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0-3-8 11:15
《(綜英美)超英的小團子》作者:遙情八遐【完結+番外】
文案:
我羅大盾/大黑豹/大蜘蛛/大教授/大老爺/大記者/奧丁之子/正牌船長/星際大特工就是餓死,死外邊,從這裡跳下去,不會幫鐵罐帶一下孩子!
小團子真可愛=3=
內容標簽: 英美衍生 甜文 超級英雄
搜索關鍵字:主角:小雛菊·斯塔克 ▏ 配角:超級英雄 ▏ 其它: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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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20-3-8 11:17
第1章
2016年9月,美國紐約北部,天氣晴朗,萬裡無雲。
四面環海的豪華別墅以南緩緩駛來一輛低調的銀灰色雪佛蘭。
雪佛蘭開到別墅跟前,左轉進了旁測開放的地下車庫入口,一路暢通無阻。
從車裡下來一穿黑夾克的高個子,拎著綁蝴蝶結的布娃娃,一雙加了人造機械外骨骼的腿行走得很穩。
不看臉也知道他是誰。
詹姆斯·羅德,前美國空軍上校、陸軍武器開發部部長,復仇者聯盟成員,人稱「戰爭機器」。
當然,他今天來這裡不必用以上任何一種身份,僅僅「托尼·斯塔克朋友」的名片就足夠讓他通過別墅智能管家的安保系統了。
羅德往前走。
進電梯之前順手拿了車庫冰箱裡紅罐的肥宅快樂水,單手拉環,氣泡湧上來「噗滋」一聲。
電梯升降間仰脖灌進兩口汽水,再放手電梯門已開。
外頭是超大的環形客廳,一眼望去沒看見人,有電視聲,是在看新聞。
「你今天好閑。」羅德道,走到躺了個人的沙發邊去,彎腰坐下,一面說話一面四處張望,「不用研究裝甲麼?」
「你踏進這裡之前賈維斯正在做巴哈馬群島的度假計劃。」葛優癱的鋼鐵俠——兼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再兼復聯創立者——從手機屏幕裡摳出個泛藍光的小立方體,往空中一拋一捏,捏開一客廳巴哈馬群島的大好風光,還帶隨機慢放,「真可惜,要推遲一天了。」
他這麼說話,楓糖色的眼瞳裡分明挑著幾分明亮而戲謔的笑意,配那修剪得宜胡須下微樣的唇,看著真是迷人。
今天不出門,托尼穿的是便裝,與西裝革履或全副武裝不同,多了些令人心生親近的隨意。
「不懟我你仿佛會死。」羅德無語凝噎,握著手裡柔軟的布娃娃,三句話不到就要日常一問,「黛茜在哪?」
「在睡覺。」托尼道。
看羅德要起身,趕忙抬手制止:「不准去。才哄睡半小時,我還想再自由一會。」
羅德哪能聽他的:「聽說她最近在學話,會叫個什麼?」
不知是不是上校的錯覺,提起這個再正常不過的話題,托尼的臉色一瞬間分明有點僵。
他張張嘴,組織語言組織須臾,到底把頭一偏,揚聲道:「我怎麼知道。」
羅德一聽就明白有貓膩,要再追問,逢著機械手臂笨笨送飲料過來,才暫時轉移了注意力。
「不用了,我剛才喝過。」羅德抬眼往那托盤上一看,瞧見某樣東西,見怪不怪地翹嘴角笑。
那裡頭日常有嬰兒果汁。
不喝歸不喝,笨笨得到指令離開之前,他還是伸手去拿起那包軟軟的嬰兒果汁,在手裡捏了捏。
密封包裝裡的果汁被擠到兩頭,又慢慢地倒流回中央。
「我就看一眼。」上校看寶寶的一顆心不死,把托尼的手一推,「不會吵醒她。」
相比時常惹起世界性轟動的好友,至今不露真面目的小寶寶簡直成了羅德心尖尖上的明珠。還記得上次他來,小小的一團肯乖乖給抱,治愈得魂都半空蕩漾。
「不行。」托尼鐵面不松口。
「你這個人簡直太自私。」羅德道。
略略略。
但好事永遠不嫌遲。
吐槽的話音剛落,就聽見賈維斯溫柔的金屬嗓音,像電波裡流淌的水,說的是個好消息:「先生,黛茜小姐在找您。」
「醒了?」羅德喜出望外。
他倒是高興,余光裡身影一掠,剛還葛優癱的總裁「嘖」地一躍而起,以虎的力量豹的速度,身不由己往走廊盡頭開著門的嬰兒房去。
真的是身不由己。已經成了條件反射。
托尼·斯塔克別墅裡有個嬰兒房——一年前這樁新聞上娛樂版頭條,八卦炒爆了整個曼哈頓上東區。
可惜出多少價錢也拍不到斯塔克家孩子的正臉,即便拍著了,最後也被巨額公關壓下去,活活熬老了許多看熱鬧的心。
托尼走進房間。
那搖籃床的圍欄上正趴著小小一個身影,面團一樣軟綿綿,一見他進來,馬上抬起頭。
一雙腳竭力地踮著,也不知道踮了多久,堅持到現在,小胖腿一軟,整個身子都往後倒,一屁股坐在了堆起的薄毛絨被子上。
如果這時候有個外人來看,想必很能贊同托尼公關新聞的做法——難怪他保護得那樣好。
誰家有個小天使似的女兒,都不舍得放在聚光燈下當別人的談資。
那坐在搖籃床上的團子精致可愛得不得了。
淡金的小頭發因為睡覺軟軟地亂作一團,翹起幾根呆毛,粉嫩的臉蛋泛著初醒的嬰兒一般的紅暈,尤其一雙大大的藍眼睛,比最漂亮的寶石也不差,此刻眼眶裡滴溜溜地含了一包眼淚,要哭不哭的樣子,不知道是一屁股坐下坐疼了還是因為醒來沒看見人。
身上防抓傷的兔子連體睡衣也被扯得歪七扭八,一身的奶味兒,走近就聞得清清楚楚,再堅硬的鐵石心腸也要一軟,撫著心口憐惜地嘆一聲。
回去就組建偷孩子小分隊。
「怎麼?你還很委屈。」托尼沒有馬上去抱那團子,抬起下巴,抱臂眯著眼睛看她,「為什麼不睡久一點?」
這樣復雜的問題,小雛菊寶寶怎麼回答得了。
她一眨眼睛,嘴巴扁起來,終於慢慢地嗚咽一聲,手腳並用地爬到圍欄邊,動作很快,倒像一團呼嚕嚕滾動的柔粉,到了跟前,伸出兩只小手用力抓著欄杆,要再站起求著他抱。
會走路也才半個月前的事情,小胖腿剛才支撐了那樣久,怕現在再站就要摔。
因而還沒等小團子站起,腋下就來了雙大手輕輕松松地一提,,被小兔睡衣包裹的團子雙腳靈活地縮著,馬上給抱在溫暖的懷抱裡。
托尼身上的味道熟悉得令人心安。
黛茜蠕動蠕動,面捏一樣軟的小手伸去緊緊抓著他的衣服,扯出一朵帶褶皺的花。
剛睡醒沒看見大人有些失了安全感,這會兒找回安全感,卻好像還沒能滿足她。
鋼鐵俠的臉色隨這小東西的動作逐漸詭異起來。
羅德興衝衝進房間的時候正看見這一幕——粉嫩的團子依偎在托尼懷裡,臉一個勁往他胸膛上拱,小手將他套頭的黑T恤領口扯得很低很低,幾乎露了一半的胸肌。
實打實的肌肉,包覆著鋼鐵般的筋骨,力量無窮,父性十足。
羅德對這情景已經見得多了,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著托尼將衣服從黛茜攥緊的小手中奪回。
老父親與女兒四目相對,臉繃得緊緊,嚴肅教育:「這話說一年了。我沒有奶給你喝,好嗎?」
小團子突然被搶了手裡的衣服,呆呆地愣了一秒在那裡。
手指還虛虛地抓一抓空氣,聽著托尼的一番話,一句也聽不懂,唯獨確認他不肯給喂,盈著的眼淚終於微微濕潤眼眶,沒控制好「嗚」地抽泣一聲,又馬上止住了。
這軟軟的一只居然很倔強,自己把手握成個小拳頭擦掉眼淚,才再度往托尼懷裡鑽。
「來,寶貝,看我。」羅德一顆心早融成了水,過去作勢要抱她,「伯伯給你泡奶粉。」
但這句話似乎沒起到什麼作用。
黛茜鑽了半天,偏偏托尼無動於衷,一雙無情的大手抱起她,拿得遠了些,像要放回床上去的樣子。
真壞。
團子絕不情願離開父親的懷抱,小腳蹬著,實在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連抓著衣服的手也給輕輕掰了開去,呀呀抗議兩聲無效,兩眼淚汪汪,簡直又要被弄哭,一邊伸長手要再抱,一邊委委屈屈又奶聲奶氣地叫:「媽姆……」
此話一出,托尼的臉立馬黑了一片。
鍋底也沒這麼黑。
反倒是旁邊的羅德聽清黛茜叫了什麼,噗嗤一聲。
這下黑裡還帶點要揍人的青了。
第2章
2015年,托尼·斯塔克經常會做同一個夢。
人說夢境是對潛意識的折射,能照見隱藏在諸多束縛下的本我,還有說,夢預告即將到來的現實。
在夢裡他有一個綿軟可愛的孩子,小小的,抱在懷裡像抱著安靜的小樹袋熊。
此時此刻,小樹袋熊正放平了身子趴在軟沙發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開嬰兒果汁。
羅德坐在一旁,輕輕用手撫一下黛茜的背脊,見那團子飛快地轉頭來看,「呦呦呦」地逗起來。
「你適合當個幼兒園園長。」托尼揶揄道。
「要都是像她這樣的孩子我還真巴不得。」羅德倒是從善如流,食指伸過去,誘著小團子伸手來抓,嘆息道,「造物主不公平,同樣是人,命跟命這麼不一樣。」
「抱回去,給你抱回去。」董事長木著臉做了個「請」的手勢,「吃得消算我輸。」
他這麼說話,手上半點沒閑著,果汁包遞到左手邊去,讓機械手臂切開個小口,末了對咂著小嘴看回這頭的黛茜勾勾手指:「去拿你的奶瓶。」
這時候團子的領悟力就好得不得了,聽見平日最熟悉的一句話,知道有東西吃,在沙發上咕嚕坐起身,慢慢地調轉了個方向,伸小腳探到地板,也不用羅德牽,搖搖晃晃地自己就去了透明圓角茶幾前,把笨笨老早放在那兒的奶瓶捧了,又吭哧吭哧地到老父親那去。
軟軟的頭發已經用梳子梳過,耳前的一撮天然打著卷兒,如果用手勾一勾,能逗得她笑起來。
當然現在她饞得很,看見果汁滿心歡喜,捧著奶瓶,圓圓的藍眼珠彎得月牙一般,自己就先「咯」地一笑。
嘴巴裡三四顆乳牙,小兔子似的。
托尼被黛茜抱住了腿,像一團棉花裹上來。
他彎腰從她手裡拿過奶瓶,倒進果汁,要擰蓋卻找不到奶嘴,低頭一看,對女兒伸出手:「吸的給我。」
小團子原本偷偷地在吃摘下來的奶嘴,吧嗒吧嗒,聞言抬起頭,對上老父親的視線,到底還是吐出沾著亮晶晶的奶嘴,拿去換果汁喝。
那只小手白白嫩嫩,手背三個凹下去的渦渦,惹得人想捏一捏。
但托尼擰好奶嘴,遞過去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放得很高,像吊著誘惑狐狸的酸葡萄,任黛茜伸手踮腳就是夠不著,最後逗得急了,嗯嗯嗯地要撲,才放到她手裡。
黛茜迫不及待含了奶嘴,霎時間安靜下來,小嘴巴一動一動,吃得津津有味。
「多麼偉大的母愛啊。」羅德涼涼地道。
托尼一挑眉。隨手抓了個什麼東西扔過去,被上校穩穩接住。
「你。」他冷漠臉地伸手一指機械手臂,再指指羅德,「打他。」
真要打起來恐怕一番亂鬥。
但小團子吃東西的時候最乖,怎樣揉搓也肯,羅德才沒時間打架,磨了嘴皮子,心癢癢地過來,把托尼那捧著奶瓶的腿部掛件摘在懷裡,感受那散發著奶香的綿軟,表情溫柔許多。
「再有幾天,就十四個月了吧?」他問。
托尼扔掉果汁袋,拿毛巾擦手,聞言沉默一下,比了三根手指:「三天。」
羅德不由慨嘆:「真快。剛開始她天天哭,天天哭,什麼都不肯吃。」
說著,低頭去親親小團子淡金色的軟發,作為這孩子成長的見證者,五味雜陳:「現在都會叫人了。」
黛茜被親了一下,小身子一動,叼著奶瓶抬頭看他,對他其實也是親近的,眼睛又彎起來。
「哦。」上校捂心,「簡直是要命。」
「我也覺得要命。」托尼翻了個帥氣又多金的白眼。
天知道養一個小孩要多少精力,尤其這個,光精力還不夠,得花多多的錢,找最精細的食物來喂,因為挑食,連果汁也是特供。
不光挑食還認人。
小團子見不著人就愛哭的那段時間簡直如同地獄——哭聲比一百二十分貝的噪音還要可怕。
羅德知道可怕在什麼地方。
相比邊哭邊叫的小寶寶,黛茜更讓人揪心。
她哭聲特別小。被遺棄的小動物一般抽噎著,滿臉是淚,呼吸得臉蛋紅紅。
這種時候如果不馬上趕到身邊抱起她,良心也過不去。
但她只要托尼抱,別人的手伸過來,她就嗚咽著爬到一旁。
哭笑不得。
所以托尼偶爾會想,當時是不是不應該做那個夢。
總說夢境成真,但……
誰想到居然真的能成真。
夢見孩子,上天就很干脆地給了個孩子。
「她當時要是砸到我身上,說不定就是我的寶寶了。」羅德道。
「是。」托尼附和,「那你就成了真·死鬼老爸,恭喜恭喜。」
2015年,復仇者聯盟的基地還在那棟高聳入雲的大廈,而不在紐約北部。
托尼也還沒有撤離。抽了一天的空,在大廈研究羅德的機械外骨骼。
模型建成,已經過了將近兩個小時。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擰腕想休息一會兒,忽覺視線陡然暗下去,眨眼間又亮起來。
托尼的臉色就變了。
亮是因為賈維斯開了燈。
而暗則因為智能管家隨後報告的,「有個不明飛行物正撞向大廈」。
「謝謝你及時的通知,賈維斯。」托尼往後退一步,再看時已飛速武裝了金紅的戰甲,「哦看,下一秒它已經到我窗戶上了呢。」
其實怪不得賈維斯。
在產生碰撞之前,那個不明飛行物是隱形的。
這一幕……如夢似幻。
轟然一聲巨響,才發現不是夢是現實。
有個小型飛船襲擊了他的大廈,撞飛那個大寫A,嘩啦啦落下一大片玻璃,直到飛船猛嵌進牆壁裡。
若非托尼先迎上承接減了緩衝,能把大廈砸破半個頭。
經歷過紐約之戰的鋼鐵俠第一直覺是外星人,待飛船停穩,劍拔弩張地上前,激光發射器已經對准了暴露在牆體之外的飛船的艙門。
靜寂。
大廈底下是四處奔逃的人,熙熙攘攘,唯獨受災區風平浪靜。
這麼冷冷地對峙了好幾分鐘,敵不動我不動,鋼鐵俠的手便一直僵著。
終於等得他沒了耐心,要出聲警示暴力拆船,卻聽見一聲放氣的「嗤」,艙門自動打開了。
從飛船裡送出來一個小小的搖籃。
搖籃裡一個雪捏一般的嬰兒,嘴巴紅紅,正醒了在哇哇地哭。
托尼一個踉蹌,連連後退。
終於退得不必退了,他面無表情,確認過再沒別的東西出來,冷冷把那小嬰兒盯了許久。
久到智能管家都生疑,以為他昏過去,小心地呼喚:「先生?……」
片刻,鋼鐵俠才道:「賈維斯。」
「我在。」
「……我想報警。」
第3章
養孩子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情,沒有之一。斯塔克工業董事長深有體會。
托尼曾經興致突發親手帶了小團子一整天,給折騰得大汗淋漓,脫掉上衣坐在水龍頭底下冷靜、任由冷水嘩啦啦沾濕褐發時,不由得開始懷念當初手撕齊塔瑞大軍的痛快。
然而順帶著回憶起另一場大型戰役,唇畔那點笑容又一抿而滅了。
「喝得好快。」羅德贊嘆道。
托尼望過去,黛茜正戀戀不舍地將奶瓶抬得高高,小嘴噘成了金魚,想再喝一點點,奈何瓶子裡實在是一滴也不剩了,舔舔花瓣似的嘴巴,手腳並用爬離了羅德的懷抱,又要來抱他的腿。
敢情並沒有喝飽。明明大半個小時前為了哄她睡覺,已衝了一瓶奶喂下去。
「媽姆。」小團子揪著托尼的褲腿,呀呀地叫人,這回叫得更清楚些,見他不應也不哭不鬧,只是張開了五指,意猶未盡地盯著沾在指縫間的一點點果汁看,湊到嘴邊想吃一吃。
然後就給高冷得不行的老父親抱起來,坐在他堅實的臂膀上,眼睜睜瞧著他帶點嫌棄地把她最後一點食糧用紙巾擦得干干淨淨。
黛茜魚一樣扭了扭,動作沒他快,等縮回小手來什麼也沒了,看看手再看看他,好不傷心地咕嘟道:「沒……」
不怪這樣嗷嗷待哺,實是托尼·斯塔克養了個了不得的寶寶。
放在平時,一碗粘稠的南瓜湯盛在巴掌大的小碗裡,小團子能吃下去三碗。吃完不久看見他用午餐,又咕嚕嚕地爬到餐桌底下,扯著桌布也要吃吃他的飯。
帶去看過醫生,說什麼毛病也沒有,只是胃口好了些。
吃就吃,老爸是托尼·斯塔克,難不成還能吃窮他。
唯獨嘆息的是喂了這麼多還小小的一只,令人不禁要懷疑小雛菊的食道是否連接著大海。
托尼此時此刻在黛茜口中又當了一回媽,扯嘴角僵硬地笑笑,還懷疑這個做女兒的是不是有性別認知障礙。
但其實深究起來,團子叫媽,怎麼也怪不了她自己。
黛茜攤開空空如也的手給托尼看,沒得到回應,悶悶地轉了小身子去看羅德,嫩嫩的手又展示出去,委委屈屈:「沒。」
「快給她!」羅德道。
托尼嗤一聲,不知從哪裡摸出個橙,在手裡拋了拋,馬上看見小團子的一雙大眼睛亮起來,面無表情道:「說要。」
她伸長了手來拿。
奈何胳膊才一點點長,看著橙隨即被舉得高高,沒有法子,埋頭往托尼頸彎鑽。
撒嬌也沒用。
「說話。」老父親很堅持。
等了一會兒,才聽見懷裡這個要把他脖子鑽出洞來的吧嗒吧嗒嘴,鸚鵡學舌說了「要」。
橙子總算到黛茜手裡。可沒有剝皮,因為托尼說了要等一下才能吃。
「剛好你來。」女兒低頭不做聲地用小手摳橙子時,托尼對羅德道,「可以做個參謀。」
羅德奇道:「你什麼時候還會找別人做參謀?」
再看他一挑眉,頓時有種怪怪的預感,還沒等問,就聽見電梯響,隨即噔噔噔的高跟鞋聲,轉頭一看,眼珠子差點兒脫眶,掩唇咳嗽起來。
客廳湧進一群或濃妝或淡妝的女人,鞋跟細細,支撐著豐腴的身體,走起路來那搖曳的波,波成了波浪的浪。
「我要換保姆。」托尼道。
「怎麼突然要換?」羅德轉開視線,怕看花了眼,「瑟琳娜不是很好嗎?她甚至有你母校的畢業證書。」
董事長臉上淡淡的:「想換就換。」
說來遺憾,如果不是那個什麼瑟琳娜趁他不在,偷偷教黛茜管她叫媽媽,以她的耐心還能做得久一點。
但她以為他不在,其實他在。
出門忘拿東西去而復返,聽得清清楚楚。
托尼·斯塔克親手炒的魷魚,吃著想必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的。
他本來沒放在心上。
誰想到當晚小團子洗了澡,香氣呼呼地在他大床上翻滾著玩兒,滾到他身旁,小貓一樣爬到他胸膛上趴著,像臥了個面團,伸手就來摸摸胡子。
老父親放下手機,冷漠漠看她一眼,她反而給逗得笑起來,咯咯地,然後高高興興來了一句:「媽……媽姆……」
第一次說話,就是這樣。
「你自己要換保姆,當然你自己挑。」羅德懶得攪和好友亂七八糟的事,袖手在一旁,「最好要黛茜喜歡。」
說得簡單,小團子喜歡的人三個指頭能數過來。
應聘做保姆的一群站在那兒,目光放在托尼身上比放在黛茜身上多。
團子還在跟橙子鬥智鬥勇,手指扒著,竟真讓她把橙子皮給扒開來一塊,高興得不得了,放到嘴邊要吃,一瞬間又被無情的大手奪了去。
托尼將她的下巴輕輕一轉,讓她看看那些保姆:「喜歡哪個指一下。」
這種時候的話黛茜又聽不懂了。
圓溜溜的大眼睛分明還盯著飛走的橙,托尼再說一遍,她只知道是不肯給自己吃東西,一個勁兒搖頭。
粉粉的團又偎到他懷裡,兩只手抱了他的脖子,哪裡也不看。
再惹怕真要生氣了。
托尼臉上浮現幾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抬手撇了撇,讓好不容易進來有機會進別墅來一趟的保姆應聘者們撤回去。
羅德在這裡待的時間足夠長,本來也只是有段時間不見黛茜想得慌,過來看一看,這會兒也站起身,說要回去。
「下午跟國務卿有個會。」他揚揚手裡的車鑰匙,「你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托尼垂眸道。
羅德就笑,轉到他背後,看見小團子埋了一半的臉,伸手指勾勾她的手:「再見寶貝,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寶寶小小的手還沒一點,輕輕勾著,心又軟了一回。
電梯門打開又關上。
電梯降下去。
鋼鐵俠不知是不是因為羅德方才提到的國務卿而壞了幾分情緒,黛茜乖乖地不鬧,他也就把橙開了給她吃,末了將臉蛋上都是橙子香氣的女兒放到軟沙發上,摁電視開關調出社會新聞:「待在這裡不要動。」
黛茜似懂非懂,看他轉身往客廳外走廊去,第一反應是要跟著,但隨即給新聞主持的說話聲吸引了注意力,望過去看了一眼,視線便挪不開了,乖乖坐在那兒看新聞。
小團子愛看新聞更甚於動畫片,這是老父親自己發現的。
良久,托尼從房間出來,黛茜還在全神貫注地看。
他臉上那抹暗色是已經消失不見了,過去要抱起她,打算今天出去外面吃飯,目光不經意在電視屏幕上溜了一圈,神情又有些微妙。
女主持人正解說一個Youtube上最新流傳的視頻。
穿紅藍蜘蛛衣的靈活身影從大橋頂滑翔而下,順利卡停了兩輛即將相撞的貨車。
這個人,他們管他叫鄰家英雄,更多時候稱呼以代號,蜘蛛俠。
黛茜看得眼睛亮亮,也不知看懂沒有。
托尼盯著電視直到換下一則新聞,沉默半晌,從口袋取出手機,對女兒道:「你不是有個第二喜歡的人?可以兜著風去看一看。」
小團子轉過頭來。
托尼摁了撥號鍵。
才響一聲,等待都不用等待,對面飛快接了線,語速之快,傳過來的電波都是曲折的。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斯塔克先生!」
第4章
禮拜六這天,斯塔克父女起得很早。
董事長本來沒有固定的起床時間,一向睡到什麼點就什麼點起,自從養了個寶寶,規律得仿佛提前進入養生期。
賈維斯的輕聲呼喚也難消的起床氣,在看見搖籃床裡坐著等父親、握小拳頭擦眼淚的團子那一刻,恐怕已經蕩然無存了。
平心而論,黛茜還算很好帶的。
她只睡前醒後一段時間最黏人,要托尼抱在懷裡拍拍背,其余時間知道他在附近,就都肯在保姆照看下自己玩兒。
「先生,有國務卿那邊發來的郵件。」吃早餐的時候賈維斯這麼說。
老父親正百無聊賴地看團子吃飯。
新招的保姆舀了一匙羹的蔬菜泥喂到那迫不及待張開的小嘴裡去,小東西吃飯吃得很好,因為喜歡,眉眼嫩生生地舒展著,圓鼓鼓的臉頰動兩下,飯就進了肚。
智能管家的話真有些壞了清晨的大好時光。
托尼一手托著腮,另一只手拈起顆剝皮去籽的葡萄肉,故意地饞他女兒,回答賈維斯就有些漫不經心:「你看過就能丟進回收站了。」
「好的先生,我馬上看。」賈維斯道。
白白胖胖的小手指正往上勾著近在咫尺的葡萄。
寶寶椅顯然限制了黛茜的發揮,要站不能坐著也不是,發現怎麼也勾不著之後就改抓為指,奶音顫顫地對托尼道:「要。」
這個「要」字昨天教過,今天就發音發得很清晰,因而也不用眼巴巴地求,順順當當就吃著了甜葡萄。
吃完飯要出門。
哈皮很快上樓來,趁托尼換衣服的空當接過保姆手裡的媽媽袋,打開看,裡頭有奶粉、換用的奶瓶、裝熱水的保溫杯、濕巾及紙尿褲若干,還有一套備用的小衣服。
帶孩子真不容易。
這麼感嘆的時候,小團子扶著牆,在保姆陪同下慢慢從嬰兒房走出來。
金發的寶寶今天穿了嫩黃的小裙,底下配著蓬蓬的白褲子,頭發分兩邊扎成了圓圓的小球球,一些扎不起來的絨毛在底下飄著。
黛茜走得搖搖晃晃,但知道要出門,興奮得快跑起來,臨到頭看見站在客廳的不是托尼,卻是微笑著彎腰朝這頭張開臂膀的哈皮,笑容漸漸消失,一個急剎車,「呲溜」地拐到旁邊去。
靈活得令人咋舌。
哈皮的笑容也跟某國男人的發際線一樣漸漸消失了。
黛茜·斯塔克怕她家裡的司機,說來很有意思。
這是個愛出門的寶寶,往往在外頭玩得興奮,不願意被抱上車帶回家。
但不回也得回,最後不是給托尼就是給哈皮硬抱走,眼淚汪汪也沒用。
要麼說不公平——明明干的是一樣的壞事,托尼始終是黛茜第一喜歡的人,哈皮在她眼裡就成了壞叔叔,看見就跑。
哈皮一顆心好蒼老。
小團子逃到一旁環顧四周,沒瞧見托尼,再回頭看到哈皮上前兩步,正衝著自己而來,慌慌張張地嗯一聲,眼裡就醞釀了一層亮晶晶,超級可憐。
不知道還以為怎麼欺負了她。
哈皮又好氣又好笑,在原地站住了,舉雙手投降:「大灰狼不抓你了,我的小小姐。」
話是這麼說,該抓的時候還得抓,要背的鍋怎麼也甩不掉。
黛茜還是不樂,終於聽見走廊裡熟悉的腳步聲,一看老父親系著香檳色領帶往這裡走來,骨碌碌過去,踮腳急迫地要抱。
等到如願以償給抱在托尼懷裡下樓,看她一張小臉,又是開心起來的。
孩子是世界上最難懂的生物。
停在地下車庫最裡頭的是一輛邁巴赫62,哈皮過去打開後座車門,看托尼把那緊緊揪著他西裝外套的團子放進兒童安全座椅裡,扣好安全帶,才轉到另一邊去看另一個車門。
黛茜手裡給放了羅德昨天送的布娃娃。
其實該給個磨牙的小玩具——她最近長牙,總是嘴巴癢癢地要啃東西。
「突然想要去皇後區?」哈皮從後視鏡裡看托尼一眼,「你真關注青少年的健康成長。」
「定時家訪是為了你的心髒著想。」托尼道,「我看過你的心電圖。」
做個司機,還要兼職英雄之間的聯系人,偶爾客串保姆,也是不容易。
但不想做聯系人的司機不是好保姆,辛苦辛苦替董事長減輕壓力,哈皮抱怨兩句,該工作的時候還是工作。
令人肅然起敬。
「不准咬。」托尼往旁邊看一眼,伸手按下黛茜放到嘴邊的布娃娃的頭,按按鈕放了前後座之間的隔板,點亮手機屏幕,往前一揮,投映了昨日看的新聞畫面在上頭。
兩輛滿載的貨車,能瞬間將一個人的身軀擠壓成肉餅。
團子看著看著,眼前一亮,伸手去指被給了特寫的蜘蛛俠。
「你很快能看見他了。」托尼閉上眼,靠著車座養神,「彼得。」
「皮。」小雛菊學舌道。
「彼得。」
「皮。」
她很喜歡彼得·帕克,倒使人意外。
發現這一點是在上次皇後區家訪的時候,托尼帶了她去,臨走時哈皮一貫唱白臉要抱人,惹得小小的一團抓著彼得的鞋帶哭起來。
那時黛茜還不會走路,逼急了就滿地亂爬,奈何哈皮的一雙大手像網一樣將她籠罩,這麼一來,惹她哭得更厲害。
另一雙手拯救了她。
待淚眼模糊地回過神來,已經是在個散發著高中生特有青春氣息的懷抱裡,他抱她不很熟練,低下頭來生疏地哄著,笑容像小太陽。
……歸根到底還是哈皮背鍋促成的這個第二喜歡。
邁巴赫駛過皇後區大橋。
抵達傳聞中鄰家英雄蜘蛛俠居住的小公寓時,團子已經在車上睡了短暫的一覺。
跟老父親一樣,黛茜也有點起床氣,表現為非自然醒狀態下的不願動彈,嗚嗚地要埋在懷裡,奶氣呼呼的小身子好一會兒才能自己爬出去。
兩只鞋子是托尼給穿的,終於沒像上次一樣左右腳穿反。
透過車窗望出去,公寓門口已經站著個穿「理論物理實驗室」印花白T恤的高中生,有些緊張又假裝不緊張地站著,看見邁巴赫,下意識就往前兩步。
車門打開,下來的果然是西裝革履的鋼鐵俠。
他臂彎裡那小小的身影看見彼得·帕克就跳跳魚一般亂動彈,指著這頭說要,恨不能背上長雙小翅膀立時飛過去。
「嗨,斯塔克先生。」彼得抬手打招呼,視線一移看見下來關車門的司機,「嗨,哈皮。」
他看見黛茜顯然也很高興,因而本想馬上走前來,發現黛茜給放到地上竟能邁著小腳慢慢地走,就在原地站住了,蹲下拍拍手,笑道:「來這裡。」
大人幾步路的距離,托尼沒攔,看那小小的嫩黃的一團高興地跑去。
黛茜這時候比躲避哈皮還要靈活,扎成小球球的軟發在腦袋上一蹦一蹦,眼看要投到彼得懷裡,笑得眼睛彎彎。
卻就在這一瞬間,小胖腿平地一絆,自己還沒反應,先「啪嘰」地摔趴在地板。
用老父親的話說,像跑飛起來的小絨雞摔成了軟趴趴的雞蛋餅。
第5章
雞蛋餅在地上凝固了。
這麼一摔也不知摔疼了沒有,彼得面色一緊,想上前去抱,卻接收到來自托尼的眼神示意,怔怔地停了腳步。
「自己起來。」托尼道。
這麼樣未免對個一歲半還不到的孩子嚴格了些。
但看地上撲街的小團子,嗚嗚過後竟很堅強地沒有哭,小手撐著地,慢慢爬起身。
黛茜自然沒料想會摔倒,事實上這一跤來得突然,她現在也還沒回過神,懵懵地看看摸髒了的小手,再扭頭回去看身後站著的老父親,大眼睛裡終於泛起點粼粼的水波,暫時沒了找彼得的心思,走回去找托尼要抱。
小面團這會兒的腳步格外蹣跚。
她還不會說疼,被托尼抱起來之後直舉著一雙手給看。
托尼用拇指揉了揉那嫩嫩的掌心,連指縫也看過,確認半點擦傷都沒有,語氣和緩些:「沒受傷。」
黛茜又折下腰摸摸兩只膝蓋。
真是幸運,小裙子有些碰髒,她身上卻無一處破皮,唯獨膝蓋皮膚發紅,揉揉也就好了。
彼得默默瞧著這一幕,嘴角含笑,某些念頭一閃而過間,生出幾分羨慕來。
團子隨後又給放到了地上。
她自然還想過去跟第二喜歡的彼得玩,這回吃了教訓,要牽著托尼的一根手指走。
托尼不給。
「走過去。」方才難得溫情,現在又恢復高冷老父親人設,董事長放開女兒的手,抱臂淡淡道,「我在這裡你怕什麼?」
黛茜聽不懂,抓抓小手,等著他來牽,怎麼等都沒等到,逢著彼得溫聲呼喚,穿軟鞋的小腳在地上猶豫地徘徊徘徊,到底鼓起勇氣,邁出摔跤後的第一步。
「不准跑。」托尼道。
彼得這回總算是成功摟著了小雛菊綿軟的身子,抱著她站起身,對托尼道:「上樓去吧,斯塔克先生?」
他的梅嬸嬸不在家,雖說提前知道了托尼·斯塔克今天要來,照樣一大早赴朋友的約出門去——世界這麼大,總有些人不買超級富豪的賬。
托尼一笑置之。
「我看了昨天的新聞。」坐在沙發上喝茶的時候,董事長鼻梁上還架著那款DITA-FLIGHT.006的墨鏡,透過鏡片,看得出坐在對面那少年英雄稍稍的拘束,「茶不錯。」
黛茜坐在一邊安靜地擺弄玩具。
彼得抬手摸摸鼻子,不知怎麼有些心虛:「啊,新聞……我只是放學路過。」
為著這個「路過」,非但又賠了一個背包,自行車也找不著了。
「你以為我要說什麼?」托尼一挑眉。
鄰家英雄張張嘴,話沒出口,臉上表情已寫得清清楚楚。
「至少好過在私人飛機上跟鳥人搏鬥,對不對?」托尼再抿一口茶,放下茶杯,「我看了你的考試成績飯,上面寫著,彼得·帕克——非正式的超級英雄——最近有了留級的打算。」
「這太誇張了!」彼得翻了一下手掌,「而且你不能,斯塔克先生,就像黑客一樣打開電腦調出我的成績單……」
「我甚至可以不用電腦。」
「我是說……」
這家訪恐怕要進行很長一段時間。
黛茜無心聽這兩個人說什麼內容,想來也聽不懂,將布娃娃抓著擺弄片刻,漸漸無聊起來,在地上骨碌骨碌爬,爬到桌邊,趁托尼不注意,悄悄摸了放在盤子裡的一只核桃紅棗面包片。
她喜歡面包。
小團子滿心歡喜地背對著兩人把面包片放進嘴巴裡。
……
三秒不到,小臉皺著又拿出來,放在眼前看看,給那奇特得超了幼兒綱的口感弄得懵懵,幾乎懷疑起一年零兩個月的短暫人生。
鋼鐵俠跟一手栽培起來的鄰家英雄說著話,腿上突然趴了一張軟軟的幼兒餅。
全球限量斯塔克牌,奶味兒,笑容跟眼淚夾心,口感復雜,不宜食用,最適合好好養大。
他低頭見小團子直揉眼睛,知道她犯困,抬手對彼得道:「稍等。」
媽媽袋裡的東西成了老父親標配,托尼擰開蓋衝了大半瓶的奶,搖晃搖晃抬起頭時,看見蜘蛛俠睜圓的眼。
「怎麼。」他冷漠漠,「只是人生必經過程。」
彼得就笑。
黛茜抱著奶瓶,躺在托尼臂彎裡慢慢地喝,另一只小手還玩他西裝上的扣子,想必奶瓶中滋味不錯,喝得臉蛋粉粉。
一瓶奶喝完,團子也微微背脊起伏地睡著了。
彼得從托尼那接手了寶寶,將她放在自己臥室的床上睡。
他是心細,在床沿堆疊了厚厚一層的被子,堡壘一般,圍著這酣甜的小天使。
「黛茜長得好快。」回到客廳,彼得道。
托尼就道:「你長得也很快。」
彼得有些赧然,想起什麼,是某件不可說的事情發生後一直想提又不好提及的,這會兒見托尼心情不錯,拉了椅子坐下,邊醞釀邊道:「斯塔克先生,我聽人說,其實是聽別人的朋友說,他有一次在火車站見到個長得很像美……」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就小下去。
因為對面那男人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有了逼人的氣勢。
彼得過了好幾秒才發現這種嚴肅並未針對他話中提到的某個人,因為恍神間托尼已經扶著墨鏡腿站起,旋身往外走:「離開一下。」
「斯塔克先生!」
彼得跟著起身,一陣莫名卻來不及問,只看見鋼鐵俠瞬間裝甲覆身自窗戶呼嘯而出,耳畔遺留著他走前夾在窗戶縫的一句話:「看好我的孩子,彼得。」
後來才知道那麼說著話的時候,皇後區有棟大樓炸了。
彼得·帕克坐在房間的轉椅上,對著床發呆。
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記得時針往後面撥了一格,但托尼還沒有回來。
奶嫩的團子平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睡著,小手攤在臉頰旁,松松地握個拳頭。
做小孩真好。
做個有父親的小孩,就更好……
彼得腦海中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就看見床上那團一動。
黛茜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還沒清醒,身子自動翻了個面,向著他這頭。
藍眼睛在迷懵中越睜越大,等她慢慢爬起身,彼得才後知後覺地想,她該已經完全清醒了。
「你好,黛茜。」他輕聲道。
這輕聲細語的招呼沒能安撫剛剛睡醒要黏人的小團子。
事實上,在左右張望沒看見托尼的身影時,她的眼淚就開始啪嗒啪嗒掉,小嘴張著,奶顫的哭腔道:「媽姆……」
哭得沒育兒經驗的高中生彼得好不驚慌。
他去抱她,她也不是不給抱,但一定要四處看找托尼,找不著還是哭,小小聲地,成了個淚包。
「不哭不哭不哭不哭。」
蜘蛛俠抱著孩子在家裡狂奔。
狂奔也沒用,肩膀已經濕了一片。
萬幸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彼得想起個救星,翻箱倒櫃,找出蜘蛛戰衣的神奇頭罩。
於是再將視線移過去,就看見帶著紅蜘蛛頭罩的鄰家英雄,在AI凱倫的指導下邊抱著黛茜邊衝奶粉。
但抱著寶寶操作實在不便,沒奈何只能重新將團子放在客廳的地板,開電視給她看托尼·斯塔克的新聞訪談。
「爸爸在這裡。」彼得哄道,「先看一下,乖。」
黛茜眼淚汪汪,爬過去緊緊貼著電視櫃,小手伸起來要抱。
電視裡的人哪能抱。
真是好笑得讓人心疼了。
彼得真是不忍,加快了動作去廚房取熱水衝奶,想著能暫時止住她的哭泣。
遵照著凱倫先放水再放奶粉的囑咐還是手忙腳亂。
「什麼溫度才叫適宜?」他自言自語,將奶瓶裡的奶滴了幾滴在手上。
據說衝泡奶粉最好用40度的水,70度也可以,再燙就要破壞奶的營養。
不燙。
他到底還有些不放心,保險起見,擰開奶瓶,仰頭往嘴裡隔著空氣倒了一點點品嘗。
確實是不燙。
彼得終於滿意,將奶嘴慢慢地擰回去。
這時候突然覺得屋子裡好安靜。
新聞播報的聲音倒還是有,只是不知從何時起,沒了小團子輕輕的抽噎聲。
他身體一僵,慢慢地將臉轉向與客廳一道矮牆之隔的廚房口。
那地板上正坐著一只小小的身影,看姿勢,顯然剛爬過來不久。
哭得盡是濕濕淚痕的小臉上終於暫停了落金豆豆,那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頭,准確來說是盯著彼得。
更准確一點,是盯他手裡的奶瓶。
然後目光移過來,跟漸漸紅了臉的蜘蛛俠四目相對。
彼得·帕克感覺自己在一個幼兒的臉上看到了種……還含淚的震驚。
他抬手按住額頭:「你聽我解釋……」
悠于 2020-3-8 11:18
第6章
怕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團子還在看這邊。
真不知該算壞事還是好事——她因為這份震驚,一時沒再哭,也沒再巴巴地要找老父親,只是在彼得默默放下奶瓶時,扶著牆站起身,過來找他要奶喝。
睫毛上還顫顫地掛著淚,連帶著頭上小球球也不甚精神地耷拉下去,睡醒了沒梳理,絨毛亂亂的。
小手又抹淚又爬地板,摸得髒髒,即便如此,當給黛茜輕輕揪扯住褲腿的時候,彼得心裡也踩了棉花一樣柔軟,彎腰抱起這團,放她到擦拭干淨的流理台上坐。
那小胖腿盤得像模像樣。
「試過水溫了,不燙。」彼得輕聲道,把奶瓶放在黛茜手裡,「喝吧。」
小孩子,說到底還是有些護食。
黛茜接過奶,捧著含了飽飽的一大口,又不咽下去,臉頰鼓鼓。
不知是不是因著方才撞見彼得「偷吃」,她喝得不很安穩,總有意無意把視線放過這邊看他。
蜘蛛俠挺直腰杆,竭力使表情正義凜然。
他自認是問心無愧地跟小團子對視,哪想她看著看著他,表情漸漸……有幾分凝重。
「?」
彼得心道不該如此,正要再笑笑,卻見喝著奶的這個慢慢吐出奶嘴,猶豫一下,最終戰勝了自個兒的護食本能,將奶瓶遞到他跟前來。
他有些發呆。
這不是大人怔怔就是小孩子發呆的循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止,但這回愣怔過後,鄰家英雄心裡擠海綿一樣湧起股好笑,然後就真的掩面笑出聲。
笑裡夾雜些熱乎乎的感動,像方才衝奶粉的水,一不小心倒了一點到心窩裡。
難怪都疼這小小的一個,實在惹人疼。
「我……剛才喝過了。」彼得屈膝同黛茜平視,笑道,「謝謝你。」
話說完,見小雛菊動作飛快地將奶瓶護回去,含著咕咚咕咚,臉頰喝得紅潤潤。
明明不舍,可見剛才那一讓做了多大的讓步。
要能這麼安安穩穩地把奶粉喝完,實在是幸運。
可惜黛茜記憶好得很,沒人再覬覦她的飯,捧著安心喝了兩口,漸漸地又回想起那莫名失蹤、到現在也沒個人影的無情老父親,眼眶濕潤,腦袋往外探著還要找。
「爸爸有事出門,很快回來。我們玩好不好?」彼得真是不敢讓她再哭,翻手一道白影,哄道,「看,蜘蛛。」
小團子登時睜圓了大眼睛。
牆上印著一張晶瑩剔透的蜘蛛網。
酷斃。
良久,跟邪惡勢力搏鬥的鋼鐵俠終於返回。
托尼推窗而入,順帶著卸了身上些許擦刮的裝甲,伸長耳朵竟沒有聽見預想中女兒的哭泣聲,反而是從彼得臥房傳出的咯咯的笑,顯得不知有多快樂。
他走過去。
先看見站在床沿拋球的彼得·帕克,卻找不著黛茜的蹤影,踏進房門一瞬間才發現,牆上用蛛網粘了一只小小的團子。
團子正樂得小手直舞,還試圖伸手來抓球,一時間連心心念念的老父親進來了都沒發現。
空巢英雄面無表情:「……打擾了。」
聽見聲音的蜘蛛俠手一僵,球掉到地板,骨碌碌地滾。
黛茜還給粘在牆上,他心虛得貓飛耳朵:「斯塔克先生……」
小雛菊今天玩得非常盡興,到點了要回家,還老樣子抓著彼得不肯走。
唯獨不同的是她現在會站,所以改抓鞋帶為抓褲子了。
「讓孩子帶孩子。」臨行前,托尼摘掉墨鏡,用那楓糖色的眼睛凝了彼得一凝,自問道,「怎麼想的?」
彼得本想著要得到他兩句淡淡的責備——普通人大概不會把寶寶粘在牆上玩——低頭屏息,等待接下來的訓話。
肩上落了大手輕輕的一拍,隨即聽見托尼又開口:「多謝你,蜘蛛俠。」
險些以為聽錯了。
鄰家英雄飛快抬頭,雙眼亮晶晶,想確認方才入耳的那句感謝無誤,卻見托尼飛快側過臉去。
黛茜在玩他的領帶,余光瞥見彼得在看這頭,又不安分地亂動,想再讓彼得抱抱。
再抱還不如直接住他家。
「走了。」托尼招招手,也不回頭看,心知彼得一直站在家門口目送,快到走廊轉角才慢慢說了最後一句話,「背包跟自行車組的包裹在大門後頭。」
這回托尼親自抱孩子上車,倒終於免了哈皮的一次黑鍋。
車啟動的時候,坐在安全座椅上的團子戀戀不舍,一直盯著車窗看。
「再看也看不出朵花來。」老父親道。
刷一下將簾拉上了。
這綿軟的就猛地一扭。
縱使在駕駛座上開車的哈皮也覺出黛茜小小的不開心來。
誰說小孩子就沒有脾氣,托尼家裡的養的這個實有一定程度的分離焦慮,尤其像今天這樣不說一聲就走,倘若沒有彼得,小團子能邊哭邊找一個上午。
托尼不說話。
黛茜的不樂一直持續到家門口。
她給托尼從安全座椅上抱出,抬眼望見熟悉的地下車庫,知道到家,扭著要下來自己走。
孰料不遂人願,父親的臂膀非但沒有松開,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說話。」托尼道。
懷裡這條小魚還是掙扎,直到他從車庫冰箱裡拿出一包糖,拆了一個在手裡,才令得她乖乖不動彈,兩眼望著想要。
「說話。」他還是堅持,「我怎麼了?」
小團子不情不願,加上詞彙量有限,為著那點子不開心和糖果憋半天,憋出兩個詞:「媽姆,沒……」
說完就往懷裡亂鑽。
這次怎麼鑽也不見老父親將自己抱開。
背上落了個大手輕輕地拍,混在電梯關門上升的細微聲響中,他說的話她聽不懂,他也沒指望她聽懂:「當初掉我這裡你就該後悔。」
這麼說著,黛茜又抬起頭看他。
她今天哭的時間長,小小一層眼皮浮著粉,但臉蛋還是面捏的一樣可愛。
「好吧。」托尼道,「啵啵。」
胡子扎扎的唇在這小東西的腦門兒上親一親,好歹養了一年,心知這樣表親近最能哄她高興。
果然聽得黛茜咯一聲,又是眉開眼笑的了。
老父親眼中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溫柔。
只是這溫柔剛起,下一秒就給余光裡一個端坐的身影屏退到不知哪裡去。
那人穿得休閑,衣袖卷到肘彎,手上端了一杯咖啡,雖然他不喝咖啡。
裊裊熱汽裡,一雙碧綠的眼無比認真地盯著方才還很溫情的鋼鐵俠看。
真的很認真,就差做筆記。
第7章
「所以……你的筆記做完了嗎?」
托尼倚著門懶洋洋道。
燈光將他灑落在地上的影子拉扯得很頎長,還有裊裊騰騰的煙,那是咖啡杯裡的熱氣。
他對話著的那個人此時正站在臥室大床的床沿,垂眸認真看床上那綿軟團子的一舉一動。
黛茜剛剛洗了個香香的澡,小身子裹在飛鼠形狀的睡衣裡,扯著蓋在肚子上的大毛巾玩。
她根本還不困,短短的手腳跟鋪天蓋地大毛巾搏鬥,鬥著鬥著就將自己纏裹成了胖胖的繭,臉蒙起來,在底下小聲地呀呀呀。
床邊那人神情終於一動,伸出手去,要救她出天羅地網。
但指尖還沒碰到混著奶香跟嬰兒沐浴乳香味的面團,先見大毛巾呼啦一下給掀了開去,冒出黛茜的一張臉來。
小雛菊瞧見他,笑出兩道小月牙,又把毛巾蒙回臉,骨碌滾到另一邊。
「我不懂。」幻視低聲道。手還維持著那個要拉毛巾的姿勢。
這位由反派奧創用再生搖籃孕育、從心靈寶石中獲得生命、借用賈維斯的意識思考、最終被雷神拿著錘子砸了一下才出生的英雄來歷復雜,跟這幢別墅裡兩個人的關系也復雜。
他該算是賈維斯的兄弟。
而賈維斯誕生於托尼·斯塔克之手,順著推下去,幻視就成了……鋼鐵俠的兒子。
「我拒絕。」
羅德這麼興致勃勃推導的時候,被托尼冷冷地潑了很大一盆冷水。
幻視是獨立的個體。
而且是獨立又科學的個體,富有研究精神,還是哲學家。
內戰過去這麼久,幻視隱藏了曾經紅皮膚綠披風的形像,幻化出一身完完全全屬於人類的皮囊——茶色短發,一張臉居然很有些……科學研究者式的英俊。
看他瞧著黛茜時滿眼的認真,也的確像科學研究者。
他這次過來就是看黛茜的。
而且已經蹭吃蹭喝了兩天。
只是看歸看,幻視計算機般高速運轉的大腦未必能理解一個幼兒的心。
就像現在。
「她跟你玩『在哪裡』。」托尼冷眼旁觀,抿一口咖啡,見他實在疑惑,才不緊不慢道。
老父親倒是對女兒的心思了如指掌,然而這一點說破他未必願意承認,像那天被幻視撞見為逗小團子開心低頭而啵啵腦門兒的一幕,董事長的臉色臭了半天。
「原來如此。」幻視道。
「你還要這麼研究多久?」托尼問。
當然如果不催,別墅的客房怕是天天客滿。
畢竟幻視第一次看見黛茜就沉默地緊盯不放,然後做出了個「神奇」的論斷。
「什麼神奇?」
「生命。」他伸手摸摸黛茜的頭發,很快又縮回手,搓搓手指,覺得觸感太不真實,「她是特別的。」
干脆不要做英雄,做神棍更合適。托尼一句都聽不懂。
但幻視跑來蹭吃蹭喝,托尼也不是完全不肯。
像第二天他趕著要去開國務卿的強制會議,就能夠把女兒交給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托管半日。
幻視猶豫一下,點頭答應了。
咂咂吃奶嘴的小團子還不知道自己要由這斯斯文文的門外漢照顧半天,被托尼從他懷裡送出去時,還天真地伸著小手,願意給刷過兩三天臉的幻視抱一抱。
保姆今天給黛茜穿了一身連體的小熊衣服,屁股底下有扭扭的短尾巴,頭上還戴個圓長耳朵的帽子,在地上爬的時候活脫脫就是個圓滾滾小小只的奶熊。
脖子上還掛著塊嬰兒巴掌大的小牌——黛茜原本想咬,被老父親嚴肅教育著禁止。
幻視沒有抱黛茜。
她太軟,他抱著……莫名有些心慌。
打架都不見心慌。
托尼·斯塔克驅車而去之後,幻視詢問過保姆,往常這個時間黛茜都由托尼抱著出去走一走,聽完思忖片刻,臉上難得流露出點類人的赧然來,低聲道:「那我也帶她出去。」
奇異的是,這回托尼不在身邊,小團子竟沒有哭。不知是不是因為告別後才離開的關系,抑或她還不困,總歸是願意抱著奶瓶給放上兒童出行車,讓幻視推著出門。
周圍很大一圈地方都是冠了斯塔克這個姓氏的產業,帶著黛茜出門就相對安全些。
幻視本想帶著團子到小公園去靜坐著觀察,誰料走出來這眼睛大而明亮的就看見了超市的標牌,憑著以往被托尼帶著進去購物的經驗,知道裡面有很多東西吃,丟了奶瓶,用手指使勁兒地指。
是不去就要長出小翅膀自己飛著去的架勢。
加上小雛菊巴巴望過來的眼神實在令人不忍心拒絕,幻視權衡再三,到底推著兒童車邁進了超市大門。
一進超市,黛茜就不肯坐車,扭著要下來。
幻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卻沒見過這樣的,紅紅小嘴一張像要哭就令得他繳械投降,伸過去的大手有些不穩,小心翼翼將這綿綿的面團從車裡撈出來,像托著棉花。
一瞬間說不出的異樣感覺,用什麼公式也沒法計算。
熊寶寶邁著小腳吭哧吭哧溜得飛快,才過幾天,竟走得好了許多,若非幻視緊緊跟著,真是撒手就沒。
黛茜遠遠就看見個僅僅吃過一次、還想吃老父親卻不肯給的東西,高興得嘟嘴呼呼,直直走過去,穿行過兩個貨架,終於在個冰淇淋櫃前停下。
冰涼的甜的口感……還是在某一次她哭得不行時托尼才勉強給舔一下,用來止她的哭泣,這個叫冰淇淋的東西深深印進小團子腦海裡,每回來都想要,這回也不例外。
她轉頭看看跟著過來的幻視,腿一彎,在櫃子前蹲下,小手扒著玻璃門看裡面的雪糕。
這麼蹲著像個棕絨絨的小胖球。
縱使幻視再不懂孩子,此刻也知道她是想吃,心裡一動,伸手去摸摸口袋。
黛茜看著琳琅滿目的冰淇淋杯,縮回一只手,放了手指在嘴巴裡含。
然後感覺身邊有個大大的影子也矮下來,轉頭去看,對上一起蹲下的幻視的眼。
「你想吃嗎?」他問。
小團子就伸手指冰淇淋——她也不管聽懂沒聽懂話,想要是真的。
如果眼前人是托尼,現在就該抱起她,一邊說不能吃一邊走掉。
但幻視沒有。
他眉眼一動,也指著冰淇淋,低低地說了句什麼話,跟賈維斯同款的金屬嗓音聽起來非常溫柔。
「我可以……」他道,「陪你一起在這裡想。」
那伸去掏口袋的手沒掏出一毛錢。
話說出口的同一時間,另一端國務卿私人會議上,誰也不知道鋼鐵俠為什麼突然仰天一聲嘆,嘆完還用手蓋住眼睛,好一會兒都沒放下來。
大概即便用耳朵聽著,也生出種「不忍直視」的心情吧。
第8章
黛茜經歷了有生之年最復雜的心路歷程。
想想看有時候知道的不那麼多也許真是好事——至少在幻視面不改色說出只能陪著一起想想冰淇淋有多好吃以後,她因為聽不懂,還是期盼而雀躍的,舔舔嘴巴,已經做好了吃一口涼涼的甜的心理准備。
熊寶寶喜歡得就差在冰淇淋櫃面前打個滾兒。
她甚至也不吃手指,兩只小手乖乖地放在膝蓋上,專心致志蹲著,等待身旁這個大人拿出冰淇淋喂。
這副模樣即便平時吃飯吃得開心也少見。
所以當小團子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中意識到冰淇淋不會來時,大眼睛裡期待不已的亮晶晶就換成了傷心的亮晶晶。
傷心得很有層次感。
黛茜先是確認心愛的冰淇淋真的插翅而飛,眼睛一眨,眼眶濕潤起來。
她倒還沒有哭,環顧四周,扶著冰箱顫巍巍站起,開始思念不在身邊的老父親,小聲地叫一句「媽姆」,才啪嗒啪嗒掉下一個幼兒生命難以承受之痛凝結成的大顆淚珠。
「噢。」幻視兩只手伸過去,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我……」
他感覺胸腔咚咚咚地跳。
咚咚咚是緊張的節奏,無計可施,縱使有雄辯的口才,此刻也啞口無言——說什麼黛茜都聽不懂。
試圖背誦冰淇淋成分表來哄孩子失敗之後,超級英雄終於靈光一現,想起兒童出行車上塞著臨行前保姆給的糖果,拿出一顆,剝開糖紙在黛茜跟前晃晃,才把這只邊嗚嗚邊找托尼的淚包安撫住。
「好了,沒事的。」
幻視最終還是手臂僵硬地抱起面團似的小雛菊。
他學在別墅裡看見的托尼的手勢,輕輕拍黛茜的背,感覺懷裡這哭泣剛止還顫抖著抽噎的脆弱生命平靜下去,長出一口氣。
像打完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
「對不起。」他道歉道得相當誠懇,低頭問抓著自己衣服的團子,「原諒我行嗎?」
小熊的衣服毛絨又溫暖,布偶一樣。
這麼一低頭,莫名覺得她更小只了些,才一丁點大的孩子,趴在懷裡,毫無殺傷力,卻輕而易舉將人鉗制得舉雙手投降。
甘願投降。
幻視心裡升騰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受。
這感受在黛茜拿著糖果仍舊傷心卻願意還往他懷裡縮一縮時,放大成了鼓脹脹的熱意。
神奇的幼崽。
這樁烏龍說起來也怨不了幻視。一個不需吃喝、靠光合作用就能活下去的超級英雄,連衣服都能自己變,帶錢出門實在多余。
科學的觀察與研究進行不下去,囊中羞澀的臨時保姆決定還是帶著黛茜回別墅。
謝天謝地,一路上沒再出什麼亂子。
幼兒悲喜如風,說打雷就打雷說下雨就下雨,但情緒轉移得也很快,小團子吃了糖果,回家途中看見停留在樹上的一只鳥,伸手指一指,就沒想哭的欲望了。
甚至還願意學舌,跟著幻視「鳥鳥鳥」一路,到家時語庫裡已經多出個會講的字。
幻視沒走正門,推著車和孩子進了地下車庫。
來回兩趟太耗費時間,如果主客觀條件允許,他情願用飛的。
黛茜剛剛看見自己家房子那會兒就知道回了熟悉的地盤,兩只小胳膊老早抬起來,要從關著人的兒童車裡出去。
「斯塔克先生該回來了。」幻視計算下時間,慢慢道。
他說不上來開心還是不開心,但肯定如釋重負。
這種如釋重負使他有些出神,手上動作卻沒停,抱起黛茜,順帶用公式計算了下她如今的體力值,心道托尼再不回來,等會兒這團綿軟的犯困,又該到處找人。
幻視一面想,一面雙腳離地,漂浮起來。
漂浮上升過程中,軀體漸漸成了透明無色的。
這是他在改變自身密度,以便實現物理穿透——與生俱來的超能力,他使用得得心應手,甚至完全憑本能在操作。
因而忘了一件事情。
懷裡還抱著個什麼也不會的小東西。
如果角落裡蹲著、默默看完全程的機械手臂會說話,復述起來大概是這麼個樣子:
幻視帶著黛茜飛起來撞地下車庫的天花板。
幻視的頭穿過了天花板。
幻視的脖子、胸膛、腰都穿過了天花板。
幻視消失了。
黛茜留在天花板。
黛茜掉下來。
還要配個午夜劇場的尖叫,來表現千鈞一發的緊張感。
小團子還覺著好玩,身體騰空一瞬間以為在飛,高興地伸手抓抓空氣。
然後呼啦啦地掉了下去。
換任何一個人看,心髒也受不了。
從這樣的高度往下摔不是開玩笑,能活活摔沒黛茜的一條小命。
墜落不過瞬息間。
幸而在小團子才墜落到一半時,憑空伸來一只手,將她穩穩接在了臂彎裡。
幻視像從空氣裡長出半個身子,悠悠接住黛茜,放到眼前看看,確認沒事,才慢慢又長出另一半身體。
他正要落地,余光一掃,忽覺車庫裡多了個人影,警惕陡生,飛快地轉臉望去,隨即渾身一僵,嘴唇微張地沒了聲音。
金紅裝甲覆身的鋼鐵俠站在那兒,褐發凌亂,手扶豪車,懶洋洋似老早就藏匿在車庫等著看這場好戲。
但還熱乎乎的飛行器說明他剛剛趕到。
兩廂對視,好一會兒沒有人說話。安靜得能聽見機械手臂在角落裡偷偷移動的聲響。
唯獨不知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的小團子還回味剛剛失重的刺激,興奮地叫一聲,在幻視懷抱裡換了個舒服的位置,手扯扯他的衣服,想要再玩一次拋高高。
最終還是托尼先開的口。
老父親瞧著幻視,說話時聲音含笑,笑得牙根癢癢那種:「接得真不錯。」
第9章
為表歉意,幻視到底去買了個冰淇淋回來請黛茜吃。
當然,刷的是托尼的卡。
小熊寶寶坐在老父親腿上,聚精會神地看他拿著勺子,把冰淇淋杯裡白白軟軟的甜挖到金屬圓碗中去,兩只手乖巧地握在一起,很識時務地不亂動彈。
挖一勺,再挖一勺。
她已經貓似的舔嘴巴舔了許多回,雀躍不已地小聲嗯嗯,雖然不知托尼為什麼突然願意給冰淇淋吃,但有得吃總是令人快樂。
等圓碗裡裝了三勺香甜,托尼將冰淇淋杯隨手遞給笨笨,再拿起支小小的輔食勺,讓黛茜握住:「自己吃。」
團子放在勺柄上的手握成了小拳頭,還不怎麼會用餐具,一通緩慢的亂劃,終於把勺伸到碗裡,撥上來一點點冰淇淋,迫不及待往嘴巴送。
第一口冰淇淋就讓小雛菊寶寶徹底成了個幸福的寶寶。
那白嫩嫩臉蛋上的一雙大眼沉醉地眯著,快眯成兩道彎彎的縫,紅紅的小嘴砸吧砸吧,實在不過癮,轉眼就將勺子扔了,捧起碗,整張臉都埋進裡頭去吃。
跟熊吃蜂蜜一樣。
這頭想必是餓急了的小奶熊,品嘗美味品嘗得吧嗒吧嗒,湊得近了,還能聽見她高興極的一兩聲笑。
幻視坐在一旁看。
女兒吃得開心,托尼卻仍舊是那副慣常的冷漠表情,等腿上坐著的這只掉了個個兒,頂著一張塗著冰淇淋的花臉開心地偎過來,他更是嫌棄地皺起眉,伸手扶住黛茜沒一點的小肩膀,冷酷地隔開了父女的親密距離,另一只手伸去旁邊抽面巾紙:「不要弄髒我的衣服,你買不起。」
捏著面巾紙的大手伸過去擦拭小團子的臉頰,動作卻是很輕的。
折騰半天,黛茜還是吃著了心愛的冰淇淋,再滿足也沒有,被托尼放到玩具房也願意自己玩,撥掉戴在頭上的小熊帽子,興致勃勃地在地板上爬來爬去,拍打天花板投映下來的九宮格裡隨機冒頭的地鼠。
這是鍛煉反應力的游戲。
「養孩子真不容易。」幻視道。
這顯然是再真實不過的人生體悟。
「你能這麼說我很欣慰。」托尼挑眉道,「至少說明你這半天除開玩空中飛人之外,還是做成了點有意義的事情。」
「黛茜的呼吸和體溫都很正常,作為孩子,她也非常可愛。」幻視垂眸看著地上拍中地鼠的小雛菊,有些想笑,就彎了彎唇,「如果不知道她是飛船送來的生命,真要以為是個普通寶寶。」
唇彎一下就不彎了。
他道:「我想看看那個飛船,斯塔克先生。」
斯塔克家的倉庫隱藏在別墅正下方,深深的地底,電梯可以直達。
這裡還算個育嬰房——可惜鋼鐵俠曾經興起搞過場家庭聚會大煙花,最原始的幾款MK戰甲只剩了名牌,沒法同兄弟姐妹一起陳列在展示櫃。
裝甲包圍的是個破破爛爛的球形飛船。
從復仇者大廈中摳出,顯然不可能完好無損,幸而裡頭各項裝置還是完備的,發射器經過修理,甚至還能夠再發射一回。
托尼過去按下飛船某處隱秘的按鈕,艙門應聲而開,同一年前一樣,將裡頭裝嬰兒的小搖籃傳送出來。
彼時小小的黛茜就躺在那裡頭,昏黑狹窄,連活動空間也沒有,想想實在可憐。
幻視伸手摸摸搖籃。
「非地球人造的飛船,發射地不明,目的地……也未必一開始就是復仇者大廈,往大了說,不排除背離飛行軌道意外降落地球的可能性。」他道,「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發現嗎?」
托尼就看他。
這麼一眼,幻視就有了論斷:「斯塔克先生,請給我看看。」
一連請求了兩遍,托尼才往裝甲陳列櫃招招手,聽得櫃門打開的聲音,名為終極裝甲的MK47邁著一雙機械大長腿慢慢走出。
它胸口裝電核反應堆的地方拆解開,底下竟藏著個圓圓的巴掌大的金屬盒子。
董事長藏寶貝的位置真是與眾不同。
幻視問了句題外話:「要用這個裝甲的時候怎麼辦?」
「放到別的裝甲裡啊……」
托尼旋開盒蓋。
裡頭琅琅聲的,其實沒裝什麼東西,就一個黑不隆冬的金屬條狀物,泛著低調又奢華的啞光。
金屬條一頭平平,什麼圖案也無,另一頭參差著,還有鏤洞。
「這是……」幻視眸光一動,拈起它放在眼前看看,閉目時額上有金光一閃一閃。
「這不是地球的東西。」他道,「我沒見過這種元素。」
「我知道。」托尼淡淡的,「除開我已知的,你還能告訴我些更有用的信息嗎?」
底下兩個英雄私密對話的時候,小團子已經打膩了地鼠,正揪著大熊寶寶的耳朵玩。
保姆不在,但因為有賈維斯全方位無死角看著,暫時不需要擔心安全問題。
黛茜把大熊玩偶的頭拉得很低,想攀爬到他的背上去,一兩次沒成功,漸漸地失了興致,左右張望,想找找更有意思的玩具。
這麼一張望,果真看見個更有趣的物事,藍眼睛一眨,骨碌滾到地板,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去。
