菲的地毯,暈開一大片黯淡的油漬。

  億萬富豪已經想開,瞧見了大黃蜂臉上驚慌的神情,以及他往前挪著坐出一塊地, 自以為暗戳戳實則欲蓋彌彰地把手伸下去擦地板的動作,只當沒有看見, 隔著水汽望世界, 如臨水照花,什麼錢財都是虛。

  看破一切的斯塔克先生眼中閃著無欲無求的神聖光芒,叫大黃蜂望過來時心生敬佩, 更不敢直視。

  主要還是因為怕賠錢。

  托尼是商人,如果追究起來,這位汽車人也別想著要去找什麼同伴,穿上巨型女僕裝在別墅裡種十年的地也未必能還清債務。

  「路障已經知道你們在這裡,我覺得不放心。」大黃蜂默默把灑了的潤滑油杯子放回桌上,雙手十指交叉,乖乖地不敢再碰任何東西,「想保護你們的安全。」

  「你恐怕忘了我的副業是什麼。」托尼道,「不必因為這件事情止步不前,盡管做你要做的。你的同伴至今下落不明。」

  「這個你不用擔心,斯塔克先生。」大黃蜂轉身去看牆壁上掛著的電視屏幕,抬手一指,「路障的行蹤已經暴露,如果他能找到這裡,我的同伴一樣能找到這裡。動作應該能比他快一點。」

  電視上正重播白天皇後區的「巨型機器人襲擊事件」,影響很大,這種時候,演播室裡往往要坐著一個滿臉寫著權威的新聞評論員。

  「這件事情需要引起重視。」評論員拿著話筒,像只貓頭鷹,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別以為又是什麼人把自己塞在裝甲裡,不是的!那是個貨真價實的機器人。」

  最出名的把自己塞裝甲的老父親默默將評論員盯了一盯。

  「這是一個信號,十足危險的信號。」評論員痛心疾首,把桌子捶得砰砰響,「無論是背後的有生力量在操縱機器人襲擊人類,還是機器人本身自發襲擊人類,都無疑會造成社會治安的極大破壞。我們的地球——」

  他站起來,打開兩條手臂,比了能比出最長的長度:「遭受的破壞已經太多。我們不得不每天都生活在對危險突降的擔驚受怕中,這是非常可怕的。」

  新聞主持人默默搶回話筒:「那麼就你看,剛才提到的兩種情況,哪一種危害性更大呢?」

  「當然是第二種。」評論員意識到失態,整理整理衣服坐回去,又是文質彬彬的模樣,「機器人是程序的執行者,沒有知覺,沒有感情,不懂什麼叫做生命,更不可能尊重生命。這樣的冷血殺手,只要出現一個,就幾乎是全球性的災難了。」

  他打個冷戰:「我想,我們還沒忘記當年的奧創。」

  畫面驟然熄滅,是托尼關掉了電視。

  大黃蜂還認真地聽評論員說話,作為被艾特到的所謂沒有感情的主體,他並不生氣,甚至想聽聽那什麼奧創的故事,結果沒聽成,疑惑地把頭轉過來看托尼。

  一同轉過頭來的,還有地上本該睡覺了的小團子。

  今天晚上黛茜本來興奮,大黃蜂到來,她更加興奮,不願意睡覺,大人們說話,她就坐在地上拆積木,拆著拆著聽見新聞播報開始,看得十分入神。

  那新聞評論員的情態,真比什麼滑稽表演都要有趣。

  電視被關,團子骨碌碌滾到爸爸身邊,爬起來到處摸索,要找遙控器。

  「你該睡覺了。」老父親道。

  他起身去廚房泡奶粉,留一大一小兩個在客廳大眼瞪小眼。

  電視遙控器被狡猾的爸爸藏到幼兒找不著的地方,賈維斯也不肯給開,黛茜覺著沒趣,過去把拆了一半的積木拿起來玩。

  大黃蜂蹲坐在旁邊看。

  他這樣折疊腰身的姿勢實在辛苦,自己卻仿佛不覺得,看黛茜把積木拆了重裝,一不小心錯了手,掉在地上一個,他趕緊幫忙撿起來。

  小小的積木還遠遠不及他一個手指頭大,而像他這樣的巨大,仿佛能夠輕易握住世間的一切微小。

  「好玩嗎?」大黃蜂問,「你把這個……放在這上面。」

  黛茜把積木舉起來,由著他把掉落的積木小心翼翼拼裝回去,由於手太大握不住,最後還是交由她來完成。

  團子道:「做一個爸爸。」

  她拼得真是不太像,紅紅的積木做身子,可鼻子眼睛和嘴巴仿佛錯了位,怎麼看都看不出是個鋼鐵俠。

  黛茜坐在地上認認真真地拼,大黃蜂就認認真真地看,托尼去泡奶粉的時間不長,可架不住瞌睡蟲在一片安靜中趁虛而入,鑽了寶寶嫩嫩的耳朵,唱一支啰啰嗦嗦的安眠曲,直把黛茜的眼皮子唱得往下耷拉,抬手揉揉眼睛,沒一會兒就睡意朦朧,要找爸爸的懷抱來窩著睡。

  爸爸還沒來,先有只大手從頂上伸到跟前,輕輕托住黛茜柔軟的脊背。

  大黃蜂的手十分溫暖,機械運作燃燒出的熱度和氣息,與托尼裝甲上的溫度和味道有些相似,黛茜本來晚睡了好幾個小時,這會兒覺得舒舒服服,閉上眼睛,呼吸像汽車人的目光,漸漸柔軟起來。

  老父親後腳拿著奶瓶走進客廳,奶已經沒了人喝。

  大黃蜂微微站直點兒身子,礙於樓層高度,不得不還是彎著腰,護著蛋一樣緩緩把手掌送到托尼跟前。

  合攏的大手把寶寶抱得很好,瞧那酣甜的小臉,透出安逸的淡粉來。

  托尼抬頭看大黃蜂一眼,接過女兒,感覺懷中一團輕輕地蠕動蠕動,習慣性輕輕拍背安撫,將這小的再度送進夢鄉。

  「你的花還剩兩朵。」大黃蜂想起這一宗,慚愧地道,「我想它們是不能再活了,對不起。」

  說罷彎著腰要出去,繼續種他沒種完的地。

  「不用去了。」托尼道,「車庫裡准備了你的床,我想你不介意睡在那裡。」

  這位天才機械師兼富豪瞧著汽車人彎著的脊背,不知想到什麼,眸光閃爍,卻不是不高興的樣子:「我還在想。」

  「什麼?」他說話太小聲,大黃蜂只能轉頭來聽。

  「那個評論員說的話不能全信。」托尼道,「你以後看新聞,不用什麼都聽進耳朵。」

  大黃蜂似懂非懂,目送著托尼抱了女兒去兒童房,他走出門去,仍然堅持著把剩下的花都栽回泥土裡。

  他的預想沒有實現。

  那些花經歷了辣手摧殘,重歸土壤,蔫了兩三天之後,竟重獲新生般越長越好,葉子水靈靈,花骨朵也孕育出好幾個。

  不過那是後話了。

  大黃蜂很喜歡托尼在車庫給自己布置的床。

  他偽裝成科邁羅在車庫裡待著的時候就對角落裡一輛亮晶晶的紅色保時捷很有好感。

  如果保時捷也能獲得生命,成為他的同類,肯定是個顛倒眾生的辣妹。大黃蜂把頭枕在輪胎枕頭上時這麼想。

  他是沉睡得太久了。從斯塔克家出去跑了一天,看見許多新鮮的事物,甚至人類說的某些潮流語言,他也不能完全聽懂。

  托尼說評論員說得不全對,大黃蜂是認同的。

  這個星球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置身其中的地球人雖然渺小、脆弱、生命還很短暫,卻堅毅、智慧、富於創造,他們但凡獲得地球給予的哪怕一丁點兒耐心,都能譜寫出令人震撼的未來。

  他生於賽博坦星球,卻也不是不喜歡地球。

  比如喜歡地球的語言。

  翌日,大黃蜂跟黛茜一起趴在別墅外的草地上看童書。

  童書的字本來就少,黛茜看得很快,從圖片能猜出故事,何況這本《機器人心裡的藍鳥》是爸爸從前講過了的,她呼啦啦地翻到下一頁去,知道小鳥很快要住進機器人的心髒。

  一只大手伸過來,要把書頁往前翻。

  「等一等我。」大黃蜂道,「這個……這個鳥……它感覺十分寒冷……」

  他慢慢地、執著地念完這一頁的所有字,其實統共加起來才一句話,才覺得十分滿足,順從地讓黛茜翻頁。

  團子喜歡這個故事,大黃蜂也喜歡這個故事。

  藍鳥住進沒了心髒的機器人心裡,有了過冬的家,機器人從此也有一顆脆弱卻十分柔軟溫暖的心髒。

  這顆心髒還能啾啾地唱出動聽的歌。

  大黃蜂撫一撫自己的心口。

  他並不能感受跳動。

  「他說。」團子把書上的圖畫給他看,紅紅的嘴巴吧嗒著,「謝謝。」

  「謝謝。」大黃蜂跟著道。

  托尼也覺得,塞博坦星來的汽車人未必就沒有「人性」的一面。

  在大黃蜂費力卻堅持地捏著游戲手柄,聚精會神盯著屏幕,通過一個個游戲的關卡的時候,他就該知道,無論人,格魯特樹人,還是機器人,總有些共通的地方。

  「他把您舍不得打的最後一關給通關了,先生。」賈維斯道。

  終於通關的大黃蜂十分高興,轉過來,要跟托尼來一個勝利的have five。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鋼鐵俠臉上浮起的笑,似乎總含著幾分牙根癢癢的意味。


第158章

  無意把托尼的游戲給通關之後, 大黃蜂就開始打憤怒的小鳥了。

  托尼捧著游戲手柄出神的樣子久久地在腦海揮之不去,令他感到很不好意思。

  即使是超級英雄, 也有被輕易打敗的時候。

  托尼不輕易神傷, 一旦神傷,褐發頹然垂落了一縷在額前,楓糖色眼瞳中那明滅不定的光沉浮著, 連薄唇也緊抿,渾身散發出英雄失意的令人又愛又憐的氣息來,忍不住要送上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這樣的腦補,在老父親轉臉銳利的一瞪中消散得無影無蹤,連渣渣都不剩。

  扒在門口邊偷看邊浮想聯翩的小黃人鮑勃一個激靈, 心虛地縮起肩膀,擠出一個露大板牙的燦爛笑容, 努力假裝無事發生。

  他只是上來冰箱裡拿玉米片, 哪裡想到能半路看見像黛茜她爸游戲被別人通關這樣的大好事,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又哪裡想到吃瓜吃到一半就引火燒身,不得不逼著自己生出面對的勇氣。

  畢竟不久的將來, 他要成為陪著黛茜干大事業的得力手下。

  而這種難得的與強權對抗的勇氣,也在托尼放下手柄抬腿走來的時候飛快拋到千裡之外, 什麼挺直的脊梁都比不上強烈的求生欲, 鮑勃扛著玉米片,轉身撒腿就跑。

  「我沒有神傷。」托尼道。

  他說著話,被溫蒂帶著換完衣服的黛茜呼哧呼哧從外面跑進來, 看見爸爸,親親熱熱地抱一抱,隨即馬不停蹄地去了大黃蜂那裡,探著頭看汽車人玩憤怒的小鳥。

  大黃蜂伸出手臂,讓這小的攀爬著坐上來,能看得清楚些。

  黛茜現在喜歡跟大黃蜂待在一起,有時候免不了冷落了老父親。

  能到她家裡來的客人,往往都是很好的人,從彼得到小娜阿姨再到大黃蜂,每一個她都很喜歡。

  當然,要除了那個喜歡用打針嚇小孩的壞醫生辛普森。

  「飛了。」團子低頭瞧著屏幕上飛出的紅色小鳥,驚奇地道。

  這樣的午後平淡,但也不乏溫馨,托尼站在那兒,默默地看女兒和大黃蜂友愛玩耍,看一會兒,本想轉身去工作室完善新裝甲的制作方案,卻聽賈維斯道:「先生,您有客人。」

  這兩天董事長不用到斯塔克工業去,助手得力,也沒有什麼緊要的項目,除了可能隨時來襲擊的狂派汽車人路障,想不出還有誰會在工作日來拜訪。

  至於路障,賈維斯的定位在他出了皇後區之後就神秘消失,後來嘗試種種重新定位的方法,也如大海撈針,不見蹤跡,只能守株待兔。

  「什麼人?」托尼問。

  「科迪·沃特。」智能管家給了個信息界面,上頭有個一本正經的男人的頭像,「美國國務院。」

  托尼頓時面無表情,飛快掃一眼信息,抬手推開全息投影,抬腿出門,臨走之前想起什麼,道:「大黃蜂,到車庫去。」

  來人是按羅斯國務卿指示,到斯塔克家了解情況的。

  托尼很煩這樣的拜訪,想必客人能從他淡淡的待客態度上看出點兒端倪,可惜對方並不在乎,推一推眼鏡,冷冰冰道:「斯塔克先生,羅斯國務卿派我……」

  「有話直說。」托尼道。

  他翹著腳坐,左腿疊在右腿上,說完一句話,變化個姿勢,將右腿疊上來。

  背脊始終是挺直的。

  「皇後區發生的機器人事件,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托尼一挑眉:「我以為你們會知道出事之後趕去援助的人是誰。」

  「是。」科迪笑一笑。

  他的笑容像掛了個嘴角上揚的面具在臉上,十分標准,但總覺著哪裡不自然。

  「關於機器人,你知道些什麼嗎?」

  托尼抬頭環顧下四周。

  科迪不明所以,也跟著環顧四周,除了過於好的居住條件,什麼也沒看出來。

  「如果購房合同上沒寫著我的名字,我還以為這裡是審訊室。」托尼道。他瞧見科迪的笑容一下子收了,俯身去桌上拿起茶杯,湊到唇畔喝一口,又道,「開玩笑。我不清楚什麼機器人。如果羅斯派你來這裡,是專程問這種問題,恐怕他要失望了。」

  科迪這才正色,從隨身攜帶的公事包裡掏出一份文件,遞給托尼。

  「國務卿關心機器人帶來的動亂,也關心與這樁動亂聯系著的一個重犯。」他道,「他想你能幫上忙,也會很樂意幫忙,斯塔克先生。」

  托尼不以為意,拆開文件袋看一眼,視線卻仿佛碰了膠水,一下牢牢粘在薄薄的紙頁,須臾,才抬頭看科迪一眼,面不改色,慢條斯理地折疊紙張,問:「我不太明白。」

  他表情的細微變化,科迪看在眼裡,卻不宣之於口,攤手道:「機器人在皇後區現身之前,他。」

  科迪伸手指一指托尼拿著的文件:「他已經出現在軍方機密防護地點之外,雖然只是有人看見過他的臉,沒找到行蹤,但他跟機器人有關系,這是毋庸置疑的。」

  「這些年政府從沒放棄過對他的追查,我想你也知道,他現在已經不是個英雄,而是逃犯。」科迪道。

  他說完這句,臉上又有了硬邦邦的笑容:「氪星人大戰的時候他也現身過,國務卿知道。很遺憾當時你受了傷,沒能將他逮捕,斯塔克先生。」

  「羅斯知道的不少。」托尼的拇指在紙張上輕輕碾壓,正視科迪,眼裡燃燒起些熱度,「那麼國務卿也該知道,他現在下落不明,就算我也找不到人。」

  「當然。」科迪道,「只是想你留意一下,斯塔克先生。」

  托尼不說話了。

  他不說話,科迪也不說話,兩個人在客廳相對無言,氣氛一時尷尬到了極點。

  沒人在意尷尬不尷尬,輾轉著猜對方的心理,表面風平浪靜,心底裡不知湧起怎樣洶湧的波濤。

  直到一個皮球骨碌碌地滾過來。

  「哎呀。」溫蒂在門口輕輕叫一聲,隨即捂住嘴巴,有些驚慌,卻架不住家裡小小的寶寶從手底下呲溜地跑往客廳。

  黛茜追著球,一直跑到爸爸跟前來。

  大黃蜂好好地玩著游戲,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跑到車庫裡,還要在保時捷的旁邊變成不言不語的科邁羅,她一個人玩得沒趣,爸爸又有客人,只能在走廊裡滾皮球。

  皮球也不聽話,要往客廳裡鑽。

  團子彎腰抱起球,一抬頭瞧見老父親十分嚴肅的臉色,小臉頓時一繃——一般她老爸這樣的神情,是在她做了錯事要挨訓的時候。

  黛茜馬上並攏了兩條小胖腿,乖乖地在爸爸跟前站好,可站好之後再一觀察,發現老父親那雙眼睛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後這位瞧著也不太高興的叔叔。

  「你的女兒真是可愛,斯塔克先生。」科迪道。

  他站起身,扣了西裝外套的扣子,順帶提上公事包:「我還有事情,先告辭了。」

  托尼沒有起身。

  送客人到門口的是溫蒂,她也不喜歡這個人的笑容,好在從托尼跟前離開之後,他的一張臉就沉下來,唇角連點兒弧度也沒有。

  「爸爸不高興。」黛茜軟軟地趴進老父親懷裡,抬手摸一摸托尼生了悶氣,仿佛要吹上天去的胡子。

  這麼一摸,倒是順順利利地把老父親摸得變了個臉色。

  只是看著非但沒有高興起來,反而多了種要打屁股的意味。

  「女士,你的手很髒。」托尼把放在臉上的溫軟的小手捉了,讓黛茜自己看一看這小黑熊爪子,「去洗干淨。」

  「爸爸也洗。」幼兒放下球,用手在臉上搓搓——她學洗臉的動作總是學得像模像樣,漸漸長大,也可以自己接過爸爸擰好的毛巾,放在臉上擦擦干淨,「爸爸不高興。」

  「不高興用水是洗不掉的。」托尼道,「我沒有不高興。」

  他瞧著又要挨過來的女兒,無情地伸手隔開了親子之間的距離:「很好。這下你的臉也弄髒了。」

  老父親瞧著還是一樣地嚴肅。但說完這兩句話,他眉心似乎舒展些,抱著女兒去盥洗室擦干淨,動作也是輕柔的。

  客人拜訪過之後,托尼一天都沒怎麼說話,囑咐了賈維斯去查某個人的行蹤,果然像他自己說的,什麼都查不出來。

  科迪給的文件就放在桌面,攤開了是一張畫像,以及監控攝像頭在夜色中拍到的模糊身影。

  大黃蜂以為路障會很快找到斯塔克父女,不料風平浪靜的日子竟過了好幾天。

  一晃,日歷就撕到了十號。

  「你的同伴也沒出現。」托尼道。

  大黃蜂的游戲漸漸地也不玩了,每天在別墅前翹首盼望,可除了遠方生長得很好、在逐漸冷了的季節裡也努力保持著綠意的樹木,什麼也沒望來。

  「可能明天就到。」大黃蜂輕輕地說。

  夜深人靜。

  哄睡了黛茜,托尼也到房間睡下,別墅裡漆黑一片,唯獨門口亮著燈光。

  一片靜寂裡,遠處悄悄駛來幾輛車。

  領頭那輛紅藍配色的彼得比爾特重型卡車,即使夜色裡也一樣耀眼。

  與身後幾輛駕駛座上無人的汽車不同,他的前座,給了個偉岸的身影。

  「就是那裡嗎?」重型卡車問,「史蒂夫?」


第159章

  清晨, 水霧蒙蒙的天,撥雲不見日, 反而下起綿綿的細雨, 在冬日將臨的冷意與林木的蒼綠中凝結成清郁一片,打開窗戶,濕潤潤的空氣吸入肺腑, 只感覺渾身一激靈。

  史蒂夫·羅傑斯懷中抱著的幼兒就渾身一激靈。

  黛茜今天早早地被從舒適的小床抱了起來,吃過早餐,在家裡跑來跑去地運動。

  大概因為昨天半夜家裡有遠道而來的客人,黛茜醒了一場,大人不睡, 這小的也不睡,硬是撐到爸爸再度熄燈才閉上眼, 所以今天的精力不很旺盛, 扯著彈簧狗,瞌睡蟲就又往耳朵鑽,眼皮子耷著,張圓了紅紅的嘴巴打個哈欠。

  雨天正適合懶懶地睡個回籠覺。

  此時此刻, 在趴在美國隊長寬闊溫暖的胸膛上,小雛菊寶寶睡成了軟乎乎的一團, 臉蛋貼著那衣服底下厚實的胸肌, 枕得正舒服,外頭的冷空氣飛進來,她才給弄醒, 懵懵地抬頭,揉揉眼睛看突然開窗戶的大人。

  「冷了嗎?」史蒂夫覺察懷裡窸窸窣窣的小動作,低頭正對上雙澄澈的大眼睛,隨即意會,無聲一笑,趕緊把窗戶又關起來,「抱歉。」

  小小的寶寶伸個懶腰,身子抻成了胖胖的牛角包。

  黛茜睡覺之前只是灰沉沉的天,還沒下雨,現在清醒了瞧見玻璃上飄的雨花,很是驚奇,探著身子把手伸過去,嫩嫩的掌心貼在窗上。

  沒觸摸著雨,反而碰了滿手的冰涼。

  她飛快地縮回手,鼓著臉頰呼呼地吹熱氣。

  「是水。」黛茜輕輕地道,「好多好多。」

  她臉蛋上的睡痕未消,瞧著真是惹人愛。

  「下雨。」史蒂夫道,「沒聽天氣預報說要下雨。你喜歡嗎?」

  美國隊長經歷一天一夜的長途跋涉來到紐約曼哈頓,昨晚睡的時間也很短,但瞧著仍然龍精虎猛,仿佛隨時能一拳打十個,超級戰士的體格實在叫人無比羨慕。

  「下雨。」團子跟著學舌,學著學著大眼睛彎起來,「喜歡雨。」

  一個早上,黛茜都乖乖地跟史蒂夫待在一塊兒,沒有找爸爸。

  並非老父親失寵,而是經歷過昨天令人啼笑皆非的一晚他睡眠不足,倒在房間的大床上呼嚕呼嚕,到現在也沒起床。

  昨夜本來個個都睡得很好。

  大黃蜂在月光下思念完同伴,回到挨著保時捷的特制床上閉目休息,斯塔克父女在各自的房間也入了夢鄉,入冬前的夜,顯得靜謐又安寧。

  直到幾雙機械的大腳悄悄踏足別墅前的草地。

  斯塔克家裡哪怕所有人都睡了,也始終有個盡職盡責二十四小時不合眼的智能管家守在崗位,事實上,身份不明汽車人挨近的那一刻,托尼就在賈維斯溫柔的警報聲中醒了過來。

  再差一點兒,老父親就能在夢裡出席女兒幼兒園的畢業典禮。

  這樣輕松的夢對托尼來說,來一個就要珍惜一個的。

  托尼驚醒,車庫裡的大黃蜂跟著驚醒。

  我不動敵動,本以為會有場驚心動魄的正面對決,兒童房裡的寶寶還睡著,不知道自己周身已經籠罩了爸爸的防護裝甲,更不知道最後什麼大戰也沒發生,全是虛驚一場。

  先是托尼發現,踏進自家別墅區域的幾個汽車人行動漸漸詭異起來。

  與其說氣勢洶洶,倒不如說鬼鬼祟祟,最終是躡手躡腳更為合適,一個個刻意放輕動作,倒不像襲擊,像要做個驚世的大盜。

  汽車人保持整齊的隊形和詭異的步伐慢慢挨近別墅。

  托尼站在客廳裡,鋼鐵軍團已經悄悄從房子飛了出去,繞後靠近不速之客,隨時瞄准那幾個跟身體比起來小很多的頭顱,只等他開口一句命令,就咻咻咻地飛出小型導彈。

  大黃蜂來得慢了點兒。

  就算對方置身夜色,他也不難分辨等待了多日的同伴的身影,好在在他從車庫趕到托尼身邊來之前,賈維斯經過掃描,發現這群汽車人裡的異樣。

  「先生,隊伍裡有個人類。」賈維斯道。

  他停頓幾秒,等待對方走得更近,截取了暗光線中那站在為首汽車人臂膀上的高大身影,掃描面部,提取數據,再一對照,緩緩道:「是史蒂夫·羅傑斯。」

  托尼抵在唇上的手倏然用力,握成了拳。

  要知道賈維斯識別出的面孔,與今天科迪·沃特來這裡,給的所謂逃犯的面孔是同一張。

  永遠捉不住的美國隊長,聽起來有些好笑。

  更好笑的是,托尼的「找不到」剛剛說完,人就自動自覺上門,連大海撈針的苦功夫都不必下。

  「斯塔克先生——」大黃蜂彎著腰,難為他這樣的姿勢還能在走廊奔跑,一路跑到托尼跟前,「外面是……」

  「我想你跑錯了方向。」托尼放下手。

  別墅後面逐漸形成半包圍圈的裝甲們悄悄地來,這會兒也悄悄地御著焰火回家。

  他轉頭看大黃蜂一眼,目光很快放回客廳望出去、那越來越近的汽車人身上。

  確切地來說,是在看那隨汽車人的靠近而靠近的美國隊長。

  鋼鐵俠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只對大黃蜂道:「你現在應該在外面熱情擁抱同伴。我很樂意請他們都來一杯潤滑油。」

  於是深更半夜,斯塔克家裡燈火通明。

  大大的客廳裡彎腰坐著幾個大大的汽車人,令原本廣闊的空間好似一下擁擠起來。

  相對而立的托尼跟史蒂夫就驟然渺小許多。

  「這是擎天柱。他是博派的首領。」史蒂夫介紹身後比其他汽車人都要大的紅藍配色的領導,「在必要的時候,給了我很多支持。」

  平日化身彼得比爾特重型卡車的擎天柱微微頷首:「史蒂夫是我們的朋友。」

  托尼微微一挑眉,跟著看史蒂夫一眼,很快移開目光,到底什麼也沒說。

  還有幾個伙計,介紹起來都有威風凜凜的名字,對於機械師來說,雖然都是機器人,但組建不同,面孔也不同,所以不至於臉盲,記住車型,就一下子把所有面孔都記在腦海裡。

  更何況托尼是個天才。

  史蒂夫介紹完,他就能重復一遍名字,例如化身悍馬H2搜尋搶險車的「救護車」、化身通用Topkick 6500貨車的「鐵皮」、化身Martini Racing Porsche 93的「爵士」。

  變形金剛與地球英雄因為共同的目標——被美國軍方緊密保護著的賽博坦星的生命之源「火種源」相遇,科迪·沃特說得不錯,史蒂夫確實出現在秘密地點附近,目標也很明確,只是在軍方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碰見了擎天柱。

  「這件事情需要從長計議。」史蒂夫道,「而在計議之前,擎天柱說他們有個同伴在紐約。」

  他低頭一呻:「這個世界上總有些無法預估的巧合。」

  「我想不是無法預估。」托尼臉上淡淡的。

  而在他看見汽車人們端起裝著潤滑油的杯子要喝、卻都無一例外灑了些在重新換過的更價值不菲的地毯上時,這抹淡淡的神色就更有了種世外高人的超脫,只是視線放回史蒂夫臉上,就帶了微微的嘲諷:「你那部老人機除了能打電話,恐怕毫無意義。」

  「而現在,它顯然已經做到了毫無意義。」

  史蒂夫摸摸口袋,張嘴正要說什麼,賈維斯適時開口,提醒托尼原本睡著的黛茜醒了過來。

  老父親要從汽車人分開的路走去抱女兒,對史蒂夫道:「有事明天再說。自己找個喜歡的房間休息吧。」

  結果今天他就成了家裡最晚起床的。

  帶孩子的事情,也莫名其妙落在美國隊長這位不可公開名姓的客人身上。

  但史蒂夫喜歡跟黛茜待在一起,就像這小的喜歡跟他待在一起一樣。

  「離開這麼久,你還記得我。」史蒂夫抱著斯塔克家軟綿綿的千金,瞧那小臉蛋上掛著的笑,跟著笑起來,「都是些還算好的印像嗎?」

  像泡壞了奶之類的,就盡管拋在腦後,不用再回憶了。

  這個大人一笑,眼瞳裡湛湛地泛著光,天生有親和力,叫人覺著十分溫暖。

  他換下戰鬥時的制服,穿上件普通的格子襯衫,仿佛就是個普通的伯伯,過普通的生活,昨夜不過是來串門,順便蹭幾餐飯。

  但黛茜不這麼覺著。

  史蒂夫問留了哪些印像,她果然想起泡壞的奶,還想到這個大人上回不知怎麼就找不著了,連個再見也沒有說。

  「沒再見。」團子道。把小手招一招。

  「分離是常事,再見說多,就不說了。」史蒂夫道。

  「不好。」黛茜道。說得還蠻有底氣。

  「沒有再見不見得不好,分離也不見得不好。總有不得不告別的時候。」史蒂夫道,「我想你並不喜歡說再見,對嗎?」

  前面兩句話,團子聽得不太懂,但見他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聲音低沉,傳進耳朵十分好聽,也揣著小手認認真真地聽下去。

  然後聽見他問,老老實實地搖頭。

  「你還小。」史蒂夫就笑,「雖然遺憾,但以後總要習慣的。有個方法能讓告別變得好受些。」

  「心裡想到某些人,就算隔開很遠的距離,有千萬種苦衷,也會安穩很多。」

  他道:「時常想念,分離就不是無意義,也不那麼難以忍受。」

  「伯伯想我嗎?」黛茜似懂非懂,慢慢地問。

  這小的接收得倒快,史蒂夫聞言,偏著頭認真想一想,道:「想。」


第160章

  他這樣的答題態度, 讓做小孩的感到十分滿意,臉湊過去, 與他親近地碰碰額頭, 伸出手指慢慢地數:「爸爸和皮。阿姨。」

  阿姨自然指的是娜塔莎。

  她與史蒂夫一樣,自上次告別之後許久不露臉,現在何處是否平安, 旁人一概不知。

  很多時候,舊相識就這麼在輾轉流離中失落,經年累月成了不相識,十分可惜。

  「想嗎。」黛茜搖晃搖晃小腳,問史蒂夫, 「伯伯?」

  沒等大人說話,她倒先自問自答起來, 回答得還蠻好:「我想爸爸。想皮。」

  說著說著有些難過, 臉蛋耷拉下去,小手往史蒂夫面前一攤:「阿姨哪兒呢。」

  史蒂夫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看懷中幼兒小婆婆似的神情,溫聲安慰道:「她會過得很好的。」

  這句話說出來恐怕他自己也不信。

  時移世易, 羅斯國務卿始終沒放松對他們這些通緝犯的搜捕,最近因為火種源, 更是加倍重視, 只要一天不低頭,昔日風光無限的超級英雄就永遠得過躲躲藏藏的生活。

  「握緊拳頭是為了救人,從來無關風光不風光。」史蒂夫後來這麼說。

  現如今, 他本來要回答黛茜的問題,卻似忽然感覺到什麼,閉了嘴巴,轉過身去,正與抱臂靠牆看著的托尼面對面。

  托尼不知道醒了多久,頂著毫無形像的亂糟糟的頭,穿著毫無形像的寶寶熊睡衣,看著這頭,眼底無波無瀾。

  「爸爸!」黛茜高興地道。

  她很願意讓史蒂夫抱,但看見老父親,馬上伸長了兩條手臂,要從這個溫暖又寬闊的懷抱轉移去另一個溫暖又寬闊的懷抱。

  「所以。」托尼走來接過女兒,任由那小手攏在自己脖子上,溫軟的一點兒貼著,摸得癢乎乎,「你現在是個獨行俠了。」

  團子趴在爸爸懷裡,一低頭,發現爸爸說話時喉嚨有個圓圓的球一動一動,往日不注意,現在注意了,像探索到新大陸一樣驚奇,用手摸一摸,還打算摳一摳,疑心是吞了個糖在裡頭。

  在把皮膚摳紅之前,忍無可忍的老父親終於抬手一攏,把這搞事的手捉了,好好貼放在她身側。

  「實際上不是。」史蒂夫道,「山姆和我還是很好的拍檔。他有他的事情,何況只是接回擎天柱的同伴,用不著一起行動。」

  「你和大黃蜂的首領很有話聊。」托尼道,「配色相同,話題應該也相同。」

  「擎天柱尊敬生命,也尊重地球人。」史蒂夫頷首表示認同,「他說狂派的首領威震天要利用火種源在地球制造機械軍團,一旦成功,地球勢必生靈塗炭。」

  兩個大人正說十分重要的話題,黛茜沒在聽,什麼火種源什麼軍團,她也未必聽得懂,轉頭看看爸爸,再看看跟自己玩了一早上的伯伯,漸漸生出幾分疑惑。

  托尼不是個不會笑的人,史蒂夫也不是。

  他們兩個面對她,面上總是溫柔,也肯彎著唇愉悅地笑笑,不知為什麼看著對方的臉,嘴巴好像被膠水粘住,翹一翹也不能。

  但又不是不高興。

  大人真是世界上最復雜的生物了。

  比起同齡人,團子是小只了些,但已經能記住許多同齡人記不住的細節,話說得流利,偶爾思考問題還舉一反三,但要思考人際關系,她的腦瓜子就再怎麼轉也轉不出答案。

  「我和汽車人很快就離開。」史蒂夫道。

  「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托尼問,「我的肚子非常餓。」

  平常的斯塔克家,除開來上班的溫蒂,黛茜算是起床起得最早的。但昨晚來了個生活極其自律的百歲老人,天剛蒙蒙亮,就能看見從客房走出的高大身影,把走來走去自娛自樂的笨笨嚇一跳。

  史蒂夫起得早,順帶做了早餐,倒省了溫蒂的一項常規工作。

  托尼坐在餐桌邊,垂眸一掃溫蒂送上來的餐盤,光聞味道就知道食物並非出自她手,叉子一頓,看一眼正給黛茜分奶酪條的史蒂夫,還是叉起三明治送入口中。

  同樣是軍人,羅德做的飯就明顯比較黑暗。

  當然這話最好不要讓遠在千裡之外的上校聽見,他最近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還對嘗試做出的兒童餐津津樂道,說下次過來拜訪要親手做給黛茜吃。

  老父親第一次對無辜的小女兒產生這樣深厚的同情。

  「你想我幫你做些什麼?」托尼咽了食物,伸手拿起果汁抿一口,問史蒂夫。

  美國隊長坐在黛茜跟前,身形真是大極了,像一座無比穩重的山,而這山聽見托尼的問話,不為所動,沉默一會兒才緩緩道:「什麼也不用,托尼。」

  他舉起裝奶酪條的袋子示意,見托尼皺著眉搖頭,繼續道:「我在他們的地盤露了臉,想必現在更鐵了心要找到我,給你的壓力也不會小。上次你已經做出過艱難抉擇,這次不用。選也不用選。」

  「我沒打算選擇。」托尼叉起一塊火腿,「我從來沒在家裡見過史蒂夫·羅傑斯,也不知道什麼汽車人。」

  「這正是我要說的。」史蒂夫馬上接話,「火種源的事情我會幫助擎天柱,你不用出手。」

  「我沒打算出手。」托尼道。

  史蒂夫一呻。

  自昨晚見面到現在,對著托尼,他臉上總算有點兒淡淡的笑,雖然笑中夾雜些無可奈何,無可奈何源於對這個盟友——或說前盟友——相當的理解:「我不用問賈維斯,也知道你連夜查了所有能查到的關於火種源的資料,可能還嘗試搜尋其中一個霸天虎的位置。」

  老父親的唇一繃。

  他把剩下的一點兒早餐吃完,拿餐巾擦擦嘴巴:「做得有點鹹了。」

  抬頭看史蒂夫一眼,繼而道:「賈維斯什麼也不會告訴你。」

  「笨笨,電視遙控器呢?」外頭傳來溫蒂的聲音。

  黛茜有大人帶,笨笨閑得無聊,自己在外面看電視,音量太大,被保姆勒令開小聲些,結果找來找去,遙控器下落不明。

  用完了早餐的大人帶著跑得骨碌碌的團子到客廳來,正見溫蒂在電視的觸摸屏上調音量。

  托尼的視線在電視屏幕上一掃而過,見那演講台上演講的人軍容整肅,隨即想起什麼,抬手借著腕表看了下日期,對史蒂夫道:「今天該是你的節日。」

  十一月十一日,美國退伍軍人節。

  今天全國各地都放假,舉辦巡游、演講或者別的什麼活動,來表達對歷場戰爭中保衛國家的軍人們的敬意。

  沒有比戰場更殘酷的地方,生命轉瞬即逝,用滿腔的忠誠與血肉之軀做牆,給無數平民和國家利益做屏障。

  至於保衛國家是否等於保衛正義的命題,從來爭論不休。

  托尼站在家裡,也不打算爭論這些。

  史蒂夫也在看電視。

  他在看軍人們身上整齊的軍裝,看他們背後的星條旗,湛藍眼瞳中情緒微微湧動,有那麼一點點兒懷念,卻沒有羨慕。

  說來諷刺,軍人史蒂夫·羅傑斯七十年前為保護成千上萬條無辜生命毅然獻出自己的生命,七十年後,連退伍軍人節也沒法兒過。

  不僅僅因為史蒂夫·羅傑斯的檔案上已經蓋了確認死亡的章,更因為即便大家都知道他就是那位偉大的超級戰士羅傑斯,但更知道他是個被通緝的逃犯,光榮不再,自然也就不必去追求那份太陽底下的榮光。

  「不,托尼。」史蒂夫搖頭,「我沒打算過這個節日。擎天柱他們起床了嗎?」

  汽車人何止是起床了。

  等托尼和史蒂夫走到車庫,還能親眼目睹他們在斯塔克別墅的愜意生活。

  當然,這種生活並非他們主動追求,而是昨晚晚上好不容易關了燈,幾位大佬開完內部會議,准備熄掉引擎閉目休息,卻感知有許多的腳步輕輕踏進門,再度睜眼,就受到了前所未有、即便東道主也沒能提供的高級禮遇。

  「這樣不太好吧。」爵士趴在臨時用許多輪胎堆起的按摩床上,享受十個小黃人力度得當、無比舒適的馬殺雞,開始還拒絕,漸漸「真香」起來,放松了筋骨,那句「不好吧」早吃回肚子裡,化成尾氣排了出去。

  大黃蜂端正地坐著,凱文、鮑勃、斯圖爾特這搞事三人組正給他做汽車美容,又洗又刷還打蠟,把他弄得亮晶晶,推出去能當汽車人裡的顏值擔當。

  擎天柱作為一股清流,不需要什麼服務,站在車庫中心環視這群同伴,嘆了一口氣。

  小黃人作為歷代壞蛋的跟班,並非什麼無私奉獻的典型。

  他們這麼盡心盡力,當然也有喜歡變形金剛的緣故在,更主要的是,想要在馬殺雞之後,能開車汽車人變身的汽車出去兜風。

  這個願望,在大魔頭——黛茜之父踏進車庫的那一瞬間,就該破滅了的。

  托尼瞧著這香蕉膠囊帶來的熱火朝天的景像,太陽穴隱隱跳動。

  後來才知道,太陽穴跳不是因為生氣,是對即將發生的不太好的事情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他站在那兒,看著倏然噤聲的小黃人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先聽賈維斯道:「先生,您有客人。」

  「是昨天拜訪過的科迪·沃特。」

  「他越過我的安保系統,直接進來了——」

悠于 2020-3-8 11:40

第161章

  前一句倒還無關緊要。

  等賈維斯急急忙忙報告這位不速之客的行蹤, 托尼面上一凜,神色凝重起來, 眼中將燃未燃的隱怒, 因時機不對強行壓了下去,轉身就走,抬手掃開監控界面:「怎麼辦到的?」

  神盾局那群家伙找不到人, 偶爾會在托尼能容忍的限度之內突破賈維斯的防線進門,但先決條件之一是他們有修改程序的能力。

  而這個科迪·沃特,不要說他只是羅斯國務卿手下一個職位高不到哪裡去的跑腿小弟,就算羅斯本人,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輕易越過賈維斯的安保系統。

  除非有備而來, 或者他的偽裝能力過分好,連托尼的眼睛也能騙過去。

  無論中了以上哪一條, 都叫人十分惱火。

  「爸爸哪兒?」黛茜站在托尼身邊, 見老父親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趕緊邁著小胖腿跟上。

  她倒是想跟,可惜大人不讓,很快就見托尼俯身過來抱人, 一轉眼放在溫蒂懷裡。

  溫蒂也算警醒,趕緊接過孩子, 狂奔而去。

  狂奔之前, 男主人叫停她的腳步,深吸一口氣,轉瞬間就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有了應對之策。

  不愧是鋼鐵俠。

  要不是看時間緊迫, 溫蒂該好好對老板吹一吹彩虹屁。

  「來者不善,科迪·沃特的目標百分百是他們。」托尼看一眼嚴肅的史蒂夫,以及部件重組成武器的汽車人,「以防萬一,你……」

  他附在溫蒂耳邊低低說了兩句話。

  「這種時候還說悄悄話嗎?」爵士道,「我們現在離開這個房子還不遲。」

  「不能走。」

  「不能走。」

  史蒂夫與擎天柱異口同聲。

  他說得不錯,是跟博派的首領聊得很來,關鍵時刻的判斷也一致,哪怕出發點不大相同。

  「恐怕外面有埋伏,我們走出去就得開戰,只會拖延時間,這時候敵我的傷亡根本沒有意義。打殘了我們,霸天虎恐怕馬上就開一瓶香檳。」擎天柱道。

  「科迪·沃特跟托尼提過我。一旦我們被發現,托尼脫不了干系。」史蒂夫道。

  「好極了。」爵士一攤手,「那怎麼辦?」

  辦法在托尼大腦裡,已經宣之於口。

  科迪·沃特進入別墅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暢通,走到客廳,堪堪停下腳步。

  沙發上懶洋洋坐著的鋼鐵俠正舉起咖啡杯對這位來意不善的客人無聲致意。

  動作友好,但那褐瞳裡逼人的眸光要是能實體化,恐怕已經化作嗖嗖的冷箭,把科迪·沃特扎成仙人掌。

  可惜對方有那樣厚的臉皮,能不能扎穿還不一定。

  「你好,斯塔克先生。」科迪微微一笑,又是戴了面具一般。

  「你好,沃特。」托尼垂眸抿一口咖啡,等那點兒苦澀在舌尖完全蔓延開,才坐直腰身放了杯子,手腕一轉,旁人甚至沒看清是怎麼樣操作,那手上就覆蓋了一層標志性亮紅色的裝甲。

  「我做過改良,納米技術十分有利,更輕便,威力卻更大。」托尼挑挑眉,「你不介意試一下。」

  科迪不假思索,順從地高舉雙手,配合鋼鐵俠的示威:「我得先跟你道歉,斯塔克先生。但我收到消息,重犯史蒂夫·羅傑斯出現在你的宅邸,我也檢查過手機,似乎沒有收到你的任何舉報信息,實在擔心你的安全,所以以最快的速度趕來確認,並非有意私闖民宅。」

  「是,但你已經闖了。」托尼道,「我的律師正在准備告你。」

  「別緊張,斯塔克先生。」科迪揣度著托尼的憤怒程度,緩緩放下手,在公事包裡拿出一張紙,「搜查令。」

  「你沒有證據,我還是一樣要告你。」托尼不吃這一套,攥緊拳頭,機械擠壓聲咯吱咯吱。

  「有沒有證據,很快就知道了。」科迪還是微笑。

  來的果然不止他一個,他抬手按按耳後,隨即有一隊黑衣特工進了別墅,分頭搜查。

  托尼沒有作聲。

  真正讓他忌憚的,不是小小一個科迪·沃特,也不是什麼羅斯國務卿。

  問及賈維斯科迪怎麼改的程序,賈維斯出示的視頻才叫人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不久之前科迪·沃特站在門口。

  他的手規規矩矩在身前搭著,完全沒動觸控板,也沒動掃描器,身後走來的節肢動物樣的機器人,動作熟練姿態狂亂地替他完成了入門操作。

  「是他入侵的我的程序,先生。」賈維斯道,「作為回報,我在他的語言編碼裡發現了種十分生僻的文字,地球上沒有,但對照大黃蜂留給小姐那份禮物上的文字,相似度百分之一百。」

  「他也來自賽博坦星球。」

  「我以為汽車人都應該是大個子。」托尼道。

  敵不動我不動,科迪在客廳跟他僵持,倒真半點兒不畏懼鋼鐵俠的威名,也不畏懼那手甲上隱隱發光的電弧脈衝炮。

  這位令人厭煩的來客十分理智,知道托尼的武器向來威力不小,卻也知道托尼輕易不殺人,就算真打起來,他雖然手無寸鐵,但並不怕死。

  搜查的特工進了車庫。

  車庫裡沒有異常,除開過多豪車晃花眼,車座上沒有人,車底下也沒有人,大體轉一圈,也就謹慎地撤退。

  托尼·斯塔克喜歡的顏色似乎多了些。

  其中一個特工離開之前,掃了眼角落裡安安靜靜待著的紅藍配色大卡車,順帶掃過亮黃的卡邁羅和它旁邊的保時捷,心裡這麼嘀咕。

  也就嘀咕一句,隨即通過通訊器,對客廳裡的科迪確認無誤:「車庫沒人。」

  托尼的家比想像中要大很多,或許一開始就該多帶些人過來。

  特工們搜查的時候,托尼跟科迪在客廳靜坐戰,因而沒人注意門口擺放的一台手提電腦影子一晃,變魔術般變成個銀色的節肢動物。

  「迷亂」在早些年用的還是手提CD音響的造型,如今與時俱進,可惜樣子沒變得更討人喜愛些,憑一手入侵系統的本事搗了不少亂。

  這足有大半個成年人高的機械蟲子就唯恐天下不亂。

  人類的感覺不靈敏,他卻敏感得如同掃雷工具,哪怕待在門口,也能感覺到汽車人的存在,哇哇地低聲咒罵兩句,也不知道在咒誰,自己撲騰著就進了托尼的家。

  要他來找擎天柱,比張嘴吃飯還容易。

  科迪·沃特卻只拿他當開門鑰匙,真是愚蠢至極。

  「你覺得羅斯發現得了你心懷不軌嗎?」

  客廳裡,托尼默不作聲地喝了大半杯咖啡,抬頭拋出這麼個問題。

  科迪的表情總算變得讓人喜歡些,收斂了假假的笑容,開始流露出幾分探尋。

  他甚至不吝表達對托尼的那麼一點兒佩服:「人人都說你是天才,我見識得也不算太晚。」

  「我以為你在上次拜訪的時候就該有這個覺悟。」托尼道。

  「國務卿會理解我。」科迪道,「畢竟他從未放松過對這幾個逃犯的追捕,尤其是史蒂夫·羅傑斯。」

  「你知道搜查過後找不到人意味著什麼?」托尼問。

  科迪好似胸有成竹:「等著瞧。」

  這兩個人說話的時候,迷亂正從客廳外面的走廊悄然溜過。

  他的目標很明確,要直達斯塔克的車庫,越是靠近,越是興奮,只是太愛說話,一路罵罵咧咧沒個停。

  走路不集中注意力的壞處有許多,不僅容易摔跟頭,還容易被從旁伸來的黑手一把扭住脖子,拖進小黑屋裡去。

  笨笨很樂意當這個黑手。

  作為一條機械手臂,他曾經在沒事干的時候苦練抓娃娃技藝,還曾經被托尼笑。

  「但多點無所作為的愛好不算什麼丟臉的事情,笨笨。」老父親彼時這麼說。

  今天,笨笨就要用這個抓來的鬼東西向全家證明他的愛好並不是無所作為。

  事實上,還發揮了大作用。

  迷亂被抓,蹦跶得像即將要下鍋的小龍蝦,嘴巴裡更是嚷個不停,尤其在看見房門關閉時,反應加倍激烈。

  再激烈也沒有用。

  一雙白而瘦弱的孩子的手從背後伸來,撫在他的嘴巴,看著手無縛雞之力,誰想居然十分神勇,「哢嚓」一聲掰掉了迷亂的下巴。

  這個家裡的人似乎都很喜歡從背後下手。

  失去下巴的那一瞬間,迷亂這麼想。

  他隨即被用布蒙住了頭,一頓狂風驟雨般的暴打。

  暴打之中,還聽見有人歡快地吹起口哨。

  簡直是喪盡天良。迷亂想。他快失去意識了。

  「這裡不用查了吧。」

  特工走近個畫著小動物的門時,守在門邊的保姆溫蒂上前道。

  她長得好看,說話也溫柔,並未對這些闖進門的人冷臉:「這裡是黛茜的玩具房。你這麼闖進去,會嚇到孩子。」

  特工面色緩和些,態度卻依舊強硬:「以防萬一。」

  說著越過溫蒂,徑直往玩具房裡走。

  還沒走到門口,先看見個探出來的小腦袋:「伯伯。」

  小小的寶寶站在那兒,手裡拿著玩具,西紅柿款式的小裙子真可愛極了。她也不認生,瞧特工一身黑衣,好奇打量,還懂叫人。

  「進去玩吧。」溫蒂唯恐這個人要伸手碰黛茜,狀似無意快步上前,抱了團子進房間。

  特工見了斯塔克家裡這個小的,心裡一松,本來要走,只是多往房間裡再望一眼,隨即停了腳步。

  房間裡還有人。

  一個瘦小的金發男孩,穿著寬大的黑長袍,低頭擺弄地上的拼圖,似乎不很感興趣。

  即便斂了眼瞼,那雙藍眼珠依舊很亮。

  他身上的長袍太大,蓋過一雙腳,看著也不很合身。

  「這是誰?」特工問。

  「啊,這是。」溫蒂把黛茜放在地上玩,抬頭應道,「斯塔克先生的侄子。」

  特工正聽她介紹,心中疑惑稍減,突然看見那低頭的男孩肩膀一抖,飛快轉過身去。

  他警惕又起,剛要往前一步,隨即聽見那孩子仿佛強忍著卻沒忍住,噓噓噓地吹起口哨。

  「???」他茫然起來。

  搜查結束,特工們無功而返。

  科迪·沃特那眼底的勝券在握成了震驚,再三確認,得到的回答還是「沒有」。

  他分明不信,要自己去找,還未轉身,托尼已經走到跟前,冷冷舉起手:「我數到三。」

  科迪心知再查已是不能,閉了閉眼,很快笑起來:「打擾了,斯塔克先生。」

  直到不速之客的車開到別墅外那片樹林外頭,溫蒂才能松一口氣。

  她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樣,站在陽台落地窗前的托尼臉卻還板著。

  同樣板著臉的,還有慢慢走進客廳、穿黑袍的小男孩。

  那個特工真該蹲下來好好看看他的臉。看個清楚,或許震驚之後,心頭能湧上獵物得手的大喜。

  小男孩嚴肅地走到托尼身後,開口正要說話,臉色又是一變,這回來不及捂嘴,嘴巴已經撅起來,吹出一段流暢無比的旋律。

  他的臉色真是比打了顏料罐還精彩。

  而背影深沉的托尼這時候抬頭望天,慢慢道:「好老的歌。」

  男孩堪堪止住口哨,就算脾氣再好,這時候也禁不住咬牙:「我很不喜歡什麼口哨糖!」


第162章

  這算是笨笨一生中為數不多的高光時刻之一, 載入史冊也不為過,茶余飯後翻閱影像記錄, 常常使它油然而生種類人的自豪感和光榮感, 以致激動得失手摔了盤子,或偏移了放大鏡害托尼焊錯地方,得到許多次要把它送到州立大學的威脅。