玻璃上粘著個踮腳張望的小熊寶寶,手緊緊扶著窗,臉蛋也貼上來,像塊橡皮糖。
她張望的是一碧如洗的穹頂,天氣很好,周圍高聳如雲的大廈並不多,提供了極廣闊的視野。
因而天空中飛著的一個影子就格外顯眼。
像鳥,不是鳥。
鳥沒有人的修長軀體,伸直的四肢像離弦的箭矢。
更不會在背脊長個深紅的披風,在高空裡颯颯,如同一瞬即逝的火焰。
黛茜好奇地看著。
可惜那影子在天際拐個大彎,「咻」一下鑽進雲層,再沒了蹤影。
第10章
幻視回去了。
為期三天的觀察,不知道他觀察出個什麼結果,離開時天剛蒙蒙亮,除了賈維斯,誰也沒驚動。
「他說讓您不必擔心他的安全,先生。」智能管家道。
彼時董事長剛剛起床,正睡眼朦朧地對著窗外大好風景發呆,聽見這話,臉上表情也沒怎麼變,默默無言好一會兒,才起身攏了敞開於健壯緊實胸肌之外的睡袍,低啞著聲道:「有什麼好擔心。他自然有他自己的去處。」
盥洗室大鏡子照出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臉。
雖說胡子拉碴偶爾也算男人的性感,但托尼·斯塔克有強迫症,一定要修剪得有型又整齊,因而每個月花在胡須護理上的錢相當可觀。
修胡子是男人的藝術,能夠帶來某種程度上的愉悅。
然而今天早上修理完胡須,托尼看著也不像十分高興的樣子。
這種不高興起因不明,止於餐桌。
有個嗷嗷等著喂飯的團子在寶寶椅裡亂動,小手伸得長長,總想探身到餐桌上來拿大人吃的無麩質面包,任誰也難分心想旁的事情。
老父親面無表情地舀一勺燉得爛爛的肉羹,放到黛茜嘴邊去,另一只手冷酷地奪了她想要的面包:「快吃。」
黛茜張嘴含進肉,臉頰鼓起兩個圓,仍然鍥而不舍地想嘗嘗面包。
恰好那大手抬起的高度適宜,讓她白胖的手指往上勾勾,艱難卻也最終撕扯下來一點點,飛快塞進嘴裡。
也不知嘗出滋味來沒有,滿足得小腳直飛。
新來的保姆似乎很熱衷將小團子打扮成各種動物——今天穿的小粉裙綴著圓圓的波點,看起來像七星瓢蟲。
今天是周日,托尼有他自己的計劃。
吃完飯健個身洗澡,趁天氣好,開車帶小雛菊到動物園玩。
她長這麼大,見的最多就是人,世界未免太小。
「所以你要先等我。」托尼道,「知道嗎?」
黛茜就仰頭看他。
適逢他拿著紙巾來替她擦嘴巴,大手近在咫尺,她似懂非懂地伸手將他小拇指握了握。
「很好。」
喂完飯,托尼將女兒抱出寶寶椅,打算放她在客廳玩,哪知這小的不樂意,邁著扭扭的腳步,自己往客廳外頭走,一路到他臥房門口才停。
別墅這麼大,哪裡都是她的幼兒房,倘若仔細翻翻,也確實能在老父親床底下找到幾只橡皮鴨子。
臥房對著床的那面牆能投映電視節目,黛茜要是想在大床上玩,只要安靜地不亂跑,也不是不可以。
小胖腿使勁蹬著,綿軟的身子趴在床沿,努努力,還是上不去。
托尼一只手就提了團子到床,俯身拉開折疊進床下的護欄,對這已經開始在床上打起滾的小東西重申道:「我很快回來。」
機械手臂抓著一只金黃的大香蕉抱枕,悄無聲息溜進臥室。
團子一眼就看見新玩具,翻身坐起,爬到床沿來要拿。
董事長魅力盡失,此刻竟比不上只香蕉抱枕,沉默須臾,挺直腰杆轉身就走。
黛茜抱著大香蕉,滿心懷喜地低頭在上面啊嗚就是一口。
這個用來磨牙實在是不合適,軟綿綿沒有好口感,還容易掉小絨毛,很快被她吐出來,小手推搡著玩。
團子把香蕉抱枕從床頭推到床尾。
又從床尾推到床頭。
反復幾次,再無新意可言,除開墊在身下容易打滾,沒別的吸引力了。
才吃飽不久,黛茜正是精神的時候,並不想睡,把抱枕放到一邊,仍舊打她的滾。
粉粉的面團把被子搗得一窩亂。
滾得太快沒剎住車,一下撞在床頭,終於把這愛玩的撞懵了幾秒,爬起來看看四周,等待一會兒,沒人飛快跑過來看,她就自己用小手摸摸腦袋。
所幸床頭先用枕頭墊了一層,撞上去跟撞海綿似的,一點兒也不疼。
團子縮在那裡,不再打滾了。
她大概有些迷茫,撞了一下,盡管沒大礙,還是想找老父親抱一抱,扶著枕頭搖搖晃晃站起身,要到護欄邊等人。
機械手臂馬上溜到跟前來。
它倒是盡職盡責地,生怕黛茜摔出護欄,卻沒想到下一秒小主人就停了動作。
有個什麼東西從床頭突然打開的暗格掉落,啪嗒一聲,沿著枕頭一路滾落到黛茜腳邊。
是只平平無奇的翻蓋手機。
就機型本身而言,已經算是古董級別的了,何況在斯塔克家的別墅裡出現——托尼自己的手機薄得像紙,找不到一個按鍵,隨手一揮就是全息投影。
小雛菊低頭一看,相當驚奇,腿一彎又坐了回去。
她自然不知道這是手機,只當又一個突然出現的玩具,抓握在手裡好一通研究。
研究就是把手機蓋掰開。
白軟的指頭在鍵盤上亂按,不知按到哪一個,竟使屏幕倏然發起光。
那藍眼睛睜得更圓。
黛茜得了玩具的樂趣,彎眸咯咯笑,啪嗒按得更勤,但再不見有亮光之外的神奇現像,又是一陣瞎鼓搗,最後實在沒動靜,就放在嘴邊咬一咬。
小小的乳牙跟鍵盤哪一個更硬些是不太清楚,唯獨清楚的是手機界面發生了變化。
屏幕顯示「連接中」。
機械手臂若有所感,苦於說不出話,只能在房間裡亂竄。
閃一閃,「連接中」的字樣就成了「正在通話」。
小雛菊寶寶還咬著手機,哪知道自己干了這麼件大事,事後也不曉得會不會被老父親打屁股,乳牙一合,覺得沒味道硌得很,將手機掉個個兒,要再試試另一頭是不是軟硬適中。
因而也沒注意聽筒那頭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通過電波,傳輸過來的語含意外的男人聲音:「……托尼?」
悠于 2020-3-8 11:18
第11章
「你在干什麼?」托尼板著臉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剛剛從浴室出來,濕漉漉褐發的發梢往下滴水,水珠滴落到運動黑背心,暈開淡淡的一圈濕痕。
站在床邊的老父親的身影因將床上這個當場抓包而顯得格外高大威武,言語間的嚴肅明顯得即便小小幼兒也能覺察。
團子覺察歸覺察,還沒意識到這嚴肅是為了什麼,抓著手機,搖搖晃晃站起,想起不久之前撞了腦袋的那回事,走到床邊去,伸手要個抱抱。
誰料托尼的手過來,沒有抱她,反而刷一下拿走已經息屏的翻蓋機。
他情緒來得快,動作便有幾分用力,雖不至於打到女兒,卻著實嚇得她小身子一個哆嗦。
托尼按亮屏幕,調出通話記錄,清清楚楚看見上邊有個將近二十秒的通話。
聯系人叫史蒂夫·羅傑斯。
他臉上的表情於是很微妙——微妙的生氣,唇角都繃得緊緊。
「你不能把什麼東西都拿來玩。」他語氣冷硬得像石頭,一時間不像在教育,像實打實地對個成年人發怒,「知道嗎?」
無人應答。
沒反應越發加劇煩躁,托尼合上手機,打算將這話重申一遍。
怒火卻在抬頭的瞬間成了被戳一針的氣球。
黛茜並著小胖腿站在那兒,一邊摸手一邊看他,大眼睛裡噙了滿滿的一包淚水,眨眼時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任他平日如何冷言冷語地說話,對家裡這個小小的其實疼得不行,沒打過也沒真正罵過,此刻這麼動怒的模樣,是黛茜第一次見。
小雛菊還不會說幾個詞,不明白怎麼突然這樣嚇人,見他來看,怕得哭著轉身往床裡邊跑。
床不如地板平整,跑沒兩步,就又摔在了被子上。
托尼唇角一顫,漸漸地松了。
楓糖色的眼瞳中分明泛起些懊悔,俯身過去,將滿臉是淚的面團撈在懷裡。
感覺女兒邊顫抖著哭泣邊往自己懷裡縮,他閉眼將那濕濕的小臉蛋親親,低聲道:「不怕……是我錯了。」
才小小一點的孩子,話都說不利索,哪知道什麼東西緊要不緊要。
手機掉出來給她撿到,幼兒天性自然要玩,這麼遷怒……不是個做父親的樣。
黛茜嗚嗚地埋在父親懷裡哭了許久,一下嗆得咳嗽,臉都漲得通紅。
「我錯了。」
托尼抱著女兒出臥房,在客廳慢慢地走,輕輕拍那柔軟單薄的脊背,不知低聲說多少句錯了,才終於等到黛茜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指著奶瓶要喝。
「父親今天對我生氣」這個認知,也不知會不會在團子幼兒記憶裡烙下印,但這會兒喝了奶之後,她握個軟拳頭揉揉眼睛,眼皮雖還浮著粉,已經肯抓著他的大手玩了。
最寬容也是孩子。
記吃不記打,莫名地覺出幾分偉大。
翻蓋手機黛茜想是不願意再碰了,至於到底跟電話對面的美國隊長史蒂夫說過什麼,托尼抽空問了賈維斯。
智能管家道:「沒有對話,先生。」
黛茜一心拿手機鍵盤磨牙,也不會講電話,恐怕對面只聽見松鼠吃堅果樣的嘎吱嘎吱聲。
而存在於「據說」中的美國隊長同樣也沒有出聲。
超級英雄內戰使得他與托尼·斯塔克這個原本志同道合的盟友關系僵化到了極點,在留下存了號碼的翻蓋機之後杳無音訊,至今下落不明。
唯一的聯絡手段就是這部手機。
但電話接通,面對帶點怪異雜音的沉默,對面那個不知究竟是不是史蒂夫的人最終也報以同樣的沉默,靜靜呼吸十幾秒,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這樣。」托尼道。
他低下頭去,將口袋裡的手機翻出來看看,垂著眸神色莫辨地不知想什麼,站成寡言的一棵樹。
直到換過一身小衣服的團子從牆邊探出頭,慌慌張張叫一聲「媽姆」,往這邊逃來,他才又將手機收起,表現出幾分無所謂道「只是打錯」,轉身抱起黛茜,對出現在客廳裡、又一次充當了大灰狼角色的哈皮道:「走吧。」
前往布朗克斯動物園的黛茜又是個快樂的黛茜了。
出門對於小雛菊來說原本就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不要提車上老父親肯給她平時少給的手指餅干吃,更不要提下車之後,她發現來到個不同尋常的精彩世界。
動物園是很多孩子的天堂。
若非團子新換的衣服是小猴子裝,有條尾巴可以牽著,簡直是撒手就沒,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亂看。
公共走廊裡隔著一道透明玻璃牆的大猩猩引起了黛茜極大的興趣。
幼兒餅又貼在牆上,睜大了眼睛看人工假樹間、人工藤下靈活走動的猩猩,踮起的小腳直蹦,轉過頭來看托尼,眼眸彎彎,愛得不行。
正逢飼養員喂食的時間,一些食物順著勒頸無花果樹上的喂食槽滑到各個樹頂,猩猩聽見動靜,都開始爬樹,伸長毛乎乎的手臂去取香蕉、蘋果。
一只叫「波馬」的大猩猩遺世獨立,尤其沉默寡言,既不威嚇爭搶,也不諂媚乞食,等到同伴都拿了吃的,它才慢吞吞爬上樹,帶著一根香蕉下地。
吃東西也是靠著猩猩少的玻璃牆這邊吃。
它熟練地將香蕉皮一條一條剝開,露出裡面白白軟軟的果肉,正張嘴要咬,忽然眼睛往旁邊一斜,面露古怪,動作僵停在那兒。
有個金發的小猴子寶寶趴在玻璃牆上。
藍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它手裡的香蕉,再看那小臉,垂涎欲滴地,分明非常想吃。
波馬看看黛茜,再看看香蕉。
黛茜看著它的香蕉,還是看著香蕉。
一陣短暫的單方面對峙之後,站在公共走廊裡跟哈皮交待完事情的老父親轉過頭,驀地一嗆,即刻懷疑墨鏡質量不好,戴著還是被光晃花眼。
因為他看見玻璃牆裡一只大猩猩滿臉不悅地對自己女兒……遞來了香蕉。
第12章
「……」
托尼面色相當復雜,站那兒默默看了好一陣,直到小團子抓抓玻璃發現碰不著香蕉,求助地回頭望自己,才上前去牽住那小手:「我從前真是小看你了。」
玻璃牆後,波馬的不悅轉成了死魚眼式的鄙夷。
鄙夷是對眼前這個戴著墨鏡一身金貴的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兼超級英雄——相當直接,半點掩飾也無。
這個畫面要是拍下來,說不好能得個攝影獎。
在波馬心裡,這只人類幼崽大概是吃不飽才要來討香蕉。
托尼就想冷笑。
它自然沒見識過小雛菊填滿了還能再填的腸胃,也不知道她嘴饞時求人的威力。
被猩猩鄙視了的董事長眯起眼,抬手摘掉墨鏡,拿著墨鏡的手敲敲玻璃牆,在波馬死魚眼看過來時示威地指了一下。
大猩猩隨即也以眼還眼地用手指他。
這麼互相指不知究竟有什麼意思,到最後兩個大的都是冷漠,懶得再看,各自往相反方向離開了。
唯獨黛茜還對沒到手的香蕉念念不忘,一面被老父親牽著屁股後的毛絨猴子尾巴往前走,一面戀戀不舍地看看空空如也的小手,不住回頭往大猩猩館看。
這種少兒維特之煩惱很快煙消雲散於其他動物展館。
小團子今天真是大開眼界,從哺乳類的亞洲像到爬行類的鱷龜,險些看不過來,坐觀光車游覽的時候乖得不得了,因為顧著看動物,零食也沒想著要吃。
今天天氣很好,猴子衣服厚了些,綿軟的小身子籠在裡頭汗津津,少不得要托尼拿著軟手帕給這小的擦擦汗。
「不。」
小猴子不喜歡手帕擦著皮膚的觸感,在老父親懷裡扭來扭去。
布朗克斯動物園裡的孔雀是散養的,走在路上冷不丁會冒出來一兩只,不怕人,可以友善地追著玩。
下觀光車的斯塔克父女就遇上一只花枝招展的開屏公孔雀。
這時候黛茜已經有些困,縮在托尼臂彎裡打著小小的呵欠,但見了孔雀,還是給挑起些興致,手一張一握,想下來近距離看看。
「不要用手摸。」托尼道。
團子眼睛盯著孔雀,也不知有沒有在聽,只亂動地想下地。
「跟我說好。」大家長哪能輕易順從,抱著她轉過身去,把孔雀擋在了背後,教育道,「說好。」
對正學話的幼兒要常常誘導開口,否則容易養成光用手指不愛說話的習慣。
黛茜發覺被抱得牢牢下不去,倒也聰明,聽托尼連著說了兩遍好,張嘴奶氣地學舌跟著說個「好」字,終於如願以償地小腳沾地,馬上就轉到前面看孔雀。
董事長也得以暫時喘口氣。
只是這口氣喘得未免神奇了些。
仰頭看天之前,他的女兒在追著孔雀跑。
看完天後低下頭來,開屏的孔雀邁著敏捷的健步,把團子追得骨碌碌直逃,逃到他跟前,一把抱住腿,猴子一樣想往上爬。
……期間想必發生了些不為人知的隱秘事情。
但托尼再度抱了黛茜在懷,便覺她開始揉眼睛,心知是困了,垂眸冷漠漠一瞥,瞥得原本想追過來的孔雀止了步,才轉身去找個陰涼清靜的地方讓她睡一會兒。
九月的紐約,還是很熱。
這一覺睡了大半個小時,剛剛好到午飯時間。
將將睡醒的團子臉蛋粉粉,五官像飽滿的花骨朵,漸漸舒展開來,前一秒還迷糊著,下一刻聽見老父親提到吃午飯,大眼睛立馬亮晶晶,小手伸長了去指裝著奶瓶的媽媽袋。
吃飯是在動物園裡一間露天餐廳。
說是露天,其實撐了遮陽傘,視野很好,低矮碧綠的植物牆隔開外頭的游客,因而也相對安靜。
黛茜坐在寶寶椅裡,帽子摘了,軟軟的金發撥到耳朵後面去,捧著奶瓶不喝,滿心期待在等上菜。
她自然知道誰的飯更豐盛。
大大的餐盤端上了桌,裡頭的蔬菜跟肉美味又多彩,五顏六色,看得小雛菊高興地呼呼。
兒童餐裡有甜玉米、土豆泥和水果船,香蕉塊上一把黃色的小傘,她也很喜歡。
餐廳還送了個蘋果。
托尼·斯塔克這張標志性的臉放到哪裡都惹眼,但見他帶著孩子,沒人主動上前打擾要簽名合照,都只遠遠地看。
經常會有狗仔跟著拍,拍的不是鋼鐵俠,是寶寶椅上的小雛菊。
當然,底片最終都到了鋼鐵俠的手裡。
黛茜給喂了兩塊香蕉,吃掉半碗的土豆泥,小肚子還沒飽,趁著大人在吃飯,小手撈著,想拿桌上的蘋果啃一口。
她動作挺快,奈何手太短,勾一下,將蘋果勾得轉悠起來,在桌上轉個彎,圓潤地跳樓去了地板,漸行漸遠。
她有點愣,下意識轉頭去看做父親的那個,發現老父親正一手端著咖啡杯,視線透過杯沿傳遞過來,很有幾分無語。
「沒……」四目相對,黛茜攤開手,「媽姆。」
「謝謝,我有眼睛看。」托尼道。
話這麼說,他還是放了咖啡站起,彎下超級英雄的腰身替家裡這個小的撿蘋果。
撿起來也不能吃,要用水洗干淨。
董事長左右看看,戴上墨鏡,對團子道:「不准亂動,我馬上回來。」
黛茜兩只小手握了握。
托尼往前走兩步,到底不放心,從口袋掏出上次幻視帶女兒出門時他給戴的小卡片,返回給她掛在脖子上。
這一去,去的時間有些長。
周圍沒什麼人,小團子無憂無慮地在寶寶椅裡等爸爸,東張西望,漸漸望回桌上沒吃完的水果船,又探著身子想拿。
拿不到。
她這頭跟短手抗爭著,未覺察有個高大的身影靠近,等人到跟前,馬上高興地抬起頭。
以為是托尼,其實不是。
跟前這人穿得極樸素,頭上還戴個帽子,帽檐壓得低低,遮住大半張臉。
黛茜好奇地歪頭,想看看他的模樣。
還沒等看著,那人的大手伸過來,在她小小的兩只手裡放了個圓圓的大蘋果。
她是驚奇而喜歡的,幼兒天性,馬上把蘋果抱在懷裡。
然後聽見跟前的人低聲地笑,寬大溫暖的手落到她腦袋上來,輕輕撫摸了下。
這麼一動作,他頭倒是抬高了些,帽檐下有雙湛藍的微笑的眼。
「是你給我打的電話。」他道。
第13章
托尼去而復返的時候,黛茜已抱著比臉蛋兒還大的蘋果啃了個淺淺的口子。
簡直是養了只倉鼠,用沒幾顆的乳牙哢嚓哢嚓慢慢咬著,一張臉都埋得低低看不見。
但小雛菊對大人的靠近還是敏感得很,先前來了個陌生人,如今飛快地一抬頭,看見這回終於是爸爸,蘋果也不要了拋在一邊,伸手想讓抱。
托尼親手洗干淨的蘋果想來已經失寵,被隨便放回桌上,跟挨啃的那顆蘋果相比,看著還小很多。
他將黛茜從寶寶椅撈在懷裡,覺察她衣服後頭裝猴子尾巴的拉鏈包蹭開了一點,順手拉好,隨後才拿了她啃開皮的蘋果,放在手裡看著,目光莫辨,開口問:「哪來的蘋果?」
黛茜見了還想咬,嫩嫩的臉挨過去,卻沒碰著蘋果,牙齒輕輕咬在阻隔了食物的大手手背上。
要這團子說,她也說不利索,問多兩遍倒是能懂,指指對著綠植牆的方向,可惜放眼望去,那方向除了條現今沒什麼人走的路之外,什麼也沒有。
托尼沉默地往那路上望一會兒,沒再深究蘋果的來歷,但回過頭來該教育還得教育,低頭撥開小東西摸乳牙的手,慢慢道:「以後不准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如果是壞人呢?」
老父親一旦這種語氣,說的都是正經事情。
正經的事情往往是長句子,比「吃飯」和「啵啵」要復雜許多。
黛茜似懂非懂地聽著,心裡還是想吃蘋果,對果子望眼欲穿也不見他給回來,舔舔嘴巴,只能吃吃自己的手指解饞。
她這時候要是處在能更集中精神思考的年齡段,說不定會想,今天給蘋果的那個,好像也算不上壞人。
那大胡子戴帽男奇奇怪怪,突然走過來,還摸她的頭,講兩句聽不懂的話,很快又走了。
他說是路過。
路過這個詞托尼還沒教,小小的一只實在不明白什麼意思。
但他說話很溫柔,還給了她一個蘋果。
動物園裡的這頓午飯吃了很長一段時間。
托尼不怎麼挑食,精力全花在坐在腿上這個等著吃下半餐的小猴子身上。
博愛是好事,看見什麼都想吃,說明能有個好胃口,偏偏許多看著就想吃的食物到了嘴裡全然不是想要的味道,像兒童餐裡的甜玉米,因為跟家裡吃起來的不一樣,黛茜嘗一口就扭過臉不要了。
水果倒還願意入口。
奈何水果吃不飽肚,也不能吃太多,午飯吃下來,下午游覽還要隔段時間喂瓶奶喝。
布朗克斯動物園太大,一口氣逛不完,看了猛獸之後,即便小團子意猶未盡,也得乖乖跟著爸爸坐車回家去。
畢竟哈皮已經等了很久,一張大鴕鳥蛋臉活活等成晚娘臉,怎麼都要體諒些。
這趟回家之後,托尼抽空另找個地方,收好了跟美國隊長聯絡的翻蓋手機。
手機換個容身之處,不會再從床頭滾落,卻也不再好隨時拿。
「用不著隨時拿。」鋼鐵俠淡淡地,「就放那裡吧。」
黛茜在客廳看新聞。
裹在粉嫩幼兒衣裡的小身子坐成軟乎乎一團,乖極了,都不怎麼動。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動物園之旅太難忘,即便已過了兩三天,她還常常會想再去玩,連「動物園」這個詞都記得清清楚楚,偶然咿咿呀呀地說話,還能聽見個含糊的「波馬」。
如果托尼·斯塔克是個過分嬌慣孩子的,想必已經著手建造用小雛菊名字命名的新一家動物園,將來可以玩個夠。
他真會這麼做也說不定。
但團子此時此刻終於暫時拋卻了對動物園的相思之苦,一心沉迷於新聞主持人的播報中,看得津津有味,顧不上想其他了。
主持人講到不久前的海上油塔爆炸事件。
油塔炸得七零八落,墜進海裡,經濟損失尚且不論,萬幸沒有人員傷亡。
新聞節目請到的評論家將功勞歸於奇跡。
這可能是個假的評論家。
黛茜聚精會神地看著,忽然聽見別墅裡響起智能管家的來客提醒,聽習慣了,知道有人來,滋溜滑下沙發,邁著小胖腿扭扭地去客廳前頭看是誰。
機械手臂盡職盡責地跟在後面。
托尼還在房間裡沒出來,因而搭乘電梯從地下車庫上來的客人讓黛茜見著了第一眼。
那是個高大的中年人。
黑風衣黑手套黑靴子,從頭黑到腳,左眼上蒙著的眼罩也是圓溜溜的黑,走起路來帶風,看著非常嚇小孩。
綿軟的團子當即愣愣地止了腳步。
站在那裡,像小麻雀仰望大禿鷲。
「托尼·斯塔克不在。」黑衣人嗓音沉沉道。
他兩步就邁到跟前,氣場森森,獨眼在視線所及之處逡巡一圈,最後慢慢地放到底下孤立無援的黛茜這兒。
小雛菊顯得越發渺小。
她似乎不知所措,仰著脖子一動也不動,眼裡開始轉起些滴溜溜的光。
黑衣人蹲下來。
且不論他傳聞中神盾局局長、元老級特工的身份,光這逼近時黑山壓頂一般的威懾力,就有讓小兒止啼的神奇效用。
名喚「尼克·弗瑞」的黑衣人平視著這小的,面無表情道:「黛茜·斯塔克。」
這表情跟說出口的話真是不搭。
他道:「長大了。比以前更可愛一點。」
說著還可怕地伸手過來,將她放在身側的小手輕輕勾了勾。
黛茜馬上縮回手。
大眼睛裡亮晶晶的一層情緒已經醞釀得過於飽滿,眼看就要發作。
機械手臂在後面焦灼地左右漂移,打又打不過那神盾局的,正要找手帕准備給團子蓄勢待發的眼淚,卻聽「咯」一聲奶氣乎乎的笑,再望過去,就瞧見黛茜兩只手捂住了眼睛,蹲在地上做個小小的球。
她在害羞。
第14章
團子害羞幾秒,發覺跟前的大人沒有反應,小手慢慢地放下些,抬起頭來看看。
一看就對上神盾局局長毫無波瀾的視線,那板著的臉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但無論高興不高興,都是蠻嚇人的。
這樣大魔王扮可怕的狀態,也不知笑點在哪裡,這會兒四目相對,小雛菊又是笑得眉眼彎彎,蹲在那裡,高興極了。
弗瑞的手伸去風衣口袋。
上次他掏口袋,掏出來的是一把格洛克17,爆了不知道哪個壞蛋的頭,干淨利落,一槍致命。
這回掏口袋的動作跟上一次沒什麼兩樣。
大手在幽深的口袋黑暗中靜置兩秒,緩緩抽離,再看時握成了拳,一路遞去給黛茜。
硬生生遞出種黑道大爺的氣勢。
「拿著吧。」他語氣比方才更和緩些,低聲道。
這麼直的鉤,竟很快釣上來條姓斯塔克的魚寶寶,黛茜小小一點的手伸過來,放在他手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摸一下就芝麻開門般令得拳頭打開了,攤開在眼前的手掌掌心裡赫然躺著只迷你彈簧狗。
「你來干什麼?」托尼道。
循聲望去,客廳通向臥室的走廊裡已懶洋洋倚牆站了個高大的人影,顯然早默默地暗中觀察了須臾,面對弗瑞,語氣裡也沒半點意外,反而有些不悅,「我說過不要篡改賈維斯的安保程序。」
「不然我進不來。」弗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間接認了,「離開之前保證給你改回去。」
「進不來已經很表明我態度了。」
托尼就嗤地一聲笑,低頭看看抓著彈簧狗、特意跑到身邊來玩耍的女兒,俯身去勾勾她耳朵前邊一個天然的發卷,逗得她脖子一縮,道,「明天替你換個金的彈簧狗。」
大人說話真是累。
他那句換金狗的話故意說給誰聽,連笨笨都知道,繞來繞去,也不知有什麼意思。
黛茜把彈簧狗往左右拉扯得長長。
弗瑞這條油光水滑的大狐狸將托尼的話聽在耳裡,微微一笑:「我路過,想上來坐坐。」
「怎麼如今人人都喜歡路過嗎?」托尼道。
他反唇相譏得很快,說的話就耐人尋味,只是還沒等尋味,一瞬間又改了口:「有話直說。」
弗瑞又去掏風衣口袋,這次掏的是風衣裡頭那個,窸窸窣窣,拿出一個文件袋。
就這種神奇的取物能力來說,他倒是跟某座島國上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知名人物有些相似。
由於董事長先生向來不喜歡別人給自己東西,文件袋是經了黛茜的一雙小手才傳遞到他手裡。
團子被搶走文件袋時還有些不願意——她本想咬一咬試試軟硬。
文件袋裡幾張照片,散落在茶幾上,拍攝的都是些模糊的身影。
有個直衝雲霄的紅影。
還有張拍到海上油塔傾斜著搖搖欲墜,仔細看才發現,油塔上站著個無畏的人影。
可惜人影在照片裡就指甲蓋那麼大。
最後一張特別些,色調都不同,拍攝的是夜空。漆黑天幕印了個大燈打出的蝙蝠圖案,有道黑影正從光下飛快掠過。
「幻視曾經做過一個公式。」弗瑞道,「你宣布自己是鋼鐵俠之後,世界上公開身份的超能人數量是這麼個增長趨勢。」
他用手畫了個往上走的曲線。
然後看見托尼·斯塔克黑了臉,心知他是聯想到索科維亞協議,不緊不慢道:「不說別的,超能人數量確實在增加,還都有自己的噱頭。這個不久前才露臉。」弗瑞指指第一張照片,再指那張蝙蝠燈,「後面這個,叫做蝙蝠俠。」
「哦。」鋼鐵俠冷漠道。
按照尼克·弗瑞的秉性,不來則已,一登門勢必要求為世界和平做些什麼,這次破天荒,竟然沒有。
「我說了路過。」起身告別時這位國土戰略防御攻擊與後勤保障局的局長收好照片,微笑道,「偶爾傳遞情報聯絡感情很正常,你不用太緊張。」
這樣才可疑。
黛茜沒能跟弗瑞告別。
她很喜歡那只彈簧狗,玩著玩著睡意漸起,一如既往地找尋托尼的懷抱。
偎在藏著父親砰砰心跳的寬闊胸膛喝睡前奶粉,小手一開始還緊緊抓著大人的衣服,後來入了夢,整個兒都似揉好的面團,手也松松地滑落下去了。
奶瓶被托尼摘了放到一邊。
小雛菊今天午覺睡得格外香,後來醒了懵懵睜開眼睛才知道,是爸爸陪著一起睡的緣故。
今天她沒躺在搖籃床裡,而是在蒙了絲綢床單的大床上自由舒展短短的手腳,一側身,就能看見老父親那張還熟睡著的臉。
睡著的托尼·斯塔克比清醒的時候卸下許多嚴肅,睫毛抖落的是夢中微微的波瀾,隨呼吸吹散了,剩下些無言的安穩。
鐵一樣的手臂將這奶味兒的小團子圈著,留些空隙,讓醒來的黛茜能夠自由轉身。
睡前的奶才喝到一半,她現在是一睜眼就餓了,輕輕地發些剛醒來餓肚子的委屈聲,小身子趴平了,往托尼懷裡挪,照嬰兒時的習慣去扯他的領口。
才扯一下,便被明明還睡著的老父親出手如電地抓住了手腕。
然後聽見頭頂上夾著沙啞的聲音道:「不許動。」
不動不現實。
團子嗷嗷待哺,少不得還要這個做父親的睡眼惺忪起身去給她拿奶瓶重新泡奶。
只是托尼剛亂著發從亂滾的女兒身旁坐起,沒等下床,就聽見賈維斯突然的彙報。
「先生。」智能管家道,「您之前看中的那塊地方,半小時前已經被人買走了。」
被截胡的董事長還有幾分睡意,反應並不大,問了句:「誰買的?」
「布魯斯·韋恩。」賈維斯答道。
第15章
托尼·斯塔克被人截胡,聽著有些不可思議。
「我以為我出價足夠高。」泡奶粉的時候他道。因著正將香甜的奶滴幾滴到手背試溫度,話說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嗎?」
「對方的競價比我們的還要高一點點。」賈維斯道。
雖然那地方托尼本來也沒想好究竟要不要,但這麼給搶走,還是有些不爽。
董事長的不爽很快拋在腦後——臥室裡還有個肚子扁扁的小女兒,再遲些喂,恐怕要餓壞了她。
黛茜在大床上坐著等好一會兒,終於聽見門口傳來的腳步聲,雀躍地抓著護欄站起來,看看走近的老父親,再看他手裡裝得滿滿的奶瓶,小手伸得長長。
白嫩的臉頰上還留著睡午覺壓的印子,她安安靜靜喝著奶的時候覺得癢,抬手去抓一抓。
對於一個小小的寶寶來說,再好不過吃了睡睡了吃,尤其每天都給喂得飽飽,無憂無慮,什麼都不必擔心。
顯然是個flag。
這天晚上托尼接了一通電話。
神秘電話力量莫測,紐約首富聽了會沉默,他轉過頭去看鑽進大毛巾裡正跟笨笨玩捉迷藏的女兒,答道:「知道了。我明天帶她過去。」
於是第二天小雛菊發現,哈皮又來了。
這位司機兼保鏢的到來往往令人悲喜交加——他能開車帶她出去玩,是好的,但他又要捉她回家,是不好的。
今天的哈皮很反常。
他倒不至於反常得換了性格,但表現得相當熱情,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甚至拿著一包餅干要送給黛茜。
團子躲在沙發後,千呼萬喚不肯過去。
想她出來其實也簡單,托尼穿好衣服自顧自走進電梯,沒等開口叫,黛茜已經拖著裝玩具的包在後面一路追趕,生怕趕不上爸爸的腳步,這麼一轉眼,她就到了跟前。
車子在大馬路上行駛得飛快又平穩,路線陌生,不像去皇後區,也不是前往什麼公園。
行駛一個多小時之後,車速減緩,從車窗望出去,能看見前方一座潔白嶄新的建築,房子面前一片草坪,有灰色的胖鴿子在咕咕地低頭啄食草籽。
門牌上大大的花體字寫著「辛普森」。
光用眼睛看,還以為是誰的私宅。
「小雛菊有個加強的疫苗要打。」當時電話裡頭的人這麼問,「什麼時候有時間來我這裡一趟?」
要打針。
泛著陰森冰冷的金屬光芒的針頭是小雛菊的噩夢。
世界上哪有喜歡打針的孩子?
她對痛敏感些,打針就更要命,還不會走路的時候每回打針都要掙扎成沙灘上的彈塗魚,眼淚自然不用說,打完針抱在懷裡已是濕了臉頰,小小的一只哭得好不可憐。
每次都是在這幢罪惡的白房子。
黛茜記得的東西不多,不多裡竟還有這座建築,坐在安全座椅上,眼睛一望就望見了,前一秒還快樂的臉上笑容漸漸消失,轉頭去看坐在旁邊的托尼,再待不住,要去他懷裡。
縮在父親懷抱的團子格外安靜。
後來給抱著一路進了白房子,要不是她偶爾輕輕地動彈一下,都要以為睡了過去。
白房子其實是斯塔克家超級私人醫生辛普森的個人診所。
對於黛茜來說,辛普森是比哈皮更可怕的存在。
這個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做醫生純粹因為喜歡穿白大褂和冷冰冰的醫療器械,機緣巧合結識偶像鋼鐵俠,屁顛屁顛地簽了合同就來當私醫,每回黛茜挨針,罪魁禍首都是他。
黛茜趴在老父親肩頭,只露了半張臉,小手緊緊抓著托尼的衣袖,蔫蔫的像被抽了氣的小皮球,軟綿綿。
進門像進了賓館。
助手哈珀小姐帶的路,其實不用帶也已經熟門熟路了。
可怕的辛普森醫生坐在干淨的會診室裡,茶色短發撩成浪,一看見從門口進來的托尼,眼睛驟然亮起光,起身道:「斯塔克先生。」
再看不情不願轉了臉過來的黛茜,又笑得眼睛眯眯,狐狸似的:「哎呀,小雛菊。」
黛茜馬上把頭轉回去。
針是不必一來就打的,還要過個體檢的程序。
哈珀小姐很是費了些功夫,溫聲軟語才從老父親懷裡將黏人呼呼的橡皮糖摘下來,用棒棒糖引誘著,帶去隔壁量身高體重。
團子今天都不怎麼笑,拿著糖果站在體重秤上,小小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掰著糖紙,無精打采,臉皮快耷拉到地上。
後來被帶回辛普森那兒,醫生拿著聽診器要聽聽心跳,小東西更是不願,坐在托尼懷裡,用兩只手捂住了心。
「你捂住也沒用。」辛普森樂在其中,仍舊是笑眯眯的模樣,大手伸過來撓她的癢,一撓她的手就撤了,「看。」
那掛在臉上、毫不掩飾的「我就是比較厲害」的表情真是欠扁。
辛普森聽完心肺,又問托尼些黛茜吃飯睡覺的日常問題,哈珀小姐在後頭准備要打的疫苗和注射器。
聽見說要打針的時候,托尼分明感覺懷裡這個僵了一下。
低頭去看,看見小團子眼睛裡閃爍起了一層薄薄的淚光,被她強忍著壓下去。
他嗤地一聲,不由有些想笑。
該來的總是要來。
黛茜不明白,早上還好好的,怎麼一下變成這樣,跑來見討厭的辛普森,還要挨打。
明白不明白,都已經被托尼從懷裡放到地上。
老父親本以為這小的會不肯,知道她怕,要再抱抱也不是不可以。
但黛茜竟沒有。
這就很令人驚奇。
小雛菊孤立無援地站在地上,矮矮的,卻始終忍著沒哭,聽見哈珀小姐叫自己的名字,不用人帶,自己就邁著小腳往前走了幾步。
幾步之後,她卻又生出點怯怯,站定在那,一動不動。
哈珀小姐微微俯身,左手伸著,示意黛茜到前面來,右手高舉,指間夾著一只可怕的注射器,針頭閃著令人感到皮肉疼痛的光。
「請勇敢的小朋友到我這裡來。」她對黛茜道,「你勇敢嗎?」
黛茜就誠實地搖頭。
辛普森在一旁添油加醋:「過去吧,寶貝。一點兒都不疼。」
大騙子。
黛茜還是不動。
她站在原地,執著地往後望,望的是爸爸,看他依舊坐著不動,嘴巴一扁,可憐地叫一句「媽姆」。
「不用怕。」托尼淡淡道。
他到底站起身,過來同哈珀小姐站在了一條線,抱臂好整以暇地看這小小的一團。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麼望著,隱約從黛茜眼裡看出幾分堅定。
然後知道不是。
此時此刻,父親助手前面站,醫生椅上坐,黛茜身後就是門,門外沒有人。
正逢哈珀小姐始終哄黛茜無果,無奈地舉著針走過來,像所有恐怖片裡危險來臨的前奏。
團子骨碌一轉身,撒腿就跑。
悠于 2020-3-8 11:18
第16章
這樣臨危不懼的勇氣和頑強的求生欲,真是令人動容。一時間連大壞蛋辛普森都無語凝噎,瞧著那奮力衝出門的小團身影,甚至看出點悲壯的英雄氣概來。
可惜英雄沒等逃出生天,就被慢悠悠走路追上來的心狠手辣老父親一伸手撈回了恐怖屋。
黛茜很傷心地哭了。
小小的團子無助地縮在托尼懷裡,憋許久的眼淚因逃跑無望而胡亂流淌,嗚嗚地,說不盡的委屈都往心裡流。
尤其她哭了片刻,哭得有些累,一邊抽泣一邊想抬頭看看周圍休息會兒,一抬眼卻偏偏看見面帶微笑看好戲的辛普森,越發難過,金豆豆又落了滿臉。
抗爭無果總比不抗爭要讓人難過些。
董事長一身私人定做的高級衣料被小女兒這麼亂蹭,大概是沒用了,此刻他卻沒像從前那般,持著父親架子冷漠漠地說些要堅強的話,打個手勢示意哈珀小姐退後些,低聲道:「等等吧。」
「喏。」辛普森在抽屜裡窸窸窣窣地摸索一陣,找出個餅干盒,打開了放到黛茜面前,「給你吃。」
小雛菊本來准備好要全身心地抗拒他,誰想到只是不經意地望一眼,就望見了難抗拒的誘惑。
動物餅干。
不是普通的動物餅干,圖案做得生動可愛,上頭灑了五彩的糖粒,裡面還有夾心。
黛茜喜歡吃。但因為太甜,托尼在家裡都不怎麼給。
眼淚顫顫地掛在眼睫上,終於暫時停止供應。
團子淚眼朦朧地伸出小手,在餅干盒裡翻一翻,也不貪心,那麼多塊裡只拿一包大像的,就縮了回去。
當然,說她完全不貪心也不對——大像餅干塊頭最大,可以多吃一點。
她想拆來著,拆之前本能作祟,抬頭看看托尼。
托尼一雙楓糖色的眼睛正望下來。
四目相對,黛茜把餅干捧起給他看看,眼巴巴地等一句同意。
但無情的大手還是一下就把餅干奪了去。
小雛菊眨一眨眼,正要繼續傷心,突然聽見包裝紙撕開的聲音,還沒等看,餅干已經又回到手心裡,還是開了口的。
「只准吃一個。」老父親冷漠漠地道。
懷裡這個立時暴雨轉晴,明明還帶淚,卻一下子眼眸彎彎地笑起來,縮成一個吃獨食的團,低頭扯開透明包裝紙,把餅干蹭起來一角,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裡面流淌出來的甜甜的夾心要讓人開心得飛起來,完完全全把害怕拋在腦後了。
黛茜還是太小,天真得很。
她吃餅干吃到一半,眼看要到最好吃、牛奶夾心最濃厚的中間部分,手裡的零食再度「咻」一下被搶走,張開手跟爸爸討要,只見他臉上流露出幾分似笑非笑來,對她道:「打完針再吃。」
老姜好辣,成效頗豐。
黛茜心心念念著餅干,竟淡化了對打針的恐懼,哈珀拿著蘸了酒精的棉花過來,她猶豫一下,看看放在一旁、伸手夠不著的餅干,再看餅干旁邊的辛普森,危機感頓起,把小胳膊伸了出去。
打針其實很快的。疼在一瞬間,像被蜜蜂輕輕蟄了一下。
小雛菊硬是睜大眼睛看完了哈珀打針的全過程,眼裡滴溜溜轉著淚,終究沒有哭,在給貼上個鋼鐵俠的小貼紙後扭轉了身子,把胳膊給托尼看看,如果會流利地說話,大概還要加一句這裡被人打了。
挨針換來的是一整盒餅干。
辛普森偶爾也不是那麼壞——他看黛茜實在喜歡,把餅干裝在袋子裡,讓她拿回家。
「常過來玩啊。」但那帶著笑眯眯表情說出來的話永遠讓人喜歡不起來。
拋開打針的不愉快記憶,掰著指頭算一算,黛茜今天其實過得很開心。
吃了喜歡的餅干,晚上睡覺,托尼還難得抽出空閑來,給她念故事書。
裹在薄被裡的面團攤開了趴著,把下巴放在老父親的大腿上,偶爾撐起頭,看看故事書裡的配圖。
「請不要錄像。」董事長冷酷趕走了在房間裡拿著相機四處轉悠的笨笨,翻到下一頁,繼續講《蟲蟲超人》的故事。
蟲蟲超人有著很長的身體,力氣超大。
當馬路上的車輛即將撞上過馬路的小青蛙,蟲蟲超人就把自己當作救生索,纏住小青蛙,拉它到路邊。
「它大概沒有想過,拖拽青蛙時會碾壓到螞蟻。」托尼道。
他漸漸地就不讀了。
黛茜趴在那兒,眼睛閉著,小身子規律而緩慢地一起一伏,顯然已經入夢。
她睡得很香,被抱回小床上也不亂動,兩只白嫩的手一抓一抓,過沒多久就松了力氣。
超級英雄給超級英雄的女兒讀超級英雄的故事。
「做英雄的孩子未必有多好。」托尼道。
他說這話時很輕,怕驚動什麼似的,不知說給黛茜還是說給自己聽,沉默須臾,抬手抹抹臉,轉身關了天花板上的燈。
「先生,收到一封請柬。」
出幼兒房後,托尼聽見賈維斯道:「邀請您出席晚宴。」
名義上叫晚宴,實際是個拍賣會,拍賣品的目錄不公開,神神秘秘,倒也有一點意思。
對於托尼來說沒什麼意思。
他什麼都不缺,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要顧著,因而不是太想去,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智能管家傳過來的請柬,心不在焉問道:「晚宴受邀的還有誰?」
賈維斯報了幾個名字。
「……以及布魯斯·韋恩。」
話音未落,就見董事長前往盥洗室的腳步頓了頓。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他道。
托尼臉色不改,看不出在想什麼,只在靜靜思考一兩分鐘之後,抬手敲敲牆壁,對賈維斯道:「發個郵件過去,讓人幫我排一下時間。」
第17章
黛茜今晚格外興奮。
以往這個時間,她已經被保姆洗得香香,在床上打著滾兒玩。
今天卻坐在無聲行駛的車廂裡,給打扮得漂漂亮亮,頭發也梳兩條小辮子,要到燈火輝煌的音樂廳去。
兩條小胖腿在兒童安全座椅上搖來晃去,自娛自樂到現在,她有些無聊,腦袋歪到椅背另一邊,去看一直不做聲的老父親。
托尼在翻半空的全息投影圖像。一長條都是照片,照片的主角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場合不一,喜怒也不一。
相同的是布魯斯·韋恩這個名字,和韋恩集團董事長這個身份。
如果這位董事長喜歡,大概能夠把整個哥譚市買下來。
「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董事長都喜歡隨便買房買地?」哈皮在駕駛座上涼涼地調侃。
他倒是半點不介意把自己老板也調侃進去。
「如果賺錢不是為了花,那將毫無意義。」托尼·隨便買房買地·斯塔克如實道。
「所以你特地接受邀請去個不感興趣的晚會,就是為了看看那個不讓你花錢的富豪。」哈皮實在不懂有錢人的想法,「真有雅興。」
「特地?……」托尼嗤地一聲。
他抬手再將照片翻過一頁,點了其中一張,順帶用另一只空閑的大手將從旁邊過來、一個勁兒往自己嘴裡送的的布娃娃抓下,側轉過身,將那精神得不得了的小東西塞回兒童座椅裡。
晚宴的時間不上不下,正卡在黛茜差不多睡覺的時候,偏偏出發時她還沒睡,只得帶了一起去,否則放小團子跟保姆在家裡,睡前她找不著爸爸,到半夜也別想閉眼。
「如果羅迪知道你把他送的布娃娃拿來喂我,他會心塞的。」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今晚興致頗高,一面說話,一面捏捏女兒嫩嘟嘟的臉頰,捏了一手的奶味兒。
小雛菊對父親的親昵舉動顯然感到非常喜歡,眉開眼笑地,蠕動蠕動,還要拿布娃娃去塞他的嘴。
這就不用了。
「腰纏萬貫的花花公子。」
跟女兒玩一會兒,托尼仍舊把精力放回照片上去,撫一撫下巴修剪得宜的胡子,再看特地挑出來的那一張圖,楓糖色眼瞳裡全是意味深長:「多麼熟悉的人設,哈皮。」
圖片上是個頭罩毀壞了左半邊的蝙蝠俠。
那鏡頭捕捉之下清晰的眉眼,怎麼看,都像極了韋恩集團的董事長。
富麗堂皇的音樂廳前有襯衫雪白、系著紅領結的侍者專門迎貴客入內。
托尼從下車時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再從車裡抱出個綿軟的小寶寶,能聽見一位女客驚奇而壓低了的呼聲。
放眼望去,帶孩子參加晚宴的也只有這麼一個。
黛茜不知道下車會看見這樣多人,藏了半張臉在父親頸彎,小手扒著那令人安穩的肩膀,悄悄地打量周圍的一切。
拍照的記者很多已經懂規矩,都把鏡頭轉到別處。
個別外地來的還想拍鋼鐵俠跟他的小團子,被同行制止:「反正也發不了,不如拍點實際的。」
音樂廳裡,托尼抬手拒絕了迎上來的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獨自到吧台取一杯酒。
他原先抱著的團子此刻到了哈皮懷裡,兩個人躲在遠離世俗的角落,請侍者拿了椅子來坐著。
黛茜一百個不願意,扭扭地,想要逃離大灰狼的掌控。
明明一起來的,現在老父親拋下她獨自一人去享樂,真是壞極了。
「不願意也沒有用。」哈皮道。
說是這麼說,要抱穩這亂動的一團實在不容易,力氣小了怕她掉,力氣大了又擔心勒疼,一番折騰下來,滿頭大汗。
「打個商量。」沒奈何只好舉白旗投降,按下小雛菊伸長了要找爸爸的小手,哈皮哄她道,「如果我放你下來,你要乖一點,不能亂跑。」
黛茜就嗯嗯嗯。
「嗯嗯嗯」或許是急了要逃的意思,聽在哈皮耳朵裡成了同意,到底讓她脫離了鐵一般的囚籠,放到軟椅上坐著。
團子坐不住,扭轉了面團似的小身子,從椅子滑落到地面,一雙腳站得穩穩。
哈皮一驚,剛想伸手拉住,結果這小的只是站在那兒,並沒有跑。
歸根結底,是她環顧四周,沒有看見托尼的緣故。
但乖乖待在身邊總還是好的,御用司機一顆心又放回肚子裡,看她翹首等待,有些不忍,拉過出門必備的媽媽袋,翻找起來:「來,看看你今天出門都帶些什麼。」
有布材質的書,每一頁都鼓鼓地塞著棉花,一共沒幾頁,畫些有趣的圖案。
有個空奶瓶,伴著幾小袋奶粉。
羅德上校給的布娃娃和弗瑞局長給的彈簧狗也在裡頭。
哈皮翻著翻著,覺出幾分尋寶的樂趣,今晚專職帶孩子兼職司機,好在還有聊以自樂的時候,一面低頭動作一面道:「你想要哪個?」
黛茜挨過來,也趴在袋子邊緣看,突然伸手拿了奶瓶。
「想喝奶。」哈皮了然,「我給你……」
「泡」字還沒出口就卡在喉嚨裡,伴隨著個爾康手的動作,要不是貴客雲集,他都要叫出聲。
小團子已經抱著奶瓶骨碌跑了。
她尋找許久,終於眼前一亮地發現在吧台前喝酒的老父親,重新高興起來。
亮亮的眸光繼而聚焦在他酒杯裡晃蕩著的金色威士忌酒液,嘴巴饞饞,想跟在家一樣,讓他也給她裝一奶瓶。
可惜那不是果汁。
更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穿越陌生人到爸爸身邊,視線裡就先闖入個高大的黑影,小短腿要剎車根本來不及,等反應過來,已經被硬邦邦的長腿撞了鼻子。
「啊,韋恩先生……」
前頭帶路的侍者低低地驚呼出聲。
第18章
黛茜挨了這一下撞,搖搖晃晃地站不住,眼看要摔坐在地上。
那黑影動作更快,眨眼之間已經矮下來,大手拉了她的胳膊,穩住她的身形。
入手只覺得這條裹在綿綿衣袖裡的胳膊又軟又小,奶娃娃的皮肉這樣嫩,要真摔了怕疼得直哭。
抱著奶瓶的團子突然地撞上堵人牆又突然地獲救,大眼睛裡有些懵,抬頭看看握著自己胳膊的陌生人,倒沒有哭。
跟前這個大人從頭黑到了腳——黑西裝,黑襯衫,黑領帶,皮鞋也是黑的,眼瞳倒泛著看起來很溫柔的深褐色,但眸光沉沉,如同最深的子夜。
他身材高大,蹲下來也是大大的,給小小的黛茜襯托著,像一座大山。
布魯斯·韋恩垂了眸,發覺亂跑的小東西竟不害怕,還敢打量自己,藍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看過來時天真又好奇。
黛茜打量久了覺得沒意思,抬起手,想摸摸方才跟大長腿硬碰硬過的鼻子,一抬手看見還有個奶瓶,本能地舔舔嘴巴,想起要辦的大事,兩眼的小月牙又彎著,要繼續溜去找爸爸。
但誰想躲過了哈皮,躲不過一個陌生人——下一秒,准備跑開的小雛菊就身子騰空,被韋恩集團的董事長給抱了起來。
撲面的、獨屬於嬰幼兒的奶香,宣告著這面團的弱小與無害,托在手上,軟得要融化了似的。
「感謝您,老爺。」
布魯斯微型耳機裡傳來管家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悠悠的感慨。
這位侍奉了韋恩家族兩代繼承人的忠心耿耿的前英國特工最受布魯斯信任,在布魯斯人前人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一直扮演著左膀右臂的重要角色。
阿爾弗雷德一直透過微型攝像頭和耳機在注意布魯斯周圍的動靜,此刻瞧著電腦屏幕前放大了的小寶寶的臉,拿起桌上的水喝一口,道:「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看見這樣的畫面。太過溫馨,以至於情不自禁截了圖。」
「阿爾弗雷德。」布魯斯低聲道。
這位老爺恐怕沒有時間理會自己管家的調侃,因著抱的姿勢不正確,小團子不太舒服,又不願這麼親近陌生人,揮舞著奶瓶開始亂動。
「恐怕家裡那位看了會不高興……」管家的話說到一半,瞧見這亂子,咳嗽一聲咽了本要出口的話,「您忙吧。」
這頭的黛茜扭來扭去扭不開桎梏,小腳亂蹬,急得嗓音顫顫地喊「媽姆」。
聲音不大,也不知多少人聽見。
布魯斯是聽得清清楚楚,現在終於開竅些,將團子一整個兒放在臂彎坐著,讓她改變身體的重心,動起來能舒服些,邊抬頭望四周替她找家人,邊道:「你的媽媽在哪裡?」
阿爾弗雷德的話說得確實不錯。
他這樣輕聲細語又耐心的模樣,在家裡見的次數少而又少。
雖然在外人看來,布魯斯此時沒板著但也不見笑意的臉無論如何算不上溫柔。
他這會兒向黛茜問話,話音剛落,便見她雙眼放光,手臂竭力向外伸著,把奶瓶遞到他左手邊去,顯然是要給什麼人。
布魯斯一轉頭就看見一張面無表情的男人的臉。
同為董事長,托尼的打扮要亮眼許多。
無論那梳到後頭去的蓬軟的褐發、設計獨特的胡須抑或銀灰西裝、紅襯衫、香檳色領帶的穿搭,都張揚得很。
跟一身收斂了鋒芒的純黑的布魯斯面對面站著,對比有些強烈,但都是好看的,眼珠子轉去看看這個,免不得還要再貪婪地瞧瞧那個。
「請把女兒還給我,謝謝。」托尼淡淡道。
他一伸手,小雛菊就迫不及待地往外探著身子,再抱也抱不住,布魯斯往前兩步,這奶呼呼的面團就落進了老父親懷裡。
黛茜這會兒總算安穩了,小手捏著托尼的領帶,把臉埋到熟悉的懷抱裡去。
「媽姆。」
她快樂地小聲道。
「下次出門是不是要拿根繩子把你栓在哈皮腰上?」托尼低頭問。
他才喝過威士忌,說話時有淡淡的酒氣。
可惜一杯威士忌才飲幾口,轉眼就看見家裡這個不讓人省心的逃離了哈皮,被個陌生人抱起來,如果是壞人早不知道被拐到哪裡去,往後真是要摳下一個眼珠子給她才能安心。
托尼一邊說話,一邊把黛茜抱了許久的奶瓶拿在手裡。
動作嫻熟,倒真像個養了許久小孩的父親的樣子。
布魯斯不出聲地看著。
待對方再度投了目光過來,他才慢慢道:「想必你就是這孩子的……」頓一頓,想到方才黛茜叫的那兩聲,「母親。」
老父親的臉就有點黑。
他抱著懷裡安靜的小團子,眸光在布魯斯臉上掃了掃,揚唇答道:「多謝你照顧我的女兒。想必你就是……」
他也要頓一頓,似在記憶中搜索了一番,然後才遺憾地道:「抱歉,我不記得你是誰。」
一旁存在感薄弱了許久、始終堅持崗位沒有離開的帶路侍者看看兩位大佬,小聲提醒道:「斯塔克先生,這位是韋恩先生……布魯斯·韋恩。」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就恍然:「原來如此。」
「沒關系,你不認識我,但我聽說過你。」韋恩集團的董事長笑笑,抬手整理了下袖扣,「紐約市的大紅人。」
「一提名字就想起來了。」托尼道,「哥譚市的大紅人,或許我們有些項目可以合作。啊,比如房地產。聽說你最近買了一塊地。」
布魯斯眸光一動。
適逢微型耳機裡的阿爾弗雷德不知說了些什麼,聲如蚊蚋,旁人聽不見,卻能使他微笑漸深,思考一下,道:「是,前兩天確實用比預想中還要低的價格買了一塊地。」
第19章
這兩個人大概是天生的氣場不合,此刻明明都面帶笑容地說著話,卻仍舊讓旁觀的帶路小哥生出種空氣炸火花的錯覺來。
恐怕不是錯覺。
對買地的價格進行深入探討,並就地產未來的發展方向交換意見之後,斯塔克家的董事長跟韋恩家的董事長還緩緩踱步到吧台前,各取了一杯酒,換個話題繼續聊。
「要處理公司大小事務,還得兼職做超級英雄。」布魯斯拿著酒並不著急喝,拇指摩擦了下杯壁,饒有興致道,「可見你時間安排得相當好,斯塔克先生。」
他口中的斯塔克先生正抬手將懷裡不安分探出頭來想喝酒的團子塞回去,順帶喚哈皮過來,讓他拿著奶瓶去泡奶粉。
帶小孩的男人總要比沒帶小孩的忙碌些。
黛茜還是垂涎老父親手裡的那杯酒,小胖手抓著,硬要嘗嘗味道。
「我的工資不是白白付給員工的。」托尼不動聲色道,「還要歸功於紐約比哥譚市好一點點的秩序。」
兩人舉杯致意,都喝了一口。
托尼喝完,低頭看黛茜還是眸光亮亮地饞著,眉一挑,將杯口湊過去讓她聞了一下。
原本以為這小的聞過之後會討厭酒味,誰想她非但沒有,還試圖將臉往杯裡放,小舌頭伸出來,差點兒就舔著了。
「你還早二十年。」老父親無情地把酒杯放回吧台,逢著這會兒哈皮拿著奶瓶回來,轉手將這個精神不已的面團喂了,抬手看看表,也差不多該到她平時睡覺的點。
黛茜安安靜靜捧著奶瓶在喝奶,托尼再度得空,看看望著這頭默不作聲的布魯斯,似有意似無意道:「不過聽說哥譚有個蝙蝠義警。」
「是。」布魯斯笑笑,「他脾氣可不怎麼好。」
「你很了解。」
「我看新聞。」
太極拳推過來,太極拳推過去。
兩個人又舉杯致意,一飲而盡。
布魯斯放杯的時候不經意往托尼懷裡掃了一眼,與飽飲得臉頰粉嘟嘟的黛茜四目相對。
她不知這麼看他多久,在父親臂彎裡舒適得全身放松,這會兒見他側目來看,還無聲地彎著眼睛笑。
布魯斯神情一動,轉開眼去。
一轉眼就看見侍者遞到跟前來的拍賣資料:厚厚的一本,拍品目錄前寫著拍賣規則。
他翻到拍品目錄,一目十行地看了好幾頁。
「東西不在這裡,阿爾弗雷德。」布魯斯壓低聲音道。
「是啊。」管家在屏幕前倒不是非常緊張,敲打鍵盤,在另一面屏上放大鎖定了個坐標,拿起紅茶杯悠悠喝一口,「說好要混進拍品裡拍賣的,他們實在不講信用。」
旁人聽見這段對話,大概能明白韋恩集團董事長今晚出現在這裡的緣由。
跟托尼一樣醉翁之意不在酒,布魯斯是為著追一件流到拍賣會的贓物,對方臨時改變計劃在意料之外,往大了說是麻煩,往小了說……多跑一段路而已。
「船還有一個小時到港口。」阿爾弗雷德道,「您還有時間拍兩件喜歡的東西回家。」
拍品的價值,看拍賣會都來些什麼人就清楚了。
今晚參拍的幾乎全是珠寶。
碩大的緬甸鴿血紅寶石,天然有色珍珠鏈,成交的槌落下來,飄的不是一聲響,是滿天飛起的美鈔。
布魯斯無意參拍,一直沒有舉牌。
托尼也沒有。
他來不過是為了看看這個披著花花公子皮的義警,言語試探,對方太極打得很好,不爽快就沒什麼意思。
團子坐在他腿上玩玩具。
她喝了整整一瓶奶,小肚子圓鼓鼓,平時早閉眼睡著了,今晚因為在外面,人又多,一直很興奮,但此時乖得很,自顧自地玩簡單積木,不吵也不鬧。
一大串珍珠項鏈被私人買家成功競拍的時候,站在托尼身邊的哈皮摸摸口袋,由衷感嘆一句:「有錢人的快樂我不懂。」
那個買家說要以自己女兒的名字來給項鏈命名。
哈皮又道:「有錢人女兒的快樂我也不懂。」
他說著轉頭看了一眼黛茜:「至少你還簡樸一點。」
小雛菊·斯塔克什麼珠寶也沒有。
想想她整個兒都金貴,不知抵過多少珠寶,鋼鐵俠在她身上投的精力差不多能拯救半個地球,哪裡還需要珠寶來充身價。
哈皮話音剛落,一抬眼發現董事長正瞧著自己。
「干什麼。」哈皮木著臉。
托尼收回視線,淡淡道:「沒什麼。」
黛茜玩著玩著,終於玩出了困意,大眼睛漸漸眯成兩道小小的軟縫,握著拳頭揉一揉,開始往老父親西裝裡鑽。
等到落在脊背的大手輕輕拍一陣,再看去時,她已經是熟睡的模樣。
台上正展示新一件拍品。
一顆珍珠。
流光溢彩,光照著,籠罩一層月輝般。
明明只有一顆,報價卻等同於方才一大串珠鏈的報價。
這次舉牌的人不多,兩個人特別執著,鬥富似的從頭爭到尾,反而把價位抬得很高。
最後是年長些的先繳械投降。
另一個洋洋得意,聽拍賣師開始確認報價,甚至已經站起身准備簽署成交憑證。
卻在這時聽見拍賣師一聲高昂的驚呼。
托尼·斯塔克舉牌了。
黛茜原本在夢境裡歡快暢游著,周圍不知怎麼一下變得很吵,好似許多人圍過來,鬧哄哄地說話,聽著實在難受,於是在托尼懷裡縮一縮,無意識地嗚咽兩聲。
耳畔很快又安靜下去。
布魯斯·韋恩早在眾人覺察之前就沒了蹤影,托尼再待下去也沒意思,抱著黛茜起身就走。
哈皮在後頭,帶著拍出全場最高價的一顆珍珠跟得緊緊,五味雜陳,看向小團子時眼神也變了味:她再也不是個簡樸的富豪女兒了。
托尼這麼快快地走路,居然也沒有將黛茜顛醒。
但她一只小手裡捏的小塊積木因手指微微張開而滑落,因為大人走得快,誰也沒發現,就這麼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路過的人都沒注意。
直到兩分鐘後,一只手將它撿了起來,放在眼前看。
不知一塊積木有什麼魅力,讓那手的主人看得格外認真。
旁人也疑惑,因而開口問了句:「你在干什麼,盧瑟?」
蹲下地上穿了一身西裝、將金棕色發往兩邊梳的男人聞言抬起頭,笑得極燦爛,把積木托在掌心,道:「看,小孩子的玩具。」
第20章
小團子已經睡著,在車上就得抱著,安全座椅不好固定頭頸,搖搖晃晃地遲早把她搖醒。
醒之後有了起床氣,要再哄睡就得花成倍的工夫。
「毯子在這裡。」
哈皮翻出條小鴨子圖案的薄毯遞給托尼,隨手將那裝珍珠的箱子放在了安全座椅裡頭,用安全扣扣好。
老父親低頭默不作聲地將小小只的女兒用薄毯裹一裹,甜甜熟睡的這個倒很給面子,動作大些也只動一動眼皮,想來今天晚上是做了好夢。
車子在燈火掩映下提速駛離音樂廳,往回家的方向去。
車廂裡很安靜。
黛茜醒著的時候咿咿呀呀說些含糊的話還算熱鬧,如今她睡著,托尼不主動開口,靜得呼吸都要凝固在空氣裡。
哈皮不喜歡這樣的安靜,打方向盤左轉彎准備拐過街角,偷偷看一眼後視鏡,咳嗽一聲,若無其事道:「托尼。我想跟你談談資產管理人的事。」
董事長從手機屏幕上抬起視線看了他一眼,悠悠地:「我記得。這是你最新的人生理想。而且已經在復仇者大廈搬遷的時候實現過一次了。」
「所以我覺得我完全可以當個專業的——」
哈皮的訴求伴隨著一聲急轉彎的刺耳輪胎摩擦聲戛然而止。
十字路口對面有輛黑色雪佛蘭橫衝直撞,但看那勢頭分明衝著斯塔克的這輛車而來,如果不是哈皮反應得快,當場就要報廢一個保險杠。
猛然提起的一口氣沒來得及咽回胸膛,就又化作髒話脫口而出,哈皮抓著方向盤,盯緊了前方靠右正倒退的車輛,恨恨道:「艸……這群混球有備而來!」
說話時聽見身後一陣亂響,裝珍珠的箱子被丟到副駕駛,換進兒童安全座椅的是毯子裹著的黛茜,托尼繃緊唇,向後往車座上一倒,不知啟動什麼機關,瞬間覆了一層裝甲,打開車門呼嘯而出。