  但威脅就威脅。

  畢竟不是所有的機械手臂都能意外得到這樣的殊榮——借助身高優勢俯視美國隊長, 還能像提小雞仔一樣把他提在半空。

  這樣的機遇,隨機掉落概率幾乎等於托尼給笨笨端茶送水。

  誰讓史蒂夫吃了托尼吩咐溫蒂給的糖果,甚至吃了兩顆,盡管吹口哨糖是溫蒂驚慌失措下拿多了的。

  「我認為在一個科學家家裡出現魔法十分搞笑。」兒童版美國隊長坐在沙發上,瘦小的一只, 頭痛不已,又微微臉熱。

  「是嗎。」托尼嗤地笑一聲, 「更搞笑的難道不是張嘴吃下號稱帶有魔法效果的糖?」

  威利·旺卡的確是個不世出的創造糖果的天才。

  為著個「一旦成年就無法再擁有孩童式思維和快樂」的念頭, 他可以生產糖果讓人重返童年,效果立竿見影,只是給糖的時候旺卡先生忘了說時效,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本來模樣。

  「噢, 我覺得你現在這樣也很好。」擎天柱誠摯地道,「無論什麼樣的身軀不足以局限偉大的靈魂。」

  他很誠摯, 其他人則很快樂。

  小黃人笑到捶地, 尤其看見史蒂夫稚嫩的臉上湧現出一個成熟男人的嚴肅,更張大嘴巴笑出豬叫,被托尼一個蘋果塞了嘴才算完。

  美國小隊長沒有生氣, 也沒有罵人,更多是無可奈何,在昔日盟友投過視線來時,他默默地拉起黑袍的兜帽,轉過身去面壁。

  史蒂夫的微赧,簡直是世界的寶藏。

  他從前還是很愛笑的,發生許多事情之後,漸漸沒了笑容,如今對黛茜溫柔些,笑得也不多,更不要說除了嚴肅之外的其他表情。

  用蘋果塞了小黃人的嘴之後,托尼沒有說話,也沒加入笑史蒂夫的大軍,畢竟退一萬步講,史蒂夫雖然返老還童,力量卻還在,分分鐘一拳一個老父親。

  超級戰士的故事,幾乎所有上一代的美國人都聽過,托尼也聽過,知道史蒂夫是注射了超級血清才變得強壯,卻不想他小時候是這樣子。

  托尼站在那兒,沉默地看面壁的史蒂夫看了很久,不知不覺吃瓜群眾都到外頭去或玩或說話或干正事,客廳裡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都不說話,被動而謹慎地享有這一刻的沉默。

  史蒂夫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黑袍。

  他一瞬間變小的時候,幾乎要懷疑人生。托尼家裡沒有給小男孩准備的衣服,所幸萬聖節溫蒂為配合黛茜准備的大號巫師袍子沒有丟,否則真是要赤果果上陣,就算躲過特工的搜查,這張臉也不用要了。

  他握一握拳頭。

  「你覺得我這樣子很可笑。」史蒂夫道。

  托尼正俯身把小黃人弄掉的蘋果從地上撿起,聞言動作微微一滯,轉頭看他:「我沒……」

  「沒」字才出口,就見那小黑袍顫抖起來,心知歷史要重演,還沒來得及調整表情,史蒂夫就又吹起歡快的口哨。

  旋律之流暢,讓人很想去上廁所。

  托尼忍一忍,沒有忍住,握手成拳抵在唇邊,輕輕咳嗽一下。

  可惜欲蓋彌彰,懷著十足郁悶的史蒂夫艱難控制了嘴巴,耳朵靈敏得很,把那咳嗽之前的忍俊不禁捕捉得清清楚楚,飛快轉頭來看。

  被看了的鋼鐵俠頓時面無表情。

  一時又都不說話。

  只是比起剛才,現在明顯尷尬許多。

  沉默須臾,托尼動動手指,首先打破這份尷尬:「你,想喝熱可可嗎?」

  與其他人不同,黛茜是真心實意喜歡史蒂夫現在這個樣子。

  小雛菊寶寶雖然不清楚原本高大的伯伯是怎麼樣巧妙地微縮了身高,貼心地降低海拔使得她不用常常仰著腦袋看人,但她看縮小版的史蒂夫明顯更多了兩分親切,還願意把自己珍藏的英雄人物卡片拿出來,送兩張多出的給他。

  更不要說牽著史蒂夫的手做游戲,玩得興高采烈時把他一抱,快樂地嚷道:「伯伯!」

  嫩嫩的小嗓子喊什麼都甜,喊史蒂夫尤其甜,真叫人無比羨慕。

  史蒂夫把這小的抱了抱。

  說起來,他完完全全變了個樣子,黛茜好似完全不覺著陌生,好似就算他穿上女裝,該叫伯伯也是叫伯伯,該親近也是親近,本質不變,她的態度也不變。

  但無論如何逮著個瘦弱的小男孩叫伯伯實在是太奇怪了。

  變成小孩的史蒂夫莫名其妙又在帶小孩,而小孩她爸,則雙手插兜,一刻不停地去了關著機器人「迷亂」的小黑屋。

  迷亂被史蒂夫拆掉下巴,不能大聲嗶嗶,又挨了笨笨的一頓胖揍,雖然零件堅固沒有損壞,不至於落個殘疾,但也沒有了搞事的精力和動力,蔫蔫地趴在地上,聽見走路聲,渾身一激靈,重新變回平平無奇的手提電腦。

  求生欲十分強烈。

  托尼開門進來,看見地上安靜如雞的電腦,眸光一轉,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但你顯然選錯了陣營。」

  迷亂不做聲。

  它是不做聲,跟在托尼身後的笨笨套了個拳擊手套,正衝空氣呼呼呼地揮拳,隨時准備衝上來再補一頓揍。

  「他是霸天虎。」門口一個聲音道。

  這個聲音令得閉目裝死的迷亂一顫,再忍不住,飛快變成機械大蟲子彈跳起來,張牙舞爪地示威。

  可惜才示威兩秒,就被托尼伸手放的鐐銬桎梏,動彈不得。

  大黃蜂抱著膝蓋蹲在門口,盯著迷亂,臉上顯出凶凶的神情來:「他是霸天虎裡的『迷亂』,是一個極其狡猾的間諜,別看他剛才是台電腦,如果需要,他能夠變成更小的電器。」

  這個答案令托尼有些意外,他很快反應過來什麼,站直身子,正色道:「羅斯大概不知道身邊潛伏著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科迪·沃特根本不是為國務卿服務。他已經跟霸天虎勾結上了。賈維斯。」

  賈維斯趕緊應道:「是,先生,已經在編輯發給羅斯國務卿的加密郵件。」

  托尼垂眸看腳邊被捆了仍然不安分的迷亂:「現在看來,不是你選錯了陣營。是科迪·沃特選錯陣營。」

  「擎天柱表示,希望你能把迷亂交給我們,斯塔克先生。」大黃蜂道,「擎天柱肯定他是為霸天虎打探火種源的下落,到時候我們離開曼哈頓,也會把他帶走。」

  汽車人中博派與狂派的矛盾,托尼不想插手,何況把這只大蟲子交給他們確實合適,側轉過身:「他是你們的了。」

  —— —— —— —— —— —— ——

  「伯伯。」黛茜輕輕地道。

  寶寶一聲呼喚,令史蒂夫緩緩回神。

  事實上,他已經站在凳子上,對盥洗室的鏡子看了很長一段時間,黛茜看不著,以為在偷偷地瞧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呼哧呼哧地蹦跳,可惜太矮,還是什麼也沒看著,伸手拉拉史蒂夫手,小臉上滿是渴望。

  史蒂夫覺得鏡子裡的這張臉實在太過陌生。

  自己看自己,仿佛一下把七十年的回憶也席卷入腦,翻天覆地,重生般走了一遭。

  恍如隔世,真是恍如隔世。

  如果能夠重來……

  他晃晃腦袋,笑了一下,心知這個念頭來得荒唐而不切實際。

  就算能夠重來,走的也是一樣的路,亞布拉罕·厄斯金博士的血清遞過來,史蒂夫·羅傑斯仍然會毫不猶豫地往前一步,伸出手去。

  除非沒有戰爭。

  但經歷過種種,史蒂夫心裡很清楚。永遠不可能沒有戰爭。盡管他也永遠願意為一個沒有戰爭的未來而戰。

  「伯伯生病。」團子道。

  她拉史蒂夫的手,原本是想讓他借個凳子,不料從那滑出長袍的胳膊上,發現許多傷疤,甚至還有個新鮮的淤青,想是在來她家之前就碰傷了的。

  史蒂夫彎腰道:「不是生病,只是受傷,很快就會好的。」

  「沒事嗎?」黛茜問。那小臉上又一副肉痛的神情,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史蒂夫的傷疤,想想往日摔跤了爸爸做的,有樣學樣,鼓著臉頰呼呼吹氣,照顧得十分周到了。

  「沒事。」史蒂夫道,「有你給我治病,肯定好得更快。」

  他原本還想說托尼把黛茜把黛茜教得不錯,抬頭一看,老父親正從盥洗室外經過,就閉了嘴巴,腿一邁要出去問問迷亂的事情。

  只是他似乎忘了,自己是站在凳子上。

  腳下陡然踩空,身形傾斜,就要摔倒,眼看連黛茜也要壓上。

  托尼本來是要去廁所。看見史蒂夫跟自己的女兒在盥洗室完,腳下未停,打算去另外一個,不料聽見一聲低呼,轉頭一看,睜圓了眼睛。

  到底是養了個女兒的,又是超級英雄,臨危之際反應果然迅速,史蒂夫正要伸手抓個東西穩住身形,下一秒就被鋼鐵俠托著腋下舉在半空。

  平安無事。沒碰著黛茜。

  團子見爸爸厲害,還高興地拍手。

  兩個大人同時出了一口氣。反應同步,隨即也同時變了表情。

  史蒂夫再為自己變小的體型無奈,也無奈不過這一次。

  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正抬起手,示意自己可以下地,嘴巴卻先動,心叫不好,可惜控制不住,又吹起時效過去前的最後一次口哨。

  老父親的臉有些發黑,想起剛才原本要去的地方,憋了憋,咬牙道:「這個時候吹,不太好……」


第163章

  萬幸, 在經歷了一番雞飛狗跳的折騰之後,史蒂夫終於恢復原形, 前前後後大半天, 不耽誤正經事。

  那沒一點兒的小豆丁隊長瘦弱得可憐又可愛,糖果的效力過去,那穿著黑袍努力踮腳的矮矮身影就永遠留在溫蒂的相機裡, 仿佛回夢,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場夢。

  再也見不到了。

  「勸你把那些糖果收好一點。」史蒂夫在更衣室裡換上緊實的制服時如是說。

  他的退伍軍人節過得難忘,全拜威利·旺卡的神奇糖果所賜。

  而霸天虎想利用火種源組建軍團、侵占地球的陰謀,則使他連駐足喘息的時間都少而又少, 匆匆換了衣服走出來,跟外頭抱著女兒的托尼對視兩眼, 嚴肅道:「雖然我不清楚是不是真有什麼魔法……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裡, 又要出事。」

  「你還有工夫擔心這個。」托尼道。

  變回大人,這兩位昔日盟友的話又奇異地少下去,面對面也不像先前那樣稍稍放松,或許要對話, 還是帶著張小孩的面孔更好。

  「擎天柱設法讓迷亂吐了點東西出來。」托尼道,「你扯掉的嘴巴, 我是花了點兒時間才又給那只蟲子重新裝回去。」

  早知這樣, 當時用膠水糊口恐怕更好些。

  「霸天虎的首領威震天不知所蹤。他們以為他落在軍方手裡,被冷凍失去了意識和活動能力,但我已經打探過。」托尼搖頭, 「他不在。」

  老父親說話的時候,懷裡抱著的團子安安靜靜,豎著耳朵在認真地聽。

  黛茜喜歡聽爸爸說話。大人的嗓音沉沉,像給耳朵瘙癢,尤其她家裡的這個大人,用嘴巴說話,也用眼睛說話,一雙楓糖色的眼瞳熠熠生輝,伴著高挑飛揚的眉梢,十分好看。

  她看看爸爸,再看看跟前突然變小又突然長大的伯伯,悄悄地把手伸出去,在空氣裡抓一抓。

  這麼明顯的小動作,當然落在老父親眼裡。

  他垂眸一掃,沒有說話,任由史蒂夫配合地伸出大手,把女兒輕輕一牽。

  團子先是高興,等史蒂夫跟她握握手,又像忽然害羞起來,飛快縮回爸爸懷裡,腦袋亂轉。

  「我的身體可能要穿個洞。」托尼淡淡道。

  穿完了洞,還得說正事。

  汽車人們已經把迷亂五花大綁,准備帶著上路,這會兒紛紛化身顏色鮮艷醒目的豪車,在別墅門口等待史蒂夫。

  大黃蜂本來在走與不走之間猶豫——他總擔心路障會跑來找斯塔克父女的麻煩,但托尼再三表示沒有問題,他最後才跟了同伴的腳步。

  說實話,在斯塔克家這幾天,是大黃蜂蘇醒之後過得最開心的幾天,盡管他不好意思對托尼開口說。

  「沒了威震天領導的霸天虎實力或許不如外面這幾位,但他們聯合科迪·沃特意圖竊取火種源,抱團之後要搞定也不算什麼容易的事情。」托尼道,「具體的,擎天柱會跟你說。」

  「我清楚。」史蒂夫道,「火種源在擎天柱手裡比在任何人手裡都要合適。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托尼道:「我沒打算插手。」

  史蒂夫就一哂,心裡明鏡似的。

  汽車人帶著美國隊長匆匆地來,現在又要匆匆地走。

  細想想,雖然待的時間不長,但博派找到了大黃蜂,躲避過科迪·沃特的突然襲擊,最後還共同見證史蒂夫的返老還童,過得也算十分充實,半點兒沒浪費時間。

  黛茜懵懵懂懂地覺得,時間真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存在之一了。

  可長,可短,需要它的時候往往稍縱即逝,寶貴的快樂彈指一瞬間,卻能把孤獨與痛苦抻拉得無比漫長,甚至遠遠超出生命的長度。

  當然,她還說不來這樣復雜的話,只覺著這個高大又溫柔的伯伯才來家裡,馬上就要走。

  史蒂夫邁出斯塔克家大門的時候,原本沒打算回頭看。

  他需要趕路,跟托尼也沒有更多的話要說,只是臨走之前,意念一動,想起黛茜說的話。

  團子跟爸爸一起站在門口,瞧著史蒂夫的背影,小手擺擺,很是不舍。

  她給了他卡片,還把午餐藏著的一個草莓也給了,現在想起來,覺得那草莓的味道真是甜得很,不由得咂咂嘴,一時之間倒搞不清楚究竟是舍不得人還是舍不得當禮物送出去的草莓。

  正出神地想念著,黛茜忽然發現走出一段路的伯伯轉了身,像忘記東西,大步往這裡過來。

  他或許回心轉意,打算在這兒多待兩天,一下令幼兒喜出望外:「伯伯!」

  但她可能隨即要收獲些失望。

  史蒂夫留是不可能留,為著耳畔奶顫顫又小婆婆一樣認真的「沒有再見」和「不好」,他還是很願意折返回來,蹲在黛茜跟前,大手撫一撫她柔軟的頭發,慢慢道:「再見,黛茜。」

  「伯伯。」團子揣著小手,十分驚奇,很快因為這句「再見」,心裡頭對草莓的不舍徹底轉換成了對史蒂夫的不舍,大眼睛裡泛了一層水光,「伯伯回來吧——」

  史蒂夫就笑。

  再見會有時。

  再見會有時,只是無定期。

  汽車人變的汽車速度很快,載著史蒂夫,很快消失在漫天飛霞中。那車身披戴的光和影,落進車轍裡,駛出好長好長的路。

  「你選擇坐在我的車裡。」科邁羅跟在同伴後面飛馳,開得尤其謹慎,大黃蜂通過汽車廣播和坐在駕駛座上的史蒂夫說話,很有些受寵若驚,「真是我的榮幸,羅傑斯先生。」

  「是我的榮幸。」史蒂夫道。

  他並沒有正襟危坐,不時抬眼看路,因為是大黃蜂駕駛,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車子裡,視線轉來轉去,不知道在找什麼。

  「你喜歡我的坐墊嗎?」大黃蜂問,「凱文說是他坐過最舒服的坐墊。」

  小黃人的嘴,騙人的鬼。

  這句話凱文在從爵士的車裡下來時也說過,一模一樣,語法都不帶改。

  大黃蜂還是不知道這一樁好些。

  「是,我很喜歡。」史蒂夫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不經意滑過科邁羅上的音響,才知道忽略了離自己最近的這一處,伸手在音響上撥弄,仿佛裡頭塞了個硬幣。

  大黃蜂噗嗤噗嗤地忍笑,感覺失禮,十分不好意思,忍到最後忍不住,問史蒂夫:「請問你在找什麼東西嗎?」

  話音剛落,史蒂夫手上就多了個小小的螺絲狀金屬物。

  「這件事情托尼不適合插手。」史蒂夫道。

  他低頭看手指拈著的這一個小東西,沒有過多猶豫,打開車窗,讓風帶走它。

  「隊長丟掉了,先生。」同一時間的別墅裡,賈維斯彙報道。

  他說得輕聲細氣,因為老父親正把沒睡中午覺、這會兒閉了眼睛睡得香香的寶寶放進搖籃床裡。

  托尼聞言,臉上半點兒不意外:「知道了。國務卿還沒反應嗎?」

  「他給您回了一封郵件。」賈維斯道,「至少這段時間,他不會再派人來我們家了,先生。」

  史蒂夫和汽車人離開之後,本以為會有很大的動靜,結果一連過了一個半星期,美國安安靜靜,並沒再傳來機器人作亂的新聞。

  看似平靜。

  軍方用來保護火種源的秘密基地實際很快被人闖入過一次,還有過一場談判,可惜談崩,火種源失落,到了汽車人手裡。

  科迪·沃特不知所蹤,羅斯的那封郵件裡還委托鋼鐵俠留意他的下落。

  托尼確實在找,但對方能在國務卿眼皮子底下作亂,事發之後的藏匿能力也不錯,到現在也沒暴露行蹤。

  「斯塔克先生,今天您不出門了吧?」溫蒂在廚房裡忙活,聽見外頭托尼打電話的聲音,端著蛋碗跑出來看,正巧托尼放下手機,她就問,「今天也工作嗎?」

  董事長剛從外面回來,聞言向她出示了手裡的一個點心盒。

  老父親的工作似乎總沒有做完的時候,但今天不同。

  今天全美放假,是個合家團圓的好日子,溫蒂做完這一大一小的午飯,再籌備下晚餐,也該回她自己的家裡過節。

  雖然家裡只有她一個人。

  黛茜在客廳裡玩,聽見爸爸的聲音,飛一樣跑過來,懷裡抱著個沉甸甸的小南瓜,顏色金燦燦,像抱了小燈籠。

  「爸爸!」團子笑得眼睛彎彎,親昵得不得了。

  今天早上老父親醒得比她還要早,她還揉眼睛,爸爸已經換上西裝准備出門,本來以為又要像往常工作老半天,結果才吃完早飯就回來,可不讓她高興。

  她一高興倒沒什麼,只是心思飛了,手上沒托穩,臨到托尼跟前,小南瓜也鉛球似的飛了出去,正中老父親的腳背。

  「……」

  托尼只覺養了一個孩子,生活更加舉步維艱。

  「今天是感恩節,不怪黛茜這麼高興。」溫蒂一邊打蛋一邊道,「她早上看電視看見有滾南瓜比賽,很想去參加,自己在家裡練習得很好。」

  黛茜聽見誇獎,把小肚子腆得圓圓,笑得更高興。

  溫蒂空出一只手,從包裡搜出海報,給托尼看:「就在曼哈頓。」

  老父親把海報接了過來。

  他看一眼那花花的圖片和誇張的加粗字體,再看一眼底下吭哧吭哧抱起南瓜、孔武有力的女兒,須臾道:「那就去。」


第164章

  滾南瓜比賽, 可以算得上老少皆宜的感恩節游戲了。

  用勺子把在地上的南瓜推著往前跑,中途不用手碰南瓜, 誰先到達終點誰就獲勝。

  「我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推南瓜。」哈皮在駕駛座上道, 「一家人在院子裡,滾十幾個來回,最後表兄弟們往往要為誰的南瓜先到終點而打架。」

  滾南瓜比賽每一年都有, 就算到了如今的電子信息時代,更多勁爆游戲產出,也取代不了南瓜比賽的樂趣。

  溫蒂說的比賽,在曼哈頓下城舉行,參加比賽的全是小孩子, 還有獎品可以拿。

  黛茜興奮得不得了,抱著南瓜坐在安全座椅快樂地唱歌, 一邊唱一邊看身旁讀報的老父親。

  她開心, 一是為著能出去玩,二是有家長陪伴。

  上次的歡樂節日,托尼臨時出門,也沒要成糖果, 今天小雛菊寶寶總算能跟其他孩子一樣,和父母一起出門過節。

  更何況黛茜在家裡用飯勺滾南瓜滾得的確不錯, 混在孩子堆裡玩游戲, 她也是喜歡的。

  「黛茜一定可以拿第一名。」哈皮笑眯眯道。

  感恩節的瘋狂購物分走了部分人流,畢竟店家做活動,折扣力度很大, 人們平時工作精心喂養胖錢包,用在一時,當然瘋狂衝進店鋪買買買,大包小包地提回家,臉上喜氣洋洋,也算烘托了熱鬧的過節氛圍。

  一轉眼十二月將至,廣場上更是提前擺了巨大的發光聖誕樹,等夜幕降臨流光溢彩,想必更加好看。

  托尼帶著女兒趕到室外比賽現場的時候,已經有好多個孩子抱著南瓜躍躍欲試。

  頭頂上的太陽明明不是很大,但名氣很大的老父親還是戴上太陽眼鏡,牽著軟綿綿的女兒去報名。

  溫蒂今天把黛茜打扮得很漂亮。背帶褲裡配一件長袖的南瓜色絨絨衣,那淡金的小頭發扎兩個辮子,發繩上綴兩個閃閃的金南瓜,有錢得十分低調。

  放眼望去,團子還不是場上唯一的兩歲參賽者。跟她一般大的還有好幾個,有的還臨時怯場,撲在父母懷裡嗚嗚地哭,更是把自家帶來的南瓜也丟在腳下。

  黛茜沒有哭。她打量賽場上的一切,十分好奇,尤其在托尼填寫報名信息的時候,一組大孩子正開始比賽,裁判一聲令下,孩子們靈活的身影隨南瓜一同飛快移動,到中途狀況百出,有腳下失誤踩扁了南瓜的,有把南瓜滾出場外的,更有個大孩子求勝心切,見自己遠遠落後,干脆丟了勺子抱起南瓜撒腿就跑,裁判員在後面追,到最後,觀眾幾乎都忘了這是一場滾南瓜比賽,拿著爆米花津津有味地在那看賽跑。

  「哇。」還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幼兒輕輕地慨嘆。

  她抱了抱自己的南瓜,覺得懷裡這個沉甸甸的小東西很圓,還想起出門之前溫蒂說,比完賽之後可以把這個意義非凡的南瓜帶回家做菜吃。

  億萬富豪家的保姆真是儉省,恐怕這個即將意義非凡的南瓜聽見這話不會太開心。

  「好了。」托尼把表交給工作人員,一抬眼看見對方又驚又喜的神情,豎起食指抵了唇示意不必聲張,然後發覺底下沒有聲音,低頭正見黛茜看賽場看得痴痴,蹲下去問,「等會兒你也上去,跟其他的孩子一起玩。害怕嗎?」

  團子聽見爸爸說話,就搖頭,還一本正經道:「我也不摔,爸爸。」

  她看見那個被裁判員追著跑的大孩子滑了一跤,撲在地上,哭得很是傷心。

  黛茜不喜歡摔跤。

  她喜歡最終獲勝的那個大孩子得到的特大號南瓜,比她自己的小南瓜不知道大多少倍,用來送給爸爸正好。

  畢竟她的爸爸沒有南瓜,實在是很可憐。

  老父親不知道孩子心裡想的什麼,只莫名覺得鼻下癢癢,差點兒打噴嚏。

  「很好。」托尼道。

  看見工作人員走來,他把女兒交了出去。

  比賽統一發放長長的小木勺,至於南瓜,得參賽者自己從家裡帶。

  團子真正正正站到賽場上,才知道什麼叫做大場面,許多雙眼睛盯著這頭,好像許多大大的白熾燈照過來,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活了兩歲,她是第一次參加比賽,還懵懂得很。

  她的這點兒不好意思,很快就在看見旁邊一個同齡人的長條南瓜時拋到了腦後。

  那小男孩的南瓜很大,以至於他抱不很動,只能放在地上。

  黛茜頓時有些慚愧,她的南瓜好小,然後有樣學樣,也把南瓜放在地上。

  小寶寶的比賽,對於旁觀者來說,更多兩分帶著憐惜和喜愛在看,誰贏誰輸都不要緊,瞧著一個個矮矮的小團子在地上飛奔,像皮球翻滾,就已經是很大的樂趣。

  「聽見哨聲,哨——聲——」裁判員的工作可不輕松,光把這群亂動亂跑的小的聚在起跑線上,已經耗了他好大的力氣,更不用替還得教比賽規則,「聽見嗶嗶,就跑起來,好嗎?」

  好在小豆丁們給面子,鼓著腮幫呼呼地應好,十分可愛。

  裁判直起身,低頭看看天真無邪的小參賽者們,一下吹響哨子。

  剛教的規則等於沒有教。

  哨聲響起那一瞬間,寶寶們壓根兒不動彈,都還在原地世界和平地撫摸自己的南瓜。

  黛茜左右看看,把勺子探出去,抵著南瓜走了兩步。

  她這一走,對手就都開始呼啦啦地跑起來。

  跟大孩子想必,兩歲幼兒們的賽場根本不能叫狀況百出,直接就是狀況本況。

  有的走兩步流了鼻涕,張著手要媽媽過來幫忙,有兩只寶寶撞在一起,沒有撞傷,迷迷糊糊地把對方的南瓜滾走了。

  大人笑得好大聲。

  斯塔克家的這一個,倒是沒有出狀況,認認真真在滾南瓜。

  黛茜已經看見放在領獎台上那個特大號南瓜,鼓著臉蛋呼呼地跑,果真像溫蒂說的,跑得很好。

  她開始真正覺出比賽的意思,是在一轉眼發現有兩個同齡人邁著小胖腿跑在自己跟前的時候。

  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玩得很好,別人還有玩得更好的。

  眼看離本來就不遠的終點越來越近,黛茜超過了一個,還沒趕上最前頭那個寶寶,心裡著急,差點兒要當場起飛。

  但出門之前做爸爸的就叮囑過,不在家裡,不可以飛。

  團子忍住了,但忍不住要眼睜睜看著特大號南瓜插翅而飛的焦急,加快邁腿,不料小腳一絆,直接撲倒在地上。

  大人都「噢——」出聲。

  這下黛茜非但拿不了第一,連第二和第三都拿不了了。

  摔倒那一瞬間,她有點兒懵,自己撐著地板爬起來,摸摸小手,再摸摸衣服,倒沒有受傷。

  裁判員跑過來看她的狀況,她則看那些扭扭地或跑到場外或跑向終點的同齡人。

  第一的寶寶已經抵達終點,高興地去抱大南瓜。

  黛茜愣愣地瞧著,眼裡漸漸包了一包眼淚。

  裁判員問「還好嗎」,她噙著淚慢慢地答好,視線往人堆裡瞧,要找爸爸。

  戴著墨鏡的老父親臉上沒什麼表情,走上前來,將眼淚汪汪的女兒檢查一遍,確認真沒受傷,唇角松軟些,彎腰撿起她掉了的小木勺,問:「要哭還是要跑完?」

  「南瓜沒有,爸爸。」黛茜真傷心得很,一眨眼掉了一顆大大的眼淚,告訴爸爸。

  「好,南瓜沒了。」托尼道,「還跑嗎?」

  他瞧著她哭,沒有安慰,也沒給個擁抱,只是把手一指,讓她看到了終點的寶寶:「他們跑完了。」

  傷心的團子跟著望過去,發現別人果真都跑完了,頓時顧不上傷心,抹抹眼淚,拿過爸爸手裡的木勺,把自己的南瓜滾起來。

  這回順順暢暢地滾到了終點,其他小參賽者們都高高興興地跑光了,觀眾們給她鼓掌,發獎品的大姐姐給了兩個南瓜頭的棒棒糖。

  黛茜拿著棒棒糖,踮起小腳看看領獎台上空空如也的放大南瓜的位置,一轉身撲進爸爸懷裡。

  在被更多的人認出是鋼鐵俠之前,托尼就離開了賽場。

  今天的公園少人逛,空空的長椅有好幾個,其中一個上坐著黛茜,還有給孩子當了坐墊的老父親。

  團子低著頭,正慢慢剝糖紙,剝好一個,瞧著圓圓的南瓜頭,轉身去遞給爸爸。

  她的糖果很多,有兩個。

  「爸爸的南瓜沒有。」她道。

  「沒有就沒有。」老父親低聲道,把大手抬起來,抹抹那小臉上的一點兒淚痕,「輸掉比賽,很難受嗎?」

  黛茜沒答。她又在剝第二個糖的糖紙。

  「能贏當然很好,但玩得開心,能享受過程也很好。」托尼道,「輸了比賽沒什麼可怕,可怕的是輸不起。」

  他道:「沒有南瓜,糖果也很好。」

  然後頓一頓,又道:「如果想要那樣的南瓜,隨時叫哈皮買兩個。」

  這麼看來,黛茜顯然是很輸得起的了。

  「爸爸。」團子把南瓜糖放進嘴巴,吃了一口,大眼睛彎起來,現在又是高興的,「糖甜。」

  「我知道。」

  老父親瞧著懷裡的孩子,出一口氣,拿著糖要吃。

  一陣風吹過,頭頂樹葉簇簇落,下雨一樣,落了一身枯黃。

  其中一片黃,正粘在托尼的棒棒糖上。

  「……」

  難受得一匹。

  黛茜的小手伸來,輕輕替爸爸把葉子摘了,顯然聽進了大人方才那番話,很豁達地道:「葉子也好,爸爸。」

  「我知道。」

  托尼看看糖,還是放進嘴裡,左臉頰鼓起來一個圓。

  「是很甜。」


第165章

  一大一小兩個在公園慢悠悠吃了糖, 嘴巴裡都是甜津津的。

  黛茜的爸爸不出門工作,不去拯救世界, 就這麼和女兒坐在長椅上聽枯葉掉落的聲音, 靜靜消磨時間,倒也十分愜意。

  「爸爸。」黛茜蹲在地上成個球,挑挑揀揀, 揀出又大又完整的葉子,高興地給老父親看,「好嗎?」

  托尼想,應該帶個畫畫本出來。

  他懶洋洋地靠著椅背,伸手去接女兒給的樹葉, 放在眼前看了看,說一聲好, 又抬頭去看不遠處在保時捷裡蹦迪的司機哈皮, 問:「你還想去哪裡?」

  董事長今天的時間表空出一大片,專門為家裡這個小的服務。

  之前他郵箱裡來過郵件,說是拍賣行最近有一批新的珠寶要開拍,歡迎斯塔克先生到場參拍之類的, 還附上參拍珠寶的名錄。

  托尼是很樂意買兩個珠寶給黛茜存起來,這樣長大以後她要出去參加個派對也能有兩件小飾品戴一戴。

  但隨時能用錢買到的東西, 似乎不值得在感恩節當天專門跑一趟。

  團子只要跟爸爸在一起, 到哪裡都是一樣的。這會兒瞧做大人的跟自己說話,一雙楓糖色眼瞳中亮亮地浮著光,顯然心情不錯, 她就也跟著笑,抹了土地的小手要去碰碰爸爸的手,結果叫老父親捉著手腕,用手帕一點兒一點兒地擦干淨了手心。

  在小雛菊寶寶的認知裡,爸爸當然是愛自己的。

  她很幸運,得了這麼一位父親,給她許多的關懷和愛護,不比任何一個有親生父母的孩子得到的少。

  但她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這個爸爸,在揭下了有錢、英雄、戰爭等種種或正面或負面的印像詞之後,還是好看的。

  尤其笑起來的時候。

  整個紐約城都在瘋狂購物,似乎唯獨斯塔克家的這兩個與世無爭,不缺衣少吃,也不乏消遣,在公園大手牽小手地走來走去,能走一個下午。

  回家之前,配合節日熱烈的購物氛圍,托尼走進一家大搶購之後像被劫匪洗劫的超市,給黛茜買了一包在車上吃的奶酪條。

  感恩節的晚餐就像中國人的年夜飯,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許許多多頓晚餐中地位格外突出,因而要花好多時間來准備。

  托尼家裡哪怕只有兩個人吃飯,也提前買了只碩大的火雞,擺在餐桌正中央,氣派又醒目。

  今年黛茜不用眼巴巴地看著爸爸吃肉犯饞,也能分到好大的一塊。

  大部分的菜都是溫蒂在回家之前已經做好一半的,充分考慮到家裡有一顆黑暗料理界隨時准備升起的未來之星,出門之前還特地叮囑了托尼,只需要把菜放進微波爐裡熱過就好。

  溫蒂剛來的時候,對托尼說話還總客客氣氣,一年多過去,禮貌還在,卻放松許多,托尼心情好的時候,她還敢開開玩笑。

  哈皮載著兩個斯塔克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晚餐時間。

  「感恩節快樂,托尼。」他換上自己的車,瞧著抱孩子的老父親,誠心誠意道,「祝你不烤焦火雞,讓這個夜晚過得順利點兒。」

  後來才知道這個祝福是多麼誠摯,又是多麼實際。

  雖然沒有燒焦火雞,但托尼燒著的東西也好不到哪裡去。

  進了家門,被放到地上,黛茜捧著比賽用的小南瓜顛兒顛兒跑到客廳,要給看家的笨笨瞧瞧。

  客廳裡圍了一大群的小黃人,手拿橫幅和喇叭,排列得整整齊齊。

  團子才跑進去,頭頂「砰」地就綻放了五彩的禮花,隨即被湧上的香蕉膠囊們抱個嚴嚴實實,歡呼聲和掌聲幾乎把人淹沒。

  不知道還以為是拯救世界凱旋歸來。

  問題是托尼每次拯救完世界回家,也不見有這樣隆重的待遇。

  區別對待真的很明顯了。

  老父親後腳才踏進的客廳,脫掉外套,一抬眼瞧見在小黃人包圍中茫然不知所措的女兒,很是無語,再看他們橫幅上寫的「南瓜比賽冠軍」,臉上浮現出兩分看好戲的意味來,不急著解救女兒,歪歪靠著牆欣賞好一會兒這群膠囊的喜悅,最後才慢慢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黃人們的歡呼聲就小了些,大眼睛望過來。

  「她什麼獎也沒有拿,要是又弄哭了。」托尼手一指,揮臂掃過去,把每個小黃人的腦門兒都掃了一遍,似笑非笑道,「你們自己哄。」

  團子深陷泥沼,分身乏術,掙扎著要跟爸爸求助,這句話落,抱住她的許多雙小黃手呼啦撤了回去,速度之快,以至於它們怎樣從客廳撤離的她都沒有看清,只瞧見許多奔向門口的重影,一會兒客廳就空曠許多。

  世界安靜,令人愉悅。

  「給我吧。」托尼道。

  黛茜見爸爸伸出手,開心地把捧著的南瓜遞了過去。

  這個見證她第一次比賽的意義非凡的小南瓜今晚要變成餐桌上的一道菜——芝士焗南瓜,由於溫蒂已經回家,將由老父親親自操刀。

  此時此刻,坐在家中餐桌前的溫蒂莫名其妙打個冷戰,心裡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怎麼了嗎?」桌上開了免提的電話裡有個聲音問。

  溫蒂舀了一勺嫩嫩的布丁進嘴巴,滋味十分好,叫人幸福得要眯起眼睛,不太好的預感也就隨即煙消雲散。

  「沒什麼,大概是我想多了。」溫蒂道。

  她把手機往自己跟前再挪一挪,輕聲道:「謝謝你特地打電話來祝我感恩節快樂,賈維斯先生。」

  說著摁亮手機界面,在應用裡滑一滑:「我做了一張電子賀卡給你,你還喜歡嗎?」

  賈維斯喜不喜歡溫蒂的賀卡,托尼不知道。

  圍著保姆的粉紅花圍裙的老父親幾刀令見了世面的南瓜脫胎換骨,成為案板上乖乖任人魚肉的幾大塊,只知道要煮熟,但不清楚怎麼個煮熟法,正在全息操作面屏上翻閱食譜。

  黛茜乖乖坐在寶寶椅裡,揮舞著小勺子,滿心歡喜地看爸爸做菜,光用兩只大眼睛瞧著新鮮好看的南瓜,嘴巴就饞起來:「加油爸爸!」

  有這麼一個啦啦隊員在旁邊搖旗吶喊,當然要做得好吃些。

  谷歌出的食譜十分簡單,哪怕沒有一個天才的頭腦,也能做得像模像樣。

  可惜理解能力是一回事,動手能力又是一回事。

  老父親熱好了鍋。

  南瓜下鍋水煮之前,他聽見手機顫動兩下,伸手拿來看,是彼得·帕克發來的節日短信。

  ——「斯塔克先生,感謝您贈予的一切,以及上次帶黛茜到皇後區來玩。祝您感恩節快樂。=3=」

  總之就是少不了顏文字和emoji。

  托尼把短信看完,放下手機,仍舊跟他的南瓜奮戰。

  平心而論,芝士焗南瓜真的不難做。

  他自己也覺得不難。

  以至於後來鍋裡那被稱為南瓜的東西成了黑糊糊的一團,還開始冒煙,老父親都還在冷靜地尋找解決辦法。

  他是足夠冷靜,可惜鍋裡的兄弟已經沒了搶救的可能,眼看煙越冒越大,托尼關掉火,轉身去寶寶椅抱起一臉茫然和震驚的女兒,把孩子帶到外頭去。

  黛茜探頭探腦,臨了還惦記鍋子裡的南瓜,和爸爸說要做好吃的的承諾,抬頭瞧見爸爸臭臭的臉,問:「怎麼,爸爸?」

  「沒有什麼。」托尼把她一放,從餐桌上拿了一片肉,讓這小的嚼著,「芝士南瓜不好吃,今晚不吃了。」

  團子吃著肉,臉上流露出惋惜來。

  她原來還很喜歡吃芝士南瓜,不知道怎麼今天這道菜就變得不好吃了。

  托尼回廚房收拾殘局的時候,掛念好友更掛念好友女兒的羅德上校打了視頻電話過來。

  「吃上晚飯了嗎?」電話一接通,羅德先看見好友不善的臉色,把手指放在屏幕上滑,試圖滑開這張臉,「我的黛茜在哪裡?」

  上校在溫暖的家中歡度感恩節還不忘對托尼噓寒問暖,結果手指滑一滑,非但沒有滑走好友,反而發現他身後正騰騰地冒煙。

  「這是怎麼肥四!」羅德失聲嚷出。

  還好只是虛驚一場,否則他連飯也不用吃了。

  收拾了廚房,托尼坐下來,在夜幕降臨的靜謐中與女兒一同享用沒了芝士南瓜的感恩節晚宴。

  黛茜向來是個容易滿足的寶寶,樹莓派不錯,火雞也好吃,吃得肚子溜溜圓,補圓了沒吃上南瓜的遺憾,照樣眉開眼笑。

  吃過晚飯,一大一小兩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托尼給彼得回短信,幼兒餅軟趴趴地趴在老父親大腿上,聞見爸爸身上那還沒消散的煙味兒,雖然還小,也感覺大人為了這個家赴湯蹈火,十分辛苦。

  今天上午溫蒂回家之前,還教過什麼話,玩了一天的團子這時候想起來,小嘴吧嗒吧嗒。

  托尼只覺腿上趴著的這個在說什麼,沒有聽清,低頭問:「什麼?」

  「爸爸。」黛茜軟乎乎地道,「爸爸我愛你……謝謝愛我。」

  托尼眸光就一頓。

  他的大手落在女兒腦袋上,輕輕撫一撫,眼睛往上抬看看天花板,好似沒什麼表情。

  但須臾,他抬手掩唇,咳嗽一聲,慢慢道:「不用謝。我樂意之至。」

悠于 2020-3-8 11:40

第166章

  斯塔克家的保姆最近可能遇上了什麼難題。

  這個非常態, 要從感恩節過後開始說起。

  溫蒂還是照常早早地來上班,勤勤懇懇做家務, 飯菜的味道跟平時也沒有差別, 甚至因為她潛心鑽研菜譜,好幾道新菜黛茜都特別喜歡,揮舞著小勺子呼呼地吃了許多, 老父親使壞把盤子端走,急得這小的在寶寶椅裡亂蹦。

  好像沒有什麼不同。

  但托尼發現,溫蒂在拿抹布擦桌子的時候偶爾會出神,帶著黛茜一起玩,笑容好像也少了點兒, 更不要提她自己得空喝杯飲料的時間,常常把一杯奶茶捧得涼了, 也不見喝兩口。

  連董事長都能發現的異常, 真可以說十分異常了。

  何況這種異常還持續了一周零三天,轉眼日歷翻到嶄新的十二月,還沒有消失。

  紐約的第一場雪也該落下來了。

  「你需要幫助嗎?」老父親用書擋著手,輕輕打開一個巧克力球。

  他做這件事情的時候, 團子正在客廳外邊的走廊裡跟笨笨玩拋物游戲,隨時可能進來, 務必做到動作輕聲音小, 還要吃得快。

  否則讓家裡這小的看見,肯定腳下如飛地跑過來討東西吃。

  養了個孩子,連吃零食也要偷偷摸摸。

  看托尼的熟練程度, 就知道沒少在家裡背著女兒做這樣偷偷的事,臉上格外冷靜,好似無事發生,還能分出兩分神來跟看電視的溫蒂說話。

  「啊?」溫蒂正盯著電視屏幕看,說是看裡面的人,卻也不然,更像單純地看屏幕,目光微微散著,恐怕劇情演到哪裡都不知道。

  聽見問話,她瞬間回神,轉頭對上托尼的視線,十分赧然:「我不明白,斯塔克先生。」

  這麼短的反應時間,溫蒂已經在腦中把進來的工作完成情況檢討了一遍,臉上隨即緊張起來,又似帶了些終於遇上挑戰的興奮——老板終於要對她的工作作出重要指示!

  「是最近的工作完成得不夠好嗎,斯塔克先生?」溫蒂正襟危坐,從圍裙兜裡掏出小本,洗耳恭聽,「有問題請你隨時提,我一定改正。」

  這樣認真的工作態度,即便叱吒風雲的董事長也靜默兩秒,瞧她眼睛裡燃燒的熊熊的工作熱火,反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心情復雜地把話在嘴裡醞釀醞釀,慢慢道:「這倒沒有。」

  老父親把從巧克力球裡取出的一塊巧克力拈在指尖:「你這一個星期心情似乎不太好。除開發呆,也不怎麼跟賈維斯說話,可能是我的錯覺,畢竟我不是每一天都待在家裡。」

  對待認真工作的員工,他一向寬容,何況溫蒂還是斯塔克家歷任最好的保姆,半點兒錯也挑不出:「如果你感覺不舒服,隨時可以請假回家休息。」

  溫蒂有些發愣。

  也不知是托尼這番話太體現老板的諒解之心,還是因為他太過諒解,使得她慚愧,兩邊臉頰升起些熱度,令她抬手掩了掩,又朝電視一望,不好意思地否認:「多謝你關心,斯塔克先生。我沒有不舒服。」

  「是嗎?」托尼問。

  溫蒂點頭點得十分堅定。

  既然如此,他也就停了關心家裡保姆的這份體貼,張開嘴巴,要吃快在指尖融化了的巧克力球。

  誰料就在這個時候,好巧不巧,目光往旁邊偏移了一點兒,竟看見客廳門口有張熟悉的臉。

  准確來說是兩張,如果機械手臂也算得上有臉面的話。

  黛茜跟笨笨在那兒探頭探腦,目光的投射地十分明確,就在這個趁著孩子在外面玩自己偷偷吃獨食的老父親身上。

  托尼的手僵在半空中。

  到底是做大人的,臨危之際,臉上的表情還是沒有絲毫變化,不見驚慌,也不見心虛,仿佛吃個巧克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本來就很正常。

  團子伸長了脖子在那兒看半天,見爸爸遲遲不動手,終於按耐不住,抱著皮球呼哧呼哧地跑過來,舔舔嘴巴,高興地道:「爸爸。」

  這個巧克力球,是今天的最後一個了。

  老父親一挑眉,瞧著這小的放下皮球,對自己搓搓小手,十分期待的樣子,就知道怎麼躲也是躲不過去,伸手把巧克力喂了那張紅紅的小嘴。

  天真的團子不知道爸爸心裡有過怎樣的掙扎,光巧克力在嘴巴裡融化的甜蜜,就讓她幸福得眉眼彎彎,只覺世界上再沒有比她爸爸更好的爸爸。

  看穿一切的笨笨在旁邊嗤之以鼻,戲謔地轉它的架子,被托尼涼涼的一眼望過去,規規矩矩地沒了動作。

  「爸爸,玩嗎?」黛茜吃掉巧克力,彎腰抱起地上的小皮球,對這個今天又待業在家的家長親親熱熱地道。

  親子互動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必不可少,托尼有空余的時間,也毫不吝惜用在黛茜身上,聞言要拿紙擦擦沾了巧克力的手:「先說好,我來發球。」

  溫蒂見這一大一小互動得很好,輕輕笑一笑,想起午餐時候說要下午烤的蘋果派還沒烤,系緊圍裙,起身去廚房。

  保姆離開的時候,托尼手機震動了兩下。

  屏幕上的來電人是有好一陣子沒聯系過的,因而令托尼有些意外,看黛茜一眼,滑動接聽。

  溫蒂走進廚房,拿起水果刀開始削蘋果。

  托尼忙是忙,但該注意的點一個也沒有漏掉,說她跟賈維斯的對話少了,果然不錯,平常她做家務,很是喜歡跟智能管家說話聊天,今天卻沒有,安安靜靜削蘋果,仿佛忘了家裡有賈維斯這麼一號人物存在。

  「溫蒂。」

  削完第一個蘋果的時候,溫蒂聽見耳畔有人輕輕地說話。

  賈維斯那帶著金屬質感的英腔,就算讀產品說明書也是好聽的。

  溫蒂瞬間豎起耳朵,拿水果刀的手一頓,卻沒有抬頭,也輕輕地道:「你好,賈維斯先生。」

  「斯塔克先生已經問過你,但你沒有回答。」賈維斯道,「你最近出現什麼狀況了嗎?」

  「我得……」溫蒂道,「我得烤蘋果派了。」

  賈維斯於是沒有得到回答。

  他閉了嘴巴,再沒有說話,仿佛跟往常一樣,不聊天的時候就專心地去整理托尼各種各樣的工作數據。

  又或者在偷偷地看電視,誰知道呢。

  溫蒂一連削了五個蘋果。

  她後知後覺蘋果太夠,終於停手,原本要把已經脫掉衣服的幾個白白胖胖的果子拿去清洗,卻不知道想什麼,轉頭做賊似的察看四周,確認沒有人來看,還小心翼翼彎著腰,從圍裙口袋裡掏出手機,點亮屏幕,瞧著聊天應用裡感恩節當天發給賈維斯的電子賀卡,以及他絕對拼寫正確又十分短的回復「我很喜歡」,莫名覺得臉上又有點兒燙,一個激靈,趕緊關掉手機,跑去洗蘋果。

  洗著洗著,她嘆了一口氣。

  賈維斯仿佛仍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第二天,他又很關心地問溫蒂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如果她不好意思說,他可以幫忙跟托尼請假。

  「我很好,賈維斯先生。」溫蒂道,「我哪裡也沒有不舒服。」

  「如果我的連續發問讓你感到困擾我很抱歉,只是……」賈維斯趕忙道歉,隨即沉默幾秒,才又道,「只是我感覺,你好像不怎麼喜歡和我說話了。」

  他說話的語氣輕而又輕,像溫蒂從前說的,這個AI,甚至比任何一個人類都要溫柔。

  賈維斯的疑惑,溫蒂沒有解答。

  如果見識無數的斯塔克先生在家,瞧見這一幕,或許能給茫然的智能管家指點迷津,可惜對話發生的時候,托尼已經帶著女兒坐上了前往堪薩斯州的私人飛機。

  「你似乎分了一下神,賈維斯。」托尼坐在座位上,正在包裡找黛茜的袋裝果汁。

  確實開小差的賈維斯在老板這裡也道歉:「抱歉,先生,我剛才處理別的事情去了。」

  「爸爸。」團子接過爸爸給的果汁,含了一口在嘴裡,把臉蛋含得圓圓。

  等老父親跟賈維斯說完了話,她挨過來問:「去哪兒,爸爸?」

  「有熟人邀請我們去他家裡玩。」托尼道。

  他伸手把這小的嘴角黏黏的果汁一揩:「你看見他會高興的。」

  數小時的飛行後,飛機降落在堪薩斯州的土地上。

  哈皮這回沒有來當司機,是托尼親自開的車。

  黑色奧迪沒有往城市裡開,反而駛入一望無際的大片農場。

  今天天氣很好,沒有下雪,高高的作物在冬風中颯颯地響,是異常和諧的大合唱。

  團子好奇,一路往窗外看,瞧見風車,大樹,小白屋,還有小白屋下因愈來愈近而愈來愈清晰的秋千架。

  還有小狗聞聲從房子裡奔出,朝他們這邊飛來。

  黛茜很高興。

  等她瞧見從小白屋裡出來的高大身影,看清那人的臉,想起他是誰,就更加高興:「爸爸!」

  托尼減緩車速繼續開,安全座椅上的幼兒小手揮舞起來:「爸爸!」

  「我長著眼睛的,女士。」老父親道。

  等車開到房子前的空曠處,托尼停了車,出來迎接客人的男子早大步到了跟前,隔著車窗看裡頭笑笑的寶寶,蔚藍的眼跟著彎起來:「你好,黛茜。」


第167章

  克拉克·肯特, 確實是許久不見了。

  他仿佛沒有什麼變化,穿著普通的大衣, 一笑笑出兩顆小虎牙, 眼睛裡的笑渦親和又溫暖,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小記者,居然是無數場災難中救人於水火的超人。

  人類到神, 本該隔著一道無可跨越的鴻溝,見了他才知道,鴻溝原本是不必存在的。

  又或者確實存在。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毅然舍身投入他人困境,緊握的拳頭打倒的不是霸凌,是在霸凌之中轟然倒地的希望和正義, 不是敵人,是那個持有善良與溫柔的自我, 轉善為惡, 一度人不配為人。

  克拉克今天不揮拳頭,他只是做了充足的准備,買好菜收拾好家裡,接待從曼哈頓過來的小客人。

  「我本來想感恩節之後過去的。」克拉克從車子裡抱出黛茜, 拉一拉她面捏似的綿軟的小手,對從前車門下來的托尼道, 「但上個星期哥譚出了兩樁新聞, 主編派我去跑,所以沒能去成。」

  「我媽總是說想看看黛茜,所以請你們過來吃飯。」克拉克道, 「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工作。」

  「還好。」老父親不以為意,「該處理的都已經處理完了。」

  他關上車門,一轉身,發現白房子門口站了位穿著樸素的老夫人。

  「想必那位就是你母親。」托尼道。

  瑪莎·肯特原本在廚房做餐前的食材准備,聽見外頭的動靜,趕緊放下手頭東西,快快地走出來,一出門就看見遠道而來的客人。

  她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半,面孔卻鮮活,跟她兒子一樣喜歡笑,十分親切。

  還有著十分堅實的脊梁。丈夫在風暴中喪生,她堅持著走下來,在克拉克夜不能寐之時,給予一個母親所能給予的力量。

  知道地球上還有這麼一個氪星寶寶,瑪莎非常高興,也早在腦海裡無數次想像過黛茜的樣子,比照克拉克小時候,她想,黛茜應該要更乖巧些,更可愛些。

  今天一見,果然是的。

  幾乎克拉克抱著黛茜一靠近,瑪莎就愛上了這個軟綿綿的寶寶,看那粉嘟嘟的臉蛋,令人忍不住要湊上去親一親。

  她當然沒有。

  一個羅克西奶奶就夠嗆,再來一個,黛茜恐怕瞧見白了點兒頭發的就要腳底抹油地逃跑,生怕都撲上來把她吸吸臉。

  「真好看。」瑪莎慨嘆。

  她笑得合不攏嘴,面上毫不掩飾的喜愛之情感染了窩在克拉克懷裡的小團子,黛茜瞧瞧這位奶奶,不好意思,把腦袋往克拉克頸彎鑽了鑽。

  淡金的小頭發一點兒雜質也沒有,細皮嫩肉,活潑又靈動,可見托尼養得很好。

  黛茜的害羞也只是一時的。

  等瑪莎從廚房裡拿出提前烤好的小餅干,這小的就什麼不好意思都忘得一干二淨,半點兒不矜持,探出小身子來拿,一拿拿兩塊,一塊給爸爸,一塊給自己吃。

  瑪莎彎著腰,專心致志觀察黛茜吃餅干時的表情,見那眉眼嫩生生的舒展著,心想她是喜歡,就跟著笑:「好吃嗎?」

  克拉克長大之後,她是許久沒有這種養孩子的體驗了。雖然家裡這個大孩子也總讓她操心。

  「好。」團子的臉蛋塞得鼓鼓,像只小金魚在說話,等瑪莎再端出牛奶,她趕忙把頭湊過去,差點兒整張臉都埋在裡頭,喝得嘴邊白白。

  「不知道的要以為你在家裡餓了幾天了。」老父親瞧著如魚得水自由自在的女兒,調侃道。

  「讓她吃吧。」瑪莎道,「克拉克的飯量也很大。他們總比地球人需要更多的能量來適應這個世界。」

  黛茜喜歡這地方。

  這裡的空氣聞得人很舒服,作物的自然香氣殘留在日漸凜冽的冷風中,仿佛心肺回貼大地,聞見每一寸泥土脈搏的跳動聲。

  白房子也好,有許多美味的小餅干,還有秋千架,家裡竟還養了一只聰明的蘇牧。

  她家裡也養萌寵,不過是小黃人,六七十只吵吵鬧鬧,丟一只飛盤出去,香蕉膠囊們非但不會拿回來,還可能把飛盤用焊槍融了取樂。

  「怎麼我的飯量很大嗎?」克拉克問瑪莎。

  「你昨天晚上吃得還不夠多?」瑪莎從托盤裡拿一塊小餅干給兒子,看似抱怨,笑紋裡夾著的深深的憐愛,是許多母親瞧孩子時都有的,「我從來不怕你撐,只怕你沒有吃飽。」

  托尼沒有說話。

  他把薄薄的手機在指尖無意識地轉著,瞧肯特母子說話,楓糖色的眼瞳中映著他們兩個的影子,一眨眼,仿佛成了另外一對母子的影像,再一眨,微微起了波瀾的情緒就給壓制到眼底。

  他沒有什麼好想的。

  「我聽克拉克說,黛茜已經會飛了。」瑪莎注意到坐在沙發上的托尼的沉默,也遞塊餅干過來,「她真是了不起。」

  「是。」老父親道,「越飛越高,差不多要飛過我的頭頂。」

  他接過瑪莎給的餅干,放進嘴裡,發現味道不錯,至少跟彼得家的梅嬸嬸那核桃紅棗面包片比起來友好得多。

  團子還在吃餅干。

  她嘴裡嚼著一塊,小手上還拿一塊,隨時有備份。

  這會兒大人說話,她聽見提了自己的名字,耳朵伸得長長,只等再給點兒什麼好吃的,一時專心,舉著餅干的小手忘了喂自己。

  也沒注意到身後有個悄無聲息的影子在偷偷靠近。

  克拉克是看見了的,偏過臉去,悄悄地笑一笑。

  黛茜聽見爸爸誇她飛得高,十分自豪,抬頭挺胸,開心地道:「爸爸我飛。」

  她的手比了一個小翅膀的樣子:「好高好高,爸爸。」

  老父親瞧著她,並沒做出贊同的樣子,反而像在看好戲。

  看的什麼好戲,黛茜很快就知道了。

  她把小翅膀比得很好,可惜忘了還捏著餅干,更不防身後悄悄靠近的蘇牧一下子湊過來,飛快把小餅干叼在嘴裡,轉身呼啦跑得飛快。

  這世上的套路太多,真是防不勝防。

  而防不勝防的幼兒過兩秒才反應過來手上的餅干沒了,轉過頭去,只瞧見餅干大盜腳底抹油溜得飛快的身影,茫然地把空空如也的小手抓一抓,告訴爸爸:「沒有。」

  「叫他還給你。」老父親一挑眉,樂見她自己處理。

  黛茜想一想,竟果真邁著小胖腿往外邊兒跑,要叫小狗把餅干還來。

  克拉克笑著起身:「我帶帶她。」

  團子走到外面,餅干早不知道被調皮的蘇牧藏到哪裡,大大的一只狗躺在房門前,懶洋洋衝她搖尾巴,仿佛剛才的惡作劇不是出自它嘴,只是黛茜的一個錯覺。

  但在吃的東西上,黛茜很少有判斷失誤的。

  她慢慢地走過去,衝蘇牧伸出小手,等著餅干回到自己的手上來。

  這麼做,可能要失望了。

  蘇牧卻十分歡快,馬上起身,舔舔那嫩嫩的還帶餅干渣子的手心。

  很癢,團子趕快把手收回去,藏在了身後。

  這下可好,非但沒有要回餅干,反而還被口水洗了手。

  「怎麼,討不回來嗎?」後出門的克拉克瞧見小孩與狗對站的一幕,覺著好笑,又覺那莫名其妙丟了餅干的寶寶可憐得很。

  尤其她轉過頭來,對自己輕輕地道「他不給」的時候,真是可憐又可愛,讓做大人的忍不住要偏幫一把。

  何況本來就是蘇牧搗蛋的不對。

  「屋子裡面還有很多。」克拉克道,「都給你吃,算替他賠罪。這樣好嗎?」

  他伸張正義之前,黛茜還打算大著膽子把蘇牧的狗毛撥一撥,看看是不是把餅干藏在了它身上,聽見這話,心裡為那可憐餅干感到的半分惋惜頓時成了十分的高興,大眼睛彎起來,過去把克拉克的腿抱住了。

  克拉克伸手下去,比了比黛茜的身高。

  小雛菊寶寶雖然還小只,卻也比上次見面時長高不少。

  「你想出去走走嗎?」克拉克蹲下來,對黛茜道,「這邊的這片田地,是我們家的。往外面走,有別的人家,還有廠子,有空地,今天天氣很好,我覺得走一圈也不錯。」

  黛茜看看跟前的這個大個子同鄉。

  他很溫柔。

  當然了,她身邊的許多大人,對她都很溫柔。

  不同於賈維斯的體貼入微,不同於老父親掏心掏肺又偶爾要端起父親樣子來的疼愛,克拉克總要給這個小小的寶寶許多選擇的機會。

  他也很願意尊重她的選擇。

  就算她才兩歲。

  兩歲會做選擇,也是十分了不起了。

  「好。」團子想一想,挨近了克拉克,像一團溫軟的小棉花挨過來,小手來牽他的大手,「我的爸爸?」

  她生怕弄丟了不識途的老父親。

  「爸爸在家裡面等我們。我帶你去,你覺得好嗎?」克拉克耐心地問。

  黛茜往門裡面張望,能望見托尼的一個頭,頓時放心,高高興興道:「好。」

  大氪星人帶著小氪星人出門的時候,托尼正在沙發翻閱今天早上的報紙。

  新聞的保質期很短,過了二十四小時就沒什麼價值,他也不過隨手一翻。

  然後看見報紙底下用油性筆隨手畫上去的一個人影。

  塗得黑黑,看不清樣子,也本來就沒有面目。

  「你還喜歡塗鴉,瑪莎。」托尼道。

  瑪莎探頭來看一眼,笑道:「是克拉克隨手畫的。他說他昨晚夢見個穿黑衣的女人,隨手畫出來。」

  這個火柴人的畫風,老父親覺得仿佛在哪裡看過。

  聯想家裡那個小的慣常用的畫畫本,頓時了然。

  氪星人怕是都有做靈魂畫手的潛質。


第168章

  克拉克牽著黛茜, 在作物翻起的層層波浪中緩緩前行。

  肯特家世代務農,作物都侍弄得很好, 這一片田地主要是瑪莎在照料, 冬日來臨葉子蒼翠,有風吹過,刷刷刷地響, 仿佛不甘休眠,不放過任何一個高聲歌唱的機會。

  這樣的體驗對於黛茜來說無疑是新奇的。

  她長在城市,雖然說自己家在西雅圖也有個農場,但因為托尼忙碌,並不常去, 邁著小腳踩在松軟的土地上,葉子拂過來輕輕拍著臉, 好玩兒得很。

  「你喜歡這裡嗎?」克拉克低頭問。

  「喜歡。」

  小團子仰起頭, 滿臉都是笑。

  「我小的時候,經常在這裡玩。」克拉克道,「像這樣跑。」

  他腳下加快,帶著黛茜跑起來, 大手一使力,把這小的瞬間提離了地面。

  黛茜只覺自己好像飛了起來, 耳邊呼呼的, 並不害怕,彎著大眼睛興奮地笑出聲,短短的手腳揮舞著, 等被克拉克舉在半空,還意猶未盡地拍拍他手背,要再來一次。

  「我看著你。」克拉克將這綿軟的小面團放得近些,彼此蔚藍眼瞳相映,一雙眼裡有天,一雙眼裡有地,令他心生感慨,「大概能想像一點兒,當初我的父親看著我,是怎樣的心境。」

  喬納森·肯特是位了不起的父親。

  他在看見克拉克第一眼,就知道這個孩子注定改變世界,在氪星之子面前,人類似乎變得格外渺小,而他靈魂佇立著,仿佛巨人。

  沒有他的引導,或許就沒有今天的克拉克·肯特。

  黛茜聽見說爸爸,就把小手往白房子的方向指一指:「爸爸那兒呢。」

  正被熱情的瑪莎投食各種美味的老父親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感,抬頭往門外望了望。

  當然什麼也沒見著。

  「怎麼了?」瑪莎問。

  「不。」托尼端起碩大的茶杯,幾乎擋了半張臉,「沒什麼。」

  如果讓家裡那小的知道他在偷吃零食,恐怕就算在外頭玩得起勁,也要第一時間跑過來分享。

  「實不相瞞,原來我還有些擔心。」瑪莎倚著桌子,不好意思地道,「當然這種擔心未免太多管閑事——」

  「你擔心我養不好我的孩子。」托尼不假思索,接了她的話。

  瑪莎沒有否認:「是很多管閑事吧。」

  「沒關系。」托尼十分豁達,把熔岩蛋糕掰成兩半,瞧見裡面湧出的濃濃的巧克力,想著黛茜見了一定很喜歡吃,於是把大的一半放回盤子,「到現在我也不是什麼會養孩子的人。我的朋友對我從沒抱什麼期望。」

  這麼想想,羅德隔三差五要到他家裡去一趟,除了說的好聽的拜訪朋友,或許也有一重視察他育兒情況的意思在。

  上校真是操碎了心。

  「我現在一點兒都不這麼覺得。」瑪莎替托尼續上紅茶,「看黛茜快樂的樣子就知道了。你是個好父親。」

  「克拉克知道黛茜的存在之後一直很高興。」瑪莎道,「不同於家人或朋友給他的理解和關愛,黛茜讓他有了歸屬感。」

  「我很感謝這個寶寶。」

  同樣把「謝謝」說出了口的,還有跟克拉克一起坐在卡車後面的小團子。

  農用卡車後面的空間十分寬敞,還自帶敞篷和自然音響,裡面用草厚厚地鋪一層,坐起來軟軟地很是舒服。

  黛茜跟著克拉克在田間玩耍,剛開始是自己走,走著走著,她就給背在了克拉克寬厚的背脊上,再走著走著,路遇商店,兩人買下一袋零食,在修車廠前的空曠地帶找了輛無主的卡車,坐在裡面慢慢地吃。

  堪薩斯真是什麼都好了。

  「這裡的建築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克拉克從袋子裡拿出一片薯片,指著給黛茜看,「從前就是這樣,這個修車廠從前年開始難以維持生計,人走光了,剩一個空蕩蕩的殼子。」

  團子雖然才兩歲多,已經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安安靜靜地聽克拉克說話,偶爾把薯片放在嘴裡咬一咬,那清脆的哢嚓聲,讓幼兒迷戀不已。

  她就算哪一天自己背個小包袱出來闖蕩天涯,恐怕也不愁餓肚子,外邊許多人都願意給她投喂吃的。

  而且滋味都很好。她不知不覺把薯片吃了半袋。

  要是老父親在這裡,一定飛快地把薯片袋子沒收,還要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那套「吃什麼東西都不能過量」的理論,過多少年都應該還適用。

  克拉克一轉頭,發現薯片沒了許多,再看這個嘴巴吃得都是渣的花貓,不禁要笑,拿袖子給她擦一擦,擰開商店買的瓶裝果汁,再喂兩口。

  大概果汁的味道跟平時喝的不一樣,黛茜不很喜歡,小嘴一抿,把頭偏過去:「這個不好。」

  「你不喜歡,就不喝了。」克拉克道。

  他看看時間,天色不早,想想是該回家吃飯,正打算起身把這小的抱下車,忽然凝神,仿佛聽見什麼不同尋常的動靜。

  「恐怕有人有麻煩了。」克拉克翻身下車,抱起黛茜和她的薯片,長腿一邁走得飛快,「我們去幫一把。」

  「是幫忙。」團子學舌道,「我們去。」

  「對。別人有困難,總要幫一把。」

  所謂的「遇上困難」的人,離廢棄修車廠不遠,繞過廠子,以克拉克的眼力,遠遠地就看見個瘦弱的小男孩被人一拳打倒在地。

  打倒那孩子的不是什麼凶神惡煞的惡霸,是三兩個同齡人,身強力壯是真,臉上嘻嘻地帶著笑,仿佛從拳腳相向中得到極大的樂趣。

  尤其那瘦弱孩子的眼鏡掉落在地,令他眼前一片模糊,不得不趴伏在地上困難地搜索,更是引起這三兩個的大聲哄笑。

  「四眼剩了兩眼就不行了。」

  「書呆子!」

  克拉克有一瞬間的愣怔。

  眼前所見,仿佛記憶溯回,他的記性很好,連一點點兒細節都能記住,當然清晰地回憶起,少年時期,因為傳言「特殊」被人無端找茬的一幕。

  人和人有時候是很相像的。

  縱然軀殼不一樣,表達方式也不同,但一瞬間沸湧而上的情緒,無論惡意,怒意,無助,和想要哭泣的衝動,能原原本本地從一群人復制到另一群人身上。

  「他傷心。」黛茜探著頭,也瞧見了地上被欺負得可憐兮兮、又強忍著不肯服輸的瘦小男孩,他臉上的表情簡單易懂,令她臉蛋也耷拉著,「怎麼辦呢。」

  「欺負人是不好的。」克拉克道。

  他說著,看那被欺負的孩子似乎沒有還手之力,要上前制止。

  結果腳步一動,倒有個人影比他更快衝出,一邊嗷嗷叫,一邊高舉著掃把,義無反顧地衝進欺凌者中間,左右橫掃,硬生生把高了一個頭的大孩子逼退好幾步。

  他們一開始還警惕,等看清來的是誰,頓時嗤之以鼻,不屑寫在臉上。

  是個紅發的小女孩。

  她看著一點兒也不強壯,臉上兩點雀斑,胳膊和腿細細,卻仿佛充值了一百分的勇氣,就算掃把馬上被搶走,也堅定地叉著腰,大聲道:「不准欺負人!」

  「得了吧蘇珊。」為首的欺凌者不以為意,雙手抱臂,鼻子的氣都要噴到額頭上,「你的動畫片要開始了。滾回去看你的電視。」

  他這麼說話,倒有點兒凶凶的樣子。

  叫蘇珊的小女孩半點兒不怕他,要不是身高不夠,可能還要跳起來打對方的頭:「你總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無聊?」大個子一呲牙,轉頭踢一踢還在地上找眼鏡的瘦小同齡,「我還能更無聊一點,你信嗎?」

  「你——」

  「喂!」

  眼見大個子要連蘇珊一起欺負,克拉克適時開口。

  他一說話,那群孩子就把視線都放過來。

  抱著個寶寶的男人似乎威懾力大減,但欺負人的一群看看克拉克的身量,再看看自己的身量,死撐面子時又見克拉克抬腿往這頭走,每走一步他們慫一點兒,最後終於篤定這是個揍飛自己也不帶皺眉的,轉身就跑。

  「你給我等著,蘇珊!」為首的還要拋下威脅。

  那紅發小女孩跳得高高:「回家我就告訴媽媽!」

  回擊完,她轉頭來看克拉克,感謝地一笑,伸手去拉地上摸著了那些人丟下的眼鏡的孩子——他其實比她要大些:「起來吧。」

  這一次,是這個女孩子做了超人。

  克拉克沒打斷他們說話,退後兩步,默默瞧著兩個孩子離開,低頭笑一笑。

  團子還在翹首張望,見瘦孩子眼睛裡的一層亮晶晶,伸手指以指他身旁的小蘇珊:「她好。」

  「她很勇敢。」克拉克道,「但那些欺負人的孩子,沒有用他們的拳頭做正確的事情。」

  「欺負人真能帶來快樂嗎?」

  黛茜沒有欺負過人,因而不懂快樂不快樂,聽見克拉克似他問似自問的話,茫然地搖頭。

  這個問題有些復雜。

  「一個人的力量不應該從對無辜和弱小的傷害中獲得,說是力量,得到的大概只有虛榮和仇恨。」

  前者虛無縹緲,後者根深蒂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團子似懂非懂:「力在哪兒呢?」

  克拉克將她軟軟的小手勾一勾:「在於困境來臨時,緊握的那雙手。」

  「你認為呢。」他問,「黛茜?」

  飯點的時候,老父親成功在白房子門口等到了飛奔回來的女兒。

  小小的寶寶跑起來像個球在滾,成功吸引了地板趴著的蘇牧的注意力,黛茜很熱情,蘇牧更熱情,跑過去把她舔得臉蛋濕濕。

  「不要,不要。」黛茜臉上難得一見跟她老爸同出一轍的斯塔克式嫌棄,把臉一抹,往爸爸那兒閃躲,小胖腿蹬著,迫不及待要大人抱起來。

  克拉克從後面走來,瞧見這一幕,忍不住要笑。

  從這樣的笑容中,也能獲得充足的力量了。

  「你在外面偷吃東西。」團子一挨近,偵探似的老父親就聞見味道,正要問吃的什麼,不料大手一下被這小的捉了起來。

  黛茜卯著勁兒,把爸爸的手使勁握了握。

  「這是干什麼?」聰明如托尼也要滿頭霧水。

  「給力,爸爸。」團子鼓著臉蛋,再使勁兒握一握,仿佛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再把大手仔細看看,「好多好多。力在嗎?」

  「在的。」老父親道,「我的手骨要碎了。」


第169章

  黛茜在肯特家度過了愉快的一晚。

  她有些認床, 因而不經常在別人家裡過夜,但在白房子待得舒服, 仿佛在自己家裡, 跟瑪莎玩得很好。

  平時都是爸爸哄著睡覺,這天晚上,小小的寶寶窩在瑪莎的懷抱裡, 聽著輕柔又陌生的催眠曲調,像花輕輕落在臉頰,一碰肌膚就融化成芬芳的吐息,隨黛茜吐息的綿長而綿長,一直一直吹, 吹進夢裡,仍然開出好看的小花來。

  「睡吧, 好孩子。」瑪莎輕輕地道, 唯恐驚擾了黛茜夢裡開花,彎腰把這綿軟的一團放進被窩,小心蓋好,心中十分滿足。

  隔代人看隔代人, 越看越喜歡,或許也有一點兒這個原因在。

  孩子睡著了, 大人還在外面捧著熱牛奶說話。

  堪薩斯的農場入夜時分要格外冷些, 升起小小的火爐,兩人圍坐著,縱然默默無語, 也透出兩分輕松的氣氛。

  「你畫畫得不錯。」托尼道。

  克拉克往壁爐裡添柴,沒料想他忽然來這麼一句,轉頭「嗯?」一聲,表示不解。

  托尼目光右移,看了看桌上攤開的報紙,克拉克跟著瞧,隨後笑起來:「隨手畫的,畫得不好。」

  後面半句倒是實話。

  「聽說上面的小人來自你的夢境。」托尼不動聲色,「如果不介意,我想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夢。」

  「按理說,我該記得我夢裡的所有細節。」克拉克雙手搭在了膝蓋上,聞言回憶了下,「這個黑影在我睡醒之前一晃而過,所以印像深刻些。她跟我之前的夢也沒有什麼關聯。」

  記者的敏銳直覺令克拉克抬起頭來看托尼的臉:「怎麼了嗎?」

  「沒什麼。」老父親道,「畫風獨特,多看了兩眼。」

  翌日早晨,斯塔克父女要離開克拉克家回紐約,黛茜很是不舍,把瑪莎做的早餐狠狠地多吃了兩口。

  跟她結下革命友誼的還有克拉克家的蘇牧。

  這只淘氣的小狗昨天還把她的餅干偷偷藏起來,經過一個下午兼一晚上的相處,它反倒不舍,托尼出去開車,它還繞著背了小包要回家的團子轉兩圈,尾巴呼呼搖,搖出風聲來。

  「歡迎你們隨時去紐約。」托尼對肯特母子道。

  「當然。」克拉克把在車子旁邊乖乖等著的黛茜抱了,打開後車門,裝進安全座椅裡,輕聲道,「堪薩斯到紐約,一轉眼的距離,對嗎?」

  黛茜就笑。

  她手上還捉著一袋瑪莎打包好的小餅干,留著車上吃。

  空手而來,滿載而歸。

  跟同鄉的十分愉快的相處時光,令飛機飛到了曼哈頓,團子還小婆婆似的跟爸爸歷數快樂點滴,用不算太豐富的詞彙量和已經算比較流利的表達,一路說竟說了許多。

  一直說到超市裡。

  「奶奶給一個餅干。」黛茜在推車上搖晃小胖腿,左手比出一個手指,說得有頭有尾,「我一個,她說還有……餅干還給我。」

  右手又比出一個手指頭。

  「所以一共幾個?」

  老父親聽唐僧念經似的聽這小的說話,今天溫蒂不上班,他得自己買點兒新鮮食材回家,做個完全不需要動腦更不至於把廚房燒了的簡單晚飯。

  例如把土豆蒸熟,把胡蘿蔔蒸熟,再把西藍花蒸熟。

  就這麼也能把女兒養大,實在是不容易。

  「兩個。」

  團子聽見爸爸問話,低頭把兩個手的手指頭數一數,慢慢道:「是兩個,爸爸。」

  「看來你的腦子是像我。」

  托尼說這話半點兒不臉紅,等黛茜的注意力漸漸從堪薩斯的愉快經歷轉向貨架上琳琅滿目的零食,他就把車一轉頭,任由這小的眼饞,無情地去結賬。

  「不買嗎,爸爸?」黛茜問。

  「家裡那麼多東西你都吃完了嗎?」老父親問。

  這一提問擲地有聲,直擊靈魂,引發幼兒深思,以至於結賬用掃碼槍滴滴這麼有趣的過程,黛茜這次也沒看,專心致志想家裡還有哪些沒吃掉的東西。

  至於今天晚上回去托尼還是沒能做成一餐太好吃的晚飯,以至於不得不拿出零食來哄孩子這樣的小事,就按下不提了。

  堪薩斯之行後,托尼忙碌了整整一個星期。

  年末總有各種各樣纏人的事情,助理分身乏術,少不得要董事長坐鎮,合同雪花似的刷刷刷從天而降,恨不能一個人長出三頭六臂,才能趕在年終之前處理這許多的雜務。

  黛茜於是不能整天整天地和爸爸待在一起。

  溫蒂在家裡帶小孩,依然十分稱職,只是最近好像十分熱衷帶黛茜到外頭去玩,在家裡也不發呆,比起異常少話的那段時間,她反而異常多話,對著笨笨也能說上許多,甚至不嫌從地下跑上來的小黃人煩,和顏悅色,一個說英語,一個說小黃人語,竟然還能聊好幾個回合。

  大概只有智能管家賈維斯感到一點點兒的茫然和落寞,但他本來不是個耐不住寂寞的AI,不需要用到他的時候,總能默默抹去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偶爾會試探著叫兩聲「溫蒂」,得到應答,就不知道說什麼好地沉默下去,溫蒂抿一抿唇,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等賈維斯再提「你今天的衣服跟鞋子很搭」,她就拿著抹布狂奔著要去做家務,攔也攔不住。

  這麼勤勉,托尼非得加她的工資不可。

  「爸爸不回家。」團子跟溫蒂玩,跟笨笨玩,跟小黃人玩,睡午覺的時候還可以聽賈維斯講故事,並不寂寞,奈何心裡總記掛著為這個家付出許多勞動的辛苦的老父親,最經常做的事情,還是抱著布偶在客廳燈爸爸回家。

  有時從睡醒午覺開始等,一直等到晚上。

  年底了要做壞事的人也蠢蠢欲動,老父親有一兩次出門穿著西裝,回來時卻穿著裝甲。

  爸爸回來,黛茜最高興,飛奔著撲過去,沒有埋怨,看見爸爸好好的就十分滿足,如果能從那大手裡再接過一盒點心,就更加滿足。

  「忙嗎,爸爸?」團子被爸爸抱了起來,親昵地挨著那堅實的胸膛,問。

  「最近忙一點,不過也快閑下來了。」托尼把女兒的帽子往後轉一轉,抬手挑出日程安排表,看看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必做事項,「等工作做完,帶你去一趟華盛頓。」

  要到華盛頓去做什麼,小團子並不知道。

  但在這樣的盼頭中,等待似乎變得不那麼艱難,日復一日,日子飛快地過,一轉眼就到了跟爸爸約定好要一起出去的日子。

  從紐約到華盛頓,駕車要三個小時近四小時,這天一大早,兩個斯塔克就起床,坐上哈皮開的車子前往目的地。

  哈皮在駕駛座呵欠連天:「你真是有閑情逸致,老板。」

  「我聽說她快要被送回去了。」老父親哪怕坐車也要抽空在全息顯示屏上看看報表,曲線的走向很是令人滿意,「黛茜沒見過,應該很願意去看看。她這個星期在家裡恐怕憋得慌。」

  哈皮打呵欠,安全座椅上的黛茜受了感染,也跟著張大紅紅的小嘴,打個圓圓的呵欠。

  她並不憋得慌,溫蒂每天都帶著出去散步,所以每天都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但知女莫若父,托尼說黛茜很願意去的神秘地點,抵達之後,果然見這小的興奮又新奇,高興得不得了。

  華盛頓史密森國家動物園。

  按理說動物園沒什麼稀奇,但華盛頓史密森國家動物園之所以備受歡迎,是因為除了其他動物園都有的動物,裡頭還藏著稀奇的、來自中國的國寶——熊貓。

  掀了整個美國的土地,也找不出的珍稀動物,黑白相間,憨態可掬,讓許多人都為之瘋狂。

  都說錢是萬能的,不排除世界上的確存在用多少錢也買不到的東西,其中之一,大概就是熊貓。

  「爸爸!」黛茜跟著爸爸到熊貓館前,簡直樂不可支,雖然還沒親眼看見熊貓,瞧見宣傳海報上的大型貓科動物,小手使勁兒指,「大熊。」

  「是熊貓。」老父親哂道。

  大熊貓館前排的隊伍長得驚人,有專人維持秩序。

  知道這小的高興,托尼並不介意在隊伍中人擠人地前進,就為了看裡頭的熊貓「寶寶」一眼。

  輪到黛茜看熊貓的時候,玻璃牆裡的「寶寶」正在睡覺。

  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神奇的動物,能夠把兩團黑剛剛好長到眼睛上,哪怕敞著肚皮睡覺,也讓人看出十分的可愛來。

  中國有熊貓,真好,連黑眼圈也可以叫熊貓眼,連表情包都用熊貓頭。

  幼兒餅簡直整個兒地貼在牆上,還想眼睛再大些,能把熊貓的毛看得清清楚楚。

  「不要大聲,爸爸。」黛茜伸出一根手指去貼嘴唇,小心翼翼,對身後根本沒有開口的老父親道,「她睡覺。」

  她正說著,躺在大石頭上的「寶寶」一個翻身,沒有支撐住,咕嚕咕嚕滾到了底下。

  整個熊都不好了。

  眾人一片嘩然。

  團子也不由「哇」出聲,小手一抓一抓,趕快轉過頭來看看爸爸。

  托尼正要告訴女兒熊貓不會摔傷,突然伸了伸耳朵,去聽身後兩人的對話。

  是個人就要說話,本來沒什麼稀奇。

  主要後面兩個的聲音格外耳熟,仿佛在什麼地方聽見過。

  「噢!她摔倒了!天吶真是可憐……」一人道,「你看見沒有?她就像個癟了的雪球,就這麼滾下來了!噢……」

  「梅林,我們能走了嗎?」另一人道,「這已經是你排的第五次隊了。」


第170章

  是兩個站得筆直的大男人。

  戴帽子、有頭發的那個穿著黑夾克, 不戴帽子也沒頭發的那個在白襯衫外套了薄薄的灰毛衣,說話都用的英音, 轉頭定睛一看, 何止聽過聲音,這兩張面孔分明都是見過的。

  一晃大半年過去,英國的王牌特工艾格西和梅林, 仿佛被時光格外恩寵,半點兒變化也沒有。

  托尼站直了身子,牽著女兒,默默把那沉迷吸貓的特工盯了一盯。

  梅林正因看見熊貓滾下山坡而搖頭慨嘆,做特工時格外冷靜, 生活中卻很願意親近些毛絨絨又軟綿綿的物事,比如大多數哺乳動物的幼崽, 抱在懷裡軟和又溫暖。

  到底是特工, 五感格外敏銳,托尼看得久一點兒,梅林就覺察到什麼,抬眼望來, 四目相對,托尼一挑眉, 換來他一愣。

  「熊貓爬起來了。」雙手插袋的艾格西道。

  嘴上說排了五次隊說得有些無奈, 結果梅林轉移了注意力,他反而看起熊貓,還看得十分認真。

  說兩句不見身旁人應答, 抬頭順著梅林的視線往前一看,看見眼熟的老父親正捉住險些脫了韁的女兒。

  「真是巧。」梅林道。

  他這句話,在一行人往供游客休憩的長椅上坐定的時候也說過一次。

  世界這麼大,不約而同在同一家動物園裡遇見,幾率想來並不是很大。

  直接等於兩組腦電波同步的幾率了。

  團子喜歡看熊貓,被爸爸從熊貓館裡帶走還依依不舍,等大人給她買了熊貓的玩偶、熊貓的零食罐和水瓶,頓時高興起來,乖乖地在椅子上坐好,捧著水瓶和家裡帶的果汁,喝得有滋有味。

  「所以你們專程從英國跑到華盛頓來看熊貓。」托尼把裝著薯片的零食罐子遞過去,「特工生活也沒我想像的那麼緊張。」

  艾格西拿了兩片薯片,一片遞給梅林,咀嚼時抬拳遮住了嘴,吃完才道:「前兩天結束華盛頓的工作之後,我們就已經算休假了。本來打算當天就回去,臨時接到指示,說有人打算在史密森國家動物園裡搞個大動作,所以過來看看。」

  「另一個特工沒有來。」托尼道。

  「哈利有他的工作。」艾格西也很遺憾,「我很享受三個人一起行動。不過沒關系,他先一步在英國等我們。」

  艾格西方才把薯片遞給了梅林,梅林則趁著這兩個人說話的工夫,拿著零食在逗托尼的寶寶。

  黛茜要是開個吃播,估計能吸引許多粉絲。

  吃飯有趣的寶寶誰都愛,飽飽地吸一大口果汁,含在嘴裡,臉頰圓鼓鼓,像只藏了一整個冬天糧食的小松鼠。

  梅林瞧著發笑,假意伸手要戳,唬得團子趕緊把果汁吞了,臉蛋頓時扁扁。

  上次見面,他就很喜歡這個小的。

  「要嗎?」梅林揮了揮手裡的薯片。

  他喜歡孩子,可惜職業特殊,到底沒有個自己的孩子。

  游走在刀尖,如果讓個體之外的親人受波及,還不如孤身一人的好。

  黛茜聽見他哄,下意識伸小手去探了探,隨即想起來自己有很大的一罐,扭身從老父親手裡拿了,給梅林看看:「我有好多。」

  小小的寶寶捧著罐子抖抖,願意跟梅林一起分享。

  「謝謝你。」梅林伸手接過罐子,欣慰地道,「你真是個好孩子。」

  他可能有些誤會了黛茜的意思。

  團子看著空空的兩只手,再看看到了大人手裡的零食罐子,很有些不舍,因著是她喜歡的熊貓形狀,猶豫一下,還是抱了回去,不過將裡頭一半的零食都倒在梅林手裡。

  梅林看著自己豐收的雙手,很有些哭笑不得。

  「你所謂的大動作是什麼?」托尼聽見艾格西的話,面色頓時有些嚴肅。

  在動物園裡說是看動物,其實最多的動物還是人,孩子尤其多,如果有個喪心病狂的要在這裡面搞個爆破,必定殃及許多條無辜的性命。

  「說實話,我不太清楚。」艾格西狠狠喝一大口冰涼飲料。天已經冷了,但冰水穿腸過的器官戰栗,還是使他好好爽了一把,「目標不明確的任務,這還是第一次。確切來說是合眾國酒業傳來消息,說有人要在動物園對即將送還中國的熊貓動手,手段未知,達到的最終目的未知,看好熊貓是目前唯一確定要做的事情。」

  於是他們在熊貓館周圍布了監控還不夠,這兩日不僅頻頻參觀熊貓,還偶爾客串熊貓飼養員。

  這些年頭,要混特工也不是那麼容易。

  所幸梅林對熊貓百看不厭,昨天排了不下十回的隊,今天還能看得津津有味。

  「按理說,我應該在幕後默默指揮的。」梅林一邊把零食用手帕包好,一邊對托尼道,「但我在偽裝的冰淇淋車裡已經待了很長時間,所以找個固定時間段下來活動活動手腳。」

  他看黛茜喝飽了果汁,在摸小肚子,再摸出紙巾,伸手替這小的擦一擦:「你們隨意參觀。我們繼續任務。」

  要對大熊貓下手。

  聽著很是匪夷所思。

  短暫對話之後,托尼牽著女兒,假裝不認識從身旁起身離開的艾格西,站在原地沉默一會兒,還是又回了熊貓館排隊。

  無論什麼時候,熊貓館前永遠是熱熱鬧鬧的,仿佛整個華盛頓的人都排在前頭。

  但黛茜喜歡。

  能再看一次熊貓,她不知道有多高興。

  梅林回了他的冰淇淋車。

  特意隱藏在角落裡的冰淇淋車看起來有些孤單,穿灰毛衣的紳士拉開小小的車門,正要鑽進去,忽然聽見背後有人道:「賣冰淇淋嗎?」

  他轉身一瞧,是個深褐頭發的小男孩,穿著紅色毛衣。

  看著似乎平平無奇。

  「那邊有其他冰淇淋車。」梅林伸手往遠方一指。

  小男孩隨他手的指向往伸手看了看,轉回頭來盯著冰淇淋車上的冰淇淋標志,面露不解。

  「好吧。」梅林道,「請稍等。」

  他靈活地鑽進還沒他身高高的小門,反手將門虛掩,不一會兒鑽出來,手裡拿著兩個冰淇淋:「送你的,不要錢。」

  小男孩高興地拿著冰淇淋走了。

  走沒兩步,看見不遠處正東張西望在找人的高大而有肚腩的中年男人,高高地揮動雙手,揚聲道:「喬納森叔叔!」

  大概揮手的幅度太大,甜筒上的冰淇淋球搖搖欲墜著,真掉了下來。

  小男孩暗道不好,口中急急默念,不知念了什麼,原本要從高空跳樓的冰淇淋球仿佛長了隱形的翅膀,倏然高飛,飛回了甜筒上。

  這是令科學家牛頓都要拍棺材板的一幕。

  幸而沒人注意,小朋友都急著看動物,牽著大人四處跑。

  那被叫做喬納森叔叔的男人倒是瞧見了,臉上頓時一繃,緊張地四處張望,見無事發生,才快步朝這頭走來,壓低聲音道:「路易斯,我們說好在外面不用魔法的。」

  名為路易斯的小男孩臉上流露出幾分赧然,抬手把冰淇淋給了叔叔:「我們去看大熊貓,好嗎?」

  正在大熊貓隊伍裡艱難移動的托尼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他很久沒有被前後夾擊過,前面男人亂蓬蓬頭發的都能聞見,令他微微皺眉。

  而臂彎裡護著的等待再看第二次熊貓的黛茜卻習慣得很,有爸爸保護,人擠人她也不害怕,腦袋探著,只等大熊貓再出現在眼前。

  「買嗎,爸爸?」團子問。

  「如果它能買,也不用在這裡排隊了。」老父親面無表情地道。

  他能看見艾格西就在隊伍的前頭,鴨舌轉到後面的鴨舌帽在一堆金的紅的頭發中格外醒目。

  像艾格西說的,任務不明有時候真是令人傷腦筋。

  最怕就是不知道事情什麼時候才發生,像在頭上懸掛了個時間不明的定時炸彈,不清楚什麼時候才爆炸,等待爆炸的時間最揪心。

  托尼留下來看熊貓,未必沒有順便幫一把的意思。

  盡管他不說。

  「先生,沒有在周圍發現異變的熱信號,也沒有武器。」賈維斯通過電話對托尼道。

  「如果有意外發生,你第一時間把黛茜帶離現場。」托尼掛了電話。

  眼見離熊貓館的正面越來越近,團子越發興奮,把剛買的熊貓玩偶舉得高高:「大貓!」

  「她還摔跤,爸爸。」黛茜對心不在焉的爸爸道,「我不摔跤。」

  「她還可愛。」

  爸爸不說話,寶寶的話一刻也不少。

  托尼低頭看了一眼女兒,開口道:「你也可愛。」

  真會誇人。

  斯塔克父女在前面排隊,後頭遠遠的隊伍裡,叫路易斯的小男孩和喬納森的叔叔正在裡頭。

  「寶寶過不久就要被送回過去了。」路易斯舔著雪糕,打開動物園發放的參觀手冊,低頭認真地看,「她被送回去之後,美國就沒有熊貓了。」

  「是嗎,喬納森叔叔?」他抬頭問。

  一連問了兩聲,沒有得到應答。

  路易斯疑惑地抬頭看,發現叔叔的表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凝重起來,四處觀望,仿佛尋找什麼東西。

  「怎麼了嗎?」路易斯問。

  「噓。」喬納森抬手示意他噤聲,「我感覺不太對勁。這裡仿佛有和我們一樣的——」

  話音未落,就聽前頭參觀熊貓的游客驚呼起來:「啊!熊貓——」

悠于 2020-3-8 11:40

第171章

  驚變。

  驚變令在場所有游客都變了臉色, 目睹事故現場的即刻撲往熊貓館察看,沒親眼見著的自然好奇心更重, 一時之間摩肩擦踵, 擠得水泄不通。

  「怎麼回事?」托尼問。

  說到變了臉色,幾波人的臉色是最有趣的。

  一是托尼。畢竟他剛聽賈維斯彙報熊貓館周圍沒有任何異樣,轉眼之間就聽見前頭尖叫, 匪夷所思的同時更下意識把女兒攬得緊了些,大手掏出改良版的微型幼兒裝甲,只待危機擴散,把女兒送到安全地帶。

  這樣多的人,疏散無辜平民也是問題。

  二是艾格西和冰淇淋車裡的梅林。

  梅林何嘗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按鍵盤按得頭大,目光飛快游移, 雖然不想承認, 但在艾格西通報情況有變之後,他實在沒發現周圍有任何的不對勁。

  不是儀器的問題。

  三是混在隊伍中,看著平平無奇的小男孩路易斯和舅舅喬納森。

  從鋼鐵俠的視角看,這兩個顯然就是平民, 然而驚叫傳出,這兩個平民似乎比旁人都更冷靜些, 喬納森臉上甚至流露出兩份耐人尋味的微怒。

  「到底怎麼回事, 喬納森叔叔?」路易斯連冰淇淋也顧不上吃,兩眼盯著若有所思的叔叔,提高些音量問。

  喬納森豎起一根手指:「噓。」

  人們都伸著腦袋往熊貓館裡看, 他卻在看人,幾番搜索,突然目光一亮,奪過路易斯的參觀手冊遮擋住手,轉腕就是一道星芒。

  星芒如飛矢,悄無聲息滑行過人群,正中一人的背心。

  那人稍稍側頭,往後看了一眼,旋即逃竄。

  「幫我一把,路易斯。」喬納森捉住路易斯的手,「追上去!」

  無知無覺於這幾人的暗潮洶湧,許多游客心中盤旋不去的疑問只有一個:熊貓到底怎麼了?