哈皮只覺車窗上黑影一蒙,轉臉過去,只看見鋼鐵俠無表情的金屬臉,聽他道「看好黛茜」,不等應是,對方就沒了蹤影。
雪佛蘭被生生從地表拖拽到半空。
坐在駕駛座上興奮得紅了眼的男人隨即如同脫了鐵皮外殼的蝸牛落進托尼手中,那金屬覆蓋的五指緊攥著他的衣領,力道之大,令人毫不懷疑倘若這只手放上脖子,立馬就能掐死他。
托尼手一松,車子先掉下去,落在地上很響很響。
他不打算波及平民,除開這輛肇事的車基本什麼也沒砸壞,此刻透過面甲看著不慌反笑的肇事者,冷冷將掌心的電弧脈衝炮對准了那張臉。
「你想殺我。」他道,「為什麼?」
那男人就笑,牙齒齜著:「我不想殺你。我想……」
「勒索你。」
他這句話說完之前,底下已經又有新一波的動亂。
哈皮著急把車開離危險區,不成想危險不在頭頂,反而在周圍。
來的人不止一個。
發現這一點,已經是在車身被突如其來的激光從中間切蛋糕一樣切成兩半之後。
哈皮回頭一看,魂都沒了半個——裝著黛茜的後車身甩飛出去,眼看要撞上建築外牆。
這一撞是要人命的。
幸而空中的金紅火焰俯身掠下,以身作阻,咬著牙徒手掰停了車子支離破碎的後半部分。
情況緊急,托尼甚至來不及放下另一只手提著的男人。
黛茜經了這一陣劇烈顛簸,早已醒來,但不能完完全全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縮在座椅上睜大還惺忪的眼看著爸爸,一時竟沒有哭。
嚇壞的都是大人。
托尼是真真切切地動了怒,怒氣隔著面甲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蓄力揮拳,光聽那帶起的呼呼風聲就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
能直接把人打進地面。
那人還是不怕——托尼拳頭揮過來那一瞬間,他抬手也是一拳,打的是空氣,甚至沒用力——反重力槍把鋼鐵俠打飛了出去。
然而他衣領還在托尼手上揪著,整個人跟著一起沒了蹤影。
黛茜愣愣看著這一幕,哆嗦一下,大眼睛裡漸漸彌漫了淚水,顯然嚇得不清。
哈皮解開安全帶踉踉蹌蹌下車要過來抱走她,卻被劈開車的那第二人偷襲,背後一拳打得狠,將沒站穩的司機完全打趴在了地上。
幸好他沒用什麼反重力槍。
這兩個膽子大過天的綁匪相互合作,目的只有一個。
而此刻加快腳步走到黛茜跟前,單手抓起她的強壯男人顯然已經達成目的了。
團子沒有反應。
她方才親眼看見托尼被可怕地傷害,眼淚已經流了一臉,拎起她的時候能感覺小身子都是顫抖的。
但她沒有掙扎,也沒有尖叫,直到被這個壞蛋抓著腋下抱起來抓疼了,才開始嗚咽,一聲連著一聲叫「媽姆」。
托尼沒有回來。
綁匪沒時間哄小孩,眼見著警察快到,恨不能抓著黛茜立馬消失,轉身就跑。
跑兩步,驀地雙腿顫顫,手上一瞬間傳來的劇痛險些令他撲通一聲跪在地面。
他倒抽一口冷氣,低頭去看提著的團子。
黛茜還是哭,一雙大眼睛灌滿淚,卻沒拼命四望找父親,鬼使神差一般,死死盯住他另一只手上的激光發射器。
不知是不是劇痛催生的錯覺——他分明看見她兩只眼睛越來越紅,越來越紅,像凝聚了兩簇強光。
又仿佛燃起的、極端憤怒的火焰,能直接焚燒靈魂。
黛茜被抓是前一分鐘的事,下一分鐘鋼鐵俠就又落了地。
飛行器劃破天際的烈焰還有余痕,而他手上提著的男人已然昏厥,丟在地上爛泥一般。
他往前幾步。
在懷疑綁了黛茜的這個劫匪不知能不能同樣承受鋼鐵俠強烈怒火之前,旁觀者先瞧見匪夷所思的一幕。
或許此刻托尼見了,怒氣能稍稍消減些。
他小小的女兒兩只腳蹬在綁匪胸膛上,眼淚汪汪地望過來,哭泣不已。
而她左手正扯住綁匪的右嘴角,右手扯住綁匪的左嘴角,將他一張嘴拉成了方形。
居然這樣全身用力扯麻袋的姿勢都不會掉。
動彈不得的綁匪同樣淚眼模糊,瞧見鋼鐵俠如瞧見救星一樣,流著口水嗚嗚求救。
他右手上那個激光發射器已經完全燒糊了。
悠于 2020-3-8 11:18
第21章
黛茜開始發燒。
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將她嚇得不輕,尤其親眼看見父親挨打,嚇得回家一路都還縮在托尼懷裡哭,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服,臉頰上一串眼淚剛擦掉,馬上又滑落了另一串。
這麼下去,怕嗓子哭啞。
托尼臉色非常不好看,大手一直輕輕拍著這一小團的背,後續處理花了些時間,等到終於換車回家,夜幕已經無比深沉。
哈皮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裡看黛茜,很是內疚。
他臉上還青紫著,偶然一碰,齜牙咧嘴。
幸好都平安無事。
他這麼想著,沒想到慶幸得太早了些。
小團子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眼角帶淚地閉上眼睛睡著了,呼吸卻漸漸不對勁起來。
待托尼覺察,面色一凜,伸手去摸,滾燙得嚇人。
辛普森在家裡好好地睡著,被一通電話吵醒,抵達別墅時還在用哈珀的小梳子梳頭。
「怎麼突然地發燒?」他問。
嘴上問,手頭並不閑著,又量體溫又聽心肺,看小團子臉蛋通紅,呼吸都費力,眉心蹙攏,再聽托尼說了前因後果,毫不客氣地懟:「當然是嚇壞了!」
辛普森本來不打算用藥,只讓哈珀給黛茜貼退燒貼,再摘了裹在外頭的薄毯物理降溫。
但居然沒有用,體溫不降反升,一直燒到華氏102.4度,那小小的一團可憐地蜷縮著,辛普森急忙再看看,最後才給喂了藥。
折騰一番,黛茜的燒才漸漸退下去。
哈珀還取了一點尿液去驗,再三確保黛茜已經沒事,才跟著辛普森離開別墅。
頭發亂亂、抱著布偶在床上坐著的團子還不太精神,臉頰殘留點燒後的紅,看著實在讓人心疼。
哈皮得了命令回去休息,托尼一夜沒有合眼。
他喝下一點水,在浴室草草衝洗了身上打鬥的汗,發梢滴著水,走回幼兒房一瞧,笨笨倒是還在盡職盡責地搖著扇子哄寶寶睡覺,但他的寶寶趴在床沿,毫無睡意,一定要等他。
看見爸爸,黛茜才彎起微微腫著的小眼皮,有些開心地笑起來,小腳一踮一踮,想讓他抱抱。
她的一雙眼睛此時正常無比。
沒有紅光。
辛普森檢查時完全沒覺得眼睛有什麼不對,但哈皮信誓旦旦說親眼看見了黛茜眼睛的異常。
托尼後來也看過綁匪被燒壞的武器,沒有極度高溫燒不成那種樣子。
哈皮最擔心有人拍錄下當時的畫面,賈維斯在網絡上搜索了一圈,什麼也沒找到。
托尼將黛茜從搖籃床裡抱起,伸手摸摸她的臉。
這是他的女兒,慢慢地養了快一年,從那麼小養到這麼大,好好地吃飯就讓人寬心,受到傷害,像要把做大人的心肝挖出一塊肉。
「媽姆。」
黛茜額頭上的退燒貼貼久了不穩,老隨動作一動一動,弄得皮膚癢癢。
她就抬頭在爸爸胡子上蹭一蹭,發覺還是癢,摸摸退燒貼,再摸摸他的胡子。
手小小嫩嫩的沒一點,握著親一親,親出奶味兒來。
托尼閉上眼。
小團子雖然體型比同齡人要小些,身體素質向來不錯,睡一覺馬上就精精神神,又是個活潑的寶寶了。
不知道該不該說因禍得福,但這次燒後,黛茜確確實實得到了些令人高興的好處。
比如多了很多玩具,吃飯時托尼喂的次數比保姆多,飯前想吃零食,老父親臉上漠漠,最終都願意撕開魚肉腸的包裝,讓她吃一兩根。
她玩玩具的時候,托尼在一旁看著,偶爾也願意躺在那兒做個人形展板,任由這小的把各種玩具往自己身上放。
最最重要的是,這兩天晚上睡覺都能跟爸爸一個房間。搖籃床給放到了主臥裡,洗得香香喝了奶,先躺在大床上聽故事,聽睡了就放到小床上去,一覺醒來也不用賈維斯特意通知,大人就在旁邊,黛茜願意坐著自己玩很久。
但即便如此,晚宴後遇襲的經歷還是對團子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影響。
睡前醒後她更黏人了些,托尼離家的時間久一點也要找,如果無人回應,馬上就掉起眼淚。
在她稚嫩的認知裡,未必能明白托尼當時占據絕對的優勢,也不知道反重力槍的一拳對裝甲覆體的鋼鐵俠其實造不成什麼傷害。
唯獨記得爸爸被人打得很疼。
今天的黛茜是一條小小的尾巴。
距離事情發生已過了兩天,正是周六,董事長懶得工作,在家裡設計新的裝甲。
黛茜坐在地板仰著腦袋看新聞,世界瞬息萬變,加上托尼刻意壓了輿論,電視上報道的已經是新鮮事,沒什麼節目回顧那場被鋼鐵俠輕松解決了的意外。
看著看著,小雛菊耳朵一豎,扭頭看,果然望見托尼正起身不知要到哪裡去,骨碌一下爬起,眼睛笑出小月牙來,高興地跟在後頭。
他走一大步,她就走兩小步。
她今天早上偶然一跟得了樂趣,漸漸把這當做游戲,整個上午只要老父親一動,哪怕她正看最喜歡的電視節目,也要起來跟一跟。
托尼本來想去廚房拿瓶水喝,走沒兩步,聽見賈維斯在耳畔道:「先生,您有客人。」
他不很在意,心不在焉地:「什麼人?」
話問出口那一瞬間就知道不用問了。
從車庫出發的電梯已經升到客廳,門往兩邊開,露出裡頭並排站著的三個人。
身高有別,站成了手機信號。
這三個倒都是已經見過、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提著大包小包,一抬眼先看見跟在托尼屁股後頭、笑得小眉毛彎彎的黛茜,都放了東西,伸手「呦呦呦」地逗起來。
「……」
董事長面無表情道:「趕出去吧,賈維斯。」
第22章
黛茜捂著眼睛站在沙發前面,安安靜靜聽周圍的動靜。
過一會兒,她覺著沒人,慢慢放下手來,睜開眼睛。
不成想眼簾裡立馬跳進彼得的臉。
他高高的,分明一直在跟前站著,惹得她小小聲地笑出來,又怕又愛,趕緊把手放回眼皮上遮住。
遮一會兒又放下,看見改了姿勢湊得更近的蜘蛛俠,越發興奮,再看他矮了身子想伸手來抱自己,立馬轉身去揪沙發墊子,抬著小胖腿呼哧呼哧往上爬。
這個類似一二三木頭人的游戲已經玩了快半個小時,團子樂此不疲,更難得還有願意陪她一起玩的人,咯咯的笑聲就沒有停過。
「說到現在。」托尼道,「也沒有解釋你們三個不請自來的原因。」
說話時,他唇沿正湊著一個裝了冰水的方口杯,楓糖色的瞳往跟前或坐或站的兩個人面上一掃,眸光無波無瀾,看著卻也不是不高興的模樣。
對面的幻視邊打開袋子,把兩盒小點心放進冰箱,倒還有幾分打擾了人家過周末的自覺,很禮貌地道:「斯塔克先生……」
剛說個稱呼就被坐在轉椅上的羅德上校接了話頭。
作為托尼·斯塔克的好友,羅德在這幢別墅裡向來無拘無束,此刻單手開了易拉罐,灌下一口冰涼涼的啤酒,慢慢道:「我看了新聞,過來瞧瞧黛茜。」
說來說去,這三個其實都是看見電視上的新聞,驚怒之余放心不下,所以特地過來看一眼。
不是一起來的,卻都在大門口碰上,不得不說是緣分。
路途雖然有些遠,但反正能飛,唯一一個沒有心靈寶石和裝甲加持的還會蕩蛛絲,進門見著了毫發無損的小團子,捏捏她軟嫩的臉頰,什麼辛苦不辛苦打擾不打擾的,一瞬間全拋在腦後了。
「真不錯。」董事長喉結滾動著,幾口喝完了杯子裡的水,似乎並不很為這三位英雄的關心動容,「但我不覺得過來看看還需要帶行李。」
他屈起手指敲敲桌子,隨即見機械手臂拖著三個大小不一的包進廚房裡來。
「這兩天是周末啊。」羅德道。
他說得理直氣壯,手伸去拿零食袋子的動作也理直氣壯,嘶拉一聲把薯片袋開個整齊的口子,拿了一片丟進嘴裡。
原以為托尼會不同意,或者還要似笑非笑地吐槽點什麼,居然沒有,令羅德有些意外。
抬頭望去,好友的注意力早不在這邊,不知何時投放到了廚房門口。
門口有什麼好看。
上校這麼想,下一秒就打了臉。
伴隨一陣跑得呼啦啦起小風的腳步聲,廚房門邊很快溜進來只小小的寶寶。
她滿面歡喜的,手裡還拖著一條用毛線系了脖子的玩具狗,一抬眼就看見他手裡的零食,扭扭地奔前來,擺明了是饞,想要吃一點。
老父親在旁邊挑眉。
知女莫若父——家裡的小東西說話還含糊,卻有一副好聽力,對開食品包裝袋的聲音尤其敏感,每回聽見了都要放下玩具四處找,找到就央求著大人分享,聰明得很。
黛茜並著腿站在羅德跟前,放了牽玩具狗的毛線,兩只小手捧在一塊兒,巴巴地等著零食放進來。
大眼睛裡亮晶晶,裝的盡是期待。
「噢,我的寶貝。」羅德心裡綿軟地道,配合地從食品袋裡拿出一片薯片,在黛茜面前晃晃。
團子馬上伸手來拿。
可惜慢了一點,大人的手往上一縮,薯片就停在了她夠不到的位置。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叫我伯伯。」羅德誘導著,「叫伯伯,這個給你吃。」
美食當前,誘惑難耐,黛茜舔舔嘴巴,果然認真地聽他重復了好幾遍的發音,一張嘴,有樣學樣地說了句不甚標准的「伯伯」。
幻視悄悄伸長了耳朵。
黛茜學得這樣快,自然要給獎勵。
只是她忘了自己與獎勵之間還隔著個狠心的老父親,眼看薯片遞到面前,這回一伸手就能拿到,不料大手落下,飛快地奪走了零嘴。
小雛菊愣愣的,等到反應過來,鑽過桌底,跑去托尼腿上趴著,想要回薯片。
「飯點了。」托尼抬手敲敲腕表,順帶將從羅德手裡繳獲的零食放在個空碗裡,「飯後再吃。讓保姆過來做。」
上校護短,看看有些垂頭喪氣的黛茜,起身就來哄:「不用別人。伯伯給做飯吃。」
彼得正從門外進,聽見這句話,馬上接茬道:「做飯嗎?……我會煮一點東西,可以幫忙。」
莫名其妙成了廚子,兩個蹭地方住的已經表態,剩下一個盡管不吃東西,也很有眼力見地要參與。
托尼很懷疑:「能吃嗎?」
他的懷疑不無道理。
說合作做飯是前一秒的事情,下一秒這三個光分配廚具就開始哐哐當當,知道的說是在准備做飯,不知道的以為要拆廚房。
適逢小團子揪著爸爸的褲子竭力攀爬,好不容易蹬著爬上了他的腿,腳下一滑眼看要摔,被托尼抱在臂彎裡,帶著起了身。
「太吵。」托尼道,「去外面等。」
光制造噪音的,廚房裡就有三個。
而這三個不僅要做飯,還要在他家裡住。
想想就麻煩。
但離開廚房的腳步很慢,一下邁得比一下輕。
黛茜在懷抱裡轉了一下身子,扭頭瞧見父親臉上變化過的神情,被感染一般,微微地彎眸。
「先生。」賈維斯在頂上道。
「您忘了關閉我的情緒監測程序。」他問,「您……感到高興嗎?」
智能管家問這話未必一定要得到主人的回答,話音剛落,果然見托尼頓了下腳步,隨即繼續走著,並不答話。
「我想是高興的。」賈維斯的聲音漸漸有些溫柔,放輕了,怕驚動什麼似的,「家裡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
第23章
「你話太多,賈維斯。」托尼道。
他斂了斂嘴角,往旁邊望望,一時無話。
懷裡綿軟的團子耐不住這麼靜止,心心念念放在碗裡的薯片,要趴在爸爸肩頭上隔牆眺望,一通亂動。
動一動倒重新集中了老父親的注意力,抬起大手,將身上掛著的樹袋熊摟一摟,帶著去玩具房玩。
事實證明三個男人一起下廚,也未必能做出什麼好東西來。
超級英雄果然與眾不同——冰箱裡豐富的食材,入鍋之前還知道長什麼樣,出鍋之後揉在一起,成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眾生百態,用什麼話都沒法形容。
唯獨彼得·帕克煮的面不忘初心,維持了面的形狀,放進嘴裡嘗一嘗,味道雖然淡些,還不至於不好吃。
「我的奶油燉菜也好吃。」羅德道。
把盤子往托尼跟前推了推。
董事長臉上流露出幾分毫不掩飾的嫌棄。
他摘了腕表,拿一只湯匙在盤裡撥弄撥弄,遲遲不入口,再抬眼看笑容漸漸消失的好友,懶洋洋道:「連她都不願意吃。」
湯匙遞去了黛茜嘴邊。
團子早早被系好了圍兜坐在寶寶椅裡,手上握著幼兒專用的小勺子,就盼著吃飯,這會兒見托尼拿東西喂,趕快把臉湊過來。
但那小鼻子隨即動一動,顯然聞見燉菜的味道,整個兒都陷入遲疑,猶豫一下,還是縮了回去。
「這種時候說什麼?」托尼問。把湯匙繼續往她跟前送。
黛茜連忙用兩只手捂住臉,發自內心地拒絕著,還要把身子扭轉到另一側,才快快地、奶聲奶氣地說「不要」。
上校的一顆心也好蒼老。
再苦不能苦孩子,保姆先前給黛茜做過營養餐,冰在冰箱,拿出來熱熱還是香噴噴,被黛茜吃得干干淨淨。
彼得還是第一回到托尼的別墅裡做客,住宿更是從來沒有過,來之前往包裡塞衣服有些忐忑,想著如果托尼不方便,可以當天就回皇後區去。
但托尼什麼都沒說,指了客房給他,連他做的面條也默默吃了半盤子。
「斯塔克先生。」鄰家英雄坐在餐桌邊啃賈維斯叫的外送披薩,一轉頭看見托尼用叉子卷了一點面送進嘴裡,不由小小地雀躍,雀躍裡帶點懷疑,「真的好吃嗎?」
托尼用餐巾紙一抹嘴角:「比羅迪做的好吃。」
羅德:「你是魔鬼嗎???」
幻視沒有發言權——燉菜的調味料是他放的。
午後閑閑,剛好碰上這三個來家裡,比起齊齊在沙發上葛優癱,托尼更願意做點實際的事情。
黛茜吃了飯就坐在地上玩玩具,老父親信守承諾,飯前不給吃的薯片也給了,放在嘴裡咬出哢嚓哢嚓的聲音,令她心情很好。
這會兒聽見托尼的腳步聲,小小的一團又抱著用布縫制、塞了鼓鼓棉花在裡頭的大白菜,骨碌碌地跟在後面。
幾個大人也都隨托尼進電梯,睜眼閉眼之間上了三樓。
三樓有很大很大的健身房。
健身房中央是個專業拳擊台,鋼骨架,有防震降噪層,一半紅一半金的經典鋼鐵俠配色還蠻好看。
托尼帶著彼得穿戴護具和拳擊手套的時候,小雛菊抱著玩具大白菜坐在了面對拳擊台的矮凳子上。
她滿臉好奇,並不知道這些人是要干什麼,左右看看,瞧見穿著護具很威武的爸爸,還高興得把兩只小手握在一起。
她大概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
「斯塔克先生。」蜘蛛俠全副武裝卻毫無鬥志,把兩只戴了手套的胖胖的拳頭並著,說話時無意識地相互擊打,有些心虛,「我不會……拳擊。」
「不用會。」托尼提起圍繩,好讓他彎腰進入拳擊台,轉頭看一眼坐在不遠處無憂無慮的小女兒,「打我就可以。」
他頓一頓,補充道:「當然,我會反擊。」
黛茜有時候真是不明白,世界明明前一秒還好端端的,怎麼總突然就有了變化。
像她方才還被羅德扮的鬼臉逗得直笑,不一會兒聽見砰砰砰的聲響,轉頭一看,就看見托尼跟彼得在互相毆打。
但凡打過架的都看得出來不是真打,跟中國的太極似的,你推過來,我送過去,是拳擊手套戲太多,碰著了就砰砰響。
幻視不動聲色,羅德正准備調侃托尼打拳打成這樣,忽覺眼下余光什麼東西一動,反應過來時鼓囊囊的大白菜已經被丟在了地上。
那原本坐矮凳的小小身影奔跑著,居然很靈活,呼哧呼哧就鑽過拳擊台的圍繩,跑到台上,拼命去抱托尼的腿。
一邊抱一邊扭頭看彼得,臉蛋憋得泛了紅,硬擠出來一句「不要」。
小嗓子嚷起來還挺大聲。
彼得早在黛茜跑來一瞬間就停了手,怕無意傷到她,站在原地沒動,心裡湧現個猜測,不敢確定。
猜測隨即得到了證實。
團子一雙手把老父親的褲子抓得緊緊,托尼俯身去抱,好一會兒才把這塊橡皮糖捉在懷裡,把摘下來的拳擊手套給她看看,再讓她瞧毫發無損的手,道:「發生衝突,打架很正常。打個架我也死不了。」
他看看大眼睛裡又開始閃爍薄薄水光的女兒,淡淡道:「沒什麼可怕的。以後看見也不用怕。」
這麼說教似乎有點效果,黛茜抬眼瞧他,再瞧瞧彼得,終究沒有哭,被托尼放回地上,也肯聽話地走回矮凳前,撿起大白菜好好坐著。
只是看起來變得不大開心了。
但養她的人是鋼鐵俠,像上次面對綁匪那樣的戰鬥日後不知還有多少次,他不怕,想讓她也不要怕。
「懂了嗎?」托尼問。
黛茜把半張臉埋在白菜裡。
看著是懂了的樣子。
鋼鐵俠重新戴上手套,轉轉腕,示意彼得再揮拳。
眸光斜下去瞧那小的,隨即五味雜陳起來。
根本沒懂。
彼得一揮拳,大白菜就可憐地又被丟在了地上,團子邁著小胖腿奮力奔跑,像方才那樣鑽上來,還這麼抱著他。
這回分了一只手出去,對著彼得連連地擺,一邊擺一邊連聲地「不要不要」。
第24章
後來重復好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什麼也沒教成,倒把團子惹得含了滴溜溜的一包眼淚,每回好不容易把她哄回去矮凳上坐著,一對打,她就又鍥而不舍地跑來攔。
有兩次跑得急,還差點兒摔跤。
小手扯著老父親的褲子想往上攀爬,這回終於如願以償,給抱在了懷裡。
綿軟的身子緊緊依偎著,叫人生出不忍來。
再折騰,她怕真的要哭了。
托尼低頭看摟著自己脖子的小小的女兒,臉頰碰著了她柔柔的淡金的發,像一片雲拂過去。
他嗓子裡湧上來極輕的一聲嘆息,終於開始解拳擊手套。
這是不打了的意思。
彼得在旁邊松一口氣。
黛茜每次護她爸爸,都要轉頭來瞧他,那眼神震驚又可憐,生生催出他滿腔的負罪感。
幸而世界和平之後,蜘蛛俠依舊是小雛菊第二喜歡的人,過去勾勾她的手指逗著玩,照樣能逗得她眉開眼笑。
羅德非常羨慕,看看自己空空的懷抱,眼神幽怨起來,轉頭問好友:「她這個喜歡的等級到底以什麼依據劃分的?」
「你問我?」托尼一挑眉。
想想確實沒什麼用。
幻視坐在旁邊,並不怎麼說話。
他每次來都格外認真——認真的勁頭全用在了黛茜身上,眼睛盯那跟彼得追逐著玩兒的矮矮身影,好一陣連眨也不眨。
幼兒身上的精力充沛得好似無窮無盡,從早上起床玩到現在還是精神十足,難得有這麼多熟人一塊兒,她越發興奮,這會兒正呼呼地從玩具房裡拖出來個比自己體型大兩倍的熊寶寶,要拿給彼得。
熊寶寶隨那小腳移動而緩慢移動著,幾乎將黛茜的身影都遮擋了去,臨到跟前,腳步一扭,整個兒都投進鄰家英雄的臂彎裡,被接得穩穩當當,疊成了金字塔似的三層餅。
彼得的頭發有些散亂了,胸膛上趴著個熊,熊上還趴著個團子。
他就笑,抬手護著,以防這小的突然側翻滑下去。
黛茜墊著熊劃空氣劃了一會兒,心思突變,此刻又覺得熊礙事,用力撥開,要自己趴到彼得懷裡。
彼得很喜歡她身上的氣息——甜甜的散發著奶香,偶爾還能聞見爽身粉或寶寶沐浴乳的味道,打著無害的標簽,低頭嗅一嗅,只覺心裡柔軟非常。
他想,他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應該也是這麼軟的。
但這麼小的孩子要養大實在不容易。
自從有了小雛菊,越發能體會梅嬸嬸獨自一個人撫養自己的辛苦。
然後想,斯塔克先生大概更辛苦些。
「他才不辛苦。」羅德哂道,「他要是想找,保姆可以從客廳一頭排到另一頭。」
說著用手指在空氣裡寫了個大寫字母,剛要脫口而出,看看彼得的臉,猶豫一下,湊到幻視耳邊小聲道:「而且每次換人,都要求這個杯以上。」
幻視沒什麼表情,轉頭去看客廳出口。
羅德說這些話的時候,團子已經給托尼抱著回了臥房,要睡一睡午覺。
換過紙尿褲之後,她倒還是很精神,仰躺在床上抱著奶瓶喝奶,大眼睛還骨碌碌轉,四處看著,尤其看見托尼拿著一本故事書進來時,眸光陡然亮了幾分。
今天要講個魔法外婆的故事。
對於大人來說,念故事給這麼小的孩子聽,更像讀給自己聽,但黛茜無論能不能聽懂,看圖總是喜歡的,聽爸爸輕聲地說話,也是喜歡的。
托尼靠坐在床上,此刻成了女兒的坐墊。
故事書往往一頁沒有講完,就有一只小手抬起來,要強行翻到下一頁去。
眼看一瓶奶已經喝得見了底,小家伙還是亂動,把書翻得嘩啦嘩啦響,可惜沒等翻完,就被老父親一抱,攤平放在了大床上。
「你就是不想睡覺。」托尼道。
團子翻滾一下,翻了個面,撐起身子來看他。
四目相對,老父親臉上漠漠,隨即見女兒放了小手在嘴巴上,輕輕拍一拍,大眼睛彎彎,輕輕道:「啵啵。」
她這個詞說得倒是很熟練。
每回撒嬌,十次有九次都要啵啵。
居高臨下俯視著女兒的董事長似乎不為所動,坐那裡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湊過去,在那白嫩的臉蛋上親一下。
黛茜咯地一聲笑,撅起嘴巴,也在他臉上親親。
胡子好扎,她趕緊摸摸嘴。
托尼眸光柔和些,正要讓她躺回去,忽覺背脊一熱,回頭看,將站在門口暗中觀察的幻視抓了個正著。
「……」
「門沒有關。」幻視道。
他臉上若有所思。
事實證明,講故事搖搖籃床都不如蓋條小被子放黛茜一個人在那兒躺著實在。
房間裡很安靜,沒有玩具,也沒人陪她玩,她自己煎蛋一樣翻滾,偶爾玩手,玩著玩著就打個呵欠,大眼睛蒙上一層水霧,終於耗光電池裡的電,眼睛一閉,香香地睡著了。
這一睡睡到了傍晚。
床上裹在被子裡綿軟的一團蠕動蠕動,慢慢坐起身。
小頭發卷卷的,她一睜眼,沒看見爸爸,先見著了坐在床邊看書的幻視。
他身形修長,手型很好看,放在潔白的紙頁上賞心悅目,很有書卷氣。
有他在這裡看著,笨笨就暫時失業了。
黛茜探著頭往臥房門口瞧,走廊太長,什麼也瞧不見。
「斯塔克先生在外面。」幻視道。
黛茜對他倒是從見第一面開始就不怕的。
起初不知道原因,後來想一想,大概因為他的聲音跟賈維斯的聲音非常相似,團子從小聽著,自然覺得親切。
此刻她看看他,抬手揉揉眼睛,揉去了剛睡醒的一點懵,沒有哭。
床四周的護欄被托尼拉得高高,她站起身也翻不出去,跟往常一般乖乖地等人來抱。
幻視走到她跟前。
他矮了身子,同她平視,卻不急著伸出援手,思緒湧動地不知想什麼,半晌,道:「啵啵。」
黛茜就看他,踮踮腳,像每次做的那樣,把小手放在嘴上拍一拍。
然後她就給湊前的男人親了一口臉頰。
輕輕的,一碰就離了。
小雛菊沒料到這一步,一時有些發愣,等到反應過來,看看幻視,抬手去抹掉他的親親。
真是天和地的差別待遇。
幻視完全不生氣。
他思考一下,以一種認真的探究精神,繼續這麼挨近著,指了指自己的臉。
黛茜覺出好玩來,很配合地嘟嘴在他臉上也碰一碰。
然後幻視抬起手,也抹掉了她的親親。
他突然笑起來。
第25章
對於幻視來說,「做人」是一門很重要也很復雜的功課,並非一個能得出准確結果的方程式,也不像可以通關的游戲,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尤其他連產生情緒的杏仁體都是人造的,學起來就更加困難。
所幸他一直知道自己想學的是什麼。
人性。
「那你的學習方式很特別。」托尼道,「我女兒能教你什麼?」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是在別墅的地下倉庫。
開著燈,跟前是個展開的全息屏幕,三維裝甲雛形在緩慢旋轉,面、肩、手等部位分別標注了裝載的武器、組裝方式和數字。
高大的MK47站在中央展示台上,沉默地伸出手臂,讓笨笨給自己噴漆——上回打鬥掉了一點點漆,要噴回來才好看,就像女人出去吃飯吃掉了口紅,飯後總要補補。
幻視站在旁邊專心致志地看笨笨工作,機械手臂舒展的速度或許算不上快,動作也不流暢,勝在認真,看著很有意思。
但過沒一會兒,MK47低頭看看手臂噴出界的暗紅的漆,毫不客氣一揚手奪了笨笨的噴槍,開始自己噴。
看來光有認真還是不行。
小團子不在。
羅德在別墅裡無所事事閑得很,很樂意帶帶孩子,黛茜醒了之後又喜歡跟兩個大人一塊兒玩,給抱得高高,好像要飛起來,就留在了上面。
她知道爸爸沒有偷偷地出門,也就不四處找人,倒很省心。
這會兒托尼說了話,幻視才慢慢答道:「在做人這回事上,黛茜也是個初學者。很有意思。」
她天生地會表達親昵。比他做的好得多。
跟單純探望的羅德和彼得不同,幻視前來,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之前猜測她是宇宙之外的生命,現在有了佐證。」幻視道,「眼睛。」
「她當時放射出來的是激光嗎?」
這話出口,成功使得垂眸看裝甲的鋼鐵俠手一頓。
托尼臉上倒沒有非常意外的神情——先前賈維斯說網絡上找不到半點記錄現場的視頻,他心裡就有過猜測。
現在猜測證實,也沒什麼必要驚訝。
畢竟幻視除了會飛會穿牆,還能夠連接世界上所有的計算機。
不當黑客也是可惜了。
「你心裡有數。」托尼道,「那之後沒人看出異常。」
他改造裝甲實在改得不滿意,此時干脆伸手將屏幕上的模型揉作一團,扔進了回收站。
「黛茜太小了。」幻視道,「如果那是她的力量,可能本該……沒那麼早爆發的。」
他還想再說什麼,余光瞥見對面牆壁降下來的電梯,默默住了口。
電梯門開,呼哧呼哧跑出來個穿薄毛絨衣服的團子,小鳥一樣快活,飛到老父親身邊,滿眼的都是笑。
可見在上面玩得很好。
黛茜手上拿了半根生的胡蘿蔔,不知是誰開冰箱給的,還能清楚看見上頭啃出的幾個淺淺的牙印。
她這兩天又長了兩顆新牙,能咬的東西越發多起來,再長大些,奶粉就不能當主食了。
彼得也在電梯裡,一個沒牽好,讓黛茜先跑了出來,他此刻再看,團子已經手腳並用地爬上托尼的大腿,穩穩地坐著,努力把啃過的胡蘿蔔往老父親嘴裡塞。
這樣反哺的孝心可謂感天動地,蜘蛛俠看了會流淚,幻視看了會沉默,連笨笨也要熱烈地鼓掌。
可惜黛茜喂的東西都不合爸爸的胃口,這麼一個勁兒地塞,那雙唇繃得越發緊,銅牆鐵壁一般,最後只好作罷。
她放棄了投喂,想要喂喂自己,不想無情的父親自己不吃,還伸了大手來,把胡蘿蔔沒收掉。
黛茜看看驟然空了的手心,抓一抓,仿佛觸感還停留著,扁扁嘴巴,垂頭道:「沒……」
「斯塔克先生,快到飯點了。」彼得猶猶豫豫,「還需要我們,嗯,做飯嗎?」
這問題問得有些心虛。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就聽見托尼簡潔明了的一聲「不」。
「以前在外面吃過一種家庭自助。」托尼想了想,「我記得買了廚具和調料回來。」
他看向彼得:「你吃過嗎?」
晚餐最終是吃的這種所謂的「家庭式自助」。
黛茜坐在兒童南瓜車裡,讓笨笨拖著走,經過餐廳,好奇地探了探頭看裡面。
她家四個大人圍在一塊兒,對著個什麼東西在研究。
「真的什麼都能放嗎?」羅德問。
「不會觸發消防警報器嗎?」彼得抬頭看看天花板,「我……也不是很介意在雨中吃晚餐。」
「我想,這個底料是不會自己生成水的。」幻視一邊道,一邊往鍋子裡加水,「這樣才對。」
托尼按了電源。
桌上擺了一大片新鮮食材和調味料。
團子在外頭玩著玩著,漸漸聞到了香香的味道,知道有東西吃,高興地從南瓜車下來,骨碌碌跑去餐廳,一眼就看見桌上有個熱氣蒸騰的大家伙。
她饞得不得了,過去爬老父親的腿,還沒等攀上,上頭先遞了一個小碗。
碗裡一塊顫巍巍白嫩嫩的豆制品,煮熟了特地在涼水裡過一遍,確認不燙了才撈起來。
黛茜趕緊接過碗,抓起勺子挖一點放進嘴巴。
嫩生生的眉眼又享受地舒展開來,一時連要把爸爸當坐墊也忘了,乖乖地讓系上圍兜,抱進寶寶椅裡,自己低頭慢慢地挖著吃。
「好吃嗎?」羅德問她。
她就嗯嗯地點頭。
但這邊低頭吃著,大人那頭的空氣卻漸漸火熱起來。
火熱是真實描寫。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幾個男人開始汗流浹背、呼氣連連,伴隨些意味不明的感嘆詞:
「啊……」
「呼……」
「嗷嗷嗷——」
唯獨不吃東西的幻視最平靜,往左看看,再往後看看,問:「這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托尼在捂額無暇回答,彼得通紅著臉,不知是愛還是恨,指著那正在咕嚕咕嚕滾的鍋,好一會兒才憋出話道:「辣……」
跟前一個熱騰騰的鴛鴦火鍋。
白鍋超小的那種。
悠于 2020-3-8 11:19
第26章
寫作火鍋,讀作家庭式自助餐的晚飯只有小團子吃得最享受。
彼得趴在餐桌上咳嗽兩聲,再抬頭時水蒙蒙的一層濕潤眼眶,眼皮泛著粉,好像剛剛看了一場催人淚下的劇情片。
羅德拼命灌水,而已經辣得失語的老父親還要應付嘴巴饞一個勁兒伸長手的黛茜,摸摸她圓乎乎的肚子,知道是吃飽了,不肯再喂,收了碗放她到地上自己玩。
黛茜不願意,小腳踮著,發覺自己的身高實在是碰不到桌面,轉投回托尼這裡來,可憐巴巴叫著「媽姆」。
不知道還以為不讓她吃東西。
但這小的已經吃成個圓滾滾的奶球,再怎麼撒嬌也不能給。
最後讓幻視領著出去玩去了。
火鍋的後勁太足,哪怕到睡覺時間,耳朵裡還跟冒煙似的,熱氣烘烘,令人輾轉反側。
這個晚上恐怕幾個大人都沒睡好。
唯獨黛茜最省心,晚上玩一通消耗了精力,甚至不用念故事書,把這一團往搖籃床裡放,她自己捏著玩具小鴨子就睡過去。
睡得早,醒得也很早。
羅德的胃火燒了一晚上,睡得不甚安穩,軍人天性,作息又很規律,一睜眼就要起身,在盥洗室裡洗漱得清清爽爽,以為自己是最早的,結果出來一看,笨笨已經拿著抹布在擦餐桌。
桌上的烤面包機散發著令人愉悅的熱熱的香氣。
「早上好,羅德先生。」賈維斯道。
羅德在客廳繞了一圈沒看見人,這會兒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水,邊擰蓋邊道:「誰起來了?」
「不要動。」托尼道。
身後電梯運作的時候,他正不厭其煩地扶正坐在桌上亂動的嫩粉的團子,另一只手在全息投影面屏上記錄著什麼。
流動的數據在黛茜眼裡格外有趣,爸爸這麼輕輕地用大手捉住她的肩膀,她只當是做游戲,高興地笑起來,想在空氣裡抓一抓。
還是亂動。
托尼將女兒盯了一盯,彎腰在早准備好的零食框裡拿了一袋新鮮草莓。
這下小雛菊就成了個安靜的寶寶。
尤其在順利得了大顆草莓之後,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竟還很珍惜,低頭一點一點地吃,直把小小一點的嘴巴都吃得紅艷艷。
現在拿別的什麼來哄,她都不感興趣的。
「這是在做什麼。」羅德問。
他一進門就瞧見好友在鼓搗女兒,走到跟前,發現屏幕上展示著新的裝甲模型,四肢還在組建,但看大小,分明是孩子的規格。
他很詫異:「給黛茜做的?」
托尼淡淡「嗯」了一聲。
「不是,這麼小的孩子穿裝甲……」羅德話說到一半,又給桌上攤開的一疊資料吸引了目光,拿起來看,「納米分子。」
「如果同樣的事情再發生,賈維斯將會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托尼手指滑過屏幕,輸入幾個數字,仔細看系統生成的手臂部件。
黛茜慢慢地吃,還是吃掉了一顆草莓,把空了的小手給他看,他就往那白嫩的手心再放一顆。
「順便。」他道,「可以給她放點新聞。不必看什麼打架不打架的畫面。」
資料寫得一點都不通俗易懂,羅德看兩眼就放了,此刻聽見托尼的話,沉默須臾,一邊笑一邊搖頭,拍了下好友的肩膀:「你總是這樣。」
考慮了第一樣,就要一直考慮到第一百樣。
包括替彼得·帕克設計戰衣,放五百七十六種設計組合,也包括當初創造幻視,為防賈維斯失控,注入意識時還保留了一組程序——最終成了日後新生的智能管家的「種子」。
「那麼這個呢?」羅德用手點點納米相關的資料。
「有人說過納米是科技的未來。」托尼道,「我很贊同。」
他再望一眼黛茜:「如果用納米,至少能讓她感覺不到重量。」
羅德對裝甲的事情不再評價了。
他還沒有吃早餐,看見團子吃草莓吃得興高采烈,玩心驟起,湊過去哄道:「給我吃一個,寶貝。」
說著指指自己的嘴巴。
黛茜手上還有個完整的草莓,聽見說話,再看看動作,也不是不懂這位伯伯的意思,一動一動吃東西的臉頰登時平靜了。
大眼睛看看他,再看看草莓,流露出一絲肉痛的不舍。
這份不舍叫羅德看了都生出不忍心。
正要改口,卻見那猶豫了一會兒的小手慢慢伸到跟前來。
手指才剛剛好包住草莓,顫巍巍地松開了。
「噢……」
羅德捂了捂心。
要不是托尼不肯,他要抱著這團小小的狠狠親一親才好。
有人負責帶孩子,董事長這頭得以全神貫注研究裝甲。
可惜過沒一會兒,智能管家又開始做今天的日程表:「先生,昨天依然收到多份采訪申請。」
賈維斯給了申請者的郵件,但托尼頭也不抬:「有什麼?」
「《名利場》、《精英日報》、《新聞報》。」賈維斯道,「還有一個《星球日報》。他們都想跟您談談前幾天的馬路意外。」
「最後一個是新報社嗎?」托尼問。
問了也不必答,因為下一秒他就「我不高興接受采訪」地把所有申請全推掉了。
發出申請的記者們自然很快收到由賈維斯撰寫的婉拒的郵件。
電腦一聲提示音,有只手按動鼠標點擊一下,很快又點了關閉。
另一只手拿著電話。
「這樣。」女人的說話聲從聽筒傳來,「他不願意。如果你想,或許還是有些方法……」
「沒關系。」察看郵件的那男人低聲道。
電腦下壓著一些照片,拍的是綁匪抱著個目露紅光的幼兒。
他摩挲了一下照片,目光柔和些,道,「總有機會的。」
第27章
今天的陽光格外好,適合呼吸些新鮮空氣。
團子乖乖坐在更衣室的長椅上,晃悠著小胖腿,任由爸爸給自己換上一身鴨子黃的幼兒泳衣。
肉呼呼的胳膊握著真是軟,大手一合攏就圈住了,還留出些空隙。
黛茜一換這身衣服就知道要去游泳,高興得不得了,等給放到了地上站著,大人還沒開口,她自己就先去拿放在置物櫃的游泳圈。
游泳圈做成甜甜圈的樣子,也是她喜歡的。
斯塔克家的別墅頂上有個巨大的露天泳池,陽光投下來,折射得一大片水泛起湛藍而粼粼的波光,池邊有帶飲料的沙灘椅,還有兩架放著枕頭的小床。
如果喜歡,直接住在上邊也沒問題。
「站好。」托尼道。一邊說,還要一邊捉著他女兒的胳膊,防止腳下滑了摔倒在地面。
進泳池玩耍前的淋雨一般由保姆來做,這兩天家裡人多,放了保姆的假,任務就轉到老父親肩頭。
黛茜很親近水,這會兒把兩只小手並在一塊兒,捧了一捧花灑噴出來的水流,呼啦一下拍在臉上,臉蛋水潤潤,越發顯得皮膚白嫩,小嘴紅紅。
這一小團「咯」地笑起來,再積攢一捧,身高限制拍不到托尼的臉,撲過來,拍在了他腿上,把大大花花的沙灘褲拍濕了一角。
根本不用去泳池,在這裡就玩嗨了。
托尼停了花灑的水,小雛菊還不樂意,蹦蹦地,使勁兒用小小的手指指開關,要讓他再打開。
「你打算在這裡游泳。」托尼道,「是嗎?」
他蹲下去,將她淡金的小頭發往後撥一撥。
這麼亂動,已經把頭發弄濕了好幾縷。
泳池裡已經有了三個體型修長、或游或坐的身影,如果黛茜知道什麼叫大飽眼福,那她此時就已經是大飽眼福了的。
可惜她對大人不感興趣,只對藍汪汪的池水愛得深沉,抓著老父親褲角的手一松,熱情無比地奔到游泳池邊。
因為家裡多了一個小小的,泳池的三分之一改作淺水區,大人坐在裡面,水剛剛沒過小腹。
彼得就坐在裡面。
他剛剛游完一圈,這會兒摘了泳帽,舒展四肢坐在池裡,看見黛茜抱著游泳圈顛兒顛兒地跑過來,起身順順當當接住她。
溫熱奶氣的小身子終於有一回不願往他懷裡依偎,團子蹬著腳,要到池裡去。
入了泳池就徹底成條自由的小魚。
黛茜套在游泳圈裡,手腳並用嘩嘩地劃水,游得很好,一轉眼已經在池邊游了半圈,回頭一瞧彼得在身後跟著,興奮地叫一聲,呼哧呼哧游得更快。
幻視坐在深水區的池沿上,並不游泳,平靜地瞧著彼得帶團子嬉鬧。
他皮膚很白,又沒什麼血色,素得像張紙,配著那平靜無瀾的碧綠眼瞳,一時間顯出種非人的淡漠感。
但仔細看看,發現不是。
他的視線難得沒追隨黛茜,放在了彼得身上,不知瞧什麼。
盯著盯著,幻視過於白的皮膚漸漸轉成了種正常的顏色,力求逼真,胳膊那裡還多出個淡淡的痣。
「……」
機緣巧合目睹了這變化的羅德吸飲料的氣一岔,險些嗆得咳嗽起來,面色古怪,瞧見幻視轉過頭來看自己,不知為什麼生出點偷窺別人的心虛,拿毛巾擦擦嘴。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這樣更自然些。」幻視道,「對嗎?」
羅德:「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他伸個懶腰,看看四周,突然發現泳池壁上有個防水的操作面板,下水游過去一瞧,是實景模擬器。
他默默點了個「馬爾代夫」。
然後發覺周圍倏然亮許多,泳池被席卷的光浪淹沒,浪退去時,岸成了一望無際的金黃海灘,身邊是碧波萬頃的海。
水裡有魚。
岸邊還有椰子樹。
「哇哦……」彼得正陪黛茜玩著,突然一下到了馬爾代夫,仰頭驚嘆,伸手撈魚撈不著,才發現是假的。
「只要心中有海,哪裡都是馬爾代夫」顯然不適用於托尼·斯塔克。
對於董事長來說,只要兜裡有錢,哪裡都是馬爾代夫。如果有時間,真的馬爾代夫也可以即刻坐著私人飛機去。
黛茜在水裡玩了很久。
她大概是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性格,浮在水裡游著游著,發現老父親自己戴著墨鏡坐在沙灘椅上,拍拍水,叫道:「媽姆。」
這樣奶聲奶氣又親親昵昵的呼喚,叫得人心裡軟綿綿。
但無情的老父親只是拉下墨鏡,視線從墨鏡邊上滑過來,輕飄飄望她一眼,沒打算要動的樣子。
團子鍥而不舍,小胖腿努力蹬水,要游到他這頭。
然後總算見托尼站起身,走前了用大毛巾將這濕噠噠的撈起來,一塊坐在岸上玩水。
黛茜喜歡水裡全息投影的魚,坐在大人身前津津有味地瞧著,用手指一指,再轉頭去看爸爸。
托尼摘了墨鏡:「魚。」
她就學舌:「魚。」
「海葵魚,蝴蝶魚,鐮魚,鸚鵡魚。」他用手在水裡指一圈,懶洋洋道,「那個是長笛嘴魚,但你看不見。」
大繁若簡,這小的倒是很有智慧,聽了許多的魚,到嘴裡都一個詞總結:「魚。」
這樣小疊大的和諧畫面,很值得拍照留念。
「這就是你偷拍的理由。」
董事長轉過臉來,好整以暇看拿手機對著這頭的好友。
「拍了很多好照片。」羅德道。
他在相冊裡翻一翻,劃得快了翻到底,意外發現些很久之前的照片,臉上的表情一時很微妙,對彼得與幻視神秘地招招手:「看。」
三個頭湊在一起。
「這是讓賈維斯傳給我的。」羅德很自得,眼睛往旁邊一瞟,發現托尼又望過來。
四目相對,對方移了目光去望別處。
照片拍的是托尼跟小小的黛茜——比現在還要更小些,剛剛會翻身,抱在懷裡像抱了個剛剛搓好的面團。
她倒是眉開眼笑,老父親卻在捂額,衣服也濕了一片。
濕的位置比較微妙。
「這是……發生了什麼?」彼得好奇心起,小聲問。
有人說孩子越小越好帶,更早之前托尼·斯塔克也那麼認為。
畢竟他家裡的這個很乖,喂點奶哄睡了就世界和平。
逢著周末,他很有空,自己帶了半天,放女兒在地上慢慢地爬。
爬沒一會兒,這綿軟的一團就軟嘰嘰趴在地上,玩得沒趣,再一抬頭發現大人在看手機,大眼睛蒙了一層淚。
少不得要抱起來拍拍。
但小雛菊性子好,抱著在家裡轉一圈轉移注意力,很快又依賴地偎在爸爸懷裡東張西望,把被冷落的一點點不開心拋在腦後了。
玩的時間長一些,她開始犯困,蠕動蠕動,如願以償得了奶瓶,含著奶嘴喝,喝著喝著就閉了眼。
軟軟的一團縮在懷裡,安安靜靜,並不妨礙托尼繼續拿著手機看資料。
偶爾動作幅度大一點,黛茜就會跟著動一動眼皮。
睡眠如果具像化,大概是一種香氣,柔和,舒緩,經由一個人的呼吸傳遞到另一個人的呼吸裡,悄悄釋放開來。
托尼什麼時候閉上眼睛的,自己都不知道。
原本在地下車庫打掃衛生的笨笨坐著電梯上樓來了。
它還拿著拖把,想把客廳也掃一掃。
機械手臂行駛過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機器聲。
這聲音使得睡夢中的小面團五官一皺,往爸爸溫暖寬闊的懷抱裡縮一縮,終究還是睜開眼睛,給吵得醒了過來。
於是後來托尼給笨笨加上個靜音底座——已經是後話了。
堅實的手臂護衛著,黛茜輕輕一扭,動彈不得,嘴巴扁扁,但竟沒有哭。
嘴巴扁是因為肚子餓。睡前太困,奶沒來得及喝完,現在肚裡空空好難受。
小手輕輕抓了抓,只抓到托尼的衣服。明明睡覺前還抱了奶瓶的,是做大人的趁她睡著,偷偷藏了起來。
身後的老父親還在閉目睡著,睡眠質量比這小的好許多,動一動也沒能擾醒他。
黛茜小心翼翼把臉轉過去,看看托尼。
大眼睛靜靜打量爸爸熟睡的臉,漸漸成了彎彎的小月牙,倒很寬宏大量地沒有計較奶瓶被收這檔子事。
她努力地把小身子轉了轉,小手在他胸膛摸摸,還是覺得餓,正好摸到個突突的,覺得跟奶嘴有點像,又不太像,生活所迫,委委屈屈地把臉湊了過去。
總而言之,托尼·斯塔克當時是被從夢中驚醒的。
驚慌裡還帶點微微的疼痛……後面的就不必說了。
第28章
一個周末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總要告別。
羅德有工作,彼得得回皇後區上課,幻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終歸有個去處,有來有回,他也要走。
「放在冰箱裡的小餅干,我看黛茜很喜歡。」幻視道,「底下幾塊烤得有些焦了,請不要給她吃。」
「我知道。」
托尼在面包片上抹了一層果醬。
他旁邊的小團子眼勾勾瞧著,明明已經吃下兩碗半的南瓜羹,還給喂了一點煎得嫩嫩的雞蛋白,卻還是覺著別人的飯比自己的飯好,小舌頭舔舔嘴巴,看見爸爸一張口把面包咬掉了一半,流露出幾分喪氣來。
「我會經常過來玩的。」幻視又道。
除他之外的兩個人都去收拾行李,餐廳裡有些安靜。
「那我也去收拾一下背包。」他想想沒別的要說,站起身,將椅子推回原處。
「烤餅干的人現在好嗎?」托尼突然問。
幻視腳步一停,轉頭來看他。
「不。」後者卻又改了口,撕下面包中間最軟的一塊,手指勾著逗女兒,直到那小胖手伸得長長,急得跟什麼樣,才讓她如了願,「沒什麼。」
碧綠的眸光在幻視眼裡轉一圈,湧起些微不可察的情緒。
他嘴角動動,到底一句話也沒說,提步走出了餐廳。
分別的時候,黛茜還是開開心心的。
她抱著羅德送的布娃娃,半個身子躲在大門後頭,瞧著穿上裝甲的戰爭機器、變回原形的幻視和依舊普通打扮的彼得,覺得好玩,藍眼睛彎彎的,偶然發現他們望過來,就趕緊往門後面躲一躲。
「我飛回去。」羅德道。
「我也是。」幻視道。
蜘蛛俠攥緊了手裡的錢包:「我坐今天上午的火車。」
他臉上坦蕩蕩。褐發打著微微的卷兒,梳過了還是這麼打著卷兒,顯得有點亂,但怎樣亂也遮擋不住身上蓬勃的少年氣。
「讓哈皮送你回去。」托尼道。
彼得就搖頭:「不用,斯塔克先生。我的路費剛剛好。」
「不是專門送你。」托尼抬手撫了撫腕上的表,淡淡道,「哈皮今天本來就要去一趟皇後區。」
耳機裡傳來的是司機兼保鏢的靈魂拷問:「我什麼時候說要去一趟皇後區???」
羅德說再見,最後還想親親團子。
黛茜從門後邊把腦袋探出來,倒願意嘟著嘴巴親親他的臉,見他起身離開,還繼續躲回門口去。
她能這麼好地面對分別,羅德很欣慰。
哪裡想到根本不是面對不面對的問題,尋根究底,是這小的完全沒意識到他們已經回家去,今天和明天都不在家裡住了。
小小的一團跟在爸爸身後進了電梯,回到客廳,還是亂飛的一只小鳥,抓著布娃娃溜達一圈,漸漸發覺少了點人,在原地站著,東張西望起來。
她快樂地邁著小胖腿奔去彼得睡的客房,在門口探頭探腦,卻半個人影也沒見著。
又跑到羅德房間看看。
再跑到幻視房間看看。
被子給疊得整整齊齊,來時東西什麼樣,離開的時候還是什麼樣。
黛茜找了一圈沒找著人,拖著布娃娃慢慢回到客廳。
托尼正打開電視,調到新聞頻道,看見這小的過來,站在跟前,仰著頭也看電視。
但下一秒,她轉過頭瞧他,突然傷心地嗚嗚哭了起來。
一邊啪嗒啪嗒掉眼淚,一邊扭扭地跑向爸爸,伸手要抱,嘴裡含糊地嗚咽著:「沒……」
小淚包哭起來水噠噠地擰不上開關,臉蛋往衣服上一抹,抹了一片濕濕的印子。
父親此時好似比往常溫柔許多,抱了她輕輕地拍背,並沒有說「不要哭」。
等到黛茜漸漸哭得累了,就被帶進廚房,放到流理台上坐著,一邊揉揉眼睛,一邊用揉好的那只眼睛看爸爸打開冰箱門,從冷凍室裡取出上回沒有吃完的冰淇淋。
含淚的大眼睛一下子閃爍起亮晶晶的光。
甜食治愈幼兒的心,但對胃未必友好,這會兒也是只挖了少少的兩勺在碗裡。
黛茜不貪心,兩勺已經足夠快樂。
等到捧著碗吧嗒吧嗒吃完冰淇淋,她也已經金魚一樣將喜歡的人回家了的傷心拋到腦後,再抱著布娃娃去玩具房玩,自己一個人就可以玩得很好。
畢竟最重要的人還在身邊,方才還在一如既往地一邊帶點嫌棄讓她不要把花臉蹭到衣服上,一邊拿餐巾紙過來替她擦擦。
「分離不是什麼難以忍耐的事情。」托尼道。
他抱臂倚在門口,低頭看看從積木箱裡翻大塊積木的女兒,沉默一下,道:「要你理解是早了一點。」
周末翻篇,等於重新投入忙碌的工作日。
那是普通人。
對於托尼來說,斯塔克工業有人料理,本來就不用他多費心,想放假隨時都可以放。
晨起洗漱,他一如既往推了幾個耳熟不耳熟的采訪,這回難得願意往屏幕看一眼:「這個《星球日報》……最近出現的頻率很高。」
頻率高不見得有什麼用,還是給推掉了。
托尼今天要帶黛茜出門。
小雛菊家裡關不住,帶去遠些的地方玩一玩也好。
巴哈馬群島的度假計劃暫時擱置,取而代之的目的地是華盛頓西雅圖。
董事長在西雅圖有個八千平方英尺的豪華農場,大房子,好環境,青山環繞,綠水長流,還有專人飼養奶牛、羊駝和馬。
沒當過有錢人,永遠不明白有錢人的快樂。
私人飛機從紐約到西雅圖飛了將近五個小時,飛行平穩,沒有產生氣流顛簸,讓黛茜睡了個飽飽的覺。
睡得好,下飛機時格外精神。
去農場還得坐一段路的車。
團子坐在安全座椅上,好奇瞧著窗外綿延不絕的綠,再一瞧,瞧見了軟蓬蓬大團雲朵般的羊群,也算又見了一回世面,高興地晃著腿,用手指給老父親看。
她今天穿一身小小的白連衣裙,頭上戴頂大蝴蝶結的草帽,放在地上也像團雲朵。
收了佣金替托尼看房子放牧的人叫阿瑟,長得高高壯壯,五官格外硬朗,說話像在喉嚨裡塞了個擴音器一樣響亮,一開始還覺著有點嚇小孩,但說了幾句話,知道他其實很溫柔,也喜歡寶寶。
看見黛茜,阿瑟從長長的靴筒裡抽出一支用草根編成的蟲,放到她跟前來逗著玩。
黛茜不認識他,也不認識那蟲,眼睛雖然盯著,兩只小手背在身後,小婆婆似的不願意要。
「沒關系,收下吧。」阿瑟道,「很好玩的。」
他說話的時候一笑,露出嘴巴裡潔白的牙齒。
慢慢地哄,似乎還是沒什麼用,但放在地上,由做父親的撿起,再放到那小手裡,她又是肯要的。
還肯和爸爸一起,跟在這個叔叔的身後四處看看。
房子外頭的草地上,有一群羊駝在散漫地活動。
黛茜喜歡動物,上次在動物園沒看見羊駝,如今遠遠地看著,不知怎麼生出幾分害怕,可又好奇,拿著玩具一步一步地挪過去看看。
「這些羊駝很溫順。」阿瑟道,「走前去看不礙事。」
他是不知道什麼叫立flag。
但很快就能知道了。
因為黛茜還沒走近,其中一只離群獨自吃草的羊駝抬頭看見她手裡一晃一晃的草,眼前一亮,也算當仁不讓的行動派,立馬就拔腿跑過來。
吃草的羊駝可愛,奔跑的羊駝非常可怕。
把小雛菊嚇的,也轉身撒腿就跑。
明明還隔著那麼長一段距離。
這一跑似乎威力無窮,在草與草之間帶起的風,席卷了整片草原。
風卷成個向上翻湧的漩渦。
乍看以為眼花,但托尼幾乎一瞬間就變了臉色,往前幾步,俯身抱起跑過來的女兒,護在懷裡,大手覆了她的耳朵。
抱起黛茜的同時,天際一道長虹貫雲而下,掀起獵獵高風,撞在地面,轟隆一聲。
小團子哪裡見過這樣怕人的?小身子一哆嗦,盡管被及時捂住了耳朵,還是直怕得往爸爸懷裡縮,小手緊緊揪著托尼的衣服不肯放。
巨大的彩虹來得飛快去得也飛快,瞬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地上一層白白的煙塵,像上浮的蒸汽。
煙塵散去,露出躺在地面奇詭圖騰正中央的一個大大的人影。
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頭發散了一後腦,能看見那健壯軀體上賁起的肌肉。
值得欣慰的是,肌肉一起一伏,說明還有呼吸,被彩虹劈也沒死。
那人手裡還握著什麼東西。
走近了一看……
是個非常眼熟的錘子。
第29章
托爾·奧丁森,雷霆之神,諸神之國阿斯加德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兼任前復聯成員。
金頭發、藍眼睛、紅披風,是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
作為眾神之父膝下最可靠的兒子,托爾時常游走於九大世界,兢兢業業地維護世界和平,偶爾抽空來地球待一陣子,還曾經談過個研究天文的女朋友,但已經是過去式,唯獨雷錘妙爾尼爾始終不離不棄,充當下心靈的慰藉。
但可靠這個詞顯然用得太早了些。
阿瑟咬咬牙,把肩頭扛著的沉甸甸的大個子扔在了客房的小床上,「咚」一聲,像砸下去塊大石頭。
這位代理農場主顯然不能明白究竟是怎樣可靠的英雄才會被彩虹劈到私人農場裡,砸出個大坑,嚇尿了羊駝,自己到頭來還閉目大睡,鼾聲如雷,怎麼搖都搖不醒。
錘子拔不起來,暫時留在了草地的大坑裡。
「看樣子不像受傷。」阿瑟皺著眉,「要麼我還是找個醫生過來瞧瞧。」
托尼站在門口,不說話地看一眼床上躺著的男人,揮揮手讓他出去了。
老父親的雙腿後面藏著一只縮得小小的面團。
黛茜倒是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大人有幾分好奇心,可惜他掉下來的時候聲音大得嚇人,震得耳朵嗡嗡響,她有點害怕,躲在爸爸身後,悄悄地探出頭來看。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
黛茜等了一會兒,實在沒動靜,想再伸長脖子瞧瞧,跟前的屏障卻一忽兒沒了——老父親抬腿往床邊走了過去。
她慌慌地「嗯」一聲,趕緊邁動小胖腿跟在後頭,等到托尼停了腳步,還要伸手拉住他的褲子。
「沒什麼好怕的。」托尼低頭道。
這位被稱為「神」的前復聯成員跟鋼鐵俠的關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初次見面先實打實地干了一架,但也有並肩作戰的時候,還曾經一起坐在圓桌前,吃味道古怪的阿拉伯烤肉。
托爾恐怕還沒聽說他不在地球時復仇者聯盟內部發生過內戰,以美國隊長為首的一半人成了不見蹤影的國家通緝犯。
聽說之後不知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床邊的小雛菊並不想這樣復雜的事。
做父親的對這個陌生人一點兒都不怕,她看在眼裡,有樣學樣,膽子也大起來,發現托尼身下鋪開的紅披風軟軟,想去摸一摸。
只是還沒摸著,就被托尼俯身抱起來,轉身離了房間。
斯塔克家的農場生活愜意得很。想感受自然,可以出去騎馬喂羊駝,大房子後頭還有個香氣馥郁的玫瑰園,散一圈步出來,渾身都是香噴噴的。
黛茜此刻一點兒都不想感受自然。
飛機上她睡足了覺,下午睡不著,抱著玩具自己坐在大廳的地板上擺弄。
四周的窗戶不高,太陽照進來,經了玻璃的過濾,灑在地上柔柔的一層。
白胖的小手裡抓著神盾局局長送的彈簧狗,黛茜很喜歡,出發之前自己挑玩具裝進小包,第一個就拿了這只。
哪裡想到這樣喜歡的玩具也有失寵的時候——小團子拉扯兩下,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飄去了窗外。
窗外路過一只羊駝。
她家的羊駝白天由阿瑟散放在外頭,可以自由地吃草,也不怕人,敢踱著小碎步在房子周圍轉來轉去。
但現在路過的這只羊駝,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羊駝。
羊駝膽子普遍很小,今天雷神降臨,嚇癱了好幾只正在附近吃草的可憐小東西,還有一只被嚇出心髒病,用車載著緊急送醫去了。
唯獨這一只,擁有處變不驚的心態。
和……無比犀利的眼神。
黛茜認識它。今天它追著她跑,想吃她手裡用草做成的小蟲,現在看著,比雷神還要嚇人些。
這會兒在窗外邊嚼草邊用犀利的目光望進來,明明是一張可愛的羊駝臉,三瓣嘴天然翹,很惹人喜歡的模樣,到它這裡就有種不倫不類的味道。
在動物園都敢跟猩猩討東西吃的小雛菊難得也有怕的動物,看看那只羊駝,再低頭扯扯彈簧狗,臉蛋明顯耷拉下去,天氣預報晴轉多雲,精神都換作了不精神。
老父親拿著一根玉米走來。
玉米還沒煮過,明顯不是拿來喂家裡這個小的,看地上玩耍的團骨碌一下站起身,撒嬌地要抱抱,也就抱了她。
黛茜前一秒很高興。
當她發現爸爸抱著自己,是往有羊駝的窗戶去,霎時間不那麼高興了,小身子亂扭,發覺自己挖坑自己跳,掙脫不了大人強有力的臂膀,趕緊把臉埋到那胸膛上去。
她耳朵兔子一樣伸長,聽見拉開窗戶的聲音。
知道背後隔著窗戶框有只羊駝,面團成了緊繃的面團,瞧著很有幾分好笑。
好在托尼也沒有將這團硬挖出來的意思,默默地不做聲,不知在干什麼,只覺他手臂往外伸了伸。
然後有哢嚓哢嚓咬東西的聲音。
小雛菊的意志很堅定,軟乎乎趴著,不願意扭頭。
但哢嚓哢嚓,似乎吃得很歡快的樣子。
幼兒的堅定維持了好幾分鐘。
哢嚓哢嚓的聲音就沒聽過,黛茜實在好奇,慢慢地扭過頭來看。
托尼的手裡的玉米遞給了那眼神犀利的羊駝。金黃金黃的玉米粒在三瓣嘴中消失得飛快,顯然吃得很香甜。
黛茜這下倒終於減了些對羊駝的害怕,大眼睛盯著玉米,想吃,把手指放進嘴巴裡含著。
吧嗒吧嗒含了一會兒手指,覺得索然無味,小手伸過去,想拿那還剩半截的玉米。
輕輕一搭,搭在老父親的胳膊上。她奶氣地叫了一聲「媽姆」。
托尼低頭看她一眼,異常配合,把玉米一收,將剩下的半截子遞到她手裡。
小小的一只手,包也包不攏。
溫暖的大手覆上來,連同她的手一起包住了。
然後這麼拿著玉米,又遞到羊駝嘴邊去。
到手的鴨子飛了是什麼感覺,團子體會得真真切切。
以為要給自己吃,哪知道到頭來還是喂給亂追人的羊駝,黛茜嘴巴一扁,就想亂動。
終究沒擰成條倔強的麻繩——她很快發掘了這麼拿著玉米喂羊駝的樂趣。
羊駝一啃,那勁兒順著玉米傳到手心裡,從前沒體驗過,格外新奇,使得一雙藍眼睛微微睜圓了,然後她就笑,仗著爸爸保護,還願意把玉米再往前遞一遞。
不久之前對羊駝的害怕,現在全忘得一干二淨。
這麼慢慢地把玉米喂完,阿瑟過來說准備了晚餐,可以現在用一些。
樓上的那個不速之客還沒動靜,請人來看過也說什麼問題也沒有。
不排除地球人跟阿斯加德人身體構造不同的緣故。
保姆沒有跟著過來,黛茜今天吃不著特制營養餐,一勺肉泥喂到嘴裡,倒也能胃口很好地吃進嘴巴,臉頰鼓鼓,含了一大口。
蔬菜都是農場裡現采的,非常新鮮,小雛菊寶寶格外喜歡,比平時還多吃小半碗。
這是個貪吃起來什麼都想嘗一口,看見桌上的籃子裡有雞蛋,哪怕吃得八分飽了,小手指也要一直指,等到給爸爸摸過肚子,終於如願以償地得了一個。
雞蛋預先敲開了裂縫,她從寶寶椅下來,自己站在地上,低著頭慢慢地剝。
如果拿一籃雞蛋讓她剝,大概能剝一個晚上,也不失為消遣時間的好方法。
老父親前半段用餐時間全放在喂女兒上,阿瑟處理了手頭的事情,看看表,要過一會兒才回去,願意先帶著黛茜玩一段時間。
黛茜一開始不讓抱,一定要站在那兒,把雞蛋殼剝得干干淨淨,等到最後一點兒也用小手摳了下來,才扭扭地自己走去電梯口,想到樓上玩。
電梯裝飾得很有鄉村風格,裡邊有塊青草樣的地毯,踩在腳底軟軟的。
小團子一出電梯,很能認路,拿著雞蛋自己就走去了托爾睡覺的房間。
房門沒有關,房間裡開著燈,她在門口探頭探腦,一時間還是不敢進。
「客人在休息。」阿瑟道,「到別的地方玩,好嗎?」
這麼說也不知道黛茜聽懂沒聽懂。
她手裡還拿著剝好的雞蛋,此時想起來,低頭在光滑香嫩的雞蛋白上輕輕咬一口。
大概咬得太熱情洋溢了些,嘴上用力,手指又沒抓住,雞蛋呲溜一下滑出了手,在地上徹底放開了馳騁的靈魂,滾的速度比反應速度要快,一轉眼白白的一個就滾進了房間,一路狂奔到托爾床底下去。
黛茜站在那兒,抓一抓小手。
她倒是很清楚地意識到雞蛋「沒」的事實,從蛋蛋那裡借了膽子,再不管房間裡躺著的大人,小跑著跟在後頭,追逐失去的雞蛋。
雞蛋在看不見的床底的黑暗裡。
阿瑟跟著進了房間時,正瞧見小小的一只趴在地上,往床底無助地張望著。
他是無奈又好笑,隨後見黛茜努力地伸手往床底下探,奈何小胳膊實在太短,什麼也沒碰著,終於想起來要找大人幫忙,大眼亮晶晶地就看向了自己。
「好吧,我替你拿。」阿瑟實在無法拒絕這樣的眼神,看托爾一眼,放輕腳步走過去,小聲對坐起來的團子道,「但我們不要吵醒客人,好嗎?」
黛茜聽懂了「好嗎」,眼眸彎彎的,乖乖把兩只手揣在一起。
這樣子真是惹人疼。
然後就有了一大一小,兩只一起趴在地上的畫面。
「這裡沒有啊……」阿瑟道。
他的半張臉貼在地上,扁扁的。
黛茜看了就學他,也把半張臉貼在地上,貼成張小小白白的餅。
這麼摸索不知摸索了有多久,小雛菊心心念念著雞蛋,阿瑟也不好起身說要放棄,心神一動間,終於感覺手指頭碰到了個圓溜溜的物事。
下一秒,他臉色就有些微妙。
床板嘎吱一聲,是床上的人一下子坐了起來。
第30章
錘神,不,雷神托爾醒了。
氣氛一度十分詭異,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阿瑟當然非常希望這位雷霆之神蘇醒,畢竟一直睡著很驚悚,睡的時間長一些,他還得考慮要不要送醫院觀察。
話是這麼說。
但托爾醒的實在不是時候。方才還跟黛茜悄悄說不要吵醒了客人,哪知道怕什麼來什麼,真令人心情復雜。
一睜眼看見兩個人趴在床底下,想必要下意識懷疑世界。
阿瑟覺著自己將神的心理活動揣摩得很不錯。
床上開始窸窸窣窣亂動時,他徹底放棄了找雞蛋,看黛茜以為找著而雀躍、隨後又耷拉下去的小臉,莫名生出些負罪感,撐著身子坐起,抬頭望床。
果不其然,托爾正坐在床上,以手按額,表情古怪地瞧著地面這兩人。
雷神即便穿得如同古羅馬角鬥士也不減強壯與威猛,大概因為將將睡醒,一時又很像頭無所適從的大獅子。
金發在他頭上亂糟糟的,粘著臉頰,一雙眼睛藍得透徹,像朝陽灑落時新生的海水,因為睡意未褪,眸光有些霧蒙蒙。
霧蒙蒙很快轉作方才目睹了匪夷所思一幕的驚疑——他坐在那裡,像一座山,目光上下掃著阿瑟,嘴唇動了動,半晌突然一皺眉,用力按按左側額頭,緩緩道:「這裡是地球?」
他說著再看看旁邊,發現地上還有個小的。
金頭發藍眼睛,臉頰粉嘟嘟,穿著小裙子,底下裹了胖胖的尿包,可愛的人類幼崽,渾身都肉綿綿。
這樣大的動靜,還說了話,黛茜自然聽得清清楚楚,抬頭瞧了一眼,碰上托爾的目光,對這坐起來、聲音悶悶響的大個子有些怕,本能地轉頭去找爸爸。
爸爸還在下面吃晚餐,門口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軟趴趴的幼兒餅悄悄往床底下挪了挪。
她到底對藏在床底不知何處的雞蛋念念不忘,方才連吃的時候都不舍得大口咬,這會兒雖然怯怯,還是想找蛋,手指竭力往黑乎乎裡探著,不肯放棄。
這種持之以恆的精神,有些大人也難比。
「是地球,托爾。」阿瑟道,「你從天而降,掉在斯塔克先生的農場裡。」
「噢。海姆達爾……」托爾低聲道。
阿瑟的回答讓他回想起意外掉落地球之前的變故,腦海亂糟糟,只覺得太陽穴又隱隱作痛。
游走於九大世界是件苦差事,約頓海姆的嚴寒與穆斯貝爾海姆的酷熱都令人難以忍受,從這個角度,不可說這位英雄不無私。
自從發現有無限寶石這麼個東西,雷神的任務就又多了一重,不僅要維護世界和平,還要集點卡,可惜集來集去,除了已知的宇宙魔方和幻視頭上那顆心靈寶石,其他石頭一個也沒找著。
沒找到寶石,反而進了火焰巨人蘇爾特爾的領地,不僅被俘,還得聽大塊頭說一通有的沒的諸神黃昏,聽得昏昏欲睡。
但最終打了酣暢淋漓的一架,砍下蘇爾特爾的頭骨,也不算太過無趣。
原本可以背著武器乘彩虹橋順順當當交差,沒想到在乘彩虹橋返回阿斯加德時出了意外。
彩虹橋盡頭就是諸神之國,他逆光而行,眼看要抵達彼岸,彩虹橋突然晃蕩得非常厲害,出口飛快閉攏,甚至來不及反應,一下子撞飛了出去,背上的頭骨不知摔落到哪個世界。
然後陷入無知覺的黑暗,睜眼就在異國他鄉。
「所以這是托尼的房產。」托爾道,「他也在這裡嗎?」
他梳理完前因後果,已然恢復精神,先前躺得太久,此刻在小床上舒展四肢,活動活動筋骨,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紅披風隨動作在地上一撩一撩。
大概真不是家具的質量問題——他身軀太過偉岸,阿瑟瞧著那可憐的床架似乎又輕輕地搖了一搖。
還有另外一個可憐的在地上趴著。
小雛菊實在找不著雞蛋,好不失落,成了個難過的寶寶,慢慢從地上坐起來,將空空如也的小手給阿瑟看。
雷霆之神伸完懶腰,再度注意到這小小的一團,隨口問阿瑟:「這是你的孩子?」
嘴上說著話,手裡還要有動作,伸手召喚雷霆之錘的舉動做得再自然不過,五指招一招,阿瑟以為他即刻能吸鐵石一樣吸來錘子,結果什麼也沒發生。
話說得太早。才過幾秒,隱隱聽見有風。
不是風動,是妙爾尼爾在動。
錘子飛向藍天跟太陽肩並肩,旋即拐個彎,衝破壁壘,在牆的轟隆骨折聲中驕傲地回到主人手上。
視覺衝擊堪比大片。
對牆壁的衝擊堪比燃燒大片經費,還使外頭將將准備踏進房門的腳步一頓。
阿瑟在妙爾尼爾迎面飛來一瞬間慌得俯身將黛茜護得嚴嚴實實,以為它中途得脫了軌。
等沒了聲音,才知道有驚無險,直起腰想抹一抹汗,抬眼就看見門外站著的那人,一口大氣徹底喘了出來:「斯塔克先生!」
托尼·斯塔克站在門口,背脊挺直,雙手抱臂,到底見過世面,臉上淡淡的,只用視線在破了個大洞的牆壁掃一掃。
「好大的洞。」他嘆道。
「你賠。」
—— —— —— —— ——
「這居然是你的女兒。」
說這話的時候,托爾已經坐在樓下餐桌邊,手撕了一塊法棍,蘸著忌廉南瓜湯送進嘴。
小團子趴在旁邊看。
他嘴巴張得好大,眉毛又抬得很高,看著很有意思。
但她大概不是看他驚訝的表情,注意力全放在外皮金黃酥脆的法棍上。看著看著,情不自禁舔舔嘴巴。
托爾嘖嘖稱奇,看看黛茜,再看看托尼,又是嘖嘖:「長得不太像。」
「是不太像。」托尼道。
「沒想到我離開這段時間,你連孩子都生了。」雷神就很感慨。
他看黛茜實在垂涎欲滴,紅紅的小嘴冒出亮晶晶的口水泡泡來,莫名覺著吃獨食有些過分,大手捏著勺子,在碗裡舀一點濃濃的南瓜湯,向這小的伸過去。
黛茜現在徹底地不怕他,看他動作,老早地張大嘴巴,在寶寶椅裡探著身子,等含著了那一口香甜,高興得直笑。
她一笑,兩邊臉蛋的肉就粉粉地嘟起來,誘人去捏一把。
托爾吃飯的這會兒功夫裡,將前因後果說得很清楚。
「所以你現在回不去。」托尼道。
「海姆達爾開啟彩虹橋我才能回。」托爾頗為頭痛,「但他失聯了。」
其實想一想,他在地球有許多的熟人,若非要弄清究竟什麼破壞了彩虹橋,暫時滯留也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情。
尤其眼前這一個熟人——雖然雙方主張偶爾不同,但架不住鋼鐵俠有錢。
「你這裡的房間不錯。」托爾為五鬥米折腰,暗示得干巴巴。
一天之內損失慘重的董事長就揚唇一笑:「我房間裡的洞也不錯。」
「讓我住吧。」雷霆之神再吃一口菜,塞得嘴裡滿滿當當,說話聲含糊起來,「從前也不是沒有一起住過。」
托尼嗤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看看還趴在桌子上看托爾吃東西的女兒,伸手去餐桌中央的小筐子裡拿了一個新雞蛋。
黛茜滾到床底下的蛋,在托爾一只手托舉小床的幫助下,拿是拿出來了。
可惜蛋蛋地毯式歷險之後髒兮兮,再不能入口,老父親不讓吃,丟在了垃圾桶裡。
團子當時蹲在垃圾桶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瞧著縮得小小的,有些委屈。
大人剝雞蛋明顯省事許多,往桌上一磕一滾,大手搓搓,就剝了一個圓溜溜的白嫩。
小雛菊剛還在羨慕托爾吃得很香,伸了一根指頭,想放進嘴巴裡吃一吃,突然聽見爸爸在旁邊道「不要弄掉」,轉頭去看,整個世界都亮起來。
讓一個幼兒快樂真是簡單。
新的雞蛋令黛茜高興得手腳直舞,兩只小手捧著伸出去,順順利利接著了從爸爸手裡滾落的圓潤,像得了什麼寶貝。
拿什麼寶貝來也不換。
她鼓著臉頰,嘴裡呼呼的,低頭用嘴巴碰一碰雞蛋,一時間舍不得吃,東張西望,把手往托爾那頭送,想讓他看看自己的蛋蛋。
托爾埋頭吃東西,並不知小東西剛剛經歷失而復得的驚喜,聽見她在旁邊笑,轉頭來望一眼,望見她捧得高高的雞蛋。
兩只手並在一起,才拿攏一只蛋,實在太小了。
但這麼小的孩子,居然知道將食物分享給飢餓的人吃,難能可貴,說明教育得不錯。
托爾臉上流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懷揣著這種欣慰,他說句「謝謝」,伸手拿起黛茜的雞蛋,放進了嘴巴裡。
悠于 2020-3-8 11:19
第31章
小雛菊·斯塔克是個堅強的寶寶。
這種堅強未必表現在拱手讓蛋的寬容, 而在於失而復得的雞蛋被突然奪去之後,她不哭也不鬧的處變不驚。
後來知道想得太多——她是根本還沒來得及反應。
強大的神明有著令人嘆為觀止的好胃口, 阿斯加德的美酒烤肉百吃不厭, 地球食物一樣能取悅神域人的腸胃,就算是個小小的雞蛋,放進嘴裡咀嚼, 也可以嘗出點兒別致的鄉村風味。
黛茜這樣小,可是托爾那樣大,一整個雞蛋拿過去,眨眼間就塞進嘴裡,動作流暢又輕松, 令幼兒生出些認知之外的震驚。
那是一整個雞蛋。
爸爸在家裡吃飯,也沒有把一整個雞蛋塞進嘴巴。
團子慢慢地想到這一點, 後知後覺地恍然, 低頭看看手,裡頭什麼也沒有了。
托爾咀嚼雞蛋,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微妙且越來越微妙,不經意一扭頭, 險些把雞蛋嗆進胸腔裡,捂嘴咳嗽起來。
金發藍眼、奶氣呼呼的小斯塔克坐在她自己的寶寶椅上, 一雙大眼睛難過地盯著這頭, 眼眶裡包了一包眼淚,滴溜溜打轉。
剛才虔誠捧著雞蛋的兩只手無處安放地摳著寶寶椅上的托盤,莫名顯出幾分可憐。
托爾不轉頭還好, 一轉,叫黛茜看見他驚詫時微微張大的嘴,嘴裡還有雞蛋破碎的軀體……
團子終於沒有忍住,邊扭著小身子找爸爸邊哭了。
「?」雷神感覺自己仿佛與世界脫軌,「發生什麼事?」
老父親的白眼要翻出天際。
億萬富翁斯塔克的小女兒有個樸素的願望,想獨自享用一只新鮮的水煮蛋,願意自己剝殼,還能剝得很好,也很珍惜食物,絕不浪費一口。
但這個願望要實現,不知怎麼這樣困難。
黛茜稚嫩的世界認知無法解釋,整個兒傷心得不得了,寶寶椅也不願意坐,小身子亂彈,想在爸爸的懷抱裡汲取溫暖,慰藉受了傷的靈魂。
這回如願以償。
淚包在懷裡嗚嗚地顫著,小拳頭面捏的一樣軟,擱在托尼衣領上,往外揪的時候倒是很有力量。
「這有什麼好哭。」老父親淡淡道,「誰吃掉的,讓誰賠你一個。」
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是一個雞蛋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給兩個蛋。
可惜爸爸不讓吃兩個蛋。
幼兒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給慢慢地擦干了眼淚,還換過一件綿軟的衣服,這會兒又能安安靜靜坐在地板上,看吃了霸王餐、以後還要吃更多霸王餐的雷霆之神蹲在面前,低頭認真地抿唇,活動著大手替她剝今天第三個雞蛋。
托爾早已習慣力量,也推崇所謂的無堅不摧,拿錘子掄人不在話下,剝蛋倒也耐心,只是難免摳破點雞蛋白。
「好吃是很好吃,小了一點。」托爾道,「阿斯加德神殿的鳥能下這麼大的蛋。」
他比了一個手勢。
黛茜似懂非懂,對阿斯加德的蛋不感興趣,唯獨在他將蛋遞過來的時候恢復了雀躍。
她隨即有些嫌棄,眼睛一眨,流露出些無意識的經典斯塔克式表情——真是跟托尼像了個十成十——為著那月球表面的可憐的蛋。
但最終還是捧在小手裡,珍惜地一點一點吃掉了。
想必格外美味。
農場的夜晚很靜謐,沒有連綿整個城市的燈火,沒有車流,因為買的地太大,連陌生人也沒有幾個。
黛茜有些認床。
這裡的床跟她平常睡慣了的氣味不同,小被子也是新的,在浴池裡撲騰撲騰水,被托尼用大毛巾裹著抱起,穿了飛鼠睡衣放在床上,硬是要坐起來,不肯睡覺。
「媽姆。」
團子瞧著爸爸坐在床沿,小眉眼彎彎的,呼哧呼哧爬過去,熟門熟路地在那大腿上板鴨趴著。
嫩嘟嘟的臉可以像吸果凍一樣吸一吸,吸出一嘴巴的奶味兒。
她的小手伸過去,輕輕握住他的大拇指,想拿到嘴裡咬。
托尼想一想,躺倒下去,用手護著趴在身上的女兒,做了她的墊子。
這麼躺著看天花板,未免覺得有些單調。
他們兩個並不常來農場玩,房子被阿瑟呵護得很好,看著嶄新嶄新。
太新了。
托尼將攤平在腿上的團子撈到胸膛放著,順手取了手機,往上一揮將整個房間刷了一層實像模擬。
跟家裡的大房間一模一樣。
「讓賈維斯給你念故事。」老父親低頭往胸脯看,瞧見這小的正吐著舌頭,試圖用口水吹泡泡,嫌棄地將她滴到下巴的晶瑩一揩,「他最近喜歡淺顯一點的,念《時間簡史》。」
「我很願意讀《時間簡史》,先生。」賈維斯道。
「不。」黛茜道。
不管聽沒聽懂,就是要說不。
她靈活地往旁邊一滾,被托尼的手臂攔住,又滾回來,小腳一拍一拍。
哄她睡覺是每晚的功課,今晚的夜風很溫柔,穿行窗簾如攏過發絲的手,如果她還不睡,抱著出去散散步也好。
但這麼想著的時候,已經給懷裡的小面團喂下一瓶溫溫的奶,瞧她安靜地,眼睛漸漸閉起,腦袋一點一點,最終安安穩穩抱著他的脖子,香甜呼吸著入夢了。
屬於大人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可惜沒有美女,也沒有午夜飆車的激情,只能跟撞進家裡的天外來客坐下來喝兩杯說說話。
家裡的廚房別有洞天,分開流理台,後面是個大型酒吧,封存完好的酒瓶、調酒器和各種酒杯擺了滿滿當當一架子。
有個已經活了一千多歲的大人坐在吧台前,手持杯超大的伏特加在暢飲。
「看你從前那個樣子,沒想到做父親還做得像模像樣。」托爾聽見身後傳來的動靜,知道這家裡這麼晚還走動的只有一個人,連頭也不必回,懶洋洋道,「人真是活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樣子。」
「我看你是十年如一日。」托尼道。
「這樣淡淡的酒喝起來剛好。」托爾側頭看著酒杯,意猶未盡,「但我有些想念阿斯加德千年酒窖裡的酒了。連酒桶都是用布倫希爾德艦隊的殘骸制造的,勇士才有資格飲用。」
托尼繞過他,走到吧台後,用杜松子酒、琴酒調一杯馬天尼。
「海姆達爾。」這裡有個久為歸家的游子,酒氣環繞中難得願意想一想家鄉,「希望他能早點回應我。」
「不過提到千年酒窖,讓我想起從前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托爾道,抬頭看吧台後調酒的盟友,「最近復仇者聯盟有什麼動作嗎?我走之後,你們又揍扁了哪個反社會分子?」
托尼的手一頓。
調酒器裡的酒香聞著剛剛好,他一瞬間的異樣仿佛只是錯覺,托爾眨眼再看時,他已將酒倒入雞尾酒杯,拿著湊到唇沿喝了一口。
沒想到還差一點味道。
「沒什麼動作。」托尼道,「復仇者聯盟已經四分五裂了。」
托爾咳嗽起來。
伏特加終於在喉嚨裡熱熱地灼燒,體現出點烈性酒的尊嚴,卻體現得實在不是時候,雷神說不出話,只能用手拍著吧台,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好不容易緩過勁兒,托爾丟了酒杯,湊到托尼跟前問:「四分五裂?為什麼?」
他海藍的眼裡倒映著對方瞳仁的淡漠的焦糖色。
托尼覺得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仰頭將整杯酒一飲而盡,末了以指揩唇,轉移視線去望別處,慢慢道:「發生一些事情,我跟史蒂夫·羅傑斯鬧翻了。一部分人留,一部分人走,就這樣。」
托爾張張嘴,半晌沒說話。
「所以你們四分五裂之前,也沒人打電話來問問我的意見。」
「你有電話嗎?」
「沒有。」
—— —— —— —— —— ——
農場的清晨令人愜意。
微風吹拂,空氣裡有沾濕的露水的味道,清新又凜冽,吸進鼻腔,只覺全身的呼吸都經受了洗禮,從裡到外地輕盈起來。
陽光很好,周圍沒有別的建築物遮擋,曬得充足,又不猛烈,偶然簾影一動,放進一叢光斑,灑在眼皮上微微地癢。
小床上滿滿當當地塞著一個高大的軀體。
阿瑟的衣服對托爾來說還算合適,上身緊了些,領口束縛著脖頸和賁起的胸肌。
雷神也不每天都穿那身角鬥士的行頭,背後披個披風,換上地球的衣服,看著親切許多。
昨晚跟托尼的談話直進行到半夜,他本來不困,無所事事地看電視,偶然想閉目養神,養著養著就睡了過去。
此刻大腦皮層活躍,正在做個無聲的夢。
比起他前兩天循環往復的夢境來說,現在的夢要溫和許多。
不知是不是離開阿斯加德時間久了的緣故,托爾每每夢見神域,都看見汪洋火海吞噬故鄉土地上所有的生靈。火海之中站立著火焰巨人蘇爾特爾,揮舞巨劍,破壞得肆無忌憚。
沒人能阻止。
蘇爾特爾長篇累牘的廢話裡總算還有些能聽進耳朵的,諸神黃昏的威脅雖未免自大,但托爾想想自己的夢,就不能不重視。
這也是他去砍人家頭骨的緣由。
今天早上倒是沒有夢見阿斯加德,也沒有夢見蘇爾特爾,像所有正常男人,哪怕是一千多歲的男人一樣,托爾終於在夢裡見到了女人。
但說起來不知道令人愉快還是不愉快,他夢見的是前女友,當了天文學家的簡·福斯特。
從某種層面上說,專情很有資格出現在雷神的字典裡。
一千多歲的經驗就夠談一個女朋友,質量想必很高,但現在還時不時會想起來。
他自己不承認罷了。
托爾夢見很遠之前的事情,比奧創誕生更早,還要早在黑暗精靈出現之前,他在阿斯加德發覺異常,海姆達爾一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無法在中庭找到簡的身影,他親自來找,一落地就看見了站在雨中的簡·福斯特。
平心而論,她真是夠美的。
但似乎美得有點不斯文。
她責備他不守承諾杳無音訊,不僅僅送上了耳光,還搬起大石頭,把他掀翻在地,壓制得動彈不得。
鬼知道為什麼大馬路上會有大石頭。
心口上的重壓使奧丁之子喘不過來氣,一瞬間無比懷疑人生,難得在夢中用腦思考,然後知道是夢,用力睜開眼。
一睜眼就清楚了為什麼會有那樣匪夷所思的夢境——他堅實的胸膛上正有一團溫軟疊烏龜一樣地臥著。
黛茜一只手拿著包沒有開封的糖果,一只手往上,正偷偷玩他的頭發。發現被當作墊子的這個大人睜開眼睛,馬上警惕地撐起身子,將糖抓得緊緊。
好一團由現實直達夢境的壓力。
托爾仰面躺著,吐出一口氣來,視線斜到門口去,沒望見托尼也沒望見阿瑟,登時感到有些頭疼。
他不知道斯塔克家的小孩為什麼起得這樣早。他也不會帶孩子。
「你的老爸不管你,是嗎?」他啞著嗓子道。
黛茜不作聲瞧他,低下頭去,嘟著臉笑起來,顯然不是因為聽懂了話,是為著拿在手裡的糖果。
「好吧。」托爾道。
他坐起身,把斯塔克的團子捉到旁邊放著,想一想,用手拍了拍她的頭。
托爾現在知道黛茜是托尼收養的孩子。他家裡曾經也有過一個收養的孩子,現在沒有了。
但鋼鐵俠這麼養著孩子,跟養親生的也沒什麼兩樣。地球人對待幼崽總是有很多愛心泛濫的花樣,例如這小東西身上穿的畫卡通圖案的衣服,例如她的高級奶粉,例如她現在手裡拿著的幼兒專供的糖。湊前一看,包裝上還寫著食用的年齡層,十二個月到二十四個月。
「阿斯加德的小孩學會站就學會跑,學會跑就學會戰鬥了。」托爾道。
說著捏捏黛茜軟綿綿的小胳膊,搖頭露出個了然又寬容、還莫名自豪的微笑。
他一捏,黛茜馬上用小手抱著胳膊,身子往旁邊扭開。
這是不肯的意思。
托爾一揚眉。
他這會兒倒是忘了剛剛醒來看見寶寶的頭疼,逆反心理一起,大手又伸過去捉她的胳膊。
團子叫一聲,以為這個吃過自己雞蛋的人是要來拿糖果,慌得什麼樣,在床上骨碌一滾,順勢滾到床邊,抓著床單,把小腳探下去。
等探著了地,她撒腿就跑。
托爾哈哈哈地笑出來。
但黛茜跑出去沒一會兒,又灰溜溜地自己回來,扒著門框,探出一個頭。
「別進來,我會吃小孩。」這樣毫無技術性可言的躲藏令人啼笑皆非,托爾坐在床上,抱臂好整以暇看門口那張小小的幼兒的臉,開口就是嚇寶寶的話。
黛茜不知道什麼叫吃小孩,轉頭望身後望一望,又把身子往門口移動了一點位置。
托爾一開始以為她在撒嬌,後來知道,其實是她自己一個人下不了樓梯,也不會按電梯,找大人幫忙而已。
真是白白地多情。
樓下已經備好了早餐。
阿瑟在廚房裡煎蛋,一出電梯就能聞見飄在空氣裡的雞蛋的香氣,油跟黑胡椒的靈魂升華在嫩嫩的、一戳就能流淌出蜜樣顏色的蛋黃裡,早早地開發了味蕾,令人生出食欲來。
一身休閑的老父親正坐在餐桌邊喝咖啡。
黛茜醒得太早,沒有飯吃,被放在托爾房間玩,這會兒早興奮地拿著糖,邁動小胖腿奔到餐桌邊去,伸長小手要抱。
托爾走在後頭,對上正好望過來的托尼的目光。
四目相對,兩個男人異常有默契,對昨晚說了許久的復聯分裂的事情閉口不談。
「你想我不評判?我心裡還是有評判的。」托爾當時這麼說。
「我不需要評判。」托尼往他杯中灌了滿滿的烈酒,沒什麼表情,「不管你認為誰正確,請把嘴上的拉鏈拉起來。」
「否則呢?」
「去大馬路上住。」
「還是喝酒吧。」
托尼俯身將女兒抱起,放進寶寶椅裡。
托盤上放著幾個小方格的餐盤,一格放個餃子,一格放塊煮得軟軟的胡蘿蔔,一格放塊土豆,還有一格放小面條,面條裡拌著菠菜。
煎蛋因為放了黑胡椒黛茜不能吃,阿瑟正在另外煎一個。
黛茜珍惜地把糖果放在寶寶椅裡頭藏好,小手抓了一塊胡蘿蔔,放進嘴裡慢慢地咬。
雷神站在旁邊,看看黛茜盤裡的早餐,再看看桌上一疊無麩質面包,笑笑,拉開椅子坐下,自己用面包夾著培根雞蛋和生菜吃了。
九月月末,再過兩天該翻到十月的月歷,西雅圖仍舊溫暖,人和動物都生活得非常舒適。
羊駝在外面走來走去。
那只眼神犀利的又來了窗外,看兩眼就走,過一會兒,又來看兩眼。
一年前知道斯塔克家裡來了黛茜,阿瑟買了兩匹性格溫順的小矮馬。
托尼打算一會兒吃過飯,帶黛茜出去看看馬。
他已經用過早餐,低頭餐桌展開的新聞界面,余光卻還顧著身旁這小的吃飯,伸過手去,把她的意大利餃子用勺切作三段,順帶舀了其中一截,喂進那迫不及待張得圓圓的嘴巴裡。
「媽姆。」
黛茜很高興,小腳一晃一晃。
這個稱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過來,又當爹又當媽的老父親一開始沒有糾正,到現在已經聽得習慣了。
他這頭喂孩子,沒看見坐在對面的托爾一下伸長了耳朵。
托爾·奧丁森是一個性別觀念偶爾很強的人。這種偶爾很強體現在,他聽了那句媽,怎麼想怎麼別扭。
別扭一直持續到出門外玩的這會兒。
黛茜果然很喜歡小矮馬,比喜歡羊駝要多些。
眼神犀利的羊駝沒有過來打擾,她能夠開心地蹲在馬圈外頭看阿瑟拿胡蘿蔔喂馬。
胡蘿蔔水靈靈,裝在一個專用的小鐵桶裡,上頭還蓋了點蔬菜。
「你想摸一摸嗎,黛茜?」阿瑟問。
他挑起小矮馬的一縷鬃毛,用拇指蹭了蹭,對黛茜招招手。
小雛菊眼睛一下子亮了,趕忙過去,膽子大得很,輕輕地用那沒一點的小手指,學阿瑟在鬃毛上摸了摸。
簡直要高興得蹦起來。
讓喂胡蘿蔔,她也願意喂。
唯獨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一扭頭分了神,再轉回去看,就看見她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對矮馬的食物供應,手裡的胡蘿蔔慢慢送到自己嘴巴裡。
小矮馬的眼神可可憐了。
托尼站在旁邊看黛茜,難得拿出手機來拍一張照片,一滑屏幕,發現哈皮的短信,對阿瑟道:「我打個電話。」
托爾在喂馬。
大人自然要喂大馬,胡蘿蔔喂了半桶,明顯培養出馬對衣食父母的感情,用手撫一撫那光亮順滑的毛,很有騎上去馳騁的心。
黛茜一轉頭看見爸爸走遠,拿著電話在講,吃胡蘿蔔的心思就淡下去,往托尼那頭走兩步,小聲叫「媽姆」。
然後感覺身旁多了個影子,高高大大,遮擋了陽光。
托爾道:「你要叫他爸爸。叫媽難道不奇怪嗎?」
黛茜用手指一指老父親的背影。
「對,就是他,托尼·斯塔克。」托爾蹲下來,「叫他爸爸。」
這小的有點懵,嘴巴閉著,就是不說話。
雷霆之神的強迫症上來了,一時表現得非常耐心:「叫爸爸。」
「爸爸,知道嗎?」
「爸——爸——」
教了不知多少句,毫無效果。正要持之以恆,突見團子臉上一喜,指著身後,親親熱熱道:「媽姆。」
托爾有點頭大。
轉頭去看,打完電話去而復返的老父親正抱臂,由上而下地俯視過來,謔道:「輩分不太對。」
第32章
豐富多彩的農場生活令黛茜快樂。
她在繁華的紐約住慣了, 家裡大人玩科技,還是個有錢的, 也算見過世面的寶寶, 卻完全不知道還有另外一種生活,就算沒有人工智能、不花錢也能過得很愜意。
「不花錢?」托爾狐疑。
這個農場寸土寸金,還有大房子, 還有花園,還有人工瀑布,還有昂貴的歐洲矮馬,全是要花錢的。
但不管怎麼說,這小的今天一整天就沒有停過腳步, 連午覺也不肯睡,在外頭跟著阿瑟瘋玩, 快活得要長出小翅膀飛起來。
小矮馬不僅可以摸, 還可以騎。
十四個月大的孩子騎馬是早了些,少不得要做父親的扶著,把手上抱著的圓滾滾奶球放到安置好的紅色馬鞍上,讓馬隨便走幾步, 過過干癮而已,這樣也能讓黛茜一雙眼樂出小月牙, 小胖腿夾著馬鞍, 橡皮糖一樣不肯下。
最終還是被冷酷無情老父親剝了下來。
她沒來得及撒嬌,一扭臉看見阿瑟籃子要去摘菜,急吼吼地就跟在後頭, 走兩步路,發現身旁少了人影,不辭辛苦地折返回來,小手牽了托尼的一根手指,要一起走。
「沒有人關懷我,是嗎?」托爾問,不甘寂寞地將錘子在手裡一顛一顛。
菜園在羊駝圈的後頭,沿著一條長長的小路走,看見用圍欄隔起來的一大片就是。
阿瑟很享受自給自足的生活,只是偶爾動物跑進來偷吃很煩人。因為靜心栽培,種出來的蔬菜鮮嫩可愛。
「你今晚想吃什麼?」阿瑟蹲在地上,對同樣蹲在地上的小小一團的黛茜道。
黛茜對藤上紅通通沉甸甸的西紅柿垂涎三尺,看得眼睛也不眨,聽見說話,很聰明地用手指一指。
「是西紅柿。」阿瑟起身摘了一顆,「晚上給你做湯。」
黛茜得了一個小小的籃子,她把西紅柿放在裡面。
後來阿瑟還替她摘下一個小南瓜,也放進籃子。
托尼站在圍欄外,瞧著還沒西紅柿藤高的女兒努力拉扯收獲滿滿的籃子,一步一個腳印,拔河一樣傾斜了小身子,行進得老婆婆一樣。
坐享其成的老父親這時候還是袖手旁觀。
籃子很重,阿瑟本以為黛茜拖不走,不想這小胳膊小腿的,臉蛋鼓著勁兒,竟真讓她拖行了一段距離。
越拖越輕松的樣子。最後她都能直立著用手拉籃子走,一口氣也不喘,唯獨因為興奮而呼呼作聲。
真了不得。
黛茜想讓爸爸看看她的南瓜和西紅柿。
眼看籃子已經出了圍欄,高大的老父親就在跟前,卻不知地上什麼東西一絆,沒絆著人,絆倒籃子,紅的番茄黃的南瓜,骨碌碌全滾了出來,順著下邊的斜坡越滾越遠。
見者傷心,聽者落淚。
「……」連托尼也有些許動容。
他大概是做了准備,要在女兒過來的時候彎腰替她拿籃子,不想臨到頭來這麼一出。
再看黛茜,小手抓不住,目送蔬菜遠去,面露茫然,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莫名地很搞笑。
老父親以手握拳貼在唇畔咳了一下。
他低頭望過去時小雛菊正好抬頭望過來,攤開小手,頗為無助。
黛茜還以為爸爸會過來幫著下坡去撿拾,不想他站在原地看她,越看表情越奇怪,肩膀漸漸抖動起來。
托尼終究沒有忍住,轉過身去放聲大笑。
統共才在西雅圖住了三天。
離開農場前的一個晚上,晚餐格外豐盛,把團子喂得飽飽。
吃完了飯,黛茜還得到爸爸的同意,站在沙發邊上,滿懷期待地看著托爾開果汁。
小手親切地搭在那摸起來硬硬、飽含著力量的大腿上,感受她軟軟的一點力度,想必也能令雷神心裡軟綿綿。
托爾哪裡都不軟綿綿,發覺她手搭上來,輕輕地摘到旁邊去,仍舊認真地開果汁袋,倒還客氣,對她解釋道:「你這樣我腿上很癢。」
黛茜踮了踮腳,吧嗒吧嗒嘴,眼看著他一下撕開了口,把甜甜的果汁倒進奶瓶裡,擰上奶嘴,趕緊抱過來喝。
如果忘記雞蛋那一遭,她還是很喜歡這個大個子的。
托爾不習慣抱小孩,沒怎麼抱過她,又接受的是勇士式的育兒觀念,不像旁人一樣「呦呦呦吃果果洗澡澡」地放軟了聲音逗她,但他對她其實也很好,那威風凜凜的紅色披風,最終借給她摸了摸。不喜歡別人碰金黃的寶貝頭發,但當她在沙發上左扭右扭地站立著,為保持平衡拽了一下,他也沒有生氣。
細想想,雷霆之神說不定也是個很溫柔的人。只是每個人表達溫柔的方式不一樣,未必都能很快發現。
當然,當托爾一不小心捏爆易拉罐飲料,灑得滿地是水的時候,屋子裡另外兩個大的就絲毫不想探究他到底是不是個溫柔的神了。
夜幕才剛剛降臨,深藍得很純粹,剛剛洗過一般。
托尼帶著黛茜躺在玫瑰園的草地上看星星,仰躺下去,滿眼都是夜空,人在地球不過像銀河裡一顆星星那樣渺小。
實在很小很小。
托爾沒事做,也跟著在旁邊躺一躺。
「宇宙裡有超過兩億萬個星系,每個星系有超過一億顆恆星。」托尼道,「意味著有無數中生命可能。」
他說著說著,看躺在小毯子上、試圖揪草的面團樣的女兒,再看看托爾,突然問:「阿斯加德的飛船長什麼樣子?」
「船的樣子。」托爾不假思索。
說完感覺旁邊沒了聲音,側轉頭去看,瞧見托尼板著的臉。
「真的是船形。」他問,「怎麼?」
「不。」
逢著黛茜一個翻身,把蓋在肚上的被子掀翻開去,托尼拉一拉,回答道:「沒什麼。」
在西雅圖玩得太好,重返紐約就有點兒讓人高興不起來。
高興不起來的主要是斯塔克家這個小的,一步三回頭,不知道還以為一輩子都不讓來了。
托爾不坐飛機。
他在農場這三天,有些拘著手腳,此刻呼呼掄錘,要直接從西雅圖飛回紐約去。
「你知道有航空管制這種東西嗎?」托尼問。
航空管制管不了雷神自由的靈魂。
他本來想回復仇者大廈,聽說托尼已經換了地方住,問清地址,鬥志昂揚:「坐飛機太慢。」
這麼立FLAG,到時候落在後面未免太丟臉。
托尼張嘴要說些什麼,被下邊扯扯褲子的小雛菊吸引了注意力,彎腰抱起這個軟的,再來就沒了開口的欲望,挑眉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留了句「路上小心」。
雷神到底是雷神,一路火花帶閃電,飛機著陸,打開艙門,竟真看見他站在別墅頂停機坪外的身影。
飛機要飛五個小時,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到的家,靠牆斜斜站著,正低頭無聊地玩錘子。
後來知道,他甚至已經讓賈維斯開門,在別墅裡頭逛過一圈,吃了冰箱裡的東西,還看了一會兒的電視。
黛茜在飛機上睡了一覺,夢裡香甜,降落了也沒醒,臉蛋酣甜得粉嘟嘟,給裹成個小包包,抱在懷裡帶著下了飛機。
大概給陽光灼了眼皮,睡覺的寶寶輕輕動一動,把臉往爸爸懷裡直縮。
兩個大的帶著一個小的進屋,腳步邁出電梯,托尼臉上表情先一變。
這一變顯然不是因為高興——誰看見牆上突然多了個洞,進而是不斷外擴的金光閃閃的洞也不會高興。
「別說這又是你砸的。」他對托爾道。
雷神突然背鍋,攤手詫異道:「我能砸出這樣的洞嗎?」
話音未落,陡然見牆上旋轉的圓形金光加快轉速,霎時間緊繃了身體,生出危機來臨前的警惕。
洞越來越大,竟一直擴出成年人的高度。
牆體已經完全成了虛設的。
一眼望去,洞的另一頭連接著誰也沒有見過的異域空間。
從那裡頭,緩緩走出來一個男人。
那男人看著跟托尼在差不多的年齡層,身形修長,面容冷漠,一雙淡色的眼瞳透著幾分淡淡的疏離。
胡子修剪得很好。
他一身深藍束腰長衣外籠著紅鬥篷,手上還戴了黃皮革手套。
衣服色彩搭配得不錯。
但這麼突兀地出現在別人家裡,就無法讓人好好欣賞這種不錯了。
「雷霆之神和鋼鐵俠。想必度過了愜意的農場時光。」那人開口道。
聲音裡也沒透出多少感情,像公事公辦的機械講話。
他目光在兩位英雄身上掃一掃,順帶掃過黛茜,倒是停頓一下,微不可察地收了回去。
「我是史蒂芬·斯特蘭奇博士。」他道。
「或者換個稱呼,至尊法師。」
第33章
這麼斷句, 大概是想營造某種神秘又威懾的氛圍。
但顯然沒什麼用。
對面站著的兩個復聯英雄面無表情,絲毫不因「至尊法師」的頭銜而動容, 也不知道究竟什麼叫至尊法師。
這就有點尷尬。
史蒂芬仍舊背脊挺直地站在那兒。紅鬥篷在身後無風自動, 輕輕地扭了下左右兩個角。
這位法師低低的說話聲很有磁性,空氣傳播過來,在耳蝸裡打著輕柔的旋兒, 像一切令人舒服的聲響。
托尼沒有說話。
他該對這個擅闖私宅的不速之客的充滿警惕,也的確如此,但不大友善的視線掃過去,莫名地還要看看對方的胡子。
看一兩秒,因懷裡的動靜收了視線。
黛茜醒得有些不是時候。
小身子由頭到腳全給裹在了薄薄的小毯子裡, 像意大利餃子露了柔軟的餡,大眼睛半睜著, 先張嘴打個呵欠, 隨後抬了手慢慢地揉眼睛,有些發懵。
紅紅的嘴巴瞧著是櫻桃的顏色,嫩嫩的,一碰就能惹得彎起來。
金發的寶寶睡醒尤其活潑, 一睜眼就看見爸爸,小手伸來摸摸他的胡子, 還嘟嘴想親一口。
不想老父親這樣無情, 非但不願給個溫柔的啵啵,還將小毯子往上拉一拉,將她蓋得更嚴實些。
團子的小胖腿亂蹬。
托尼做這些動作的時候, 史蒂芬只是默默瞧著,並不開口催促。
他對時間向來耐心得很。
比較之下,托爾在時間上的容忍度要差得多,莫名其妙出現這麼個人,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猜字謎他不擅長,問問題還是會的。
「我以為地球上的巫師該像電影裡演的那樣。」他縮了縮兩頰兩邊的肉,沒拿錘的手在空中比劃比劃,「戴尖帽子,騎掃帚……」說著不太確定,側轉頭去看托尼一眼,「騎掃帚不是騎龍,對吧?」
史蒂芬面無表情。
如果要說實話,他也不是完全的面無表情,托爾提到「巫師」這個詞,他嘴角先往下撇,繼而改了態度,往上翹去,無論下撇還是上翹的弧度在整張臉上都不甚明顯,對面站著的也不是微表情專家,無人注意這個細節。
當然,如果真有微表情專家,對他的表態的解讀要容易得多。
在成為斯特蘭奇法師之前,史蒂芬是醉心於手術台斯特蘭奇醫生,最擅長斷裂脊髓融合,到現在,他仍舊堅持自己是個醫生,曾經還一度很排斥法師這個稱呼。
巫師簡直要比法師更糟糕些。
但他很快就覺得不那麼糟糕了。畢竟眼前站著的不過是個腦袋不太靈光的神。
遠遠靈光不過斯蒂芬·斯特蘭奇醫生。
所以他不過淡淡反駁:「是法師。最好叫醫生。」
「所以現在有一個法師在監視我們。」托爾道,又去問托尼,「地球人不是最擅長編寫法律?你們有那個人類……隱私法……」
他一時忘記究竟是什麼法,托尼也懶得回憶,抱牢了懷裡小小的女兒,眼睛瞧著史蒂芬:「你想做什麼?」
「不如換個地方說。」奇異博士揚了揚唇。
一揮手,時空驟變。
那大光圈飛來,速度之快,唯獨來得及令托爾舉起錘子,讓托尼側身,以臂膀護住黛茜的臉。
但什麼痛苦反應也沒有。
不過是光線一下子暗了下去,舉目四顧,發現從別墅瞬移到了一座光照不怎麼充足、復古氣息倒十足的大房子裡。
「不是瞬移,是時空傳送門。」史蒂芬道。
「這裡又是哪裡?」
虛虛實實虛虛,變來變去,托爾簡直要打人。
「在紐約的聖殿。」史蒂芬又道。
更像博物館。到處是安放著展覽台的玻璃立櫃,裡頭有獅頭雕像、長棍子、土陶罐,還有刑具一樣的束縛鐵衣,令人回想起歐洲中世紀的某些黑暗歷史。
「可以坐。」史蒂芬再道。
說坐就坐,托爾跟托尼身體一瞬間甚至不能自主,只覺失重般呼呼的下墜感,回神時已經坐在了皮沙發上。
突然下墜,倒是令黛茜很興奮,在小毯子裡高興地叫一聲,愛玩地鑽出個腦袋,往周圍看看。
她一眼就看見了對面正襟危坐的奇異博士,大眼睛睜得圓乎乎,並不害怕。
但很快就不看他了。
因為他背後古樸深紅、在椅背上葛優癱的鬥篷這時候竟動物一樣歪了歪領子,剛好讓她瞧見,眼睛一亮,愛得不得了。
團子小得不知道鬥篷會動在真實世界是件詭異的事情,不過也很好。
「我來為了轉達一句話。」史蒂芬舒展了肩胛骨,將手肘擱在兩邊扶手上,十指合攏,典型談公事的姿態,「索爾·奧丁森,你的父親奧丁想見你一面。」
「就為這?」托爾歪了身子,「等跟海姆達爾聯系上,我立刻就能飛回阿斯加德見我父親,不需要你轉告,巫師。」
「你能不能回阿斯加德我不知道,但奧丁。」史蒂芬皮笑肉不笑,「確確實實讓我轉告你,帶上你在阿斯加德興風作浪的弟弟洛基,到地球某處見他。」
托爾臉上的笑容就不那麼像笑容了。
「洛基還活著。」他道。漸漸坐直了身體。
「奧丁不在阿斯加德。」史蒂夫不厭其煩地將這話重復第二遍,抬手在太陽穴旁轉了轉。
這位雷霆之神也並不像他想的那樣不喜歡思考,短短不到半分鐘,便見托爾恍然繼而咬牙切齒的表情變化。
咬牙切齒裡還有些悲喜交加,他收斂得很快,眼一花就不見了。
「這樣一來,你為什麼會無緣無故掉落在地球,原因非常明了。」他人悲喜與自己並不相關,史蒂芬分析得異常冷靜。
「既然如此,我父親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托爾放在錘柄上的大手緊了緊。
想必如果此時此刻他「死而復生」的弟弟——邪神洛基,引發了紐約大戰的那位就站在跟前,錘子能毫不猶豫揮過去,將弟弟扁成肉餅。
哥哥的憤怒常常令人難以招架。
「普通的超級英雄抵御自然傷害,法師抵御來自地球外部和內部的魔法侵襲,從而守護所有的生靈。」史蒂芬道,「我清楚什麼外來人物進入地球,有義務對他們進行適當監視和管控,從這個角度來說,完全可以充當奧丁跟你溝通的中介,雖然我並不想。在你們兩個都出現之前,奧丁不想被過多打擾。」
「但要首先聲明一點,你的弟弟洛基。」他左手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右手的手背,「他對地球是個極大的威脅,我很不喜歡他。」
「謝謝,我也是。」托爾道。
史蒂芬看他一眼,這會兒終於有些淡淡的不悅:「請不要打斷別人說話。」
托爾還是相當生氣,轉過頭,朝這邊胡亂一拱手,示意繼續。
「如果他來到地球,見到奧丁之前,他在場,我在場。」史蒂芬道,「就這樣。」
這兩個人說話,一旁的斯塔克父女全程不必參與,好似成了多余的。
黛茜一點兒不無聊,魔浮鬥篷有思想,偶然的一動並非錯覺,看小寶寶好奇而持久地盯著這頭看,它活動得越來越頻繁。
每次一動,小雛菊就眉眼彎彎,高興得直蹦。
史蒂芬營造起來的疏離感大概全碎在地上,能被掃進垃圾桶。
想想看一個嚴肅的新聞主持人面對屏幕說著話,背後有個章魚在跳舞,無論如何嚴肅不起來,甚至有些搞笑。
「想必我可以先回去了。」托尼道,「我不喜歡聽別人談家事。」
托爾氣呼呼地已經不想再談,也不必要再談,史蒂芬聞言,轉過視線去看他。
說是看他,更多像在看坐在他腿上的黛茜。
「抱歉,我喜歡一件事一件事地處理。」奇異博士正色道,「托爾掉到你的地盤對我也有好處,在奧丁之前,我本來已經想找你談談。」
「談什麼?」
「談黛茜·斯塔克。」
他這話一出,果不其然看見托尼眸色漸深,唇線也繃緊。
「對不起,我不想談。」
「她也是個外來人物,斯塔克先生。」
「門在樓下嗎?」
「我無意傷害她,但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當然也要你配合。」
老父親已然冷臉,連帶著說話也是冷冷的:「我不配合。」
「最好還是配合。」史蒂芬也面無表情。
眼看這兩個大人要吵起來,大打出手也未可知,卻突然聽底下咯地一聲笑。
跟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實在是不搭。
低頭去看,魔浮鬥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飄到了跟前來,一個小角角捏成了手,正慢慢地放到黛茜張開的掌心去。
第34章
「聽著。」
小黑屋傳來神秘的絮絮低語, 半威脅半教育地,因著周圍黑蒙蒙一片的襯托, 一時間以為邪惡巫師在念咒。
那人繼續說話, 手指指著跟前一個懸浮著的幽靈般的影子,聽著很嚴肅:「不要隨意觸碰別人的小孩。尤其在氣氛緊張的時候……她有監護人,你知道嗎?」
對面那物沒有應答。領子在空氣裡扇著, 扇出小小陣的風。
「謝謝,夠涼了。」奇異博士史蒂芬不厭其煩,壓低聲音問,「懂了沒有?」
沒得到應答。
乖乖浮在那兒聽訓對於鬥篷來說已經難得,尤其它還帶點逆反心理, 雖然不會說話,搗亂起來一套一套的, 此刻在黑暗中扭動一下, 史蒂芬再問,只覺倏然疾風過,房門大開,眼前驀地明亮起來。
房門口傳來一聲驚喜的叫。
包在毛絨兔幼兒服裡的黛茜早前不知眼巴巴地趴在門板上等了多久, 像塊綿軟的冰箱貼,貼著一動不動, 連水果球挖好了也不想吃, 一心要跟家裡的新住客玩耍。
她老在那等著,老不見鬥篷出來,有些懷疑人生, 轉過頭去看走廊上因失寵而不樂的笨笨。
但只有笨笨,沒有爸爸,又不能開門鎖,她只能繼續貼在門上,踮踮腳,試圖去夠近在咫尺的把手,怎麼也夠不著,犯難地小聲嗯嗯。
斯塔克家的寶寶顯然是聰明的寶寶。
老父親在客廳跟雷神說著話,余光瞥見走廊上溜出個粉粉的奶球,眉梢輕輕一挑,並不理睬,任由她自己在大別墅的客廳裡暢游。
原本還以為這小的能有些耐心,不想這麼快就跑了出來。
然後知道是判斷失誤。
黛茜沒有暢游多久——她有備而來,鑽到玩具房裡,推出個小凳子。
凳子一直推到藏著史蒂芬與鬥篷的門口,兩只小手穩穩地摁著兩邊,團子貓起腰,小胖腿往上夠,搖搖晃晃地要站到凳子上。
「你是不怕磕頭。」身後突然有人道,「是嗎?」
說話的老父親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說話,走路過來無聲無息,像踩在棉花墊子上。
他這麼無聲無息,黛茜卻還是聽見了動靜的,因而沒給嚇到,維持著身子折疊的姿勢,轉過頭來悄悄地笑。
笑得太早了些。
下一秒,小雛菊寶寶就兩手空空地站在那兒,滿臉幼兒的憂傷,眼睜睜瞧著爸爸毫不留情沒收掉椅子,還沒辦法反抗,難過須臾,繼續回去趴門。
這次沒等多久,門就自己開了。
鬥篷生死時速地逃出來,並不知道外頭還有個寶寶,眼見黛茜失了支撐,一下要往房間裡倒,歪歪倒下去時卻沒有撞疼,往下一瞧,才發現是被軟紅的鬥篷托住了身子。
驚喜的一聲叫就這麼來的。
黛茜倒是高興,老父親看見站在房間裡的奇異博士,雖然不像差點吵起來那會兒的生氣,卻也沒給特別情緒化的表情,走兩步前來,要把女兒抱離那什麼印度飛毯。
「事先聲明。」托尼道,「我不是很歡迎你住進來。」
「我本來也不想住。」史蒂芬仍舊站在房間的陰影裡,就是不開燈,「希望你清楚。」
好好地說著話,不知怎麼一下子火藥味又這麼重。
歸根結底,奇異博士主動找上門,一是為著奧丁的囑托,二是為著黛茜。
「你不想知道這個女兒從哪裡來嗎?」當時他這麼問。
但拿捏住鋼鐵俠軟肋的不僅僅是這句話,重點在後頭。
地球統共這麼小,裡頭隱藏著的外星人卻太多了。
超級英雄井噴式增長之後確定身份的外星人逐個累積,更不要提雷神的好弟弟往太空裡那麼一說,全都知道有地球這個好地方,恐怕真有心來的,已經在收拾行囊准備來個假日旅行。
這回威脅來臨,源頭是個外星人。
「我沒說一定是威脅,請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史蒂芬眼睛往上一抬,那淡色眼瞳中倒映著聖殿裡柔和的燈光,「只是說,有個外星人在嘗試接近你的女兒,黛茜·斯塔克。」
「或許是親人,或許是敵人。見過才知道。」
因為這個緣故,此時此刻這兩個,一方點滿科技點,一方主修魔法的,雖然看彼此都不太順眼,還是能相對和平地站在一起,同住一個屋檐下也不至於打起來。
托爾對這兩個人打不打架並不太關心。
他在弟弟洛基一而再再而三用幻術偽裝死亡欺騙自己這件事情上的氣已經消了大半——暫時消了大半,剩下的郁悶全外化為極好的食欲,吃東西特別多,因為想念在阿斯加德時豪邁地吃肉,硬是讓弄了大大的一盤,獨自坐在廚房大嚼大啃。
其實也不是獨自。
他吃東西的時候,黛茜就躲在餐桌下看,饞得直流口水,連帶著她吃正餐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今天是史蒂芬入住的第一天,斜陽才將將沉往地平線,天幕亮得很,還不到晚餐時間。
三個大男人在客廳靜坐,場面要怎麼詭異就怎麼詭異。
黛茜的高挑又年輕、還拿過廚師證的保姆溫蒂坐著電梯從地下車庫上來,知道托尼今天回紐約,想給黛茜做一頓營養餐,順便料理了男主人的晚飯就去跳舞,哪裡想到一開門瞧見這麼一幕,原本要打招呼的,霎時間噤聲,呼吸也不敢呼吸得太猛,竭力降低存在感,摸著進了廚房。
唯獨不知感受氣氛的團子和鬥篷玩得最好。
鬥篷將這奶氣呼呼的包了起來,真跟飛毯一樣在空中慢慢地游,騰空的感覺刺激無比,勝過爸爸平時的舉高高,黛茜盤著腿在裡頭坐得穩穩,從走廊一頭游到走廊另一頭,中途經過客廳,看見靠在沙發上的老父親,小手一指,要飛過去。
鬥篷不是很願意,飛行的速度格外慢,臨到托尼跟前,拖拖拉拉,像有吸鐵石在後面吸它的屁股。
拖延倒不是不能拖延。
但它這麼拖著,冷不防托尼抬起頭來,焦糖色眼睛瞪得犀利,立時抖出一個激靈,慫慫地做個滑梯,把團子滑回了爸爸懷裡。
識時務者為俊傑。
史蒂芬瞧著原本該在他背上好好待著、此時卻擅離職守的俊傑,只覺太陽穴在微微地跳。
「關於那個所謂的外星人。」托尼摟了摟懷裡不安分的面團,那紅紅的小嘴嘟上來,蹭他一臉口水,被他帶點嫌棄地用手擦掉了,「你想我做些什麼?」
「之前有個《星球日報》的記者想采訪你。」史蒂芬道,「讓他來。」
他這話說得突兀又微妙,挖一挖,似乎有很大的信息量。
托尼按亮手機屏幕,抓取了全息投影的面屏,投在空中,數據流動,很快出現個男人的檔案。
黑發微微鬈著,藍眼睛,高鼻梁,戴副土土的黑框眼鏡。
樣子真是平平無奇。
名字也平平無奇。
「克拉克·肯特。」董事長眯起眼睛,下滑兩行看他生平,「你說這麼一個記者是外星人。」
「就像你是鋼鐵俠,沒什麼毛病。」史蒂芬說話時流露出幾分微不可察的淡淡笑意來。
顯然不是什麼誇獎的笑。
托尼還要繼續往下來,突覺懷裡的女兒異常,低頭去看,她一張小臉憋得有些紅,再一聞,臉色就開始微妙:「你是不是……」
還沒等問,黛茜不舒服,開始亂扭,旁邊等了好一會兒的鬥篷不甘寂寞,見狀呲溜一下過來,卷卷餅一樣將這小的卷走了。
「你最好把她還給我,印度飛毯。」老父親威嚴起來好威嚴。
但這樣的威嚴鬥篷已經在史蒂芬臉上見過不止一次,剛才被嚇慫,正要雪恥,哪能聽他的,左右滑翔一下,迎面就是史蒂芬的臉,毫不猶豫又當滑梯,把黛茜順順當當滑進了奇異博士的懷裡。
史蒂芬一點都不想接。
但不想是一回事,本能是一回事,鬥篷滑的角度有點歪,反應過來時他已伸出雙手,將黛茜托舉著一手在上扶著肩,一手在下安置著小屁股,抱的倒是很好。
黛茜還是憋著一股勁兒,突然渾身一用力,隨即整個人都放松下去。
好似完成什麼大事。
史蒂芬的表情卻瞬間變了。
他能感受到由掌心托著的那紙尿褲裡生出的微妙的觸感,這觸感哪怕醫學理學雙學位的博士也無法形容,鼻子再不由自主地一動,立即聞見些更加微妙的氣味。
奇異博士一張黑了的臉,漸漸轉成了綠色。
托爾在旁邊玩錘子,不嫌事大,往沙發上一歪,用手肘拄一下托尼的肩膀,用超大聲的悄悄話道:「他以前是個醫生,對吧?」
第35章
黛茜顯然不能知道自己給奇異博士帶來了多麼大的心理挑戰。
紙尿褲鼓鼓的, 她不太舒服,在他大手上左扭扭右扭扭, 想回爸爸那裡去。
這個想法以極快的速度實現了, 甚至連史蒂芬本人都未必知道他自己如此了解一個幼兒的心思,僵直著胳膊,臉上表情也僵硬著, 維持原來抱孩子的姿勢,起身大步到托尼跟前,把黛茜送還到做父親的懷裡。
抱孩子的手,微微顫抖。
托爾全程旁觀史蒂芬崩壞了的正經臉,本來不喜歡說話做事端著的人, 此刻見他臉上「我就是超厲害的法師」的淡漠龜裂瓦解,隨風成塵, 心裡很想笑, 於是果真放聲大笑。
黛茜趴在爸爸懷裡,給笑聲吸引得扭過頭去,雖不知大個子在笑什麼,也跟著彎了眼睛, 高興地拍拍手。
史蒂芬的不淡定止於黛茜離手時,此刻面對雷霆之神毫不掩飾地哈哈哈, 臉上又恢復萬事不關我的表情, 甚至也跟對方一樣有些想笑,緩緩抬起手——一瞬間想起這雙手方才的經歷又想放下——終歸還是抬起來了。
他左手定在那兒沒有動,右手開始畫圈, 眼睛不看正前方,卻看托爾頭頂上。
畫的圓真標准,當數學老師講S等於πr的平方或許大有發揮余地。
再看那戴了黃皮革手套的右手,或許窺知他能夠隨時隨地打開時空門的原因。
手上有個兩孔的黃銅戒指,叫懸戒。懸戒面上有浮雕,畫些神秘圖案,能夠幫助秘術法師穿梭於各個空間。
史蒂芬動作很快,托爾還在笑,渾然不知腦袋上空就開了個水桶圈大的洞,金光閃閃,洞的另一頭儼然另一個世界。
咚咚咚下了一陣蘋果雨。
適逢雷神仰頭,其中一只蘋果塞了他的嘴。
「能出個外星牛頓也說不定。」史蒂芬狹眸微笑道,「不用謝我。」
托爾就斜了眼睛來看他,「哢嚓」一聲,寬宏大量地將嘴裡卡著的蘋果啃了一半。
縱觀全局,唯一一個覺著受益了的恐怕是斯塔克家的小雛菊。
黛茜一看見下蘋果雨,立馬就睜大眼睛,幼兒的世界觀收到極大的衝擊,也不知能不能修復回去。
這種衝擊未必不是好事。
她隨即高興得很,連爸爸懷裡也不待了,奶滾滾的小身子靈活地從托尼臂彎鑽出去,坐在沙發上,小手搬弄著蘋果,左手抱一個,右手還要抱一個,像掰玉米的小猴子,等抱了滿懷,還記得回頭往老父親手裡放一個,樂得不得了。
鬥篷制造了這一場小小的混亂,終於低調安分許多,沒再滿世界亂竄,此時見主人沒注意自己,縮在沙發底下,也在偷偷地拿蘋果。
「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它倒是領悟得很透徹。
想來如果奇異博士因為這件事情賭氣在這豪華別墅裡不肯吃人家晚飯,還有蘋果可以充飢。
「叫溫蒂順便幫你洗個澡。」托尼拿著孝感全美國的小女兒送的蘋果,再看她鼓囊囊的尿包,起身叫了保姆。
溫蒂擦干淨手從廚房出來的時候,黛茜還不舍手上好不容易拿住的一二三個蘋果,倉鼠屯糧一般往爸爸腰背與沙發之間的空隙裡塞。
史蒂芬去洗手。
拿蘋果堵了托爾哈哈哈哈哈哈的嘴是一回事,他自己高不高興又是另一回事。
成為秘術法師之前經歷過的許多,使他現在已經很少有真正生氣的時候,一個人面對盥洗室的大鏡子,看看那張似是他又似非他的臉,拿水衝了衝。
當然了,不高興跟沒有情緒也是兩碼事。
洗手的時候想想方才感受的觸感、聞見的氣味,即便他本身對小孩子沒有什麼意見,還是本能地歪了歪嘴。
倘若有人瞧見他放在水龍頭下的一雙手,恐怕相當吃驚。
史蒂芬從前當過高明的外科醫生,但那明顯不是一雙醫生的手。
無法消除的累累傷痕,像在刀尖上死死掙扎過。
其實也差不多了。
十一根不鏽鋼鋼釘釘進骨頭的痛苦不知有多少人能體會,那幾乎毀了他一雙手,也毀了他作為一名醫生的未來。
非常絕望,卻也不算徹底絕望。
除了當醫生,也不是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救死扶傷。
史蒂芬關上水龍頭。
背後乖乖貼著的魔浮鬥篷輕輕用領子撫了撫他的頭發。
「不要弄亂我的發型。」史蒂芬道。
他擦干淨雙手,打開盥洗室的門,走出去,迎面碰上走過來的托尼。
托尼大概想回臥室拿什麼東西,不經意一望,望見史蒂芬還沒來得及戴上手套的手,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史蒂芬沒什麼表情,他隨即也沒什麼表情,就這麼擦肩走過。
洗完澡的小雛菊寶寶又是個香香的寶寶了。
淡金的小頭發擦得亂亂,整個人裹在寬容柔軟的幼兒浴衣裡,袖子太長,褲腿也太長,越發像個扯開了四角的面團,在大床上快樂地爬著。
過去抱起這小的,低頭嗅一嗅,嗅見沐浴乳味道中夾雜著的奶味兒。