  沒看見的人不清楚,看見了的也一臉懵,在被急急出來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疏散之前,消息長翅膀似的逐個傳遞,歸結成一句話:「熊貓不見了。」

  如果得體現事態的嚴重性,那麼可以很具體地說,是不屬於美國的熊貓在返還中國前夕於眾目睽睽之下不見了。

  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工作人員要昏倒。

  熊貓館亂成了一團,真正能冷靜下來思考、檢查現場,已經是在鬧哄哄的游客被全部疏散之後。

  得知鋼鐵俠在這裡,館長緊緊扯住托尼的衣服,老淚縱橫,求助的話說得語無倫次。

  這種心情托尼多少能理解一點。

  「但我的衣服要被你扯掉。」他不得不用右手拽了拽左肩下滑的衣領。

  黛茜被動物園的一個大姐姐帶著,乖乖站在一邊,不打擾爸爸工作。

  她原本高高興興地准備看熊貓,現在熊貓不見,整個兒都成了垂頭喪氣的,不時踮踮腳往玻璃牆裡看,不知道這麼大一只貓,怎麼就人間蒸發。

  她的爸爸今天難得輕松,出來動物園玩,現在也得一邊被館長扯衣服一邊幫忙。

  「幫忙是應該的。」老父親把懷裡聽見尖叫之後依偎得緊緊的女兒交給工作人員之前,額頭碰著額頭地對黛茜道,「不要不高興,事情很快會解決,知道嗎?」

  小雛菊寶寶挨著爸爸的體溫,把熊貓玩偶摟了摟,漸漸堅強起來,點頭道:「爸爸知道。」

  「不光我知道。」托尼隔著玩偶指了下她的心,「你呢?」

  「你也知道。」黛茜道,「我也知道。」

  做爸爸的這才走遠了去工作。

  艾格西已經進入熊貓方才活動的玻璃牆內,用放大鏡在查探地上的蛛絲馬跡。

  說是放大鏡,但以皇家特工的高科技,一把雨傘都能做武器,他手裡的這個自然能照得跟顯微鏡一樣清楚。

  一無所獲。

  「踏馬。」艾格西彎腰彎得久了,直起身來只覺發酸,不由得說了句少兒不宜聽的話,「梅林,你還是從冰淇淋車上下來吧,我需要你的幫助。」

  「事實上。」梅林在通訊器裡道,「我已經在你身後了。」

  艾格西回頭一看,果然是的。

  他不僅站在身後,還跟托尼並肩而立,正在聚精會神地看鋼鐵俠還原案發現場。

  這種時候,找個私家偵探來幫忙或許更容易理出頭緒。

  托尼手上托著被賈維斯還原現場的全息投影,慢鏡頭回放,可以看見,熊貓「寶寶」在消失的前一秒還啃竹子,下一秒就沒了蹤影,時間之快,仿佛瞬間被二向箔降維,去了另一個次元學功夫。

  「不應該。」梅林摸著額頭,太過光滑,一不留神逆時針摸到了後腦勺。

  可惜摸遍了整個腦袋也還是緊皺著眉,特工到底不等於偵探,出入虎口容易,找一個仿佛並不存在的虎口,實在有點難度。

  他到底還是冷靜的,伸手一指定格了的熊貓圖像,旋轉觀察:「熊貓不可能憑空消失,要麼是用了障眼法,要麼……」

  「要麼被某種特殊手段瞬間縮小。」托尼道。

  他移動時間軸調到熊貓消失的那一秒,圖像放大再放大,放大數倍之後,終於能看見漂浮在低低的空氣中一個細菌似的小圓點。

  其實是要比細菌還大許多,比作螞蟻更貼切些。

  艾格西拿著放大鏡過來看,一頭是他碩大的眼睛,一頭是懸浮的微粒,看著看著,他表情古怪起來:「這形狀看著很像……」

  「很像熊貓?!」梅林看他表情,心裡一動,也取了個放大鏡對著看。

  果然如此。

  試想想,一只熊貓與世無爭地在玻璃牆裡吃著竹子,出賣隱私供兩腳獸觀賞,竹子鮮嫩多汁,還能讓熊稍稍忽略牆外無數熾熱的目光,沒成想才「哢嚓」一口,猝不及防來了次高空蹦極,嗷嗷嗷都沒嗷出口,就在地上摔個倒栽蔥,都沒處說理去。

  也不知道摔傷了沒有。

  「你的意思,是有人用特殊手段縮小了熊貓,再盜出動物園?」梅林陷入深思,「事發之後,除了飼養員,沒人靠近過這裡。」

  「我去檢查飼養員。」艾格西馬上道。

  「不用這麼麻煩。」身後一人出聲。

  三人同時回頭,身後站著的正是之前匆匆離開人群的喬納森。

  但互相不認識,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托尼一拍掌收了投影,施施然指個方向:「熊貓館現在不開放,先生,你可以去那邊看鴕鳥。」

  喬納森看看周圍,確認再沒有人上前,把手背在身後,緩緩道:「我不看鴕鳥。熊貓還沒被偷走,現在就在這裡。」

  他指一指腳下的土地。

  托尼與皇家特工將信將疑。

  「先生,要在熊貓館裡找只螞蟻,對我來說有些困難。」賈維斯在耳畔道。

  「沒事。」托尼再看喬納森,見他昂首闊步走到跟前,似乎真胸有成竹,面色松緩些,「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保證接下來看見的一切都不外傳。」喬納森道,「所以如果你們不介意,三位先生。」

  他用手掌貼了貼唇,往外朝托尼、梅林、艾格西所在的方向飛了三次,動作奇特,就像傳遞三個飛吻。

  三位先生不約而同打了個冷戰。

  「我想我有點介意。」托尼道。

  「不要誤會。」喬納森按按額角,也並不想用這樣的動作,「不過要保證你們遵守承諾。」

  事後想想,大概是下了個封口的咒語之類的吧。

  喬納森道:「說來慚愧,熊貓是被施了魔法。那個巫師大概是想趁亂把熊貓帶出動物園,被我發現,已經逃了。」

  他說魔法,梅林和艾格西像在聽天方夜譚。

  然而對於托尼這個見過從阿斯加德來的法師、還見過從魔法聖殿來的法師、還見過外星人、家裡養著小黃人的經歷豐富的超級英雄來說,已經跟聽見中午吃了兩碗飯一樣平淡。

  他不是沒有過類似猜想,如今猜想應驗,不過勾一勾唇。

  「先找熊貓。」喬納森道。

  這位巫師抬手掬一把空氣,輕輕一吹,原本手中空空,竟瞬間吹出一把星塵。

  星塵閃閃,隨即被他播撒出去,在空中無所依托地飄蕩許久,遇風生風,遇塵生塵,不知不覺間,把整個熊貓館都布得金光閃閃。

  「哇哦。」梅林嘆了一句。

  真像變魔術。

  所幸變魔術三個字沒有出口,否則喬納森恐怕要生氣。

  就像奇異博士某次聽到別人說他是變戲法的,面上無波無瀾,實則默默地拿小本子記了一筆。

  星塵遍布,鴉雀無聲。

  除喬納森之外的幾個人不知道究竟要做什麼,都默默屏住呼吸,恐怕吹飛一點兒塵,打擾了大師做法。

  喬納森在地上仔細看,隨後閉目,用手一撫,星塵仿佛受到感召,瞬間又騰空,漸漸在空氣中聚攏作一團,最後送還到他手心。

  他攤開手掌,瞬間有三個腦袋探過來看,小孩子似的。

  這下連托尼也不禁要微微睜大眼睛。

  躺在喬納森手心裡、被亮閃閃星塵包裹的不是別的什麼,正是動物園失蹤了的熊貓。

  「天吶。」梅林喃喃道,「真是神奇。」

  「沒什麼神奇。」喬納森拍拍手,「現在要想辦法做的是,把熊貓恢復原樣。」

  三個人又望向他。

  目光中有熱切,也有鼓勵,充滿了力量。

  可惜力量沒有投注成功。

  「都看著我干什麼?」喬納森問。

  「動手吧。」梅林把手拱一拱,「再來一次魔法。」

  然而世界上不是什麼事情都能用魔法解決的。如果不能解決,是因為那個魔法喬納森並不會。

  「是的,我不會變大變小的咒語。」喬納森有些無奈,伸手在衣兜裡掏出一瓶巴掌大小、風油精顏色的液體,「倒是能用魔藥,前提是讓熊貓喝下去。我怕只滴一滴就把她淹死了。」

  「除非有同樣大小的人能接近她,但我想不太可能。」喬納森道。

  沉默了許久的托尼突然伸手,拿了他手裡的魔藥。

  「我知道一個人。」他道。


第172章

  黛茜趴在地攤上, 扁扁的一張。

  以她為圓心,周圍趴開了整整一拳的小黃人, 手拿放大鏡, 都在瞧她跟前放著的手帕。

  手帕倒是沒什麼稀奇,稀奇的是上邊活動著的一只小小螞蟻。

  用放大鏡看就知道,不是螞蟻, 而是熊貓。

  為防止珍惜的大熊貓被無意壓扁,手帕上罩了一個透氣的玻璃罩子,罩子上還貼個條,「小黃人與笨笨不得接觸」。

  因為這個,小黃人裡最有主見的凱文還很不樂意, 拿著大喇叭輕輕貼近托尼的耳朵,沒等大聲抗議, 就被霸道的男主人一手提在半空。

  「如果熊貓被你嚇死, 我就把你刷成黑白送往中國。」托尼似笑非笑說出這話的樣子,在凱文眼裡真是可怕。

  等凱文垂頭喪氣地回到同伴之中,發現離黛茜最近的黃金位置早沒了自己的立足之地,鼓著腮幫子使勁兒擠, 反而被擠出外頭,憋了一口氣, 默默離開, 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提了兩桶顏料,把擠開自己的斯圖爾特和鮑勃刷成熊貓。

  熊貓放在斯塔克家,說起來是有緣故的。

  美國僅此一只的珍稀東西不翼而飛, 自然要逐級上報,報到高一點兒的層級,上頭雖然也焦頭爛額,但聽說托尼在,又聽說托尼可以搞定這件事,給了許可和時限,請他在規定時間內弄回來完好無損的大熊貓。

  「我有什麼好處嗎?」托尼問。

  「沒有。」聽筒那頭道。

  鋼鐵俠於是干淨利落掛斷了電話。

  皇家特工的行動不受任何一個國家的政府限制,不代表他們願意受干涉,因而梅林和艾格西出現在托尼家中時,用的是從斯塔克工業請來的臨時助手的身份。

  喬納森去追那個把熊貓變小的巫師,攤子留給幾位走在科技前沿的大佬,說起來也很是引人發笑。

  「龍舌蘭特工說這是一場政治陰謀。」梅林道,「畢竟國際上的關系錯綜復雜,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的確存在暗中操縱的可趁之機。」

  「幕後主使的那名議員已經被哈利控制,至於他勾結的巫師,喬納森說交給他。」

  艾格西全程皺著眉頭聽,仿佛塞了個雞蛋在喉嚨裡,咽下去不行,這麼卡著也不是。

  「這個世界是有巫師存在的。」他道。

  顯然不是很能接受。

  「如果真有巫師,小時候怎麼沒人給我寄錄取通知書?」艾格西攤開手。

  梅林雙手在電腦鍵盤飛一般地敲擊,眼睛盯著屏幕,頭轉也不轉,提醒道:「喬納森說了,這是隔壁家的規矩,跟他們沒關系。」

  他倒是肯抬頭看一看托尼:「那位幫手什麼時候能到?」

  托尼轉過腕表看了下時間:「還在路上。」

  對方算是跟他有過過節的人,要不是碰上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或許這輩子也沒有再度見面的機會,還這麼客客氣氣。

  當然了,話不能說得太滿,沒有一萬總有萬一。

  大人們在忙大人的事情,小孩只管在地上近距離地觀察珍惜動物。

  說小雛菊·斯塔克不是全美利堅最幸運的小孩,誰也不信。

  放眼望去,再沒有人像她一樣,能這樣久地擁有一只熊貓。哪怕這種擁有是限時的,也比買下一座動物園要值。

  團子高興得睜大眼睛盯著手帕上米粒大的熊貓盯了許久,終於看得累起來,揉揉眼睛,再抬眼時,面前就有許多雙小黃手拿著放大鏡疊在一塊兒,讓她看得更清楚。

  溫蒂不知道從哪裡弄了嫩竹葉,可以說是萬能保姆,遞一片給黛茜,讓她喂喂熊貓。

  黛茜捏著葉子,翻轉著瞧一瞧,骨碌坐起身,趁溫蒂不注意,把竹葉放在嘴裡咬了咬。

  她一張嫩臉很快皺起來,趕緊拿出葉子,在手上抹抹,知道吃過的東西不能給別人吃,管溫蒂要了新的一片。

  竹葉從大大的氣孔探進去,螞蟻大的熊貓很快湊過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啃出一個小口子。

  熊貓真是可憐。

  「寶寶」吃掉一個竹葉尖之後,斯塔克家門口站了一個陌生訪客。

  說陌生其實也不陌生,因為托尼見過這個人,他能力獨特,讓鋼鐵俠記憶猶新。

  說不陌生,但這個被請來幫忙的人頭戴帽子嘴戴口罩,鼻梁上還架副欲蓋彌彰的平光眼鏡,裹得嚴嚴實實,不要說放在大街上,放在親人朋友面前,也難保有一兩個人認不出他來。

  「聽說你找我。」來人在對上托尼的目光之後站得筆直,語氣不卑不亢。

  「過去的事情現在不提,你不用這麼緊張。」托尼道,「咖啡還是茶?」

  「不用了,謝謝。」對方摘下帽子和眼鏡,「我在這裡耗費多少時間,相應地就要在家裡待多多長時間,所以為了我的自由,斯塔克先生,請告訴我需要做什麼。」

  「我以為讓你過來他們應當發布特赦令。」這話讓托尼有些驚奇。

  對方聳聳肩,同樣無可奈何:「我有家人,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位是……」梅林從這個人踏進客廳開始就悄悄打量,見他個子高大,身段好像也不怎麼柔軟,暗中猜想要怎樣折疊到米粒大小,等托尼跟他有來有回地對話好幾句,才禮貌地開口詢問。

  「現在是特殊時期他們不讓我說太多。」那人過來,在梅林手心寫了個名字,「你要是喜歡,給我發個好人卡叫我好人也可以。」

  「那恐怕有些失禮,先生。」梅林忙笑著搖頭。

  黛茜喂熊貓才喂到一半,就被走近的老父親抱了起來,短短的手腳在半空中飛舞:「爸爸!」

  「你飼養員還沒做夠嗎?」托尼問,「幫忙的叔叔來到家裡,你要怎麼樣?」

  被大人握住了命運的腰圍的團子掙扎無望,聽見有人來幫忙,倒願意很快地安靜下來,仔細想想,乖乖地道:「不要搗蛋,爸爸。」

  「對,說的就是你。」托尼把女兒放在沙發,給了一個蘋果,「坐這裡看。」

  那位過來幫忙的叔叔也在看。

  他看的不是地上金貴的熊貓,而是斯塔克家軟乎乎的女兒,看那柔軟的小頭發,明亮的大眼睛,笑起來時眼裡的笑渦,都讓他想起自己家裡可人疼的孩子。

  又過一個星期,實在有些想念。

  「請吧,好人。」托尼安置了女兒,側身讓出位置,順帶一擺手,把成群結隊的小黃人趕回地下去,示意幫手看地上孤零零面對這個碩大世界的熊貓,「你的工作對像在這裡。」

  「噢,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生了個女兒。」不願透露姓名的幫手笑了一笑。

  這是他到斯塔克家之後,顯得最輕松的一刻。

  要是歷史能用塗改液塗一塗,抹掉從前的恩恩怨怨,或許面對托尼就不用這麼尷尬。

  但真把塗改液放在他手上,他也未必會改。

  他不認為自己當初站錯了隊。

  團子抱著蘋果窩在沙發上,聽見大人問話,忙把老父親的背影指一指,道:「是我的爸爸。」

  小臉上十分自豪。

  這位叔叔眸光一閃,像看她,又仿佛隔著她看別的什麼人,閃爍出些快樂與希冀,隨即一抹臉,對托尼道:「更衣室在哪兒?」

  要說什麼能動搖這位幫手前來相助的決心,大概是在他找個更衣室都要迷路的時候。

  平民英雄跟富豪英雄的區別不大,有時候就在那麼一兩個房間。

  黛茜等著陌生叔叔來場驚世壯舉,結果等人出來一看,沒有拿著什麼威力無窮的武器,只是換了一身貼身的紅制服。

  艾格西和梅林都在旁邊默默地看。

  見識過巫師的存在之後,兩位見過世面的特工顯然對這位號稱能拯救熊貓的英雄充滿期待。

  准備妥當的幫手從托尼手中接過魔藥,打開蓋子聞一下,隔著面具也仿佛能看見他皺緊了一張臉的表情,令人感同身受,不禁也要皺一皺鼻子。

  「去吧。」托尼道。

  他「去」字才出口,眼前還站著的大活人噌一下消失,對此大家都很有默契,再沒像熊貓縮小時滿世界無頭蒼蠅地找,不約而同掏出准備好的放大鏡。

  拯救熊貓的過程比想像中要激烈。

  作為戰鬥力跟萌成正比的中華食鐵獸,熊貓顯然很不好對付,一掌拍過來,可以拍掉人的頭。

  喂「寶寶」魔藥的這位英雄一開始不知道。

  當第一聲嗷嗷傳出來的時候,不僅他知道,在場所有人也都知道這股無窮的威力了。

  「她不配合,嗷嗷嗷——」

  「嗷嗷嗷——」

  梅林趴在地上,伸長耳朵,才能聽清他喊的究竟什麼東西,可惜愛莫能助,只能回喊道:「你加油!」

  他自我檢討:「我該給他配個麻醉劑的。」

  熊貓和人同時「嘭」一聲變大,是在提心吊膽的幾分鐘之後。

  著實嚇了在場所有人一跳。

  與猛獸搏鬥的英雄癱在地上,氣喘吁吁,心中十分後悔接了這麼一個任務。

  喂了給熊貓喂藥,他險些貢獻出自己的頭。

  熊貓「寶寶」的世界驟然變大,令她十分興奮,才得自由,就開始在斯塔克家飛跑著撒歡。

  溫蒂原本站在安全地帶,看見熊貓恢復,下意識地要跑到沙發去抱起黛茜,結果熊貓瞧見,高興地要滾過來抱她的腿。

  「不不不……」溫蒂嚇得臉白了一圈。

  她正發現自個兒沒地方躲,驚慌起來,忽然聽得一聲念咒,熊貓在眼前被變成個小巧的黑白茶壺。

  客廳門口站了個拿著小棍子,戴尖頭帽,穿黑鬥篷的女人。

  「不好意思,打擾了。」

  確實有些打擾。

  從沙發上抱起女兒的托尼瞧著她,微微皺眉,問:「你又是什麼人?」

  「我來自喬納森口中那個喜歡寄信的隔壁家。」那女人道,「受人委托,收拾殘局。」


第173章

  動物園派人把熊貓帶了回去。

  起初熊貓被變成茶壺, 托尼是拒絕的:「這比把她變成螞蟻好到哪裡去嗎?」

  前來幫忙的英雄也是拒絕的:「我熊口逃生好不容易把她變回來,就換了個這?!」

  站在客廳門口的女巫微微一笑。

  她沒有說話, 甚至沒怎麼動作——或許曾經輕輕揮舞了下魔杖, 但有關她和喬納森的事情,所有人都記不得了。

  仿佛記憶被掏空。

  怔忪之後,相對無言, 互相問一句「怎麼了」,互相不知道,卻也沒什麼所謂,大腦自己接受事實,等打了電話讓人來接莫名其妙被關在莫名其妙出現的籠子裡的熊貓, 各回各家,仿佛無事發生。

  托尼心裡有過一絲疑惑, 叫賈維斯調出監控來看看, 實在沒找著什麼蛛絲馬跡,只好作罷。

  唯獨目睹一切的黛茜把事情記得清清楚楚。

  她不明白那個突然出現的阿姨做了什麼,只覺揮舞小棍子變出許多的東西十分神奇,事後自己拿著玩具指揮棒揮舞揮舞, 一連點了三個小黃人的腦袋,卻沒有一個變成香蕉, 叫她失望了很久。

  一晃到了聖誕節前夕。

  斯塔克家的千金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給爸爸捶背。

  老父親的骨頭在數不清的戰鬥中受過數不清的或大或小的損傷, 雖然經過辛普森全心全力的養護大多恢復得很好,雨天也不至於酸痛,但有個女兒握著小拳頭啪啪啪地捶打, 還是很好的。

  趴倒在沙發的托尼仿佛一塊上好的肉排,敲敲打打,好讓進爐蒸煮的時候更入味些。

  團子鼓著臉蛋在卯勁兒,爸爸說「可以再用力一點」,她就握緊拳頭,可拳頭落下去,還是很輕很輕。

  「爸爸打壞怎麼辦呢?」黛茜問。

  「壞了就修。」托尼懶洋洋,「反正已經修過很多次了。」

  平安夜,孩子們往往要在床腳掛個襪子,盼望聖誕老公公悄悄順著煙囪跑進家裡,往襪子裡放他們期待了一整年的禮物。

  黛茜什麼都不缺。但她也有願望。

  她希望爸爸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家裡,別出去做苦苦的工作,回來得很晚,還要流汗。

  盡管爸爸說,那是應該做的工作。

  「為什麼,爸爸?」

  大人說道理的時候,團子正趴在地上畫畫,她如今還是靈魂畫手,卻已經能畫出一朵看得出來是小花的小花。

  托尼話音落了,她就轉過頭來看,輕輕地問。

  「因為我是天才。」托尼道。

  「我是富豪,我手中握著比別人更多的資源,能夠做成他們做不到的事情,我十分清楚,只要我想,就能夠改變世界。」

  這話聽著似乎有些狂妄自大,然而出自托尼·斯塔克之口,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戳著他的脊梁骨說狂妄自大。

  否認事實,本身就是一種狂妄。

  「我想我這麼厲害。」老父親緩緩道,「應該能做些更有價值的事情。」

  黛茜聽得一臉懵。

  或許話說得太過高深,又或許爸爸的語速太快,她不能很好地理解,聽倒是聽進了耳朵的。

  大概成長著成長著,這些語重心長能滲透進意念,潤物細無聲,漸漸滋潤出綠的幼芽來。

  回到當下,小雛菊寶寶的願望似乎真被聖誕老人聽見,今天早上托尼雖然起得很早,但沒有出門,陪著女兒玩了大半天。

  黛茜認認真真替爸爸捶了很久的背,小手握得累,伸過去讓老父親吹一吹氣,仿佛受了最有效的治療,旋即精神起來,還要再拍拍,被突然翻身的托尼一抱,托在半空,先是一驚,很快得趣,小小聲地叫起來,笑得大眼睛彎彎。

  「爸爸淘氣。」團子道。

  溫蒂躲在房間裡打包給黛茜和托尼的聖誕節禮物。

  她今天下午就回家,只得趕在回家之前偷偷把禮物藏在聖誕樹底下,好讓這一大一小今晚拆封。

  她用自己的工資給黛茜買了鋼鐵俠的新玩具,給托尼買個領帶夾,知道這兩個人什麼都不缺,還是挑了很久。

  溫蒂也沒有忘記給賈維斯的禮物。

  之前她在家裡無聊,邀請賈維斯一起玩個很熱的MOBA競技游戲,她玩得不好,每每被人斬在塔下,賈維斯卻仿佛是個天生的王者,段位一路直上,要輸都很難。

  「對你來說這是游戲,對我來說是個程序,溫蒂。」賈維斯道。

  他在電腦另一端,看見重新亮起屏幕的溫蒂出復活點沒多久就再度被人抓了個正著,絲血之際出手相助,反殺對方還推掉一座塔。

  「但我還是很喜歡的。」賈維斯道。

  賈維斯喜歡這個游戲,溫蒂在游戲裡給他買了個皮膚。

  畢竟買下游戲是不可能了,這輩子都不可能的,要像斯塔克先生那樣先賺他一個億,一個億越南盾還有可能,一個億美金,把她賣了也賺不到。

  何況拐賣人口是犯法的。

  溫蒂昨天晚上趁賈維斯不在偷偷上線,偷偷地買皮膚,再偷偷地下線,沒打算告訴賈維斯,反正系統自己會發郵件。

  真是個貼心的好系統。

  作為一個成年人,經過一段時間的糾結,她也不是不能分辨面對智能管家時的突然別扭出於何種原因,起初臉通紅,隨後忐忑,七上八下。

  「應該跟賈維斯先生說嗎?」溫蒂發過短信問朋友,可惜短信石沉大海,那個朋友平時很靠譜,不知怎麼遇見感情問題就閉了嘴巴。

  但沒有回答就沒有回答。

  值得高興的是,如今做幾個深呼吸之後,她已經又能跟賈維斯正常對話了。盡管說得沒有從前多,不至於到再度引起老板注意的程度。

  她的老板日理萬機,還是不必為這種小事操心的好。

  智能管家起初對此充滿疑問,前幾天起,他再沒問過「為什麼最近不跟我說話了」的問題,似乎若有所思。

  這種問題又不是解方程式,他大概是想破頭也想不出答案了。

  溫蒂抱著包裝好的禮物盒子,在走廊鬼鬼祟祟。

  大斯塔克和小斯塔克都在客廳,不等他們走,她就放不了禮物。

  誰想萬聖節前夜,心想事成的奇跡不止在小孩們的襪子裡應驗,順帶也眷顧了她。

  腦子裡剛想斯塔克,冷不丁客廳門口就躥出來個小斯塔克,小腳跑得飛快,直奔她來。

  黛茜拿著從畫畫本小心撕下來的畫,上頭正有那朵成型了的花,高高興興地要送給溫蒂。

  「關心你的人給你送禮物,那麼你呢?」方才老父親在客廳這麼問。

  托尼倒不是想跟女兒索要回禮,有這麼疾風驟雨式的捶背,幾乎治好他偶爾腰酸,再寶貴的禮物也比不上了。他伸手指一下客廳外頭。

  家裡還有個溫蒂。

  溫蒂很願意收黛茜的禮物,這小的知道回報,她高興得不得了,只是如果能在她藏好禮物之後再送,就更讓人高興。

  現在沒藏好,驚喜就沒有了。

  溫蒂趕快把拿了禮物的雙手背在身後。

  「花!」黛茜扯著小嗓子,把畫舉得高高,要讓溫蒂看得更清楚些,「花啊——」

  她隨後問:「送你好嗎?」

  「當然。」溫蒂十分高興,眼裡自帶濾鏡,越看越覺得黛茜花的花栩栩如生,比其他小朋友畫得都要好看,「我很喜歡。」

  團子把畫往她面前一遞,得了表揚,也十分高興。

  「噢。」溫蒂一只手拿不住兩個盒子,往後退一步,「你願意幫我把畫放在客廳的桌子上嗎?」

  「好。」黛茜道。

  小小的寶寶十分願意幫忙,邁著小胖腿就往客廳趕。

  她也是十分地忙碌了。

  保姆小姐松了一口氣:「謝謝你的禮物,黛茜。」

  她正准備目送黛茜進客廳,忽然聽見圍裙口袋裡的手機在響,沒等拿出,就聽見賈維斯的聲音在她兜裡。

  「我也該謝謝你的禮物,溫蒂。」智能管家溫聲道。

  溫蒂背脊一僵,隨即笑道:「不用謝,聖誕節禮物大家都應該有的。」

  「你沒給小黃人准備禮物,還有笨笨。」賈維斯嚴謹地指出。

  這麼嚴謹,真是叫人又愛又恨。

  而他這麼一說話,聽見聲音的黛茜就停了下來,好奇地瞧這頭,更叫人又愛又恨。

  「那個皮膚,你也很喜歡,卻送給我。」賈維斯問,「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錢買兩個皮膚……」

  「不是。」賈維斯道。

  他沉默一下,十分篤定,「因為你喜歡我。」

  前一句無波無瀾,後一句簡直石破天驚。

  溫蒂如驚弓之鳥,一個箭步衝上去,捂了正聚精會神聽大人說話的黛茜的耳朵。

  兩個禮盒掉在地上,被寶寶的藍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什麼叫欲蓋彌彰,就是捂不住的東西始終捂不住。

  但來得這麼突然,是她萬萬想不到的。

  這下可好,一下損失了兩個秘密。

  溫蒂捂完黛茜的耳朵就靜止在那兒。期間似乎經歷十分復雜的心路歷程,要用一百個土撥鼠才能吼完,又或者一百只羊駝咚咚咚地踩過去,片刻,才顫巍巍問:「你怎麼知道?」

  「有很多種方法的。」管家這種時候也還要溫柔講解,「腦電波對比,也可以檢測多巴胺的分泌,人在產生情感時的表現方式大同小異,總有規則可循。」

  「你真厲害。」

  他說這麼多,溫蒂一時忘記害臊,反而生出兩分崇拜:「那麼你是把這些方法都用過了。」

  「沒有。」

  賈維斯又陷入詭異的沉默,也不知是在想什麼,隨後才道:「有條短信,你是本來要發給朋友的嗎?發到……我這裡來了。」


第174章

  溫蒂啞口無言。

  瞬間設想過千百種可能, 哪裡知道這麼倒霉,非但一個也沒中, 還得了最讓人想把頭埋進牆裡去的答案。

  要不是斯塔克家的地板整潔如新, 半點兒裂縫也沒有,溫蒂現在已經成個不見腦袋的鴕鳥,腦子裡沒有沙, 進的全是水,要不然也不會做出那樣讓人啼笑皆非的傻事。

  她從兜裡掏出手機,滑動解鎖察看短信,果然是的。

  可憐那位朋友不知情地背了黑鍋,背後不知要打多少次噴嚏, 受了多少次的「bless you」。

  現在看來,上帝庇佑世人, 唯獨把溫蒂落在角落。

  「真是這樣。」溫蒂道, 「我很抱歉,賈維斯先生。」

  經歷過短暫的羞赧,她拍拍臉,心聲吐露反而輕松起來, 笑道:「不過……我的確很喜歡你。」

  她這樣坦誠,大概反而讓賈維斯不知所措, 電話擴音器安安靜靜, 仿佛電磁阻斷,把斷斷續續的詞句都過濾在以「不合適」為名的濾網之外,沒了聲息。

  但智能管家怎麼會不知所措, 不過是遣詞造句的問題,轉瞬他就又道:「那麼……」

  沒等「那麼」出個所以然,暢快無比的溫蒂就高興地祝他聖誕節快樂,隨後道句有空再聊,忙著彎腰哄發現了聖誕禮物的黛茜,要拉這小的入伙,瞞著托尼把禮物藏在聖誕樹下。

  「送給爸爸的禮物,就我和你知道。」溫蒂扒在客廳門口,探出一個腦袋暗中觀察沙發上實景賽車的老板,「好嗎?」

  底下也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聽保姆問話,仿佛被授予極為緊要的機密任務,黛茜胸脯挺了挺,大聲道:「好!」

  一好把老父親好了過來。

  這下溫蒂也不用苦心積慮地藏禮物,董事長那雙楓糖色的大眼一看,瞬間過了X光,將她看得透透,大手一伸:「拿過來吧。」

  溫蒂像吞了個馬鈴薯在喉嚨,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只能說這對父女跟她的驚喜無緣,在老板的眼神壓力下,她到底老老實實把禮物交了出來。

  這個畫面是不是不太對?????

  溫蒂原本想請托尼猜猜她送的什麼,想想老板怕是不喜歡這麼玩,十分識趣地就在一邊看。

  托尼把禮物盒子搖晃兩下。

  不愧是見過世面的董事長,有一對聽得了風雨也聽得進銅錢聲的好耳朵,幾乎不假思索,就道:「今年改送領帶夾了。」

  溫蒂啪啪啪地鼓掌。

  黛茜喜歡溫蒂送的禮物。

  她愛爸爸,也愛跟爸爸有關的一切,何況鋼鐵俠的不倒翁套娃做得實在可愛,用手一按,搖搖晃晃地要倒,然而終究沒有,憑著一股頂天立地的不屈之氣,鋼鐵娃毅然扳直腰杆,在寶寶小手的撥弄下應對得宜,哪怕真碰到了地板,也一定很快彈起來。

  等團子發現娃娃拆開,裡頭還有更小的娃娃,進而還有比更小的娃娃還更小的娃娃,大眼睛就圓起來,呼哧呼哧地把人家攔腰掰開,左手一半,右手一半,高興地給老父親看。

  托尼默默摸了摸後腰:「很好。」

  雖然禮物因種種意外過早送出,但送出就很好,溫蒂瞧著這兩個人互動,心滿意足,轉身去廚房准備還沒准備完的平安夜大餐。

  她自己是很樂意過節的,盡管總是一個人過,抱著電腦煲劇也很愜意。

  尤其窗外飄著雪,屋子裡暖意融融,萬分地令人覺出生活的美好。

  溫蒂走進廚房,發現有只小黃人正鬼鬼祟祟趴在敞開的冰箱裡偷吃。

  她卷了卷報紙,過去拍拍這只香蕉膠囊的肩膀:「不行。你們今天的飯不在這裡做。」

  吃得肚飽的小黃人被抓包,起初一個激靈,然而聽見聲音,再探出頭一看是溫蒂,頓時十分放松。

  溫蒂的溫和是在小黃人裡出了名的。

  何況他今天剛聽到個大八卦,這會兒看見了她想起來,零食也不吃,神情蕩漾地使個眼色:「Ti amo~」

  溫蒂一頭霧水。

  相處這麼久,她多多少少聽得懂些小黃人語,雖然不比黛茜還會說兩句,至少能懂。

  聽懂也沒什麼用。

  她只覺好笑:「用不著跟我撒嬌,快回去吧。我不告訴斯塔克先生。」

  肚子圓滾滾的小黃人從冰箱拿出盒小牛奶,指指盒子,噘著嘴道「J.A.R.V.I.S」,很嬌羞的樣子,還親親牛奶盒。

  這下溫蒂是腦子被牛踢了才看不懂他說的什麼意思。

  卻原來方才賈維斯跟她說話的時候,就有小黃人偷偷上來拿她做的杯子蛋糕,順道聽了一耳朵,不想內容十分勁爆,回去一傳十十傳百,八卦飛得比見了血的蚊子還快,如今在地下樂園已經是無小黃人不知無小黃人不曉,出來偷吃,還敢調侃她。

  溫蒂一叉腰。

  那小黃人還自我陶醉地要和草莓小牛奶上演一出舞台劇,一抬眼發現廚房門口來了個小小的身影。

  黛茜是來拿牛奶喝的。

  她的草莓牛奶也是特供,濃郁又香甜,不泡奶粉的時候來一盒,也能快活似神仙。

  然而最後一瓶小牛奶正被小黃人拿在手裡親親。

  幼兒的眼神登時古怪起來,像看變異生物,堪堪止步,等小黃人拿著牛奶過來要給,她一轉身,跑得飛快。

  小黃人死命地追。

  黛茜死命地跑。

  這個聖誕節前夕,老父親過得格外熱鬧,走廊裡咚咚咚的腳步聲響個沒完,還伴隨小黃人難過的大哭。

  黛茜都沒這麼喜歡哭。

  養小黃人之前,托尼還不知道香蕉的淚腺這麼發達。

  「有淚腺嗎?」他從全景模擬的塞車下來,扭轉手腕,語氣淡淡地自問自答,「沒有。」

  團子最後還是沒有要被小黃人親過的牛奶,天色漸晚,她吃了一個布丁,等著吃豐盛的大餐。

  溫蒂做好菜之後才回的家。

  期間有幾個小黃人從地下上來,每每見她,都免不了要搓著手八卦她和賈維斯的那點子事,但要溫蒂自己來說,根本也沒什麼事。

  還能發生什麼事,說出來不再憋著就好了。

  怦然心動可遇不可求,她珍惜這感覺,也想傳達出去,如今傳達,就十分高興。

  八卦的小黃人被溫蒂用沾著洗潔精泡沫的湯勺敲了腦袋,沒有杯子蛋糕吃,一個個失望地回地下。

  平安夜,斯塔克家兩個人的晚餐吃得很香。

  黛茜拿著勺早早等在寶寶椅裡,等爸爸把一碗濃濃的粟米湯端到托盤,鼓著臉頰低頭吹吹,吹沒兩口,迫不及待要拿勺子舀了喝。

  真希望天天都是聖誕節。

  「聖誕快樂,先生。聖誕快樂,小姐。」賈維斯道,「我感到十分安心。」

  「你什麼時候也會說這種話了?」托尼問。

  老父親手指拈晃蕩著深紅酒液的高腳酒杯,就餐前小酌,不覺上頭,皮膚微微地熱起來。

  「酒好嗎,爸爸?」團子吸溜溜地喝湯,吃著碗裡望著杯裡,也想嘗嘗爸爸的酒。

  「很好。」托尼對她一笑,「再等十六年。慢慢等。」

  但十六年很慢嗎。

  逝如指間沙,分明快得很。

  吃了飽飯,黛茜不忙著拆禮物,難得地按電梯,到地下小黃人的地盤玩。

  聽說每天兢兢業業有條不紊替托尼處理數以萬計數據任務的智能管家平安夜居然破天荒地暫時放了工作,要給小黃人講故事。

  賈維斯給黛茜講過許多故事。

  小到烏鴉喝水大到時間簡史,他隨口就能來,聲音又輕又溫柔,往往把認真聽故事的小雛菊寶寶講得身子一翻,在小床甜甜睡去。

  今天不同。

  賈維斯給小黃人們講的是個懸疑故事,並且從來沒對黛茜講過。

  真是不公平,如果不是上來找蛋糕的小黃人說,黛茜還不知道。

  團子期待地直奔小黃人聚集處,賈維斯的故事已講了一半。

  他說到偵探時鐘和花生一起尋找謀殺案的目擊證人,找了很久很久,查遍蛛絲馬跡,終於在一個老房子裡找到證人的下落。

  軟軟的寶寶一趴下來,周圍的小黃人就自動自覺挪開位置,還給她身子底下墊個軟墊,還給她蓋個小毯子。

  「花生敲了很久的門。」賈維斯道,「始終沒有人開。他心裡感覺不好,馬山找工具打開房門,發現證人倒在地上。」

  有孩子在,管家講故事自動打碼:「他用沾著紅色馬賽克的手指在地上寫了最後的兩個字。」

  精彩來了!

  小黃人們紛紛豎起耳朵。

  故事的常見套路,但往往有人願意買賬。

  黛茜也很期待,見周圍的香蕉膠囊們豎起耳朵,跟著豎起耳朵。

  誰料想漫長的等待之後,等來的不是驚天大內幕,也不是什麼寫了一半還需要人解密的字母,而是賈維斯溫和的一句:「故事講完了。」

  小黃人們炸開了鍋,像爆出一爐的爆米花,吱哇亂叫,還躺地上撒潑,要聽結局。

  如此這般地求了很久,賈維斯也不是不同意。

  他很溫柔,哪怕講個爛尾的故事,又哪怕現在跟小黃人們商量事情,也是溫柔的。

  「我願意講完。」他道,「但你們今天說的話,不要再對溫蒂說了,好嗎?」


第175章

  聖誕節當天, 羅德到家裡來做客了。

  上校帶著禮物興衝衝地來,一進門就看見遵循慣例和笨笨一起給聖誕樹做裝飾的團子。

  黛茜如今已經能自己踩在小凳子上掛金色塑料球, 小腳踮著, 掛得蠻好,自己看看,露出十分滿意的表情。

  她轉身要下來, 不成想一下子投進個寬敞的懷抱,隨即被舉得高高。

  不是她的爸爸。

  黛茜一開始還蹬腿,等看清來人是誰,馬上就笑:「伯伯!」

  羅德把這只綿軟的狠狠摟一把,她身上馨香的寶寶沐浴乳香味兒飄在鼻端, 令個大男人也生出無限憐愛。

  「怎麼你爸爸不在。」羅德問。

  黛茜知道爸爸不在,伸手指指客廳外面, 告訴客人:「爸爸工作了。」

  她的願望成真, 聖誕節沒人搞事,老父親卻還是起了個大早,同裝甲們待著。

  「他總是這樣,十幾二十年, 我已經習慣了。」羅德聳聳肩,把黛茜放下, 伸手從笨笨端來的果盤裡拿一塊蘋果吃, 咬得哢哢脆,「你習慣了麼?」

  黛茜也吃一塊蘋果。

  今天溫蒂放假,她家裡沒有人做飯, 好在冰箱存了許多昨天提前准備的半成品,否則父女兩個只能對著飯桌空長嘆。

  雖然說家裡有個大人,但廚藝不佳,既是個能用炸彈爆破的天才,也是個能用蔬菜爆破的天才,為了聖誕節過得愉快些,托尼不打算下廚。

  再不濟,地底下還有一群小黃人,而小黃人是做過飯的,再黑暗也黑暗不過托尼。

  不過從昨晚開始,地面上就幾乎沒見著他們的身影。

  六七十只香蕉膠囊同時窩在底下,同心協力地不是在進行什麼非法活動,而是絞盡腦汁運用一切連接了網絡有發聲系統的電子用品,要叫賈維斯出來,再講時鐘和花生的系列偵探故事。

  作為家裡操心最多的人,賈維斯忙得很,托尼和黛茜每餐的用量、營養值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還得負責安保,還要做賬,還要收發郵件,如果不是個不需閉眼睡覺的AI,三頭六臂也不管用。

  賈維斯的故事,小黃人們聽過一次就愛得不要不要,後悔從前不跟著黛茜聽,如今要一窩蜂地湧到黛茜臥室聽每晚的睡前故事也不現實,只要拿出百試百靈的厚厚臉皮,死纏爛打。

  「賈維斯大大!」

  「大大更新啊!講新的故事啊!」

  「要新的故事,賈維斯大大!」

  「我把香蕉獻給你,再來一個新的故事好嗎?」

  「昨天的還沒有講完,花生跟時鐘吵架之後去了哪裡啊?」

  一個個拿著賈維斯做的小黃人語-人類語翻譯機,喊話喊得不亦樂乎。

  「我打電話給溫蒂。」凱文拿出手機。

  他的小壞蛋電話手表裡除開小黃人家族的數十個電話之外,僅僅存了托尼和溫蒂的號碼,按「W」檢索,眼看就要撥打出去。

  「抱歉,各位。」這時聽見賈維斯在頭頂慢慢道,「斯塔克先生需要一些測試數據,我正在替他分析,稍等片刻好嗎?」

  小黃人一陣歡呼。

  而凱文在歡呼之前好巧不巧按下撥號鍵,等一陣歡呼的聲浪翻湧過去,電話那頭的嘟嘟連接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溫蒂輕輕的一聲「喂」。

  「凱文?」溫蒂正在家裡洗衣服,側著頭用臉夾住電話,「聖誕快樂,找我有事嗎?」

  真是稀奇。

  她本以為這群小黃人在得了電話手表之後一個一個輸入她的電話號碼只是為了好玩,哪裡想真有撥過來的一天。

  保姆隨即萬分警惕——莫不是斯塔克先生又燒了鍋子。

  凱文「Hahaha」地笑兩聲,因賈維斯一秒之前的應答而愉悅不已,對著手表親親,說句聖誕快樂,伴隨「poopaye」的道別,毫不猶豫掛掉了電話。

  「賈維斯。」托尼道。

  老父親正坐在地下室的工作台前,托著腮喝黛茜的草莓小牛奶。

  團子的小牛奶誰都喜歡,今天早上送來了新的一批,她自己沒喝,倒先被大人嘗了鮮。

  「我在,先生。」智能管家馬上回應。

  「現在在我們家你是大紅人了。」托尼好整以暇地調侃,「說要用半分鐘跟小黃人說話,你卻背著我偷偷多用了十秒。」

  「是。」賈維斯道,「我很抱歉,先生。」

  「本來也不需要你時時刻刻都這麼神經緊繃,我知道你有空的時候還會玩游戲,看看電視,沒什麼不好。」托尼道。

  他喝夠了牛奶,放到一旁,伸手去桌上拿個銀白的金屬箱,打開蓋子,裡面裝著一塊泛著幽藍冷光的藍色金屬板。

  塊頭雖小,顯然不是好惹的。

  「先生,我覺得MK50的性能還不穩定。」賈維斯道,「利用納米技術微縮裝甲我們不是沒有嘗試過,上個樣本失敗,裝甲只能覆蓋上半身,改良之後能夠實現全覆蓋,但恐怕使用武器會導致裝甲形變。」

  「不形變才奇怪。我知道你的考慮。」托尼拿起金屬板端詳,「上一次還掉下來……要隨時攜帶,最好把它嵌在皮膚裡。」

  「會帶來短時間的疼痛和不適應。」賈維斯道。

  托尼道:「無關痛癢。」

  他將金屬板掛在胸口,抬手敲擊,一瞬間金屬紅微粒漫出,將他從頭至腳武裝,武裝到最後,儼然穿了一件最貼身的戰甲。

  MK50在托尼的裝甲史上是個新突破。

  「叫笨笨下來錄影嗎,先生?」賈維斯問。

  「它這個時候應該在掛聖誕樹。」托尼思索兩秒,「不用了,他上次拿倒鏡頭,沒拍到我,用內存存了一大段它的自拍。」

  這麼鬧心的還能長久地待在家中,盡管時常收到要被送往州立大學的威脅,笨笨始終在斯塔克家有立足之地,可見鋼鐵俠有時表現得很無情,實際上還是好得不得了。

  托尼站起身,將手中電弧脈衝炮對准不遠處的立牌。

  「測試一。」

  羅德帶著黛茜到工作室裡來的時候,托尼才剛完成測試三。

  前兩項測試進行得很順利,改良後的MK50裝甲穩定性比賈維斯預想中還好些,威力倍增,托尼用得很順手。

  可惜MK50二點零版有些不禁誇,攻擊不費吹灰之力,等對面MK47一個炮打過來,納米分子要重組裝甲成盾牌的時候就出了問題。

  團子跟著伯伯踏進門,剛巧看見老父親從頭頂飛了過去。

  她唬了一跳,手裡拿著的蘋果也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去好遠。

  聖誕節成了驚魂日。

  「噢噢。」羅德也嚇一跳,當即想到底下還有個小的,低頭正要哄,「沒事的……」

  還沒等沒事完,黛茜已經飛快地跑了出去,撲在摔了的老父親身上:「爸爸!」

  萬幸老父親有先見之明,提前在地上放了許多的墊子。

  「你再撲得猛一點,辛普森恐怕要驗出我是被活活砸傷。」

  裝甲消去之後微微喘氣的托尼把女兒舉了起來。

  他見那小臉上不加掩飾的沉重的擔憂,小婆婆似的,嗤地一聲笑:「我什麼事也沒有。」

  「爸爸沒事嗎?」黛茜耷拉著臉蛋問。

  她要伸手到爸爸胸膛摸摸,確認沒有傷口,才又高興起來。

  「你這個待客之道是要被人打的。」羅德道。

  他走去撿黛茜掉了的蘋果,等挨近寶寶,把蘋果還了她,對實驗失敗的好友露出幾分無奈。

  托尼不以為意:「你打不過我,羅迪。」

  站在身前的好友伸出手,他就用空余的一只手去握了,抱著女兒借力站起,順道拍拍衣服:「我以為你該給個獎章當聖誕禮物。」

  羅德驚奇:「什麼獎章?」

  「幫上頭弄回熊貓,原來只值一句謝謝麼。」

  托尼記性好得很。

  「得了吧,你什麼都不缺,獎也不願意領,如果喜歡,聖誕節後借著開春再給你個成就。」羅德道。

  托尼摘掉金屬板,放回箱子,交代賈維斯做個分析表,轉身去冰箱裡拿出兩盒牛奶,一盒給羅德,一盒給黛茜。

  「你這段時間很忙。」他道。

  老父親一邊說話,一邊拆吸管,遞給女兒,看家裡這個小的戳開牛奶,鼓鼓地喝圓了兩邊臉頰,才又抬眼看好友:「按照你的習慣,前兩個星期就會過來一趟。」

  「是有點忙,不過別人比我還忙,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找人,始終沒找著。」羅德把牛奶放在手心裡握著,並不喝,看著黛茜喝,臉上就很有些溫和的神色,「也是同情。」

  「找什麼人?」托尼問。

  「之前有一個大鬧過白宮的特殊罪犯。」羅德道,「那時候極力壓住消息,還是走漏出點兒風聲,不過民眾的忘性很大,罪犯失蹤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現在提起,未必都記得。」

  托尼調出操作面板,搜索著看了一眼,果然與記憶中的總統差點被暗殺事件相符:「是個變種人。」

  他忽然想起一年之前,維徹斯特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

  「是變種人。」羅德道,「據說他最近在紐約現身了。」

  上校伸手一指托尼面板上的人像:「就是他,艾瑞克·蘭謝爾。」

悠于 2020-3-8 11:40

第176章

  紐約這麼大, 處處是我家。

  這個道理原住民們懂得,有超能力的正反派更懂得, 無論是誰, 總喜歡往紐約跑,文化碰撞著碰出一個城市的戰損。

  不夜城獨得恩寵,恐怕受寵若驚, 更要時時地顫抖起來。

  羅德說「萬磁王」艾瑞克·蘭謝爾在紐約現身,不知究竟是捕風捉影,還是確有其事,收到消息的人人自危,打起十二分的警戒, 聖誕節足足過了一個星期,日歷翻到新的一年, 還是連個影子也沒有找著。

  反倒是雪, 越下越大了。

  昨天新聞上說出現交通擁堵,今天倒還好,一大早地出了太陽,溫蒂不辭風雪地趕來上班, 晚了些,正看見黛茜在別墅前的廣闊花園裡堆雪人。

  團子今天一如既往起得很早, 爸爸給烤了面包, 她吃了兩片,看外頭有太陽,雪也停了, 呼哧呼哧地跑到房子外面玩。

  笨笨被雪絆住了腳,小黃人凱文、斯圖爾特和鮑勃搞笑三人組陪著黛茜。

  說是陪伴,但實際上被衣服包得圓圓的寶寶推出胖胖的雪球來時,他們仨已經鑿子鏟子兼施,雕了個高大的冰雪團子雕像。

  黛茜遠遠就看見開車的溫蒂,抱著大大的雪球歡呼起來,等溫蒂下車,她把雪球讓保姆看看:「這個好嗎?」

  「比上一年做的要好很多了。」溫蒂笑道。

  她摘下脖子的圍巾,給黛茜圍了幾重,碰碰那冰涼而嫩的臉蛋:「我今天來的時候大路上還在鏟雪,等會兒做了家務,想出去一趟買點東西,你也一起去嗎?」

  「可爸爸睡覺呢。」黛茜指指別墅。

  溫蒂道:「我們倆去呀。」

  她拿出手機看看時間,趕快地要把車開進車庫裡:「我先把該打掃的打掃了再說。」

  保姆一面開車,一面從車窗裡探出頭,叮囑自顧正做引以為豪的「被欺負的鋼鐵俠」雕像的小黃人:「看著黛茜,好嗎?」

  如今有賈維斯講故事,香蕉膠囊們對溫蒂越發親昵,不僅情人眼裡出西施,他們看她也是越來越有魅力,眨眨大眼睛,比了個ok的手勢。

  溫蒂不知道這麼回事。

  她單單知道進屋之後,小黃人還是做他們自己的雕像,事後把這三個訓了一通。

  倒是黛茜不吵不鬧,小黃人的鋼鐵俠做出了頭,她在默默地彎腰挖雪,小黃人的鋼鐵俠做出了腳,她還在默默低頭挖雪,最後滾起來,正好做個雪人的身子。

  她的力氣是漸漸地大了,平時喂的那樣多的食物,總算有了出路,如今搬個大雪球,雖然需要鼓著臉蛋卯勁兒,到底還是搬了起來。

  雪人做成,黛茜說做的是爸爸,可看來看去,除了溫蒂後來幫著用海苔貼的小胡子形狀像些,並沒有哪裡相似。

  團子於是給雪人戴上了INITIUM ALL-IN眼鏡,塞個江詩丹頓的腕表,再貼上條紀梵希的提花領帶,果然眾人見了無不拍掌,紛紛稱贊她堆得像模像樣。

  「……」

  睡了回籠覺醒來的老父親在樓上落地窗前捧著杯熱飲看花園裡的名貴雪人,心情十分復雜,低頭慢慢地啜一口,道:「像還是很像。她喜歡,那就拿著玩吧。」

  溫蒂從旁經過,聞言膝蓋一軟。

  她要帶著黛茜出去購物這件事情,是得了老板首肯的。

  趁著停雪,托尼想去一趟公司,把女兒放在家裡她也是悶得慌,不如跟溫蒂出去走走。

  「叫哈皮送你們去。」托尼道,「我自己開車。」

  老父親從前很喜歡開賽車,敞篷跑車買了許多,開在路上風聲呼呼。

  他還參加過賽車比賽,可惜比賽上發生了些令人不大愉快的事情,弄出好大的亂子。

  亂子最終被鋼鐵俠擺平,也不算太過糟糕。

  黛茜她爸的光榮歷史,等她大了之後慢慢地說,恐怕要說很久很久。

  「爸爸去哪兒?」溫蒂給黛茜戴上耳包,准備帶著她外出的時候,聽見底下這小的這麼問。

  她就笑:「爸爸也要出門,去公司一趟。」

  「我跟爸爸好嗎?」團子道。

  「斯塔克先生說想拜托你幫他買包芝士條。你很會買東西,對嗎?」溫蒂道。

  是爸爸的請求,黛茜也就乖乖跟著溫蒂出門了。

  小雛菊寶寶自從跟彼得學會買東西之後,每次去超市,脖子上總掛個扁扁的鴨嘴獸錢包。

  旁人看著錢包平平無奇,只道裡面裝了兒童錢幣,卻不知裡頭是張亮晶晶、拿出來晃花人眼的黑卡。

  好在黛茜的卡總也沒有拿出來用的時候。

  前往商場的路上,隨處可見被鏟掃起來的積雪,白白地堆出了尖,像夏天磨好的刨冰,差再淋上一點兒鮮甜的草莓醬,就地蹲下,可以吃滿滿的一大口。

  黛茜現在是個長了一歲多的大孩子了,可看見雪,總還是很想吃。

  她一邊偏過腦袋看車窗,一邊晃著小胖腿唱歌,電視上學的聖誕節歌曲,唱得還蠻好:「穿過大風雪,爸爸穿過大風雪,溫蒂穿過大風雪,哈皮穿過大風雪……」

  司機在駕駛座上聽著,頓時感覺被艾特的幾個人似乎過了個凄慘的冬天。

  「我能不穿嗎?」他從後視鏡裡看了斯塔克家的千金一眼,「我覺得冷得慌。」

  風雪已停,大家都想從家裡冒出來走走,商場裡的人比想像中還多謝。

  「你帶她去吧。」哈皮道,「我去停車。」

  溫蒂應聲好,抱了黛茜走進商場。

  聖誕節的余熱還沒過去,入門的貨架上仍然擺著聖誕樹的裝飾品,還有各種聖誕帽。

  「今年聖誕老公公給你送禮物了嗎?」溫蒂把黛茜放在購物車的兒童座上,看這小的東張西望,開口問。

  「送的。」黛茜道。

  她伸出一根食指,十分正經:「在襪子裡給一個。」

  溫蒂想也知道是誰在襪子裡裝的禮物,心生好奇:「斯塔克……聖誕老公公給的什麼禮物?」

  「他畫畫了。」團子道,「畫我和爸爸。」

  用錢買得到的禮物屢見不鮮,今年——算算時間,該說去年的聖誕節,老父親倒很有心地自己畫了一幅畫給女兒。

  用的是黛茜的蠟筆,還有從她畫畫本上撕下來的紙。

  誰說億萬富豪就浪費,該節儉的時候他使勁兒節儉。

  克拉克要是看見托尼的話,說不定要專程打個電話來問這位先生怎麼好意思說氪星人是靈魂畫手。

  斯塔克先生長著一張迷人的成熟的臉,行事作風也老練,畫的畫說靈魂畫風倒也算不上,就好似幼稚了一點。

  「至少看得出是什麼東西。」面對這樣的質疑,某位不肯透露姓名的鋼鐵俠曾經這麼說,「她一打開紙,就知道我畫的是兩個人。」

  這樣精湛的畫技,簡直叫人嘆為觀止。

  溫蒂推著推車,一面跟黛茜說話,一面轉到視頻區,去看有哪些新鮮的菜。

  冰箱裡的蔬菜本來已經夠了,但今天做飯要用掉一些,她還是喜歡把格子都塞得滿滿。

  「吃甘藍嗎?」她問。

  黛茜對甘藍沒有好感,正伸長了脖子看胡蘿蔔在哪裡,聽見溫蒂問話,想起什麼,快樂地道:「爸爸吃。」

  溫蒂說好,伸手要去拿,從旁邊伸來一只手,與她同時觸碰了貨架上的包裝甘藍。

  「不好意思。」保姆趕忙道。

  正要讓出去,那只手倏然收回,皮膚貼著皮膚那一瞬間,溫蒂覺得對方的手似乎有些冷。

  她轉頭去看。

  不覺頓時有些驚艷。

  站在身旁的是個黑發的少女,面龐精致,眼神卻淡漠。

  她的頭發不知是不是挑染,有幾縷呈現出淡淡的綠色來。

  正是花骨朵一樣的年紀,她的穿著卻沉悶,通身黑衣,手腕上戴著鑲嵌了鉚釘的護腕,腿上的鞋也鑲著鉚釘。

  溫蒂看她一眼,見她面無表情,正想著是不是冒犯了別人,忽然聽得一聲「洛娜」的呼喚,那少女轉過頭去,隔著貨架看見不遠處招手的婦人,轉身就走。

  「真是個漂亮又奇怪的孩子。」溫蒂想。

  她想這麼一句的功夫裡,黛茜已經往購物車裡拿了好幾根胡蘿蔔。

  面抻一般的小身子倒是靈活得很,溫蒂回神看時,哭笑不得:「你就這麼喜歡嗎?」

  買了蔬菜,保姆推著寶寶到別的貨品區去逛逛。

  「蝴蝶面沒有了。」溫蒂對著購物清單一個個地看,「上次做的蝴蝶面你還喜歡吃嗎?」

  她推著推車要往主食區走,黛茜眼尖,看見零食架上的芝士條,想著出門之前說是爸爸想要的,小手伸得長長去指。

  記性真是好得不得了。

  溫蒂隨她推著車去了零食區,商場的員工把零食換了貨架,原來常買的芝士條不在常在的位置,少不得要花點功夫找找。

  「放到上面去了嗎?」她探著頭。

  黛茜也探頭探腦。

  她還沒找到芝士條,反而先看見了其他想吃的零食,饞得直舔嘴巴。

  舔著舔著,覺察身旁站了個高大的身影。

  團子轉頭去看。

  那是個戴著帽子的男人。

  短發,面孔深邃,有一雙目光犀利的淡色眼瞳。

  從來沒見過,卻仿佛有些眼熟。

  黛茜生出好奇來。

  她要是仔細想想,或許能記起,曾經的確是見過這張臉的。

  在她爸爸的全息面屏上。

  彼時那屏幕正顯示資料界面,上頭一行字寫得很大。

  通緝犯。


第177章

  該說走運, 還是不走運。

  說走運,倒也很是, 軍方找了許久, 大海撈針一樣毫無音訊的萬磁王艾瑞克·蘭謝爾就這麼堂而皇之露著正臉站在黛茜身邊,要說不走運,出來逛街也能遇見險些拆了白宮殺掉總統的通緝犯, 得是累積了多久的壞運氣。

  幸好溫蒂聚精會神尋找芝士條,不知道旁邊站著的是誰,否則就算跑不動,也要抱著黛茜暈過去。

  黛茜探頭探腦,引得艾瑞克微微偏過臉來看了一眼。

  小孩子。

  他隨即放松警惕, 仍然去瞧貨架,眸光又直又冷, 單單一雙眼就能成飲血無情的利器。

  好個特別的男人。

  團子看得沒趣, 本來要繼續跟溫蒂一起找爸爸的零食,余光裡什麼東西在動,她一瞧,張了張紅紅的嘴巴。

  這個大人垂放在身側的手, 食指周圍有個硬幣繞來繞去地飛。

  他不時伸手勾一勾,仿佛最散漫的主人, 不屑用十分精力逗弄寵物, 偶爾一動作,總能把這麼一塊圓圓的金屬掌控在鼓掌之中。

  像個魔術師。

  黛茜起了興趣,把下巴擱在購物車的手推上, 悄悄地看他玩硬幣。

  可惜還沒看一會兒,那人伸出另一只手,在貨架拿了包芝士,就轉身快步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把硬幣收回口袋裡,轉頭又看黛茜一眼。

  這一眼意味莫名,比起他獨自沉默思考時的淡漠,似乎要和緩些,但也只一瞬間的感覺罷了。

  「在這裡。」溫蒂高興地道。

  她終於找著芝士條,彎腰拿了一包,放進購物車,發現黛茜勾著脖子不知道瞧什麼,問:「什麼好看的?」

  團子左手繞右手轉兩轉,快樂地道:「伯伯厲害。」

  後來溫蒂在超市多轉了兩圈,黛茜再沒見到那個厲害的玩硬幣的伯伯。

  她想,如果她願意,鴨嘴獸錢包裡的卡片也可以拿出來借他表演。

  溫蒂給黛茜買了盒熱飲,抱著大包購物袋走出商場大門的時候,她不忘低頭看看戳吸管的寶寶:「把包裝紙丟在垃圾桶裡。」

  跟溫蒂出門總能吃到零食。

  團子把熱飲吸一口,乖乖去牽她的手。

  哈皮的車停在商場的停車場裡,溫蒂放下購物紙袋摸出手機,正想給哈皮打個電話,一抬眼卻不經意地瞧見方才買甘藍時見到的黑發少女。

  她該是跟一個婦人一起來的,現在不知怎麼落了單。

  大概也因為落單,正被幾個青年步步緊逼,逼到商場轉角少人的地方去。

  「哎呀!」溫蒂低呼一聲。

  她急急忙忙按手機,通話連接聲後哈皮接起:「回去了麼?」

  「你在哪兒?」溫蒂問。

  她下意識拉緊了黛茜的手。

  哈皮開車出來的時候,溫蒂已經在路邊等待,快步上前替他打開車門,問:「過去看看麼?」

  哈皮接過溫蒂手裡的購物袋放在副駕駛,打開後座車門,把還扁著臉蛋吸飲料的黛茜放進安全座椅:「你待在這裡不要亂動。」

  他站直身子,示意溫蒂也上車:「你看好她。」

  說罷大闊步往溫蒂指的方向走去,要見義勇為一回。

  那寬厚的身軀,一時之間顯出幾分逆光的奪目來,如果必要,還可以配上一曲慷慨激昂的音樂。

  英雄出征,無往不利。

  哈皮似乎是去得晚了些。

  他漸漸靠近現場,能聽見些「野種」「私生」之類的肮髒話,心知果真是霸凌,緊了緊拳頭,腳步更快些。

  卻就在踏足的一瞬間,有個人從他頭頂飛了過去。

  空中飛人也沒有這樣精彩。

  短暫的落體運動之後,其中一個青年重重跌落在地,沒看錯是掉了一顆牙齒。

  隨後是一左一右從哈皮身邊逃竄的兩個跟班,慌裡慌張,不知道還以為剛才的髒話是那少女對著他們說的。

  牙齒受了重創的青年狼狽爬起,看向不遠處那冷冷站立的少女,狠狠一抹嘴角,啐道:「你就是個有爸生沒爸養的野種!你媽欠的錢……」

  他還要說些難以入耳的話,卻仿佛一瞬間噎了氣,雙手緊抓喉嚨,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哈皮定睛一看,是他脖子上的掘金鏟項鏈,如蛇般將他喉嚨緊緊纏繞,看那勒得沒了血色的肉和他漸漸漲紅的臉,大有一下呼吸不上來憋死過去的勢頭。

  哈皮心道不好,事出有因,趕忙去看那被言語辱罵了的少女。

  她仿佛什麼也沒聽見,什麼都不在乎,面無表情,只雙目像凝了股沉沉的怒意,再看她手,攥緊成拳,仿佛空氣在她掌中成了實體,擰轉過來,扼住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住手!」哈皮趕忙道,「他會死的!」

  「關我什麼事?」那少女反問。

  她這麼僵持,青年危在旦夕,電光石火間,不遠處有人道「洛娜」,令她面色一動。

  溫蒂開著車,在路邊上停住,降下駕駛座的車窗,揚聲問:「你沒事嗎?」

  哈皮上前兩步,擺擺手:「放了他吧,污言穢語可恨,不該是這樣的懲罰方式。」

  名為洛娜的少女看著溫蒂,再看那後車座上隱約的孩子的身影,慢慢松了手中力氣。

  青年得救,如瀕死的魚驟然得了水源,捂著脖子大口大口喘氣。

  他爆了滿額的青筋,看著很是可怕。

  溫蒂不明所以,見洛娜不答,心裡猜是不是叫錯名字,正要再問,卻見洛娜一轉身,雙手插袋,自顧自離去了。

  她淡定得很。

  上車之後的哈皮可不淡定:「這個孩子很不簡單!天吶她一只手,把那個人的脖子,就這麼……」

  他嘗試著做出個扼脖子的動作,一抬眼看後視鏡裡,黛茜正好奇地瞧著,趕快把手又放下去:「她是個異能人。差點讓那些人用生命上課。」

  代價可不小。

  溫蒂不太相信。

  「不過她這麼做,也是因為那幾個混蛋說她是個野……」哈皮說著,又看黛茜,斟酌了下,「說她沒有父親。」

  溫蒂就嘆一口氣。

  團子瞧瞧哈皮,再瞧瞧溫蒂。

  她把話聽得很全,問溫蒂:「怎麼沒有?」

  黛茜一連兩個問句:「怎麼沒爸爸呢?」

  「我也不知道。」溫蒂搖頭,「這個世界上,沒有爸爸的人還少嗎?怪可憐的。」

  「我有一個爸爸。」黛茜道,「她沒有。怎麼辦呢。」

  溫蒂摸摸她的頭,說不上來怎麼辦,只好道:「總有一天會找到的吧。」

  說是父母健全的家庭對孩子成長更有利些,佩普·波茲還留在歐洲,久久回來一趟,仔細想想,黛茜享受了許久的父愛,未必就沒有缺憾。

  她暫時還沒有一個母親。

  黛茜自己不覺著,跟爸爸待在一起,天天這麼過,也是很開心的。

  團子回到家,老父親還待在公司。

  直到吃過午飯,客廳門口才走出來個脫了大衣的高大身影,黛茜趴著畫畫,聽見腳步聲,趕快爬起來,高興地出去迎接:「爸爸!」

  「你在公司用過午餐了嗎,斯塔克先生?」溫蒂在圍裙上擦著濕濕的手,跑出來問。

  「沒有。」托尼道,「我餓了,隨便煮點東西吃。」

  他撥一把被外頭寒風吹得微亂的褐色的軟發,順帶扯了領帶,往沙發一坐,開始解袖扣。

  懷裡還撲一個綿軟的面團,要在熱情的擁抱之中收拾自己,可實在不容易。

  「爸爸!」黛茜快樂地道,「我買零食,爸爸。」

  「買了你也不許吃。」

  老父親把摘下的領帶往女兒頭上一放,瞧她伸手去拉扯:「要喝水。」

  他眉梢一挑:「你可以幫忙嗎?」

  愛爸爸的小團子自告奮勇,十分積極,轉身就跑:「我可以,爸爸!」

  她捧著爸爸的杯子去廚房,折騰須臾,端著一大杯滿滿的冰水,冰塊還在底下叮咚地碰撞著,跑到跟前,水已經灑了許多。

  一路走來,一路濕漉漉的足跡。

  托尼享受這樣貼心的服務,微微眯眼,接了女兒遞來的半杯水,仰頭灌一口,兩邊臉頰也鼓起來。

  黛茜瞧著,摸摸自己的臉。

  她的臉鼓成圓,可比爸爸的小多了。

  「水好嗎,爸爸?」她揣著小手問。

  「不算灑了的那一半,還值得嘉獎。」托尼隨手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你上午跟溫蒂去商場,都買了什麼?」

  黛茜擺著手指跟爸爸數,數來數去,倒有幾樣重了的,最後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一共數了多少東西。

  她想起來離開商場時看見的據大人說有些可憐的姐姐,也把她的事情告訴爸爸,末了把老父親一抱,親親熱熱地道:「我有一個爸爸。」

  托尼嗤地一聲,把她腦袋一抹。

  頭發都抹亂了。

  同一時刻,遙遠宇宙。

  星塵萬變,在各自的軌道上沉默運行著。隕石橫飛,還有億萬微小星群在無邊無際的永恆宇宙中泛著微光,輾轉運行。

  一座飛船帶著焰火,衝破閃爍的星雲,駛往另外一個星球。

  而飛船的出發地已是一片焰火,仿佛煉獄,但煉獄哪有這樣可怖。

  站在飛船駕駛艙中的是一名高挑的黑衣女人。

  她的黑發垂落腰際,雙手背在身後,目無波瀾,直視前方,茫茫宇宙之中她沒有方向,只管一路前行。

  「要找到什麼時候去?」

  駕駛座上有個矮小的身影在低聲抱怨。

  他隨即覺察身後傳來的目光,面色一凜,假裝無事發生:「別殺我……」

  黑衣女人沒作聲。

  正當駕駛座上的人以為真無事發生,卻又聽得身後道:「不管什麼時候,我總會找到她。」

  「我的希望。」黑衣女人啟唇道,「我的……延續。」

  她低聲笑起來:「我的孩子。」


第178章

  這是托尼第二次夢見來歷不明的黑衣女人。

  他在夢中, 她似鬼魅,如影隨形, 有著最模糊的面孔和最沉默的語言, 但就這麼分開眾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他。

  無人阻攔。

  他身邊聚集著的——或稱為同伴,或稱為看客, 一一散開,為黑衣人讓路,最終他孤立無援,而她站在他跟前,只伸出一根手指, 就像彈去輕飄飄的鴻毛,不費吹灰之力, 按倒了他。

  「我是神, 無所不能。」那女人輕聲道。

  「你又算什麼?」

  她緩緩俯身,似乎悲憫,手卻不留情,伸向托尼, 穿過托尼,於萬鈞的窒息中抓住了托尼護在身後的黛茜的手。

  托尼倏然睜開眼。

  他心跳得飛快, 臥房內暖氣熏熏, 額頭上卻冷汗涔涔。

  托尼很不喜歡這個莫名其妙的夢。

  監測到男主人醒來,賈維斯點亮窗戶,夢魘褪去, 陽光進窗,又輕又亮的一層灑落在地板,雖早春的涼意未完全離去,仍然透出幾分萬物復蘇的鮮活氣息。

  天氣很好。托尼起得有些晚了。

  他提著咽喉中的一口氣,翻身下床,出門去黛茜的臥房看。

  幼兒睡房的門敞開著,四角明亮,搖籃床上空的彩虹小馬輕輕轉著圈,柔軟的小被子還堆了一坨在床裡,裡頭包裹著的寶寶卻不知所蹤。

  托尼抬手碰了碰額頭,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爸爸起了。」

  背後一個聲音輕輕地道。

  托尼轉頭望去,是黛茜抱著個罐裝可口可樂的毛絨玩具在門口張望。

  老父親一頭褐發還不安分地亂翹,楓糖色的眼瞳卻亮得驚人,像黛茜喜歡在地上滾著玩的玻璃珠子,閃爍閃爍。

  團子見爸爸看自己,快樂地奔過來:「爸爸!」

  托尼本來就不應該到睡房找人。

  黛茜本來起得就早,現在是太陽曬屁股的時間,她已不知在家裡鼓搗玩具鼓搗了多久,耐心地等著爸爸起床。

  無論春夏秋冬,紐約總無限地釋放著活力,斯塔克家遠離人口密集處,林木環繞,早早地能看見樹木抽出嫩綠的新芽。

  辭舊迎新,又是一年了。

  托尼垂眸瞧著奔到跟前來的女兒,沒抱她起來,伸了一根手指到那軟軟的脖子肉上去。

  他的手指有些涼,涼得還穿長袖的團子脖一縮,馬上又笑起來:「爸爸淘氣。」

  「今天吃的什麼早飯?」老父親問。

  他說著抬腿往外走,身後一條小尾巴,一步不離地跟著。

  「吃三明治。」黛茜道,「有雞蛋,爸爸。」

  托尼洗漱過後,在餐廳用過了飯點的早餐。

  黛茜說得不錯,溫蒂的確做了夾著煎雞蛋的三明治,面包片烤得金黃,一口咬下去酥脆得宜,時蔬的清爽鮮嫩調節了煎烤的焦香,叫人食指大動。

  團子才吃了零食,看見爸爸吃飯,食指不禁也要動一動。

  她在老父親手裡討了小半個三明治吃,就著小牛奶,吃得有滋有味。

  她的動作快,三兩下吃完點心,想起來什麼要緊事,自個兒慢慢爬下吃飯坐的寶寶椅,呼哧呼哧跑開,也不知是要找什麼東西。

  黛茜現在已經能夠很順利地在高凳子爬上爬下了,一天天地精力無限,不像是養了個女兒,倒像養只猴子,四處攀爬,仗著會飛,二月裡某一天還飛在天花板上,抱著吊燈,一忽兒忘了怎麼下去,在半空中默默地掉眼淚。

  真是恨不能就讓她在天花板待得久一點,好長教訓,以後不在保證不了安全的情況下做不安全的事情。

  托尼想是這麼想。

  但彼時女兒哭起來,他還是穿著足甲慢慢飛上去,抬手從吊燈上摘了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放下地,只罰了一天不許吃零食。

  托尼最後一口三明治咽下喉嚨,黛茜拖著一個小桶進來,丁零當啷,不知道還以為去外頭收了五斤廢鐵。

  「我們說好的,爸爸。」團子把桶拖到托尼跟前,讓他看看裡頭紅色的小鏟子、澆水壺,以及說不上名頭的松土工具,「在今天了。」

  溫蒂在旁邊笑:「她從今天早上起床開始就念,東西准備齊全,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現在你起床,她當然高興得很,斯塔克先生。」

  托尼「唔」一聲,馬上想起來,之前是答應過女兒,要一起在別墅外面的空地種菜。

  突發奇想要做個小農人這樣神奇的主意,自然來自每天准時准點看社會新聞的黛茜。

  她不單單要關心國家大事,還要關心普通人的日常,先前電視上播了農場裡如何如何豐收的新聞,叫這小的看見,也想自己動手豐收一回。

  黛茜見過農場,自己家裡有,克拉克家裡也有,克拉克家的作物長得很好,比她還要高。

  如今許多孩子,不要說不知道食物從哪裡來,甚至連端上餐桌的叫什麼也未必清楚。

  問花生,一說長在水裡,一說長在樹上,一說長在地裡,問土豆,知道長在地裡,具體長在地面,還是長在地下,就令人犯迷糊。

  黛茜想要種西紅柿。

  她從溫蒂那兒拿了種子,小心地包在手帕裡,塞在大熊寶寶背後的棉花,今天特地拿出來,此時此刻瞧著爸爸,十分地雀躍。

  「要用這麼原始的手段嗎。」托尼問。

  他用餐巾抹一抹嘴巴,起身道:「請吧,女士。」

  黛茜高興地提著桶跟在後面。

  想想從前在家門口種地的大黃蜂,今天自己動手一回,就能知道他當時是多麼地不容易。

  今天的太陽格外好,斯塔克父女走出別墅大門,還聽見頭頂透過樹枝間隙落下來的小鳥叫。

  地是有很大一片,托尼選了片陽光充足的,衣袖一捋,大鏟子下去,鏟起來許多的土。

  真是助長親情的農家樂了。

  黛茜也幫忙。

  她的爸爸非常厲害,三兩下鏟起來許多的土,挖開一二三四五個坑,她雖然也努力,揮舞小鏟子吭哧吭哧地刨,姿勢不對,才挖了一個淺淺的。

  挖著挖著,團子就被泥土裡的小石頭吸引了注意力,蹲在地上用手指撥弄著瞧,一時之間倒忘記了自己究竟出來干什麼。

  她還把托尼挖出的帶著新鮮濕氣的泥土搓一搓,搓成許多小球球,放在地上堆著玩。

  說是孩子要做事,最後都成了大人在做事。

  等老父親開始撒種子,黛茜才又想起種西紅柿的大事,瞧瞧自己的一個小坑,再瞧瞧爸爸許多的坑,去桶裡拿出包種子的手帕,拆開兩層,捏著種子要往托尼的坑裡撒。

  「你干什麼?」無情的老父親低頭道,「這是我挖的。」

  黛茜於是在原地站住了,看著爸爸拿出一個紙包,撒了好多好多種子在坑裡。

  「是什麼,爸爸?」小雛菊寶寶十分驚奇,不想爸爸也早有准備,趴在坑邊看,半點兒不介意弄髒衣服,「是胡蘿蔔嗎?」

  托尼撒完種子,伸手一提,把女兒提了起來,拍拍她衣服上的泥土:「是小雛菊種子。」

  「是我!」黛茜馬上道,更加驚奇,睜圓了兩只眼睛,乖乖地任憑大人把自己提著,但嘴巴還要大聲說話,「爸爸把我埋在裡面。」

  她低頭再看一看許多的種子:「好多好多。」

  「等種子發芽長大,下一年能收獲很多黛茜。」托尼道。

  做爸爸的也不算太過小氣,把嘖嘖稱奇的女兒放回地上,指著沒播種的兩個坑道:「借給你了。種西紅柿吧。」

  黛茜看看種子,再看看爸爸,好好地學大人的樣子把種子撒進裡頭。

  結果等托尼拿起鏟子填土的時候,這小的卻一溜煙跑開,新鮮勁兒一過,就沒了興趣。

  孩子就是孩子。

  任勞任怨的老父親在祖國的土地上揮灑勤勞的汗水,他的坑和女兒的坑填完,還用灑水壺盛了水倆灌溉,認真的樣子不可謂不迷人,把孩子的孩子氣的一點兒小事當真的模樣,也不可謂不迷人。

  半壺水澆完,小團子去而復返,背上背了個鼓囊囊的小布包。

  「爸爸等等我。」黛茜道。

  她一通好跑,跑得臉頰紅撲撲,拿起地上的小鏟子再度蹲在了爸爸的小雛菊種子旁邊,鼓著臉蛋,一鼓作氣,認真地繼續挖個新的坑。

  如果沒有記錯,西紅柿種子剛才是已經放下去了的。

  托尼並不阻攔,只在女兒埋頭挖坑的時候糾正了下姿勢,讓這小的干起活來更得心應手,拄著鏟子,好整以暇在旁邊看戲。

  黛茜的這個新坑挖得很認真,還挖得很深很深,末了她自己伸小手下去試試大小和高度,流露出十分滿意的神情,才舍得打開布包,從裡面掏出個鋼鐵俠的玩具來。

  「這是爸爸種子。」團子認真地對老父親道。

  這個玩具她平時還很喜歡,過家家常要捉在手裡玩,不知打敗了笨笨多少次,是個很得力的幫手了。

  她把鋼鐵俠玩具輕輕放在坑裡,的確還有兩分不舍,但看看旁邊爸爸的已經填好的坑,隨即高興起來,慢慢地捧了土,也往裡面放。

  「等爸爸種子發芽,下一年能收獲很多很多爸爸嗎?」


第179章

  四月。

  黛茜和爸爸的種子播撒下去已經有兩天了, 土地在沉默中發散著生命力,只是這生長來得比想像中更緩慢, 小雛菊寶寶一天跑出來看好幾趟, 每每只見平整的泥土,不見幼苗。

  托尼放植物生長紀錄片給她看,裡頭快進了的植物從種下到生根發芽, 長得飛快,輪到她的西紅柿和爸爸果,就賭氣似的沒了動靜。

  「怎麼這樣?」黛茜蹲在地上問自己。

  她很有種要揠苗助長的念頭,悄悄地把土刨開了一點兒來看,見黑洞洞的一點坑, 旁的什麼也沒有。

  「成長是個很緩慢的過程。」溫蒂出來找人,見這小的抹土抹得兩只小手都成了黑熊爪子, 心裡覺得好笑, 蹲在黛茜身邊,掏出手帕來替她擦一擦,「你自己也不是一天之內『咻』地就長大了呀。」

  「明年就開花,爸爸說。」黛茜告訴溫蒂。

  「那你數一數。」溫蒂道, 「從今年到明年,還有好多好多天。」

  團子掰著手指頭認真數了半天。這顯然不是一筆馬上能算清的賬, 但最終她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想想,西紅柿是小問題,她的爸爸有這麼高這麼大, 要從地裡長出許多這樣的大人,當然要費很久很久的工夫。

  既這麼樣,她就乖乖提著小水壺跟溫蒂回了家。

  明明是西紅柿先來,偏心的團子卻給爸爸種子澆了更多的水,末了還拍拍土地,叮囑來年要出生的新爸爸好好地長大。

  溫蒂默默望天。

  黛茜這樣認真,她反而不忍心打破孩子天真的幻想。

  托尼在書房看書。

  老父親鼻梁上加了一副金邊眼鏡,薄薄的鏡片擋不了專注的目光,閱讀速度飛快,一目十行,安靜的書房裡總是隔沒多久就聽見書頁翻過的聲音。

  書房門口響起咚咚咚奔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後站定了個矮矮的身影。

  黛茜瞧見爸爸在看書,馬上閉緊嘴巴,知道看書是很正經的事情,需要安靜,放輕了步子,偷偷摸摸地溜進來。

  走路的速度之慢,在老父親的余光裡移動了許久還沒出框。

  來的時候那樣大動靜,現在屏住呼吸有什麼用,反而叫人更加在意,時不時地要看一下。

  托尼剛開始瞧兩眼,後來干脆放下書,對躡手躡腳的女兒道:「你有什麼事嗎?」

  「爸爸看書。」團子被爸爸發現了還很高興,這下總算不用輕輕地走路,跑到跟前,攀爬上托尼身旁的椅子,打開一本童書,「我也看。」

  托尼側目瞧著,等著小的打開書,冷不丁道:「書裡飛出來蝴蝶。」

  睜著眼睛說瞎話,明明飛出來的只有空氣。

  黛茜卻當真,轉著腦袋四處亂看:「蝴蝶哪兒?」

  她把書翻來覆去,直把封面看出個洞來,也沒找見蝴蝶,求助地往爸爸手臂上一趴,探著半個身子,輕輕地道:「爸爸,蝴蝶哪兒?」

  「今天是愚人節,斯塔克小姐。」托尼道。

  愚人節最沒成就感的大概是被開了玩笑的那個人渾然不覺,又還是個孩子,包袱甩開還不懂得接,對大人十分地信任,聽見爸爸說是愚人節,還是要找蝴蝶。

  做爸爸的於是伸手在她腦袋後頭一抓,抓出只蝴蝶的全息投影,放到她跟前,手掌一打開,蝴蝶乘風而去,碎成了浮光。

  「真有蝴蝶!」黛茜一下子高興起來。

  走進書房的溫蒂看見這一幕,也跟著笑,隨即瞧見什麼奇怪現像似的,非常驚奇,指著托尼身後:「斯塔克先生,真有蝴蝶啊。」

  托尼轉頭去看,什麼也沒看見。

  大人抖的包袱大人接,他飛快反應過來,看著站在門口笑眯眯的保姆,挑挑眉峰,沒有說什麼。

  事後,溫蒂還特地跟黛茜說過愚人節。

  「四月一日這一天,大家可以互相開善意的玩笑,就像做游戲。」她道。

  黛茜似懂非懂:「開什麼?」

  「開玩笑。」

  「什麼玩笑?」

  「開玩笑……」溫蒂繞來繞去,後來想這麼解釋大概不是個辦法,想黛茜這麼小未必能說懂,長大了自然知道,「但是要看一個人說謊沒說謊,其實比開玩笑還容易一點兒。」

  「語言能騙人,眼睛是不會騙人的。」溫蒂道,「你說對不對?」

  黛茜於是拿著放大鏡來看溫蒂的眼睛。

  看沒一會兒,托尼走過來說要出門,團子把放大鏡一放,高興地要跟溫蒂去換衣服。

  今天周六,正好雙方得空,托尼開車出去看個老朋友。

  這個老朋友黛茜是見過的,算算自上次見面之後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在一起說話,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是否已經習慣了逐漸安定下來的新生活。

  驅車前往主人家的路上,黛茜一路地報人名。

  「去皮的家嗎,爸爸?」她問。

  她的爸爸坐在駕駛座上,只給一個深沉的背影,要面對面地說話真是不容易。

  「不去。」

  「去伯伯家嗎?」

  「你指哪個伯伯?」托尼問。

  「羅迪伯伯。」

  「不去。」

  「是小娜阿姨的家嗎?」

  嘰嘰喳喳,問個沒完。

  但說了這麼多人的名字,竟沒有一個猜對。

  也難怪黛茜,從來也沒來過這個地方。

  托尼自己不喜歡挨著別人的家住,給今天要拜訪的這位朋友安排的住處也遠離人群,考慮到他身份的特殊性,這麼安排似乎十分妥當。

  黑色的勞斯萊斯在棟林間小屋前停下,沒有人出來迎接。

  這片樹林靠著一片海,一陣風吹過來,能聞見風中裹挾著的淡淡鹹味。

  已經經過林葉的過濾,聞著並不刺鼻。

  黛茜被爸爸從車後座抱了出來,站在地上,仰頭瞧著眼前的小木屋。

  原木色的建築別致又好看,可惜似乎受過傷害,用木板補了幾處。

  「聽著,不允許你再這麼莽撞又無禮地使用我的身體……」

  托尼牽著女兒,沿著台階走上去,抬手正要敲門,聽見屋子裡一個男人自言自語的聲音。

  「就算你現在不回答我,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

  那聲音中有種打拳擊比賽前的躍躍欲試,仿佛燃起鬥志,咬字都堅定起來,「我說了不允許,下次你要還試圖擠走我的意識,我就要做你最討厭的事情——」

  像在演獨角戲。

  不知情的聽來,還怪嚇人的。

  托尼敲了兩下門。

  說話聲很快停了下去,房子裡的主人腳步飛快,一下來到門前,打開門那一瞬間,陽光與來客的面孔一同映照在他那雙深色的眼瞳中,亮晶晶地閃爍起來。

  「托尼!」

  站在門口的赫然是已然返回地球卻鮮為人知的布魯斯·班納。

  當日他從阿斯加德返回地球,浩克在體內搞事,試圖取而代之,托尼替他安排了新的住處,好讓他安靜休養。

  班納說試圖找到跟浩克溝通的方法,從方才的自言自語來看,似乎是真掌握了些敲門,只是乍聽有點兒中二。

  誰在少年時沒做過跟假想伙伴對話的傻事。

  以為能找到心靈互通的靈魂伴侶,到頭來朋友說不定還不如中二時對話的空氣。

  畢竟,最了解自己的人,除了自己,再沒有第二個了。

  黛茜還記得這個伯伯。

  印像裡這是個喜歡擁抱的伯伯,果不其然,一聲高興的呼喚之後,托尼被撲過來的好友抱了個滿懷。

  好在身高相差不多,不至於把老父親襯得過於嬌小。

  「我以為你要更晚些來,正在准備午餐的材料。」班納道。

  他看著比剛返回地球的時候要精神許多,到了外星水土不服,返回家鄉的心安大概更能使他適應當下的生活。

  班納說著話,放開險些窒息的托尼,一彎腰把要躲開的黛茜抱了起來。

  他的熱情令幼兒有些承受不住,團子在半空中被抱成了扁扁的一張,該慶幸這位現在不是BUFF倍增的浩克狀態。

  但如今令人呼吸不過來的威力,跟浩克也是不相上下了。

  「你在這裡過得很滋潤。」托尼雙手插袋,轉著看了一圈,「想必已經習慣在瓦爾登湖邊詩意地棲居了。」

  他大眼明亮,發現窗邊懸掛著幾條魚,案板上也放著處理過的魚排:「還有野性的呼喚。」

  「我看過你放在外面的車,車身還很新,你不經常出門。」

  班納點頭:「我認識了一個人。」

  他也覺著無奈又好笑,去桌子上摸了兩顆糖,一邊給黛茜剝糖紙,一邊搖頭道:「自從陰差陽錯認識之後,我這裡的海產品就沒有少過……」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風聲似乎大了些,穿林越樹,吹得投映進屋裡來的樹影直晃。

  班納若有所感,把糖給了黛茜,走到門邊打開一看,臉上有兩分吃驚:「真巧,他今天也來了。」

  「什麼人?」托尼問。

  話音未落,門口已經大踏步地進來個十足高大的男人。

  野性的呼喚一詞用在班納身上並不十分合適,用在這人身上正好。

  那魁梧的軀體上遍布刺青,肌肉賁起,一握拳就是力量,連帶那不羈的披散著的棕金色的發和大胡子,都透出野性十足的男人味來。

  「噢。」那人道,笑容裡帶點兒痞氣,「你有客人。」


第180章

  黛茜吸了吸鼻子。

  這個伯伯進來那一瞬間, 凜冽的海水味道灌滿了整個屋子,並不難聞, 只是很叫人新奇。

  還有些像她吃過的海苔, 放在火上烤一烤,想必更加香氣撲鼻。

  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塊頭實在很大,高山般巍峨, 往門口一站,大佬氣勢表現得淋漓盡致,令幼兒感覺到些許壓迫,往爸爸身後一躲,拿著糖悄悄地看人。

  托尼也在打量這位來勢浩大的客人, 眸光一閃,不動聲色地站直了些。

  「這是托尼。」班納上前一步, 對滿身刺青的壯漢道, 隨即轉過臉來瞧著托尼,相互介紹,「這是亞瑟。」

  「亞瑟·庫裡。」刺青大漢接話道。

  他看著像是從海邊游泳過來,上半身未著寸縷, 棕金色的長發還往下滴著細小的水珠,幾顆沿著額頭滑下, 落進那顏色淺淡的眼瞳中, 忽而一眨,像魚入了水,渾然一體。

  亞瑟哼哼地笑一聲, 眼中卻沒多少笑意,對托尼比了個BINGO的手勢:「聽說過你。我上次留下的大衣還在嗎?」

  後面那句話,他是對班納說的。

  「我放在箱子裡了。」班納道。

  既這麼樣,亞瑟就大踏步往裡間去,翻箱倒櫃,出來的時候像穿了件貂,厚實的大衣被他骨架一撐,顯得十分輕盈。

  「亞瑟是我在海邊誤打誤撞認識的。」

  幾個人一起坐下來喝飲料的時候,班納這麼說。

  「准確來說,應該是浩克先認識的他。」他把茶杯在手裡轉來轉去,「浩克一直不安分,有段時間對我的影響尤其大,甚至能夠共用記憶,我對他說話,他也能夠聽見,不甘心關在一副軟弱無力的軀殼裡,一度想要替我握住方向盤。」

  「難怪你把房子縫縫補補。」托尼輕輕地吁一口氣。

  溫暖的紅茶在穿堂風過後升起裊裊婷婷的水汽,熏蒸得他雙目微眯,抬頭瞧留了傷痕的牆壁,「戰損還不小。」

  「也不全是我。」班納指著門框,「這裡是亞瑟跟浩克打的。」

  「那個時候浩克變身成功,迫不及待要逃出生天,剛跑到海岸上,就撞見飛上來的亞瑟。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就打了起來。」他有些無奈,說著說著嘆了一口氣。

  班納輕描淡寫的兩句話,說得過於輕松。

  倘若拿個話筒去采訪海邊的魚蝦蟹,所有目擊海鮮都能指天對地地保證,這一戰打得轟轟烈烈,天地無光,星月變色,爆米花都吃吃光了,他們還在打。

  浩克在地球能橫著走,掰著手指數一數,最多也不過是在薩卡星被托爾拿雷劈倒,雷神天高皇帝遠,劈不到地球來,身體重獲自由,還不是天高任鳥飛。

  可惜最終連海灘也沒能飛出去。

  亞瑟也很少遇見這樣能打的,越戰越勇,英氣勃發,拳頭實打實碰撞到空氣炸裂,一番纏鬥下來,兩人只覺暢快,大笑三聲,隨即倒地不起。

  海王跟浩克打得痛快,後來浩克累了變回班納,他又發現跟班納還算聊得來,一回生二回熟,有空的時候就從海的另一端游過來,帶點海鮮,喝兩口酒打發時間。

  明明氣質這樣不合,相處得居然還很融洽。

  「別看布魯斯·班納是個博士,但粗魯起來比誰都粗魯。」亞瑟調侃道。

  他沒有別的衣服可以穿,就這麼大喇喇地披著大衣干掉一瓶酒,末了起身,抬腿去廚房弄點東西吃。

  「他的外號叫『海王』。」班納跟托尼咬耳朵,「這個年頭誰還沒有點超能力。他能跟魚說話。」

  話音未落,明明走進了廚房的亞瑟長了順風耳似的,探出半個頭,那淡色眼瞳直勾勾把班納盯了一盯:「我不跟魚『說話』。」

  「那是感應。」他道。

  等班納點頭,亞瑟才又把頭縮回去,仍舊找他的食物。

  要找吃的,門口就放了一堆海鮮。

  這位朋友真是太客氣,每次來都要帶禮物。

  面對這樣的溢美之詞,海王同志毫不謙虛,拎起一只傷痕累累的大龍蝦:「這只跟別的龍蝦打架,活是活不了了,不如烤來吃掉。」

  「我來的時候,聽見你在威脅浩克。」托尼往廚房瞧了一眼,其實什麼也沒瞧著,張嘴喝一口紅茶,對有了新朋友的朋友道,「說要做他最討厭的事情。我很感興趣。」

  知道浩克的要害,說不定能實際應用在反浩克裝甲上。

  班納一愣,隨即有些赧然,支支吾吾,難以啟齒的模樣。

  托尼再問,他就心一橫,道:「上次跟亞瑟打架,被章魚砸了腦袋之後,浩克就一直很不喜歡章魚。」

  「所以?」

  「所以他再胡來,我就弄個章魚池……」

  托尼默默半晌:「那你犧牲夠大的。」

  兩個大人在說話,團子一邊吃糖一邊聽,聽得沒趣,左右張望,看見門口有只大龍蝦悄無聲息地爬進來,嚇了一跳。

  龍蝦真是一點兒也不可愛,不過肉很好吃。

  黛茜的注意力被龍蝦吸引,兩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糖果也忘了咬,含著圓圓的一個在左邊臉頰。

  大龍蝦的速度奇快,咯噔咯噔爬進了家裡,那兩只黑黑的豆豆眼格外有神韻,瞧著站在沙發背後一動不動的寶寶,一言不合,飛快地衝過來。

  黛茜小身子一顫,拔腿就要跑。

  但還沒等她嚷出「爸爸」,跑到一半的龍蝦突然掉頭,仿佛受到某種感召,徑直往廚房裡去。

  突如其來一只海鮮,哪怕大人也要嚇到。黛茜想。

  但廚房裡竟無聲無息,除了菜刀在案板切動的篤篤聲連續不斷,不要說驚叫,大喘氣也沒有。

  團子生出三分好奇。

  這三分好奇,在聞見廚房裡飄出的食物的香氣之後,就催化成了十分好奇,班納和托尼對吃的不感興趣,這小的卻嘴饞,吸吸空氣,越聞越覺著很香,早晨吃的飯這會兒在肚子裡消化得差不多,小腳在原地躊躇躊躇,還是一路摸著去了廚房。

  亞瑟作為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腰間系上圍裙卻意外地不違和。

  要做東西吃,他就剝了大衣隨便一丟,身上的白單衣繃得緊緊,黛茜進來的時候,他正給烤架上的魚撒鹽,魚肉烤得焦黃,滋滋冒油,香料激發的肉氣撲鼻,很是令人垂涎欲滴。

  躲在流理台旁邊的幼兒就垂涎欲滴。

  這個人還會自己做東西吃,比黛茜的爸爸要厲害那麼一點兒。

  小雛菊寶寶想到自己的爸爸,隨即把胸脯一挺,除了做飯,她的爸爸還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爸爸。

  亞瑟仿佛沒覺察廚房裡多了個循著香味而來的孩子,魚肉的火候正好,他也不怕燙,就這麼拿在手裡,低頭咬了大大的一口,肉質鮮嫩,唇齒留香。

  大口吃肉的生活黛茜也很向往,本來肚子扁扁,現場吃播更令人受不了,她揣著小手往前邁了一步,想跟這個伯伯要口肉吃,冷不丁視線往旁邊一放,發覺腳邊不知什麼時候趴了剛才那只張牙舞爪的大龍蝦。

  亞瑟旁若無人地吃魚,忽聽一聲低低的叫喚,一抬眼就看見有個小的骨碌碌飛到跟前,慌不擇路,干脆抱了他的腿,直往後面躲。

  「咬我了。」黛茜道。瞧著十分可憐,「怎麼辦呢。」

  嚇跑寶寶,龍蝦氣勢越發高漲,嘎吱嘎吱衝過來,衝到一半,攔在黛茜跟前的大個子哈哈兩聲笑,沉聲問:「你說怎麼辦?」

  亞瑟大手一提,把意識到大佬在此、臨時轉向要逃跑的肇事龍蝦提了起來,揮臂一丟,不偏不倚,正好丟在水槽裡。

  「這有什麼好怕。」

  亞瑟這時候才正眼看托尼帶來的小東西。

  他在海上救過孩子,比黛茜更小的也救過,他們沒有她幸運,小小年紀就遭了難。

  他要是知道團子曾經在紐約遭遇過的大事,或許就不會這麼想。

  解決了危機,腿上挨著的橡皮糖還不自動自覺地走,反而因為抬頭瞧見他手裡吃了一半的魚,舔舔嘴巴,生出幾分親近:「魚好嗎,伯伯?」

  海王很實誠,聽見小孩問話,並不因為是小孩就置之不理,如實答道:「沒有什麼好,湊活吃。」

  說著再吃兩口,把本來不是很大條的魚吃得只剩兩口肉。

  黛茜更看得口水都要滴落,暫時忘記剛才受了龍蝦的驚嚇,滿眼都是亞瑟吃肉的嘴巴。

  沒有自覺的海王把嘴裡的魚咽下去,後知後覺這個小的是要吃,晃晃手裡的魚,低頭看她。

  團子期待地點點頭。

  「其實還是挺好吃的。」亞瑟道。

  他一口把剩下的魚肉全吃掉了。

  黛茜張大嘴巴,本來希望能有一點兒肉喂到嘴裡來,兩排牙齒一磕碰,只嚼到空氣,瞧著那剩了一排骨頭的可憐的魚,失望地把頭低下去,好似比魚還可憐。

  大人也不願意讓她挨著,一轉身一抬腿就走到旁邊去。

  小小的寶寶站在那兒摳摳手。

  她想回去找爸爸,掏掏老父親的口袋,看出來的時候是不是替她帶了零食,不想身前黑影一沉,是亞瑟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那大手裡拿著一條嶄新的金黃流油的魚,輕輕一剝,剝下塊嫩肉,往黛茜嘴邊一送:「吃吧。」

  亞瑟對上的幼兒的大眼頓時亮晶晶。

  而黛茜吃東西之快,隨即也令他吃了一驚。

  前一秒還鼓囊囊的臉蛋經了咀嚼,很快扁下去,幼兒安安靜靜享受他的投喂,一時倒顯得很乖。

  亞瑟談不上多喜歡孩子,此刻倒覺得有趣:「你還挺可愛。」

悠于 2020-3-8 11:43

第181章

  黛茜不管自己可愛不可愛, 只知道魚肉很香,那大手喂得盡職盡責, 源源不斷地送到嘴邊來, 吃得她肚子溜溜圓。

  願意喂她吃東西的人,一般都是好人。

  溫蒂說得不錯,有些人長得很彪, 哪怕還有一張可怕的臉,但眼睛不會騙人。

  亞瑟塊頭很大,還搞紋身,看著是個嚇小孩的,瞧著寶寶吃魚的時候, 淡色眼瞳裡泛起來的溫柔做不了假。

  何況依他的運動量,必定有個好胃口, 然而統共就烤了兩條魚, 他還願意分出其中的一條喂給黛茜吃。

  等外頭說話的老父親終於走進廚房來看看女兒在干什麼,團子已經跟亞瑟打成一片,抹著油光光的嘴巴,別提笑得多開心。

  骨頭架上的魚肉已經被亞瑟剝得差不多, 要再挑出來喂,也已經沒有存貨了。

  她一轉頭, 看見爸爸在門口, 快樂地奔過去,跟家長彙報:「伯伯給魚。」

  「你道謝了嗎?」托尼問。

  「說了,爸爸。」黛茜道。

  托尼瞧著亞瑟, 也低聲地說句謝謝。

  這個海王來路不明,底細不清,到底還是個友善的。

  亞瑟拿起刀去料理水槽裡嚇了黛茜的可憐龍蝦,對鋼鐵俠的道謝不過一擺手:「你女兒很能吃。」

  好家伙,那麼大一條魚。

  等亞瑟滿足口腹之欲,班納和托尼已經坐了很久,見黛茜在門口撿海王來時帶落的貝殼,提議要去海邊走走。

  亞瑟沒什麼所謂,他正低頭看挨在身前的小孩。

  他不覺著自己有小孩緣,但黛茜莫名其妙地很親近他,撿了貝殼也拿來給他看。

  想是剛才那條魚的功勞。

  「我聽說過一些新聞。」托尼牽著女兒走在海上長橋,眼睛望著前方一望無際的萬頃碧波,嘴上正跟亞瑟搭話,「海上落難的船只,遇難者為零,據說是被神秘人物救了起來。還有打敗海盜的英雄傳說,都是近兩年開始頻繁傳播,現在想想,說的大概就是你。」

  「無憑無據妄加揣測不是科學家精神。」

  「你不知道假設法。」托尼勾了下唇,「我沒想對你追根究底。紐約這麼大,事情已經很多。如果沒猜錯,你平時也不在紐約活動。」

  說是這麼說。

  結果從家裡回去之後,不追根究底的斯塔克先生還是查了下亞瑟·庫裡的資料。

  「要過來也不難。」亞瑟邊大步走著邊做了個擴胸運動,「我游泳游得很快。」

  大人總要說些小孩聽不懂的話,黛茜聽了兩句,就只顧低頭看橋下波濤蕩漾的海水,眨眨眼睛,捕捉了浪花裡游動得異常活潑的一朵,再一看,小聲叫起來:「魚!」

  她像揣了個秘密,拉拉老父親的大手,在爸爸附耳過來聽時,對著那耳朵輕輕地道:「爸爸,魚。」

  「是有魚。」托尼道,「你用眼睛看,別下手摸。」

  他說著環顧四周,果然也瞧見些拍著尾巴游得歡快的大魚小魚,仿佛有靈性般,人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