晚餐是三個大的帶著一個小的一起吃。
原本以為這三個男人一起坐下來用餐會尷尬,卻居然沒有,刀叉盤碗輕輕的碰撞聲裡偶爾聽見托爾跟托尼的說話聲,史蒂芬並不開口,慢慢切割餐盤裡的牛排,表情非常自然。
黛茜手裡拿著牛角面包,快樂地揮舞。
她辛辛苦苦收集起來的蘋果也沒有浪費,給榨成了蘋果汁,用小勺子喂,喝得很好,往往剛給了一口,勺子還沒放回碗,她已經伸著小舌頭舔舔嘴巴,迫不及待地又來要。
晚飯後的三個大人沒再在客廳裡靜坐。
史蒂芬回了客房靜修,托爾在看電視,托尼在地下的倉庫,繼續研制沒研制成功的幼兒型裝甲。
「先生,已經聯系過《星球日報》了。」賈維斯道。
鋼鐵俠在畫圖,手上拿著一支筆,嘴裡還含著一支。
女兒在旁邊安靜地自己玩玩具,用積木拼個不知道什麼。
因鬥篷而失寵了的笨笨此時終於又找回存在感,負責地在旁邊轉來轉去,如果它是個人,想必昂首挺胸,鼻孔裡都是自信的氣息。
「聯系之後呢?」托尼問。
「克拉克·肯特記者說他會坐明早的飛機從大都會過來。」
「我知道了。」
老父親繼續低頭畫圖,畫一會兒,終於還是調出克拉克·肯特的檔案再看看。
「給我這個人的網頁搜索結果。」他道,「要他父母的具體信息,還有每個同學的信息。」
這麼一來多出了許多不知有用還是沒用的資料,密密麻麻攤了整個面屏。
托尼耐心地一條一條看過去,脖子漸漸有些發酸的時候瞧見某一頁,眉頭松了又緊,點擊一下,點出來個名字。
彼得·羅斯。
這一夜似乎過得很快。
假期綜合症使人賴床,但還沒到斯塔克父女平常的起床時間,已經有人先起來,在別墅裡四處活動了。
史蒂芬是身體睡覺了,靈魂也要看書的勤奮型天才,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現在推開他的房門,已經能看見布滿了一整個天花板的金色法陣。
如果那叫法陣的話。
托爾也起得很早。
他一直在等待海姆達爾的回應,從昨天開始,這份等待上開始加了些淡淡的焦灼,清早睜眼,仍舊沒有回應,再想閉眼睛已經睡不著,干脆起來散散心。
妙爾尼爾帶著道鮮艷的紅影子如火箭拔地般飛離了斯塔克家的別墅,直衝雲霄,瞬息之間不見了蹤影。
托爾確實能夠飛得很快,沒有目的地漫無邊際地滿天亂竄,還跟飛機擦肩而過,有個小孩從窗戶裡頭望見雲層穿梭的身影,眼睛睜得大大,趕緊去搖身旁睡著的父親。
可惜等父親睜開朦朧的睡眼,那個所謂的「飛人」早飛到別處去了。
雲層下的陸地已然不是紐約。
或許是皇後區,或許是賓夕法尼亞州的任意一個角落,托爾並不在乎。
然而下一秒他就有了在乎的事情。
不是事情,是個人。
他飛得足夠快,紅披風在身後獵獵地刮著,像熾烈的焰火。
萬萬沒想到在高空裡還能看見另一道焰火。
對方顯然有著人類或類人的軀體,居然也有紅披風,要不是早抬頭捕捉到了影子,他從身旁掠過的一瞬間,還真要以為是幻覺。
托爾大驚,在空中停了下來。
對方大概也沒想到還有個馳騁天空的,猶豫一下,也緩緩立起身,並不轉過來,隔著一道雲,回頭望了他一眼。
那瞳中倒映著雲翳的純淨的藍,一時之間有些夢幻。
悠于 2020-3-8 11:19
第36章
吃早餐的時候, 雷神拿著錘子從外面回來了。
氣勢洶洶,像要打人。
他乘著電梯從頂樓下到客廳, 一開門就看見抱著布做的大白菜在沙發上坐、正聚精會神看新聞的黛茜。
團子今天給打扮得很漂亮, 紫羅蘭色的連體小衣服上繡著粉粉的花,頭發扎成兩個小球球,在腦袋後面一晃一晃。
她還沒來得及吃早飯, 爸爸不在,廚房裡的面包才烤了兩個人的份。
老父親在更衣室換衣服。
他今天穿的是條紋西裝,配格子襯衫,系一條紅白波點的領帶,很有個人特色。
斯塔克家大人的更衣室是連著的三個房間, 推開一扇門,後頭還有一扇門, 像無窮無盡的迷宮。
一個當衣櫃, 一個當鞋櫃,一個當除了裝衣服和鞋子之外的其他櫃。
托尼從抽屜裡拿出一只寶格麗腕表。
他換完衣服,本想去廚房煮一點肉羹喂女兒,來到走廊, 卻看見坐在客廳仰頭痛飲冰水的托爾。
「我還以為你已經回阿斯加德了。」托尼道。
「我去散散心。」雷霆之神低下頭,咽了最後一口水, 豪邁地抬手在唇邊一拭, 順帶將塑料水瓶捏扁成了一張紙,不知怎麼,語氣聽著有些幽怨, 「但我現在不太開心。」
「哦。」
穿西裝打領帶、別有成熟男人魅力的董事長聽他說話只如同聽天氣預報,倒很貼心地給了回應,抬腿進廚房,熟門熟路地在流利台下的玻璃櫃裡拿出一個鍋。
黛茜已經有些餓了,原本低頭在偷偷咬大白菜,咬得布面上一片濕濕的痕跡,看見爸爸進廚房,翻身靈活地溜下沙發,骨碌碌地跟在後面。
烤面包放在白瓷盤子裡,表面金黃酥軟,如果再凃一層鮮甜欲滴的草莓果醬,像鋪展開能讓神經活躍一早晨的清新甜蜜,咬上一口,由舌尖到腸胃都得了撫慰。
不甘寂寞也跟進來的托爾此時就在凃草莓果醬。
他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娘們兒唧唧的東西,卻半點不覺得甜食也娘們兒唧唧,果醬塗了厚厚的一層。
一邊凃,還要一邊磨磨唧唧:「你該問問我為什麼不開心。」
托尼從冰箱裡拿出一袋已經用絞肉機攪得爛爛的瘦肉,瞥一眼鍋裡咕嚕咕嚕冒泡的白糊糊,倒出一點肉在碗裡。
「我不問。」他道,「你就不會說麼?」
「你想像不到我在天上飛的時候遇見什麼人。」托爾狠狠咬一口面包,忽覺底下有道異樣的光,低頭一看,是饞得雙眼亮晶晶的小雛菊寶寶,縮成個小小的球,口水在紅紅的嘴巴上凃了一層,晶瑩欲滴。
他到底於心不忍,矮了身子跟這小的一起坐在地上,把面包掰了一點給她。
黛茜的一整個早上都快樂起來。
她低頭把小小的一塊面包用手掰成了兩半,喜歡先吃最好的東西,伸出舌頭來,一點一點地舔著果醬。
「遇到個披紅鬥篷的男的。」托爾道,「我以為這個世界上的紅鬥篷已經夠多。」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個潛心在秘術的海洋裡暢游了一早上的法師正緩緩走進廚房來覓食。
奇異博士:「?」
「會飛的也夠多了。」雷霆之神的臉頰被面包塞得鼓囊囊,像金頭發的大號倉鼠,「不知名姓,他居然挑釁我。」
事實在那隔著雲端的對視之後,是托爾主動指個方向,明明跟對方認識都不認識,依舊對對面跟自己撞了好些設定的陌生人下挑戰書:「看誰先飛到那裡。」
結果問都不用問。
他這麼吐槽,顯然沒能在主動出擊中長臉,如果有旁觀者,還要大聲告訴這一廚房的聽眾,托爾非但沒贏,還甚至輸得很慘。
因為他幾乎沒看清對方是怎麼到的目的地,眼睛一閉一睜,那黑發藍眼的就無影無蹤了。
生悶氣也就不奇怪。
但托爾吐槽沒能吐多久。
黛茜的早餐才煮好,托尼就聽見智能管家道:「先生,您有訪客。」
老父親不顧女兒在底下嗷嗷待哺,先用勺挑了一點肉羹進嘴嘗嘗溫度,隨口答道:「誰?」
美國總統上班也沒這麼早。
「克拉克·肯特。」賈維斯道,「已經預約過的。」
史蒂芬從餐盤裡抬起頭。
這位叫克拉克的男人顯然很符合《星球日報》小記者的身份。
他得到授權,通過賈維斯的安保系統,從正門走進客廳,同時受到了三雙眼睛的注視。
雖然身材高大,但這個人穿著再低調不過的褐色外套,實在顯不出氣質,戴一副跟證件照上一模一樣的黑框眼鏡,胸前還中規中矩地掛著記者證——這副模樣,如果不是史蒂芬堅持,相信他是外星人實在很難。
畢竟,無論怎麼看都太像個普通人了。
克拉克未必知道客廳裡站著的采訪對像已在心裡將自己劃分為外星人,視線在客廳裡掃一掃,首先看見了握著小勺子試圖自己吃肉羹的黛茜。
可惜她把肉羹吃到了圍兜上。
小小的、圓嘟嘟的一團。
她還這樣小,比照片裡看見的、比想像中的還更小些。
那黑框眼鏡下的藍眼睛就有些溫柔。
「抱歉打擾你們用早餐,斯塔克先生。我來得早了些。」克拉克·肯特沒想到這位富豪家裡一大早就有客人,點頭表示歉意,伸手在大衣兜裡摸一摸,什麼也沒摸出來,「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在客廳等你們用完早飯。」
他這頭說著話,另一頭卻有個審視的目光投遞過來,轉了一圈又一圈。
托爾抱臂站在那裡,像座高大的山,越看眼前站著的這個記者,越抑制不住內心的狐疑,用手刮刮下巴,終究沒忍住,問:「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第37章
克拉克坐在書房的軟椅上。
他解了大衣的扣子, 敞露著底下熨帖的藍格子襯衫,領帶打得一絲不苟。
手上握著一本用來記錄對話的筆記本, 筆記本在寬而大的掌心裡顯得格外小。
他已經做好了准備要采訪托尼·斯塔克, 但這會兒,注意力卻未投注於同樣解了西裝紐扣坐在對面的董事長,而給了正在書桌底下坐著、悄悄探頭出來看人的小團子。
黛茜喜歡玩捉迷藏游戲, 爸爸忙碌沒有空陪著玩耍的時候,她跟笨笨兩個也能玩得很好,在一個大房間裡互相找。
但這小的大概是游戲裡最操心的一類角色,像現在,不單單要用小手費力地堆積書本當掩護, 等建造完堡壘藏好了,自己坐在那兒, 安靜地待上片刻, 發覺沒有動靜,還要擔心別人是不是找不到自己,像小狐狸一樣主動地露出尾巴來。
她這麼伸出個腦袋看,正對上克拉克的視線, 半點沒有被找著的失落,高興地張著嘴巴笑, 露出白白小小的乳牙。
簡直非常可愛了。
克拉克搭在筆記本上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慢慢地縮回去,伸進大衣口袋裡,摸索什麼東西似的停留了須臾。
這個動作, 自他出現之後已經做了第二次。
托尼不知為什麼願意在采訪的時候還把女兒帶在身邊,他心裡有疑問,並沒有問出口,臉色變也沒變。
就一個小記者的角度來說,克拉克·肯特相當處變不驚了。
早上站在客廳門口,面對著的都是平時只有在電視屏幕或者頭條新聞上才能看見的頂級大佬,動輒揮霍百萬,呼風喚雨,他還淡定得很。
淡定到被奧丁之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依舊抬一下眼鏡,禮貌地回答那個「是不是在哪裡見過」的問題:「大概因為我是大眾臉,先生。」
甚至還淡淡微笑了一下。
他笑的時候嘴唇微張,露出白白尖尖的小虎牙。
這麼高大的男人笑起來有虎牙,令人想到溫順的貓科動物。
溫順不溫順不清楚,但明明一點也不大眾。
青少年時就能推巴士、如今只身穿越火海從燃燒的鑽油塔裡救人而毫發無傷——都遠遠非人力所能及。
說是「神」也不為過。
托爾要是知道這小記者就是早上贏自己贏得毫不費力的飛人,心恐怕更塞。
但他暫時還不知道,只知道史蒂芬堅持說,對方是個外星人。
居然有這麼普通的外星人。
黑框眼鏡那「戴上就認不出我真實身份」的匪夷所思的魔力,托尼真該拿來研究,量產發布到全球。
「請采訪吧,肯特先生。」老父親側了身坐,將右腿疊到左腿上,鞋尖輕輕翹著,向克拉克一抬手。
克拉克低頭翻翻筆記:「關於前一段時間的事故……」
「《星球日報》知道有你這麼敬業的記者嗎?」托尼突然打斷。
克拉克抬頭來看,對方好整以暇地用手肘拄了桌子,手托著腮,漫不經心道:「對已經沒有時效性的新聞還尋根問底地追蹤報道,不知道主編喜不喜歡這樣。」
托尼說話本來還要更犀利些,偏偏黛茜這時候自己跟自己玩,玩得無聊,原先還會轉了目光往她那兒看一眼的克拉克也不看人了,小小的一只從書桌底下鑽出來,挨到爸爸腿邊趴著。
她的紫羅蘭連體小衣服上有個口袋,裡頭藏著包棉花糖。
小團子掏出糖果,放在爸爸另一只攤開在腿面的大手裡,滿懷期待地等著大人開。
托尼接了糖,順手將這綿軟的一團抱到腿上坐,一邊剝糖紙,一邊瞧著對面的記者,焦糖色的眼望得很深,似要一眼往進克拉克心裡去。
他自然還記得史蒂芬的話,非友即敵,敢把人請進別墅,一旦有異動,也敢立即發作。
昨晚從這個人的同學彼得·羅斯開始查,順藤摸瓜,知道他們上學時發生過一次意外。
校車側翻入河,河水沒過頭頂,所有的學生都將淹死在車廂裡。
但最終沒有。
神秘力量將校車推送上岸,而包括彼得·羅斯在內的好幾個人都見過那神秘力量的真身。
克拉克·肯特。
世界上哪有永不見光的秘密,不過少了發現蛛絲馬跡的眼睛。
托尼清楚這個人擁有不同尋常的力量,彼得·羅斯管那叫奇跡。他覺得還不足以稱為奇跡。
外星人……又不是沒有見過。
隔壁房間裡掄錘子百無聊賴等著談話結束的外星人打了個噴嚏。
「我想他不喜歡。」托尼道,「昨天他收到你的病假條。按照正常的工作行程,你今天這個時候本來應該前往大都會某個慈善機構做貪污的後續采訪。」
「知道你擅自跑來紐約采訪我,主編大概會更加不高興,對不對,肯特先生?」
克拉克的手懸停在了筆記本上。
握著筆剛要寫字,誰料連個字母也來不及寫就被迫住了手。
筆尖在潔白的紙頁上洇開個小小的黑點。
「史蒂芬說你為我女兒而來。」托尼見他這樣的反應,心知奇異博士的話不假——這個人的確試圖接近黛茜——眸色越發深了些,「想做什麼?」
「他大概沒有惡意。」史蒂芬當時還打個補丁,「如果有惡意,根本不需要提前打電話來預約采訪……除非吃飽了撐的。」
克拉克沒有說話。
他溫溫的藍眼睛又去看安安樂樂坐在父親腿上的小雛菊。
小小的寶寶不知道氣氛漸漸變得有些緊張,正低頭用手指扯開爸爸撕了一半的糖紙,取出大顆飽滿的棉花糖,放進嘴巴裡。
乳牙輕輕一咬,棉花糖就在嘴裡化開,甜甜的味道實在令人幸福。
她更喜歡裡頭有水果夾心的棉花糖,但才長牙,爸爸對牙齒問題一向很注重,平時也不肯給太甜的東西吃。
即便如此,黛茜也已經很知足,早飯後吃個小零食,快樂得搖頭晃腦。
她這麼抓著棉花糖吃,等最後一點白白的進了嘴巴,手上也給弄得黏糊糊,找不到東西擦手,也很顧家地知道不能把一手髒擦在爸爸衣服上,就這麼無助又茫然地舉著手。
老父親簡直要被家裡這個小小的打敗了。
談話正進行到驗明對方來意的緊要關頭,忽聽得底下小聲地嗯嗯,黛茜見他一開始沒應,開口叫了「媽姆」,用另一只沒弄髒的小手輕輕拍拍爸爸堅實的胸膛。
這麼一折騰,提起的一口氣在胸膛裡上不來又下不去,再看黛茜實在沒辦法,把手湊到嘴邊,想伸舌頭舔舔干淨,沒奈何還是將氣化作了口中的一句「大人正在說話」,起身抱著黛茜去書桌抽屜裡抽了一張濕巾,將那作亂的小手擦一擦。
克拉克很有耐心,這個過程裡一直等著,沒有亂動,只是將筆記本合上,放進了口袋裡。
書房裡沒動靜,隔壁房間的雷神在用肘彎懟奇異博士的腰。
沒有成功,被鬥篷一揮小角角拍了回去。
「你說你一直在監視地球上的外來物種。」托爾道,「但似乎對隔壁房間那個並不很了解。」
史蒂芬坐在地上看書,心平氣和得很,翻過一頁,淡淡道:「他已經在地球上生活了很久,這段時間才有動靜。」
頓一下,補充道:「何況在他有動靜之前,我還沒成為秘術法師。」
這兩個人說話的工夫,托尼抱著擦干淨手的女兒坐回了椅子上。
克拉克默默瞧了這麼一會兒,此時見托尼又望向自己,不知還打算說些什麼,卻沒等對方開口,先慢慢道:「我來紐約的確是為了見黛茜·斯塔克。」
他道:「我不想傷害她,也不會傷害她。」
說著把手第三次伸進大衣口袋,這次倒沒有久久摸索還空手而出,拿了幾張照片。
照片照的是意外當晚,黛茜被劫匪捉在手裡時,雙目泛紅烤了人家武器那一幕。
托尼接過照片,看一眼,放在了書桌上。
「還有……」
居然還有。
做克拉克的大衣口袋也不容易。
不僅要裝筆記本、錄音筆、偶爾裝裝照片,還要再裝些不為人知的神秘玩意兒。
老父親看過來時還有些警惕。
克拉克的手探進口袋,再拿出來,掌心裡多了個用繩子串起來的木頭娃娃。
娃娃臉上畫著圓圓的腮紅,胖乎乎,瞧著很有幾分可愛。
以為會拿出生化武器,不想是這麼個給小孩子的東西。
他將手遞過到黛茜跟前,眼睛看著托尼,溫柔的藍眼瞳裡掠過一絲赧然:「我給她帶了一個禮物。」
第38章
通往地下倉庫的電梯緩緩降落。
偌大的科技育兒房裡正在孕育新新型號的裝甲, 賈維斯使用機器自動化組裝,台子上躺著小小一只的典型金紅配色裝甲, 四肢已經頗具雛形, 胸腹處還空缺著,納米分子正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在飛快組合。
看在克拉克眼裡,就成了慢放好幾十倍的畫面。
周圍已成型的父親型裝甲正在智能管家的操控下走來走去, 活動活動零部件,瞧著也是非常壯觀,壯觀裡還帶點機械行走的詭異感。
有個背景音樂會好許多。
黛茜在鋼鐵俠膝下長大,會走動的不會走動的、裡面有人的和裡面沒人的裝甲不知見過多少,一點兒也不覺得詭異, 原本乖乖坐在爸爸臂彎裡,現在一見這些大家伙, 親切得很, 亂動著要下地,用手急吼吼地直指。
小團子還是嬰兒的時候,有一次午覺不肯好好睡,爸爸要跟公司裡的人開會騰不出手來拍睡她, 最終是由裝甲代勞的。
機械的臂彎外頭墊一層柔軟的小被子,小雛菊寶寶在裡頭睡得很香。
黛茜兩只腳一沾地, 就呼呼地跑去MK47身旁, 抬頭仰望著,小腳一踮一踮,要牽它的手。
MK47帶著這小的滿世界散步。
裝甲後頭的大件才是重點。
破破爛爛的球形飛船已經在斯塔克家放了一年, 歸功於笨笨的勤奮打掃,外部沒有積灰,裡面的裝置也還維持原樣。
克拉克緩緩走上前。
想像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一時之間記憶閃回,仿佛回了堪薩斯州的小農場,和父親撬開倉庫藏著秘密的木地板,撲簇簇揚起漫天的塵。
他有些恍惚。
托尼、托爾和史蒂芬都在後面站,瞧著克拉克伸手將飛船撫了撫,表情各異。
托尼大概要更五味雜陳些,脊背挺得尤其直,眼睜睜看克拉克把飛船艙門一分為二,查看裡頭裝載嬰兒的搖籃。
這使他想起當初可憐又孤獨地躺在搖籃裡、被機器自動送到眼前來的黛茜。
她呼吸到地球的空氣,哇哇大哭,他甚至不敢抱她。
更沒想到今天會養孩子得這麼得心應手。
「這是氪星的飛船。」克拉克道。
氪星這個詞對地球上土生土長的超級英雄來說太過陌生,第一個有反應的反而是托爾。
雷神微微一怔,疑心聽錯:「可……氪星不是已經炸掉了嗎?」
那顆曾經離地球二十七點一光年遠的星球上有著十萬年歷史累積的先進文明,由於氪星人過度使用天然資源,導致地心異常,文明最終在氪星慘烈又輝煌的自爆中毀於一旦。
這是阿斯加德教學課本上寫到的歷史,警示後人,引以為戒。
二三十年前一顆星球爆炸,在阿斯加德人長達五千年的生命坐標軸中也不過小小的一個點。
但氪星又不同。
氪星人非常強大,一朝覆滅,高度發達的文明連個渣渣都不剩,難免令人唏噓。
因為這份唏噓,得知克拉克的真實身份,托爾驚詫之余,不由心生慨嘆:「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夠見到活的氪星人。」
隨即覺得這句話不大對,擺擺手道:「抱歉,我沒有惡意。」
托尼老早從克拉克身上轉移了目光,去看正無憂無慮跟裝甲玩耍的女兒。
那小小的一團還不能明白無家可歸是什麼意思。
在明白之前,她就已經無家可歸了。
「你憑什麼認定我女兒是氪星人?」他最後問。
克拉克這回沒有從大衣口袋裡掏東西。
大概因為要展示的信物格外重要,他將它放在了貼近心口的大衣夾層裡。
拿出來是個小小的金屬條。上頭平整的一端是個「S」字樣。
再沒什麼可質疑的。
黛茜從飛船帶下來的金屬條,至今還藏在某個MK裝甲的胸口電弧反應堆後頭。
唯獨不同的是,她平整的那一段什麼字也沒有。
小團子骨碌碌溜到身邊來。
她跟MK47散步散了這麼久,想跟爸爸要果汁喝,親昵又撒嬌地一抱,抱住托尼的腿。
玩耍過後肉嘟嘟臉頰上浮著的圓圓紅暈,真是叫人怎麼看也看不夠,想伸手去捏一捏。
今天的大人似乎老在沉默,也不知道不說話有什麼好玩。
幼兒餅乖乖地貼一會兒,如願以償被爸爸抱了起來。
抱起來之後沒給果汁,面前只有站著向她微笑的記者。
黛茜今天是第一次見這個人,卻很願意親近他,小手指放到嘴巴裡含之前,先也眼眸彎彎地對他笑。
她這麼笑,對面的大人似乎很高興,大手伸過來,將她在空氣裡一抓一抓的小手輕輕握了一下。
非常軟。
綿軟得即便這麼觸碰著,也感覺不太真實,不敢用力,怕稍稍用力就弄疼了她。
這是一個與他有著同樣生命本質的寶寶。
還不知道為什麼氪星爆炸三十年後仍然有飛船降落地球,但此時此刻,在浩瀚無垠的宇宙裡,唯有她和他是相同的。
黛茜被握了手,覺得他指尖揉得自己手心癢癢,趕緊縮回,自己低頭把小小一點的掌心攤開來看。
確認沒有被小蟲子咬,還要給爸爸也瞧一瞧。
「我只是想過來看看她。」克拉克道。
「我的父親曾經說,我是人類在宇宙中並不孤單的證明。」
他講到父親,眸光柔和許多,突然往托爾那裡看一眼,搖頭微笑起來:「但現在看來,這種事情即便沒有我也足夠證明。」
托爾咳嗽一聲。
「如今見到黛茜,我心裡在想……」
克拉克放輕聲音,仿佛怕驚醒一個遙遠又虛幻的夢境:「從今往後,無論她還是我,在這個星球上也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
第39章
超人在成為超人之前, 先是個與眾不同的異類。
他力大無窮,聽覺敏銳, 一眼能透視出骨骼, 在層層衣服的遮擋下,看見人類因驚惶而急劇跳動的心髒。
「人總是害怕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父親說,「渴望奇跡, 又害怕奇跡,你的出現,幾乎可以摧垮所有在現實基礎上構建出來的已知。但這不是你的錯。」
「我注定要獨自承受這一切嗎?」還很小很小的克拉克問,「我不想……只有我是不同的。」
他的手背上覆了個軟綿綿的小手,手掌心暖呼呼。
還黏黏的。
克拉克回過神, 瞧見跟前站著的小雛菊寶寶。
這小的想喝果汁,老父親切了檸檬, 打算加點蜂蜜混著水裝在奶瓶裡。但她嘴饞得很, 看見切開一片一片新鮮的金黃的檸檬就耐不住,樹袋熊一樣扯著褲子要爬上來拿,托尼沒奈何,最終給了一片厚的。
「酸我不管。」他道。
黛茜得了寶貝, 屁顛屁顛地捧著檸檬溜出廚房,走到客廳, 自己一個人站在那兒興高采烈地吃。
檸檬進嘴, 用牙齒一咬,飽滿又酸澀的果汁在還稚嫩的味蕾上綻放開來,瞬間使得她一張臉上的鼻子眼睛全皺在了一塊兒。
幼兒不能承受之酸, 第一次嘗到,深刻得直擊靈魂。
黛茜藍色的大眼睛裡汪了兩包搖搖欲墜的晶瑩淚水,眼睛一眨,啪嗒掉了兩大滴在地上。
吃得好可憐。
托爾在旁邊看著,齜牙咧嘴,仿佛酸爽經由黛茜的口,隔空傳遞到他嘴巴裡。
想想還是不要了。
他對人類幼崽生出惻隱之心,本來想過去替黛茜拿了令人痛苦的檸檬,哪知道腳步剛一邁,眼淚汪汪的寶寶又邊哭邊將檸檬往嘴裡送了一口。
雷神:「……」
這小的什麼不喜歡吃,酸成這樣還要堅強地往下咽,半點不浪費食物,簡直令人肅然起敬。
克拉克被碰碰手背的時候,小團子剛剛把酸到了極點的檸檬吃干淨,一雙手黏糊糊,想找他要紙擦。
白嫩的臉蛋上好幾道淚痕,怕等一下托尼從廚房出來,要疑心有人欺負他小小的女兒。
克拉克覺著好笑,抽了紙巾,大手握著那一點點的手指,正反面都擦拭得干干淨淨。
看著倒是很溫情。
史蒂芬坐在旁邊,臉上淡淡的。臉頰兩邊兩個亂動的小紅角角,正在矯情無比地比心。
如果不把心比到他鼻孔裡,大概還能容忍得久一點。
老父親拿著裝了蜂蜜檸檬水的奶瓶從廚房出來,給拾掇得干淨的團子一見,馬上奔過去要拿著喝。
這麼愛吃,有時候令人擔心在外面隨便給個糖果就拐走了。
「你的話沒說完。」托尼帶著女兒在沙發坐下,看向克拉克,「請繼續吧。」
說到底有些遺憾。
克拉克·肯特在機緣巧合下見到過父親的有知意識,知道自己在氪星的名字叫凱爾·艾爾,但黛茜什麼也不知道。
什麼名字,什麼身份,父母是誰,全都還是空白的。
好在某些緊要的事情,有族人能夠告知。
「黛茜跟我是一樣的。」克拉克瞧著那捧著奶瓶喝得津津有味的寶寶,手松松地握一握,「她漸漸長大,可能表現出些異常。希望你保護好她,也教她正確使用超能力。」
「但我相信她會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他就笑。
托尼這會兒面對他,唇線已不像最初那樣繃緊,低頭看學著自己的姿勢靠坐在沙發的小女兒,語氣溫和些,道:「我知道。」
他一開始有些端架子,現在說軟和點的話莫名覺得不太自在,側過臉去,補充了一句:「想看她,隨時可以來。」
想一想,再補充一句:「機票錢我會包。」
克拉克道:「不用。」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抬頭看了托爾一眼。
雷霆之神腦中敏銳的小雷達滴滴作響:「看我干什麼?」
「沒什麼。」
斯塔克家沒有留客人吃飯的習慣,賴在家裡蹭飯的除外。克拉克也不過請了半天的假,下午還要趕回報社,摸摸黛茜的頭,起身告辭。
告辭前的一段時間,還跟史蒂芬單獨聊了聊。
奇異博士旁觀這麼久的現場認親,耐性很好地沒有打斷,但即便耐性好,談到地球安全時還是冷漠漠的:「我要怎麼相信你對地球沒有威脅?」
「我有美國國籍,斯特蘭奇先生。」克拉克抬了下眼鏡,「我在地球也已經生活了三十三年了。」
「孤島監獄裡關著的人甚至活得更長。」史蒂芬道。
克拉克想想,低頭笑道:「那你只能相信我了。」
這位大都會的來客顯然在斯塔克家很受歡迎。
臨走前被史蒂芬攔了一次,走出房門,又看見靠著牆站的托爾。
托爾對這個莫名眼熟的人始終耿耿於懷,見他出來,隨意地揮揮手:「我知道這樣說很奇怪。但如果可以,想請你摘一下眼鏡。」
「我不懂。」克拉克道。
「不用懂,這不是什麼技術問題。」托爾寬容得很,看他不動,還抬手在什麼也沒有的高挺鼻梁上示範了一下,「就這麼摘一下。」
對方也不是非常抗拒,對於他這樣無釐頭的提議,還願意凝神思考一會兒。
思考完,克拉克低頭將大衣的扣子扣扣好。
「……你的眼鏡戴在那裡嗎。」托爾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詞不達意,但明明說得再簡單不過。
他很快就知道了這個人為什麼要扣扣子。
克拉克扣好扣子,似有意似無意,微微笑起來。
他今天笑得很多,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那對小虎牙在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好看,眉頭舒展著,也比公事公辦無比嚴肅地皺眉采訪的模樣要迷人。
他這麼笑,慢慢道:「我想,即便戴著眼鏡飛,也還是能比你快一點。」
奧丁之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早有直覺,只是直覺應驗,怎麼樣也讓人開心不起來。
非但不開心,甚至想拿錘子打人。
然而還沒等掄起錘子,跟前站著的平平無奇小記者一眨眼就沒了影子——如他所言,快,非常快。
快得光一樣掠出去,還記得貼心地關上別墅的大門。
雷神在別墅裡噴火。
「這麼說今天早上遇見的就是他了。」托尼好整以暇瞧著,舒展了四肢懶洋洋地坐,就差桶爆米花邊看邊吃。
托爾的郁悶沒能持續多長時間。
有個理論是,希望某件事情發生,最好將它拋在腦後,越等越不會來,一旦不等了,那點屁事兒上趕著就到跟前,比什麼魔咒都靈驗。
他盼了好幾天,盼著守門人海姆達爾從仙宮給個回應,開啟彩虹橋好讓自己回阿斯加德,遲遲盼不來。
這會兒才分神去想被個氪星人嘲了的黑歷史,耳畔就響起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托爾。」
突然來臨,有如神諭。
托尼的爆米花也不必吃了。
從他的角度,只看見托爾揮舞著錘子,突然停在那兒不動,側頭不知聽什麼聲音,聽著聽著就成了越發要打人的樣子,大手一捏,身上的地球裝束轉眼間又成了角鬥士風格,大紅披風落在足畔,威風凜凜。
「洛基把海姆達爾開除了。」做個哥哥真是不容易,托爾太陽穴都在亂跳,「他還把海姆達爾開除!???」
簡直說得咬牙切齒,虧他還有時間看看托尼,落下一句「我很快回來」才奪門而出。
來去如風,把坐在爸爸身邊的黛茜看得一愣一愣。
她還伸長了脖子在客廳裡找托爾找好一會兒,實在找不到人,看看爸爸,小手一攤:「沒。」
「謝謝,他還會再回來的。」老父親淡淡道。
真不知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別墅裡的人來來去去,托尼看一眼客廳裡剩下的那位法師,正要考慮是不是應該把他先請回什麼紐約的魔法宮殿,又聽賈維斯在頭上說話:「先生,您有一通電話。」
無關緊要的電話往往已經由系統轉到公司助理那兒去,所以他看也不必看電話號碼,轉到手機上接了。
接完就後悔。
聽筒那頭傳來個顫巍巍的老婆婆聲音:「是托尼·史大顆家嗎?」
「……」
董事長面無表情:「掛了吧,賈維斯。」
這句話顯然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話音未落,對方陡然中氣十足,雖然聽著還是個老婆婆,但已經是健康的老婆婆了:「我的小雛菊在嗎?」
「周末帶她過來維徹斯特一趟怎麼樣?」老婆婆道,「我烤蘋果派。」
第40章
周末來臨之前還有個大日子。
這個大日子全家都知道, 就黛茜一個人不知道。清晨太陽升起,跟往常一樣起得比要吃蟲的鳥還早, 粉嫩的一團在被窩裡滾兩下, 用短短的手腳支撐著爬起身,趴在搖籃床床沿上瞧著睡夢中的老父親。
托尼面朝著她,呼吸淺淺, 睫毛偶爾微微地顫一顫。
小團子看得有趣,把臉放在了手背上,兩邊各堆起坨軟嫩的肉。
她這樣的動作容易流口水,肥肥的飛鼠睡衣前頭沾濕了一片。自己覺察,低頭用手摸摸衣服。
爸爸老不起床, 她趴得累,小胖腿一彎, 坐在小床上, 一手一邊抓住護欄,仍然很有毅力地盯著看。
於是托尼在晨光中張開眼皮,還沒等意識清醒,先看見搖籃床裡兩只明亮的大眼睛。
眼睛看著這頭, 一眨也不眨。好像在牢籠裡關了許久,一時顯得有些凄慘。
他把被子拉過頭頂。
但蓋沒一會兒, 從殘存的睡意中掙脫, 還是起身套了個寬大的T恤,把這小的抱起來,交給在外面准備早餐的保姆。
「放你一天假。」吃早餐的時候, 董事長邊看晨間新聞邊對保姆道,「收拾完桌子就可以回去了。」
他手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在冒煙。
不熬夜的時候,托尼更喜歡來杯冰的。
昨晚睡得晚了些。給黛茜的裝甲已經做得差不多,只等再用納米技術微縮成個小小的牌。
保姆溫蒂有些失落。
她是個很有良心的人,自從接替了上一個被炒魷魚的凱瑟琳,一直處在良心不安的境地。
畢竟她的老板最近很喜歡放假,工資卻還是照樣給,打進賬戶裡,小數點前好幾個零。
數錢都數得心肝砰砰跳。
餐桌邊還坐著一個蹭吃蹭喝,良心還依舊活蹦亂跳的人。
史蒂芬面色自若,低頭攪攪碗裡的水果燕麥,舀起一勺放進嘴裡。
因為托爾隨時會回來的緣故,他得待到這兩兄弟出現。
「我今天要出門一趟。」托尼斜他一眼,「你呢?」
史蒂芬還沒回答,他身後的鬥篷倒是很積極,一只小角角捏成的手舉得老高。
可惜就算舉到天花板去也沒有用。
「我哪裡也不去。」史蒂芬按下魔浮鬥篷的角,淡淡道。
「很好。」
黛茜坐在那兒吃保姆喂的水果泥。
她今天格外高興,精神頭也格外足——爸爸今天好像比平時溫柔很多,雖然平時對她也非常好,但今天起床之後,保姆沒來,他悄悄低頭在她腦門兒上啵啵了一口。
啵啵得很快很快,好像頭發卷兒上悄悄溜過個迷你龍卷風,來去不留痕,過了就又雲淡風輕。
小雛菊卻樂得不行,小手飛舞,像個樹袋熊,在爸爸身上黏得緊緊。
托尼出門自然要帶著女兒。
黛茜今天穿了新衣服,是個卡通動物史迪仔的連體裝,身上灰藍灰藍的絨,有個淺色圓肚皮,後頭還帶個短尾巴。
小腦袋上戴著連了衣服的兜帽,兜帽上是個張著大尖牙的兔子的臉。
她邁小短腿在地上走著,偶然低頭看地板,從俯角望下去,還以為是個真的史迪仔站在了跟前。
「這是我見過最可愛的626了。」哈皮開車前瞧著坐在兒童安全椅上的寶寶直笑,給她一個綁蝴蝶結的大禮盒。
黛茜擺擺手不要。
「你今天好歹喜歡喜歡我啊。」哈皮圓圓的臉上好傷心。
當然這份傷心是演的。
他堅持一會兒,見那小的盯著自己看,把嘴角往下又可憐地撇了撇。
黛茜漸漸也撇下嘴巴,受了大人虛偽的情緒感染,她是真心實意地有些難過,兩只小手伸著,把禮盒拿了。
冷眼旁觀的老父親在旁邊嗤地一聲笑。
今天去的竟然是兒童游樂園。
說得更具體些,是斯塔克工業投資建造的兒童游樂園。
黛茜從來不知道路過的哪家店裡有她爸爸的股份,也不知道這家游樂園已經被爸爸記在了自己的名下。
小雛菊·斯塔克是個有游樂園的一歲幼兒了。
她今天還是第一次來。隔著車窗,看見裡頭好多的小朋友。
掰著指頭數一數,來斯塔克家玩的大人裡,有小孩的實在不多,像黛茜這麼小的就更少,長到一歲,她還沒有什麼同齡的玩伴。
她向來不是很怕生的,這會兒從車上下來,見到這麼多人,竟神奇地有些害羞,小小一只的藍色史迪仔磨磨蹭蹭,躲在了爸爸身後。
「你在羞什麼?」老父親眉一挑。
他俯身,大手一撈,將這小的撈在懷裡,帶進了游樂園。
兒童游樂園裡的好些設施還是要大一點的孩子才能玩,像兒童海盜船,上去的都是小學生。
黛茜趴在爸爸肩頭好奇地四處看,並不吵著要跟大家一起坐上去。
但抱著她去坐坐旋轉木馬,她也肯,兩只面捏一樣的小手搭在馬頭上,腿一個勁兒蹬著,只能蹬到空氣。
坐在她後頭的老父親跟粉色的旋轉木馬真是不搭。
「請不要拍照。」托尼對拿著拍立得在旁邊興奮亂轉的司機兼保鏢哈皮道。
越說對面越來勁,拍出來一串照片,董事長的臉越來越臭。
「媽姆!」
團子還以為就這麼坐,哪裡知道木馬還會旋轉,底下的馬一動,她嚇一跳,隨即興奮地小小聲叫出來。
這麼一坐就上癮了。活活坐了十來次。
最後給抱著下了木馬,這小的還不過癮,在爸爸懷裡像彈跳的魚,手指拼命指已經轉走的木馬。
還是被狠心的老父親抱走了。
「有趣的東西很多,你不一定要只看那一個。」托尼道。
他戴著墨鏡,陽光底下說著話,墨鏡锃锃亮。
團子被放在了個扣安全帶的兒童秋千裡。
這種一蕩一蕩起飛的感覺對見過世面的寶寶來說根本沒什麼稀奇——在家裡的時候,爸爸還穿著裝甲抱她飛過。
當然那會兒是為了哄她睡覺,飛得很慢。
她蕩一下就不要蕩了,小身子扭著要下地。
旁邊有個差不多大的男寶寶跟著媽媽在等秋千。
黛茜站在地上,往前走兩步,一抬頭發現站到了跟前的胖胖身影。
那男寶寶臉嘟嘟的,好奇打量她就如她好奇打量他。
打量一會兒,他伸出手來,在她揣著的手上輕輕拍拍。
黛茜就把手一縮,眼睛睜得呼呼圓。
她低頭摸摸手,再看看男寶寶,忽然地一笑,笑出彎彎兩道小月牙,奔回爸爸身邊,小心把被拍過的手給看看。
開心的點在哪裡,真是讓人不明白。
鋼鐵俠蹲在地上,環顧四周,隨後才低頭問站在跟前伸著小手背的女兒:「你還想去哪裡玩?」
沒得到回答。
黛茜正抬著頭,發呆地瞧著剛剛坐過的秋千。
大概不是看秋千。
秋千上坐著拍了她手的男寶寶,秋千旁站著男寶寶的媽媽,滿面笑容,溫暖又親切。
藍眼睛裡映著那媽媽的身影。
哈皮心裡「咯噔」一聲。
有時候他覺著家裡這小的怪可憐,養到這麼大,只有爸爸,沒有媽媽。
能當她媽媽的人暫時成了往事,托尼不提,也沒人提。
這會兒見黛茜盯著別人家的媽媽,好像非常羨慕的樣子,他心裡就有點酸溜溜。
做父親的不說話了。
哈皮的心沒有酸多久。
須臾,團子瞧著不遠處那物,看著實在是喜歡,用小手指著,轉過頭來,期待地叫她爸爸:「媽姆。」
定睛一看,那小手指的不是女人,是女人手裡拿著、正一晃一晃的氣球。
哈皮板著臉擦掉了眼角的淚痕。
於是黛茜離開游樂園的時候,手上牽著一個大大的氣球,是游樂園裡最大的。
她今天玩得非常開心,在車上扭扭的,還很願意學話,一張嘴巴,說了「哈皮」,聽見駕駛座一個猝不及防的鳴笛。
說著說著話,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懵懵地睜開眼睛,已經在家裡。
藍色的史迪仔寶寶在大床上坐起身,到處找沒找見爸爸,站起來叫人,乖乖地到床邊等著。
等好一會兒沒等到,她嘴巴一撇,突然地想哭。
眼淚蓄了一包,瞧見鼻子黑黑的老父親從門口進來了。
她小聲地哭起來,被爸爸抱在懷裡,帶著出了臥室,往客廳走。
客廳裡倒是很明亮,四處都有燈,但沒有人。
奇異博士不知是不是有事,回到家裡,他人並不在。
小雛菊寶寶抹著眼淚,眼尖地發現桌上有個小盤子。
盤子裡盛了個黑黑的不是什麼東西,頂上堆著奶油,還放了個紅的櫻桃,插根蠟燭。
托尼·斯塔克並不適合做太過復雜的食物,在廚房裡忙活許久,最後端出來這麼個,臉色不是很好看。
小小的寶寶被放到了地板上。
她已經不哭了,眼睫掛著小淚珠,走到桌子旁邊來看那怪東西,伸手想去拿櫻桃。
「等一下。」被爸爸的大手攔下來。
那大手上拿著個打火機,湊去蠟燭那兒,輕輕一點,點燃了米粒大的一簇光。
「唱吧,賈維斯。」托尼將女兒抱到腿上來坐,仰頭對無處不在的智能管家道,「你的拿手好戲。」
「恐怕不好聽,先生。」賈維斯道。
但他還是唱了一首生日快樂。並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用法文德文中文西班牙文各唱一遍。
造化鐘神秀,斯塔克家的最秀。
唱完歌,托尼替黛茜吹了蠟燭,把那蛋糕——如果能叫蛋糕——上的櫻桃摘了,剝成兩半果肉,給腿上坐著這小的吃。
團子紅紅的小嘴巴碰在手指,軟軟的像果凍。
「去年這一天,就是你砸了我。」老父親淡淡道。
黛茜聽見說話,嘴巴咬著櫻桃,還是抬起頭來看。
被大手摸摸頭。
一大一小在客廳裡坐了許久,直到黛茜漸漸又犯困,才弄了她去睡覺。
地下裝甲庫裡的燈卻沒熄滅。
托尼沒那麼早睡,拿著杯冷飲慢慢走出電梯,坐到常坐的靠椅上。
他看見桌上擺了個粉紅獨角獸的扁禮盒,眉頭一皺,伸手拆開看。
他家的司機可能該換人。
禮盒裡躺著個相框,相框裡放了今天在粉紅旋轉木馬上的兩個斯塔克。
難得有一張黛茜的爸表情溫和些的照片,摘了墨鏡,並不算難看。
「太難看。」托尼道。
他隨手一放,把相框放正在了電腦屏幕旁邊。
悠于 2020-3-8 11:19
第41章
黛茜在收拾她自己的包。
說是收拾, 其實不過趴在旁邊,認認真真瞧著爸爸把奶瓶、奶粉和紙尿褲一樣一樣裝進媽媽袋裡, 再低頭看看自己跟前大人巴掌那麼大的小挎包, 用手指扯著帶子玩。
今天是周末。已經提前跟在維徹斯特的羅克西奶奶約好,到她家裡去做客,一大早就要啟程。
其實有些稀奇。
托尼·斯塔克一向不太跟老人打交道, 偶爾幾次,是簽資助關愛老人基金會的合同,跟幾個白發蒼蒼的大爺拍照以便上報,拍完照就走,一刻不停留。
難得這位羅克西奶奶一個電話就能把董事長從曼哈頓叫到維徹斯特, 想來很有些地位。
「你要帶什麼?」老父親問。
他給女兒的迷你小挎包裡放了塊亮晶晶的金屬卡片。問完一抬頭,見團子鬼精鬼精地伸手指桌上沒開的餅干罐子。
「不行。」
黛茜滿心期待, 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保姆從櫥櫃裡翻出來盒不知什麼時候買在家裡的餅干, 搖晃一下,這小的就知道裡面裝著零食,一邊吃橙一邊說要。
但爸爸不肯給。
這會兒讓收拾行李,她還是想開, 卻同樣得了一句淡淡的拒絕,眼睜睜看著近在咫尺的餅干沒了進袋的希望, 坐成一坨, 在那不樂地玩手。
托尼就看她。
老父親的小蠻腰到底不是鋼板,雖然偶爾要為了威嚴挺一挺,看地上小小的一團明顯蔫了精神, 最終還是板著臉打開餅干罐子,拿了一包放在小挎包裡。
「我說能吃才能吃。」他叮囑骨碌滾到身邊來的小女兒,「說好。」
「媽姆。」黛茜伸手摸摸包裡的餅干,喜笑顏開,軟乎乎地跟著應,「好。」
史蒂芬留在別墅看家。
昨天晚上奇異博士不在,托尼以為他終於回了魔法城堡,今天早上史蒂芬從客房的大洞裡緩緩走出時,笨笨正在打掃他睡過的床。
已經打掃了一半。
這就很尷尬。
「是魔法聖殿。」史蒂芬高冷地道。
以雷神風風火火的性格,辦事效率一向很高,不知為什麼這次回阿斯加德卻回了這麼久,但想想要抓他泥鰍一樣滑的弟弟,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托爾隨時會回來。」史蒂芬道,「我在這裡等。」
托尼想一想,沒有拒絕這位法師主動鎮宅的建議。
今天出門,開的是勞斯萊斯的幽靈。
「今天要去羅克西那裡嗎?」車子行駛過大橋,一路暢通,哈皮從後視鏡裡看自家老板,想想覺得好笑,「真是難得。但她不說,恐怕你也沒想要主動去。」
其實主動去過一次。
黛茜還不會說話的時候,托尼駕車經過維徹斯特,抱女兒去坐了坐。
如果他沒永遠在這位老太太口中當個史大顆,或許還能坐得更久一些。
黛茜總偷偷摸自己小包裡的餅干,發出窸窸窣窣的塑料聲。
她倒是很乖,爸爸說不能吃,也沒自己偷著吃,像守財奴藏了個寶貝,沒事總要翻看翻看,覺得在那裡才安心。
汽車緩緩駛入維徹斯特地界時,小團子已經歪在安全座椅的椅背上,小臉粉嘟嘟地睡著了。
「萬幸我還記得路。」哈皮道。
他把方向盤往左大,去了左邊的分岔路。
事實證明記得路也沒什麼用。
抵達目的地,沒有老婆婆,也沒有上次來看見的小花園,只有個改裝成哥特風格的建築,陰森森,拿來拍恐怖片正合適。
「……人的審美短時間之內改變這麼大的嗎。」哈皮靠在車上思考人生,很想來一支煙,吞吐下莫名的惆悵。
托尼在車裡接了一通電話。
「我想打電話告訴你。」老婆婆羅克西在聽筒那一頭悠閑地喝茶,「我最近又搬家啦。小心別走錯路。」
董事長面無表情地掛掉了電話。
勞斯萊斯在維徹斯特輾轉地又繞一大圈。
哈皮本來存了滿腹的抱怨,到達最終目的地,抬頭那一瞬間,全化成了脫口而出的驚嘆。
這位老婆婆搬的哪裡是家,簡直像住了一座城堡。
高大宏偉的建築外環繞著大大的花園,正是開花的時候,裡裡外外長滿了一大簇紅的白的。由花園外的柵欄門到城堡門口,還要過長長的一條大路。
哈皮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見過世面絲毫不妨礙他內心油然而生對羅克西的崇敬之情,眼睛睜得很大,喃喃道:「真是發達……上次見她,還是在個小房子裡吧?還不到我們別墅的一半大,現在居然住城堡了。」
「那是人家的城堡。」
身後有個老婆婆悠悠道。
哈皮轉過臉去,才看見托尼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越過他往後,發現趴在車前蓋上一個穿著大花裙子的老婆婆。
老婆婆一頭白發挽得很好,垂了一綹下來,鼻梁架著小圓眼鏡,一看這樣的老人,就很適合在冬天的夜裡蓋著毯子坐在火爐邊,或織毛衣或念書,腳下還睡著只肥肥的老貓。
可惜想像總歸只是想像,跟現實還是有點差距。
就羅克西而言,差距是大了去了。
羅克西奶奶一副看好戲就差把瓜子的表情,眉頭聳動,擺手道:「噢,讓你失望了,哈皮,我家的房子在對面。」
她反手一指。
見過世面的司機順著她手的方向瞧過去,什麼崇敬之情都在頃刻之間蕩然無存了。
對面就是城堡,一路之隔的矮矮小房子頓時顯得好可憐。
還沒有門牌,只隨便拿塊木頭釘著,用油漆在上頭刷「羅克西的房子」幾個字。
還自己種點蔬菜,真是自力更生。
「如果我說你越混越回去,你會傷心嗎?」哈皮道。
「不會。」
「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羅克西。」
「誰知道會踢得那麼爛。」老婆婆痛心疾首,「今年的冷門爆得媽都不認。」
居然還賭球。
這位老婆婆在破產邊緣的大膽試探叫人嘆為觀止。
哈皮一起痛心疾首,顯然沒想到,賭輸了錢還能搬來這種地方住,其實也是了不得。
「你搬到這裡,最好是不要有心理落差。」托尼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推門下車,到另一邊去抱了還睡覺的黛茜下來。
小雛菊寶寶在懷裡軟軟的一團,一點點風吹過來,她耳朵前邊的小發卷就微微地動。
這裡的樹很多,風吹著倒很舒服。
「我什麼心理落差都沒有。」老婆婆昂首挺胸,「對面的查爾斯·澤維爾先生跟我很熟。」
哈皮八卦的耳朵伸得長長:「對面住的是個什麼國家的貴族嗎?」
「不。」羅克西道,「是間學校。」
她說著說著,瞧見托尼抱住的小寶寶無意識動了下拳頭,聲音就貓一樣地漸柔漸小下去,湊到托尼身旁,勾著頭看黛茜。
羅克西婆婆的身材很迷你,還用力地踮著腳。
「長這麼大了。」她嘆一聲,眼睛裡泛起些霧一般的溫情來,不無欣慰地道,「哎呀……小孩子長得真快。」
這麼站著說了一會兒話,幾個人才調轉頭,往她真正的矮房子裡去。
房子也沒想像中的糟糕。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家裡收拾得干干淨淨,桌子上放著英式的茶和點心,普通裡還透出精致來。
當然,如果點心旁邊沒放本六十度灰,可能這種精致感還持續得久一點。
「你這是對老年人的歧視。」羅克西盯著哈皮道。
黛茜又在爸爸懷抱裡動來動去。
她本來已經在車上睡了一段時間,算算差不多該睡飽,這會兒旁邊有人講話,聲音傳進耳朵,實在有些吵,懵懵地睜開眼睛。
小團子睡著睡著忘了是在外頭,習慣睜眼看見別墅裡的天花板,後來發現不在家,著實愣了好一下。
那粉坨坨的臉頰看著實在惹人喜歡。
黛茜對這個陌生的房子沒有記憶,但把頭往爸爸胸膛上靠靠,醒過神,轉頭看見驚喜的羅克西婆婆的臉,頓時小身子一僵。
她對這張臉記憶深得很!
深在什麼地方,很快就知道了。
這小的下意識縮縮,但動作還是慢了些,沒等把腦袋鵪鶉一樣藏到爸爸的保護之下,已經被靈活衝過來的羅克西婆婆隔著臂膀緊緊擁抱。
羅克西埋下頭來,無比親昵地對著黛茜「啾——」一聲吸吸臉。
太過熱情,把嫩嫩的右邊張臉蛋親得粉紅嘟嘟。
待老婆婆終於抬起頭,這小的已經木在爸爸臂彎裡,抬起小手捂著臉頰,有些無助又有些委屈,側過頭去讓爸爸看一看,如果能好好地表達,恐怕還要大聲告狀,說自己的臉被這麼吸了一口。
第42章
「請不要吸我的孩子。」老父親道。
「好狠心的史大顆。」羅克西相當失落。
小團子還在捂臉, 見老婆婆仍舊在旁邊目不轉睛地虎視眈眈,危機感陡生, 把爸爸的衣服使勁兒刨, 試圖掀起外套的一邊來蒙住頭。
這種警惕紙糊似的。
等到羅克西轉身去廚房端了洗好的水果,放在黛茜面前晃悠晃悠,這剛醒來嘴饞的很快就把被狠狠吸了一口臉的事情拋在腦後, 剛開始還能忍,別過臉不去看,聽羅克西嘆道「啊,好甜」,終於忍不住, 看看爸爸,小手顫巍巍地伸過去, 在盤子裡揪了一個圓圓的葡萄。
「經常來我這裡, 什麼都給你吃。」羅克西誘哄道。
「那恐怕下次見你就要在貧民窟裡。」托尼好不給面子。
體型迷你的婆婆抬了抬眼鏡,想想打也打不過跟前這個人高馬大的,相當識時務,又把已經握好的拳頭放了下去。
「發財這種事情要隨緣。」她一時間很佛系, 但轉身打開抽屜,展示出裡頭滿滿的神秘異域力量, 「所以我買了這些。你看這個轉運珠, 之前在唐人街買的,說是可以把霉運變好運……」
「你好像巫婆。」董事長繼續涼涼地潑冷水,「在沒轉運之前, 你住的是帶花園的大房子。」
他說著話,突然被底下送來的葡萄塞了嘴巴。
那葡萄被黛茜放在嘴裡咂咂地含了一會兒,還有牙印,這下算是大大方方請爸爸吃自己的口水。
老父親一臉的嫌棄,抬手搶了女兒的葡萄,用紙巾擦一下,剝皮去籽,把肉喂給懷裡這個眼巴巴望著的。
「是啊是啊。」羅克西應得不走心,躺坐在搖籃椅上,拿起六十度灰做個知性的老奶奶,撇嘴道,「不知道誰把我帶花園的房子撞了一個洞,躺在地上不肯起來。」
哈皮豎起耳朵。
環顧四周,這個房子裡符合描述的也只有一個人。
撞過人家房子的托尼·斯塔克面色如常。
說起來也算巧合中的巧合。
有段時間他心情非常不好,經常開車滿世界亂跑,醉後不開車,穿著裝甲在天上飛來飛去。
事實證明,不單酒後駕駛是非常危險的行為,酒後穿裝甲的危險程度也是一樣的。
托尼一開始還記得自己在天上,後勁漸漸上腦,天旋地轉,轉到最後在裝甲裡直接睡了過去,即便有賈維斯導航,還是一頭從半空栽下,在別人的屋頂摔了個倒栽蔥。
彼時的羅克西穿了漂亮的花裙子,還戴個草帽,拿上裝錢的小包,打算出門賭馬。
賭博同樣不好。
於是還沒出門,她家的房子就被撞了一個洞。
洞裡附帶的鐵人,讓人十分地不喜歡。
羅克西爬到閣樓,彎腰看躺在那一攤報廢物裡的鋼鐵俠,抬一抬眼鏡,轉身去拿氣球錘子錘他的頭。
賭馬的錢後來都用來給這個人買藥和三明治了。
「史大顆不討喜,但我的小雛菊寶寶非常討人喜歡。」老婆婆努著嘴,嘖嘖嘖地逗托尼腿上乖乖坐著的奶團子,「對不對啊?」
黛茜雖然小,但顯然也明白吃人家嘴軟這個道理,嘴巴裡塞了羅克西家甜甜的葡萄果肉,現在聽見是跟她說話,就願意彎起眼睛笑一笑。
紅紅的嘴角翹著,兩旁的臉肉嘟起來,要不是自制力夠強,還要撲過去用力地吸吸。
「我很不願意應付老人。」托尼道。
「我也很不願意應付你。」羅克西就翻個白眼,起身又去廚房,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個掃帚,「請你帶上胖司機出去買午餐的食材,史大顆。」
她對大人是一個態度,對無辜的小雛菊又是另外一種態度。
任誰看見還吃奶的孩子都舍不得凶,何況斯塔克家的這個尤其可愛,捧在心口也怕融化了。
老婆婆美滋滋從托尼懷裡抱起黛茜,像抱起團軟綿綿的小被子,輕輕拍拍黛茜的背,發現這小的並不抵觸自己,越發樂得尾巴翹上天,再看旁邊多余的兩個閑人,掃把又舉起來。
所謂的胖司機自暴自棄地站著,已經看透人生。
反正每次來羅克西家得到的都是一樣的待遇,兩個大男人,還不如她家壽終正寢前那只肥貓,自從家裡這個小的出現,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比跌落谷底差不了多少了。
但每次他都還很願意來,因為老婆婆羅克西雖然做事從不按常理出牌,做菜卻很好吃。
人有時候就是哪怕有著鋼筋一樣的脊梁,在口腹之欲之前也要軟一軟。
「給你念書,我的小寶貝。」羅克西把黛茜放在了搖籃椅上,一手扶著,防止寶寶好動摔下椅子去,一手打開她的典藏本,還沒讀出聲,已經是一臉滿足,「噢,格雷把斯蒂爾的兩只手用繩子綁在了床頭……」
然後聽見一聲咳嗽。
羅克西抬起眼,瞧見的是老父親格外嚴肅的眼神。
這回是真的嚴肅。
「格雷把斯蒂爾的兩只手用繩子綁在床頭,給她講住在深海的一塊海綿的故事……」
黛茜不太想聽故事。她坐在椅子上,瞧見爸爸要走,心裡有些著急,趕緊坐起來,小手伸著要爸爸:「媽姆。」
在爸爸和葡萄之前,她當然還是要爸爸。
何況這個房子實在陌生,根本沒有來過,小小的一只很容易就沒了安全感。
托尼站在那裡,還沒邁步,團子連叫了兩聲,自己先忍不住,扶著搖椅的扶手,小心翼翼把腳探到地上,掙脫了老婆婆羅克西的包圍,一溜煙兒躥到爸爸身邊去。
「這裡沒什麼可怕。」托尼道。
話這麼說,還是俯身把一個勁兒伸著手、滿臉著急的女兒抱了起來。
羅克西在那裡托腮,看電視劇一樣看這對父女,懶洋洋道:「好深情的畫面。小雛菊不喜歡我這裡,簡直令人難過。」
話是這麼說。
但回了爸爸懷抱的寶寶像歸了巢的雛鳥,情緒恢復得很快,又是眉開眼笑的,那往托尼頸彎裡直鑽的小腦袋,叫誰也討厭不起來。
最後還是讓做爸爸的把女兒一起帶著去買菜。
兩個大的帶著一個小的走出門,要到房子外停著的勞斯萊斯上去。
羅克西跟在後頭揮舞手帕。
但哈皮剛剛打開車門,羅克西的手帕就不揮了。
司機一臉冷漠地瞧著穿花裙的小眼鏡老婆婆神神秘秘鑽到他跟前來,對著倒車鏡仔細抹抹頭發,還要把兩邊眼角的皺紋往上提拉。
不知道還以為突然遇見了情人。
路上沒有情人,只有緩緩開過來的一輛黑色轎車。
人的速度有多快真沒有個定數。
前一秒,羅克西還站在勞斯萊斯旁邊照鏡子,黑轎車駛到跟前來時,她身影卻已經到了馬路邊,在對橋車裡的人打招呼。
「你好,澤維爾教授。」
這麼散發著禮貌知性又高貴氣質的老太太,大概是哈皮眼睛瞎了,他居然覺得她長著跟羅克西一樣的臉。
轎車應聲而停。
坐在車子跟前的是個年輕司機,長相俊美,頭發上架著墨鏡,大概已經很習慣了,放下後座車窗的手勢相當熟練。
後座車窗降下來,這才看見了擁有一座城堡的查爾斯·澤維爾教授是個什麼模樣。
托尼分明看見羅克西的眼睛裡綻放出光芒來。
那是位看著令人很舒服的教授。
褐發,藍眼,高鼻梁,嘴唇一抿水潤潤的淡粉,這麼瞧著人,即便不說話,眼裡也有淡淡的笑渦。
他大概跟黛茜的爸爸差不多年紀,脖頸往下的襯衫干淨又整潔,透出股儒雅的氣質。
「你好,羅克西。」查爾斯溫聲道。
還是個說英音的美國人。
那湛藍的眼睛掃過來,想同幾位不認識的鄰居家的客人一一致意。
可惜還沒致意完,身後的城堡沒眼力見地搶了鏡。
不知什麼東西往天上射出道極其奪目的紅光,太過明亮,灼人眼睛。
激光自上而下掃出道扇形,所過之處無堅不摧,眼見著城堡後頭的大樹倒了好幾棵。
旁人不清楚,托尼的臉色卻瞬間一凜。
這哪裡是什麼紅光,是紅色的衝擊波。
哈皮也看得清清楚楚,表情詭異,看看眼前城堡的主人,嘴巴張了張,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查爾斯回頭看了一眼,正好衝擊波還沒完,湊巧看了個尾聲。
尾聲結束,車上車下格外沉默。
沉默須臾,羅克西仍然維持那高貴又矜持的老婦人樣,淡淡道:「多美的天空啊,澤維爾先生。」
查爾斯一愣,隨即彎唇,溫柔地笑了笑:「是,非常漂亮。」
第43章
「查爾斯·澤維爾。」哈皮嘀咕, 「這個人究竟什麼來頭?」
他已經嘀咕了一路,直到超市近在眼前, 想想出門之前瞧見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只認為這個人有錢,現在想來,有錢後頭恐怕還隱藏著些小秘密。
那位教授的心理素質倒很不錯。
這麼多雙眼睛看見他城堡裡放射出來的紅色衝擊波, 他自己仍然能跟個沒事人一樣,略略跟羅克西寒暄幾句,才叫駕駛座上開車的年輕司機開動轎車,慢慢由中央大路回了城堡。
「澤維爾先生?」問起羅克西,她一副你仿佛活在夢裡的鄙夷表情, 「他除了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女性吸引力之外,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了。」
白眼簡直要翻到後腦勺。
大人才關心非常態, 小寶寶只想著好好玩。
黛茜坐在兒童安全椅上晃悠著兩條短短的小胖腿, 有爸爸在身旁,去哪裡都很愉快,這會兒正低頭一點一點拉開小挎包的拉鏈,看看裡頭的餅干, 拿出來在老父親跟前晃晃。
她來的時候惦記了一路,在羅克西家裡給親親臉親得懵了, 一坐車卻又把餅干想起來, 嘴巴寂寞,實在很想吃,自己不會開, 只得求助大人。
爸爸沒有理人。
托尼正在看全息投影出的澤維爾教授的資料頁。
查爾斯·澤維爾無疑是個天才。十六歲就從哈佛畢業,還去牛津進修過一段時間,難怪說得一口流利的英音。
他的學顯然沒白上,先後獲得生物學、心理學和遺傳學等多個博士學位,發表的論文疊起來能疊成一本字典。
被稱呼為「教授」,大概因為在牛津大學上過一段時間的課,不知道為什麼後來他就不教大學,回家將自己的城堡改做學校,開始招收特殊學生。
戴寶格麗腕表的大手緩緩翻過下一頁。
隨隨便便將家改成學校,也是很有魄力,當然也因為有那個底氣——查爾斯·澤維爾出生在個富豪世家,城堡不過是父輩留下的財產中的一部分。
托尼微微眯了眼睛。
城堡不是重點。
重點在於,這個招收特殊學生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
什麼樣的學生才叫特殊?