  起初不覺著什麼,不過叫人莞爾,後來看的次數多起來,漸漸覺察出哪裡不對勁。

  環繞在身邊的魚……似乎太多了些。到最後,連海豚也越出水面,更令班納驚呼出聲的是,不遠處飛快游過來的一處黑色三角,底下分明是條鯊魚。

  老父親把懵懂不知危險的女兒抱了起來。

  來到長橋邊的這只海洋殺手仿佛遁入空門,小魚就在嘴邊,它卻仁慈地連牙齒縫也不露,搖頭擺尾,不像大佬,還不如獻媚的胖頭魚。

  這一切的異常,在看見走在跟前的亞瑟時就有了答案。

  海王不愧為海王,自帶對海洋生物的無解的吸引力,隨意將手往外一伸,引得魚兒紛紛動作,往左伸手,魚游左側,往右伸手,一大波的各色魚類就在右畔擺尾。

  要是真能說話,說不定還得揮舞著熒光棒打cal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和吶喊聲不絕於耳,聽得耳膜都要嗡嗡響。

  常人當然聽不見。

  魚不會說話,但亞瑟說過,他能感應。

  於是海王大踏步走著,時不時要對魚擺擺手的動作,就顯得不那麼奇怪了。

  見識了亞瑟的雜技,再說一會兒話,班納說要回去弄今天的午飯,黛茜卻還想去海灘上撿貝殼。

  「好嗎,爸爸?」團子仰著頭問。

  老父親還沒回答,走在前頭的亞瑟回過身,隨手扯了條皮筋扎起被海風吹亂的金棕色的長發:「想不到你還很喜歡海。」

  「喜歡海。」黛茜跟著道。

  「海比你想的要復雜多了。」亞瑟說著一笑,又笑得痞痞,「驚險又刺激。你還沒見過真正的大海。」

  於是班納回了木房子,剩下的兩個大男人帶著小孩,往沙灘上撿貝殼。

  托尼一開始還牽女兒的手,但這小的到了海灘,瞧見被沙子掩埋的五光十色,哪裡還肯乖乖地讓牽,手一放,蹲在沙子上輕輕地撥,撿了幾個,堆在一起,做個小小的城堡。

  亞瑟連看也不看一眼地上,卻總能最快又最准確地找到好看貝殼的位置,他彎腰伸手一挖,挖著一個大的,往往引得黛茜呼哧呼哧跑來看,一來二去,老父親漸漸落在了後頭,瞧女兒跟這個壯漢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誼,一時心緒澎湃,只想點煙。

  就這麼看著黛茜玩,也沒什麼不好。

  「這個大。」團子捧著個又大又白的海螺殼給亞瑟瞧,因為是她自己發現的,臉上十足地驕傲。

  「是螺。」亞瑟道。

  黛茜就學:「螺。」

  「有傳言說把海螺放在耳朵邊,能夠聽見海的聲音。」亞瑟接著道。

  黛茜聞言,馬上把螺裡的沙子倒一倒,將耳朵湊到螺邊,仔細地聽。

  這時候才聽見海王方才沒出口的後半句:「但傳言都是騙人的。裡面什麼也沒有。」

  其實不是什麼都沒有,還能聽見海風倒灌進螺裡的呼呼聲,與直接聽進耳朵的又別有不同。

  黛茜捧著螺,轉頭要讓爸爸聽一聽。

  最願意配合她的永遠是爸爸,哪怕不用亞瑟說,托尼用膝蓋想也知道海螺裡不存在什麼海的聲音,但女兒把螺遞過來,喜滋滋地說好聽,他還是順從地聽了一會兒,還了海螺在那小手裡,也說一句好聽。

  這個行為,倒讓亞瑟把托尼多看兩眼。

  「我要回去一下。」老父親道,「你回嗎?」

  問的是黛茜。

  團子捧著海螺,看看周邊還沒被發掘的沙灘,很有些不舍:「我還玩,爸爸。」

  「我看著她。」亞瑟道。

  他主動請纓,托尼倒也沒有說不,只蹲下來叮囑家裡這個小的:「我一會兒就回來。別跑進海水裡,也不要撿割傷手的東西,知道嗎?」

  有的玩,黛茜應好應得十分積極。

  目送爸爸一路走回班納的木房子,小雛菊寶寶仍然一手拿海螺一手撿貝殼,偶然碰見海水上漲時被衝到岸邊、用力彈跳的小魚,她伸出手去,被拍了一下,那小手就顫巍巍起來,不勇敢地縮了回去,抬頭找大個子伯伯的幫助。

  「魚打我了。」黛茜道,「它不回家。」

  「要是長雙腳,它現在早就跑回去了。」

  亞瑟垂眸瞧著底下矮矮的小孩,將方才黛茜被魚彈了手的一幕盡收眼底,大胡子底下的嘴巴就翹起來,少不得要幫她的忙,把魚帶到海水裡放生。

  只是他放生的手法與別人不大相同。

  不是彎了腰下來把魚撿起,反而抬手一招,呼風喚雨一般,褪去的潮水得了神秘召喚,前僕後繼,一個浪頭溫柔地推上來,冰涼透明的海水漫過黛茜摘了鞋子的小腳,吞了那尾運氣不好的可憐小魚。

  既然得了救,它現在就是幸運小魚了。

  海水得了生命,不僅優雅奔來,還果凍一樣凝固在黛茜腳邊,裡頭的小魚卻能自在地游動,一下擺脫方才漸漸脫力的油盡燈枯狀,尾巴擺得起勁,還吐泡泡。

  亞瑟蹲了下來。

  他就算蹲著,也是很大的一個,身形完全遮擋了黛茜。

  海王的大手掬起一捧海水,連同小魚也捧在手裡,伸去給黛茜看:「你膽子怎麼這麼小?怕龍蝦還怕魚,這有什麼可怕的?它明明更害怕你。」

  黛茜縮了縮脖子。

  撇去被拍了手的那一點兒害怕,她還挺喜歡這條小魚,這會兒亞瑟的大手一連往她跟前送了兩送,說「拿著」,她心裡確實還想再摸摸,鼓起勇氣,把兩只手捧在一起,接了他的海水和魚。

  真像捧了一塊顫顫的果凍。

  海水的立體觸感,對個幼兒來說無疑是新奇的,魚在手心輕輕游動,輕貼著她嫩嫩的皮膚,不比方才,此刻格外溫柔,又很令黛茜著迷。

  她再不感到害怕,高高捧著,衝亞瑟大眼彎彎地笑:「魚很好!」

  「現在你也很好了。」亞瑟道。

  他捉了黛茜的手,往遲遲未褪回的大片海水裡放,等魚游走,手掌即將離開水面那一刻,卻眉頭一動,覺察什麼,褪水的動作慢下來。

  與此同時,聽見身邊的寶寶驚奇地道:「大魚那兒呢!」

  亞瑟不記得召來海水的時候,還召喚了別的魚群,聞言抬頭去看。

  只見不遠處的海岸邊上,側躺著條如黛茜體型大小的「魚」。

  淺綠的鱗片閃著光澤,上半截卻是孩子的人身,冰白的軟發沾了沙子,整個兒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有魚,伯伯。」不明真相的團子道,試圖來扯扯亞瑟的衣服。

  「不是魚。」亞瑟道,「那是條人魚寶寶。」


第182章

  「我也寶寶。」團子輕輕地道。

  「我以為在淺海灘不會有人魚。」亞瑟若有所思, 直起身對黛茜道,「過去看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側躺著的小人魚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適逢亞瑟低頭看黛茜,因而沒有捕捉到這個細節。

  對於活在陸地上的人類來說,深海永遠是秘不可測的存在。有說海是倒過來的天, 然而天有多高、海有多深,任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沉沒進海底的亞特蘭蒂斯是個傳說,人魚也是個傳說,眾說紛紜,無所求證。

  小雛菊·斯塔克以為她今天不過單純地遇見兩個人, 實則是面對面地接觸了傳說。

  緣,就是這樣妙不可言。

  她自己不覺著有什麼了不起, 踩著沙子跟在亞瑟身後, 去看那個倒在沙灘海水裡的同齡人。

  那人魚寶寶的營養想必很好,胳膊肉嘟嘟,魚尾巴也很肥美,就這麼側躺著, 大半的身子都在海水裡,可惜海水太淺, 還不足以淹沒他, 更不足以湧動著把他從哪兒來送回哪兒去。

  亞瑟在離小人魚還有幾步路的地方停下了。

  黛茜不明所以,上來挨著他站,小手指指地上這條小朋友:「他睡覺。」

  「他不是睡覺。」亞瑟道。

  那淡色的眼瞳往海水裡一掃, 他張開臂膀伸個懶腰,靠近了反倒不急著去察看那擱淺的小人魚是個什麼狀況,懶洋洋道:「我想漲上來的這一波海水裡帶了不少好吃的東西,才會有嘴饞的一路追過來,上了陸地也沒發現,現在回不了家,還不知道要怎麼辦。」

  說一大串,好像在講故事。

  「我還沒見過這麼愛吃的小人魚。」亞瑟道。

  他領著黛茜繞了半個彎,拐到那一動不動的人魚寶寶跟前去,看他的正臉。

  黛茜一瞧,又很驚奇的樣子。

  說起來還有幾分搞笑。

  傳說中人魚是有著絕美面孔的種族,這句話傳得不錯,至少跟前這條小人魚的族群個個都是好臉,白嫩嫩的臉蛋簡直好看極了,眼瞳還是漂亮的水綠色,盡管右邊臉蛋壓得扁扁,也改不了他的可愛。

  他現在的狀態更可愛——如亞瑟所言,人魚寶寶沒有睡覺,也沒有昏倒,這麼維持著側躺的姿勢一動不動,正臉卻在默默地流眼淚,嘴巴死死抿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已經往下爬了幾行,把臉哭得濕噠噠。

  真不容易。

  亞瑟嗤地笑出聲。

  「他哭。」黛茜道。

  「他在裝死。」亞瑟道。

  事後才知道,貪嘴追著吃貝殼裡的肉的人魚寶寶被帶上了岸,舉目無援,雖然還小,已經知道遇見了危險應該自保,又本能地覺出海王太過強大,十分聰明,當即裝死,好讓敵人放過自己。

  ……遇見的又不是熊瞎子。

  可惜寶寶到底是寶寶,反應很快,演技卻不好,一面乖乖地躺著,一面無聲哭成狗,亞瑟走過來的那生死幾秒鐘,說不定小人魚心裡已經把短暫的人生都過了一遍走馬燈,要後悔貪吃,連小命都賠上。

  而今亞瑟都帶著黛茜都到了跟前,小人魚負隅頑抗,還若無其事地流淚,試圖表現痛哭流涕是人魚死了之後的正常現像,演得不可謂不努力。

  所有努力都在海王伸手過來時付諸東流。

  那只手,那只充滿力量的手,可以輕而易舉扼斷喉嚨,令地上裝死的小人魚一下蹦跶起來,四處亂鑽,要回海裡去。

  海水受了亞瑟的控制,並不流動,人魚寶寶意識到這一點,一邊用力彈跳,一邊衝海王呲起奶乎乎的小牙。

  還很凶。

  亞瑟無動於衷,倒把黛茜嚇了一跳,一時不知道人魚究竟是人還是魚,骨碌碌地往亞瑟身後躲。

  「不用怕。」亞瑟道,「我不會傷害你。」

  他往前一步,把黛茜遮擋了,順帶也把人魚的小胳膊一抓,制住這激動的小東西,深深吸一口氣,沉而緩地道:「我不會傷害你。」

  他這樣沉聲勸慰,連說三遍,才把小人魚哄得安靜下來。

  那水綠色的眼睛瞧著這大胡子的壯漢,刷地一下,又冒出許多的眼淚。

  都說人魚淚水是很珍貴的,在這孩子這裡,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亞瑟有些犯難。

  他不會哄孩子,至多也不過粗聲粗氣說兩句不要哭了之類,沒奈何只好把傷心的人魚寶寶放了,任由他在那流眼淚。

  小人魚哭了一會兒,改嚎啕為嗚咽,聽見說肯放自己回去,一瞬間又雨過天晴,被淚蒙住的大眼睛明亮起來。

  然後才注意到,沙灘上除了海王這嚇人的,還有個跟自己一樣大小的人類。

  黛茜已經把人魚寶寶看了許久,見他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又往亞瑟身後躲躲,但隨即又見他眼眶下搖搖欲墜的晶瑩淚水,想到這個同齡魚也怪可憐,生出幾分同情。

  「以後不要貪吃東西隨便上岸了。」亞瑟道,「陸地對你來說不安全,換成別人,你連家也回不了。」

  小人魚連連點頭。

  他面前隨即小風一撲,是黛茜跑過來,要仔細地瞧瞧他。

  藍眼睛對綠眼睛,一眨一眨都亮晶晶。

  然後綠眼睛裡就倒映了個被舉起的白海螺,黛茜把撿到的螺遞過去,輕輕地道:「給你。」

  團子擺擺手:「不要哭了。」

  人魚寶寶瞅瞅她,伸手接了海螺。

  他小心翼翼,可還是碰著了黛茜的手,皮膚接觸,像摸著了什麼了不得的有害物質,驚得他一抖擻,飛快轉身擺尾,撲進亞瑟退回的海水中去,隨翻湧的浪花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這段際遇,說出去能寫個魔幻故事。

  後來跟亞瑟在班納的小木屋裡分別,回家的路上,黛茜還興致勃勃地跟爸爸說了好幾遍。

  老父親可能要後悔走開了去上廁所,面對女兒磕磕絆絆說出來的故事,將信將疑,嘴上還是順著她應。

  也難怪托尼不大相信。

  團子那「一個魚寶寶睡了,在水裡」「他害怕就哭」「要打人」「我給海螺」的敘述,實在算不得信雅達,能把這斷斷續續的話串成一個故事,本身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就沒怎麼聯想到人魚傳說上去。

  黛茜對小人魚倒是很念念不忘——她從沒見過那樣形態的人,也沒見過那樣心態的魚,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制造出這樣的組合,一半是人,一半是魚。

  可見造物主之神奇。

  回家後的一天,團子跟著溫蒂出去買東西,在超市看見魚,又想起這麼一出,就問溫蒂:「魚寶寶哪兒來?」

  「水裡來呀。」溫蒂隨口道,「魚媽媽在海裡生出魚寶寶,它們長得很快的。」

  黛茜一想,果然是的。

  小人魚就待在水裡。

  「人寶寶地裡來嗎?」她又問。

  溫蒂被這個問題逗笑,不懂這小的是怎麼樣的腦回路,笑完之後答道:「不,小魚是大魚生的,人寶寶當然也是人媽媽生的啊。」

  「生。」團子跟著念。

  正巧貨架旁邊走過個推車的孕婦,溫蒂示意黛茜去看,小聲道:「就像那樣。小寶寶待在媽媽肚子裡,長大了就跑出來了。」

  黛茜睜圓了眼睛。

  她從前也見過肚子圓圓的阿姨,以為吃胖,想想自己貪吃也吃得小肚子圓圓,沒料到還有這樣的緣故。

  那位阿姨的肚子是圓得很了,原來裡面裝著寶寶。

  團子隨即想到什麼,吃驚不減,眼睛愈發呼呼地圓。

  「我有一個爸爸。」她低下頭去,輕輕地道。

  聲音雖然小,還是讓溫蒂聽見了。保姆心裡一震,想是失言,讓黛茜這麼小就產生少了母親的失落,懊惱不已,趕快推著推車去了擺零食的架子,一連拿好幾包小餅干,才轉移了黛茜的注意力。

  回家路上,黛茜沒再說媽媽,才讓溫蒂胸中一塊大石穩穩墜地。

  兩個人回到家,出門去的老父親也剛回到家。

  溫蒂抱著菜去廚房擺放,團子飛進客廳,看見爸爸懶懶地靠坐在沙發,悠悠地過去,定點降落,正好落進爸爸懷裡,攤開成一張軟軟的餅。

  舒服。

  享用了片刻父女之間的脈脈溫情,托尼把女兒別歪了的發卡一弄,問:「怎麼回來沒故事講了?」

  黛茜翻個身:「爸爸。」

  她摸摸老父親的肚子。

  雖然已經是個做人家老爸了的,但董事長肩負拯救世界的重任,時常鍛煉身體,腹部沒有肥肉,反而有硬硬的腹肌。

  托尼先時不以為意,然而今天他的肚子仿佛有什麼魔力,讓從外頭回來的女兒摸了又摸。

  幼兒的目光裡含了兩分驚奇,兩分感動,還有幾分小婆婆似的唏噓,若有所感,就是不說。

  末了往老父親胸膛上一趴,快樂地道:「爸爸。」

  「雖然我不太想承認,但我沒明白你的意思。」托尼把這快樂的面團捉了,看她把手伸著要喝水,於是抬手從旁邊拿了她的奶瓶,「怎麼你對我的肚子有意見嗎?」

  看黛茜喝水,他也有些口渴,拿了自己的杯子含一口水,好整以暇等著女兒回答。

  團子咂咂地喝果汁,兩口過了癮,拍拍老父親的肚子,親昵地道:「爸爸生我。」

  她仍舊要把臉貼在托尼胸膛,還給個誇獎:「好爸爸。」

  董事長嘴裡的水一噴三丈高。


第183章

  縱觀托尼·斯塔克的前半生, 也很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候,他小小的女兒不說話則已, 一出口就驚人, 令他起身拿手帕擦拭了嘴唇,回過頭來,仍然是一副五味雜陳的臉色。

  本以為生命起源的教育還要過個幾年才排得上, 現在看來,反而是最最緊要的。

  老父親不知道女兒是怎麼得出的這個結論,瞧她臉上高興,伸手過去把那嫩嫩的臉蛋一揉,道:「很遺憾, 我是不可能生你的。就算我想,生理構造也不允許。」

  從種族上來說, 還不如算克拉克生的更有說服力。

  黛茜沒想到是這樣, 剛還為爸爸的偉大高興,這會兒聽懂了,大眼就垂下去,喃喃道:「是誰生我?」

  她忽然有些傷心:本來只有一個爸爸, 爸爸也不肯生她,那就沒有人生她了。

  要對氪星寶寶解釋「你從哪裡來」, 還真有些不容易。

  團子撲在爸爸懷裡:「生我好嗎, 爸爸?」

  托尼抬手撫額,再一攬,把這小的抱了起來, 瞧她眼裡一層亮晶晶:「誰生的你又有什麼關系?我始終是你爸爸。」

  黛茜往爸爸懷裡偎了偎。

  老父親抱著懷裡這個,走去零食框裡拿了盒巧克力餅干,一面拆,一面道:「或許是哪一天,有人說世界缺少點十分美好的東西,於是就誕生一個你。」

  他拿一個餅干,低聲道:「你很了不起了,斯塔克小姐。」

  團子本來要掉眼淚,聽見拆零食的聲音,嗖地一下轉過頭來看。

  等爸爸拿了巧克力餅干,知道是要喂自己吃,趕快伸手去拿,甜甜的流心融化在舌尖,好吃得飛起,漸漸把傷心忘在腦後,吃了一個,還要一個。

  「爸爸也了不起。」黛茜臉頰鼓鼓地道,「餅干也了不起。」

  溫蒂走進客廳,正巧瞧見這父女其樂融融的一幕,跟著笑起來。

  看得太快樂,險些忘了自己是過來拿東西,而後才取了放在沙發上的黛茜的衣服,收拾去洗。

  「這樣真好。」她輕輕地道。

  圍裙口袋裡的手機輕輕響了一聲,隨後是智能管家溫聲的詢問:「你感到高興嗎,溫蒂?」

  要說過了幾個月,斯塔克家的賈維斯和溫蒂的關系,恐怕三兩句話難以說清楚。

  聖誕節後溫蒂把發錯了的信息重新發給好友,這回沒有發錯,很快得了回信。

  喜歡AI,這件事情對旁人來說或許很瘋狂,她的好友也是這麼認為,一開始還當她在開玩笑。

  「不瘋狂。」溫蒂道,「還有很多人喜歡紙片人。」

  她隨即赧然:「我只是怕影響賈維斯先生工作,或許不該讓他知道,對嗎?」

  好友思忖良久,說沒有關系:「AI是不會喜歡人的。你別奢求有什麼回應。」

  這話說得沒有錯。

  溫蒂聽進耳朵,豁然開朗,第二天上班沒了別扭,對賈維斯跟從前一樣熱情。

  賈維斯反而沉默許多。

  線上的MOBA游戲,兩個人下了班之後還是一起玩,賈維斯也還是一樣大腿,從來沒有輸的時候,刀鋒下落救人於包圍圈中,格外颯爽。

  「多謝你,賈維斯先生!」溫蒂在塔下歡呼雀躍。

  賈維斯道一句不用謝,須臾,沒來由地添了一句:「你的心跳沒那麼快了嗎?」

  他很快又說起明天的天氣和托尼明天的行程,仿佛無事發生。

  賈維斯,從來都是最令人安心的。

  暗中觀察的托尼最先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某一天要檢查賈維斯的程序更新,操作著操作著「唔」一聲。

  聲音雖然小,但任憑擺弄的智能管家還是捕捉到了,很快回應:「怎麼,先生?」

  「沒什麼。」托尼道,「這段編碼是你自己衍生的嗎?」

  賈維斯沒說話。

  過一會兒,輕聲道:「我想是的,先生。」

  「用來做什麼?」托尼問。

  賈維斯道:「學習。」

  他學有所成,是在二月十四情人節當天。

  托尼批了溫蒂的早假,溫蒂沒有約會,但知道曼哈頓新開了一家蛋糕店,借著早早下班的機會去吃,果然美味,還打包了兩個要第二天上班給黛茜。

  店員跟她搭訕,送她優惠券,還想要個電話號碼:「你這麼漂亮,居然沒有人約嗎?」

  溫蒂高興地接過優惠券:「我不喜歡約會。」

  電話號碼到底還是沒有給。

  回到家裡,溫蒂想打個游戲,賈維斯居然不在線,發了短信給他,也沒有回。

  賈維斯的工作效率很高,身兼數職而游刃有余,這樣的反應速度倒有些奇怪。

  也不能要求人家時時刻刻都秒回,溫蒂自己打,輸得嗷嗷叫,最終關掉電腦敷個面膜,要帶著慘淡的戰績入夢鄉。

  然後聽見手機響,拿起來一看是賈維斯的電話,她接了放在耳邊,第一反應是斯塔克家發生什麼緊要的事情:「你好,賈維斯先生。」

  「你好,溫蒂。」賈維斯道。

  「黛茜睡了嗎?」溫蒂問。

  「睡了。」

  「斯塔克先生睡了嗎?」

  「還沒有。」

  「那……」

  溫蒂還想問什麼,想想也沒別的好問,適逢賈維斯打斷,低聲道:「溫蒂。」

  智能管家大概不懂得什麼樣叫躊躇,但他確實躊躇了一會兒,小心地問:「我能送你玫瑰嗎?」

  溫蒂臉上的面膜掉下來了。

  那句「AI是不會喜歡人的」也掉下來,碎在地上成了渣渣。

  喜歡未必要驚天動地。情人節過後,這兩個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只不過小黃人再跑上來說「Ti amo」,溫蒂就會笑笑地給一塊餅干。

  一晃兩個月。

  溫蒂在斯塔克家的日子過得平淡而充實,然而最近幾天,她工作之余,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特別是今天。

  那頭的董事長哄了女兒,把黛茜抱到工作室去玩,溫蒂收拾完要洗的衣服,看見金紅噴漆的MK47從電梯裡出來,在慢慢地走路。

  她多看了兩眼。

  斯塔克先生的這部裝甲這兩天頻繁地出來走動,存在感刷得也太強烈了些。

  她當然知道鋼鐵俠的裝甲是賈維斯在管理,但不知道裡頭連接的是不是托尼的視野,仍舊轉身去做她自己的事情。

  裝甲站在那兒停了一停,見溫蒂走開,轉身又進電梯,回了工作室。

  黛茜喜歡和爸爸一起工作,老父親拿著焊鉗的樣子認真得迷人,小孩看了也喜歡,何況托尼工作的時候就不必出門,待在家的時間長些,她在旁邊玩玩具玩得很安心。

  但今天托尼的工作內容有些不同。

  他分明已經利用分子技術在研制裝甲,現在卻不試用MK50的3.0版,仿佛對MK47青眼有加,頻繁互動,一邊喝水,一邊不厭其煩地跟MK47擁抱,抱了一下又一下。

  「你不用這麼謹慎。」托尼淡淡道,「力氣又不大,不至於把人的骨頭抱碎。」

  團子在旁邊看得有趣,抱著彩虹小馬跑過來,也要抱一抱爸爸。

  自從有了捧場的女兒,托尼·斯塔克永遠都很受歡迎。

  如此這般重復了兩三次,MK47往後退兩步,頷首道:「謝謝你,先生。」

  溫蒂在廚房裡做晚餐。

  她最近新學了奶油焗菜,想著黛茜喜歡吃,今天晚上再做一次,正處理卷心菜,聽見門口有腳步聲,轉頭一看,是剛才晃悠的MK47。

  「是斯塔克先生嗎?」溫蒂問。

  她不以為意,回身去繼續洗菜,直到MK47走到身邊來,才覺得距離好像太近了,往後退兩步,舉著卷心菜問:「有事嗎?」

  MK47張開手臂。

  他這麼做顯然不是要站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等溫蒂意識到他是要抱自己,嚇得險些大舌頭:「斯塔克先生?!」

  裝甲裡很快傳來智能管家令人心安的嗓音:「是我,溫蒂。」

  賈維斯當即放下手臂,見溫蒂松一口氣的模樣,輕聲道:「對不起,我沒想嚇唬你。」

  溫蒂於是放下卷心菜,挨他近些:「你在做裝甲測試嗎?」

  「不是。」賈維斯道,「我這兩天在想一件事情,跟斯塔克先生借了部裝甲,考慮到你可能不太習慣,我還准備一個面具。」

  他說著摸出個被黛茜塗過鴉的滑稽面具,給溫蒂看看。

  「是什麼?」溫蒂問。

  「你非常好,溫蒂。我本來不該有過多的要求。但是最近我跟你說話的時候,總是在想。」賈維斯道,「我總是很想擁抱你。」

  哪裡來的「過多」,他從沒對溫蒂提過任何要求。

  溫蒂先是笑,隨後捂一捂臉,感覺臉紅起來:「好啊。」

  她伸過手去,把裝著賈維斯的MK47抱了抱,自以為臉皮已經厚厚,不想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快快地收回手。

  「我貪心嗎?」賈維斯問。

  「並不。」溫蒂覺得臉似乎更燙了些,發燒似的,抬手去碰臉上皮膚:「感覺怎麼樣?」

  「跟想像中的一樣。」賈維斯道,「我沒有觸感,溫蒂。」

  這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溫蒂已經很滿足。

  「但是。」賈維斯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捂了捂。

  他知道那裡頭空空如也,像他自己的本體,沒有心髒,更不會有搏動。

  「我依舊覺得很溫暖。」他輕聲道。


第184章

  黛茜捂住眼睛, 乖乖地貼著牆壁站。

  她一面站著,一面輕輕說些什麼, 湊前了把耳朵伸過去, 能聽見斷斷續續的數數聲。

  一二三四五六七,小雛菊寶寶已經能夠說得很好,一口氣數到二十, 今天跟爸爸捉迷藏,正好派上用場。

  只是難免還有數錯的時候,聽那嫩嫩的小嗓音嚼著「十三,十三,十五」, 中間磕絆一下,總算數到二十, 黛茜轉過頭去, 興奮地在房間裡找老父親。

  「爸爸在嗎?」黛茜問。

  她跑去落地窗,呼啦一下把窗簾掀得好高好高,裡面空空如也,不要說影子, 連個人也沒有。

  她再趴了地板,往沙發底下的空隙看, 除非托尼用熨鬥熨過, 才能藏在裡頭,理所當然地也沒有找到人。

  團子咦了一聲,撐著地板站起身, 呼哧呼哧跑得更快。

  她自始至終都喜歡玩捉迷藏,從前跟埃文一起玩,現在跟爸爸玩,也跟笨笨和溫蒂玩,小黃人數量太多,往往找到天黑。

  但無論跟誰玩,別人藏得都比黛茜要好。

  黛茜藏在沙發後頭,一下子就被找到了。

  玩得最好的要數不顯山不露水的老父親。

  這會兒團子把客廳上上下下都翻了個遍,還飛起來看爸爸是不是藏在電視後頭,最後也沒有。

  溫蒂端了一個水果碗進來,瞧見幼兒認真又疑惑的樣子,不禁有些憋笑,把碗放在桌子:「找到爸爸了嗎?」

  「沒有。」黛茜就搖頭,見她叉了一個草莓,跑過來吃一個,還在碗裡拿一個,舉著問,「爸爸哪兒呢?」

  溫蒂悄悄地伸手指了指外頭。

  難怪黛茜找不到,托尼分明就不在客廳裡。

  實在是狡猾極了。

  女兒從外頭高高興興跑進來的時候,老父親正站在廚房裡吃東西。

  聽見響動,那高大的身影微微一滯,疑似心虛,但轉過身去的時候,那張成熟好看的臉上分明沒有表情,仿佛他本來就該站在這裡,不過終於被女兒找到而已。

  「爸爸這兒呢!」黛茜把托尼的腿一抱。

  她的感覺是敏銳的,很快聞見食物的味道,扯一扯爸爸的褲子,要讓大人把自己抱起來。

  「吃東西了。」團子輕輕地道。

  瞞天過海,瞞不過一雙藍眼睛,更瞞不過那雷達一般探測美食的鼻子。

  等黛茜如願以償被爸爸抱在懷裡,湊過小臉去那胡子扎人的嘴巴處嗅嗅,越發肯定爸爸是背著自己在吃東西:「爸爸,我看。」

  被抓包的老父親從冰箱裡拿了一包開封的棉花糖。

  黛茜順利分了一個,跟拿在手裡的草莓一起吃,心裡美滋滋,也就忘了追究大人偷吃東西的不好:「爸爸偷偷跑出來。」

  「剛才玩的時候,你是不是沒有說不能離開客廳?」托尼問。

  團子一想,果然是的。

  一連吃了三個大棉花糖之後,老父親要去書房看資料,黛茜跑進客廳,仍舊挖著水果碗裡的水果,一邊吃一邊看電視。

  嘴巴就沒有停過。

  溫蒂得了空閑,也在看電視。

  電視上正播放新聞,持槍搶劫事件之後,是一則尋人的新聞播報。

  電視屏幕上給出失蹤男人的照片,還列出一串電話號碼,主持人正呼吁熱心市民提供線索。

  「他的家人都在焦急地找尋,如果發現這個人的下落……」

  黛茜沒有看懂,往溫蒂身邊挨了挨。

  「伯伯怎麼?」她就問。

  「他是不見了。」溫蒂告訴她,「如果家裡人不見,就在報紙或者電視上登尋人啟事,放上照片、具體信息和聯系方式。」

  「好辦法嗎?」黛茜道。

  溫蒂就笑:「就目前來說,的確算個好辦法了。」

  黛茜於是若有所思,順帶吃完了碗裡最後一塊橙,把碗給溫蒂看看。

  托尼這兩天時常在家,除了處理必要的工作,多出許多的時間陪伴女兒。

  因此捉迷藏的游戲,玩的次數比從前要多。

  團子躲藏總在一個地方,十分沒有挑戰性,但她卻很願意找躲起來的大人,每每找著了,都要高興好一會兒。

  「耐心一點是好的。」老父親被找著的時候這麼說,「反正總能找到。」

  也因為總能被找到,托尼現在很少趁著捉迷藏的時候偷偷吃零食。

  瞧著奔跑進來的女兒臉上不知情的快樂的笑意,莫名其妙生出點兒負罪感。

  看完新聞的第二天,黛茜還要爸爸一起玩捉迷藏。

  彼時老父親正戴著眼鏡看報紙,才翻兩頁,腿上趴了只軟軟的幼兒,用她短短的手腳在空氣裡滑水。

  「一起玩嗎,爸爸?」黛茜問。

  托尼從報紙裡抬起眼,正看見又跑到上面來吃溫蒂的杯子蛋糕的小黃人鮑勃,伸手一指:「喏,鮑勃在那裡。」

  鮑勃突然被CUE,受寵若驚,捧著蛋糕點點頭,隨時願意跟黛茜一起玩。

  小小的寶寶有爸爸,懶懶地翻個身,往老父親懷裡縮了縮:「我要爸爸好嗎?」

  既然這麼說,少不得要從沙發起身陪她做游戲。

  今天的捉迷藏還是黛茜當鬼。

  女兒趴在牆壁上從一數到二十的空當,老父親拿起方才沒有看完的報紙,悄無聲息走到她的玩具房去。

  他是准備了足夠的消遣和耐心,等著家裡這個小的逐間逐間找,也知道溫蒂總要提醒,靠在黛茜的大熊寶寶上舒舒服服地等著。

  托尼的時間估算向來不會出錯,但今天不知道怎麼,一份報紙看完,還沒等到女兒。

  「她忘記還在跟我捉迷藏麼。」托尼放下報紙,摘了眼鏡捏捏鼻梁,問暗中觀察一切的智能管家。

  賈維斯看一眼,道:「小姐還在找您,先生。」

  他補充一句:「今天她換了新方法。」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新方法,非但沒有迅速找著人,反而更浪費時間。

  托尼在玩具房裡等了一會兒,瞧那彩虹小馬在半空中悠悠地轉,終於決定走回去看看黛茜在做什麼。

  要說團子沒有認認真真地找爸爸,可實在是冤枉人。

  黛茜數完二十個數,第一時間在客廳裡繞了一圈,和平時一樣沒有找著爸爸,又跑去廚房,這次居然也沒人在,站在原地想了想,跑回去拿了畫筆和畫畫本,開始塗塗畫畫。

  溫蒂從旁邊經過,起初沒怎麼在意,只是好奇黛茜也有中途放棄找人的時候,第二次經過,不經意往那畫畫本上瞧了一眼,不禁啞然失笑。

  小雛菊·斯塔克向來是個好學而學以致用的孩子。

  她正捉著畫筆,在本子上用一貫的靈魂畫風畫一個人形,憑借配色和大胡子,能夠判斷出是在畫爸爸。

  比起當初只以一個線團形式存在的鋼鐵俠,如今的話不可謂漸入佳境、爐火純青了。

  黛茜耐心地畫完一副草圖,把紙從本子撕下,貼在了牆上。

  昨天才看的新聞,今天就懂得在家裡登尋人啟事,真是個人才。

  貼完畫,團子乖乖地揣著手,在電視機旁邊耐心等待。

  她等待的時候,老父親也正在玩具房裡等待,互相等來等去,誰也沒等來誰。

  「這樣怎麼找爸爸?」溫蒂問黛茜。

  黛茜用手指一指畫上面目模糊且魔性的老父親,問溫蒂:「這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哪兒呢?」

  溫蒂小聲告訴她:「在你的玩具房裡。別告訴斯塔克先生是我說的,好嗎?」

  說完了自己想想,似乎果真有點兒用,也不完全白費力氣,至少她這個目擊者提供了線索。

  得了線索的寶寶一溜煙兒跑出客廳,正跟從玩具房出來找女兒的老父親碰上,高興得不得了,只覺得了一個新辦法,熱情地把老父親一抱:「爸爸在這兒呢!」

  「你沒有找人。」托尼道,「我在房間裡等你很久。」

  黛茜跑去把爸爸的肖像畫拿出來給看,要說其實是畫得像模像樣,落在挑剔的老父親眼裡,也能得個好字:「至少能看出來是個人。比從前進步很多了。」

  托尼把黛茜畫的畫收了起來。

  電視上還在重播昨天的尋人新聞,黛茜在家裡找到了她的爸爸,但外頭還有人在找自己的爸爸,消息如大海撈針,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順順利利找見想要找的人。

  世界上哪兒那麼多稱心如意。希望這種失落的遺憾盡可能地少一點兒罷了。

  「你該洗澡了。」托尼對女兒道。

  他伸手一提,輕輕松松把這小的提了起來,要往浴室裡去。

  溫蒂已經放好洗澡水,跑了這麼一通出過汗,正好洗一洗。

  父女兩個離開客廳之後,電視新聞一跳,出來個臨時插播。

  「天空突降巨大隕石,墜落美國東部」的大字標題明晃晃跳出來。

  「昨天夜裡,一顆巨大隕石墜落在美國東部,具體墜落地點還在進一步確認中。」主持人道,「在這之前,沒有絲毫隕石墜落的預兆。」

  沒有造成人員傷亡,按理說這也不是多麼驚人的事情。

  新聞上公布的信息並不完全,隕石的具體降落地點已經核實,但驚人的是隕石降落之後,神秘地沒了蹤影。

  倘或昨夜雲叢裡有雙堪破一切的眼,目睹全程,或許能夠解釋隕石消失之謎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從高空中裹挾著火焰與塵囂直直墜落在地球表面的氣團,墜落在美國東部某個廣闊林地,轟隆一聲巨響,摧枯拉朽,帶倒一大片林木。

  在那冉冉升起的煙塵之中顯露出面目的不是隕石。

  是個毫發無損、面冷如霜的黑衣女人。

  她抬頭望了下天,群星璀璨,卻一個個地如此渺小。

  仿佛微塵。

  「就是這裡。」她道。


第185章

  斯塔克家門前的小雛菊發芽了。

  溫柔和煦的春風裡, 柔柔地生長出嫩綠的一點兒,怯怯地輕輕搖曳, 小巴掌似的葉子十分低調, 乍一看,像叢生了一片草。

  黛茜站著看了很久。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去,碰了一下小雛菊的葉子, 隨即快快地縮回手,新奇感帶起來一陣高興,轉過頭去看身後的老父親,迫不及待要告訴爸爸:「軟。」

  「長出好多好多,爸爸。」團子張開手臂比了一個長度, 「都能開花嗎?」

  「該開花的時候自然就開花了。」托尼道。

  黛茜再去看看自己種的爸爸。

  埋了鋼鐵俠玩具的地方被她用心地插了根小棍子做標記,結果連西紅柿都長出苗來, 爸爸種子還是無聲無息, 仿佛眷戀泥土的溫暖,執著地不肯發芽。

  「爸爸什麼時候出來呢?」黛茜問。

  「該長出來的時候也自然長出來了。」托尼道。

  他瞧著穿了背帶褲還戴個小鴨舌帽的女兒,小小的一只,雖說一轉眼就快三歲, 總覺著襁褓啼哭還發生在昨天,彎腰伸手, 把這小的的身高比一比:「世界上絕大多數爸爸的生長就是一點一點變老, 不會開花,也不會結果,沒你想像中那麼有趣。」

  「老。」黛茜任由爸爸隔著帽子在自己腦袋上動作, 把這個詞在嘴巴裡嚼一嚼,抬起頭來,「什麼是老,爸爸?」

  那雙湛藍純淨的眼瞳盛了陽光,沒有一絲雜質,不知道老是什麼,也不知道變老不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爸爸就是爸爸,每一天都看得見的,哪裡會變呢。

  老父親一俯身,把女兒抱了起來。

  那離地的兩只小腳在空氣中一蹬一蹬。

  「老是頭發和胡子都變白,身體衰弱,各項機能減弱以至於喪失行動力。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死亡了。」托尼道。

  團子聞言,伸手摸摸爸爸的頭發,再摸摸那總要扎人的胡子,高興地道:「爸爸不老。」

  「要變老很難嗎?」做爸爸的嗤地一聲,「人老去的速度跟希望流失的速度是一樣的。當然對於我來說還很慢。」

  鋼鐵俠每天都有很多很多要做的事情。

  等用大部分時間料理了必須做的工作,擠出閑暇,他還能帶著女兒在大樹上看看太陽下山。

  家住海邊的好處之一,大概是能慢悠悠欣賞落日熔金的盛景,日頭落了,還有漫天紛飛的紅霞,最後一並沉沒進深藍的海岸線,水天一色,壯觀不已。

  托尼今天抱著女兒飛到最高的樹枝上,坐好了,抬手指被海咬了一小半的渾圓的太陽:「你看。」

  傍晚的光線已經足夠柔和,即便用肉眼直視著也不十分刺眼,黛茜靠坐在爸爸懷裡,感覺十分安全,探著頭瞧太陽:「它回家了。」

  「太陽回家看寶寶。」她還自己編故事,說得有鼻子有眼,「太陽寶寶也兩歲,爸爸。」

  她伸出兩個手指頭:「我也兩歲。」

  黛茜隨即挺一挺胸脯,很自豪的樣子:「我快這麼大,爸爸。」

  手指頭再豎起來一個。

  老父親嗯一聲。

  他是想在暮色四合的沉默中放松疲憊了一天的軀體,林木篩了從大海方向吹來的風,吹在臉上,催生出令人閉目的舒適。

  無奈懷裡抱著的面團總要講話,安安靜靜養神不成,背景音響個沒停。

  黛茜剛還幻想太陽回了家,也像她的爸爸一樣懷抱它的小太陽,但越看越覺得那紅紅的被海水越咬越大口的圓日像溫蒂做的流心蛋,用叉子一戳,流淌出來嫩嫩的蛋黃,滴蜜一般,十分好吃。

  差不多到晚飯時間,她的嘴巴有些饞了。

  「爸爸。」團子扯一扯老父親的衣袖,親昵地問,「太陽香嗎?」

  「不僅香,而且大,足夠你一連吃三天。」托尼道,「用油煎還是用火烤都很好吃。」

  他純粹是胡說八道,卻不妨礙惹得女兒「哇」一聲,雙眼亮晶晶地瞧那太陽,只感覺口水都要流到衣服上。

  「爸爸。」團子又扯爸爸的袖子,「我肚子扁扁。」

  既然這麼樣,托尼就抱好了女兒,改良版的MK50裝甲飛速包覆了他的四肢,他縱身一躍,在半空中滑翔出流麗的弧度,安全落地,大踏步回家享用晚餐。

  太陽的美味,在樹梢上想像過了一遍簡直讓人意猶未盡。

  黛茜今晚吃雞蛋,還想著太陽,第二天早上是晴天,她更是睜了眼睛就要跑去窗戶邊看看掛在天空的雞蛋黃,只覺雖然刺眼,但還是一樣可口的。

  這本該是個同往常一樣洋溢著面包香氣的早晨。

  陽光灑落,朝氣蓬勃,托尼剛剛起床,端著咖啡喝一口,濃郁苦澀的味道盤旋在舌尖還沒來得及下咽,就聽賈維斯道:「先生,外面來了客人。」

  已經很久沒在這樣早的時候迎接過客人。

  一席黑影緩慢踱進客廳的時候,電視上正播報隕石的後續追蹤新聞,說是疑似降落地點有一大片的植株破壞,記者拍攝的現場照片,叫人看出幾分慘烈的意味來。

  托尼的目光不在新聞上。

  他在看從門口走進來的陌生女人。

  這個女人徒步而來,說要拜訪托尼·斯塔克。

  她的腳步踏進客廳那一瞬間,托尼周身莫名升騰起些無可言喻的壓迫感,這種壓迫令他不太舒服,微微蹙眉,心口的跳動似乎也加快許多。

  似曾相識的身體反應,讓人生出十分的不安。

  然後知道,不安並非出自錯覺。

  黑衣女人在離托尼還有一段距離時停住腳步。

  她的視線平而直,掃過托尼的臉,跟見了客廳裡無生命的物體沒什麼不同,轉頭往四周看看,似乎找尋什麼,一時沒有找見,才開了口:「托尼·斯塔克。」

  她臉上終於掠過一絲極輕極淡的笑意:「我是安德莉,氪星遺民。我從遙遠宇宙的一角找到你這裡,要帶回屬於我的孩子。」

  「我知道她的地球名字叫做黛茜·斯塔克。」

  托尼面上神情一滯。

  他有一瞬間的恍神,手中咖啡杯顫開一圈漣漪,隨即陷入漫長而艱難的沉默。

  他疑心自己聽錯話。

  「你是誰?」良久,托尼問。

  「毫無疑問。」自稱安德莉的黑衣女人道,「我是她的母親。」

悠于 2020-3-8 11:43

第186章

  黛茜牽著爸爸的手從房間裡走出來。

  她剛剛看太陽看得正入迷, 聽見大人進門來的腳步聲,很高興地轉過頭去:「爸爸!太陽大!」

  沒聽見回應。

  她的爸爸站在門口看她, 臉上淡淡的, 沒什麼表情。

  分明那唇角還輕輕地翹起來一下,但黛茜覺著,爸爸的開心好像是丟了。

  明明早上起床的時候還好好的, 說今天傍晚還去看夕陽。

  「爸爸。」團子奔過去抱住老父親的大腿,仰著頭仔細地瞧,「爸爸生氣。」

  「我沒有生氣。」托尼道,「我有個好……有個消息告訴你。」

  大手伸過來,把她的小手握得很緊很緊。

  小雛菊寶寶跟著爸爸走進客廳, 沒看見什麼好消息,只看見站在正中央的安德莉。

  這個阿姨很高, 黑頭發黑眼睛, 望過來時瞧見她,分明微微一笑,但黛茜莫名覺著有些害怕,下意識往爸爸身後縮一縮。

  「不用害怕。」托尼道, 「她是你的……」

  「母親」兩個字停在舌尖,艱澀得難以出口, 他抬眼看安德莉, 任由女兒躲在身後,只是以手示意安德莉瞧瞧黛茜。

  氪星遺民這個身份,托尼剛才已經確認過了。

  安德莉手上也有個中控鑰匙, 跟黛茜的很相似,只不過上頭也有紋印,不像黛茜那只,什麼標記也沒有。

  她來得突然,毫無預兆,仿佛剪輯錯了的電影情節,放映在最不該放映的時候,叫人一點防備也沒有。

  托尼知道黛茜並不屬於氪星上任何一個家族,氪星人之戰後以為塵埃落定,從未想過會出現一個母親。

  「如果是母親,怎麼會把她丟在宇宙裡不管?」托尼問,「三十余年的流浪,她很可能活不下來。」

  安德莉聞言,眸光有些冷,涼涼地在他喉頭滑過去,隨即別開眼,道:「你在指責我?」

  「是我把她帶出創世庫,氪星毀滅之際也是我把她送上飛船,她既然作為氪星奇跡降生,就不會輕易活不下去。」

  她說著,終於肯彎一下腰,對躲在爸爸身後的黛茜伸出手:「氪星毀滅前我逃出來,身負重傷,在阿茲莫星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傷勢復原,搜尋我的女兒也花了一點工夫。」

  安德莉勾勾唇角:「我想你不會不願意讓我帶走她。」

  她主動地表示親近,黛茜卻不願意伸手來碰她,越是靠近,越是不舒服,小手緊緊抓著爸爸的褲子,連往前挪一步也不肯。

  安德莉見狀,笑容很快悄無聲息地隱匿在面孔之下。

  那伸出去的手僵在空氣中,虛虛一握,只握住了無言的尷尬。

  她的眉眼更冷峻了些,直起腰身,再度問托尼:「你不會不願意,對嗎?斯塔克先生?」

  「氪星已經毀滅,她還能回歸哪裡?」托尼繃緊了臉,問。

  他只覺喉頭有些艱澀,不得不干咳一聲清嗓:「黛茜已經習慣地球上的生活。」

  「你以為畏首畏尾算習慣。」安德莉臉上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嘲諷來,「我的女兒在這個狹隘的星球不能作為氪星人存在。不是沒有嘗試過,你看見地球人的反應了。」

  托尼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佐德來過,死在這裡。」她道,「然而就算沒有佐德,氪星人的處境也不會好到哪裡去。退一萬步講,作為你的女兒,黛茜同樣是不幸的。」

  「你讓黛茜陷入危險。」

  「作為一個地球人,你實在太過弱小了。」安德莉問,「時至今日,還在盲目自信嗎?」

  「佐德能夠殺死你,但對我來說,佐德遠遠不足為懼。我可以保護黛茜。」

  黛茜不知道這個阿姨在說什麼。這個陌生女人說話的樣子,跟其他公司代表來和爸爸談生意時很像,只是沒有笑容。

  但生意顯然不是什麼好生意。

  托尼那只伸到背後來、安撫地握著她小手的大手,仿佛泄了力氣,緩緩松開些許。

  團子生出不安來,邁著小胖腿跑到爸爸跟前,攔在他和安德莉之間,呼哧呼哧地蹦跳:「爸爸!」

  她往托尼身前一挨,嘴巴扁扁:「爸爸抱抱我好嗎?」

  安德莉把冷冷的目光從托尼臉上收了,轉向黛茜,眸底飛快掠過的情緒如明滅不定的光,在眨眼之間沉沒了,開口道:「她很依賴你。」

  —— —— —— —— —— —— ——

  托尼在房間裡坐了一個下午。

  直坐到日頭昏黃,太陽沉進海平面看不見了,房間裡的光線就一點兒一點兒消退下去,連帶他眼睛裡的光也沒收,夜幕點染,侵吞了最後一絲神采。

  賈維斯打開燈。

  書桌上攤開的不是資料,是黛茜的畫畫本。

  她最近畫得越來越好,前兩天才得了托尼的表揚,昨天跟爸爸一起出去看小雛菊發的芽,還看夕陽,晚上在家就又畫一幅畫,把白天做的開心事情記錄下來。

  兩個胖胖的線條人,大的斯塔克和小的斯塔克。

  黛茜的本子裡畫了很多很多個爸爸,模糊不清的爸爸,魔性的爸爸,漸漸畫出了頭發和胡子的爸爸。

  變老就是頭發和胡子都白了。

  變老很難嗎?看不見希望的時候,人就衰老了。

  身後房門在響,溫蒂推開一道窄窄的縫,低聲道:「斯塔克先生?」

  「我不餓。」托尼道,「喂黛茜吃晚飯了嗎?」

  安德莉給了他道別和適應的時間。明天早上,她就要帶黛茜離開地球。

  「我不想發動戰爭,更不會傷害黛茜,這件事情只關乎我和你。你知道你沒有權利,也沒有能力留下我的女兒。」安德莉轉身走出斯塔克家時這麼說,「那是我的女兒。」

  「喂了。但是……」溫蒂囁嚅道。

  托尼的心情不好,她今天在家親眼瞧見了發生的一切,情緒也十分低落,今晚不打算回家,得了托尼的許可,留在別墅裡陪黛茜。

  她這會兒還要再說什麼,托尼並不回頭來看,只是擺擺手:「我不餓。你出去吧。」

  「但是黛茜哄不住……」溫蒂道。

  她話音未落,門已經被推了開來,團子的腿不長,卻跑得飛快,一下飛到跟前,直直撲在托尼懷裡。

  「爸爸!」黛茜抱著老父親,抬起頭來,眼裡噙了亮晶晶的淚,「爸爸生病嗎?」

  她的爸爸自從跟陌生阿姨說過話之後就不開心,連飯也不吃,關在房間裡。說還要一起去看夕陽,爸爸全忘了。

  團子在外頭被溫蒂喂飯,看見溫蒂悄悄轉過頭去抹眼淚,因為含著面條而鼓鼓的臉頰嚼動慢了許多,她低下頭去,難過地撥一撥西藍花。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就要哭不哭的樣子,雖然小,心裡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再坐不住,要跟爸爸待在一起。

  托尼把撲在懷裡的小面團摟一摟,抬手揩去女兒的眼淚,對溫蒂道:「你出去吧。」

  溫蒂應一聲好,慢慢關門。

  那門裡的光線即將在眼前消失時,她手一頓,終於禁不住,再度推開門,對托尼道:「斯塔克先生。」

  她眼裡也有淚:「請別把黛茜送走。」

  托尼抬眼看她。

  他什麼也沒說,擺擺手示意她出去。

  團子蹬著腿,努力爬到爸爸的懷裡坐,臉蛋耷拉著:「爸爸生病嗎?」

  「不是生病。」托尼道。

  他忽然用手摸了摸黛茜的衣角,覺得天氣漸漸暖和起來,但她的衣服還是太薄了一點。

  如果去冷的地方,要穿什麼呢?