招生信息上說,他們歡迎因為特殊原因導致生活與學習障礙的學生。
但澤維爾看起來不像個慈善家。
托尼思考一陣,目光偶然往前座的後視鏡裡一瞥,隨即分了神。
他那揮舞餅干不知揮舞了多久的小女兒發現大人沒反應,很自力更生,安安靜靜地自己縮在那裡,跟個小倉鼠似的正用乳牙啃咬餅干的包裝袋。
餅干袋上全是亮晶晶的口水,糊了一片,開口紋絲不動,不知該說這小的努力好,還是全做無用功好。
「有能在你手裡留過一天的零食嗎?」老父親的頭往椅背左側歪了歪,看她。
小團子聽見說話,高興地抬起頭,像遇見救星,趕快把餅干袋遞給爸爸讓幫著打開。
托尼一臉嫌棄地伸出兩根指頭,拈了餅干袋的一角。
見女兒在安全椅上揣著小手滿心期待的樣子,也不是不肯給開,他另一只手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伸過去擦掉那小下巴上搖搖欲墜的晶瑩口水,懶洋洋開口道:「說,請。」
黛茜把兩只小手往這頭伸一伸。
小手隨後被推了回來,爸爸仍然慢騰騰地不碰餅干袋,只重復道:「請。」
黛茜看看他,再看看餅干,屈從於口腹之欲,跟著學舌,說了長長的一個「請」。
這才如願以償地看見老父親把黏糊糊的餅干袋撕開了大大的口。
裡頭是塊五角星形狀的餅干。
小雛菊滿心歡喜,忙不迭又把手攤出去,等著餅干進掌心來。
最後給是給了,卻只有露了餡兒的一半。
「分享是美德。」托尼把另一半在她眼前晃晃,並非真有多想吃,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最終還是不留情地把從女兒口中奪的餅干放進嘴裡。
黛茜跟著張大嘴巴,咬著了一嘴的空氣。
她垂下眉來,看看手裡剩的可憐的一半,再看看爸爸因咀嚼而動著的左邊臉頰。
托尼斜了眼看她。
原本以為這小的會哭,連從後視鏡裡目睹全過程的哈皮也提了一口氣,等著即將爆發的小聲啜泣,結果居然沒有。
小團子瞧著爸爸咽了下去,眼睛彎彎,很有些滿足,這會兒才把剩的一半放到嘴邊,珍惜地咬了小小的一口。
是鹹的餅干,胚子混著海苔,夾心是鹹芝士,脆脆的,她很喜歡吃。
她咬一口,還願意把半個餅干湊過來,讓爸爸再吃一點兒。
爸爸沒有吃,不做聲地看她一眼,伸過大手來摸摸她的頭。
維徹斯特是富人區,羅克西住的地方雖不在中心地帶,離超市也不遠,開車十幾分鐘的路程。
今天是周六,超市的人似乎格外多些。
小團子喜歡超市,主要因為裡面吃的東西很多,但知道人同樣也很多,托尼放了她下車,轉身去車裡拿媽媽袋,小小的一只也沒有亂跑,手扯著爸爸的褲子,好奇地四處張望。
她的爸爸一到這種地方就要戴墨鏡,瞧著酷酷的樣子。
哈皮不必跟著一起進超市,托尼讓他自己去外面找個地方坐。
黛茜隨後被抱了起來,放在超市入口配備購物車的寶寶專座裡。
她的快樂真是令人不解——明明之前也坐過幾次這樣的專座,卻每每都能樂得眼睛彎彎,小手拍拍推車的扶手,似乎能拍打出無限的快樂。
小腦袋上被爸爸輕輕按了個嫩黃色的鴨舌帽。
超市的燈光打下來,鴨舌在嫩嫩的上半張臉打下了一片淡淡的陰翳。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在食品采購上並不是特別擅長。
家裡的蔬菜全由保姆購買,給這小的特供的食品每個月也有專人送上門,不需要老大操心。
但董事長帶著女兒來,也完全不帶怵的。
出發之前羅克西給過一張寫著食材的單子,特別囑咐只可買多不可買少。
黛茜一進超市就看見了玩具區琳琅滿目的貨架,不很關心,被爸爸推著往生鮮區去,也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吵著要停。
畢竟家裡的玩具已經多得要一整個房間來放了。
在超市裡也戴著墨鏡的酷酷董事長在一排蔬菜面前停下。
他拿起一顆卷心菜看看,其實不知道要看什麼地方,例行公事在光下照照,裝進了袋子裡。
袋子放進購物車的時候,發現不知不覺中多了一根胡蘿蔔。
而無聲無息勤勤懇懇替老父親搬運胡蘿蔔的超小童工,正竭力地在寶寶座上傾斜身子,往胡蘿蔔堆裡伸著小手。
那胖胖的手指一勾一勾,好不容易又碰到一根,努力攥在掌心,黛茜趕緊把它拉了過來。
她一扭身,打算再丟進購物車,抬眼卻先看見直擊搬運現場的老父親抱臂好整以暇瞧著自己。
羅克西的單子上並沒有寫胡蘿蔔。
黛茜喜歡,他是知道的。在家裡做菜,水煮胡蘿蔔她可以吃三大塊。
「不行。」托尼道。
這小的倒很聰明,拿著胡蘿蔔,想到來的時候爸爸剛教的話,雙手捧著,奶聲奶氣道:「媽姆,請。」
「……」
請的結果是兩根胡蘿蔔雙雙進了購物車。
老父親隨後發現,教這小的禮貌,也未必就真往禮貌一條道上走。
人生總要隨機應變的。
於是托尼推著自己的寶寶,在散發著冷氣的乳制品架子前停留,低頭看看不同牌子的淡奶油,忽覺身旁異常,一轉頭,小雛菊又努力伸長手拿了一袋酸奶,要往車子裡放。
她倒是知道什麼能喝什麼不能喝。
小小的寶寶也一扭頭,發現爸爸正盯著自己,脖子一縮,乖乖把酸奶遞過來:「媽姆,請。」
這麼一請簡直無法無天了。
為買購物清單上的食材兜一圈下來,斯塔克家的購物車裡多了許多根本不必要買的東西,而這些東西的出現,往往都伴隨著軟嫩的一聲「請」。
黛茜嘗了甜頭,樂得小腳直舞,逢著車子又在面包櫃前停下,爸爸在拿切皮方包,她一雙惹怒大人邊緣徘徊的小手還是義無反顧伸出去,捉一只圓滾滾、包裝好的巧克力面包,想照前幾回得逞的那樣,放進車裡。
冷不丁旁邊一只大手伸來,把巧克力面包奪了去。
黛茜瞧著驟然空落落的小手,愣了一下,抬眼去看站在跟前的爸爸,白嫩的掌心無辜攤著,慢慢道:「請……」
但這次沒有甜頭吃了。
爸爸無情的手非但馬上把面包放回櫃子,縮回來時還順道拐在了她面前,把她嘟嘟的臉頰一捏,冷漠漠道:「請也沒有用。」
第44章
大包小包的東西提回去, 羅克西很高興,黛茜也很高興。
午餐做的是奶油燉菜伴蛤蜊意面, 還給小團子單獨做了一份蔬菜蛋糕。跟菠菜一起翻炒過的嫩嫩雞蛋裝在小蛋糕的紙杯裡, 上頭放半片切開的聖女果,這小的吃得很好,差點兒把紙也咬在嘴巴裡吃下去。
哈皮癱在餐廳的小椅子上撫摸肚子。
羅克西做了許多, 自己並不怎麼吃,看黛茜張著油油的小手還跟爸爸要東西吃,她去廚房拿了碗果汁,拉了椅子坐在她跟前,用小勺子一點一點地喂。
寶寶乖乖湊到跟前來喝果汁的樣子對於一顆老年少女心來說真是治愈。
飯後甜點是說好要烤的蘋果派。
剛剛端出來的蘋果派香噴噴, 還散發著燙手的熱度,用刀子切開, 撲鼻的甜香, 膩膩的水果餡兒緩慢流淌,這時候用嘴巴鼓著氣輕輕地吹一吹,再一咬,滿嘴的酥軟香甜, 能讓幼兒的世界瞬間充滿幸福感。
黛茜已經吃了很多東西,小肚子圓鼓鼓, 但實在抗拒不了美食的誘惑, 蘋果派一端出來就饞得在桌邊直踮腳,笑出兩個小月牙來,瞧著羅克西奶奶, 像看見了生活之光。
被忽略的老父親獨自一人在旁邊黯淡。
但關鍵時候,他的存在感總是很強。
這會兒伸了大手過來,隔著綿軟的衣服將女兒的肚子摸一摸,還沒等羅克西切蘋果派,托尼先淡淡打住了她的動作:「已經夠飽了,不准吃。」
「媽姆。」
團子砸吧砸吧嘴,趕緊過來,趴在爸爸腿上。
撒嬌也沒有用。
最終只能眼巴巴看著羅克西吐個舌頭,把熱乎乎香噴噴的蘋果派又放回余溫尚存的烤爐裡。
幼兒餅沒精打采地成了扁扁的。
總歸不算太糟糕,在小房子裡玩了一個下午,太陽漸漸往西邊移動,時針指到四的時候,羅克西從烤爐裡端出整整三個蘋果派,讓坐在地板上玩積木的小東西眼睛一下子又亮起來,像條小尾巴,緊緊跟在花裙子後頭。
「羅克西奶奶的蘋果派,不單單我們小雛菊喜歡,澤維爾先生也很喜歡,對不對?」羅克西低頭問了黛茜一句,捧寶貝似的捧著蘋果派,小心翼翼分裝到三層的野餐大籃筐裡,想著待會兒要去見的人,小圓眼鏡下兩只眼睛熠熠生輝。
躺在搖椅上的托尼將墨鏡拂到發頂,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看那本典藏版的《六十度灰》,聞言嗤地一聲笑,挨了羅克西犀利的一記瞪眼。
老太太出門之前,還精心地在鏡子面前打扮過,那梳子理順了蓬蓬的白頭發,還擦點口紅,噴上香水。
香水在空氣裡蒲公英一樣蓬地散開,讓此時還痴心為了蘋果派跟在後頭的小雛菊聞了滿鼻,整張臉立馬皺起來,小身子一抖,狠狠打個噴嚏。
黛茜摸摸鼻子,不知這究竟是什麼生化武器,聞著難受,趕緊扭扭地跑回爸爸那裡去。
奶呼呼的一團扯著衣袖,要跟爸爸一起躺下去看書。
她的骨頭也就硬這麼一會兒,等到羅克西打扮好了,提著籃子在門口磕一磕鞋,拖長聲音問「有沒有小寶寶跟我一起去吃蘋果派」,才賴了爸爸沒多久的小團子豎起耳朵,叛變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屁顛屁顛就抬著小胖腿奮力跑到跟前來。
哈皮不在。
哈皮吃完午飯,請假到中心區看電影去了。
黛茜牽住了羅克西伸來的一根小拇指,快樂地要跟著到對面的學校裡一起分享蘋果派,但走出兩步,發覺身後沒有動靜,回頭去看,老父親仍然躺在躺椅上提前享受老年生活,腳步就有些猶豫。
「怎麼了,寶貝?」羅克西發覺前進受到了阻力,低頭去看,覺得有點意思,眉毛高高聳著,「不要理他,把史大顆丟在這裡。」
這小的就有些急,趕緊松開拉著羅克西的手,轉身回去拉扯爸爸的衣服。
要把孤獨的老父親一個人丟在這裡,孝順的小雛菊是做不到的。
但本來即便羅克西不說,托尼也不會任由這一老一小就這麼到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裡去,只是偶然起了玩心想逗逗家裡這個小小的,看她巴巴的一張臉實在可憐又可愛,他堅實的臂膀一攬,將女兒抱在懷裡站起身,一同到外頭去。
下午四點的陽光正好。
十月份秋高氣爽,才脫離夏天的尾巴不久,陽光照在身上沒了灼人的熱度,像烤爐的余溫,曬得剛剛好。
黛茜喜歡曬太陽,勞斯萊斯的車窗降了一半,叫她能夠在安全椅裡伸手捉著陽光玩兒。
從柵欄門到城堡那麼長的路,聽說羅克西經常到對面串門,得虧她願意為了美色每天在沒有專職司機的情況下長途跋涉過去。
城堡大門敞開著。
下午大概不上課,有很多學生在外面玩,勞斯萊斯一路開到大門口,中途受了許多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的洗禮。
洗禮都隔絕在了鋼鐵俠的墨鏡鏡片之外。
他反而注意到,這裡的學生果然跟學校招生信息裡寫的一樣,對因特殊原因影響了學習和生活的學生來者不拒,所以看見大學生年齡層跟小學生年齡層的孩子在同一個學校裡出現,也算不得太過令人吃驚的事情。
羅克西帶著籃子下了車。
多次串門見效頗豐,至少這裡的學生都認識她,想必也吃過不少順帶捎的下午茶點心,一見花裙子的老婆婆,呼啦一下湧上來。
「今天做的是蘋果派。」羅克西前一秒還在小房子裡拿拖鞋揍人,現在卻又開始散發成熟知性女士的光輝,笑容溫和且矜持,微微揮手的動作,不知道還以為是女王微服私訪。
黛茜被托尼從車裡抱出來,小手摟著爸爸的脖子,好奇地四處張望。
她沒用心去瞧跟前包圍著羅克西的大哥哥姐姐,想到烤好的蘋果派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上,已經消化完中午食物的肚子有些癟癟的,心情也跟著低落起來。
低落不妨礙她到處看。
這麼轉動小腦袋四處望著,還真望見個不合群的身影。
那影子坐在窗子後頭,隔著一扇干淨的玻璃窗,也在往外看。
四目相對,黛茜瞧見那人微微彎了藍眼睛,在溫柔地衝自己笑,也跟著笑起來。
「教授。」
查爾斯聽見助手漢克·麥考伊在身後叫自己的名字,轉頭去看,順道將低頭站在門邊的一個學生也看在眼裡,面上的悅色未改,慢慢道:「我們也出去曬曬太陽。」
門口站著的是個戴眼鏡的青年。
他眼鏡比較奇特,看著像墨鏡,其實鏡片是用紅石英特制的,用來將衝擊波擴散到矢量場,從而避免誤傷。
「但是,斯科特。」查爾斯笑笑,抬手在太陽穴邊虛虛點了一下,「注意你的眼鏡,好嗎?」
他這麼說,今天中午那掃倒了一大片樹的紅色衝擊波,顯然就發散自這個青年的眼睛。
整個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裡都是這樣「特殊」的孩子,包括查爾斯·澤維爾自己。
這是一群由於基因變異而有了特殊能力的人,他們有個統稱,叫做「變種人」。
聽著直接明了。
查爾斯帶著助手漢克和已經反省過的、代號「鐳射眼」的青年出現在眾人視野中時,唯獨有些驚詫的是托尼。
他今天看資料的時候顯然漏了一行,因而不知道這位看著親切聽著無私的教授,他一雙腿並不能走路,要靠輪椅代步。
這麼年輕,實在可惜。
所幸雙腿不能行走也沒有消耗查爾斯的耐心和溫柔,出來瞧見羅克西,說話還是一貫地帶點笑意:「多謝你,羅克西。難怪最近下午一下課,學生都總往外面跑。」
羅克西頂著那一層矜持的皮,笑都不能露齒。大概心裡已經八十碼狂奔在大馬路了。
這兩個人在說話,抱著女兒的老父親在旁邊受自己世界的矚目。
「你是鋼鐵俠。」有個青年抱臂瞧著近在咫尺的超級英雄,臉上不見崇拜,更多是試探,「聽說你有很多錢做裝甲,所以即使是個普通人,也能夠跟有超能力的非人類打架。」
托尼一挑眉:「是,我是很有錢。」
回答這句話的時候,他大概設想了幾種對面這位叫波比的青年答話的可能,最後卻連個開頭也沒猜中。
對方的重點不在有錢,在超能力。
波比嫩了些,沉不住氣,往前兩步,一伸手,在掌心弄了兩個炸裂的冰花:「那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動作來得猝不及防,一時叫人不知道怎麼反應。
鋼鐵俠一驚。
在他以為對方在變戲法之前,意識裡的時間成功靜止在了因驚詫而睜大眼睛的這一秒。
及時止損的澤維爾教授坐著輪椅到跟前來,眼中難得有些嚴厲:「你在干什麼,波比?」
波比有些不甘,湧到嘴邊的話正要脫口而出,卻隨即看見教授一抬手,示意自己噤聲。
噤聲是因為托尼懷裡抱著的那一團。
羅克西定住了,鋼鐵俠定住了,而小小的黛茜……
她正蠕動蠕動,抬手揪揪爸爸的衣服,發現爸爸動彈不得,懵懵地朝查爾斯看過來。
第45章
這回愣的輪到包括查爾斯在內的一干變種人。
學生們不清楚究竟, 以為查爾斯只暫停了托尼跟羅克西的意識,卻不知教授那一刻本能反應, 封的是在場所有的人類。
也包括黛茜。
這麼做對個萬事還懵懂的幼兒自然不公平, 他本該馬上撤了意念控制,但事實擺在眼前——控制在個小團子身上成了無用功。
澤維爾教授眸光粼粼、雙唇微張的樣子真是秀色可餐。
黛茜不知道什麼叫秀色可餐,她瞧周圍會動的人全望著自己, 再用力扯爸爸,還是沒反應,臉上就有點怕,小小聲叫一句「媽姆」,把臉埋到爸爸胸膛裡。
那一雙小手倒勇敢地將老父親的肩膀摟得緊緊。
背後一道溫溫的視線始終盯著。
「炫耀不分場合嗎?」鐳射眼斯科特在查爾斯身後沒好氣地抱怨。
他沒有指名道姓, 但導致了現在這一幕的是誰,彼此心知肚明。
被稱為「冰人」的波比臉上有一瞬間難堪——一個沒超能力的人都能做英雄, 他毫無疑問想在這個超英面前炫技, 衝動又莽撞,卻也沒有傷害對方的意思。
何況對方在那個什麼復仇者聯盟,也不是沒見過異能人,總不至於被嚇到。
斯科特這麼一懟, 波比找不到台階下,心頭「騰」地起了小火:「至少我不燒樹, 對別人的生命安全沒有威脅。」
斯科特聽著越來越不爽, 暗暗握緊了拳。
拳頭沒有打出去。
查爾斯回頭看一眼,沒有說話,眼神也不凶, 卻莫名地就使鐳射眼成了被順毛捋的貓,瞬間安靜下來,沒有接波比的話茬。
他大概不想再在書房抄書了。
教授對待犯了錯誤的學生,並不輕易責罵,隨手在書房抽一本書,讓人在裡頭靜靜地看,如果願意,最好提筆抄一抄。
從H·T·懷特到尼爾·蓋曼,斯科特看的書已經跨了好幾個類。
「嚇到寶寶了。」查爾斯道。
小雛菊還一個勁兒往托尼懷裡縮著,久不見動靜,悄悄回頭看一眼,正對上查爾斯的視線,趕緊又鴕鳥一樣把頭埋回去。
「你要跟斯塔克先生道歉,波比。」教授看看對客人無禮了的學生,「斯科特說得不錯,你的炫技毫無意義。」
波比把頭轉到一邊去。
其實也不像查爾斯說的那樣毫無意義。
教授恢復了大人的意識,沒有抹除他們的記憶,僵直身子片刻的鋼鐵俠回過神,楓糖色的眼瞳聚了焦,看看板著臉的波比,再看面帶歉意的查爾斯,反應得比想像中要快許多,立時抱著懷裡的女兒往後退了一步。
看著心情變得不怎麼好。
退歸退,不妨礙他判斷過後,淡淡吐出一句:「變種人。」
所謂天賦學校裡的特殊學生,特殊在這裡。
不是戲法,是基因變異後的超能力。
復仇者聯盟剛剛建立起來的時候,托尼看過尼克·弗瑞的變種人招募計劃,只是這一批基因變異者在華盛頓特區制造過動亂之後,漸漸銷聲匿跡,在公眾視野裡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
托尼·斯塔克不介意跟其他英雄共存,只要對方不搞事。
但哪裡想到,他來維徹斯特過個周末,也能剛剛好住在變種人開的學校對面。
他這麼不動聲色地想,轉頭看了同行的羅克西一眼。
羅克西絲毫不覺得異樣,恢復了意識,仍舊矜持又大度地提著裝蘋果派的籃子在學生群裡兜來兜去。
黛茜在托尼懷裡輕輕地動一動。
爸爸的說話聲漸漸消除了她心頭升起的一點害怕,當然更主要是因為,趴在肩頭,她一雙明亮的藍眼睛很清楚地看見不遠處的大哥哥姐姐圍坐在了草地上。
圓圓的蘋果派一字排開,明顯是要切開來吃的樣子。
老父親跟教授面對面,正一臉嚴肅,忽見對方眼神一動,忍一忍沒有忍住,終究慢慢抬起手,本著友情提醒的目的,指了指他的肩頭。
托尼側頭一看,肩上已被這小的流了一灘濕漉漉的口水。
「一起吃蘋果派嗎?」查爾斯問。
「不。」
嘴上說不的,身體往往與思想背道而馳。
老父親最終還是跟一堆變種人盤腿坐在一處,並非因為他自己嘴饞,是小小的女兒耐不住,看見別人分了一塊香香的蘋果派,眼巴巴地也想要一點。
羅克西在公平地順時針發放,這會兒在波比手上放了一塊。
波比將蘋果派拿在手裡,並不急著吃,眼睛往旁邊斜了一下,用余光悄悄地看盤著小胖腿坐在大人跟前的一個小影子。
他坐這裡很有些壓力。
黛茜眼睜睜看著別人咬了一口派,蘋果餡兒甜得要從嘴角淌出蜜來,看得一雙眼睛直勾勾,坐在那兒不動,一絲晶瑩溜出了嘴角。
被老父親用手指一揩揩掉了。
但這小的饞歸饞,哥哥姐姐在自己前頭享用了美味,也沒哭著吵著要,只揣著手,乖乖在那裡等著自己的份發到手裡來。
還沒等羅克西轉身去盤子拿下一份,團子眼前一閃,發覺有只拿著蘋果派的手。
指尖對著她的臉,分明是給她。
黛茜仰頭看看滿臉不自在的波比,喜出望外,小手伸出去,捧寶貝一樣捧過來。
得了意外之喜,她還要給爸爸看一看,「咯」地笑彎了小眉毛,不知道有多高興。
波比哄樂了斯塔克家這個小的,再看看托尼的臉。
那臉上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看著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你想我說什麼?」托尼看他欲言又止,先開口道,「你的冰,我不覺得可怕,只認為炸得太醜。」
波比剛到嗓子眼的道歉就一噎,憋一下,實在沒有出口。
「這裡是個好地方。」查爾斯坐在輪椅上,雙腿不良於行,也就不方便跟大家一起坐在地上,瞧著安靜享用下午茶的學生,像一陣微風過,吹得他眼裡的藍微微地動,「有足夠的空間,也很安靜。能夠讓這些孩子好好地生活和學習。」
他這話是對托尼講。
「你這個開頭令人昏昏欲睡。」托尼道。
他身前坐著的小團子低頭沉溺於蘋果派的甜甜海,只恨嘴巴太小,沒辦法把派一口吞,吧嗒吧嗒地吃著,臉蛋沾著甜膩膩的糖,花貓一樣。
做爸爸的伸手撥一撥女兒耳朵前邊快黏著糖的小發卷:「我只是來過個周末,沒打算把碰見變種人的事情跟FBI或者CIA的人說。」
「我不擔心這個。」查爾斯就笑,「暴露或者不暴露學校位置,只看我們願意或者不願意。」
「你不屏蔽我。」托尼道。
「我不用隱瞞你。」查爾斯道,「何況,你是羅克西的朋友。」
他說著話,不知為什麼還分了神,去看正吃東西的黛茜一眼。
小雛菊無憂無慮,唯一的憂愁是蘋果派太少,但爸爸已經不肯再給吃第二塊。
她倍加感恩地將最後一小三角的派放進嘴巴,看看空了的小手,突然有些失落。
失落止於慢騰騰挪過來的波比。
波比見托尼在跟澤維爾教授說話,再看這吃完點心在傷感的小東西,有心哄哄她,一只手伸過來,壓低了聲音道:「你看。」
黛茜聞聲抬眼。
抬眼看見的是個無比神奇的畫面。
那青年原本空無一物的手掌心裡突然起了道超級迷你的旋風,迷你得只能沿手掌紋路旋轉。
團子睜圓了眼睛,好奇地往這頭湊湊。
旋風轉著轉著就開始下冰。
比鹽粒兒還要細密綿軟的冰擰在一起,越滾越大,漸漸搓成了個堅固冰涼的小蘋果。
蘋果最終能讓波比一只手握得滿滿,其實算很大了。
黛茜在地球過過一個冬天,但那時候還太小,給滾成個厚厚的球,還不會爬,只能在床上滾來滾去。
可能看過雪,但看過也不記得。
離今年的冬天來臨還有大概一個月,她這會兒提前領略搓雪球的樂趣,勾著頭,看見成品,用手摸摸,冷得很。
惹得她眼眸彎彎地笑。
「好玩嗎?」波比問。
他的手一往前傾,冰雪小蘋果就骨碌滾到黛茜早捧起來的小手裡。
瞧她愛惜地用鼻子碰一碰,很令人有成就感。
可惜成就感下一秒就成了眼珠脫眶的「啊」。
老父親聽見叫喚,回頭來看,正瞧見自己小小的女兒努力張大嘴,在啃手裡捧著的一只冰做的小蘋果。
因為冷,嘴巴跟小手老婆婆一樣抖擻擻。
「……」
一旁的查爾斯自然也隨托尼的視線看個正著,彎唇想笑,眼角余光看見城堡一扇窗後坐著的影子,笑容突然淡了些。
悠于 2020-3-8 11:20
第46章
黛茜下午在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玩得興高采烈,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沒能消停,又因為第一次在羅克西奶奶的小房子裡住, 沒有搖籃床, 圓滾滾的小身子在用被子做圍欄的床上翻來翻去,就是不願意睡覺。
貓頭鷹鬧鐘上的時針已經指到十一。
寶寶不睡,做大人的自然睡不了。
老父親坐在床邊搖晃奶瓶。
今天出了許多汗, 他剛剛衝過澡,發梢還沾著浴室涼涼的水汽,眉眼低斂,松懈了面部線條,凝神盯著手上晃蕩著幼兒奶粉的奶瓶, 一時之間顯得非常溫柔。
那焦糖色眼眸裡微微漾起的光,像子夜終了、天色漸明時明亮的晨星。
散發著奶味兒的團子慢慢爬過來, 手裡揪著被單的一角, 撒嬌地趴在爸爸腿上。
她一見他就願意笑,嘴巴翹起來,兩邊臉頰嘟著的肉令人情不自禁要伸手捏一下。
但聽說小孩子的臉捏多了要流口水。
「媽姆。」黛茜親昵地道。把臉在托尼肚子上滾一滾。
這小的撒嬌往往見效,這會兒也被托尼用大手托著腋下抱起, 小樹袋熊乖乖偎在爸爸懷裡,伸手捧了奶瓶, 低頭慢慢地喝。
托尼打開手機, 檢索了變種人,一目十行快速地瀏覽。
當年變種人動亂,查爾斯·澤維爾未必沒有露臉, 但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把蛛絲馬跡隱藏得很好,這兩年關於變種人出沒的新聞,也明顯少了很多。
再往上查,可能要黑進軍方的系統。
畢竟白宮這個地方,變種人們去得勤快,明顯比鋼鐵俠要熟悉。
全息投影屏幕上突然多了個一抓一抓的小手。
小雛菊喝奶不甘寂寞,總想爸爸理一理自己,嘴巴裡咂咂的,做父親的低頭望下來,正瞧見她精神奕奕的大眼睛。
四目相對,彼此都不說話。
托尼一閉眼,抬手關了手機,躺倒在床上,任由胸膛前軟綿綿的幼兒餅攤平開來,在上頭壓著。
「快點睡覺。」他低聲道。
這種事情也不是他腦電波可以控制的。
按照托尼的生物鐘,他現在也還處在大腦興奮的時段,閉著眼睛說是養神,腦子一直沒停過思考,想想白天在對面那所學校裡看見的變種人……
其實還是有點像變戲法。
再想想,這個超能力者滿天飛的時代,靠超有錢成為超級英雄,也未嘗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何況托尼·斯塔克不僅僅是個億萬富翁。他還是天才。
但天才也管不了小小的女兒睡覺。
黛茜翻了個身,也學著爸爸的姿勢仰躺,小肚子一動一動,不一會兒就圓滾起來。
一瓶奶也見了底。
她還想玩,把奶瓶甩到旁邊,煎蛋一樣翻回面,想摸摸爸爸的胡子,卻發現當墊子的老父親不知什麼時候真睡了過去。
面團一樣臥在上面的黛茜只能自己跟自己玩,擺弄擺弄小手,側著臉趴在爸爸胸膛上聽心跳。
托尼安穩有力的心跳聲向來是這小的最好的催眠曲,咚咚咚,一下一下在眼皮上輕輕地敲,等敲得越來越輕柔,也已經敲出了她的夢。
四周好安靜。
當然黛茜在曼哈頓的家睡覺時四周也很安靜,但這裡還能聽見極靜時風穿過樹葉縫隙的聲音,沙沙作響,令人非常舒服。
托尼難得能睡個懶覺。
等大早上的陽光帶著胡椒煎雞蛋的香氣灑落在眼皮上,董事長才從夢中蘇醒,頭腦還混沌的某一瞬間,習慣性以為是保姆在做早餐。
然後想起來是在羅克西的家,他胸前還應該趴著個軟軟的女兒。
然而沒有女兒。
房子小大概也有房子小的好處——至少托尼在猛然一驚之後,很快聽見樓下傳來的羅克西的大笑。
笑聲裡夾雜著黛茜嫩嫩的小嗓音,叫人一顆高懸的心頓時跌回肚子裡。
老父親頭發亂蓬蓬地下樓來了。
「看,是最晚起的史大顆。」羅克西往樓梯看一眼,吸著兩邊臉頰道,「是晚起還要蹭別人飯吃的史大顆。」
黛茜看見最晚起還要蹭別人飯吃的老父親,倒是很高興,嘴裡還含著蔬菜泥,就迫不及待要笑。
等到托尼在小小的盥洗室裡用一次性牙刷和毛巾洗漱好,團子早吃得飽飽,想從椅子下來玩。
「那麼,跟我一起出去走走。」羅克西解下她脖子上的圍兜,抱著這綿軟的一團,給她換上小鞋子,「現在正是時候。」
哈皮還坐在餐桌邊吃東西,聞言隨口問了一句:「什麼正是時候?」
羅克西一扭臉,沒告訴。
托尼撕開面包,忽然想起什麼,用拿面包的手點了一點花裙子老婆婆的背影,淡淡道:「不准帶她去賭球。」
「我才不。」羅克西叉腰道,「我要讓她接受知識的熏陶。」
托尼嗤地一聲。
他的女兒到底不是貓,一天帶一早上的喂食,已經讓黛茜跟羅克西熟起來,早上小小的一只先睡醒,自己一個人在床上玩,羅克西推門進來抱,也沒見她不願意。
小團子扭扭地走來餐桌邊,知道要出去,想把爸爸也帶上。
老父親用大手將她腦袋一撫,道:「跟著去吧。」
黛茜才乖乖讓羅克西牽了手出門去。
出門前,她還不舍地老回頭看。
「能帶她去哪裡接受知識的熏陶?」哈皮也笑。把一塊南瓜餡餅放進嘴巴裡,塞得臉頰鼓鼓。
他這麼問是問自己,沒指望董事長搭腔,但話音落下沒多久,余光裡托尼的手突然一僵,緊接著就瞧見旁邊的身影站了起來,拿餐巾擦擦嘴,大踏步往門外去。
果不其然,一推門,看見已經過了馬路、正在通往城堡的大道上走著的一老一小兩個身影。
羅克西實在是愛斯塔克家這個小的,明明給黛茜穿了鞋,出門看見骨碌碌一個小身影走著,又忍不住母性泛濫,把黛茜抱了起來,自願地當人形代步機。
黛茜反而不願意,身子亂扭,要自己下來走。
她大概還有點怕老婆婆抱著抱著自己,再按耐不住地湊過嘴巴來吸一大口臉蛋。
現在是上課時間,透過城堡外的窗玻璃,能看見查爾斯正拿著書本,在大書房給學生講課。
X教授上課的形式非常自由,學生可以坐,可以站,聽得興起,可以舉手打斷。
說是在上課,更像一起分享心得。
這個星期讀的是薩特。
薩特是非常典型的存在主義作家,而存在主義寫作,目的往往在思考「人」本身。
「我個人不太喜歡他的處境劇。」查爾斯微笑道,「他總喜歡把人逼入絕境,認為絕境之中的選擇決定人的本質。」
他頓一頓,繼續道:「未必只有向左或向右的單向選擇。總還有其他辦法……但我認同選擇決定本質。」
教授看一眼周圍的學生,合上書本,拱手道:「我想聽聽你們的想法。」
他坐在輪椅上,輪椅背對著窗戶。
因而恐怕始終看不見窗台上趴著的兩個影子。
黛茜不明白隔著玻璃聽人說話有什麼意思,卻很願意看人,所以也沒亂動,任由老婆婆把自己抱著,兩只小手扒在窗沿,聚精會神地看裡頭舉手的哥哥姐姐。
羅克西在上頭陶醉。
「教授這樣難道不迷人嗎?」她嘆道,學古典貴婦,用手輕輕捂住了臉頰作牙痛狀,邊說話還邊搖頭,「我怎麼能夠說不。」
說到底,她能這麼順順溜溜地進學校裡來,除了已經混個臉熟的緣故,還因為昨天查爾斯「歡迎過來參觀」的邀約。
當然,他邀請的是托尼。
但聽者有份,羅克西一雙耳朵早豎得長長,拿著這句話當通行證,今天一早就過來例行參觀。
樂得太早,趴人家窗台參觀沒多久就被扒了下來。
X教授借著意念請這一老一小進來吃點心的時候,羅克西變臉似的,即便還維持著趴窗戶的姿勢,也能立即散發知性又矜持的淑女氣質。
這種技能不可多得,想必年輕那會兒沒少追求者。
她倒完全沒覺得對方能用意念跟自己說話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黛茜換過好幾個保姆,都是人類,還從來沒被變種人帶過。
今天碰上了。
於是托尼跟哈皮開車到學校裡來,出了車門,看見的是這麼一幕:
小小的團子在個渾身散發金屬光芒的鋼人肩頭坐著,左邊是冰,右邊是火,中間還有個男孩在給她做鬼臉,舌頭吐出來,是類蛇的信子。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黛茜開了眼界,給逗得彎著眼睛直笑,伸長胳膊,還想抓一抓右邊的火苗。
最終沒有抓成。
火隔得太遠,她一伸出手去,就成了一縷輕煙。
「他們都很喜歡她。」漢克道。
查爾斯的助手漢克是個非常斯文的科研人員,聰明,靦腆,短短的發很清爽,鼻梁上架一副眼鏡,是喜歡的人說話時會不好意思轉開眼去看別處的那種,看著很有些可愛。
他當助手,要操心學校裡的大事小事,也時刻關注學生的精神狀態,這樣和諧的相處自然是好事。
兩人這麼一坐一站地在窗前瞧著。
漢克見查爾斯眉頭舒展,正想繼續說點什麼,隨即又見教授兩根修長的手指搭上太陽穴,似捕捉到奇怪聲音,正在傾聽。
身後有腳步聲,查爾斯先回頭,果不其然看見個站在門口、臉色有些蒼白的熟悉面孔。
「又做噩夢了麼?」他道,「琴。」
日後將被稱作「鳳凰女」的琴·葛雷,如果不在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留在外頭的世界,已經算個大學生。
她能夠讀心,也會意念控制,能力覺醒之後大大影響了生活,來學校不久,還不太掌握自己的能力。
大概因為這個原因,琴最近身體有些虛弱,囿於夢境,醒來之後往往恍惚,昨天羅克西帶了蘋果派來分,她也只在房子裡隔著玻璃看,與人群格格不入。
琴撫了撫額頭。一縷紅發落到頰邊,被她撥到耳後去。
她道:「最近我在夢裡,總能跟一個人意念相通。」
「什麼人?」查爾斯眼神一動。
「紅衣服,蒙面,拿雙刀的男人。」她手往下滑,順勢捂住了臉,非常苦惱,「教了我不少髒話……」
第47章
教授的臉色就有些古怪。
他這麼一張臉古怪起來莫名地有幾分喜感, 只是還沒等旁人仔細瞧見,就先眉眼低垂地收斂了情緒, 招手示意琴走到跟前來。
琴猶豫一下, 最終還是順從地走過去,見查爾斯抬起手,微微欠身, 讓他輕易能觸碰著。
那一點帶著薄薄溫度的指尖落在眼側太陽穴,像風中引燃的火星,倏然發起燙來。
燙是深入意念時的觸覺。
一個心靈感應者在捕另一個心靈感應者的夢,確實順著軌跡看見了那個爆粗的雙刀男。
第三人稱視角,還能看見對方眯著眼在對這頭比中指。
「他也是變種人。」查爾斯笑道。
很快他又不笑了:「他最近情緒不穩定。能跟你的意念相連……大概因為某些東西是相通的。」
「都被人看作怪物嗎?」琴問。
她問這話時, 目光轉開去,並不看人。
查爾斯一默, 隨即笑道:「你不是怪物, 琴。」他用手碰一碰自己的太陽穴,用剛剛觸碰學生的動作,「我有過很長一段的精神崩潰時期。聽得見很多人內心的聲音,被叫做惡心的竊聽者。後來我學會控制自己的能力, 情況好了許多。你也一樣。」
「像你這樣。」琴道。
她灰藍的眼睛注視過來,像注視一片海。
查爾斯的包容是海。
「不。」他道, 「你會比我更好。」
他或許還有別的什麼話想說, 薄唇微微動著,打算吐下一個詞,卻一抬眼看見門口溜進來個小小的影子, 饒有興致地收了聲音。
小胖腿跑起來居然還很快,這麼吭哧吭哧地,一忽兒就到了眼前,團子一邊跑一邊回頭看,手上拿著朵不知道誰給的小花,花朵隨跑動一晃一晃。
但老父親一向是教育走路的時候不要東張西望。
托尼·斯塔克未必能總結出什麼偉大的人生道理,這一條卻說得不錯。
黛茜興高采烈地跑著,跟外頭的人玩捉迷藏,光害怕後頭有人追,小腳突然一絆,圓滾滾的小身子面團似的要「啪」一聲拍倒在地上。
房間裡有大人看著,自然不能拍倒。
前一秒眼見這小的要撲街,後一秒像地上騰了團鼓脹的透明氣墊,墊在底下,把穿牛仔背帶褲的黛茜托了起來,越升越高,直到整個兒都懸浮在空中。
團子眼睛睜得大大,興奮地叫一聲,小手把花在空氣裡直甩,幾乎瞬間將可憐的捉迷藏拋在腦後,鼓著臉頰呼呼地吹氣,還想要飛得更高些。
可惜這樣好玩的來得太快,走得也太快。
琴一撤手,即便小小的寶寶還在半空中撲騰,最終也還是想癟了的氣球,慢慢飄飛回底下來。
但底下不是地板,是一雙放在輪椅上的腿。
查爾斯一伸手,順利接著了背帶褲裹著的黛茜,放到腿上,腿沒有感覺,心裡卻有些柔軟。
新生命總能讓人喜歡。
「黛茜·斯塔克。」他低頭慢慢道,「你好。」
黛茜聽見叫自己的名字,抬頭來看他。
她不太喜歡讓陌生人抱。比現在更小的時候,羅德第一次到別墅看她,剛從托尼懷裡接過手,小小一只胡亂扭動,發覺逃脫不了大手,嘴巴一往下撇,就傷心地哭了。
還是要爸爸抱在懷裡慢慢地拍背,小手抓著衣服,雖然還眼淚汪汪,但總算願意給羅德親一親臉蛋。
這會兒坐在教授腿上坐得穩穩,小胖腿伸著,跟著他彎彎眼睛。
綿軟的小手搭到查爾斯手臂上來,輕輕地捏了捏。
查爾斯盯著她看。
黛茜或許不知道這位教授在干什麼,感受到細微波動的琴卻清楚得很,面露詫異,這詫異很快因為查爾斯的搖頭笑嘆成了加倍的詫異。
讀不了。
頭一回,查爾斯就知道不是錯覺,現在確認徹底得不能再徹底,就是讀不了。
琴問:「她也是變種人嗎?」
查爾斯說不是。
他說話的時候,即便不抬眼,也知道門口靠了個抱臂的高大身影,沒有表露半點兒把人家小女兒抱了哄著玩的赧然,只有些淡淡的遺憾。
人總有好奇心。
如果這對父女在維徹斯特住得久一些,他的好奇說不定借著偶然就能滿足。
可惜托尼下午就要走。
今天已經是周日,開車回去,到家剛剛好是晚上,還能趕著飯點的尾巴給黛茜做點晚飯吃。
羅克西尤其不舍,包了滿滿一大包的點心,抱著軟綿綿的小團子不願意撒手,親了又親,直親得黛茜臉蛋上的奶味兒都沒了。
這小的耐性不可謂不好,左邊一口大啾咪,右邊一口大啾咪,親得她嘴巴嘟起來,居然還能忍一忍,慢慢扯手裡棉花糖的糖紙,最後吃完了糖,才忍無可忍地扭一下,伸手要爸爸把自己抱回去。
哈皮在勞斯萊斯裡無聊到抖腿。
小雛菊寶寶被放到兒童安全座椅裡,很習慣地自己先調整個舒服的姿勢,看跟前給自己扣安全扣的爸爸,再轉頭去看車窗外含淚揮舞手帕的羅克西奶奶,還知道揮一揮手。
「你把我也帶走吧!」羅克西淚光閃爍,「史大顆!」
被走過來的托尼一只手捂了臉,在手掌底下唔唔地說不出話。
車子動了。
離開羅克西的小房子,掉個頭,往來時的方向去。
經過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高大的柵欄門,哈皮打著方向盤,隨便瞥了一眼,無意道:「有人啊。」
黛茜正低頭玩玩具,不知前頭說的什麼。
托尼眸光一動,沿哈皮的視線望去,瞧見學校門口一坐一站的兩個影子。
坐著的那人在輪椅上,搭著兩邊的扶手,背脊挺得很直。
站著的是他的學生。
波比難得有在教授想出來院子裡走走時說要幫著推輪椅的勇氣,這會兒站定,不過站一下子,勞斯萊斯絕塵而去,只留下淡淡的汽車尾氣。
查爾斯臉上沒什麼變化,仿佛出來不是為了送人,只不過隨意看看馬路上的過客,再看隱藏在樹影間傾斜褪色的陽光,就非常享受。
片刻無言。
「教授。」波比憋這麼久,憋出一句話,囁嚅道,「我忘記揮手了。」
「沒事。」查爾斯道。
黑影在廣闊的公路上飛馳。
哈皮一向喜歡開快車,尤其懷念開斯塔克家跑車那一甩尾帶來的感官刺激。
現在說是飛馳,其實也不敢開得特別快,後座有個寶寶,他要時時顧著她的安全。
黛茜已經進入了甜甜的夢鄉。
夕陽很好,透過車窗,灑了輕而柔的一層在她臉上,側目望去,一邊的臉頰紅撲撲。
脖子系著的小圍兜上還淌了一灘甜甜的口水。
白嫩嫩的小手指偶爾一動,是夢裡激起微微的漣漪。
再駛過一個分岔口,公路上的車漸漸多起來。
紅的大卡車,綠的大卡車,黑的小轎車。
還有狂奔而去、雷達轟轟的超跑。
老司機哈皮開得沉穩,即使被超跑惡性超車,也能夠面不改色地反超過去,兩車擦肩之際,抬手比個中指。
對面車裡的人嗷嗷叫。
後頭又一輛大卡游移著試圖超車。
這位司機的駕駛技巧明顯比開超跑的高明許多,游移一會兒,見哈皮不讓,慢慢地減緩了車速。
正當哈皮跟著減緩車速,大卡一瞬間成了無比靈活的胖子,才眨眼,車屁股就到了跟前,超得出其不意。
哈皮在駕駛座上嗷嗷叫。
嗷嗷叫很快只剩了無聲張大的嘴。
大卡開得很快,顯然已經超速,才超車沒一會兒,漸漸在視野裡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
但如果不是越來越遠,恐怕都沒機會看清楚。
那車頂上姿勢妖嬈地側躺著一個人。
紅黑配色的緊身衣,紅是底色,黑是護肩、護腕、護膝,還是臉上狹長的兩塊,由眉梢直到眼底。
看著不像是個正面超英的配色,但能瞧出來是個男人。
還是個在身後背了交叉兩把長刀的男人。
他在卡車頂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扶腰,扶著扶著撫摸自己的腰肢,手沿著腰線,滑去尾椎骨附近的某個位置。
從鼓囊囊的屁股兜裡掏出一個漢堡。
這麼看著是要解開面罩來吃,然而哈皮眯起眼睛瞧著,發覺他並不吃,一拳砸下去,漢堡成了扁扁的一塊餅。
浪費食物。
那人砸完漢堡,想必也即刻幡然悔悟,一躍躍起身,站在卡車頂上,懊惱地原地踏步。
踏到第二下,彈射而起,輕盈地落到對面反方向行駛的另一輛車上。
標准的超級英雄式落地實在精彩。
哈皮恍然大悟。
那個人純粹是坐車坐反了。
第48章
暮色四合、群星漸起, 行駛著的勞斯萊斯的影子拉得越發長,也越來越淡, 最終融進黑暗裡, 跟前兩道陡然亮起的車燈,將前進的道路照得白光燦燦。
黛茜在車座裡亂動。
她已經借著坐車回家的時間睡了一覺,睡得小臉透出飽滿的粉, 叫人看出一臉的滿足。
可惜路上突然一個顛簸,車身搖晃,一下子將還睡著的寶寶晃醒了過來。
非自然醒的小團子迷迷糊糊,大眼睛裡一片睡意未褪的水霧,左右看看, 發覺還在車上。
爸爸在旁邊看手機,安全座椅的帶子扣著, 非常不舒服, 連扭個身都不能。
她本來有些幼兒的起床氣,動一動面團一樣軟的小身子,突然就哭了。
「?」
顛簸的時候哈皮沒在意,聽見哭聲, 腦中警鈴大作,抬眼看後視鏡, 只見穿背帶褲的寶寶眼淚汪汪地在安全座椅裡踢著小胖腿。
不知道還以為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跟司機相比, 後座那個做父親的明顯要淡定許多。
他看資料向來專心,但車身一晃,下意識就往女兒那頭瞥了一眼, 知道她醒,看那小嘴扁扁的模樣,也知道要哭,同樣的情況處理過許多次,反而不著急。
黛茜嗚嗚地哭出聲,托尼就探身去按開安全座椅的扣,大手一撈,將她撈在懷裡。
小團子不樂意穿背帶褲,老要伸手去扯,扯不開,更加要扭來扭去。
托尼把兩邊帶子給她撥下了,綿軟的一團坐在跟前,像散開葉的中國粽子。
裡頭包的還是軟乎乎的白糯米,揉得胖胖的那種。
勞斯萊斯的減震本來非常好,如果不是沒提防,突然有個很大的坎兒,也弄不醒家裡這小的。
剛睡醒的淚包趴在爸爸懷裡,哭是漸漸地不哭了,白嫩的臉蛋殘留著淚痕,她正用手摳爸爸衣服上的圖案玩。
紅紅的小嘴咂巴咂巴,大概還有些餓。
媽媽袋有果汁,托尼拿了一包,慣例地倒在奶瓶裡,讓黛茜捧著喝。
小雛菊寶寶喝得專心致志,藍眼睛舒展著,哪裡還記得剛才的不高興。
「這樣你就滿足了。」托尼似笑非笑道。
黛茜一聽是跟自己說話,抬頭來看他。
眼簾裡伸來一只手,將她有些滾亂了的頭發撫撫順。
果汁喝得還剩下三分之一時,勞斯萊斯抵達了斯塔克家的環海別墅。
在羅克西的小房子住兩天,如今又回到家裡,黛茜格外高興,車子進了地下車庫,一開門,放出只小小的寶寶,手裡還捧著奶瓶,屁顛屁顛往車庫裡頭跑。
「歡迎回來,黛茜小姐。」智能管家輕聲道。
他隨即感知到從車裡下來的兩個大人,金屬嗓音又響:「歡迎回家,先生們。」
「那個法師還在看家?啊——不要拿給我。」托尼道。
他那個「啊」是對著打算把車鑰匙遞過來的哈皮說,擺擺手,示意司機隨便丟在什麼地方。
別墅上頭亮著燈,倒讓人有些失望。
照理說離開的這兩天,托爾該已經帶著洛基從阿斯加德返回地球,找著父親,再前往阿斯加德,享受父子重逢的喜悅。
奇異博士責任盡了,居然還在這裡。
「是的,斯特蘭奇博士在上面。」賈維斯道,「托爾也在,還有……」
「嗯?」
管家說話的時候,托尼正走到電梯門前去。
他家的幼兒餅貼在牆上,沒拿奶瓶的那只小手竭力伸得長長,也踮起腳,還是夠不著電梯的按鈕。
老父親彎腰抱起女兒,打斷賈維斯道:「我自己上去問。」
只不過隔了上下的一面牆。
有爸爸幫忙,黛茜順順利利按到了坐電梯的按鈕,高興得呀呀說著大人聽不懂的話。
「那我開我自己的車先回家了。」電梯門關之前,哈皮跑過來,順便將羅克西裝的一大包點心放在電梯的地板上,揚聲道,「給我補回雙休。」
董事長懶洋洋地:「以隨叫隨到為前提麼?」
「不。」
電梯快速上升,開門關門,不過眨兩下眼睛的速度。
但門開那一瞬間,托尼覺得自己還是自戳雙目比較好。
電梯對著的是客廳。
環形客廳裡非常安靜。
奇異博士盤腿坐著,懸浮在半空中,連鬥篷都飄飛起來,像底下真有風。
他不知在展示什麼來自秘術法師的神秘力量,旁邊站著的雷神等得有些焦慮,一看見電梯門開,立時眼前一亮:「托尼!」
但托爾隨即看見盟友拉下來的臉,原本抬起來、准備揮動打招呼的手拐個彎,放去尷尬地抹抹臉。
黛茜首先望到史蒂芬身後的鬥篷,無比興奮,想去找它玩,剛邁一步,被爸爸抱了起來,胖腿蹬著,他也不放。
托尼臉色不太好看的原因顯而易見。
如賈維斯所言,別墅裡除了史蒂芬和托爾,還有第三個人在。
不知說阿斯加德人,還是約頓海姆人更恰當些。
客廳正中坐著個被五花大綁的黑色影子。
桎梏中的男人黑發綠眼,黑西裝束了腰線,令人生出種美麗的斯文敗類的既視感。
尤其他一挑眉,邪氣不加掩飾,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個所謂的雷神弟弟、假死頂替了眾神之主身份在阿斯加德興風作浪的詭計之神洛基半點兒不受地球人歡迎。
紐約之戰歷歷在目,他是罪魁禍首。
洛基的臉就正對著電梯門,此時正與托尼四目相對。
視線交鋒,他並不退避,反而越看越生出意趣,臉上漸漸浮現出笑容來。
看著就很欠扁。
「你好哇。」洛基饒有興致的目光移開了,在托尼懷裡抱著的小女兒身上盤旋,嘴裡卻還是跟大人說話,道,「米德加爾德的硬殼螞蟻。」
第49章
尾音似有意似無意上挑, 撩撥人的神經,能撩撥出捋衣袖揍他的衝動。
托尼沒有這種衝動。
他背脊挺直地站在那兒, 從居高臨下的俯角垂眸望去, 沉默須臾,突然嗤地一笑。
眸光在淺棕色的眼瞳中輕盈地一轉,轉出點兒輕蔑, 大手扶著懷中女兒柔軟單薄的背脊,將這亂動的一團軟安撫安撫,托尼道:「我以為在我回家之前,保姆會把家裡垃圾全收走的。」
洛基又笑起來。
阿斯加德二王子向來能屈能伸,軟硬兼吃, 鋼鐵俠這麼直接嘲諷反而取悅他,歪頭道:「我也以為有復仇者聯盟在, 永遠回不了地球了。可惜地球還是地球, 聯盟卻支離破碎。」
他「嘖」一聲,悲天憫人地嘆道:「好可憐。」
這兩個人針尖對麥芒,恨不能一下子扎死對方,也就一旁仍然高僧打坐的奇異博士比較佛系, 只當什麼都沒有聽見。
他也確實沒有聽見,入定似的, 身前金印浮動, 是又一次念了咒語,在尋找眾神之主奧丁。
如今這匪夷所思僵局的始末,大概要由默默目睹了一切的賈維斯來敘述。
簡而言之一句話——托爾綁著洛基回到地球找爸爸, 等在別墅裡的奇異博士卻奇異地發現,奧丁失蹤了。
最後一次見他在挪威的一個海岸。
但如今找遍整個挪威的所有海岸都找不見眾神之主的蹤影,史蒂芬隨即發現,是奧丁本身在刻意隱藏蹤跡。
「別問我奧丁為什麼要捉迷藏。這是你們的家事。」彼時史蒂芬淡淡道,往前對托爾一伸手,「給我一根你的頭發。」
「誰都別想動我的頭發。」托爾橫眉豎目。
當然,如果FLAG立起不是用來推倒的,那將毫無疑問。
托尼回家之前,雷神頭上的頭發已經去了十幾二十根,全被史蒂芬拿來當尋找奧丁的媒介。
托爾很火,看看被捆在地上、一千五百年前家裡收養來的弟弟,一拳頭揮過去,帶起好大一陣風。
大概終究沒有真打,否則洛基此時此刻也不會這麼氣定神閑地坐在這裡跟托尼互懟。
他們兩個互懟,尷尬的只有兩面夾心的托爾。
小面團在爸爸懷裡掙脫無望,漸漸地也服帖了,挪一挪屁股,坐在托尼的手臂上,揪著衣服保持平衡,聽大人老跟地上那個說話,好奇地用大眼睛來瞧洛基。
洛基也在看她,看著看著,微微狹了眸。
詭計之神這個動作越發使托尼冷臉,托爾恰好在這時候過來,試圖用委婉些的語氣說可能要再在這裡待多兩天,一看臉色,知道希望不大,後半截的話正准備咽回肚子裡,卻聽托尼冷冷道:「好啊。」
「那我就把他隨便丟……」托爾應到一半,突然反應,面露愕然,「什麼?」
要說托尼·斯塔克不能容人,未免太曲解了他本人。
但對方是洛基,容忍的方式也就特別些。
托爾抱著雙臂,腰杆挺直地站在別墅某間特意清空了的小房間裡,瞧著自己的弟弟被牢牢固定在牆面上。
洛基的手腳腕都桎梏在厚重的金屬銬裡,連轉動的空隙也沒有,嘴上戴了枷,說不出話,腰部還有個小型電擊裝備,掙扎的幅度大些都會渾身酥麻。
「房間裡有紅外線,還有隱藏的麻醉槍。」托尼用手指一指天花板,顯然樂見洛基這麼一副砧板魚肉的模樣,好整以暇道,「如果想睡覺,可以把你在牆面上打橫。這是貴賓級待遇了。」
洛基臉上總算沒了欠揍的笑容。
他靜靜聽完托尼的話,還算非常冷靜,綠眼珠轉到左邊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
要麼說是哥哥。
托爾被他這麼一看,竟就知道他想做什麼,雖然很不願意管,猶豫一下,還是沒好氣地道:「他有話說。」
「關我什麼事。」董事長面無表情道。說完就轉身出了房間。
托爾在原地躊躇一下,見洛基眼神漸漸哀傷起來,揣測他說不定真有什麼重要的話說,或許還跟奧丁有關,到底往前兩步,抬手摘了弟弟口中的枷。
雷神板著臉:「說吧。」
洛基短時間內被封了口舌,又短時間內重獲自由,張嘴深深吸進一口氣,才格外苦惱地道:「哥哥,你們這麼銬著我。萬一我想上廁所……」
這話沒說完。
「廁所」這個詞一出,枷就被瞬間黑臉的托爾強硬塞回他嘴巴裡。
「我還能指望你點什麼?」他問。
問也不是為了個答案,他再不打算浪費時間,轉身出了這個屋。
小團子在外頭吃飯。
那沒一點兒的手為了生活,已經漸漸地能夠熟練些握輔食勺,在吃東西這方面上,黛茜總要比見過的同年齡幼兒那麼厲害一點點。
從維徹斯特到曼哈頓的一路,只在醒來之後喝了一奶瓶的果汁,再不讓吃飯,這小的又要委屈地哭起來。
於是弄了湯和壓得綿綿的土豆泥給她,保姆不在,做不了太精巧的營養餐。
所幸她對家裡的飯不太挑,爸爸做的飯一樣吃得很香。
吃完飯,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忙,給她洗個香香的澡,用綿軟的飛鼠睡衣包了,放在玩具房自己玩耍。
小小一只在世界地圖毯上快樂地打滾。
這周末出門之前,爸爸給買了新的玩具彩虹小馬,黛茜還沒有玩過,滾完拖著粉粉的飛鼠尾巴,邁著小胖腿去小房子款式的玩具箱裡找。
但還沒走前,先看見放在牆根的大玩具箱旁邊,漸漸地凝出來個高大的黑影。
險些成了嚇寶寶的恐怖片。