  爸爸說沒有生病,然而小小的寶寶覺著當父親的還是沒有精神,抬起頭問:「爸爸要太陽嗎?」

  「太陽已經落下去了。」托尼道,「要經過很漫長的夜晚。第二天才升起來。」

  「好長好長嗎,爸爸?」黛茜比了一個長度,讓托尼看。

  她還聽見溫蒂剛才的話,捕捉了一個走字,這會兒爸爸對黑夜究竟有多長沒了答案,她就又問:「我們去哪兒呢?」

  「你想去哪裡?」托尼反問她。

  他抱著女兒,忽然驚覺——仿佛從前從未發現過一般——覺得她真是有些小只。

  沒喂好,平時黛茜要吃零食,他也不讓吃。

  從前受過好幾次驚嚇,哭得也嚴重。

  沒養好。

  「看熊貓,要去!」黛茜說起熊貓,就恢復了一點高興,「還有魚,好多好多,臉鼓起來,呼啊——」

  她手舞足蹈地比劃,忽然覺得脖子裡落了溫熱的一點水,用手摸摸,又好像很快地消失了,仍然掛著沒被揩掉的小淚珠眉開眼笑地看爸爸,「還有皮的家!」

  「以後,如果讓今天見的那個阿姨帶你去呢?」托尼道,「宇宙裡的魚可能更奇怪。我第一次去外太空,只看見很黑的一片,更好看的沒有見到。」

  「阿姨。」黛茜跟著念,現在安德莉不在眼前,她並不排斥,「爸爸和我,還有阿姨。」

  「沒有我。」托尼道,「你們兩個去吧。」

  「那爸爸去哪兒呢?」黛茜問。

  她瞧著爸爸的眼睛,臉上高興的笑漸漸沒了,把那大手一抱,再問:「爸爸哪兒?」

  「我不去外太空,我缺氧。」托尼道。

  他別過臉去,輕輕吸一口氣:「你和你的媽媽……」

  「我有一個爸爸。」黛茜道。

  她眼眶裡忽然滿溢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那小小的嘴巴努力扁著,在憋哭泣。

  托尼看著她。

  黛茜用力握著爸爸的手,怕大人跑了,捶背的時候怎麼也不肯使勁兒打爸爸,現在力氣大得驚人,一邊握一邊問:「爸爸怎麼不來?」

  她抽噎著,終於嗚嗚地哭起來:「爸爸不要我嗎?」

  黛茜在哭,外頭的小黃人也在哭。

  鮑勃在一片嚎啕之中難受得不得了,拿著大手帕擦鼻涕,坐著電梯上來,要到別墅外面去一個人哭個痛快。

  他要跟著黛茜,但是他同樣很喜歡托尼。

  矮矮的香蕉膠囊痛哭著狂奔到外頭,發現孤身一人站在寬廣花園裡的安德莉。

  她並沒有離開,懷抱著並不很充分的耐心,冷冷地在等太陽升起。

  鮑勃跑到外面,哭聲令她眉頭一蹙。

  鮑勃看見這個要把黛茜帶走的女人,趕緊抽噎著,結結巴巴說話,請她不要帶走黛茜,留在地球也很好。

  嘰嘰呱呱的小黃人語,說了一句又一句。

  安德莉靜靜地聽著。

  須臾,她走過來,沿途踏過才長出幼苗的小雛菊,走到鮑勃跟前。

  鮑勃含淚的眼中充滿希冀。

  他就這麼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黑衣女人抬起手。她甚至不需要彎腰,也沒觸碰到他,就這麼把手一撇。

  鮑勃隨即飛了出去,落得很遠,遍體鱗傷地沒了意識。


第187章

  黛茜埋在爸爸的懷裡哭了很久很久。

  白天的不安此時在老父親的沉默中到達極點, 無論擁抱或言語都無法安撫,那小手緊緊抓著爸爸的衣服不肯放, 清清楚楚地知道, 這一放,很可能就沒有爸爸了。

  她的爸爸……

  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也大概是世界上最累的爸爸。

  總是挨打,其實愛笑, 但總不常笑,最近笑的次數多起來,今天卻又傷心了。

  大人生病可以曬太陽,可是大人難過又要怎麼辦呢。

  托尼把哭得身子顫顫的女兒往懷裡摟了又摟。

  大手輕輕地去揩她的眼淚,揩了濕濕的一片, 眼淚總也止不住。

  他的頭垂著,看不清表情, 然而黛茜那聲帶著哭腔的「爸爸不要我嗎」, 幾乎令人肝腸寸斷。

  托尼伸手拿起書桌上的畫畫本。

  畫畫本下壓著手機,他一手捉住了,輕輕按亮屏幕。

  「爸爸。」小小的寶寶哭得眼皮紅紅,抽噎著, 話說得斷斷續續,「爸爸和我……好嗎?」

  做父親的把女兒抱在腿上坐, 再度擦拭她的眼淚, 末了將那小手一握,楓糖色的眼瞧著黛茜的眼,終於低聲道:「我永遠不會不要你, 我發誓。」

  「無論你在世界哪一個角落,你都是我的女兒。」

  「是托尼·斯塔克,是鋼鐵俠的女兒。」

  鋼鐵俠果斷嗎?鋼鐵俠從來很果斷。帶著核彈飛入宇宙,明知可能喪命,他還是去了,曾經的紐約、華盛頓、索科威亞,他有選擇權,他選擇去碾碎炮火。

  用一副血肉之軀。

  但鋼鐵俠的果斷在女兒身上出現了動搖。

  那些想起來令人難過的問題——托尼成了黛茜的災難,抑或不是災難,但災難來臨時難以抗衡的無力感,他已經在佐德的手裡體驗過一次了。

  如千鈞沉重的無望與無力,在瞧見黛茜一雙淚眼那一刻,粉碎成了齏粉。

  「我是你的爸爸。」托尼道,「永遠不會離開你。」

  他讓黛茜看看包住了她小手的他的手。

  力量在哪裡?

  在於困境來臨時,緊握的那雙手。

  「外太空未必比地球舒服,安德莉要知道這一點。」老父親道,「什麼阿茲莫星……」

  托尼本想讓氣氛輕松些,陌生星球的名字快快滑過舌尖,旋即停住了,只感覺莫名耳熟。

  這種耳熟在安德莉提起這個星球的時候出現過一次,他沒在意,現在回想,越想越熟悉。

  記憶中某根線倏然緊繃,忽而斷了,錚錚然令全身汗毛聳立。

  正在這時,賈維斯忽然道:「先生,安德莉已經回到別墅外。」

  一時間汗濕透後背。

  明明已是春天了,卻陡然覺得寒意刺骨。

  「賈維斯!——」托尼抱著黛茜倉促起身,臉色是從來沒有過的難看,伸手在口袋摸出早早准備好的黛茜的幼兒裝甲,塞在女兒口袋,「讓溫蒂馬上帶著黛茜離開家裡!」

  團子不知道發生什麼,見托尼要走,拼命去拽扯他的衣服:「爸爸——」

  「聽著。」托尼近乎爭分奪秒,才強行將女兒轉移到不明所以的溫蒂懷中,下一秒就反手觸碰了胸膛上激發馬克五十的金屬板,瞬間裝甲覆身,說話也隔著一層面甲,驟然動作,令他呼吸分外緊張。

  黛茜才好一點兒,見狀又怕得要哭,被爸爸隔著涼涼的手甲撫了下臉蛋。

  托尼低頭,對女兒道:「捉迷藏。這次你贏了,我還帶你去看熊貓。」

  時間緊迫,他來不及說更多,勾勾黛茜的小指:「跟溫蒂去——」

  「去」字還未落,托尼就轉身,飛也似的從走廊離開,衝往別墅大門。

  一同呼嘯而出的還有裝甲室中翻新重塑的鋼鐵軍團,破窗而出,仿佛流星逆行,毅然撞向來勢浩蕩的災難。

  就是災難。

  就是災難!——

  托尼衝出門那一瞬間,腦中還回蕩著那個令人戰栗的「阿茲莫星」。

  阿茲莫星人精通神經科學和分子制造技術,感官高度靈敏,能夠構造與強化細胞。

  他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很久之前,阿斯加德女武神來到地球時無意說過。

  瓦爾基裡一同提到的是,她在太空中撞見一個黑衣女人。

  和一場發生在阿茲莫星的星球屠殺。

  「賈維斯,聽好我的話。」托尼咬著牙道,「絕對不能讓她帶走黛茜。」

  鋼鐵軍團包圍了整個花園,而托尼自洞開的大門飛出時,安德莉仍然站在草坪,雙眼漠漠,瞧著這突然發起的負隅頑抗。

  「哦。」她本來因為鮑勃生出不悅,此刻面上更多兩分冷意,抬頭仰望飛在空中的托尼,慢慢道,「看來你反悔了。」

  「我沒說過要把我的女兒給你。」托尼道。

  「你看。」安德莉道,「地球人害怕戰爭,但往往你們又樂意挑起戰爭。不過這樣也好。」

  她沒什麼感情地一笑:「我看得出來,黛茜很依賴你。」

  托尼這麼低頭俯視她,忽然瞧見被打癱在草地生死未蔔的鮑勃,怒意熾盛,俯身衝下,雙掌開了脈衝怕,瑩藍激流直撲安德莉的眼。

  安德莉說佐德不足為懼。她不是在說假話。

  托尼的動作已經很快,又有其他馬克的配合,炮火臨到跟前,黑衣女人的身影竟然能夠憑空消失,再出現時已在身側。

  托尼只來得及轉過臉,看見那一雙深淵似的黑色瞳孔。

  也不像深淵。深淵是不會有殺意,更不會湧現瘋狂的。

  安德莉的瘋狂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股瘋狂也不為托尼,她看他,如她先前所說,不過像在看一只過於弱小的螻蟻。

  她一揚手就震開了圍攻過來的裝甲,一轉腕勢如風雷,快得連動作也看不清,輕而易舉扼了托尼的咽喉。

  手上聚力,穿過MK50的分子材料,幾乎一瞬間就奪了鋼鐵俠的呼吸。

  「一旦沒有所謂的『父親』,黛茜跟我離開地球,也不會生出過多不必要的傷感。」安德莉道,「托尼·斯塔克,我感謝你的養育,給過你機會了。」

  托尼呼吸困難,一手來掰她的五指,意志卻堅持操縱另一只手聚裝甲成利刃,發力往上穿刺,卻隨即被安德莉彈指打斷。

  「你是有過覺悟的,怎麼現在肯出來跟我拼命。」安德莉問,「是父愛蒙蔽了你的眼睛嗎?」

  托尼的臉已漲紅了。

  此時此刻,他的眼沒再望著近在咫尺的敵人,卻努力轉去看房子。

  安德莉再厲害,也不過單槍匹馬,她鉗制他,黛茜就能夠逃離這裡。

  他只望那房子。

  望得用力。望不見自己的女兒。

  「蒙蔽至深,讓你忘了,對於地球人來說,我就是神。」安德莉輕聲道,「神無所不能。」

  「你又算什麼?」

  她眼裡無波無瀾,漸漸加重了手上的力氣:「你只是個躲在鐵皮之下的普通人,托尼·斯塔克。」

  「我覺得你不該這麼想。」身旁有人道。

  安德莉面上神情飛快地一變——

  她轉過臉去,只瞧見一道飛逝的金光。

  子夜之中,格外奪目。

  —— —— —— —— —— —— ——

  生死一瞬間。

  對於溫蒂來說,就是生死一瞬間。

  正是夜幕最沉,看不見光亮的時候,她抱著黛茜,得了托尼的囑咐,腳下不停地往外趕。

  跑出後門,她還聽見別墅前頭巨大的打鬥聲,眼眶一熱,險些哭出聲。

  最後一回頭,只覺天光乍現,隨即萬籟俱寂,仿佛所有危險剎那之間瘋狂流逝,鬧哄哄全隨驟然消失又驟然回歸的黑暗而沒了蹤影。

  悄無聲息。

  「賈維斯?」溫蒂抱著不住哭泣的黛茜,惶惶然道。

  賈維斯沒有應答。

  中間經歷了怎樣的波折溫蒂事後三言兩語說不清,只是當她牽著終於停了哭泣的黛茜回到別墅,走出大門,發現無論托尼還是安德莉,都仿佛憑空消失,一點兒蹤影也沒有。

  捉迷藏。托尼說。

  真像是捉迷藏,不知藏在了哪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出現,門口的燈還亮著,要在將明未明之時,為藏丟了的主人指清方向。

  黛茜自己把臉上的淚痕擦了又擦。

  她現在找不著爸爸,卻記得爸爸不說分離,只說是要玩游戲。

  她總找不到爸爸。卻往往到最後,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見爸爸。

  要耐心。托尼還說。

  小黃人們全湧上來了,嚎啕大哭,也為莫名其妙消失了的鮑勃哭,團子這個時候卻格外堅強起來,跑進家裡,四處翻找。

  溫蒂跟在她身後,憂心忡忡地、靜靜地瞧她翻箱倒櫃。

  黛茜終於找著了要找的東西,呼啦啦地又往外面跑,把從爸爸盒子裡拿出來的一張紙,貼在大門旁邊的牆上。

  尋人啟事。

  是上次那張畫著爸爸的畫,憑著這個,黛茜成功地在家裡找到了爸爸。

  黛茜站在畫的旁邊等了很久。

  她剛開始時站著,後來搬了小凳子在旁邊坐,天上的星星亮晶晶,都在瞧她,都不說話。

  溫蒂拿著奶瓶出來。

  團子抬頭瞧溫蒂,很有幾分高興地,同上次做游戲時一樣,指著畫叫大人看。

  那小小的嘴巴還沒說話就扁下去,隨即見她趕緊擦擦眼睛,充滿希望地繼續問:「我的爸爸,你看見嗎?」


第188章

  托尼的五感沉進黑暗裡。

  無以名狀的失重桎梏了身體, 雖然只在一瞬間,仍然如背負千斤大石, 沉沉地無法呼吸。

  空氣震蕩, 如同一張反彈的網。

  他口不能言,卻知道一瞬間被彈進了另一個世界,或許與原來的世界沒什麼不同, 但方才還能聽見的諸多聲響,都在瞬息遠去了。

  隨後五感回歸,扼在咽喉上的手倏然遠離,灌入胸腔的空氣從未凜冽清新得像此刻這般,令他在半空中急速後退的同時大口大口喘息不止。

  安德莉移動的速度已經算很快, 但突如其來的金繩如游蛇,窮追不舍, 飛快纏了她的雙腕。

  她抬頭四望, 也知道是進入另外一個空間,再看跟前一字排開或戰地或騰空的幾個人,終於沒了那種令人不舒服的目空一切,冷笑一聲, 反手拽住壓制她動作的繩索。

  那是魔法,不是實物。

  「會在關鍵時刻群發短信的鐵皮人, 那也很不一般了。」毫無預兆突然現身的奇異博士史蒂芬·斯特蘭奇雙手緊抓繩索另一端, 飛得比安德莉更高,低頭揚聲道,「氪星人, 我該提醒你現在是非法入侵。」

  「是嗎?」安德莉道,「我打算天亮就走,是你們強行挽留。」

  她雙目一眯:「給我孩子。」

  「黛茜在地球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好。你是她的母親,不能不考慮她的想法。」

  說這話的人是空中披風獵獵的幻視。

  他與猩紅女巫旺達一同前來,額頭心靈寶石金光爍爍,甚至微微震顫,之前從沒出現過這樣的反應。

  或許因為安德莉從阿茲莫星上強化細胞,變得格外強大的緣故。

  安德莉聞言偏頭往幻視的方向看。

  但她看的不是幻視,而是同樣披風招展的超人克拉克·肯特。

  這幾位援軍裡,除開開任意門的奇異博士,克拉克是來得最快的。

  在這種情境之下面對族人往往難堪,本以為佐德是除他與黛茜之外僅剩的氪星人,結果還有個安德莉。

  但選擇不同,注定背道而馳。

  「卡爾·艾爾。」安德莉叫出克拉克的氪星姓名。她聽說過佐德戰敗,自然也知道將軍是死在喬·艾爾之子手下,此刻樹敵成片,以克拉克為最,她雖正色,但還不見害怕,「據說你跟地球人一個陣營了。我本來還不太相信。」

  「你親手葬送了氪星的未來,但沒有關系,我的女兒可以重塑未來。」她伸手把克拉克一指,「你別擋路——」

  「路」字出口,她手上倏然用力,生生扯斷奇異博士的繩索,旋即欺身而上,握掌為拳,往史蒂芬面門招呼。

  要走出鏡像空間,先解決開了鏡像空間的人。

  放眼望去,來的這幾個顯然很對症下藥,氪星人的物理攻擊和防御技能幾乎點滿,魔抗卻不高,安德莉能夠掙脫奇異博士的繩索,卻不免還要握一下手。

  史蒂芬手上金光一閃,飛速打開護盾,兩人身形晃動,一轉眼之間已經過了好幾招,他魔法厲害,可惜是個脆皮,提防強化後的安德莉的攻擊,漸漸轉攻為守。

  那帶著風的一拳打在軀殼上,能生生打散骨肉。

  「賈維斯。」托尼道。

  他將MK50重新武裝,忽略咽喉的不適,抬手召來個大家伙,投入支援史蒂芬。

  那龐大的反浩克裝甲從天而降,卻在靠近安德莉時驟然拆解,金紅漆的沉重零件如有生般吸附包裹於女氪星人的肢體之上,再聽一聲「合」,嚴絲合縫,將安德莉穩穩包裹。

  「就是現在。」托尼喝道,「炸掉維羅妮卡!」

  話音落了,隨猛烈氣流急速綻開的大團烈焰照亮整片夜幕,群星黯淡,耀眼火光映在包圍圈的每個超英眼中,仿佛終於制裁了「惡」,卻又隨之生出無盡的沉默與悲感。

  還不到安置多余情感的時候。

  鋼鐵俠深知維羅妮卡的爆破不足以殺死一個氪星人,更親身領會過安德莉的強大,火光熄滅之後那仍漂浮於空中的纖長身影令他瞳孔收縮,咬咬牙飛身再戰。

  比他動作更快的是克拉克。

  有旺達的掩護,克拉克能夠貼近這個懷揣陰謀的族人,赤手空拳相向,反彈回來的強大力量將他打飛出去。

  超人沒有飛多遠,很快借力穩住身形,勢如離弦之箭,與黑衣的安德莉再度碰撞。

  氪星人打氪星人,打得地動山搖。

  如果史蒂芬沒開鏡像空間,托尼的家恐怕要再度化為廢墟了。

  「母親不該像你這樣,安德莉。」克拉克道,「你眼裡只有黛茜的利用價值嗎?」

  「我看見她的價值,就像看見你的價值,克拉克。」安德莉接下他的一拳,順帶側臉躲過旺達飛擲來的紅光,「你完全可以更強大,用你的力量做更重要的事情。喬·艾爾為你選擇了錯誤的方向,我則必須引領黛茜走上正確的路。」

  「生靈塗炭是正確嗎?」克拉克問,「血和眼淚——是正確嗎?」

  「你看,你眼裡只有這些。」安德莉冷笑道,「所以你只能在地球浪費生命,真是可悲。」

  她一個人對付幾個輪番而上的超英,終於不耐煩,虛晃一招,攻向幻視,要從他那裡找突破口。

  似乎找錯了人。

  手掌從幻視虛化了的身體穿過時,安德莉的臉色變了一變。

  「你不該選我的。」幻視道。

  他微微低頭,額上心靈寶石光芒奪目,金色射線燙得驚人,連安德莉也不得不閃身避過。

  她分明很快,卻還是被從心靈寶石中發出的射線掃著了衣袂,那抹灼燒的痕跡,仿佛終於在她無可戰勝的防御之牆上開了裂縫。

  世界上沒有什麼人是不可戰勝的。

  「V!」旺達道,「快!」

  安德莉意欲飛往高空,中途被克拉克阻攔,幻視要乘勝追擊,卻在凝神聚力往上衝的一瞬間,感覺額頭心靈寶石嗡鳴非常,身形一晃,抬手去摸額頭,眉眼深深聚攏起來。

  旺達發覺突生變故,飛來扶他:「怎麼回事?」

  安德莉已又和克拉克、托尼打作一團。

  如飛星碰撞,每一撞都轟轟烈烈。

  「我的寶石讓我感覺不太舒服。」幻視道。

  「因為這個氪星人嗎?」旺達急急問。

  她伸手觸摸寶石,也覺出異樣。

  「不,是寶石自己。」幻視道,戰鬥之際,他嘗試讀取寶石傳遞的信息,眼中竟有了微微的茫然,「它像在……呼應。」

  「呼應什麼?」

  「我不知道。」

  鏡像空間裡在說「我不知道」,同一時間,鏡像空間外的溫蒂也在對黛茜說「我不知道」。

  天已經要亮了。

  時間如鈍刀的感覺從來沒有那回像此刻這樣強烈,星辰如沙漏,一點一滴滴下來,滴進了夜色,仿佛也將希望消耗得所剩無幾。

  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消失了。

  電視沒有報道,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好好地生活著,不知道這裡有一戶人家,在悄無聲息中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故。

  黛茜坐在家門口等爸爸。

  她前半夜哭得久,又受了驚嚇,雖然執意要等爸爸回來,可等了很久很久,也沒見爸爸跟往常下班時那樣,一邊進門一邊解領帶,還要請女兒幫忙端出一杯甜甜的愛心水。

  剛剛還哄人的爸爸,一轉眼無影無蹤了。

  團子伸長脖子等了一分鐘、一刻鐘、一個小時,終於耐不住,縮在門口的椅子上閉了眼睛。

  溫蒂睜著眼熬時間,用小毯子把黛茜裹了抱起來,想把孩子放到屋裡睡,不料才一動,睡著沒多久的黛茜就快快睜眼,還迷糊著,小手卻伸過來拉住衣服,問:「我的爸爸哪兒呢?」

  「我不知道。」溫蒂道,「但是一定很快就回來了。」

  黛茜在她懷裡躺著,仰面瞧見泛起魚肚白的天上,一顆星星閃爍出很亮很亮的金色光芒。

  小雛菊寶寶伸手去抓,哪裡能抓著,手心裡只有空氣,再一想爸爸,把臉埋在溫蒂懷裡小聲地哭了。

  鏡像空間內,一對多的戰爭已然白熱化,安德莉陷身幾個超英的纏鬥,出手越發凶狠起來,掙開克拉克的束縛,一手要去抓托尼。

  奇異博士和紅女巫的援助很快,但追不上她。

  千鈞一發——

  天貫藍光,照耀四野,隨即散開的光波如同深海傾倒,在光芒最盛之處,緩緩旋出一團巨大的金光來。

  耀得人睜不開眼,也逼停了所有人的動作。

  金藍兩色光芒逐漸冷卻,散去煙塵,幻視最先睜眼,看見浮於安德莉身前的兩個高大身影。

  從天而降,仿佛神祇。

  那藍的像個男人,落地側身而立,不言不語,像並不打算出風頭,發覺幻視望過來,還無聲地豎起食指抵了唇,示意噤聲。

  金的很快也有人形,發與瞳與衣無不金光璀璨,仿佛聖光環繞,看清那女人的面容,肅穆沉靜,卻又無比高傲。

  她低頭俯瞰安德莉,像看一粒不足言道的微塵。

  風水輪流轉。

  那金發女人出現時帶了連幻視和克拉克都感覺明顯的威壓,此時湊近,更加令人呼吸困難,她卻仿佛無知無覺,一雙眼裡只有安德莉。

  她只看安德莉。

  安德莉面對克拉克尚且面無懼色,但此刻與金發女人對向而立,當那女人伸出手,仿佛本能反應,又或許出自某種能量場的壓迫,她竟顫了兩顫。

  「我在沃米爾都能聽見聒噪。」金發女人道。

  「母親。」她自上而下掃了安德莉一眼,中途失了興致,屈起手指,貼近安德莉的額,話無語調,說是質問,更像審判,「你配嗎?」


第189章

  沒人說話。

  局面逆轉, 一對多尚且能找到一絲喘息機會的安德莉面對突然出現的金發女人,不是勢均力敵, 反而應當被絕對壓制了。

  近在咫尺的不是「人」。

  安德莉並非不想反抗, 危險靠近,即便自詡為「神」也能嗅出異樣,想要後退, 卻發現在那金發女人的觸碰之下,她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看著跟前這張美得無死角的臉,聽見她無感情地問「配嗎」,張張嘴巴說不出話。

  力不從心,終於讓安德莉感到惱怒。

  她咬咬牙, 暗中蓄力,嘴巴卻緊閉著。

  須臾的沉默, 像一個世紀那麼長。

  金發女人臉上沒有不耐。

  她自始至終都沒展現過多余的情緒, 就好比,人在看著螞蟻的時候,是不會有表情的。

  只是等待浪費時間,安德莉始終不說話, 終於令她有了動作,屈起的手指微微一動。

  就在這一動——

  安德莉迸發了蓄積的所有力量, 速度之快, 可與光比肩,炙熱的拳頭旋起氣流,狠厲揮向跟前這個無名無姓之人。

  那女人不躲閃。

  她不躲閃, 抬眼來看。

  奇異博士忽覺身前佩戴的阿戈摩托之眼有異,低頭去看,也只來得及看上一眼。

  閉鎖於聖器之中的時間寶石仿佛久睡蘇醒,即便有魔法桎梏,無法脫身,仍舊綻放出

  耀眼的綠色光芒。

  與此同時,金發女人抬起另外一只空閑的手,輕輕松松握住了安德莉的手腕。

  那一瞬間,安德莉是定格的。

  「你不配。」那女人道。

  安德莉終於流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恐懼,急急往後掙脫,可惜反應得太晚。

  那屈起的手指泛著淡淡的橘金色,本該像太陽一樣溫暖,貼在額頭卻異常冰冷。

  「不、不。」安德莉惶惶抬眼瞧著抵在額上的手指,「我的女兒……」

  這句話不說則已,出了口就成導火索,額頭那屈起的手指輕輕一彈,霎時間天靈崩裂,天地萬物的色彩如潮水一般迅速褪去了。

  安德莉的靈魂被打出了體外。

  身體驟然輕松那一瞬,她還不能明白是什麼狀況,幽藍的靈魂在半空中飄著,新生似的純淨,脫出軀殼,回歸本真,每個人都該一樣美麗的。

  然而這樣的美麗隨即在金發女人伸手過來時化成了泡影。

  一拈一握,安德莉的身體就重重墜地,面孔慘白地沒了氣息。

  像穿越進一場帶點兒驚悚元素的科幻片。

  鴉雀無聲。

  在場的英雄,負傷的沒負傷的,都親眼瞧見這匪夷所思的一幕,事後陳述起來多費口舌,但在現場,不過是短短幾分鐘之內發生的事情而已。

  奇異博士的阿戈摩托之眼已經平靜如初。幻視頭上的心靈寶石也不再嗡鳴了。

  托尼自半空緩緩落地,收了MK50,露出面容,百感交集地看仍然留在空中俯瞰全場的強大救星。

  他在看她,冷不防她一轉頭,也看過來。

  「你是誰?」托尼於是問。

  黛茜又一次哭累了,在溫蒂懷裡睡去。

  她執意不肯回家裡面,要在門口等爸爸回來,那張畫著爸爸的尋人啟事被風吹落了,她慌慌張張地邁著小胖腿去撿。

  一直等到太陽升空,清晨的小鳥鳴叫清脆又好聽,藏在枝葉裡的花悄悄開了一朵,但都與斯塔克家沒有關系。

  溫蒂抱著黛茜,手臂已經發酸,沉甸甸像抱著塊金子,不得不在門上靠著支撐,擔心吵醒好不容易睡著的寶寶,不敢亂動。

  底下是一堆睡得東倒西歪的小黃人,個個眼角還掛著淚珠,有一只因為沒把防風鏡取下,眼淚裝在裡頭,像進了海水,還能養魚。

  溫蒂不能睡。想到生死未蔔的托尼,她也睡不著,眼眶干澀,裡頭的眼瞳倒映著太陽上升的軌跡,沒映出一個回家的人。

  懷中一動,是黛茜歪了歪身子。

  溫蒂垂眸去瞧,小心翼翼地把寶寶摟了摟,再抬起眼,不知往跟前瞧見什麼,飛快又無聲地含了一包激動的眼淚。

  她抱著孩子,不好說話,又哭又笑。

  鋼鐵軍團簇擁著托尼和一干英雄,踩著陽光,消失於子夜,終於在光明普照之時歸來了。

  黛茜睡得不好。

  她捉迷藏弄丟了爸爸,哪怕過於疲累,睡夢中也還在找尋,小手抓著,到處是黑暗,還夢見安德莉的臉,驚得一個哆嗦,一下子從夢中醒來,大眼睛睜開時滿是惶惑,還沒起身,就往四周到處望。

  不是在別墅門口。

  沒看見樹,沒聽到風,也不在溫蒂的懷抱裡。

  然後看著擺設想起來,是在爸爸臥房的大床上。

  團子把臉一轉,瞧見一張很近很近的、再熟悉不過的睡臉。

  托尼臉上掛彩,貼了兩個醜醜的創可貼,極度疲倦之後趴在床邊睡得很沉,連女兒在床上打個滾醒來了也不知道。

  黛茜愣愣地,把小手伸過去,在爸爸胡子上摸一摸。

  好扎人。

  她快快地縮回手,以為還在做夢,左右再望望,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小手又伸了過去,輕輕地摸。

  摸著摸著,大眼裡淚汪汪,小聲顫顫地道:「我的爸爸這兒呢。」

  然後嗚嗚地哭起來。

  等終於把爸爸哭醒,裹在綿軟睡衣裡的淚包已經不知道打了幾個滾,把臉往爸爸衣袖上抹,抹得濕濕的一片。

  受傷的鮑勃也被救了回來。

  安德莉對小黃手出手並不留情,鮑勃飛出去那一瞬間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好在小黃人彈性好,承受的物理傷害值也很高,躺在同伴們搭建的手術台上,叮叮當當一個小時,鮑勃就睜開眼,抱住戴著口罩的凱文哇哇大哭。

  明明應該高興的,多了這麼多哭聲,反而叫人哭笑不得了。

  連夜趕到的援軍們在客廳裡享受小黃人的馬殺雞。

  香蕉膠囊的按摩非常到位,即使硬邦邦如鋼鐵之軀,也能摁成繞指柔,尤其胸肌那一塊,費了許多的功夫在上頭,直到克拉克赧然道「不需要了」才戀戀不舍地把手移開。

  打敗安德莉,克拉克的心情其實並不很好,婉拒了小黃人,他默默起身去陽台,一個人站著,看外面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發呆。

  旺達接過溫蒂送來的冰可可,笑一下說了謝謝。

  「是我要謝謝。」溫蒂道,「感謝你趕來幫助斯塔克先生。」

  她一夜沒睡,應該去休息的,但托尼獲救,她格外精神起來,加之男主人在臥室守著女兒,幫忙招呼客人也好。

  「順便。」溫蒂壓低了聲音,在旺達耳邊輕輕地問,「請原諒我的冒失。但那邊的那兩位,你認識嗎?……」

  旺達即便不看,也知道她小心詢問的是誰,無言地搖搖頭。

  不怪溫蒂這樣謹慎,做賊似的,實在是今天早上跟著托尼一起回來的這兩位陌生人自帶光芒,一個幽藍一個橘金,看著就十分不好惹的樣子。

  保姆在暗中觀察,持有心靈寶石的幻視和持有時間寶石的奇異博士也在暗中觀察。

  看著是抬起杯子在喝水,實際上悄悄把目光從杯沿平行地滑送出去,在打量至今沒有暴露真實身份的神秘援軍。

  尤其那個輕輕松松彈一下額頭就解決了安德莉的金發女人。

  藍頭發的男人還活潑些,看著托尼客廳裡的東西,十分好奇的樣子,伸手去碰電視的電視屏,發現摸不到裡面的人,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起初他踏進斯塔克家的時候還低聲嘀咕了句「現在不住高樓了嗎」,仿佛對托尼十分熟悉。

  不應該。

  他是活潑,一旁金發金瞳的高挑女人眼睛只望著走廊,眼瞳甚至不轉,一眨不眨,仿佛她合該站在這裡,自然不過地以神看世人的姿態看那面牆,直到牆也卑躬屈膝,臣服在她跟前。

  她不做聲,於是客廳裡的大多數人也不做聲,氣氛一時之間顯得有些沉悶。

  直到黛茜被托尼抱了出來。

  剛睡醒的團子頭發亂亂,打著淡金的小卷,臉蛋粉粉,因為剛才瞧見爸爸高興得又掉了金豆豆,還濕潤潤地沾著淚痕。

  瞧著可憐又可愛了。

  團子沒料到一出門瞧見這麼多伯伯阿姨,先是一驚,趕緊把臉埋在老父親脖子裡。

  金發女人往前一步。

  托尼腳步下意識一頓,但他這麼一頓,令要做鴕鳥的女兒好奇,又把臉抬起來。

  黛茜於是看見了不遠處站著的自帶橘金光芒的陌生阿姨。

  她真高。眼睛的顏色,像太陽一樣暖和。

  也像昨天晚上,淚眼朦朧中看見的天際那顆大星星。

  團子伸手抓一抓。

  這回她沒有抓空。

  小手握著了伸過來的金發女人的手,雖然只有一根手指,但果然跟想像中一樣,又軟又暖。

  還帶光暈。

  眾人皆是一驚。

  金發女人一指彈出了安德莉的靈魂,一指伸向黛茜,黛茜竟毫發無損。

  小雛菊寶寶害羞地往爸爸懷裡一縮,但沒放那手指,手還輕輕抓著,彎了眼睛笑起來。

  被抓了手指的阿姨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你就這個反應嗎?」藍頭發男人竄過來看她的臉,發覺還那副眾卿平身的高冷相,不禁有些失望,「借氪星人的創世庫生出了女兒,現在看見她,連個笑容也沒有。」

  他搖了搖頭,隨即被她轉頭來看了一眼,即刻噤聲。

  「你們到底是誰?」史蒂芬暗中觀察良久,終於忍不住,嚴肅地過來問。

  藍毛俊美的臉上有了驚奇:「我以為你早該知道。尤其是你。」

  他指了指幻視。

  但其實不是指幻視,是指幻視頭上的心靈寶石:「畢竟我們都是一樣的。」


第190章

  滿座嘩然。

  藍頭發男人的頭一句, 已經叫托尼十分震驚,下意識抱牢了女兒, 再看他指著心靈寶石說一樣, 先是一愣,腦海中隨即浮現了個大膽的猜測,大膽到連自己也不信。

  但聯想到此前種種, 又覺得好像是不得不信。

  「你的意思是。」幻視有些遲疑,抬手去摸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心靈寶石,與好整以暇的藍毛對視,縱然冷靜如他,也不由得漸漸睜大眼睛, 「該不會……」

  藍頭發伸在空氣裡的手指悠悠繞了個圈,看幻視這樣, 越發覺得好笑, 眼中明晃晃的笑意閃爍著,隔空點一下他,道:「你腦袋上那個是心靈寶石。」

  點一下奇異博士:「時間在這裡。」

  點一下他自己:「空間。」

  再點一下自始至終仿佛置身之外、只板著臉瞧黛茜的女王氣場的金頭發美人:「她是靈魂。」

  他頓一頓,「靈魂寶石。」

  無人應答。

  看倒是全在看他, 但所有人無不像是在聽天方夜譚,面面相覷, 一時之間客廳裡被消音似的安靜。

  然後聽見黛茜笑一聲, 是被所謂的靈魂寶石輕輕勾了下下巴。

  「真……真是寶石嗎?」溫蒂小小聲地問了一句。

  這一問不得了。

  靈魂寶石轉頭來看,那流轉的金瞳無比犀利,仿佛能透過肉體, 直接看穿人的靈魂。

  溫蒂心裡「咯噔」一聲,當即閉嘴,見過世面但沒見過這樣大的世面,差點趴伏下來喊女王大人。

  「靈魂寶石我不知道。但是空間寶石在宇宙魔方裡。」托尼道,「如果你真是空間寶石,我上次看見你,你可不是這個樣子。」

  「是。」空間寶石欣然承認,「我被瓦爾基裡帶出阿斯加德,可惜她中途弄丟了我。我受到靈魂寶石的感召去了沃米爾,再然後……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他笑一笑:「這個非人橫行的世界,寶石化出人形又有什麼不可能呢?」

  幻視忽然覺得自己的額頭無比沉重。

  他的表情恰好被空間寶石看見,於是藍毛過來拍拍他肩膀:「你放心,心靈寶石和時間寶石待得很舒服,暫時沒有要變身為人的打算。」

  溫蒂對靈魂寶石本能地感到害怕,奇異博士不怕,走過去硬邦邦發問:「黛茜·斯塔克真是你的孩子。」

  他道:「怎麼生的?」

  這種隱私問題當眾問出來好像不太合適。

  但史蒂芬是醫生,他沒覺得哪裡難以啟齒。

  靈魂寶石也不覺得難以啟齒。

  她將手一抽,終於離了黛茜,淡漠地瞧著這個至尊法師,跟看安德莉是一樣的。

  史蒂芬心理素質好很多,況且也沒做什麼惹寶石動怒的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同樣淡漠地承接了靈魂寶石的目光。

  兩相對視,默默無語。

  驀地,靈魂寶石一眯眼,問:「你很想知道嗎?」

  這個問題直擊心靈,奇異博士垂眸收了收目光。

  須臾,他道:「算了。」

  光看外型,靈魂寶石當然要比安德莉更具備說服力。

  至少團子一頭淡金的軟發,跟靈魂寶石的發色就很像。

  靈魂寶石作為霸氣無比的一顆石,不僅渾身是金,也喜歡沉默是金,即便在女兒面前也是同樣的高冷,不過偶爾用手去碰一碰綿軟的黛茜,並不開口道「我是你媽」,也沒表示出更多的親切。

  「她是第一次當媽媽,很正常嘛。」空間寶石翹著腳在沙發上懶洋洋坐著,對周圍坐了一圈的超級英雄們道,「何況以她那麼臭屁的性格,對誰都熱絡不起來的。」

  「我始終覺得你這個樣子十分眼熟。」史蒂芬從靈魂寶石的眼神攻勢下全身而退,也不免要喝一杯紅茶壓驚,越看空間寶石藍毛抖擻的樣子越覺得有些欠扁,雖然以人類的審美,空間寶石全身哪一處都好看得無可挑剔了,「行走坐臥,說話的表情和動作,都很像一個人。」

  「誰?」空間寶石興致勃勃。

  「洛基。」史蒂芬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

  包括托尼在內的一干吃瓜群眾紛紛看過來,聚光燈打在空間寶石臉上,仔細地瞧,果然很像。

  「洛基用過他。」幻視道。

  「什麼叫『用過』?」空間寶石一皺眉。仍然維持著貴公子翹腳坐的姿勢,說他像洛基,他也不生氣。

  外頭的大人在說話,玩具房裡,黛茜跟靈魂寶石在單獨親近。

  團子剛剛找回爸爸,還有些黏人,但把她跟這個散發光芒的親媽放在一起,她還是肯的,一個人坐在那兒推玩具小火車,時不時好奇地回頭看靈魂寶石一眼。

  空間寶石在外面瞧瞧吐槽說靈魂寶石是寶石中架子最大的,現在看來果然不錯。

  就算跟女兒待在一起,金光閃閃的女王還是背脊端直地站著,只低頭來看人。那橘金的長睫羽輕輕扇動,不知是在想什麼。

  黛茜推推把火車推過了山洞,撐著桌子站起身,小腳踮著,要將火車送到山頂上。

  她玩的游戲沒有任何挑戰性可言,再看房間裡擺放的布偶和英雄玩具,也不會打人,也不會激發人的潛能,實在再無趣不過了。

  但團子走過來,輕輕地把玩具小火車捧得高高,讓大人看的時候,女王大人還是一伸手接了過來,憑那樣一彈能彈死氪星人的手勁,居然沒把小火車捏碎。

  黛茜就有點高興,恰好火車玩得膩了,抱起溫蒂先前泡好的奶,喝得咂咂有聲。

  靈魂寶石看著幼兒喝奶,等這小的停了嘴巴,她手一招,原本抱在黛茜手中的奶瓶就輕輕飄在了她手裡,左右旋轉著端詳,也不說這奶粉是好,還是不好。

  「好喝嗎?」靈魂寶石開金口問。

  「好。」黛茜乖乖地道,「這是我的。」

  靈魂寶石就把奶瓶還給她。

  還完奶瓶之後,親媽倒沒急著收回手,那纖長無暇的手指緩緩抬高,輕輕放在了黛茜肩膀。

  溫蒂從旁邊經過,瞧見這一幕,腦中警鈴大作。

  她才聽說靈魂寶石用一根手指彈飛安德莉的光榮事跡,現在看見歷史重演,差點叫出來,悄悄躲在門口看。

  黛茜不覺著危險。

  她本能地有些喜歡靈魂寶石的觸碰,小手搭上來,把媽媽的手圈了,還嘟著軟軟的臉肉在笑。

  能生出這麼個可愛的女兒,靈魂寶石也實在是很了不起。

  黛茜的性子和她一點兒也不像,大概因為有一半氪星血脈的緣故。

  靈魂寶石擱在黛茜肩膀上的手指輕輕一用力,把站著的寶寶推得倒在了地毯上。

  地毯很軟,黛茜倒下去的力度也不大,所以並不疼。

  小雛菊寶寶不知道她這是要做什麼,以為做游戲,順從地在地上躺著,還興奮地叫一聲。

  「不堪一擊。」靈魂寶石道。

  她這話用的是陳述語氣,也無鄙夷,也無疑惑,又因為這個不堪一擊的是她的孩子,統共也沒三歲,所以即便她強大到令人聞風喪膽,也不能拿黛茜怎麼樣。

  淡淡評判完女兒的靈魂寶石收了手,仿佛背後長著眼睛,一下轉過頭,把還沒來得及躲開的溫蒂嚇了一跳。

  保姆一瞬間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完蛋了。

  恨自己沒有長一雙飛毛腿,關鍵時候保不住小命,還好目前為止所有的心願都已經實現,靈魂出竅那一瞬間跑馬燈似的回憶前半生,想來也不會有太多遺憾。

  但現實往往要比想像好一點兒,靈魂寶石的這一眼並不犀利。

  事實上,這一幕尷尬的對視之後,再切換了鏡頭過來看,就瞧見溫蒂抱了一大疊的相冊,一本一本地打開給靈魂寶石看。

  「這是黛茜剛來到斯塔克家的時候,小小的還沒一點,我也還沒應聘到這裡來。」溫蒂笑道。

  還是嬰兒的團子就已經懂得拍照要笑,鏡頭感很好。彼時老父親抱孩子的手法還很生疏,或許抱得人並不舒服,但黛茜依賴他,小手還揪著爸爸的衣服,很願意乖乖躺在那堅實的臂彎裡。

  靈魂寶石看一看,並不說話。

  「這是滿一歲的時候。黛茜還不知道斯塔克先生在給她過生日,看見蠟燭想去抓。」溫蒂再給一本相冊,「這兩年她過生日,就會自己吹蠟燭了。」

  靈魂寶石再看一看。

  滿滿當當的幾大本相冊,裝不完黛茜的成長軌跡,明明才小小一只寶寶,翻看著,好像每天都在長大。

  相冊裡的托尼·斯塔克從微微別扭到現在的成熟人父模樣,也是經了這幾年時光的磨練,瞧著女兒的眼神越來越溫柔了。

  翻看相冊的時間很長,靈魂寶石沒有不耐煩,指間風一下一下地翻頁,直到翻完最後一張照片。

  黛茜也看。

  她還知道照片裡的嬰兒是自己,拿著仔細地瞧:「怎麼小了呢。」

  「斯塔克先生把黛茜養得很好,寶石,呃,寶石女士。」溫蒂小心翼翼道。

  「我知道。」靈魂寶石道。

  「那麼……」溫蒂搓搓手,心裡螞蟻咬了似的發癢,知道這麼問有些唐突,但經了安德莉那一樁,她又實在需要弄清楚托尼勢必會在意的一個問題。

  「那麼您覺得,黛茜她可以繼續留在斯塔克先生身邊長大嗎?」

  靈魂寶石看她一眼。

  女王大人的眼神無論什麼時候都讓人難以招架,溫蒂這時候也腿軟,但強憋著一口氣,假裝無事發生,硬要站到對方回答。

  事後想想,保姆小姐的勇氣,也稱得上是可歌可泣了。

  「不然呢?」靈魂寶石反問。

  這反問,令做好了心理准備的溫蒂也大感意外:「你沒意見嗎?」

  「我又沒有錢。」靈魂寶石道。

悠于 2020-3-8 11:43

第191章

  說得非常有道理, 簡直一點兒毛病也挑不出來。

  但溫蒂總感覺哪裡不對,站在那兒絞盡腦汁地想, 直到靈魂寶石又轉頭來看人, 才承受不了接二連三的眼神攻勢,倉皇敗退,飛也似的跑到外頭跟托尼報告這個好消息。

  靈魂寶石這麼爽快地把女兒放在養父這裡, 倒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那「沒有錢」的理由擲地有聲,傳進耳朵裡,一時又都陷入無言的沉默。

  托尼心情有些復雜,借喝茶掩飾了下,張嘴時牽動了下臉上的傷口, 抬手去把貼了創可貼的地方捂一捂。

  說他不高興,其實也不是的。

  寶藏一樣小心呵護的女兒能夠留在身邊, 比賺了一個億都讓人高興。

  奇異博士在旁邊看他, 低頭撫一撫已經有些舊了的黃皮革手套,嘀咕道:「有錢是很好。」

  他肩頭的魔法鬥篷嘆一口氣,同情地拍拍這位老哥的肩膀,被嫌棄地推了開去。

  「怎麼個個如蒙大赦的樣子?」空間寶石在旁邊唯恐天下不亂, 從溫蒂端來的果盤裡拈了個櫻桃,掛在指間顫悠悠地把玩, 一邊玩一邊說風涼話, 「她本來就不會養孩子,要是帶回沃米爾,可能養個一模一樣的面癱出來, 還不如留在地球。」

  他說著,招招手示意托尼看自己:「你怎麼不建從前那樣的高房子了?站在樓頂可以俯瞰整個紐約,那樣才好呢。」

  空間寶石長著一張俊美貴公子的臉,卻沒半點兒貴公子的做派,也不知道同樣是寶石,同樣是化作人形,怎麼性格這樣不同。

  「靈魂寶石一向這麼強勢嗎?」幻視問。

  幻視現在也變作人的樣子,穿著卷了袖子的白襯衫,懷裡靠著閉目小憩的旺達。

  他說話於是也輕輕的。

  「她就是仗著武力橫行霸……」

  空間寶石的「霸道」還沒說全,忽然感覺背脊一冷,經驗豐富地飛速轉頭去看,瞧見靈魂寶石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客廳門口,肅穆又高傲地俯視這頭,馬上變臉:「把我們兄弟姐妹都保護得很好。」