黛茜未必有多害怕,等到發現那黑影顯出真面目,是今天在家裡見過的人,就更加不怕,只是站定在那裡,兩只小手握著,好奇地看他。
洛基懶洋洋靠牆站著,與這小的對視,嘴角輕輕一勾。
第50章
這麼笑, 顯然不是出於對小孩子的喜愛之情。
洛基不是個喜歡小孩的人。他自己當小孩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變成蛇當誘餌,吸引哥哥托爾過來拾取。
等人到跟前, 知道惡作劇得逞, 瞬間恢復了原形,拿著小刀就捅他哥哥的腎。
仔細算起來,雷神活到現在已經一千五百年, 被捅的次數多得令人咋舌,身體還如此健壯,也是非常不容易。
此時此刻,如果斯塔克家做大人的在這裡,洛基恐怕早吃了一記冷冷的電弧脈衝炮, 哪還有時間瞧著黛茜笑。
但他有恃無恐。
詭計之神並未逃脫鋼鐵俠的重重束縛,無論是誰, 推開小黑屋的門看, 都能瞧見鐐銬銬著的洛基在悠然自得地彎唇微笑,享受難能可貴的獨處時光。
站在黛茜面前的只是個魔法幻化出來的虛影。如果他有意隱藏,連無處不在的賈維斯也未必能覺察。
畢竟科技這種東西,能夠串聯所有的計算機, 卻未必能夠滲透魔法。
小團子仰著頭看洛基,漸漸看得有趣起來。
她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但似乎很喜歡他這樣笑, 也跟著舒展了眉眼,踮一踮小腳,慢慢走過去, 到玩具箱裡翻出彩虹小馬,輕輕撫摸一下馬瑪麗蘇顏色的鬃毛。
「你是托尼·斯塔克的女兒。」洛基保持那個懶懶靠牆站著的姿勢,不打算動一動哄她,放輕了語氣,自言自語似的,眼珠卻轉,「長得一點都不像。」
他語氣裡帶點咬重了的惡意,說出來慢條斯理:「恐怕是隔壁老王的孩子。」
見黛茜一面玩小馬,一面還要瞧自己,他伸出手去,手指勾勾,誘道:「你說是不是?」
黛茜看他伸手,以為是要自己剛拿出來的小馬,臉上頓時非常地不舍。
到底還是個寶寶,對新玩具的占有欲作祟,跟面前這個大人也不非常熟,她看看他,再看看馬,還是沒給,小身子扭到一邊去。
洛基臉上的笑意漸漸就消失了。
他不笑,未必因為生氣,真正的身體不自由,幻化出來的這個形體觸碰不了人,嚇嚇小孩子還是綽綽有余。
可惜即便他板著臉,小雛菊也不怕。
她正低著頭在按彩虹小馬的鼻子,發現這是個開關,按下去,小馬頭上的獨角就會發亮,新鮮得很,哪裡顧得上看只會說些她不懂的話的邪神。
洛基好浪費表情。
他心頭掠過幾分百無聊賴,正要說話,突然覺得余光裡一撇紅,再看時,門口幽靈般多了一條人一樣直立的紅鬥篷。
說他可怕,那空蕩蕩卻還有形體的鬥篷更可怕。
黛茜一轉頭也見著了門口出場詭異的魔浮鬥篷,非常高興,一瞬間將還在角落裡獨自寂寞的洛基拋去天那麼遠,抱著小馬就屁顛屁顛地跑了,到鬥篷跟前,把新玩具捧起來給看,紅紅的嘴巴張著,笑出小小白白的乳牙。
看來老父親買的這玩意兒真很對她的心意。
鬥篷往常都很買賬,也願意陪這小的玩,此刻卻一反常態,四個小角角繃得很直,領子高豎,像拉滿繃緊了的弓弦。
下一秒,它就成了弦上突發的箭,嗖一聲彈射出去,刮在空氣裡,獵獵地有風。
洛基倒從鬥篷一蓄勢待發就看出是衝著自己來的,悠閑地一挑眉,沒有半點兒要閃躲的意思,張開臂膀,一副任由蹂躪的模樣。
然後瞧著鬥篷衝過來,直直穿破了肚腸,撞在身後硬邦邦的牆壁上。
「蠢貨。」他一聲嗤笑。
雷神那樣直接的脾性和思考方式,家裡收養來的弟弟跟他一同被奧丁養了一千多年,卻成了絕頂奸詐的,用眼睛一看就知道鬥篷是為著保護黛茜,剛剛還覺無聊,現在起了玩心,低頭瞧著還穿在幻影之中的那抹紅,往前幾步,作勢要去碰碰地上天真無辜的小團子。
鬥篷一團火蹭蹭就冒了起來,翻卷成朵大紅的龍卷風,或者叫鑽頭更恰當些,三百六十度回旋來扎他,將好好的一個幻影卷成了波光碎裂似的像素。
但碎出去的形體很快就能恢復原狀,洛基看它不過像看個跳梁小醜,說得更輕蔑些,因為對方是鬥篷,連個小醜都算不上。
鬥篷很快發現這個阿斯加德神祇的幻影免疫一切物理攻擊,很是懂得隨機應變,趕緊地撲飛過去,在他碰到黛茜之間,把綿軟的小團子從頭到腳、鋪天蓋地地蓋住了。
黛茜的世界裡突然天黑,聽得她在裡頭傳出悶悶的一聲驚叫,卻不是害怕,是覺著好玩。
矮矮的小身影一蹦一蹦,鬥篷的四個角也跟著一掀一掀,像個在水裡上下顛簸的紅色胖水母。
正在這時,走廊裡傳來陣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分明是要到玩具房來看寶寶。
鬥篷如果知道什麼叫欣喜,現在就該感到欣喜,往上一撥,像個人翻起了身,無比得勢地轉去看洛基。
洛基正往後退。
後退歸後退,看過來的眼神還是一樣令人不舒服,毫不掩飾他的挑釁,不要說人,鬥篷瞧了都想捋起袖子揍。
於是老父親跟外頭那兩個打算繼續蹭吃蹭喝的人談完話,走進玩具房來打算抱女兒回去睡覺,一踏進門,卻看見史蒂芬的魔浮鬥篷在啪啪啪地對著牆根大扇特扇。
「……」
托尼的眼神就變得有些古怪。
黛茜的新玩具沒有玩夠,被爸爸抱到了大床上,一手拿奶瓶,一手還在撥彩虹小馬的鬃毛。
大眼睛睜得圓溜溜,一點睡意都沒有。
托尼無心睡眠,心裡有事,雖側著身體在看女兒嘴巴一動一動地喝奶,眼神卻不知飄到哪裡去,漸漸有了灼人的熱度。
洛基就在這個別墅裡,想起從前的事情,他到底不是那麼高興。
史蒂芬找這麼久,始終找不到奧丁的蹤跡,推測眾神之王那頭出了變故,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托爾沒辦法帶著洛基返回阿斯加德。
「賈維斯。」托尼突然出聲。
智能管家應得很快:「我在。」
「看好洛基。」托尼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旁邊的小女兒滿心想玩小馬,忘了嘴巴裡還含著奶,翻轉過身去,不知怎麼咽的,喉嚨裡一咕嘟,嗆得直咳嗽,咳出來都是顫顫的奶音。
老父親於是把這只小飛鼠抱起來拍拍背,順帶著無情地把小馬沒收,放到了床底下。
黛茜顯然不肯,在臂彎裡扭來扭去。
後來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家裡這個小的哄睡。
夜已經漸漸地深了。
那濃濃的暗藍吞吃了星子,翻騰出股沉沉的、催人入眠的黑來。
別墅裡很安靜,唯獨一個人還睜著眼睛,半點兒睡意都沒有。
托爾獨自在客廳裡喝酒,拿足足有他胳膊那樣壯的啤酒杯,仰頭灌下去,溢出的酒液打濕了胡子。
他喝完整整一大杯,才慢慢起身,去了關押洛基的小黑屋。
開關「啪」一下響,驟然亮起的光白得刺眼,出現在眼簾裡的洛基也是皺著眉,沒在睡覺,等適應了這個光線,做弟弟的看過來,彎唇笑道:「你失眠了,哥哥。」
「我到現在,也還是有那麼幾個瞬間以為自己在做夢。」托爾道。
他用手一指對面笑眯眯的弟弟,臉色很不好看:「這是你假死的第二次。把父親丟到地球,自己坐上阿斯加德英靈殿裡的寶座,結果現在父親不知所蹤。你當初做這件事情,內心沒有過哪怕絲毫的波動嗎?」
假死不是個好習慣。
洛基演得順手,只有托爾每每入戲,每次都當真,每次都被現實嘲諷。
第一次假死,在洛基發現他自己是冰霜巨人後裔的時候,當然那會兒他就想取代自己的哥哥,出發點或許還是單純的——想博得父親奧丁的認可。
但終於沒有。
然後洛基就「死」了。
現在舊戲重演,做演員的這位臉上平靜得很,答托爾的話道:「當然,波動得非常劇烈。我高興得不得了。」
托爾舉起拳頭。
這次真揮了過來,揍在洛基臉上,將他臉打偏過去。
洛基吃疼,微微地眯了眼睛,轉回臉,伸舌舔了一下嘴角,眸光一閃,問:「那如果奧丁找回來,你會原諒我這次無心之失嗎?」
他頓一頓,補充道:「我沒想到那家養老院會拆遷。你看,我還是盡力給他找了個好的生存環境,哥哥。」
「原諒你?」托爾一拳下去,非但沒有消減怒火,因為好弟弟的添油加醋,那叢火燒得越發旺盛,以至於他生氣到一定程度,反而笑起來,咬牙切齒道,「除非你再死一次。」
悠于 2020-3-8 11:20
第51章
洛基就安靜了須臾, 面上的笑容一瞬間收斂,成了無表情的。
托爾脫口而出的言語有了傷人的棱角, 扎在他心上, 也不知究竟會不會疼。
大概不會。
因為洛基的無表情不過是眨眨眼間的事情,一忽兒他又笑起來,好像比剛才用話刺激自己哥哥時更愉悅, 綠眼睛彎著,放輕了聲音道:「你這麼說,我好難過,托爾。」
「是嗎。」托爾忿忿地轉過臉去不看他,眼裡一股悲哀上來, 強行地壓了下去,「你真在乎嗎?你也不會為了這個去死……在你心裡, 大概沒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
洛基把頭往牆上一靠, 懶懶道:「你又知道了。」
「反復經歷這麼多次欺騙之後,我就算再愚鈍,也該看清楚些東西。」托爾道,「等找到父親……」
找到父親之後要怎麼樣, 他沒有說,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轉身道:「我出去了。」
洛基只瞧著他的背影。
托爾大步往前, 邁了幾步走到門邊,打算關掉房間的燈。
「哥哥。」洛基在身後突然又說話。
托爾腳步是停下了,怒氣未散地等著, 不打算再回頭去看他。
「我肚子餓。」做弟弟的道。
「關我屁事。」
生氣的哥哥再沒猶豫,大步出門,把房門砸得哐哐響。
他一開始進來的時候摘了洛基嘴巴上的枷,此時也忘了再給戴回去。
洛基舔舔嘴唇,終於去了總掛在臉上面具似的笑容,抬眼看看因為逆光而白得刺眼的天花板,覺得腰背酸痛,試圖動一動身體,果不其然觸動了腰上帶電的裝置,麻得肌肉繃直,連頭發絲都發顫。
托尼·斯塔克對他是一點兒都不客氣。
洛基輕輕「嘶」一聲,兩道眉擰在一處,等那陣渾身脫力的難受勁兒過去,才緩慢地從胸腔深處呼出一口氣。
這口氣沒能吹出風,卻把門呼啦一下又吹了開來。
托爾去而復返,腳下生風,紅披風在身後鮮艷地招展著。
他大手裡拿著半截撕開的法棍,過來塞在洛基嘴裡。
後來是等到洛基噎得半死把法棍咽下去,托爾再灌他點水,才又上了他嘴巴的枷,徹底將他拋回了黑暗裡。
「可以不關燈嗎?」洛基問。
他眼睛裡那一抹綠在燈光映照下亮得驚心動魄:「我不是很喜歡這麼黑。」
「不可以。」托爾道。
相當干脆地關了燈,這次出去,天亮之前再沒有回來。
屋子裡徹夜不眠的最終只有奇異博士一個人。
他借著子夜未過的那一段時間回了在紐約的聖殿,幾乎搬回來一整個書架,把房間朝著門的那一面牆塞得滿滿當當。
托尼要是看見,想必不會太高興的。
倘若他什麼時候心血來潮,想看看家裡這天晚上的監控錄像,還能看見許多靈異鏡頭,觀感更加不會好。
比如安安靜靜的廚房裡,空氣突然破了個洞,從洞中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打開冰箱門,拿了一罐氣泡水。
過沒一會兒,那只憑空出現的手又回來,再拿走一碟三明治。
食物的殘骸最終都能在史蒂芬·斯特蘭奇的房間裡發現。
當然,這段錄像最好也不要讓托爾看見。
雷霆之神白天被揪頭發已經揪得幾乎抓狂,要再知道自己半夜一面睡著,一面被恐怖片主角一樣出場的手悄悄剪去了一點頭發,可能衝過去用小錘錘砸奇異博士的胸口。
頭發要能發揮作用還好說,但連至尊法師本人也一籌莫展,低頭埋在書海裡翻大部頭,一邊翻一邊用手在空中畫法陣。
「他能到哪裡去?」史蒂芬眉頭緊成了一道鎖。
肩頭上啪啪啪,是鬥篷在用兩個小角角替他捶背。
「奧丁想見他兒子,沒有必要隱藏蹤跡,除非出了什麼意外,令他不得不這麼做。」
這話對托爾也說過,只是史蒂芬唯一一次見奧丁,奧丁並不多言,誰都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意外,嚴重得能威脅眾神之主。
這麼熬夜,幾乎沒有合過眼,第二天早上托尼起床的時候,就看見坐在客廳裡,背景顏色都黯淡了的史蒂芬。
「你對阿斯加德兩兄弟上心得令我驚訝。」托尼謔道。
黛茜還在小床上睡著沒有起,保姆也還沒來,他有許多閑暇的時間,足夠從廚房裡搬出咖啡機,慢慢地煮一壺濃郁香醇的黑咖啡。
咖啡粉是已經磨好了的,托尼將粉都倒進手柄槽裡,用工具壓一壓,才打開電源。
他身上還穿著睡衣,上頭印了寶寶熊的圖案,下邊是肥肥大大的短褲,脫了超級英雄的裝甲,這麼隨意的打扮,看著倒是很有種平民化的親切。
本來也沒有說富豪一定要穿什麼真絲睡衣。老父親穿這樣,他家裡的小女兒反而最喜歡,時常在他胸膛上兔子一樣臥著,剛開始長牙的時候,小手揪住寶寶熊的臉使勁兒咬,弄得濕濕一片。
「沒什麼好上心。」史蒂芬淡淡道,「事情不解決,洛基遲遲不回阿斯加德,我在聖殿一樣坐不住。」
「這樣是你,法師。」托尼揚唇一笑,將剛剛煮好、熱騰騰的咖啡裝了一杯,遞到史蒂芬跟前來。
史蒂芬看他一眼,伸手接過。
苦澀得令人昏昏欲睡的神經一下子活泛得不得了。
咖啡因真是個好東西。
小團子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也晚了些。
老父親在外頭吃早餐的時候,床上隆起的小被包才慢慢地蠕動蠕動,一翻翻出只奶味兒哄哄的寶寶。
那一頭淡金的小頭發亂著,四處打卷兒,藍眼睛裡盛著還未蘇醒的睡意,望著天花板,懵懵懂懂的。
然後瞧見搖籃床上邊有個站得很直的身影。
黑綠的戰袍,左肩鑲嵌了金黃锃亮的甲片,撥到後頭去的黑發發尾也翹翹地打著卷兒。
洛基不知是不是找著了研究小斯塔克的樂趣,三番兩次地過來看。
實際上,在這麼小一只沒睡醒之前,他的幻像也潛行在別墅的各個角落,逛來逛去地參觀,順帶連別墅主人早餐吃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惜吃了不是實體的虧,沒辦法在飯菜裡下毒。
然後發現團子又是一個人睡在臥房裡。
平常這個時候笨笨會在旁邊,但今天早上史蒂芬請它去打掃臥室,它就拿著掃把去了,十分盡心盡力,掃到現在也沒完。
黛茜看見洛基,骨碌地爬起身坐著,在那裡軟軟的一坨。
在做出別的反應之前,先張開紅紅的小嘴,打個呵欠轟走瞌睡蟲,閉上嘴巴時,大眼睛裡已被動地積了一層薄薄的眼淚。
這眼淚起先是因為自然而然的生理反應,等她在那裡坐著,左看右看也沒看見爸爸,再收回視線來一瞧,洛基正盯著自己情緒莫辨地微笑,不知道為什麼,一撇嘴就哭起來。
詭計之神臉上的笑容登時消失得一干二淨。
小雛菊寶寶扶著搖籃床的欄杆借力,搖搖晃晃地用小胖腿支撐著站起,小小聲嚷了句「媽姆」,仍然傷心地自顧自掉金豆豆。
等眼淚淌在臉上,濕乎乎的難受,她還懂得自己用小手擦一擦。
曾經幻視在的時候,她也是剛睡醒,房間裡照樣沒有爸爸,卻不見這樣哭。
當然斯塔克父女跟幻視的關系比跟洛基親近了不是一星半點,前者的分量有大像那麼大,後者就只剩了大像長鼻子的其中一個鼻孔裡的一根毛。
如果大像有鼻毛的話。
那一點兒也不是親近,是托尼一看見就恨不能上手揍的討厭,在黛茜這裡或許還能中和一點點,但現在她這麼哭,想也知道是暫時中和不了了。
「你哭什麼?」
洛基居高臨下地抱臂看她,臉上非常嫌棄。
這嫌棄裡還帶一點發現新大陸之後的諷刺——他聽見從黛茜口中傳來的淚意滿滿的「媽姆」,也知道這小的並沒有母親,叫的是誰自然不言而明。
果然過不了多久,才把三明治吃了一半的老父親就推開臥室門走了進來。
黛茜站在床邊直彈,面團似的小手擦了幾回眼淚,已經擦得濕漉漉。
托尼抱起她,手臂托著小屁股,一觸碰就發覺紙尿褲鼓囊囊。
經過一夜,顯然積了不少的儲備,包在那裡,讓寶寶非常難受。
想一想,黛茜剛才哭,也不完全因為討厭洛基。
洛基要能知道,臉就不至於那麼臭。
他昨晚明明就想嚇小孩,黛茜一哭,反而又不爽自己在剛睡醒的幼兒眼裡形像可怕,嘴唇抿得緊緊,白眼不知道翻了多少個。
他曾經將自己看作小孩子睡前童話裡可怖陰暗的怪物,但真被別人當做怪物,感受又截然不同。
誰不喜歡光呢。
大壞蛋也喜歡光。
只是對於地球人來說,他壞得不是一星半點,簡直要一人一刀才感覺過癮。
黛茜被爸爸抱出去,交到保姆手裡,脫了連體的飛鼠睡衣,放到小小的澡盆洗屁屁。
等身上處理得清清爽爽,她眼淚早不掉了,小肚子扁扁,高興地讓大人系上圍兜,跑到餐桌邊等著吃飯。
今天早上保姆蒸了嫩嫩的雞蛋,放在碗裡,用小勺子挖著喂黛茜吃。
團子歡喜地張大嘴巴,含了一口,把臉頰塞得鼓鼓。
雞蛋裡還加了切得細碎的菠菜,搭配著營養剛剛好,想到這小的胃口比一般孩子更大些,還准備了一點肉泥和半個小香蕉。
史蒂芬已經吃飽,正用餐巾擦拭嘴唇,准備離席。
他身後的鬥篷卻在關注黛茜吃飯,探頭探腦地,躍躍欲試的樣子。
做斯塔克家的保姆也很不容易,除了高學歷,要點亮各種家務技能,還得有過硬的心理素質。
比如現在,被一個鬥篷在後面輕輕地拍打肩膀,也要有禮貌地轉過身去問什麼事情,而不能驚嚇得一失手將寶寶的飯摜到地板上。
溫蒂一開始看見會飛的鬥篷很驚詫,托尼說那是高科技,她看的次數多了,也就見怪不怪。
鬥篷也想喂黛茜吃飯。
它拱著手請求,溫蒂不是不願意給,看坐在餐桌對面的董事長一眼,發現他正托腮好整以暇瞧著這邊,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猶豫一下,把碗和勺子給了鬥篷。
魔浮鬥篷把餐具拿得像模像樣。
小團子在寶寶椅裡高興得不行,伸長了小手,想來抓抓鬥篷,鬥篷捏著小角角,小心翼翼舀一勺雞蛋喂過去,她也肯吃,好像比保姆喂還要吃得更香些。
可惜只喂了一口,鬥篷的捏著的角一滑,手上的碗就飛出去,摔在地上,連同雞蛋一起魂飛魄散,死無全屍了。
黛茜低頭去看地板。
她抓一抓手,知道早飯沒了,再看失手打了碗的鬥篷,早團成一個球,灰溜溜躲到史蒂芬身後去。
在這種時候它就很知道誰才是自己的主人。
「我女兒今天早上吃不了飽飯。」托尼看看史蒂芬有些僵硬的臉,並不生氣,指著鄰座的法師,慢條斯理道,「你賠碗。」
魔浮鬥篷大概這輩子都別想喂黛茜飯吃了。
這些人都用完早餐,托爾才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發起床。
洛基仍然被關在小黑屋裡,托尼不願意去看,史蒂芬沒有義務管,到底還要他去看看過了一夜,他的好弟弟有沒有想方設法從桎梏中逃脫。
還好沒有。
洛基被鎖了一整晚,半夜還跟托爾說那麼些話,進去看他的時候,他正閉著眼睛在睡覺。
想來不是真的在睡覺。
上午溫蒂帶著黛茜在房間裡面玩,因為這個小的早餐少吃了半碗蒸雞蛋,肚子漸漸餓起來,還不到飯點,扒著她的裙子要點心吃。
「吃蔬菜餅干,好不好?」溫蒂問,「不甜的。」
黛茜聽見餅干,連連點頭,抱著彩虹小馬嫩聲嫩氣地說「要」。
但保姆離開房間去拿餅干的那麼一會兒,洛基就又出現了。
真是陰魂不散,別墅魅影可還行。
這位魅影盤坐在地上,離黛茜很近,見她瞧了自己不像早上那樣害怕,反而笑起來,跟著彎唇笑一笑,手指頭伸過去,戳她的額頭。
能戳到才有意思。
現在不過是一道幻影穿過去,成了散開的光。
「說起來,你連母親也沒有。」邪神笑眯眯,「好可憐。」
小團子瞧他這麼坐著,有樣學樣,也把小胖腿盤了,面對面坐在地板上。
她手裡的彩虹小馬還是護得緊緊,不肯讓出去。
「你想要什麼樣的母親?」洛基又戳她一指頭,其實就在戳空氣,卻不厭其煩。
他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全阿斯加德最好也最尊貴的母親,是神後弗麗嘉,她教他法術,也不像奧丁那樣,總是偏心托爾。
弗麗嘉現在已經化作了天上的星辰。
黛茜似懂非懂,只顧盯著他看,並不懂得回答。
要回答也回答不出幾個詞來。
洛基自問自大,抬眼想一下,笑容裡就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伸手一撫臉,再放下來的時候,就成了托尼的面目。
如果現在老父親在場,看見他變的臉,想都不想就能衝上來揍人。
洛基變的是女裝。
試想想,在鋼鐵俠精修了胡須的臉上塗口紅、畫眼影、妝化得還十分惡俗,怎麼看怎麼慘不忍睹。
男人看了要沉默,女人看了要流淚。
對於黛茜來說,這完全不是平常的爸爸。
她軟軟的小身子一時間僵硬起來,目露震驚,很快這震驚就成了帶點猶豫的試探,往前探著手,想摸摸看是不是真的老父親。
洛基坐在那兒巋然不動,任由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從她表情的變化裡終於覺出點趣味,挑著眼梢道:「如果變成這樣子,你該叫他爸爸,還是媽媽?」
他想起自己的實體還被托尼·斯塔克重重桎梏地銬在小黑屋裡,咬字就有些重:「不過他顯然早已經做慣了母親,你改口叫爸爸,恐怕還覺得不舍,對不對?」
這話說得毫無根據。
黛茜自己摸不著,看看小手,再看看女裝的老父親,漸漸很有些懷疑人生,反而伸長了耳朵,聽洛基說話。
想從說話聲裡分辨真假,但他明顯也是用的托尼的聲音。
洛基頂著女裝大佬的這張臉,自顧自談論小團子母親和非母親倒是講得很歡,漸漸忘了跟前坐著的這一團。
直到黛茜輕輕地動一動,眼睛盯著他唇形——這是她學話時常有的一個小習慣,總要看看別人怎麼說話。
她向來是個很聰明的寶寶。
於是下一秒,邪神就聽見跟前這一團有樣學樣地,輕輕跟著說了一句「爸爸」。
第52章
黛茜說得很輕, 小嘴吧嗒的,如果沒認真聽還不知道說的什麼。
洛基聽力一貫很不錯, 即便現在是個幻影, 魔法加持,照樣把風吹草動聽得清清楚楚。
所以自然也聽著了她的「爸爸」。
女裝鋼鐵俠的臉色瞬間微妙起來。
他自然不是高興——這小的並非真在叫人,不過反復聽見了這麼個詞在學舌。
但她圓溜溜的大眼睛正瞧著他。
那白嫩的小手拍拍地板, 她自己覺著好玩,低頭慢慢地又嘀咕一聲「爸爸」。
懷裡的彩虹小馬溜了出去,她拿起來,往這個奇怪的爸爸手上塞。
可想而知,如果真爸爸知道這件事情, 洛基也不必再過被束縛全身動彈不得、蹭個癢癢都要遭受電擊的苦日子,鐵板烤神祇的滋味也是很好的。
洛基並不很擔心被鐵簽子串起來在火上慢慢地烤。
他咀嚼黛茜口中的一聲爸爸, 也不知想什麼, 臉色越來越奇怪,原本還伸著手去戳她的額頭,現在慢慢縮了回去,維持著個僵硬的盤坐姿勢, 像高僧入定時走了火入了魔。
不是高興,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小雛菊寶寶見女裝的爸爸坐在那兒, 不應自己, 改坐為爬,吭哧吭哧地爬過去,想再摸摸洛基的衣角。
她的爸爸變得透明了, 用手摸也摸不著。
只是那只小手顫巍巍地伸過去,還沒等觸碰到,就瞧見跟前山一樣坐著的大人身上褪了一層金光,像變魔術一樣,瞬間改頭換面,換成了詭計之神的真面目。
黛茜馬上警惕地用左手抱了右手,往後坐回去,連帶著彩虹小馬也重新抱在了懷裡。
這個區別對待一點兒都不委婉。
洛基垂眸往下邊一瞥,已經是收斂了剛剛的古怪表情,唇邊漾起一點笑意來,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
他確實是不懷好意。
黛茜警惕,反而令他更從容些,手指對她勾一勾,道:「再叫一聲。」
黛茜只是看他,撇撇嘴,什麼話也不說。
洛基還要再說話,但每每關鍵時候,總要有旁人打斷。
溫蒂總算在在外頭找著了黛茜經常吃的蔬菜小餅干,斯塔克父女周末出門去維徹斯特之前,她還好好地收在了櫃子裡,今天去找卻發現沒有,才浪費這麼多時間。
她大概沒機會知道小餅干是被半夜不睡覺搜羅東西吃的至尊法師挪了位置。
保姆拿著餅干走進來,一瞬間眼花,似乎瞧見小團子跟前坐著個人影,嚇得腳步一頓。
然而定睛看去,又什麼也沒有。
是錯覺,她想。
黛茜一聽見餅干在袋子裡晃蕩的聲音就飛快地撐著地板站了起來,短短的手腳無比靈活,骨碌碌地跑過去,還沒等吃著,先伸舌頭舔舔嘴巴,饞得不行。
溫蒂給她打開袋子,小小的一只還在下頭直踮腳,要自己拿。
等滿袋的餅干都放到眼前,彩虹小馬在團子心裡就暫時失了寵,左手伸進去,拿了一個還沒巴掌大的不規則餅干,右手再伸進去,還拿一個。
她不貪心,不像猴子要抓一大把,這麼左右手相互合作地,吃得居然很快,托尼在外頭忙完他自己的事情,走進來看一眼女兒時,家裡這個小的已經吃了十來個。
溫蒂想收,黛茜還不舍得,分出了一只辛勤工作的小手去拉保姆的衣角,好再慢慢地拿出一個。
她是滿心歡喜,但出現在門口的老父親,這種情境之下向來有個「不行」的口頭禪。
然後果然聽見了「不行」。
團子一看見托尼,下意識想起剛才穿女裝的那個爸爸,迷茫地回頭望一望。
女裝的老父親已經消失不見,跟前這個穿著正常衣服的卻要管她,她心裡知道,著急忙慌地把餅干往嘴裡塞。
餅干放進嘴,她還想在爸爸說不的邊緣試探,小手快快地伸進袋子裡,要拿最後一個。
可惜這回如願以償不了了。
黛茜反應很快,托尼的速度也不慢,最後一個小餅干眼見拿了出來,離嘴巴還有一點點兒的距離,偏偏就差這一點點的距離,被半道截了胡。
「零食不可以吃太多。」無情的老父親大手裡握著那小小一截子胳膊,眉毛一挑,挑出些好整以暇的意味來,「我說過。」
他一面說著,一面打開小女兒緊握的拳頭,拿出餅干,沒放回袋子,很自然地放到了他自己的嘴巴裡。
小雛菊跟著悄悄地張了張嘴。
只吃到殘留著餅干余香的空氣。
但爸爸吃她的零食,她向來是肯的,小小一只平時給大人投喂慣了,偶然幾次,覺出些投喂大人的樂趣,舔舔嘴巴,雖然意猶未盡,看托尼的時候還是眉眼彎彎,很高興的樣子。
她還要用小手去扯開爸爸的嘴唇看是不是真吃得干干淨淨,腦袋探著,嘴裡道:「媽姆。」
「出去喝水。」
托尼把她一抱。
抱起來那一瞬間,聽見黛茜咕嘟出的下一句:「爸爸。」
老父親就在原地站住了。
他不必懷疑是自己耳朵出錯,溫蒂在旁邊也聽得清楚,早詫異地張大嘴巴。
就她在董事長面前張嘴巴的弧度,足夠看出這是個不打算借保姆上位的姑娘。
托尼低頭去看黛茜。小小的女兒正在揪著他衣服上的寶寶熊玩,臉蛋嘟嘟,並不知道剛才在真爸爸面前叫了爸爸有什麼了不起。
在她心裡,爸爸大概跟杯杯沒什麼區別,再近一些,跟媽姆也沒多大區別。
托尼笑了一下。
那楓糖色的眼裡一瞬間掠過的光,像在平靜湖面漾開一圈溫情的漣漪,令人心裡突然地一軟。
小團子覺得額頭上有溫熱湊過來貼一貼,伴隨著胡子扎扎的輕輕磨蹭,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爸爸在偷偷地啵啵。
但她興奮地抬頭去看,老父親早又換了一副無所謂的淡淡表情,抱著她去外面喝水去了。
客廳裡還擺了個專人送上門的盒子,說是羅德上校送來的生日禮物。
黛茜生日那天,他沒有空趕過來,在視頻電話裡捶胸頓足。
他還得在加州待多一兩個星期,因而今天也沒有辦法親自送禮物過來。
「一定告訴我她喜不喜歡。」上校在電話裡反復地叮囑,叫人耳朵都要起一層厚厚的老繭。
團子捧著奶瓶在喝水,看見爸爸去抽開禮盒上的絲帶,好奇地跟著過去一起看。
軟軟的幼兒餅趴在了茶幾上。
禮盒很低調,拆開之前,托尼還以為裡頭會是個娃娃——羅德是往斯塔克家送娃娃的專業大戶,憑著一個直男伯父的標准,買給小女孩的玩具除了娃娃還是娃娃。
每次的娃娃長得不一樣罷了。
所以盒蓋打開的時候,瞧見裡頭的東西,托尼還有些驚訝。
是個用珠寶綴著的金奶嘴。
羅德在黛茜身上倒是很願意花錢。
奶嘴當然不能裝在奶瓶上喝,至多放進櫃裡跟其他珠寶一起放著,但心意滿滿,黛茜瞧著也很喜歡。
她是想放在嘴裡吃一吃的,但爸爸這也不肯,擺在茶幾上看一會兒,讓笨笨捧著找個地方擺起來。
「上次買了個珍珠?」托尼突然想起上個月去過的拍賣會,「隨手放在倉庫了……一起拿去擺著吧。」
他這麼一隨手,隨的是嘩啦啦的美金。
托爾沒有一起欣賞羅德的禮物。
他正臉色臭臭地拿著飯,去給自己被關小黑屋的弟弟。
但看洛基那雙口枷之上還微笑著的眼睛,想想摘了他又要不甘寂寞地說些氣人的話,頓時就不是很想讓他吃東西。
想是這麼想。
過沒一會兒再去看,洛基已經半主動半被迫地咽下嘴裡干干的面包,十分享受阿斯加德大王子的伺候,眯眼道:「我要水,哥哥。」
他已經被這麼鎖了將近一天,沒有活動過,身體其實越來越不舒服,面上還跟沒事人一樣,半點兒軟都不露。
這邊正等著哥哥再把杯子送到嘴邊來,洛基余光裡什麼東西一晃,抬眼望去,發現房門並沒有關,從門外正慢悠悠地走過一只托著東西的機械手臂。
機械手臂本身沒什麼稀奇,它托著的珠寶也沒什麼稀奇。
唯獨一樣東西引起了洛基的注意。
是在羅德送的寶石奶嘴旁邊,一顆圓溜溜的珍珠。
洛基瞧著瞧著,忽然眯起眼睛。
「怎麼?」托爾問。
他一抬頭發現弟弟神情不對,憑著以往的經驗,神經一跳,疑心這家伙要搞事,跟著往外頭看了一眼。
機械手臂笨笨正正好完全走出眼簾。
洛基淡淡收回眼光,笑起來,道:「沒什麼,哥哥。」
第53章
史蒂芬的努力終於有了成果。
在不知第多少次取托爾頭發當作雷達搜尋奧丁無果之後, 他由虛空盤坐的姿勢緩緩改成了腳踏實地,抬手撫一撫因為忙於使用魔法而疏忽了修理的胡須, 若有所思道:「也可以換個思路。」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已經走出房間,低低的聲音傳進在客廳帶寶寶的托尼耳中。
但真有些小聲,托尼聽得並不清楚, 隨口一問:「換什麼?」
「換個思路。」史蒂芬看換過衣服、此時正光鮮亮麗的老父親一眼,目光在托尼亮晶晶的嶄新的腕表上輕飄飄滑過,像葉子過水,風去不留痕,將剛才的話重復道, 「找不到奧丁,可能因為他在地球上隱藏了自己, 不願意被找到。」
他戴黃皮革手套的手轉而按了下額角, 仿佛再按一按,能像擠壓海綿那樣擠出許多的新念頭:「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他已經不在地球。」
托尼沒什麼反應。
他並不很關心眾神之主的去向,彎腰用大手牢牢鉗住了滿屋子撒歡的女兒,給她泡泡小裙子外頭加一件薄薄的外套。
天氣轉涼好像是一瞬間的事情, 一陣風刮過,溫度說變就變。
去年的紐約在這個時候還相當炎熱。
溫室效應一年比一年嚴重, 氣候也開始反復無常起來。
托尼·斯塔克還是很注重環保的。
復仇者大廈的前身斯塔克大廈剛剛建成, 用的就是海底反應堆的供能,低碳又清潔。
他這會兒更注重家裡這個小的的感冒預防,捉住黛茜像捉住一條滑溜溜的魚, 開始還亂扭,後來捉到了懷裡頭,握著嫩嘟嘟的小胳膊往衣袖裡穿,她才終於漸漸地安靜下來。
當然,能有這種安靜,坐了電梯上來的哈皮要占一半的功勞。
托尼今天有空,家裡又關了個令人討厭的邪神,他眼不見為淨,想帶著黛茜去公園裡散步。
綿軟的小團子乖乖偎在爸爸懷裡,給穿上了外套。衣袖比手臂要長些,小小的手指在底下一動一動地鑽。
「那麼。」托尼拾掇完女兒,發現沒回史蒂芬的話,抬眼望站在陽台前看風景的奇異博士,咳嗽一聲清嗓,道,「不在地球又怎麼樣?」
「不在地球,那就不歸我管了。」
史蒂芬這個回答聽著有些無情。
「既然如此,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的答案能更確切些。」
托尼再給黛茜戴個草莓貝雷帽,帽子頂上還帶個綠綠的蒂。
不是每個富豪都喜歡當長期的免費房東。尤其家裡還住著洛基。
沒有把他打包發往垃圾處理廠進行填埋處理,托尼的容忍度已經算相當好。
團子在地上拖行出門要用的媽媽袋,直拖到了電梯口,爸爸的話才講完。
她脖子上掛著塊巴掌大的小牌牌,是上次老父親埋頭在裝甲育兒室裡工作幾天的成果,一次也沒派上用場。
沒派上用場總歸是好事。
哈皮想要來幫忙拿袋子,越靠近,這小的就越用力拽包,緊張得不得了,像掰玉米的小猴子,又怕被抓,又想保衛媽媽袋,兩頭難取舍,拼命努力的模樣讓人看了好氣又好笑。
保鏢在原地哼哼地站住了,沒再把寶寶逼得滿地亂竄。
黛茜很高興。
她一旦不關注哈皮,就有時間去操心打開電梯門的按鍵。
能按到按鈕對於小雛菊來說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但好想法每每限制於身高,盡管她踮起了一雙腳,小胖腿因支撐了長時間而顫抖著,還是沒能夠著開關。
哈皮在旁邊看好戲。
自己夠不著不代表永遠夠不著,黛茜一回頭,本來要跟哈皮求助,一看他美滋滋恨不能抓一把瓜子邊磕邊看的表情,小嘴就抿著,什麼也沒說出來,眨眼間又跑,跑去揪爸爸的褲子,讓大人幫著開一開門。
托尼抱起她,使得大手托著的這麼一只能揮舞著胳膊,心滿意足地按來電梯。
斯塔克父女拋下家裡的客人,出門自己玩去了。
出門也好。
因為才出門沒多久,原本被鎖在小黑屋裡的大反派就暫時得了自由出來走動,戴銬的雙手垂放在身前,敲擊著腰間裝飾的金屬片,發出清脆而輕盈的聲響。
「他怎麼出來了?」史蒂芬一皺眉。
托爾在後頭,拿了一條繩子系住洛基的鐐銬,正滿屋子地遛弟弟。聽見史蒂芬問,板著臉道:「因為人性化管理。」
畢竟神不僅僅需要吃東西,吃完了還需要進行些必不可少的新陳代謝。
洛基忍耐到現在,膀胱不可以說不強大,等吃完了早餐,托爾收拾好盤子正要出去,他才開口叫住人,綠眼睛垂著,說話都頓時有幾分可憐起來:「哥哥,我憋得慌。」
於是雷神帶著自己的弟弟出來放了個風。
盥洗室裡的燈光白得有些耀眼,洛基面對鏡子站著,用手捧冷水洗臉,托爾跟著望了一下,大概確實是燈光折射,某個瞬間,他覺得鏡子裡洛基的輪廓有了重影。
托爾本能地伸手捏去捏洛基的胳膊。
手指觸碰到的肌肉很有彈性,跟他的是沒辦法比,但隔著衣服能感覺到體溫,不是虛無縹緲的幻像。
雷神現在都已經有了條件反射。
洛基站在那裡,並不躲閃,托爾要把他反鎖在盥洗室防止中途逃跑,他也相當配合,怎麼進來的就怎麼出去,沒有半點兒異樣。
唯獨在盥洗室裡的時間久了一點。
久是久,做哥哥的一敲門,他很快開門走出來,抬手整理整理衣領。
「自由的時光總是短暫。」洛基喟嘆道。
托爾示意他伸手,板著臉道:「你該懷念被關押在仙宮的日子。」
洛基笑而不答,配合地伸出手來,手腕一旋,隱藏了指縫間若隱若現的一點珠光。
第54章
這樣的自由對於洛基來說實在不可多得。
總感覺時間漫長, 但被關押在斯塔克的豪宅,前前後後也不過才兩三天。
托爾說得很對, 應該懷念仙宮大牢裡的生活。
至少在弗麗嘉的爭取下, 洛基還能保有一個王子的尊嚴和舒適,在牢裡看書喝茶,而不像現在這樣被全身束縛著, 連說話也不能。
洛基安靜了許多。
如果他的幻術不那麼厲害,保留些容易引人覺察的破綻,得知真相的雷神能即刻氣得七竅生煙。
他哪裡是安靜了,分明借著幻影,在別墅各個房間裡出入如無人之境。
最常去的是黛茜那裡。
溫蒂這兩天發現小團子獨立了很多。
她之前當然也是個獨立的寶寶, 自己一個人就能玩得很好,但爸爸在家裡的時候, 還是更喜歡跟爸爸待在一塊兒。
現在爸爸在客廳看電視, 黛茜也願意在獨自玩具房裡玩,玩得有趣,時不時還「咯」地一笑,顫顫的小奶音聽得人心都軟綿綿。
當然了, 其實不是一個人。
這話聽著非常驚悚,但小團子坐在那兒翻故事書, 顯出身形來的洛基只默默坐在旁邊看, 幾次嚇小孩無果,他覺著無聊,並沒有再做些幼稚的事情試圖傷害她。
托爾聽了史蒂芬的一番言論, 正猶豫要不要帶弟弟離開地球,去九大世界挨個找尋父親。
洛基聽他擔憂父親的言語,聽得想打呵欠,還不如看個幼兒翻書。
這個別墅裡會喘氣的生物裡,只有她看見他會笑。
更不要說黛茜·斯塔克還提供了個意外之喜,令他即便對這個小的即便談不上喜歡,也生不出討厭。
團子把童話書翻過一頁。
書是用布縫的,圖案很大,一頁才寫一句話,她不會讀,卻喜歡看上面畫的什麼。
洛基倚靠在牆壁上,把目光睞過去,閑閑地看她用手在書上拍拍。
黛茜扯弄扯弄那小王子布畫上的王冠,發覺扯不動,低頭「哦?」一聲,說話時紅紅的小嘴微微張開,滴了一滴晶瑩的口水。
邪神臉上就很有幾分嫌棄。
他「啪」地打個響指,引得聚精會神看書的寶寶抬頭來看,對她勾勾手。
黛茜拿著書高興地過去了。
「童話故事。」洛基看一眼書上畫的內容,綠眸裡浮上幾分輕蔑,「米德加爾德人的文明落後,不是沒有原因。」
他說著,眉頭突然一蹙,閉目做個深呼吸,大概因為被關小黑屋的真身不小心亂動又觸了電,正在挨過這一陣的難受。
黛茜盯著他,大眼睛一眨不眨。
她瞧得認真,以至於被漸漸恢復的洛基捉個正著。
小斯塔克。
要不是因為那個做鋼鐵俠的老斯塔克,他根本不用受這樣的苦。
洛基橫眉冷眼,硬邦邦道:「看什麼看。」
他再一呼吸,心知是遷怒,再看趴在腿邊的這個小面團,一臉天真,還不知道被他遷怒,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連再打下一拳的衝動都沒了。
「死不了。」他沒好氣地道。
小團子看他現在表情正常,又無憂無慮地趴回去看她的書。
講的是一個小王子在自己的星球上種玫瑰。
這是個系列的幼兒讀本,還有續集。
洛基說錯了一點。
盡管幼兒繪本簡化了許多內容,呈現出來的不過是個情節簡單的故事,但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裡的這本書,實在不能算童話故事。
它不是迪士尼,沒有那麼美好。
「阿斯加德水晶宮裡有一本非常厚的故事書。」洛基道,「裡面記著由創世開始的全部故事。」
他一說話,黛茜就沒法兒好好看書,總要抬頭來看看。
他未必需要她當聽眾,以手作墊,墊在後腦勺,望著天花板道:「弗麗嘉從來不看。但她永遠能講出不重樣的故事。托爾聽到開始學掄錘子的年紀,就不願意留在水晶宮聽故事。他腦容量不夠。」
「比起布倫希爾德的輝光戰績,耶夢加德四處禍害人的故事要有趣得多。它長在海裡,長得非常快。」
洛基居然還有立場嫌棄中庭人做的幼兒讀本沒有營養。
他自己講的故事分明更加幼兒不宜。從耶夢加德這條巨蟒怎樣長大,怎樣吃人,又怎樣學會用牙齒把骨頭剔掉,弗麗嘉講的還是和諧版,到他口中就成了限制級。
欺負黛茜聽不太懂復雜詞彙。
這個故事,洛基沒有講完。
因為才講了一半,身旁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下來的小雛菊寶寶一翻身,他低頭去瞧,發現她已經閉著眼睛甜甜入了夢鄉。
白嫩的手握成個拳頭,小身子一起一伏,整個兒攤開來,睡得很有安全感。
洛基面上的表情漸漸緩成了無表情。
他看地上睡著的寶寶,片刻,跟著躺下,雙眼一閉,消去了身影。
此時此刻,沒人知道有一艘飛船正整裝待發,要前往太陽系這顆深藍的星球。
出發地是個極龐大的空間站,居住著三千萬個生命體,彙聚了數量驚人的星球文明,得名「千星之城」。
停在碼頭的是輛編號為XB982的突襲者飛船。
一個穿著整肅綠軍裝的男人進了飛船的艙門,衣領上對開綴著四顆星星,在他的陣營,算個少校級別的人物。
他拐進飛船的休息室,出來時換了一身白T大花褲的打扮。
「美國人是這麼穿,對嗎?」他跟通訊器那頭不知誰對話,說著說著笑起來,一路進入飛船駕駛艙,躍進駕駛座,攤開臂膀系上安全帶。
「給我個坐標。」他道。
淡色眼瞳中倒映著操作面屏上無感情的數據,他手動輸入了一串數據,定位成功。
通訊器裡還在說話,大概與他想法相悖,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些,咳嗽一聲,適時打斷。
「聽著,我非常肯定。」他道,「那顆珍珠就在地球。」
第55章
「爸爸。」
黛茜趴在小木馬上, 綿軟的身子隨著木馬的擺動而一搖一搖,很是享受, 嘴巴彎彎, 正用嫩生生的小嗓音叫人。
她這個「爸爸」已經能說得很好,更好過跟在老父親屁股後頭含含糊糊喊「媽姆」的時候,愛拖長音, 叫得奶裡奶氣。
別墅二樓私人酒吧裡或坐、或站、或躺的三個大男人不約而同轉頭來看。
除托尼之外,都隨即臉上一僵,趕快把頭又轉了回去。
是條件反射。
這種條件反射的由來說出口叫人哭笑不得。
黛茜會叫爸爸當然是好事,只是不知怎麼學的,在她認知裡, 這個稱謂並沒有特指的對像。
換句話說,托尼可以是爸爸, 托爾可以是爸爸, 史蒂芬也可以是爸爸。
嘴上說說是一回事,然而她真活學活用,在飯後想讓雷神帶著自己玩,小胖腿追不上前頭蕩漾的紅披風, 情急之下吐出一聲「爸爸」。
托爾驚而回頭,見身後跟著一條小尾巴, 瞠目結舌地險些掉了下巴在地板, 下意識抬眼去看托尼,手一攤:「這跟我沒關系。」
老父親的臉霎時間黑得鍋底一樣。
史蒂芬只在餐桌邊吃飯,作壁上觀不置一詞, 瞧著雷神分辨的樣子,淡淡地彎了一下嘴角。
他這回笑別人,哪裡想到自己也有被坑的時候。
托尼第一次不管,黛茜下一次就又叫錯人,叫的是同樣留著精致小胡子的奇異博士。
叫是因為她想跟正給大老板捶背的魔浮鬥篷玩一會兒。
小小的寶寶當即被老父親捉了,放在高高的台子上坐著,被嚴肅地教育,爸爸全世界只有一個。
教育的話從黛茜的左邊耳朵進,又從右邊耳朵出,她喜歡托尼衣服上閃閃發光的扣子,用小手輕輕地撥弄。
可惜扣子很快被小氣的董事長用大手遮蓋了起來。他的聲音在頭頂上沉沉地響:「記住了嗎?」
團子仰頭來看,滿臉的懵懂。
「是要改。」托爾在旁邊忙裡偷閑地看好戲,托著腮悠悠道,「你知道,我是不介意,但對著陌生人叫,未免讓人覺得……」
托尼一眯眼:「覺得什麼?」
「愛是一道綠光……」
雷神被鋼鐵俠從房間打了出去。
嚴肅的教育不管用,晚上托尼捋起衣袖,難得親自在澡盆裡洗孩子,還聽見她張著紅紅的小嘴,對一捏就叫的橡皮鴨高興地「爸爸」。
他坐在那裡,垂眸不知想著什麼,看著也不像生氣,突然一伸手,將這小的軟嘟嘟的臉頰捏了一下。
澡盆裡的寶寶以為爸爸在玩,興奮地拍拍水,把他拍得一身濕漉漉。
這麼下去恐怕難矯正,以後養成習慣,托尼帶著黛茜出門,回來的時候頭上要長一片大草原。
但姜畢竟老的辣,托爾原本還做好繼續看戲當消遣的打算,誰知道沒過一天,黛茜的「爸爸」就蓋上托尼的戳,看見別的什麼人,一律不叫了。
「你把她洗腦了。」托爾道。
托尼聽見這話的時候,正把懷裡的面團哄睡,聞言嗤地一聲,轉身回了臥房。
小雛菊·斯塔克是個非常聰明的寶寶。
這種聰明體現在,只要拿個餅干哄,什麼東西都能很快地學會。
天真的小魚樂於上鉤,喊了托尼爸爸就有脆脆的小餅干吃,她嘴巴饞,想要吃多一點,在屋子裡亂竄地喊爸爸,以為會得到一抓一大把的小零食,高興地直蹦。
後來發現,唯獨跑到真爸爸面前叫人才給,兩只小手乖乖握了起來,眼裡亮晶晶,明顯是懂了。
懂了就高興,未免太早。
小團子學會什麼東西,向來舉一反三,一竅通透,剩余的兩竅無師自通,做出些令大人扶額的事情來。
她叫一聲爸爸,從老父親那裡得一個小餅干,放進嘴巴吃得興高采烈,屁顛屁顛地跑開去一旁玩。
托尼就看書。
看沒多久,余光裡多了一個呼哧呼哧奔過來的小身影,一看是他家裡養的這只,小手捧得高高,對他笑出小月牙,雀躍地道:「爸爸。」
「……」
托尼漠漠看她一眼,還是從餅干袋裡拿出一塊,放進那嫩嫩的手心裡。
這是個有育兒經驗的億萬富豪,黛茜就是吃了爸爸腦子轉太快的虧。
她吃掉這一塊餅干,玩著玩著又嘴饞,快樂地拖著彩虹小馬來找她的自助取餐機,還是那樣虔誠,恭恭敬敬叫一聲「爸爸」。
哪知道爸爸側身讓她看看身後空了的桌子——桌子上的餅干袋不翼而飛,還似笑非笑,學她從前的腔調一擺手道:「沒。」
小團子就懵了。
她爬上老父親的腿,探著頭使勁兒看,看到的只有桌面,又溜滑梯下,在桌子邊轉來轉去地找,還趴下去看看地板,真連個餅干渣子也沒找著,對著爸爸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有些想哭,大眼睛裡浮了一層濕潤:「沒。」
這麼想想,教孩子的過程是復雜了些。
但此時此刻喝著酒,聽女兒在不遠處撒嬌地叫爸爸,想必托尼心裡還是有些好好教育了的愜意。
黛茜自己在那裡騎馬,小胖腿一蹬一蹬,漸漸騎得沒趣,看大人都在喝東西,她自己也想喝。
托尼道:「去拿你的奶瓶。」
他這麼說,還沒等團子起身,史蒂芬肩膀上的鬥篷自動脫離,仗義地先一步去樓下拿了奶瓶。
還懂得按電梯,可以說非常人性化了。
等拿來了奶瓶,老父親給泡點奶,讓他的寶寶抱著咂咂地喝。
托爾仰頭將大啤酒杯裡的剩酒一飲而盡,剩了白白的泡沫在底下。
他長出一口氣。
這兩天,史蒂芬在地球上實在找不到人,托爾已經打算帶著洛基再回阿斯加德去找找。
想想看,把洛基關在阿斯加德,至少比成天綁在小黑屋裡要好得多。
「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托爾道,「再等一天,明天一早我就回仙宮。」
「再好不過。」托尼深表贊同,「我很願意讓你把你弟弟身上的那套行頭一起帶著回仙宮。如果下次還要來,可以考慮一下在紐約的魔法城堡。」
「是魔法聖殿。」史蒂芬打斷道。
托爾要走,沒有找洛基商量的意思。
作為這樁事故的始作俑者,邪神似乎也沒什麼發言權。
洛基在這件事情上不需要發言權。他當初把奧丁丟到地球上,到今天也沒有後悔過。
此時此刻,小黑屋裡黑黢黢,唯獨洛基心裡亮堂得很。
他閉著眼睛,手腕被銬,所幸手指還能動彈。左手曲成個拱形,正用拇指與食指慢慢磋磨著指尖的一個圓珠子。
托尼要知道這圓珠子是什麼東西,一定要打他。
當初在拍賣會上心血來潮拍下的珍珠本該陳列在別墅一角,如今那一角裡躺著的不過是個幻像,真貨竟落到了洛基手裡。
洛基閉目也在微笑。
如果不是有設備監聽,他還要嘲諷一聲,托尼·斯塔克這個不識貨的中庭人。
這珠子裡藏著兩千萬噸的能量,足夠炸毀整個紐約。
托爾沒有看見珍珠,對他來說是好事。
這珍珠是繆星的寶物。繆星在幾十年前就不復存在,如今更加是個寶物。
洛基在被自家哥哥當眾捉住、押到地球來之前,碰巧遇見過一個在找珍珠的人。
那個人總要來的。
他的想法確實不錯,猜測得也很准確。
宇宙裡那艘XB982的突襲者飛船正飛快穿越過一個小行星帶,朝著太陽系裡這顆蔚藍行星前進。
但世事也不完全能在一個人的意料之中,總有些脫軌的意外。
「韋勒瑞恩。」
穿軍裝的少校在駕駛座裡百無聊賴地平靜駕駛,改了自動模式,任由飛船在光閃之間跳躍。
通訊器裡的女聲道:「我只幫你請了一天的假,拿了東西最好早點回來。」
韋勒瑞恩就笑:「我不回來,還能做什麼?」
「你自己心裡清楚。前女友收集狂。」
他無奈地一攤手:「我已經說了很多次……」
話音未落,突然猛地一收,韋勒瑞恩神情驟然嚴肅許多,說一聲「稍後聯系」,抬手掐斷了通訊器的連接,扶住操縱杆,將駕駛換回了手動模式。
面前橫亙著一艘全副武裝的大型飛船。
飛船囂張跋扈地亮著大喇叭——還來不及吐槽有大喇叭這麼個裝置,先看見對面駕駛艙裡一個跳躍起來的小只身影。
那影子看著不像個人形,倒像個長尖耳朵的動物,拿著對講機,在對他這頭喊話:「嘿!對面的傻X,你擋路了!」
悠于 2020-3-8 11:20
第56章
這麼直接而不做作的挑釁, 韋勒瑞恩還是第一次遇到。
他剛剛落到小行星帶最後一個光閃,側面有流星飛火, 一旦跳錯, 飛船遭受撞擊,肯定偏離軌道。
宇宙這麼大,去地球的路不止一條, 韋勒瑞恩給飛船AI艾利克斯的指令是找捷徑,哪想找的是這麼一條,所幸艾利克斯擁有高水平的自動駕駛系統,這個行星帶的光閃不多,跳躍並不困難。
但同一個光閃, 不足以提供兩艘飛船同時跳躍的空間。
對面那艘飛船的行駛速度非常快,一轉眼要撞過來的架勢, 難怪這麼氣勢洶洶。
韋勒瑞恩正打算回以挑釁, 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定睛再看,臉色就有些變。
那艘活似甲蟲的飛船後頭還跟著一整個小艦隊。
突突突,突突突地開火。
難怪這個行星帶的飛火這樣耀眼, 分明在開戰。
說開戰也不對。
對他喊話的飛船飛在最前頭,也不轉去迎擊, 更像是在逃跑。
這麼說是場追殺。
韋勒瑞恩還在分析形勢, 對面已經按耐不住,一番爭搶,大喇叭裡轉來話筒爭奪的聲音, 很快換了一個人講話,用的是通用語:「朋友,我們在逃命,請快點讓開……火箭,坐回你的位置去!」
後來還有些雜音,韋勒瑞恩面無表情地歪了頭,用左手和右肩堵住耳朵,旋鈕面屏准備跳往下一個光閃。
跳過下一個,他就能出小行星帶,行駛在更廣闊的宇宙空間,也不必再聽對面七嘴八舌起內訌地瞎叨叨。
被人滿宇宙追殺,緊要關頭還要吵架。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團隊?