  他熱情洋溢地一笑:「誇你呢。」

  然後見靈魂寶石一抬手,仿佛只是輕輕撥了下空氣,坐在沙發上的藍毛貴公子就飛了出去。

  但他也不是個劃水的,隨手開了個任意門又飛回來,下一秒還好端端地坐在沙發上,眼神小鹿一樣純淨,仿佛無事發生。

  橘金的女王伸手還要再彈,冷不防腿上挨了個溫熱綿軟的小身子,是個幼崽擠過來,那手在空氣中就一頓。

  她低頭去看,黛茜正好奇地把那散發著光芒的裙裾拉起來,小手裡仿佛捧著一片絲滑的陽光,鼻子湊近去聞一聞,居然還很香。

  沒有過親媽媽的孩子如盲人摸像,媽媽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團子還不知道這是媽媽,只覺這個阿姨跟從前見的阿姨有些像,但又不太一樣。

  「哇。」黛茜輕輕地把靈魂寶石裙子的一角貼到臉蛋感受了下,發現寶藏似的,趕緊跟托尼道,「爸爸,衣服好。」

  靈魂寶石教訓空間寶石的手就收了回去。

  空間寶石撫著胸膛長舒一口氣,再瞧不遠處站著的幼兒,要不是她媽就在旁邊,簡直要撲過去好好rua一頓。

  跟母親性格完全不一樣的諸多好處,現在就顯現出來了。

  真假母親的事情告一段落,幻視旺達和奇異博士先後告辭,提著托尼送的大包小包禮物各回各家,但從沃米爾星千裡迢迢趕來的兩顆人形寶石還留在別墅裡。

  有空間寶石這個隨時傳送門在,什麼時候回去本來無關緊要,然而溫蒂推測,靈魂寶石留下來,或許因為她戰戰兢兢上前去說的一個建議。

  「要不跟黛茜一起生活一陣子?」保姆站在女王大人身邊真是如履薄冰,比給十個斯塔克先生工作還要艱難,話說出一半差點兒咬了舌頭,見對方沒反應,才又接著道,「幾天也可以……黛茜還沒體驗過有媽媽是什麼感覺,或者你也可以看看她在地球過得究竟好不好……」

  靈魂寶石的目光一如既往犀利,溫蒂說不下去了。

  彼時黛茜正趴在靈魂寶石身旁的地板上畫畫,那面捏似的小手握個拳頭拿畫筆的樣子十分可愛,畫的那個金色火柴人帶了粉絲濾鏡去看也算畫得相當不錯,平平安安過平平淡淡的生活,這樣就很好。

  保姆的建議,也不知道寶石願不願意采納。

  後來想想,大概是願意的。

  雖然當時沒說話,但第二天也沒說要走,溫蒂琢磨來琢磨去,總結出一條:女王不說不要,那就是要。

  靈魂寶石雖然強大,也不是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嗜血性子,或許因為生殺予奪對於她來說易如反掌,像地球人這樣脆弱得伸手一碰就能碰沒了的生命,只要不惹她,她就算用冷漠漠的眼神瞧人,終究不會輕易傷害的。

  空間寶石有句話說得不錯,靈魂寶石是第一次當媽媽,黛茜要是沒掉在地球被托尼撿到,還不知道要被養成什麼樣子。

  團子吃早飯的時候,溫蒂把勺子和碗小心翼翼奉給了端坐在餐桌旁的女王:「試試喂飯嗎?」

  靈魂寶石看她一眼,再看看坐在寶寶椅上嗷嗷待哺、饞得先去拿了老父親一只羊角包的幼崽,伸手接過餐具,挖了一勺,遞去給黛茜。

  團子的面包才咽下去,看見飯到跟前來,趕緊張開嘴巴,高興地含了滿滿的一口,吃得有滋有味。

  空間寶石也在餐桌旁邊坐著。

  他什麼都不用吃,只是瞧著餐桌上琳琅面目的早飯,不免生出兩分對地球人的淡淡的羨慕:「好吃嗎?」

  「好吃!」黛茜嘴巴裡塞著食物,應得含糊又雀躍。

  「啊……」藍毛就往後一仰。

  喂飯靈魂寶石是喂得很不錯,等溫蒂把洗過澡、剛換了一身漂亮衣服的團子放在她懷裡,那掌控生命的雙手就顯得不那麼威風了。

  托尼只在旁邊看。

  「不能放下嗎?」靈魂寶石面無表情地問。

  她好像有些不太高興,因為黛茜正在她懷裡鑽來鑽去,擦得半干的小頭發還帶著水汽。

  溫蒂趕緊畢恭畢敬道:「平時斯塔克先生這樣抱黛茜,黛茜是很高興的。」

  於是入了懷的寶寶就沒有被丟在沙發上。

  但靈魂寶石實在不會抱孩子,這麼手臂直直地伸著,端盤子的姿勢,怎麼看怎麼別扭,也難為黛茜呆得住。

  「為什麼這樣會高興?」靈魂寶石問。

  溫蒂「唔」了半天也沒找出理由,灰溜溜地又把孩子抱下來。

  她漸漸發現,仗著武力在宇宙橫行霸道的靈魂寶石,也不一定知曉天地間所有的知識。

  在養孩子上,女王大人懂的實在不算多。

  靈魂寶石知道孩子要用很多錢來養,看見黛茜用的,沉默良久,往往會問一句要多少錢。

  等溫蒂回答了價錢,雖然她臉上還是沒有表情,但溫蒂總覺得,那淡漠平展的眉眼之中,多了兩分滿意。

  強者的心意,實在是好難揣測啊。

  靈魂寶石學著做了大半天的媽媽,始終沒教黛茜管自己叫母親,她仿佛也並不在意。

  「怎麼說呢,你的心意很難得。」空間寶石沒事在別墅裡閑晃悠,轉到地下,意外地很受小黃人歡迎。

  只是太受歡迎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等他終於開了空間通道從黃湛湛的香蕉膠囊的大潮中脫身,臉上已經有幾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印上去的口紅印。

  空間寶石掛著難看的臉色擦掉口紅,正巧溫蒂從旁邊經過,他就懶洋洋多說了兩句。

  「別指望她能做個像你們電視裡那樣的模範母親。她有龐大的欲望,卻沒什麼感情,『母性』這種東西,恐怕更不會有了。」空間寶石道。

  溫蒂怔了怔。

  她回到客廳,黛茜已經趴在靈魂寶石的腿上睡著了。

  軟趴趴的幼兒餅這麼臥著,可能睡得不太舒服,媽媽長長的金發從肩頭滑落了一縷,在那小臉上輕輕地撩。

  靈魂寶石低著頭看黛茜的睡臉,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溫蒂踏進客廳的時候,她正伸手,把寶寶翻個面,抱在懷裡好好地睡。

  姿勢仍舊是生疏的。

  黛茜動了一下,沒醒,等躺進了媽媽懷抱裡,小臉往裡頭一埋,甜甜地又入了夢鄉,十分愜意。

  溫蒂有點兒想笑,忽然覺著身旁多了一個氣息,轉頭一看,是托尼也在無聲地瞧客廳裡的媽媽帶寶寶。

  見溫蒂瞧著自己,托尼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保姆小姐的心裡卻有些柔軟,想想空間寶石說得也不完全對,靈魂寶石或許不習慣表達,但觸碰黛茜的每一下都很溫柔。

  「黛茜喜歡你。」溫蒂走過去,輕輕地道。

  靈魂寶石抬起頭:「你怎麼知道?」

  溫蒂噎了一下:「……感覺得出來。」

  她拿小毯子給寶寶蓋一蓋,忽然想到昨天靈魂寶石把黛茜輕輕推倒的那一下,還有那句無波無瀾的「不堪一擊」,笑著問:「你希望黛茜長大以後,變成個強大的人嗎?」

  「反正強不過我。」靈魂寶石道。

  「?」溫蒂只覺這個寶石不按常理出牌,但又想哪個父母不是希望青出於藍勝於藍,又笑道,「黛茜好好長大,或許能比爸爸和媽媽都厲害,也說不定啊。但是……」

  「但是在能保護自己的前提下,快快樂樂地生活就好了」這一句還沒出口,就聽見靈魂寶石道:「不行。」

  女王冷漠漠:「我才是最強的。」


第192章

  靈魂寶石要離開了。

  她決定得突然, 是在瞧著黛茜給別墅門前重栽的小雛菊松土時,突然開口這麼說。

  托尼感覺意外, 空間寶石倒習以為常。

  「她向來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空間寶石一攤手, 「當初還沒變成人形的時候想要的孩子,照樣偷偷用氪星人的創世庫生一個。」

  「回沃米爾嗎?」托尼問。

  散發著柔和橘金光芒的靈魂寶石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要四處看看。」

  還是寶石的時候沒有腳, 飄到哪裡算哪裡,安德莉來到地球爭奪黛茜時靈魂寶石剛剛在沃米爾劃出人形,世界這麼大還沒來得及走走就跑來拿一血,現在要走,也不知道飛越多少個星系, 何時還能再相見。

  黛茜跟靈魂寶石玩得很好。

  團子很願意和這個親媽媽親近,但溫蒂告訴她, 這個是「媽媽」, 她似懂非懂,並不叫人,只是把不遠處喝茶的老父親一指,親昵地道:「我有一個爸爸。」

  「你真不打算把她帶走?」空間寶石往靈魂寶石身旁一挨, 抱著雙臂挑眉道,「這是你唯一的血脈了, 我看你也不打算再生第二個。急急忙忙跑過來救人, 現在就安心放她在地球嗎?」

  靈魂寶石眉頭一皺:「我根本不用急急忙忙。」

  空間寶石不置可否,嗤地一笑。

  他的問題,靈魂寶石一時沒有回答, 走到趴在爸爸腿上撒嬌的黛茜跟前,垂眸掃那綿軟的幼崽一眼:「你想跟我走嗎?」

  繼承了她強大力量的女兒,雖然目前還跟地球幼崽一樣脆弱,一推就倒,難過了還要哭,但勝在又香又軟,偶爾跑過來把人一抱,小奶音顫顫地說話,並不惹人討厭。

  畢竟是寶石的孩子麼。

  靈魂寶石這麼一問,托尼臉上倒沒有什麼表情,客廳裡擦拭大花瓶的溫蒂心裡大石頭一提,不由得伸長了耳朵,萬分警惕地聽。

  出爾反爾這種事情,強到令人發指的靈魂寶石大概是不屑做的。

  幼兒餅一個翻滾翻了個面,撐著老父親的膝蓋坐起來,好奇地問:「哪兒去?」

  「不知道。」靈魂寶石道。

  黛茜對前兩天的劫難心有余悸,趕緊把爸爸的褲子一拉:「和爸爸嗎?」

  靈魂寶石的目光就在托尼身上一溜。

  「很麻煩。」她道,「一次簡單的星際跳躍就能撕裂他的身體。」

  身體脆弱的老父親舉起手:「說實話,我並不喜歡外太空。」

  「你聽見了。」靈魂寶石對黛茜道。

  團子看看這個媽媽,再看看爸爸,萬分不舍,思考好一陣,終於還是把托尼一抱:「我和我的爸爸好嗎?」

  「隨便你。」靈魂寶石道。

  空間寶石撫掌稱奇:「原來真不是開玩笑。你居然十分通情達理。」

  「她又不是我的附庸。」女王大人道。

  這麼著,靈魂寶石就帶著空間寶石離開了地球,不知去路,不問歸期。

  她確實是個與眾不同的母親,大概本性如此,又或許因為托尼這個養父十分地可靠,就算把幼崽托付給他撫養,也不會有任何後顧之憂。

  對於母親的離開,黛茜是很不舍的。

  她喜歡這個面無表情的媽媽,才相處兩天,結果媽媽就要走。

  團子埋在靈魂寶石懷裡,埋了許久,抬起頭來,大眼睛裡淚汪汪。

  這樣令人難舍難分的別離場景,靈魂寶石不是很感冒。

  她伸手指去拭了一點寶寶的眼淚,聞一聞,轉頭問溫蒂:「她為什麼哭?」

  「黛茜舍不得你。」溫蒂做常識解釋,已經做得很習慣了。

  「為什麼要舍不得?」靈魂寶石道,「我是不死的。有再見的時候。」

  空間寶石在旁邊大笑。

  他善於從靈魂寶石的不解人情中尋找樂趣,笑完不由搖頭嘆息,道:「決定做得不錯,孩子還是留在個感情豐富的世界裡好。」

  團子被媽媽擦了眼淚,紅紅的嘴巴還是扁著,自己抬手抹抹眼淚,一忽兒堅強起來,靈魂寶石站起身離了她,她就乖乖讓溫蒂牽住手。

  可等空間寶石在空中劃出藍瑩瑩的空間軌道,眼見這兩個人真要走了,黛茜還是忍不住邁著小胖腿往前兩步,伸手去拉母親行走時飄起來的裙袂,又輕又柔,風似的,一下子就流淌走,抓也抓不住。

  「媽姆……」小雛菊寶寶輕聲地,「媽媽?」

  這個稱呼她許久不叫,咬在嘴裡,只覺得很陌生。

  她的話語也輕飄飄地成了風,刮進靈魂寶石耳朵裡,令毫不猶豫轉身准備離開的母親停了腳步。

  靈魂寶石轉頭來看黛茜。

  她的孩子還很小。

  兩歲多,無論在氪星人還是寶石的生命軌跡裡,都只像走出了螞蟻大小的一步,稚嫩,天真,又脆弱。

  那揣著的小手,這兩天很經常地放在她掌心裡,十分溫軟,哪怕頑石,恐怕也捂出了溫度。

  靈魂寶石伸手去碰了下黛茜的發頂。

  指尖輕輕地拂過去,她道:「太矮了。下次見面,長高點吧。」

  然後把那已經開了的空間通道口一拉,覆蓋了蒼穹,一轉眼在黛茜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連足跡也沒,仿佛從沒來過。

  「媽媽走了。」黛茜道。

  她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轉頭一看,是托尼,一時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該開心,跑過去伸手要抱。

  「媽媽走嗎?」團子問。

  「她一定會再回來的。」托尼道,「何況她並沒有走遠。」

  「去哪兒了?」黛茜趕緊問。

  老父親隔著衣服在女兒心髒的位置輕輕一點:「想念的人,都在這裡。」

  他抬頭再看一眼天,抱著女兒走回家:「吃冰淇淋嗎?」

  黛茜的難過頓時被驅趕了大半:「吃!」

  出了地球的空間寶石則在被捶的邊緣瘋狂試探。找降落點不妨礙他開口調侃身側一言不發的靈魂大佬,嘖嘖道:「剛才那一幕真是催人淚下了。你什麼時候也能那樣溫柔地對我?」

  靈魂寶石把手伸了過來。

  她還沒怎樣,然而清楚同類秉性的藍毛登時警鈴大作,心知再惹恐怕要被打出銀河系,笑嘻嘻地改口:「不是還沒確定好下一個要去的地方嗎?」

  「我們去阿斯加德,怎麼樣?」

  —— —— —— —— —— —— ——

  靈魂寶石說,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黛茜能長高一點兒。

  這真是十分容易達到的期待了。

  夏天到來的時候,溫蒂拿著量尺給黛茜亮身高,在那尺上畫一條線,高興地道:「又長高了這麼多。」

  她比個乒乓球的高度給底下的團子看。

  今天是個大日子。

  黛茜還是照樣早早地起床,雖然需要大人幫助著刷牙,但已經能夠自己拿著毛巾擦臉,白嫩嫩的臉蛋搓得粉粉,再由溫蒂把那一頭淡金的發扎成兩個小揪揪,綁了蝴蝶結,十分好看。

  換上身的衣服也是好看的,只是和平常不同,今天穿著小制服裙,上頭還有徽章。

  「這樣好嗎?」黛茜開心地把亮晶晶的徽章摸了又摸,胸脯一挺,十分自豪的樣子。

  「好啊!」溫蒂道。拿著手機給她拍照。

  老父親今天深知今天的重要性,甚至不用女兒做小鬧鐘跑到臥房來叫醒,一樣早起,黛茜換好衣服跑進餐廳的時候,他已經看完晨報,摘掉眼鏡,准備喝一口濃濃的咖啡。

  雀躍的孩子小鳥一樣撲進懷裡。

  「爸爸!我的衣服好看。」黛茜道。

  她少不得還要抬頭看看爸爸今天吃的什麼早餐,看完了仍舊繞著老父親團團轉,興奮勁兒抑制不住,跑起來呼哧呼哧。

  「是嗎?」她問。

  「是好看。」托尼道,「你的包拿好了嗎?」

  「好。」團子道。

  她這會兒成了家裡最忙的人,跑上跑下,小包裡裝了手帕,裝了水壺,還偷偷放進一只彩虹小馬的玩具,准備得再齊全也沒有了。

  托尼還要把女兒的包檢查一遍。

  他是不知道別人家的孩子包裡都放些什麼,裝多了嫌多,裝少了又嫌少,最後是賈維斯說這樣小的孩子本來不需要帶過多的東西才作罷。

  吃完早餐,哈皮准時到別墅來接人,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小姐請上了後座。

  豪車行駛在大馬路上,司機抬頭從後視鏡裡看坐在安全座椅上無憂無慮搖晃著小胖腿的孩子,忽然生出無限的感慨:「我以為這一天要很久才能到呢。沒想到一轉眼,黛茜就要上學了。」

  今天是小雛菊·斯塔克第一次去幼兒園的日子。

  生日還有一個月才到,但黛茜早早地就會伸出三根手指,自豪地對大人說「我三歲」了。

  「是我大了,哈皮。」團子在後面道。

  她比別的孩子特殊些,掌握了會飛的技能,羅德上校曾經建議過,這樣小的時候請個家教穩妥一些,托尼卻覺著可以放女兒去幼兒園跟普通的孩子相處。

  畢竟總要跟常人打交道,時間問題而已。

  老父親給女兒報的幼兒園離家有些遠,要開好一會兒車才能到。

  托尼倒沒說什麼,哈皮見目的地漸漸在眼前,不免要叮囑黛茜:「千萬千萬不可以飛……知道嗎?跟別的小朋友好好相處,放學乖乖等我接你,除了我跟你爸,任何人要帶你走都不行,知道嗎?」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知道嗎」,把黛茜說得笑起來。

  「哈皮好笑。」團子道。

  「他關心你。」托尼道。

  黛茜就把小手在心上拍一拍,再鼓著臉頰一吹,把桃心吹去駕駛座:「喜歡哈皮。」

  「謝謝,我也喜歡你。」哈皮道,「我們到了。」


第193章

  黛茜·斯塔克人生第一次上幼兒園, 從被抱出車門開始。

  掩映在深深樹影之中的小紅門裡歡笑不斷,是已經入園的小朋友在教室外玩耍, 聽了滿滿一耳朵的熱鬧。

  「當小孩真是好。」哈皮深深呼吸了口空氣, 感慨道。

  他感慨完,還不見托尼牽著黛茜上前,心中狐疑, 轉頭去看。

  然後瞧見來的路上還雀躍不已的小雛菊寶寶躲在爸爸身後,這會兒到了門口,不知道為什麼就生出些害羞來,緊緊抓著老父親的褲子不肯走。

  托尼垂眸掃了眼西裝褲上夾子一樣鉗著的小手,心道早些送來幼兒園跟別的小孩相處果然不錯, 彎腰把橡皮糖扯了扯:「我可是問過你意見了。」

  黛茜未必能清楚地知道什麼是幼兒園,但托尼當時說了是來有很多小朋友、還有好東西吃的地方, 她就點頭點得飛快, 來之前一天還催,問什麼時候出發,結果現在發現真的很多人,就貓飛耳朵一樣地躲起來。

  「這裡好, 對嗎爸爸?」團子輕輕地問。

  老父親抬頭想了一下,陽光在深褐的鏡片上反射得亮亮。

  「這裡的伙食不錯。」他道, 「芝士流心的牛角包好吃, 要進了幼兒園才肯給。」

  知女莫若父。

  如果說黛茜剛才還因為聽見許多人的聲音而猶豫,現在的猶豫就少了許多,等小紅門打開, 走出來個笑容親切的年輕幼師,她也肯和爸爸一起跟在老師身後進入幼兒園。

  「黛茜·斯塔克。」教師索菲婭彎下腰來跟黛茜平視,笑著道,「今天開始就是在我們幼兒園上學的寶寶了。歡迎你。」

  「謝謝。」黛茜道。

  她東張西望,大人以為在熟悉校園環境,她自己才知道,是在尋找芝士流心的牛角包。說進了幼兒園才肯給,現在都在院子裡走了好長一段路,還是找不著面包的影子。

  黛茜雖然沒有瞧見面包,但瞧見了五顏六色的架子、蹺蹺板和滑梯,還有小蘑菇屋,兩個小朋友正捧著裝了金魚的小玻璃缸往教室裡走,搖搖晃晃,灑出許多的水。

  建築大門前,團子看見了個想都沒想到的人。

  「斯塔克先生。」那筆直站著、穿白大褂的男人瞧見迎面走來的斯塔克父女,眼前一亮,揮手揮得熱情洋溢,露出整潔的一口白牙。

  斯塔克家的私人醫生辛普森就差長對翅膀一飛飛到托尼身旁:「我等你很久了。」

  他再一看身體僵直、明顯落後了大人的黛茜,臉上那明晃晃的笑意裡就帶了點兒促狹:「哎呀,小雛菊。」

  就是這樣可惡的「哎呀」,出現在每一次黛茜挨針的時候,想忘也忘不了。

  黛茜忽然覺得,幼兒園和牛角包也沒有想像的那樣好了。

  「你怎麼在這裡?」托尼摘掉眼鏡看辛普森。

  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楓糖色眼瞳真是看幾次都叫人欲罷不能,辛普森笑眯眯地道:「我來做義工,給小朋友講基本衛生知識。」

  他每每看托尼,最後都要把目光轉移到黛茜身上,看小雛菊寶寶跟躲大灰狼似的躲他,比給病人打針還有意思。

  何況黛茜一直在好好長大,除了必要的體檢,要看家庭醫生的次數不多,辛普森在家裡閑得抖腿,出來奉獻社會尋找存在感,不想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索菲婭,從今天開始我要天天在你這裡做義工。」辛普森昂首挺胸。

  「還是不要了。」索菲婭感覺肩頭沉重,「你說得太可怕,上次已經嚇哭兩個小孩。我不想被家長投訴。」

  「沒事。」辛普森道,「叫他們跟我的小雛菊學學什麼叫勇敢。她每次都不怕打針。」

  明明是怕也沒有用。跑了最終要被老父親捉回去,無論威逼還是利誘,針尖都要戳進嫩嫩的皮膚裡,十分令小孩難受。

  黛茜不想勇敢,拉著爸爸的大手使勁兒要跑。

  「不是我上幼兒園,女士。」托尼把腳底抹油的女兒一抱,舉得高高,「我要去上班,下午來接你,你在這裡跟其他孩子一起玩,要尊重人有禮貌,知道嗎?」

  「下午嗎?」團子的興奮勁兒因為辛普森沒了一半,現在又因為爸爸要走沒了另外一半,「我自己在,爸爸。」

  「能照顧好自己嗎?」老父親問。

  黛茜想想,知道是跟爸爸拉了勾的,安靜半天,還是慢慢應了「能」。

  既然這麼樣,托尼就把女兒交給索菲婭,和哈皮走出幼兒園,驅車離開。

  團子跟老師站在一塊兒,直望到爸爸的背影消失在遠遠的小紅門外,一低頭,嘴巴不由自主地扁起來。

  她要堅強,就金魚似的鼓了臉蛋呼兩口氣,小手捏著衣擺,沒有哭。

  辛普森在旁邊瞧著,覺著這小的真是可愛又可憐,不由要開口逗她:「斯塔克先生就這樣走了。」

  黛茜一動。

  她也不說話,抬頭瞧爸爸離開的方向,大眼睛裡漸漸噙了薄薄的一層淚水。

  剛剛分開,就想爸爸。

  還是沒哭。

  辛普森悠悠地添油加醋:「我現在追出去,跟斯塔克先生一起回……」

  話沒說完,就被索菲婭一個拳頭堵了嘴巴。

  再看黛茜,禁得起第一重考驗,大人再提爸爸,她就真忍不住,抬起小手把眼淚抹了又抹。

  「你看!」索菲婭道。

  辛普森臉上的笑意登時收了又收,瞧寶寶現在只剩了可憐,摸摸鼻子,生出兩分歉疚,蹲在黛茜身旁,掏出手帕來:「小雛菊我開玩笑的,我就跟你在一起,哪裡也不去。」

  團子一下哭出聲。

  或許比起跟爸爸的短暫分離,和辛普森永遠待在一起,才是最讓幼兒難受的。

  上哪兒說理去。

  後來慢慢讓寶寶止了哭泣的,還是幼兒園裡其他小朋友的圍觀。

  比黛茜還小的孩子都有,最小的才20個月,在地上慢慢地爬,瞧見有個姐姐在哭,好奇地探出腦袋張望。

  團子發現許多雙的眼睛都看著自己,感到不好意思,把小臉上的淚痕抹一抹,跟在索菲婭身後進了活動室。

  25到36個月的Old Toddler階段的寶寶有很多有趣的活動課,黛茜來的這會兒還不上課,索菲婭將她領到孩子堆裡,笑道:「你看喜歡哪個玩具?」

  黛茜就把背上背的小包摘了,拿出自己帶的彩虹小馬,再看看其他湊成堆玩耍的寶寶,手指悄悄地在底下一摳一摳,問:「下午要來了嗎,阿姨?」

  「下午要等吃了午飯才來呢。」索菲婭道,「我是這兒的老師,你叫我蘇菲,好嗎?」

  「好。」黛茜道。

  幼兒園裡的確是很熱鬧。每個年齡段收的孩子雖然不多,黛茜的班裡才10個,但都聚集在活動室裡,一人一句,總也沒有安靜下來的時候,過沒一會兒就有一個哭起來,又惹了許多的圍觀。

  團子不圍觀。

  她安安靜靜坐在那兒玩自己的玩具,口渴了就在包裡翻水壺,慢慢地喝一大口,這麼對比起來,盡管一開始哭了,終歸還是比較讓老師省心的寶寶。

  只是彩虹小馬在手裡鼓搗了很久,旁邊就有玩具箱,她怎麼也沒想著要去拿公用的玩具。

  別人的東西不可以隨便拿這句話,托尼說過,黛茜倒好好地記在了心裡。

  旁邊有兩個寶寶喝水,把水灑了,團子在旁邊瞧著,下意識往角落裡縮了縮。

  她等著機器人或者老師過來把水擦掉,結果索菲婭竟然沒有,而是把抹布給了灑出水的兩個孩子,教他們用布洗掉地板上的水。

  黛茜一雙大眼睛瞧著,小手在空氣中抹了抹,也學著處理弄髒了的地板。

  她玩了許久的小馬,覺得沒有意思,一抬頭瞧見落地窗外頭的花開得很好,正是陽光充足的時候,微風吹過,粉的白的花朵在風中蕩漾著,叫人心情舒暢。

  團子抱著小馬走過去,趴在窗玻璃上看,看得大眼睛彎彎。

  她家裡新種的小雛菊後來長得很好,也開了花,有許多的顏色,她每天都和溫蒂一起拿著水壺出去澆水。

  「你擋住我。」旁邊有個脆生生的聲音道。

  黛茜轉頭去看,是個坐在落地窗旁看書的同齡人。他看起來要大些,說不定已經過完了三歲的生日。

  他腿上擺著的厚厚的兒童版百科全書已經翻了一半。

  放眼望去,整個兒童活動室裡,最安靜不搞事的除了黛茜,恐怕就是他。

  黛茜往旁邊挪了挪,並多看了這個男孩子兩眼。

  他有和她爸爸一樣的柔軟的褐發,還有跟她一樣的藍眼睛,令她生出兩分親近感來。

  可惜團子覺著親近,看書的小男孩不覺得。

  他低頭瞟了下書頁上的光,抬頭道:「你要問我為什麼在這裡看書嗎?」

  「媽媽說光下看對眼睛不好,可只有這裡安靜。」

  他話說得真流利。

  黛茜完全沒想過要這麼問,聽見問話,懵懵地搖頭。

  然後見那個孩子手招一招:「再過去一點。」

  團子聽話地再往旁邊挪了挪。

  或許她願意聽他說話,又十分配合,令他不由得抬頭認真地看她一眼。

  他的制服很整潔,顯然不愛在地上滾,也不喜歡跟別人一起玩。

  「你是新來的。」小男孩道,「我沒見過你。」

  「我今天來的。」黛茜輕輕道。

  要是托尼瞧見這一幕,不知道會不會覺出兩分欣慰。

  他的女兒剛到幼兒園不適應,剛才還想爸爸,現在不知不覺,會跟小朋友說話了。

  「是這樣。」小男孩思考了一下,「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嗎?我是謝爾頓·李·庫珀。」

  「你叫什麼?」


第194章

  幼兒園的放學鈴聲, 所有寶寶和老師都喜歡。

  上了一天學的幼兒園新鮮人小雛菊·斯塔克在幼兒園裡如願以償吃了香香的芝士流心牛角包,並成功因為午餐吃得最多給所有老師留下了深刻印像。

  團子伸出小手要第四個面包時, 索菲婭擔心撐壞她的胃沒有給, 在那巴巴的眼神注視下生出許多的負罪感。

  做老師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好在除了牛角面包,蔬菜也很好,魚肉綿軟鮮香, 除了牛奶黛茜不喜歡,其他的都吃得很好。

  黛茜瞧著時鐘數著分秒好不容易盼到的下午終於到來,放學鈴聲還沒響,她就默默地把彩虹小馬和水壺都裝進背包,專心致志等著活動室的大門打開。

  跟她一樣為回家做了萬全准備的還有今天剛認識的謝爾頓。

  他是個與眾不同的小孩, 不愛出外頭玩耍,小小年紀就認識許多的字, 一本兒童百科全書讀得飛快, 到放學的時候已經合上厚厚的一本歸還了幼兒園的圖書室。

  大班的小朋友讀起來都有些吃力的書,他看得津津有味。

  「書好看嗎?」吃午餐之前,黛茜坐在謝爾頓旁邊問。

  「好看,知識很多。」謝爾頓翻過一頁。

  「是熊。」團子指一指書上的圖片。

  「是北極熊。」謝爾頓道, 「北極熊的皮是黑色。讓我看書,好嗎?」

  這是不希望別人打擾的意思。

  他仿佛半點兒不想交朋友。

  斯塔克家的千金脾氣很好, 別人不理她她也不生氣, 配合地往旁邊坐了坐,等坐得無聊,終於去找索菲婭問可不可以拿書, 得了一本大插畫的童書。

  黛茜看看圖畫,再看看謝爾頓捧著的百科全書上的大字母,忽然生出點兒羨慕。

  她會數數,但還不認識很多的字。

  鏡頭隨打響的鈴聲一轉,投向活動室裡許多的小腦袋。

  團子背上背包,高興地道:「爸爸來了!」准備一路小跑出活動室,直奔小紅門。

  而謝爾頓——他早在鈴聲響起的第一秒就如離弦的箭般飛了出去,速度驚人,連個影子也找不著。

  「這個孩子簡直是班上的奇跡了。」索菲婭的同事——另一位老師靠近索菲婭,低聲感嘆,「智商奇高,瘦弱的小身板還能在每天放學時爆發出超強的運動潛力……當然了,也只有這麼幾秒鐘。」

  托尼早早地等候在紅門之外。

  他來得比幼兒園放學時間要早,優哉游哉坐在駕駛座上等女兒,等到了一波蜂擁而出的小孩子。

  黛茜夾雜在孩子之中,不知道爸爸今天下午開哪一部車來接,正東張西望,隨即望見了開門下車的老父親,興奮得小臉通紅,把手呼啦啦地揮舞:「爸爸!」

  大名鼎鼎的托尼·斯塔克也有跟普通父親一樣到幼兒園門口接孩子的這麼一天。

  熱情的團子跑到跟前,張開手臂把爸爸一抱,快樂地道:「我好想我的爸爸。」

  「牛角包好吃嗎?」托尼問。

  說著把女兒放進了車後座。

  「好吃,爸爸。」黛茜坐在安全座椅上,手舞足蹈地比劃,迫不及待要告訴爸爸自己今天大半天都在幼兒園做了什麼。

  「聽故事了,爸爸。」團子道,「還有小木馬,還有看書。」

  托尼發動汽車,一邊看倒車鏡一邊道:「認識幾個小朋友?」

  黛茜想了想,豎起一根手指:「一個。是謝爾頓。」

  老父親「唔」一聲:「是個男孩子。你挺厲害。」

  「謝爾頓厲害。」黛茜道。

  女兒上幼兒園回家,做家長的一堆問題要問,明明才分開幾個小時,卻好似缺席了黛茜成長的一大截軌跡。

  團子不在家,溫蒂感覺莫名地有些寂寞,更寂寞的是小黃人。

  以往跑上來都能看見的小雛菊寶寶如今上學去了,面對各種各樣未知的危險,或許踩到個積木摔倒在地沒人管,或許有幼兒園霸凌,又或許午餐沒吃飽,長此以往面黃肌瘦,小黃人們每每想像,都要難過得流出眼淚。

  「她是去幼兒園,又不是去監獄。」托尼把小黃人腦袋一頓敲。

  黛茜這樣小的孩子沒有作業,回了家可以盡情地玩。

  但團子記得清清楚楚,放學鈴聲打響之前,謝爾頓跟老師說了好一通的話,還要了一張紙,她去問那是什麼,謝爾頓告訴她是作業。

  她再一看,上頭有很多的一二三四五,還有符號,並不能看懂,就放棄了也跟老師領同樣一張紙的決心。

  黛茜第一天上幼兒園,起初還想爸爸,後來漸漸習慣,又因為牛角包果真很好吃,往後再早早地起床上學,她就不黏人,牽著爸爸走到紅門還自動自覺地放了手走進去,越發讓做家長的感覺,孩子是大了。

  而讓黛茜喜歡上幼兒園的原因之一,是班上有個不聲不響、沒有小朋友一起玩的謝爾頓·李·庫珀。

  他長得倒是很可愛,頭發像個小老頭樣梳得一絲不苟,後來有一天他知道有發膠這麼個偉大發明存在,就再也不肯用梳子蘸著水梳頭。

  謝爾頓是個怪孩子,幼兒園的大孩子說。

  「他玩剪刀石頭布老是贏!」

  後來知道,是他記憶力太好,把所有人的出拳規律都記住了。

  「他老是洗手!洗手怪!」

  這不能怪他,畢竟他有輕微潔癖。

  「他老是看書,還提怪問題。」

  用多少種方法能夠算出兩個數相加等於十這種問題,對幼兒園小朋友來說是怪了些,但也可以說是謝爾頓擅長思考。

  黛茜以往接觸過的小朋友都是浮雲,往往在廣場、游樂園、超市見上一面就再沒見過,難得見這樣有趣還天天接觸得到的。

  謝爾頓未必時刻搭理她,她倒是喜歡往他身邊湊。

  團子還發現一個秘密:謝爾頓有一個同歲的姐姐,叫米茜。

  米茜·庫珀跟黛茜在一個班,發色偏金,一天捏橡皮泥的時候跑過來,要拿謝爾頓多出的紅色橡皮泥。

  「不行。」謝爾頓無論什麼時候都坐得很端正,低頭認認真真用橡皮泥捏火車頭,板著一張小臉拒絕,「我等一下要用這些。不然車廂就不夠了。」

  「我要。」米茜道,「我是姐姐。」

  她伸出一只手。

  謝爾頓看她一眼,雖然不情願,到底還是掐了一節,放進她手裡。

  而米茜之所以注意到黛茜,不光因為黛茜正坐在謝爾頓身旁,還因為她那頭淡金的扎成了小包包的發十分好看,更因為,黛茜用的發飾閃閃發光,很吸引眼球。

  就算是個才上幼兒園的小孩,也有愛美之心。

  「你好看。」米茜對黛茜道。

  她還告訴黛茜,謝爾頓和她是一起從媽媽肚子裡生出來的雙胞胎。

  黛茜張大了嘴巴。

  她看看謝爾頓,再看看米茜,想想兩個這麼大的寶寶同時塞在媽媽肚子裡,比吃撐了肚子還要鼓,頓時覺得驚訝又害怕。

  肚皮破了怎麼辦呢?

  「我媽媽肚子大。」米茜道,「沒事。」

  黛茜於是又很想親眼看看這個肚子大的媽媽是什麼樣子。

  米茜喜歡找黛茜玩,黛茜又喜歡和謝爾頓一起玩。

  和兩個小女孩相比,謝爾頓真可以說像個完完全全的大孩子了,不僅說話說得多,知道的事情也多。

  據說他本來不喜歡上幼兒園,但因為這裡的幼兒園圖書很多,園長還是教授,能回答很多很多小孩子不知道的問題,他才點的頭。

  庫珀雙胞胎都來自德克薩斯州,還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父母換了工作搬到紐約,因為家裡有個有錢又喜歡他們倆的遠房親戚資助,送到這裡來上幼兒園。

  「教育對孩子的一生至關重要。」那位親戚這麼說。

  這句話十分有道理。

  謝爾頓接受了教育,相應的反饋就是,他出口就來的知識,比幼兒園裡其他孩子都要多。

  他絕不在地上打滾,因為地上有很多細菌。

  黛茜回到家裡,就問爸爸:「什麼是『細菌』?」

  Bacterium這個多音節詞,她在幼兒園反復念了好幾遍。

  謝爾頓還會拼寫,用英文字母寫阿拉伯數字,蠟筆塗在畫畫本上,黛茜畫的是兔子,他寫了整整一張紙的英文。

  然後團子回到家,自己也能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阿拉伯數字一二三的英文,握筆握得還蠻好,「三」有五個字母,也正確地寫了出來。

  「這真是三歲小孩該在幼兒園學的東西嗎?」溫蒂感到驚奇又疑惑。

  她還把黛茜第一次自己寫的字貼到玩具房的牆上去。

  團子握著蠟筆道:「謝爾頓寫的。」

  絕大多數時候,這樣展開在幼兒與幼兒之間的學術交流都很正常,黛茜能多學點兒東西,確實很不錯。

  但謝爾頓的記憶力太好,有時候難免鬧出點兒笑話。

  這天托尼載女兒回家,在路上照常問:「今天學到什麼新東西?」

  「爸爸。」黛茜興致勃勃,果然也有新鮮事要跟爸爸分享,「謝爾頓說,謝爾頓的爸爸說,謝爾頓的蛋……」

  她想了想,回憶謝爾頓不經意復述的話:「蛋沒有落進袋子裡。怎麼辦呢?」

  「蛋?」

  托尼先是不解,等迅速反應過來,一口氣嗆得直咳嗽。

  帥氣逼人的成熟臉龐不知是因為嗆的還是怎樣,一時之間有些漲紅。

  「我們送他一個好嗎,爸爸?」黛茜問。

  「不。」老父親堅定地道,「我們家沒有可以送他的蛋,叫他自己長。」

  他沉默兩秒,隨即改口:「收回這句話,千萬不要對他說。」


第195章

  黛茜不知道老父親為什麼不肯送一個蛋給謝爾頓, 還不能對謝爾頓說,瞧他在駕駛座上咳嗽連連, 還想伸手替爸爸拍一拍, 可惜安全座椅桎梏了她的行動,只好關切地道:「爸爸沒事嗎?」

  「沒事。」托尼道。

  「爸爸小氣嗎?」黛茜又問。

  「不是小氣。」托尼道。

  他一時找不出說明自己並非小氣的證據,再抬頭從後視鏡裡一看, 瞧見團子天真又好奇的藍眼睛,一陣胸悶,強行解釋:「這是小男孩的秘密,他告訴你,你不能說出去。同理, 我跟你說的話也是秘密,不能說出去。你是不守承諾的人嗎?」

  黛茜就搖頭:「我不是的, 爸爸。」

  小雛菊寶寶覺得心頭十分沉重, 一下背了兩個人的秘密。

  也不是她自己要聽的。

  「如果可以,在你這個年齡,我希望類似的秘密謝爾頓說得越少越好。」托尼道,「如果有比彼得大的人跟你說蛋掉進袋子, 你一定要回家告訴我,知道嗎?」

  黛茜臉上流露出疑惑來:「秘密不可以說, 爸爸。」

  真是挖坑自己跳。

  老父親的臉色越發深沉:「我是你爸。十八歲之前你都要告訴我。」

  團子似懂非懂, 但看爸爸十分認真的樣子,還是乖乖道:「好吧。」

  在路上鬧了個紅臉之後,托尼回到家, 開始認真思考女兒跟幼兒園同學的關系。

  他知道黛茜跟謝爾頓關系比較好,但蛋進袋子的事也說,未免太好了些。

  小謝爾頓恐怕不這樣認為。

  黛茜抱著球跑過去,脫了西裝外套的老父親招招手:「過來我這裡。」

  團子玩得正在興頭上,放慢了腳步,有些戀戀不舍:「等等我好嗎,爸爸?」

  「可以。」托尼道。

  他起身去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裡拿了個盛冰淇淋球的杯子。

  這下不用叫,沒一會兒就有個抱著球的寶寶溜了過來,親親熱熱地挨著大人,大眼睛直往冰淇淋杯裡看。

  「爸爸吃冰淇淋了。」黛茜道。

  「你要嗎?」托尼挖了一勺。

  黛茜馬上高興起來,彎腰把球放了,張大嘴巴:「我要!」

  做爸爸的於是把孩子喂了一口,等她張口還要,就把冰淇淋放在旁邊,正色道:「我要跟你講事情。」

  「什麼,爸爸?」團子揣著小手,冰淇淋沒了她不失望,貓舔嘴巴似的把剛才又香又濃的甜味兒回味了一遍又一遍,看見爸爸認真,一張臉小婆婆似的漸漸板起來,爬上沙發,坐在了大人身邊。

  「看我的手。」托尼道。

  他虛虛點了一下黛茜的小胸脯:「這個地方。」

  再點一下制服裙前面:「這裡。」點一下制服裙後面:「還有這裡,無論跟小孩子玩還是大人玩,都不准別人碰,知道嗎?」

  黛茜低頭看看:「為什麼呢。」

  「別人亂碰就是做壞事了。看也不能讓看。」老父親道,「你知道遇上別人做壞事要干什麼。」

  「要說不行。」黛茜道。

  「很好。」托尼總算有些滿意,讓女兒吃冰淇淋吃了個痛快。

  說是痛快,其實不過才挖了一個球,但對於黛茜來說,已經是太奢侈了。

  老父親對別人亂碰他女兒的擔心,其實至少在謝爾頓身上可以減少一點兒。

  謝爾頓很不喜歡身體接觸,就算跟他的姐姐米茜,也是能不碰手就不碰手,像上次給橡皮泥,他是小心翼翼捏住頭的那一端,把尾巴給的米茜。

  黛茜不常玩泥巴,手很干淨,但謝爾頓也是不碰的。

  「我不知道有沒有細菌。」謝爾頓正經地道。

  他就沒有不正經的時候。

  索菲婭常常感嘆,幼兒園裡要全是像謝爾頓一樣的孩子,不知道省多少心。

  隨後想想這個三歲小老頭過於流利的表達和過於旺盛的求知欲,又不禁要搖頭。

  平心而論,謝爾頓是很讓人省心。

  黛茜也讓人省心,但有時候跑來跑去,還會不小心跌倒碰髒衣服,中午吃飯吃得又快又多,老師要多注意她的碗是不是空了,比較之下,謝爾頓除了不能攔著他放學衝出教室,也沒有其他要操心的地方。

  有這樣多的好處,然而謝爾頓畢竟是個人,是三歲的幼兒園小孩。

  他也有弱點。

  黛茜每天上幼兒園都能發現點新東西,今天自由玩耍的時候,她發現謝爾頓害怕氣球。

  准確來說,是害怕氣球摩擦時發出的吱吱聲,就像用手劃黑板一樣讓人難受。

  團子之所以發現這一點,是因為有兩個大班的孩子拿了氣球在活動室玩,就站在謝爾頓身邊,用手搓得吱吱作響。

  謝爾頓正看書,聽見聲音,身體頓時一僵,轉頭望向那兩個小老哥,眼睛睜得大大,仿佛整個人被雷劈了一般,明顯很不舒服。

  黛茜在用積木疊大橋,已經做好了一半,不經意轉頭瞧見謝爾頓的表情,生出兩分關心,拿著積木問:「你不好嗎?」

  「我很不好。」謝爾頓道。

  他抖抖擻擻地再度轉頭去看那兩個仿若未聞照樣玩氣球的同學,打個寒戰,道:「這個聲音非常可怕。」

  他捂住耳朵,提高些音量,問他們:「去別的地方玩好嗎?」

  「不要!」搓氣球的其中一個孩子嘴巴扁扁,「怪孩子還膽小!」

  「我不怪。」謝爾頓道。

  他的聲明沒有被同學聽進耳朵裡,氣球還在吱吱吱、吱吱吱地響,別的小朋友聽見不覺得,聲音進了他的耳朵就無限放大,還自帶3D循環,看他一張臉憋得通紅,就知道十分難受。

  黛茜看得也一臉苦巴巴。

  她探著腦袋張望,發現索菲婭正給活動室另一頭把顏料灑了的小朋友收拾殘局,估計一時半會兒過不來。

  老師真是辛苦。

  氣球還在搓,謝爾頓還在捂耳朵。

  黛茜再看一會兒,丟下未完工的大橋站起身,走去玩氣球的同學跟前,輕輕地道:「他不舒服。」

  「可是我們想玩氣球。」叫謝爾頓怪孩子的那人說。

  「你們可以玩。」黛茜道,把兩只小手搓了搓,「不要這樣好嗎?」

  「為什麼?」

  「他不舒服。」

  「不關我們的事。」那孩子道,「你走開一點!」

  他感覺受到挑釁,作對似的把氣球搓得更加大聲。

  可憐的氣球被搓得扁扁。

  黛茜沒有走開。她抬眼看看這兩個大同學,他們還睜大眼睛看她,試圖嚇人,可惜沒把她嚇退。

  大眼睛看大眼睛,都睜得呼呼圓。

  「這樣不好。」團子道。

  她突然伸出手去,出其不意,把他倆的氣球捉在手裡。

  兩個大些的當然不肯,嗷嗷地來搶,只見黛茜那小手一捏,隨即聽到「砰」一聲,圓圓的球霎時間爆成了乳膠碎片。

  這樣神武的舉動,並不是出自黛茜的本意。

  她想把氣球放在遠一點兒的地方,見他們要搶,下意識捏了一下,哪知道就這麼爆掉,自己也是一個激靈。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了長達三秒鐘的茫然。

  黛茜眼裡有了一點兒淚花。

  對面裡兩個大的正要哭,不想她先含淚,一時都不知道要哭還是不哭,最後那個話多的道:「你干什麼哭!」

  「球破了。」黛茜把飛落在地上的碎片撿起來還給他們,「對不起。」

  大同學接過碎片,張張嘴要大聲告狀,不知道為什麼又有些心虛,轉身一溜煙似的跑了。

  也沒有叫人賠他們的氣球。

  黛茜站在原地,低頭摸一摸手。

  剛才氣球破的時候把她手彈了一下,有點兒疼,好在沒有受傷。

  她摸完手,並不想哭,趕緊把眼裡疼出來的淚花也抹掉了。

  團子抹眼睛的時候,謝爾頓在後面默默地看,沒有說話。

  米茜走過來:「嘿!你在發什麼呆!」

  他把臉一扭,放下了捂耳朵的雙手。

  中午吃午餐的時候,黛茜還坐在謝爾頓旁邊的位置上。

  今天沒有牛角包,但新做的甜甜圈也好吃,上頭灑了雪白的糖霜,裡頭還有草莓醬夾心,咬一口,甜蜜蜜粉津津的草莓醬就流淌出來,孩子們都吃成小花貓。

  黛茜吃得尤其歡快,小手抓得黏黏,吃完了自己的一份,照例舉手叫老師,還想再要一個。

  索菲婭過來,瞧著她充滿希冀的藍眼睛,有些抱歉:「今天的甜甜圈只有每人一個的份,其他的菜還多余,你要嗎,黛茜?」

  團子生出一點點的失望。

  但沒有甜甜圈,吃菜也很好,今天中午還有焗大蝦,她也喜歡。

  她拿起勺子,要舀一顆西藍花放進嘴裡。

  冷不防旁邊伸過來一只干淨又柔軟的手,手裡托著一個用紙墊了底的甜甜圈。

  完好無損,一口也沒有咬過。

  黛茜轉過頭去,看見謝爾頓的臉。

  「給你吧。」謝爾頓道。

  他把甜甜圈往黛茜跟前送了送,還是那麼一副小老頭淡泊名利的表情,抿一下嘴唇,輕輕地道:「謝謝你幫助我。」

  「給我嗎?」團子高興得大眼亮晶晶。

  她趕緊伸手把甜甜圈接了過來,黏黏的手指碰到謝爾頓干淨的手指,他顫一下,但沒有躲開。

  全班唯一一個吃了兩只甜甜圈的小雛菊寶寶幸福得簡直要長出小翅膀。

  黛茜珍惜地小口小口吃甜甜圈的時候,大概沒有想過,比得了謝爾頓午飯更值得高興與自豪的事情,是謝爾頓肯讓她觸碰他的皮膚。

  管他呢。甜甜圈真是好吃。

  謝爾頓默默瞧著黛茜把甜甜圈咬了一口又一口,悄悄吞一點口水,心想其實應該分給她一半。

  然後他抬起那只被小黏手碰了的手,看看。

  餐廳大門隨即有個矮矮的身影呼嘯而出,往洗手間的方向百米衝刺。

  「哇哦。」索菲婭看向門口,驚嘆道,「破紀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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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綜英美)超英的小團子》作者:遙情八遐【完結+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