少校腹誹一聲。
或許他不該在想心裡暗暗吐槽別人的。
因為剛吐槽完,艾利克斯還沒來得及驅動飛船跳躍到臨近的光閃,駕駛艙的超大舷窗上就壓了黑沉沉一個影子。
——這個起內訌的團隊不等他離開,卑鄙地駕著飛船壓了過來。
壓過來的同時,伴隨著後頭小型艦隊嗖嗖嗖的槍炮射擊,以及飛船大喇叭裡異口同聲「啊——」的尖叫。
尖叫裡摻著「火箭!!!」的憤怒呼喊。
像一群喜劇演員的群口相聲。
韋勒瑞恩終於感到生氣,淡色眼瞳中燃起火,握拳在操縱面屏上一捶,低聲罵了句全宇宙通用的髒話。
不單小型艦隊要追殺那艘名為Quadrant的甲蟲狀飛船,他現在也非常想朝近在咫尺的黑影開炮。
只是開炮之前,他已經被生生拱出光閃,飛船側翼撞上來勢洶洶的一顆飛火,霎時間偏移了軌道,側翻出去。
屏幕上炸開道衝天的火光。
黛茜看電視正看得聚精會神,面前突然坐下來個山一樣高大的影子,把電視屏幕遮擋得嚴嚴實實。
小團子不樂,伸手去搡一搡老父親的背脊。
「你是為了看新聞,還是為了看人?」托尼問。
他往旁邊坐開些,讓這軟軟的一坨能夠順利看到現在正播報著的節目。
居民家裡的電器發生爆炸,比消防員更快趕到現場的是鄰家英雄蜘蛛俠。
畫面裡紅色的影子在高樓之間移動得很快,翻門越戶救下人,沒等蜂擁而來的記者聚焦采訪,就神隱一般地沒了影子。
彼得·帕克逃開鏡頭的速度練得快了許多。
他不像托尼,當初神盾局精心編排了理由,還寫了劇本,找好內應,為的就是掩蓋鋼鐵俠等於富豪斯塔克的真相,誰知道托尼一轉頭就在媒體面前大大方方承認了,現場直播,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彼得未必不想當個實名認證的超級英雄,但他在英雄這副面具之後,更有顆溫柔又體貼的心。
畢竟與他相依為命的梅嬸嬸要知道他時常游走在危險上走鋼絲,一定會暴走的。
「你的女兒。」托爾問,「以後也讓她當個超級英雄嗎?」
托尼聞言,轉頭去看身旁趴著的一張餅。
他回答得毫不猶豫:「不。」
「她是個氪星人。」托爾奇道,「等她再長得大一點,能夠單手把你舉過頭頂。」
老父親一噎。目光掃過去,看那沒一點兒的小手。
黛茜好奇地也看看爸爸。
托尼垂了眸:「她想是一回事。我想是另一回事。」
大人們說話的時間裡,晚間新聞播到了尾聲,開始進廣告。小團子不愛看廣告,掉轉身,從沙發上滋溜滑到地板,跑到別處去玩。
笨笨在後頭盡職盡責地跟著。
別墅這樣大,有的是讓她玩耍的地方。
小小的寶寶起初是自己在跑,跑到一半,奇異博士的鬥篷不知從哪個角落溜出來,鬥牛士的紅布一般,把這頭小牛惹得在後頭直追。
追著追著,黛茜偶然小短腿一絆,差點兒摔倒,鬥篷又很迅速地墊在底下,做了緩衝,到底沒讓她摔在地上。
這麼溜來溜去,拐個拐角,黛茜停在了其中一間房的門前。
周圍那麼多房間,門全開著,唯獨這間大門緊閉,像關著藍胡子的秘密。
關著個詭計之神而已。
鬥篷已經飛出了一段距離,黛茜卻若有所感,一時連追逐的游戲也不感興趣了,走前兩步,用小手在門上拍拍。
沒有回應。
「小姐,這裡不能進去。」智能管家在頭頂溫柔地道。
「進。」黛茜學舌道。
她踮著腳,想夠門把手,礙於身高,只夠著了空氣。
鬥篷呼啦地過來,莫名地有敵意,把門把手包了一重又一重。
黛茜不懂,轉過頭去,對跟在身後的機械手臂笨笨指門。
她很想進,可惜沒等笨笨幫忙,跟雷神說著話的老父親已經得了賈維斯的提醒過來,一把將她抱起,帶離了這裡。
「明天就沒有不速之客占家裡地方了。」托尼看那扇門一眼,冷漠漠地道。
胳膊夾著的女兒,像只在四肢並用游水的小狗。
他說話並不小聲,也不用刻意小聲,自然讓房間裡的人隔著一道門也聽得清楚。
洛基閉著眼,似睡非睡。
黛茜拍門的時候他沒表情,托尼說完這句話轉身離去,他卻好像頗覺愉悅,彎了彎眼睛。
專業尋人的奇異博士為找阿斯加德王子走失的老父親忙活這幾天,就差拿個刷子出去外頭亂張貼尋人啟事了。
晚上,他房間還亮著燈,托尼卻已經在輕輕拍女兒蓋著的小被子,哄寶寶睡覺。
他念完了睡前故事,是很經典的龜兔賽跑,黛茜喜歡書上的插圖,聽得就認真,還能從綿軟寬大的睡衣裡生出小小的手,在圖畫上點一點,學話念bunnny兔子。
第一次念,念成了benney本尼。
托尼道:「你讓我想起一個英國的長臉演員。」耐心地糾正了兩遍讀音。
黛茜跟著學,學著學著,不知哪裡學岔,吐出個「加德」來。
根本八杆子也打不著的關系。
老父親「嘖」一聲,還沒說話,小雛菊寶寶自己先莫名其妙樂起來,捂著小臉蛋,在被窩裡打滾。
哄孩子睡覺花費的精力堪比跑馬拉松。
好容易把這小的弄睡了,用小被子裹著,放到靠牆的搖籃床裡去。
托尼收手那一瞬間,賈維斯突然開口:「先生,您有訪客。」
這句話像個信號。
因為與此同時,別墅裡睡下的倏然睜了眼——感覺到那位神秘訪客的接近,沒睡的早已經撤下法陣,穿戴了鬥篷推門而出。
來的顯然是個讓超級英雄也不能輕視的人物。
學魔法的尤其敏感,如賈維斯緊接著的一句話所言,那位神秘的訪客「正無視安保系統穿牆而過」,瞬息之間就到了別墅裡頭。
托尼飛快探身取了平日出門一定要給黛茜戴的小牌牌,一捏一拋,納米微縮的幼兒裝甲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拼成了個半圓,愛斯基摩人小屋般將安睡的寶寶籠罩在了裡頭。
黛茜在黑暗裡微微地一動。
托尼走到客廳,那位不走門專走牆的神秘來客已經消去了身上的光團,獨自站在陽台,背影竟有些佝僂起來。
他右眼已盲,以金片遮擋,衣服上的金甲仍然熠熠發光,原本就雪白的須發不知是否因為在月光底下看,白得沒了生氣。
一屋三角而立的超級英雄都沒了聲息。
托尼認不出這位老人是誰很正常,相比之下,史蒂芬的表情要復雜些,驚疑之外,更多是種「終於找到你」的釋然。
托爾站不住了。
眾神之父就在眼前,他飛奔過去,這時候與其說神,不如說是個終於找到至親的兒子,還沒到跟前,先欣喜道:「父親!」
他隨後發現什麼,臉上的欣喜很快淡了下去。
第57章
奧丁確確實實是奧丁。眾神之主, 如假包換。
但他身上的神力弱得令人驚詫,以至於托爾叫出那一聲「父親」之後, 隨即啞然, 呆呆的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大手搭上奧丁的肩,透過皮膚, 觸碰到的不是力量,是勉強支撐著軀體的骨骼。
托尼挪了兩步到史蒂芬身後,扯扯他的鬥篷,神情嚴肅,低聲道:「我拒絕跪拜外星人。」
史蒂芬看他一眼, 把鬥篷扯了回來。
就算想跪拜,對方也未必有時間受。
「托爾。」奧丁道, 「我的兒子。」
他說話已經不很有中氣, 間或有老年人似的喘息聲,好像在這麼一瞬間,忽然令托爾發覺,他的父親剝下眾神之主這個身份, 已經在生命這條路上走過了漫長的歲月。
找到這裡,耗費了奧丁許多的力氣。
他一個人回不了阿斯加德了。
托爾不能接受。
「這是怎麼回事?」他睜大了眼睛, 看看奧丁, 沒得到回答,再轉頭看看站在身後的史蒂芬,面上肌肉繃得緊緊, 漸漸轉怒為悲。
父子重逢,想不到是這樣的重逢,任誰都難有好情緒。
史蒂芬沉默地一攤手。
奧丁笑起來,抬手拍拍托爾的肩膀,安撫道:「我只是快走到人生盡頭了,托爾。神也不能長生不死的。」
「何況我也不是馬上就會死。」他往客廳裡看看,「洛基呢?」
—— —— —— —— ——
奧丁現身,洛基身處黑暗,眼不能視口不能言,心裡卻知道得很清楚。
那股令人討厭的氣息即便微弱了許多,隔著重重牆壁,照樣能影響他的好心情。
因而托爾大步進來,他絲毫不感覺驚訝。
雷神一言不發,看著苦大仇深的樣子,抬手劈開了他身上的桎梏,順帶一扯,扯掉那封住金舌頭的口枷。
叮叮當當落下去,都是托尼家的錢。
「他還好嗎?」洛基握著手腕擰轉幾下,手腳松絡,卻還懶洋洋靠著牆,問話問得漫不經心。
托爾在瞪他。
這一眼是實在有力,入木三分,活活瞪沒了洛基臉上的笑容。
「嗯。」洛基收回了同哥哥對視的目光,若有所思,「看來是不太好。」
「全都是因為你!」
托爾揮拳打過來,勢同勁風,一拳就將洛基打翻在地。
洛基沒躲,歪在地上,用手輕輕揩了下唇角——打架總是對唇角非常不友好,容易青,容易腫,還容易咬出血來。
他聽見托爾在悲憤交加中低聲氣喘:「父親的神力衰退到了極點,進入休眠,但於事無補。」
洛基眸光一動:「他要死了?」
這大概跟他預想的不太一樣,本能地斂了表情,須臾,又低聲笑起來。
這笑越發激怒托爾,撲來掀翻了他,高高揚著拳頭,藍眼睛中熾烈的情緒熊熊燃燒,不知想到什麼,一忽兒又黯淡下去。
「父親想讓你見一個人。」他咬牙道,「我實在不願意——」
他越是憤怒,洛基越是要笑,綠眼睛眯著,問:「不願意什麼?」
這樣刻意的笑容,在瞧見虛空幻化出的人影時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洛基一下子卸了全身的力氣,抬頭仰望,如墮夢中,連托爾什麼時候揍完他站起身走開都不知道。
因為那似夢非夢的影子……他從來沒想過,還能再見。
弗麗嘉死在黑暗精靈手裡,葬禮盛大莊重,全阿斯加德的子民都去送行,只有洛基不能去。
那是他的罪。
弗麗嘉俯身摸一摸洛基的頭發。
她不過是個幻影,是用奧丁神力護住的最後一絲意念,什麼也碰不著。
她就笑了一下。
洛基眸光顫著,像漾開了波光不能平靜的湖,下意識伸手去碰發頂,隨即意識到這個動作很傻,往後退開一段距離。
這時候一點兒都不像把托爾氣得七竅生煙的邪神。
「洛基。」弗麗嘉道。音容依舊,像在無數個講故事的夜晚裡那樣溫柔。
洛基沒應。
他沉默片刻,吐出一口氣,恍然道:「這麼說,奧丁是真的快死了。」
弗麗嘉道:「總有盡頭的。」
洛基知道弗麗嘉受過黑暗精靈的一劍,抬眼去看,她身上半點傷痕都沒有。
意念怎麼可能有傷痕。
洛基移開眼,難得有話不知如何說出口,話語在舌尖徘徊,最終只是慢慢道:「那個時候……痛苦嗎?」
「不。」弗麗嘉的幻影在他身旁坐下,凝視他,「輕飄飄,像飛起來的羽毛,什麼痛楚都沒有。只有一點遺憾,這麼多。」
她掐了尾指的一截,比個大概:「神和人一樣,臨死前才知道什麼最遺憾。」
「你遺憾什麼?」洛基刺道,「離開之前沒見到你的好丈夫和好兒子?」
「不。」弗麗嘉道,「你哥哥和你父親……」
洛基冷冷打斷:「奧丁不是我父親。」
他話出口,恍惚之間又似回到在大牢裡見弗麗嘉最後一面的時候。
彼時說的是一樣的話,都像扎人心頭的針。
然後聽見弗麗嘉在耳畔輕輕地問:「那,我也不是你的母親嗎?」
洛基握緊了拳頭。
「你和托爾都是我的驕傲。奧丁說你幻術用得非常好,遠遠超過我。」弗麗嘉沒有追問,回憶往事似的放空了眼,「我很高興。」
她的聲音聽著越來越輕,說到最後,剩了游絲般的一縷氣。
一只手放進洛基握緊又打開的掌心裡,她道:「只是你的聰明,從來不願意用在自己身上。」
說這麼多話對一絲意念來說負擔過重了。
弗麗嘉閉上眼。
洛基倏然一握手,像夢中倉惶驚醒,脫口而出:「母親——」
眼前已經沒了弗麗嘉的影子。
第58章
烤面包機「噔」地一聲彈起來兩片面包。
早晨的餐廳裡除了食物的香氣, 往往還充斥著許多聲音。
桌子底下什麼東西窸窸窣窣。
董事長坐在餐桌邊,什麼也沒覺察似的打開全息面屏看今天早上的新聞。
過沒一會兒, 桌布自動從裡頭掀了開來, 探出個小小的腦袋。
小雛菊寶寶一抬頭發現被爸爸斜了目光捉個正著,又驚又喜,尖叫一聲, 拖著用毛線栓了的彩虹小馬飛奔而出,一雙短腿跑得還挺快,呼哧呼哧,帶起輕輕的一陣風。
薄薄的小雞鬥篷,頭頂絨絨的紅雞冠隨著跑動一晃一晃。
她再跑得遠一些, 有著掩耳盜鈴式的樂觀,自我感覺逃脫了爸爸的掌控範圍, 結果一回頭, 老父親還望著這邊似笑非笑,惹得這小的直捂眼睛,叫一聲「爸爸」,蹲下去裝成個雞蛋。
這幾天圍坐在餐桌邊一起吃飯的托爾跟史蒂芬的位置已經空了下去。
找到奧丁, 托爾迫不及待帶著父親和惹事的弟弟回阿斯加德,昨天晚上巨大彩虹貫穿天際的天文奇景被人拍下, 今天就上了報紙的頭條。
頭條標題寫「雷神又雙叒來了」, 哪知道人家已經在紐約富豪家裡蹭吃蹭喝了好幾天。
洛基離開,史蒂芬的任務完成,自然也要走。
臨走前, 連個包袱也不必打、帶著懸戒走天下的至尊法師說要付這幾天的食宿費。
說得非常認真,掏口袋的時候表情就無比精彩。
托尼悠閑地抱著雙臂,看他低頭拍口袋。也不催,跟溫蒂要了一杯咖啡坐下來慢慢地等。
跟史蒂芬四目相對,他還善解人意地一抬手:「不急,慢慢找。」
自掘墳墓是什麼意思,想必史蒂芬領略得非常深刻了。
他本來是客氣,哪知道托尼這麼不客氣,只好像征性地客氣客氣。
最後用懸戒開了個洞,把頭鑽進去,不知跟什麼人說話,隱約聽見叫了兩聲「王」,拿了兩張鈔票出來。
「我這裡有兩百。」史蒂芬道。
托尼「哦?」一聲,意料之外,伸手去接,多問了一句:「美元麼?」
「盧比。」
得虧魔浮鬥篷拽史蒂芬拽得快,否則不單單要出兩盧比,還得因為鋼鐵俠噴出的咖啡報銷一件衣服。
回魔法聖殿,最不舍的就是史蒂芬這條鬥篷。
黛茜明明還在小床上睡覺,它衝進去,深情地把寶寶嫩嫩的臉頰撫摸了一遍又一遍。
這樣浮誇又飽滿的表達,去好萊塢發展,能闖出非人類演員的一片天地也未可知。
可惜在拿到奧斯卡影帝獎項之前,先把斯塔克家的寶寶從睡夢中撫摸得哭了起來。
老父親要打人的眼神真是可怕。
鬥篷這麼深情厚誼,小團子也不是不重感情的寶寶。
哭醒之後被大人拍拍背,換了紙尿褲和干淨的小衣服後放到地板,跑出去客廳一看,發現少了幾個人,轉來轉去地找了很久才肯吃飯。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的全麥米糊糊裡加了玉米特別香甜,叫人聞了嘴饞,她這種不舍之情或許還能持續得更久一些。
人都離開了也好,不必操心洛基搞事,家裡也能清靜很多。
清靜的同時還有個未解之謎要思考。
托尼之前在拍賣會上給黛茜買的珍珠,明明叫笨笨拿去跟羅德上校送的金奶嘴陳列在一起,今天早上溫蒂打掃臥室,卻在黛茜小床底下發現了它。
珍珠總不可能自己長腳跑到黛茜這裡來。
托尼拿著珍珠看了半晌,楓糖色的眼睛漸漸眯成了一條線,看著有些喜感。
他到底沒說什麼,讓笨笨放回原位去。
今天上午要去一趟斯塔克工業,取點資料。
斯塔克工業是托尼·斯塔克超級英雄生涯的搖籃。父親霍華德·斯塔克傳下來的公司在托尼手裡迅猛發展,規模擴大的速度令人咋舌,堪稱全美科技產業的巨頭。
自從「小辣椒」佩珀·波茲小姐擔任了公司的CEO,托尼很少需要為公司擔心。
但如今他不太喜歡去公司,多多少少也有這位小姐的原因在。
翻翻以前的八卦雜志,鋪天蓋地都是這兩位掰了的新聞,後來熱度漸漸小下去,加上某種有錢勢力的刻意打壓,也就沒什麼媒體不識好歹地報道了。
怎麼掰的是個謎,小辣椒一年前主動申請調往歐洲,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事情的來龍去脈,要當事人才知道。
但當事人不說。
托尼要出門,自然帶著家裡這個小的一起。
團子籠著小雞鬥篷cos了一早上的雞蛋,等到哈皮上樓,又變個雞蛋,不願意給抱。
她這兩天越來越愛說話,縮成蛋之前,還擺擺小手,衝站在電梯門口的司機奶呼呼地道:「不要哈皮。」
這句話說得格外清楚,聽在耳朵裡也格外扎心。
哈皮:「哦好嗯嗯嗯呢行行行好好好知道了嗯嗯嗯嗯嗯嗯嗯嗯隨便吧我真的不在乎。」
同樣的話,外太空也有人這麼說了一遍。
被飛火撞偏了軌道,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回旋,好不容易離開小行星帶,迫降在臨近一顆星球的飛船裡,無表情的韋勒瑞恩上校正趴在操作面板上吐槽。
飛船壞了一個引擎,花錢讓這個星球的螃蟹人修好,又花費了許多的時間。
「洛瑞琳特工替您請的一天假恐怕不夠用。」AI艾利克斯貼心地道。
「我當然知道。」韋勒瑞恩抬起頭,在面板上重新輸入坐標,低頭看見自己的美國大爺式花褲子,更加郁悶,「加快速度……我本來就不是很喜歡在時間緊張的前提下做任務。」
「去這裡。」他在美國地圖上選定了一個地方,「美國紐約,曼哈頓上城。」
第59章
哈皮曾經說過, 黛茜·斯塔克這個寶寶在襁褓中就非常聰明。
論據是,她隨隨便便找的老爸都能姓斯塔克。
純黑的奧迪A8L Hybrid在《Jingle Bells》的律動中緩緩駛入斯塔克工業園區。
斯塔克工業集團的資本拓展到了全球三十多個國家, 這是紐約的總部, 規模自然更大些,占了5.4萬平方米的地,還有繼續向外擴張的打算。
主建築的牆體刷成白色, 綠化做得很不錯,從鳥瞰圖看,主體大樓像只野心勃勃展翅高飛的雄鷹。
「說火箭都比雄鷹好。」托尼淡淡道,「聯想能力非常差。我記得當初你是看過設計圖的。」
哈皮打了下方向盤,干咳一聲:「珍妮·道格比設計圖好看很多。」
「就知道。」
黛茜一雙小手無意識地撥弄著安全座椅的扣, 大眼睛睜得圓乎乎,眼裡倒映著掛了斯塔克工業logo的大樓, 跟第一次看見時一樣新鮮。
她以前其實也來過的。
但是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 公司又不比常見的人,幾天不來,那點兒印像像投出了記憶框子外的球,滾著滾著沒了蹤影。
團子更小的時候不好帶, 現在會走還會小嘴吧嗒地說點短句子,托尼就願意帶她來公司玩一會兒。
「真搞笑, 我來公司的次數都比你多。」哈皮隨便找個車位停車, 低頭嘀咕道,「自從小辣椒走了之後……」
托尼突然道:「哈皮。」
哈皮一抬頭,直接在後視鏡裡對上了董事長的視線。
托尼已經戴了一副茶色的太陽眼鏡——他家的老板總是很喜歡戴著有色眼鏡看人, 一雙眼睛裡熠熠閃爍的情緒,即便不訴之於口,也能表達得清清楚楚。
這或許是大眼睛的外掛。
托尼盯著後視鏡——實則是盯嘀咕音量大得生怕別人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麼的哈皮——意味深長:「在資產管理人之前,你還有個當安全部長的願望。我聽說你卸任之後,對那個職位也一直念念不忘。」
哈皮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
他這個動作,莫名令後座的小團子咯咯地笑起來。
他的嘴圓圓的,能塞下一個雞蛋。
黛茜用小手在嘴巴上拍一拍,轉過身去,想看看爸爸的嘴是不是也能這麼圓。
老父親的唇微微彎著,彎出的是愉悅的弧度。
哈皮這時候還能開小差,總想到他這個表情在哪裡見過。
直到後來某個兒童節,電視調到兒童頻道,懷舊地在播《貓和老鼠》,他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跟湯姆捉到傑瑞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貓未必拿捏得住老鼠,但哈皮很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種情況,往往還沒等托尼拿捏,自己就先趴下了。
司機挺起胸膛:「我什麼都沒說。」
托尼這才轉身去開車門。
一下車,外頭就起了涼涼的風。
今天的小雞鬥篷沒有穿錯。要還只穿一條小裙子,露著胳膊,容易吹感冒。
他繞到車的另一邊,開門探身進去,解開安全座椅的扣,把早等不及要下車的那一團綿軟接在懷裡。
「下車不准亂跑。」他道。
黛茜趴在爸爸肩頭,嘴巴貼著西裝外套,啊嗚嗚嗚地說些只有她自己才能聽懂的話,也不知爸爸的叮囑有沒有聽進耳朵。
大樓一層的門玻璃上也貼著白色的斯塔克工業logo,托尼抱著女兒一走進去,許多雙眼睛就看了過來。
准確地說,因為玻璃擦得明淨透亮,員工們的眼球早在董事長還在外面走的時候就跟logo一同貼在了門上。
這張臉在媒體上見過太多次,墨鏡形同虛設,因為是真人,格外令人興奮。
興奮的都是一些小員工了。
「斯塔克先生,很高興您能親自來公司,這邊有一份文件,關於……」等候多時的辦公助理蘇珊娜幾乎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跟前來,比起那厚厚的酒瓶底鏡片,更令人避之不及的是她手裡一沓五顏六色分門別類的文件夾,「關於公司研發的自愈血清,現在進入實驗階段,實驗需要您簽名授權,還有上次在電話裡您說打算投資兒童醫院的事情,我這邊准備了一份醫院的名單,還有一些選址,您打算直接自己建,還是……」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的機關槍掃射,要不是老父親有著鋼鐵一般堅韌的脊梁,已經被打飛了出去。
蘇珊娜看見托尼,腦子裡完全沒有什麼超級英雄崇拜,只想好好逮住這段時間終於來一次的董事長,讓他高高抬起那雙貴手,把文件全簽了,好加速制造小錢錢,以達到推動全美經濟發展的崇高目標。
其實也沒有這麼偉大,她就是被催得煩了而已。
托尼面無表情。
蘇珊娜抽了一份最緊要文件,先遞上來讓他看看,簽了名,轉身就送去讓本部辦。
文件的一頭懸在空氣裡,兩張薄薄的紙顫巍巍。
一只軟綿綿的小手伸過來,輕輕地把紙捏住了。
蘇珊娜欣喜地抬起頭,見董事長還在原地無動於衷,他才十五個月大的女兒卻握著紙,在認認真真地看。
然而並不能看懂。
小團子還以為上頭有什麼東西,翻來覆去地琢磨,只看見許多螞蟻一樣的字,試圖用手指摳一摳,沒等摳出花來,紙就被爸爸拿了過去。
然後她就從溫暖的懷抱降落到了地上。
托尼瀏覽一遍文件,對蘇珊娜招招手,招來一支鋼筆,旋開筆帽,在空白的簽名處簽了全名。
他全名叫安東尼·愛德華·托尼·斯塔克。
在門口耽擱這麼一會兒,剩下的事情等到了辦公室再處理也不遲。
托尼在這棟大樓裡的辦公室已經許久沒有用過了。
嚴格來說,那也不能算他的辦公室。
現在是佩珀在負責公司的大小事務,即便人在歐洲,照樣能遠程指揮,辦公室裡留的也是她的東西。
電梯緩緩上升。
建築外部的觀光電梯,升得越高,越能將公司完整的一景收入眼底。
晚上看更漂亮。
黛茜喜歡這麼升高到半空,矮矮的整個兒都貼在電梯上,把臉蛋貼得涼涼扁扁。
她連著鬥篷的小雞帽已經撥了下來,露出軟軟的金發。
「是親子裝啊。」蘇珊娜道。
托尼簽了那個名,她現在就笑嘻嘻,伸手一指董事長西裝外套下的圓領白T恤。
T恤上印著的就是一只肥肥的小黃雞。
「爸爸。」黛茜看見一架飛機從頭頂飛過去,快樂地用手指一指。
出了電梯,托尼先帶家裡這個小的到辦公室玩一會兒。
公司裡有玩具,是一整套的動物園布偶,團子拿到玩具正在興頭上,哈皮趁勢去哄,居然哄得她願意一起玩,一大一小坐在地板,像維尼熊和他的蜂蜜罐子。
托尼不太喜歡在這裡辦公。
要簽名的全是他自己打算交待去辦的事情,遠在歐洲的CEO轉給他,他現在站在她的辦公室,臉上表情就有些微妙,簽著名,偶爾還會抬頭往辦公桌後的旋轉椅望一眼。
「影響我。」他停筆淡淡道。
看黛茜和哈皮玩得高興,他帶著蘇珊娜出了門,去別的地方工作。
後來想想,是該說一聲才好。
黛茜很好哄,但最不喜歡做大人的不告而別。
她從袋鼠布偶的袋子裡拆出一只巴掌大的小袋鼠,驚奇不已,想轉身給爸爸看一看,哪知道一心撲在玩上,居然把爸爸給弄丟了。
辦公室裡除了她和哈皮,什麼人也沒有。
小雛菊寶寶眨眨眼,環顧四周,再轉回來看看哈皮,突然一下想起他從前許多次把自己捉回車上的斑斑劣跡,低頭叫一聲「爸爸」,撒腿就跑。
跑沒兩步,小小的一只就站在那兒啪嗒地掉眼淚了。
辦公室兩扇莊嚴無比、長得像巧克力塊的大門,把手高高,她夠不著。
哈皮已經千錘百煉出了一顆不怕被嫌棄的心肝,現在看黛茜哭,居然能夠保持冷靜,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對那棄他而去的小沒良心招招手,嘆道:「哭什麼?爸爸在這裡。」
他撥打了托尼的電話。
電話接通得很快,屏幕上出現個全息的人像投影,是不辭而別的老父親在低頭翻東西,一邊翻一邊問:「干什麼?」
黛茜開始還猶豫,一見爸爸,馬上飛奔了過來,眼淚汪汪,用小手抹一下眼睛:「爸爸……沒。」
「你不說一句就走了,她真的很想你。」哈皮托著腮,無表情地解說,「想得不得了。」
「爸爸。」寶寶還在叫人。
「她希望你快點回來。快點快點快點回來。」哈皮跟著道。
「爸爸……」
哈皮看這小的實在可憐,終於說句公道話:「就算工作,你也不能不說一聲就走遠啊。」
「……」托尼真是沒眼看,「我就在隔壁……」
第60章
哈皮於是給弄丟了爸爸的小團子打開辦公室大門。
老父親實在太不懂事, 總讓幼兒操心。
小小的寶寶跑得飛快,一路進了隔壁, 看見站在坐在辦公椅上的托尼, 破涕為笑,過去吭哧吭哧地爬上腿,把挖出來的小袋鼠捧在手心, 給他看看。
托尼看一眼,道:「好看。」
說得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腿上突然多了個女兒坐著,他要把文件放到桌上簽名實在不太方便,垂眸看看眼睫上還掛著小淚珠卻已經停止了傷心的團子,目光忽然一閃, 大手抬起來,把面對著自己坐的孩子換了個面。
黛茜一臉懵懂。
她單薄柔軟的脊背上貼了個文件夾, 文件夾後頭又貼了要董事長親筆簽名的合同。
托尼把女兒當墊子當得心安理得, 操筆在紙頁上龍飛鳳舞的簽名,似乎比趴在桌上寫要更順手些。
哈皮在旁邊瞧黛茜茫然地被生活的壓力壓得微微彎了腰,突然深深感到做一個千金的不容易,瞬間緩解了被這小東西時不時記仇的心累。
托尼來公司是為了拿噴氣動力溜冰可折疊鞋的資料。
他也不是完全不管公司的事情——這種以微型晶體管為驅動力驅使馬達運作的新科技產品研發成功之後, 要投入美國軍方使用,從設計到測試的數據由他親自管控。
本來處理完公務、拿上東西就要走, 但蘇珊娜讓人給黛茜送了小點心, 少不得要留在公司吃一點。
小團子剛才受累給爸爸當了一回人體桌板,現在翻身做大佬,坐在沙發上, 左手奶瓶,右手一塊澆了蜂蜜的松餅,吃得臉蛋粉撲撲,嘴巴油光光。
那一套的動物園玩偶沒有帶回家,只拿了她最喜歡的袋鼠。
「午餐在家裡吃,叫溫蒂過來做。」托尼上車後道。
他忽然想到,這段時間總是待在紐約,也沒有帶黛茜出去哪裡走一走。
「做完這個,我要出去旅游。」他道,「賈維斯,做個飛行計劃。」
話音剛落,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賈維斯特有的金屬嗓音無論什麼時候聽著都很舒服:「去邁阿密嗎,先生?」
「你想去哪裡?」做爸爸的就一偏頭,去看正搖晃著小身子,用嘴巴吐泡泡的女兒。
黛茜獨自玩得正高興,覺察到有人在看,一轉頭,把泡泡吃回了嘴裡。
奧迪R8駛過一座橋,抵達海水環繞的獨棟別墅。
剛剛好到午飯時間,黛茜先前吃了點心,托尼胃裡只有早上的金槍魚三明治,還消化得干干淨淨,下車抱出女兒,打算先吃頓飯。
可惜總有些不可抗力因素,隨時要推遲超級英雄的早中晚餐。
托尼剛走兩步,聽見賈維斯道:「先生,一艘小型外星飛船要在我們的停機坪上強行降落。」
他的腳步就一頓,警惕陡起:「什麼人在駕駛?」
「駕駛員只有一名,男性,具體身份不明,類人體征。」智能管家道,「熱量掃描過後,發現空中還停著一艘更大的飛船,用了隱身面板。已經向對方發出不允許降落的警告。」
他說話的時間裡,已經足夠讓出現在托尼視線裡的那一艘小型飛船穩穩落地。
「現在這樣怎麼說?」托尼抿緊了唇線。
「先生,他不接受我的警告。」
這段時間也足夠讓地下倉庫裡的裝甲呼嘯而出,瞬息將托尼武裝到了牙齒。
「拳頭是最好的警告。」他道。
說著飛快伸手拍了拍黛茜掛在身前的小牌牌。
團子還不懂發生什麼事情,就被蔓延開的納米裝甲包裹了全身。
納米有著極強的可塑性,能夠根據具體情境捏橡皮泥一樣捏出各種形態,不同於上次睡夢中保護她的愛斯基摩屋,這回是完完全全仿照了武裝鋼鐵俠的流程,將她武裝成了腆著圓溜溜金屬小肚子、手腳短短的鋼鐵小女俠。
簡直是大人的微縮版。
「哦?」黛茜張著紅紅的小嘴好奇地發出一聲疑問。
她很快樂起來,眉眼彎彎地笑著,被裝甲包覆的小手往前伸,在空氣裡一抓一抓。
托尼在生出給女兒做個保護裝甲的念頭時,曾經說過,最好能夠給她放點新聞。
這樣就不必看他打人,也不必看著他被人打。
羅德那時候也在,以為是在開玩笑。
他現在該知道好友向來是行動派,考慮的只多不少,最擅長把概念變為現實——黛茜的面甲裡此刻播放著的就是錄制新聞,考慮到她的喜好,特地選了蜘蛛俠的新聞特輯,又考慮到不損害小孩子的視力,改成了VR。
托尼轉手將黛茜給了哈皮:「保護好她。」
遂衝天而起,去應對強行入侵私人地盤的外星來客。
恐怕來者不善。
頂樓停機坪上站著的正是行程延誤的星際特工韋勒瑞恩。
白T配大花短褲的打扮顯然不適合當前的情境。探知到藏著珍珠的是這麼一個有安保系統還重重武裝的地方,早在下飛船之前他就換了保護星際指揮官專用的特工服。
看著黑沉沉,越發有侵略的危險氣勢。
這種氣勢讓升到空中,同韋勒瑞恩面對面的托尼非常不爽。
「我想應該告訴你。」托尼抬手亮了掌心的電弧脈衝炮,「無論在美國哪個州,擅闖民宅都是違法的。外星人。」
「關於這點,我很抱歉。」韋勒瑞恩道,「我是阿爾法空間站來的聯邦特工韋勒瑞恩,來這裡取回一點東西,很快就會離開地球,無意挑起戰爭。」
「外星的東西。」托尼眯起眼——當然這個表情隔著面甲,對方是看不見的——仍維持著隨時准備進攻的姿勢,「我不記得托爾把他的錘子落在我家。」
「我不知道托爾是誰。」韋勒瑞恩站得直挺,揚聲道,「我要找的是一顆珍珠。它關聯到一個星球的生死存亡,必須帶回去。」
這顆珍珠原本應該在珍珠人的手裡。
珍珠人的母星繆星毀滅在一場戰爭中,重建星球,需要這最後一顆蘊含著繆星能量的珍珠,還需要能夠無限制造珍珠的轉換獸。
轉換獸瀕臨滅絕,只剩下一只。珍珠人用珍珠同黑心商人交易,沒想到交易生變,不僅沒得到轉換獸,還失落了珍珠。
珍珠怎麼陰差陽錯到了地球,韋勒瑞恩沒空去探尋。
但珍珠人的交易失敗,是因為他當時正奉命回收轉換獸。
他來找珍珠,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
這會兒提到珍珠,托尼就大概知道說的是哪一顆。
畢竟不久之前還拿在手裡看過。
他的眼光向來不錯,給女兒挑的禮物,也能接二連三地引來覬覦者。
「賈維斯。」托尼道。
他同管家向來默契,連多余的命令也不必下,等待須臾,聽見賈維斯的彙報:「先生,確實在那顆珍珠裡探測到能量。」
「我不知道我成了要什麼就給什麼的慈善家。」托尼先是微微一驚,隨即嗤地一聲嘲道。
「那顆珍珠是買給我女兒的禮物。」他道,「我最好是無腦善良到街上隨便一個人跟我說他要拿去救人就慷慨解囊的地步。」
不管珍珠是不是外星的東西,眼前這個站在他家停機坪上的特工,怎麼看怎麼令他不舒服。
大概因為托尼向來不喜歡美國軍方的某些做派,而韋勒瑞恩一言一行,都剛剛好在他討厭的點上。
「如果我不給呢?」托尼問。
韋勒瑞恩顯然也很懂得軟硬手段的轉化,手一伸,掌心就握了一把槍:「拿的方法有很多。」
偏偏對上的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托尼語氣已經冷了幾分:「賈維斯,給我來個幫手。」
對方只身一人,顯然不知道他坐擁的是一整個倉庫的裝甲。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然後聽見哈皮在底下大聲的「托尼!!!!!!!!!!!!!!!!」,老父親回頭一看,險些在空中踉蹌得直接墜地。
那小胖子裝甲裹著的寶寶運行著噴射的飛行器就這麼飛上來了。
VR也不知什麼時候關的,黛茜在裡頭,瞧著離爸爸越來越近,還十分興奮,手腳直舞,像只亂飛的紅色瓢蟲。
韋勒瑞恩表情就有點古怪。
團子慢悠悠地飛到托尼身邊,裝甲裡有自動戰鬥程序,才在地上站定,操縱著她「刷」地抬手,跟鋼鐵俠一樣做了個發射掌心炮的手勢。
她興奮不已地一聲笑。
彼得·帕克以往說得不錯,托尼在做裝甲的時候,確實把方方面面都給考慮了。
「賈維斯!關掉她的協戰系統。」托尼忍了忍,彎腰把這小的抱起,拍拍背,發送往頂樓通往室內的大門,順帶著回頭,對韋勒瑞恩道,「稍等。」
「……」韋勒瑞恩道,「好的。」
悠于 2020-3-8 11:20
第61章
最後兩個大人也沒有打起來。
主要是托尼站在原地, 看著女兒悠悠從大門飛回了屋,再轉過頭去面對韋勒瑞恩, 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韋勒瑞恩大概也這麼想。
因而這兩個人拿著真刀實槍對峙片刻, 風過了一陣又一陣,始終不見誰先動手。
這麼站可以站一萬年。
一萬年太久,韋勒瑞恩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耗費在等待上, 終於慢慢地收了槍:「我真的很需要那顆珍珠。我可以替你向政府爭取星際和平獎章,托……托尼先生。」
「我跟外星人不熟,請叫斯塔克。」托尼冷漠漠道。
他一挑眉:「和平獎章我已經拿得足夠多,不在乎少那麼一個。」
韋勒瑞恩啞口,眼見第二次要談崩, 暗暗地又起幾分強取豪奪的念頭,卻隨即聽見對面的鋼鐵俠隔著面甲問:「一顆珍珠, 怎麼關系到星球的生死存亡?」
托尼倒是有耐心聽外星人說話, 可惜沒等阿爾法空間站來的少校回答,智能管家就在耳畔彙報了個意外狀況:「先生,有人在篡改我的安保系統。」
托尼面上一凜。
「篡改成功。」
這句話簡直要命了。
篡改安保系統無非為了闖進別墅。
他剛剛把小小的女兒送回別墅裡。
狀況外的韋勒瑞恩眼見鋼鐵俠的面甲呼啦一下掀起,那雙楓糖色的瞳正又驚又怒地瞪過來, 他本能感覺不好,但身體還是比本能反應慢了一步, 只聽機械響動, 電弧脈衝炮如雷似電,正中胸膛,將他打翻在地。
即便特工服扛撞擊, 還是疼得他蹙緊眉頭。
再看托尼,眨眼之間已如深紅烈焰掠入別墅大門。
「賈維斯,讓MK47過來看好他。」鋼鐵俠騰騰的怒火壓不住,說話時連牙都是咬著的,「隨時准備爆掉他的頭。」
黛茜先前坐在地板上玩耍,並不知道外頭起了一陣大風波。
她這套小裝甲設定在安全狀態下自動解除,飛飛飛到客廳,把她輕輕放好,就在寶寶好奇的注視下收縮恢復成了塊巴掌大的小牌牌。
「沒。」小團子低頭看看,嘟囔道。
她很是喜歡剛才飛來飛去的感覺,又能看她第二喜歡的蜘蛛俠,這會兒生出沒玩夠的不舍來,伸手過去拿起牌子,鍥而不舍地摳弄。
再怎麼摳,也摳不出個花。
她學了老父親的探究精神,始終不肯放棄,手指打不開,就放進嘴巴裡,用乳牙倉鼠一樣哢吱哢吱地啃咬。
然而白口啃金屬的感覺跟手指甲刮黑板一樣酸爽,叫黛茜啃一口,綿軟的身子就過電般抖擻了一下,大眼睛難受得眯成小小的兩道軟縫,趕緊把糊了亮晶晶口水的牌子拿出嘴巴。
小雛菊寶寶感到有些沮喪,撐著地板站起身,想去找爸爸。
但在爸爸之前,已經有個人先一步進了別墅。
那是個身材非常好的女人。
緊身的黑色制服將窈窕的曲線勾勒得恰到好處,高跟短靴踏在地板,敲出「噔,噔,噔」的清脆聲響,她又從光照不到的暗處走來,像神秘的夜魅。
她走到黛茜跟前,俯身,金發就從肩頭滑落了一縷。
團子並著小胖腿站在那裡,手裡握著爸爸給的小牌牌,看見她過來,沒有害怕地躲開。
甚至反而在那女人做個表情之後,被逗得眼睛彎彎,瞧著很高興的樣子。
托尼進入別墅的時候,黛茜已經不在客廳了。
他是真的很想打人,所幸還保有充足的理智,聽賈維斯說有人在地下倉庫用他的電腦,乘著電梯下去,握緊了拳頭。
一出電梯就聽見黛茜咯咯咯的笑聲,令憤怒的老父親詫異地止了步。
小團子一見爸爸就快樂地奔了過來,帽子上的紅雞冠跟著飛舞。她手裡舉著金紅相間的小牌子,想讓爸爸重新給打開。
托尼沒有說話。
他一只手就遮了黛茜的臉,看這小的在手掌底下亂鑽,想一想還是抱起來,摘掉她手裡的牌,卻沒有要幫忙開牌子的意思,注意力全用去看那坐在電腦屏幕前雙手如飛的女人。
電腦面屏上正彈出個對話框,上面寫著大大的【准許進入】。
這一幕實在不能算陌生。
「我已經快忘了上次看見你在我家裡坐著是什麼時候。」托尼沉默半晌,道。
「是嗎?」那染了金發的女人知道他在,無暇回頭,操作鍵盤調出一整個數據庫,「這才像你。外面那艘飛船的數據庫比我想像中大很多,傳輸要點時間,麻煩你拖住那位外星朋友,托尼。」
「我以為該先打電話報警。」懷裡的小女兒伸著手在亂摸升起的面甲,托尼用大手捉了她的胳膊,面無表情地道,「政府簽的那張通緝令到現在都還生效。如果沒記錯,你不該在紐約,應當跟另外一群人待在一起。」
他眸光一動,別開眼去:「或者說——」
「史蒂夫·羅傑斯早就離開紐約了。」所謂的「通緝犯」終於轉頭望他一眼,紅唇揚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我當初做了自認為正確的選擇,過了就過了,現在做什麼跟他們沒關系。抱團行動總會帶來不便,不可抗力太多,你是知道的。」
她手邊一個U盤在閃著光,正從韋勒瑞恩的飛船裡拷貝數據。
「或者你不擅長應付外星來客,我可以代勞。」她說著站起身,從制服內側取了個圓溜溜的東西。
正是斯塔克家炙手可熱的珍珠。
先前洛基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盜取後又還給黛茜,現在又到了她的手上。
說話間她已走過來,手拈珍珠,對托尼道:「替我看好U盤,別讓傳輸中斷。」
說著要走,但隨即被一只裝甲包覆的大手握住了腕。
「娜塔莎。」托尼道。
第62章
娜塔莎·羅曼諾夫, 赫赫有名的「黑寡婦」,神盾局十級特工, 超英內戰裡她幫過美國隊長, 所以也上了美國政府的通緝令。
但如今看來,被通緝對她產生不了什麼影響。
「尼克·弗瑞就讓你這麼滿世界亂跑。」托尼道,「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
「現在這種形勢, 我的一言一行已經不代表神盾局的任何立場。」娜塔莎道,「弗瑞不用操心這個。」
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擰轉手腕,把手從托尼的桎梏下解脫出來。
娜塔莎目光下滑時,正逢著趴在爸爸懷裡的小面團待不住, 扭著頭望來望去,一見她就笑。
她睫毛顫了顫, 屏息幾秒, 轉過頭去假裝沒看見。
托尼順勢收了手,把黛茜放到地上自己玩,又道:「所以你是路過。」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意見。」娜塔莎道。
她無疑是個極其迷人的女人, 性感在舉手投足間,紅唇一勾, 恐怕有許多人死在她手下也心甘情願。
換句話說, 這樣的美麗有多危險,用命一試才知道。
再說下去,恐怕外頭白白受了一發電弧脈衝炮的韋勒瑞恩要打進來。
「給他吧, 珍珠。」娜塔莎道,「我看過他的資料,珍珠要用來重建一個已經毀滅了的星球。」
「如果他說的是真話,我也未必不會給。」托尼瞧著她道。
他說完就又沉默了。
老父親腿上黏了一塊嫩黃小雞狀的橡皮糖,一抬腿就帶了起來,小雞帽在黛茜後背一顛一顛。
就這麼樣,這小的也能玩得很開心。
她倒是萬事順心,哪怕十萬火急的境地,有爸爸在依舊無憂無慮。
娜塔莎拿著珍珠往前走了幾步,想起什麼,站定重申道:「看好U盤。」
她似有意似無意低聲補充,不知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托尼:「我從他那裡拿了東西,當然也要送點什麼過去……飛船的發射程序難改,不代表不能改,拿到珍珠要想做壞事,先炸的就是他自己。」
音量總歸是控制得托尼也能剛好聽清楚。
他道:「這是馬後炮。」
「不。」娜塔莎按開電梯,轉身面對他,「是偏袒。」
「說得真好聽。」
—— —— —— —— ——
韋勒瑞恩用一袋外星礦石交換了繆星的珍珠。
他沒有追究托尼開的那一炮,時間緊急,來得低調,去得也低調,除開斯塔克一家,沒有驚動多少地球居民。
危機迎刃而解,第二天早上的晨景看著就格外舒服。
托尼起得比平時要晚一些,穿了半敞的睡袍、頂著一頭亂糟糟的褐發走出臥室,在走廊上就聞見煎雞蛋的香氣。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剛剛起床時那股慵懶的勁兒很受女人歡迎,睡眼朦朧時的一個吻,輕易令人熱血賁張。
他醒來的時候,臥房小床裡不見了女兒,走到餐廳一看,小小的寶寶果然已經坐在餐桌邊揮舞著手裡抓握得黏糊糊的半個獼猴桃,正在邊吃邊玩。
溫蒂今天沒有來。
保姆要是在,不會把只吃了一半的南瓜羹放在桌上。黛茜愛玩,但她總是先喂了正餐再給水果。
廚房裡煎的雞蛋聞著也跟平時的不一樣。
美式煎蛋喜歡放黑胡椒和香草,但這會兒空氣裡彌漫著的除了雞蛋觸碰熱鍋和黃油時散發的微焦的味道,還有洋蔥和蘑菇的二重奏,吸入鼻腔的同時刺激了味蕾,洋蔥的辛辣氣味被新鮮蘑菇中和,菌類煎熟之後有種自然的香甜,搭配得剛剛好。
流理台前那金發女人的背影,在晨光中看著也格外賞心悅目。
可惜玫瑰有刺,不能夠輕易觸碰。
娜塔莎難得換了一條素而簡的裙子,頭發攏成一束,松松地垂在腦後。
托尼看見她的一瞬間,腦中並非是黑寡婦,反而恍惚地閃過另一個人的影子。
那影子被他一眨眼,跟晨光一道揉碎在眼底,不再去想。
「你起得很早。」他咳嗽一聲清嗓,拉開椅子,在黛茜旁邊坐下。
小團子拿著已經面目全非的獼猴桃,想要喂一喂爸爸,被無情的老父親推了回來。
「還好。」娜塔莎將煎蛋倒進餐盤,送到托尼跟前,「比黛茜早了十分鐘。」
她一走近,餐桌遮擋不住視覺死角,那左小腿上一大片止血貼就很有些顯眼。
這位新住客對怎麼受的傷避而不談,昨晚住下,草草處理過就不在意。
托尼拿起水杯喝一口冰水,余光斜下去,輕輕掃了一眼。
等他收回目光,一早去買藥的哈皮這時候也就坐著電梯上樓來了。
順帶著能享用黑寡婦做的早餐,胖胖司機受寵若驚。
娜塔莎上了藥,帶著小團子在客廳玩。
對於小雛菊寶寶來說,除了保姆之外,長到這麼大,帶自己的阿姨真的太少太少了。
一見面她就喜歡娜塔莎,娜塔莎身上很香,抱她的動作也很輕,更重要的是,跟爸爸抱相比,娜塔莎的懷抱柔軟很多很多。
於十五個月的幼兒,這是種相當舒適的體驗。
於是哈皮吃飽了早餐,心滿意足踏出餐廳,走到客廳邊緣,就看見娜塔莎坐在沙發上,那穿得粉粉的小面團正笑得開心,小腦袋在她胸前拱來拱去。
還能埋臉。
哈皮刷地停下腳步。一口氣沒來得及呼出,憋在胸腔,想移開眼睛,移了一會兒,忍不住望回去。
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他看看左右沒人,悄悄地拿出手機,拍了一張溫馨又養眼的照片。
正在竊喜,忽聽得身後壓低了的一聲道:「傳過來。」
他一抖,轉身去看,自家老板正經地站在後頭,不知什麼時候靠近,悄無聲息,要是在晚上,可以活活嚇死人。
托尼臉不紅氣不喘,舉起手機,無表情地道:「賈維斯想要。」
手機端縮著的智能管家沉默了一下。
半晌,學著托尼壓低聲音說悄悄話,可能是電波問題,言語有點結巴起來:「是的……霍根先生,我想要。」
第63章
保姆溫蒂時常感到憂郁。她的工作似乎帶著很大的不穩定性。
斯塔克先生給的待遇自然很豐厚, 豐厚得有些過了頭,以至於她時不時就有假期, 像今天上午, 也是接到智能管家賈維斯的電話,說不用到海景別墅來上班,工資照樣發。
穿戴整齊、拿著包正要出門的溫蒂坐在門口可憐巴巴:「又放假啊?」
她一手抱著手機, 一手在地上畫圈,深深嘆一口氣。
斯塔克先生真是的。人不工作,跟鹹魚有什麼區別。
她顯然立志一做條活蹦亂跳的魚。
賈維斯本來想掛電話,聽見溫蒂這麼說,遲疑一下, 溫聲安慰道:「沒事的,格林小姐, 你的工作一直完成得很好, 只是先生家裡最近總來客人。可以趁著放假,在家裡好好休息。」
格林是溫蒂的姓。
他這麼說也不無道理,可惜溫蒂是個隱性工作狂——如今已經快被經常善良的老板激發成了顯性,對於普通上班族求之不得的假期不感興趣, 聽他這麼講,依然有些沮喪:「賈維斯先生, 真不是斯塔克先生在為開除我做准備嗎?」
是不是做准備, 賈維斯並不清楚。
他唯獨清楚的是,在帶小孩這方面,娜塔莎·羅曼諾夫特工比以前來的客人都靠譜得多。
她不會把黛茜用蛛網粘在牆上, 也不會一口吃掉黛茜心愛的零食,每每垂眸看在跟前玩耍的寶寶,眸光都格外溫柔。
娜塔莎從小被當作特工培養,一出「紅房子」就殺出了「黑寡婦」的威名,比誰都要冷靜,也比誰都要狠心,這樣溫柔的時刻實在不多。
未必不多。難辨真假。
這會兒小團子抱了一個透明面屏的平板,興衝衝從臥房奔出,直衝側坐在地板的娜塔莎而來,連拿著橙站在餐廳門口的老父親也忽略了,要跟小娜阿姨一起玩。
小寶寶的世界裡,規則相當簡單。
她喜歡誰,就願意叫誰。一天天地跟在托尼身後叫爸爸,現在爸爸失了寵,那小嘴裡吧嗒吧嗒的,全是軟綿綿滑嫩嫩的「阿姨」。
甚至連平時撒嬌時跟爸爸玩的啵啵,都拿來換了娜塔莎在臉蛋上的一個親親。
董事長被女兒第一喜歡的地位急劇下降,人站在那裡,仿佛光照過去也黯淡許多。
哈皮喜滋滋地過去跟老板勾肩搭背:「我們都一樣。」
「一樣嗎?」托尼眼梢上挑地看他一眼,揶揄道,「至少她看見我不會轉身就跑。」
哈皮·隨便吧父女兩個都不是什麼好人我已經不在乎了·霍根:「你是魔鬼嗎???」
黛茜把平板放到娜塔莎跟前,小手貼上去摁了摁,很快看見屏幕放光,跳出許多小窗口,每個窗口都有一幅動態圖。
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幼兒看圖認物軟件,她用手一抓,就能抓出個滿屋子亂跑的全息投影。
團子抓出一頭小小的豬。放在手心,還能看見那肥肥的動物把嘴巴一拱一拱。
她怕被咬,趕快把豬放在娜塔莎手裡,小手背到身後去。
娜塔莎就笑。
看見阿姨笑,黛茜也跟著笑起來,大眼睛彎彎,很是可愛。
「這是小豬。」娜塔莎道。
黛茜跟著學,低下頭去認真地看,說話輕輕的:「小租。」
她再拿出一只藍眼睛大嘴巴的犀鳥。
犀鳥叫犀鳥,這小的未必知道,但以前跟幻視一起看過鳥,順順溜溜地也不用人教,自己就會叫。
如果黛茜有媽媽,相處起來大概也會是這麼溫馨的模樣。
她喜歡娜塔莎輕柔的說話聲,跟爸爸的溫柔不一樣,像晚安催眠曲。
這麼復雜的感受,小小的寶寶當然說不出來,只是聽著聽著,就在娜塔莎身旁攤成了柔軟的一塊餅,小肚子朝天,短短的手腳劃著,像仰泳在雲裡。
劃來劃去,不小心劃著了平板的屏幕。
黛茜看的動物已經夠多,本來沒想再拿,這麼一觸碰,撲簇簇飛出一大群蝙蝠。
全息影像逼真,黑壓壓的擠過來,如同驟然逼近的黑暗。
但這黑暗不僅有尖牙利嘴,還有招展的骨翼,看著格外恐怖。
幼兒餅一個哆嗦,翻卷了起來。
她不喜歡蝙蝠。
小團子難得有不喜歡的動物,又是突然出現,把她躺在小娜阿姨身旁的舒服驚嚇得一干二淨,「嗯」一聲,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要跑。
娜塔莎只覺這小小的一只慌張得可愛,張開雙臂想做她的保護傘。
黛茜卻拐了個彎,小腳抹油地滋溜往失寵多時的老父親那兒去。
危急關頭,她還是要爸爸。
團子火急火燎跑到跟前來,托尼斂眸去看她一眼,隨即被當成了救命的大樹,運動褲的褲腿讓這小的拼命抓扯,扯成各種形狀。
黛茜一面扯一面回頭看還在飛舞的蝙蝠,覺得隨時要過來咬她,著急得直蹦,像個彈跳的胖球,放開小嗓子呼救道:「爸爸!」
怕什麼來什麼,那蝙蝠飛著飛著,還真像要撲過來的樣子。
那紅紅的小嘴已經往下撇了,面團似的小手也越來越用力,托尼就彎腰去抱她。
下一秒,動作就有些僵硬。
他今天不用去什麼正式場合,穿著非常休閑的運動裝,褲子是松緊帶。
事實證明,松緊帶在帶來方便之外,往往還帶來些意想不到的風險。
尤其當家裡的寶寶很有力氣時。
團子實在是怕黑黑的東西來撲自己,想猴一樣攀爬到爸爸身上去,可惜她揪住的救命稻草不扎實,用力就歪歪地給扯下來一大截。
超級英雄畢竟是超級英雄。沒個飛快的反應能力,誰也不敢在社會上混。
褲子脫軌之前,托尼手一拉,成功阻止了一場可能來臨的尷尬。
只是周圍空氣陡然安靜幾秒之後,他拉著褲子的動作,就顯得有些微妙。
娜塔莎轉過頭去,用手將散落的金發別到耳後去,悠悠道:「我什麼都沒看見。」
哈皮也抬手把頭發攏一攏,攏得衝天,悠悠道:「我什麼都看見了。」
唯獨無辜又天真的小雛菊寶寶絲毫不知道自己差點兒闖禍,被爸爸抱起來,兩只手緊緊捂住眼睛,好一會兒才敢放開,看看早被賈維斯關了的平板,小婆婆一樣長出一口氣,返身去緊緊摟住爸爸的脖子,不願意再玩游戲了。
被孩子緊緊依偎的感覺,想必一瞬間自己成了天,又恨不能長成無邊的大樹,給幼小的種子堅實的臂彎。
為人父母,總歸是很幸福的。
托尼抱著黛茜,雖然嘴上淡淡地說「只是一群假的蝙蝠」,不以為意,但娜塔莎看他還是把女兒往懷裡再摟一摟。
抱孩子的姿勢無比熟練。
她開始是笑,後來漸漸斂了笑容。
為保護黛茜而張開的手臂早已放了下去,懷中空落落,什麼也沒有。
外頭又起風,從陽台吹進來,吹在臉上涼涼的。
黛茜打了個呵欠。
於是白天團子就著爸爸的臂彎睡了一覺,晚上格外精神,在玩具房拖著大熊寶寶的腿到處走,十一點喂了一瓶奶,還不願意到小床上睡覺。
娜塔莎一整天都待在托尼的別墅裡。
像她昨天請求托尼收留兩天時說的,奔波了很久,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很快就走。
她也像真要養傷休息的樣子,樂於做飯,也樂於帶托尼的小女兒。
娜塔莎很喜歡黛茜。
她在做特工的這麼多年裡,無論為誰服務,手上沾了血,走在無風的夜色裡,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偶然的瞬間,想一想孕育個小生命,過普通生活的感受。
想到最後成了一片空白。
那是她一輩子都不會有的生活。
「她睡了。」娜塔莎輕輕拍著懷裡綿軟的一團,看黛茜玩著玩具,終於閉上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在安睡時還輕輕地動一動,有趣得讓人心裡發軟。低頭去嗅一嗅,寶寶呼吸之間還帶股香香的奶味兒。
新生命。
她走出「紅房子」之前,受過一場特殊的畢業禮,手術刀冰冷,摘除了她的子宮,也永遠摘除了孕育新生命的可能。
從而迎來黑寡婦的誕生。
娜塔莎低頭親親黛茜的臉蛋,把她交還給在旁邊默默看著的托尼。
托尼跟她的話並不多。至少不像從前那樣多。
「我聽說過一些關於她的事情。」娜塔莎放輕了聲音道,「你很幸運,托尼。」
聲音這樣輕,黛茜的小身子還是一扭,往爸爸懷裡鑽了鑽。
「休息吧。」娜塔莎於是道。
別墅裡各處的燈漸漸都熄滅了。
今晚的天氣很好,月明星稀,淡而薄的月光透過玻璃窗透進房子裡來,找得大理石地板一片清澈的瑩白。
有個纖細的黑影悄無聲息出了房間,經由客廳到陽台,翻身躍下。
像只貓投身進黑夜裡。
那黑影離開不久,托尼打開臥房門,到廚房去倒一杯水。
冰塊撞擊杯壁,清脆的一聲響。
「先生。」賈維斯道。
托尼眼也沒抬:「讓她去。」
第64章
娜塔莎去了一夜。
月光隱沒進雲翳裡, 由濃轉淡,等熬過漫長的子夜, 淡成天邊泛起的魚肚白, 才見個輕靈敏捷的身影出現在別墅外。
說要休息是假,腿上的傷是真,秘密地奔波一夜, 黑寡婦動作雖輕,還是瞧得出左腿在行走時有些細微的異樣。
她踏進客廳,一路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水喝。
托尼喝過的玻璃杯還放在流理台上。她借著光看一眼,面上沒什麼表情, 喉嚨微動,末了擦拭一下嘴角, 悄無聲息地回了臥房。
賈維斯自始至終沒有動靜。
娜塔莎前一天來的時候改過這幢別墅的安保系統。然而賈維斯無處不在, 即便後來托尼給了她權限,這樣秘密地來去,也瞞不過智能管家的眼睛。
然而他沒有出聲。
為什麼沒出聲,娜塔莎清楚得很。
她順手關上房門, 脫掉外套,進浴室飛快地洗個澡, 換了干淨柔軟的睡衣, 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放進抽屜的一把格洛克,槍膛還帶著余溫。子彈少了一顆。
娜塔莎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壁紙上的花像無數雙深淵投來的眼睛。
她本來想去看看黛茜, 但手上不干淨。而且黛茜的小床放在托尼的臥房,進去並不方便。
想到托尼,未免又想起從前一些不好的記憶。
誰是誰非,現在已經沒有做判斷的意義。
她翻過身去,漸漸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想著想著終於睡著了。
再醒來已經是早上。
耳畔一陣輕輕的咿呀,起初以為是夢,但夢居然這樣清晰,不僅雙聲道,還會軟綿綿地叫「阿姨」。
嫩嫩的小手搭到肩上來,手指輕輕地圈她的胳膊,但實在太小,沒能圈住。
然後就感覺床沿塞上來毛絨絨的東西。
先是一只。
然後成了兩只。三只。許多只。
娜塔莎睜開眼睛的時候,轉過頭去,看見的不是牆壁,而是放大了的布偶的笑臉。
嘴巴直咧到耳朵根——如果布偶有耳根的話——看著傻乎乎。
小孩子的玩意兒。
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令她瞬間清醒。
特工是行走在刀尖上,隨時會沒命的。她潛意識裡知道托尼的房子相對安全,才睡了個短暫的好覺。
雖然從黛茜進房間到她醒來,前後不超十分鐘,但娜塔莎倏然坐起時,臉上分明閃過一絲懊惱。
她這樣彈簧似的身體反應,嚇到了床邊拿著雪人布偶、正准備再堆上來的團子。
黛茜綿軟的小身子一個激靈,胖腿一彎,坐在了地上。
她是早早就醒了過來的。
老父親今天一反常態,難得在女兒這個天然鬧鐘睡醒之前就睜了眼,把搖籃床裡蜷縮著睡得像花生一樣的寶寶抱上大床。
他也沒有多大的動作,但背脊才挨著床,懷裡這個就突然伸了小手抓他的睡衣,低頭去看,黛茜已經在用空閑著的另外一只手揉眼睛。
花骨朵睡了一晚上,此刻開放了。
等團子揉好眼睛,看清楚爸爸,五官還掛著一絲未褪的睡意,就嫩生生地舒展開,笑得軟乎乎。
她現在笑,等會兒就笑不出來。
因為托尼給她換過紙尿褲,看著時間還早,就放回床上玩。
小雛菊寶寶快樂地打滾,鑽進大人蓋的大被子裡,像士兵鑽鐵絲網,從一頭進,另一頭出來,發現爸爸正瞧著自己,趕緊土撥鼠一樣又躲回去。
她縮在裡頭,覺著躲的時間夠長了,又試探著把腦袋伸出來,才伸到一半,身上的被子驟然騰空——被老父親一掀,掀到旁邊。
然後被她看見了爸爸手裡拿著的一個怪東西。
那東西黑不溜秋,看著居然很眼熟。
黛茜好奇地挨過去,歪了一半的身子在托尼腿上,看他攤開掌心,小手就伸,要拿過來看看。
還沒碰到,幼兒的臉色突變,飛快縮了回去,直往爸爸背後鑽,渾身都寫著拒絕,顫顫的奶音使著勁兒,連聲道:「爸爸不要。」
托尼手上是個做得栩栩如生的蝙蝠模型,尖牙和紅眼睛做得尤其好,看著就有些嚇小孩。
也確實達到了這個效果。
事後想想,應該拿個卡通造型的才對。
「沒什麼好怕。」托尼道,將模型在手裡顛了顛。
這小小的一只難得害怕個動物,在做爸爸的看來,恐懼在所難免,重要的是戰勝恐懼。
但他說了不要怕不作數,黛茜不願意看,仍然往他脊背和床之間的縫隙裡努力地鑽,地鼠打洞也沒有這樣鍥而不舍的勁頭。
老父親於是將蝙蝠放到鼻下聞一聞,道:「很好吃。」
說得一點兒都不真情實感,要是做個演員,恐怕因為NG太多被導演趕出片場。
是不是真情實感不重要,管用就行。
托尼話音剛落,就覺背後那只打洞的小地鼠動靜一下小了許多。
「像巧克力餅的味道。」他又道。
吃和巧克力餅,黛茜是聽得懂的。
她徹底不打洞了。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把頭側轉過來。
粉嘟嘟的臉蛋上分明還有些為難,可惜為難抵抗不了大早上空空的腸胃,雖然怕,她還是望過來看看。
長得跟巧克力餅完全不像。
托尼捉了她的手,湊去摸一摸模型,垂眸道:「不可怕。除非受到驚嚇,它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人。」
人也是一樣。
軀殼柔軟,肉做的心髒,哪裡來那麼多無緣無故的愛和恨。
老父親做出這麼一個舉動,隨後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滑鐵盧。
他讓看看還好,一見要上手摸,團子即刻抗拒起來,剛才想吃東西的那一點心思轉眼拋到腦後,肉綿綿的小胳膊扭著,可憐巴巴,「不要」得越發起勁。
說到底,她還是怕。
就算蝙蝠吃起來真像巧克力味兒,她也永遠都不會吃的。
托尼看黛茜一會兒,見這小的實在可憐,「爸爸」喊得嘴巴扁扁,嘆口氣丟了模型,把她抱在懷裡拍拍背,低聲道:「好,對不起。」
要慶幸黛茜還沒見過翼展能到兩米的狐蝠。她這樣害怕,就算真有狐蝠,護短的老父親勢必會先蒙住她的眼睛。
被丟在床底下的蝙蝠模型無聲地流淌出委屈的眼淚。
早餐還在弄,托尼把在臥房裡關不住的小女兒放到客廳裡玩,她自己抱著布偶扭扭地跑去房間裡一個個地看,要找小娜阿姨。
小娜阿姨睡了懶覺,到現在也沒醒。
笨笨看黛茜找得實在辛苦,過去揪揪她扎在腦袋後邊的一撮小頭發,帶著去了娜塔莎的臥室。
房門沒鎖,一轉把手就開,黛茜於是跑了進去。
她趴在床沿看睡著的小娜阿姨,看一會兒,想跑到床上去一起躺著,可惜腿比較短,蹬半天沒蹬上去。
小雛菊寶寶沮喪地站在那裡。
她的沮喪保鮮期往往不長,有趣都是自己制造出來的,她雖然上不去床,但小手一伸,能塞個布偶。
塞完一個,跑出去勤勤懇懇地搬運,又塞一個。
娜塔莎要是沒那麼快醒,黛茜能壘個城堡。
可惜現在不僅醒了,還嚇得寶寶坐在了地上。
黛茜的心肝統共就那麼大,今天受了十足的歷練,想必能跳動得更有力些。
娜塔莎馬上翻身下床,伸手來抱她。
黛茜也很配合,半點兒不計較被嚇,乖乖地偎在她懷裡,有些小撒嬌的意味。
娜塔莎親親團子的頭發,軟聲道:「醒得好早。」
才說完,發覺門口站了個人。
系著粉紅圍裙的鋼鐵俠看著真是居家裡帶點違和。尤其他下巴那一塊不知哪裡蹭了黑而不自知的時候,四目相對,很難讓人不覺得喜感。
娜塔莎不覺得。
因為托尼看著她,懶洋洋說的話卻很正經:「昨天晚上去那麼遠的地方,又打架又開槍,應該很累,起得晚也沒人怪你。」
她眸光一動。
動不是因為意外,賈維斯任由她出入別墅,托尼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出門才奇怪。
娜塔莎問:「追蹤器呢?」
「被你洗掉了。」托尼道。
他面上隨即有些緊繃,冷了語氣道:「我家是安全屋嗎?」
「我從來沒這麼想,托尼。」娜塔莎抱著黛茜,懷裡安靜的寶寶在玩她的頭發,拿了一條,在小小的手指上卷著,「我發誓,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事關重大,不得不出去調查。」
「什麼消息?」
「最近有很多人離奇失蹤。追查這些失蹤人口的下落,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一個龐大的毒品壟斷組織上。」
「那裡面的人有個共同特征,身體某處都被做了標記。」
托尼面色一凜:「什麼標記?」
「黃金圈。」
第65章
黃金圈是用24K純金在身體某個部位澆築而成的紋身, 顧名思義,是個小圓圈的模樣。高調不奢華, 而且有點疼。
但會加入毒品壟斷組織的人, 從健康軀體上攫取巨額利益,早被衝昏了頭,連良心都沒有, 哪裡害怕滾燙黃金淋在皮膚上時那一點點的疼痛。
之所以事關重大,是因為娜塔莎掌握的名單上的失蹤人口,或多或少與這個組織有點關系,無論得罪還是獻媚於黃金圈,最終都不見蹤影。
原本以為是被強制抓進組織, 再查就覺出端倪——其中一個受害者曾經從黃金圈出逃,可惜沒等逃出生天就在荒郊野外送了命, 肢體極度僵硬, 眼珠爆出眶,七竅流血,死狀相當恐怖。
「你非得在吃早餐的時候形容得這麼仔細嗎?」托尼拿草莓果醬的手一頓,抬眼看坐在對面的娜塔莎, 須臾,還是將已經挖了一點甜甜果醬的勺子放回罐裡去, 就著無味的空氣吃面包片。
娜塔莎還未完的話就在唇邊一收, 托腮望別處,道:「不好意思。」
餐桌中央放著一盤烤焦了的松餅,不澆蜂蜜還好, 金黃剔透的蜂蜜原本令人食欲大開,但在發黑的餅上流淌著,莫名覺出幾分不登對的悲慘來。
沒有人動那盤松餅。
天才也有涉足不了的領域,這句話不假,在托尼·斯塔克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證明。
有女兒之後,他開始破天荒地經常性在廚房裡出現,比起從前在飛機上做的軟趴趴蛋卷那一副融化了的爛香蕉賣相,有保姆輔助,做出來的幼兒營養餐,黛茜也還吃得下去。
當然,功勞主要在保姆身上。
畢竟把新鮮食材做成半成品再讓董事長加熱,還滿面笑容稱贊廚藝技能滿點的體貼,不是每個保姆都能有。
唯獨斯塔克家的,不僅體貼,還把這種體貼任任相傳。
今天早上娜塔莎起得晚,溫蒂又被放了假,托尼感覺肚子餓,還要喂嗷嗷待哺的女兒,於是進廚房親手做點松餅吃。
他圍裙系得很專業,從網絡上調出的食譜也很專業,從食材到廚具,沒有一挑得出毛病。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被那雙創造許多先進科技的手一摸,松餅成了現在這副沒有靈魂的樣子。
連黛茜也不吃。
自尊心和自信心雙重強的老父親即便不吃,也把失敗品擺上桌看看。
擺之前湊過去讓這小的聞了一聞。
黛茜原本在吃草莓,吃得臉頰鼓鼓,興高采烈,突然被這麼氣體攻擊,嫌棄得直往後仰,簡直要懷疑人生。
於是托尼的大作只能在短暫的晨間展覽之後,落得個魂歸垃圾桶的命運。
小團子更幸運些。
她用不著吃爸爸做失敗的松餅,也聽不懂娜塔莎影響食欲的形容,一手一個大草莓,有滋有味。
「因為黃金圈而失蹤的人,紐約就有三個。」娜塔莎道,「這個組織的藏匿地和頭目身份不明,組織成員沒有指紋,牙齒被磨平,名字是假的,刷臉結果空白,就像空氣。」
她拿起餐巾擦嘴,動作做來賞心悅目,表情卻不怎麼好:「你知道它無處不在,但無法找到它。」
「這麼說線索全斷了。」托尼道。
他看著不是很關心的樣子,一直低頭玩手機。
還沒見過哪個人像他一樣,越玩越嚴肅。
「不是。」娜塔莎道。
她說話的時候,黛茜已經吃得飽飽,伸長了兩條小胳膊,想從寶寶椅出來。
那白嫩的手心裡沾著的全是黏黏的草莓汁。
小手隨後被一雙大許多的女人的手輕輕托起,用餐巾輕輕地擦干淨。
娜塔莎手指上長年使用武器及近身打鬥磨出的繭蹭得黛茜皮膚癢癢。
團子喜歡被這樣溫柔對待,認認真真瞧她,瞧著瞧著,臉頰兩邊的肉就笑得嘟起來。
等擦干淨了寶寶的一雙手,娜塔莎抱她到地上玩,才抬眼看被忽略了好一會兒的空巢老父親,道:「美國有個一戰後開始組建的獨立情報機構,那裡的特工跟我合作過。情報總是流通的,可以去問他們。」
「情報機構。」托尼息了手機屏幕,將薄薄的一塊板放在手上顛,咀嚼她的話,「是特工組織。獨立指什麼?」
「非政府性,不受約束。」娜塔莎自嘲道,「比神盾局自由很多。」
「是自由很多。」
她伸手撥一撥黛茜軟軟的頭發,心裡生出點不舍,低低嘆了一口氣:「以為能至少待個兩天。事情突然,我要馬上趕往肯塔基州。」
小團子無憂無慮,被摸了頭,以為在玩,就用小手輕輕勾一下她的尾指。
托尼本來在娜塔莎斂眸嘆息時要說些什麼話,但恰恰好聽見了她「馬上前往肯塔基州」的那句,用的是第一人稱,抬手掩一下唇,話沒出口,只招手叫旁邊拿著吸塵器瞎晃悠的機械手臂:「笨笨過來收盤子。」
飯後,娜塔莎回她自己的臥房收拾東西。
她原本是突然地來,現在只不過又要突然地走,除了隨身的武器,什麼都不用帶。
但黛茜當了她的小尾巴,快樂地尾隨進去,她收拾東西就慢了許多。
進房間之前,娜塔莎跟托尼借一架飛肯塔基州的飛機。
借一架飛機,跟在托尼眉上拔一根毛差不多,他總不至於不借。
借……看著他一個人待在裝甲育嬰室,又好像不是很爽的樣子。
「先生,噴氣動力溜冰可折疊鞋的數據已經加密發到蘇珊娜的工作郵箱。」賈維斯還在兢兢業業替老板處理工作,全年無休,整日不眠,現在溫和地彙報。
托尼抬了一下手算是回答。
智能管家一頓,隨即又道:「先生,您之前說做完這項工作,要帶小姐出去玩的。已經為您制定了到肯塔基州的飛行計劃,今天就可以起飛。」
托尼眸光一動,臉上還是那麼板板的:「我沒說過要去肯塔基州。」
「是,先生。我也只是建議。」賈維斯道,「肯塔基州這幾天的天氣很好,逐漸轉涼,但鄉村的陽光和牛仔的激情依舊火熱。」
他就笑起來:「西部音樂也很好,我想您會喜歡的,先生。」
飛機像只大白鴿一樣起飛了。
斯塔克家的專機,無人駕駛,采用背景反射面板,逐漸升高,與蔚藍的晴空渾然一體。
外頭的天氣好得不得了,機艙裡的氣氛卻有些說不出的微妙。
這微妙未必是壞,只不過偌大的地方,就坐著三個人,兩個大的彼此不說話,要不是中間還坐一個寶寶,偶爾自言自語地發些大人聽不懂的幼兒咿呀,沉默彌漫開來,要活活把人淹死在裡面。
娜塔莎登上飛機,看見戴了牛仔帽的團子坐在座位上,旁邊還有個戴眼鏡看書的老父親,什麼也沒說,在另外一側找了位置坐下。
「是賈維斯制定的飛行計劃。」托尼道。
也不知說給誰聽。
智能管家這回的反應顯然要比上次快許多,同樣的事情多做幾次自然熟練,金屬的嗓音從飛機廣播裡傳出來,連一點兒電流的變化也沒有:「是我自作主張制定的飛行計劃。」
娜塔莎轉過臉去。
半晌,她才道:「保護好黛茜。」
托尼把書翻了一頁:「我知道。」
那書封上寫著《英國家常菜》。
他可能永遠做不出好吃的東西了。
提及肯塔基州,腦海裡往往閃現出幾個很有代表性的畫面。
酒廠,鄉村,馬場。牛仔在肥沃的草原上飛馳,野性又奔放。威士忌酒的香氣一直飄揚到小鎮很遠的地方,聞著就醉了。
賈維斯說得不錯。肯塔基鄉村的陽光依舊火熱。
下了飛機驅車去娜塔莎所說的獨立情報機構所在地,在合眾國酒業龐大的酒廠之外,還有著一大片廣闊的草原。
他們下來走。
黛茜長在城市裡,哪裡見過這樣的世面?整個兒興奮得不行,早扭動著從爸爸的懷抱裡下來,呼啦啦拽著小小的牛仔帽,在鄉村的道路上釋放天性地奔跑。
草原上有牛。
那是相當健壯的牛,分散開來,在懶散地啃食廣闊圍欄裡的草。
團子跑著跑著,逐漸停下了腳步。
她看見圍欄裡還坐著個人。
草原身上有牛仔不稀奇,但如果是個穿著整齊西裝,還仔仔細細梳了頭的紳士,就相當引人注目。
尤其他還以憂郁的背影示人,背對著黛茜這頭,坐在草地上不知想什麼,半天也不動一動。
還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年。
托尼從旁邊走過,目光斜過去看一眼。
「你覺得該說話嗎,賈維斯?」他問。
賈維斯反問:「說什麼,先生?」
「那個人的衣服正在被牛啃。」
悠于 2020-3-8 11:21
第66章
被牛啃了衣服的紳士耳朵陡然伸得長長。
那被光線明暗渲染得格外憂郁的背影此時因為一頭悄悄靠近、吃草吃過頭啃到衣服的牛而變得喜感起來。
有時候想事情想得太過投入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他飛快轉過頭, 正跟緩慢咀嚼的牛四目相對,牛眼裡倒映著他, 他眼裡倒映著牛, 一時間天地都默默,只剩了彼此。
然後看見他漸漸張大的嘴。
青年的身手倒是很快,電光石火, 一伸手就把手工剪裁的西裝從牛嘴下拯救了出來,瞧著上面沾得黏糊糊不知道什麼東西,一副糊了便便的表情,張嘴准備竄出一句「我踏馬???!!!」。
然而話出口那一瞬,他眼睛一瞟, 看見了站在圍欄邊好奇圍觀著的小雛菊寶寶,顯然不能荼毒幼兒的耳朵, 硬生生把後頭的話又憋回喉嚨裡。
黛茜一開始是喜歡那頭吃衣服的牛, 牛角又大又彎,像個倒著放的喇叭。但那人站起身,她的大眼睛就望過去,覺著他表情有趣, 眉眼彎彎地笑,小嘴紅紅, 看著很是可愛。
穿西裝的青年戴了黑框眼鏡, 西裝上的淺色條紋跟領帶的粗條紋搭配得很好,牛津鞋擦得锃亮,不過因為踏進草原, 沾了一點草屑和泥土。
黑框眼鏡抑制不了他身上的朝氣,添上幾分沉穩,兩樣並不衝突。
看著並不像肯塔基人。
黛茜今天穿得應景,身上一件大大肥肥的背帶褲,胸前有個口袋,可以裝下一個蘋果。
還有牛仔帽,看著是個像模像樣的鄉村小寶寶。
但她給養得白白嫩嫩,衣服做工很精細,身後還有個當背景板、穿得光鮮亮麗的老父親,所以也就是像而已。
托尼對不相干的人不關心,這會兒投過目光來看一眼,同那青年四目相對。
對方的視線裡帶著探究,他無心當別人探究的對像,戴上墨鏡,對娜塔莎道:「走吧。」
小團子又呼啦啦地飛馳起來。
眼睛大還是有點好處,看的東西很多,有趣的事物一眼就捕捉到了。
她只怕兩只眼睛看不過來,跑出沒多遠,發現兩個男人在騎馬,戴著深色翹邊的帽子,高高在上,不知道有多神氣。
她一下想起從前在自家農場看見的小矮馬,回去抱住慢慢走路的爸爸的腿,小手一個勁兒指:「爸爸,馬。」
「別想了,你不能騎。」老父親無情地道。
黛茜實在喜歡,羨慕地看著兩匹高頭大馬踱著驕傲的步子,在跟前走過,不願意放棄,骨碌碌到旁邊,想請求溫柔的小娜阿姨。
小娜阿姨暫時沒有空考慮黛茜的馬。
她往前頭望,似乎望見什麼緊要的東西,向前幾步,抬手指了一個建築給托尼看:「就是那裡。合眾國酒業。」
「經濟不景氣,特工的副業做得不錯。」托尼道。
走出這一段距離,其實已經能夠聞見濃濃的酒香。威士忌是激情與浪漫的結合體,干而不澀,回味綿長,在英國,被稱為「生命之水」。
他隨即又道:「但建築師的品位真不怎麼樣。」
他說的是娜塔莎指著的那一棟建築。
合眾國酒業的大樓做得不同凡響,造型創意來自裝威士忌的酒瓶,整個建築就是瓶子的模樣,從瓶蓋的位置望出去,能將一大片草原盡收眼底。
用來觀光很不錯。
但托尼當初設計斯塔克大廈時,也沒想把樓做成裝甲的模樣。
看著可能有點中二。
娜塔莎彎唇笑笑。
酒瓶大樓外圍是一大叢的酒窖,隨處可見胖胖的酒桶,路面是沙地,只擺了一些花。
有導游在帶著游客參觀。
酒窖裡的酒要嚴格控溫,因而並不開放。
「我不是很習慣偷偷溜進別人的酒窖。」托尼道。
他說話的時候正站在酒窖大門前,一手提著小女兒的肩帶,以防她玩得太興奮撒手沒,另一只手抬起,假裝在看表。
而娜塔莎正彎腰對付酒窖大門上的生物安保掃描儀。
怎麼看,合眾國酒業對酒的保護都太過度了。
但托尼是知情人,知道底下有個龐大的建築供特工活動,不覺意外,只覺微微的不自在:「你所謂的合作伙伴難道不出來接一下嗎?」
幸虧左右沒有人。
「習慣了。」娜塔莎直起腰,閃身進了開門的酒窖,「進來。」
黛茜倒是半點沒覺得不自在,左扭扭右扭扭,掙脫了溜孩子的老父親的牽引,撒著歡兒跟在娜塔莎身後進了酒窖。
酒窖裡光線不太好,她一樣能看得很清楚,只是擔心身後慢吞吞的爸爸,總要回頭看一看。
老父親總不能讓做小孩的省心,她已經走出一大截,托尼還在後面慢悠悠地摸索酒桶。
孝順的小團子還要回去牽爸爸的手。
拐過一個彎,娜塔莎踏在木板上的高跟靴聲就停了下來。
陰影下站著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
牛仔帽,牛仔外套,皮帶的扣做成合眾國酒業酒瓶子樣式。
這個公司的人似乎很喜歡做周邊,往影視動漫產業發展或許大有前途。
那人手裡拿著一把獵槍,轉兩圈,扛上肩頭,看著非常不可一世的樣子。
「你一點都沒變。」娜塔莎嘆了口氣,「龍舌蘭特工。」
托尼牽著黛茜走上來,聽見這個稱呼,臉色就有些古怪。
「你反而變了。」龍舌蘭笑得痞裡痞氣,但唇邊居然有個小小的渦渦,看著也意外地不違和,「比上次見,漂亮很多。」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跟你調情。」娜塔莎道,「關於黃金圈,我們有些事情要跟合眾國特工了解一下。」
她提到「我們」,龍舌蘭就抬眼去看此刻已經站在了她身前的托尼。
行事高調的鋼鐵俠,富豪英雄,他聽說過很多次。
但他見到真人,反而不以為意,撇撇嘴,沒有打招呼,轉身道:「跟我來。」
龍舌蘭走到個一人高的大酒桶前,按了按鈕,裡面居然是空的,頂上還有燈。
這個電梯做得別致,隱藏在酒桶堆裡也不顯眼。
又一個周邊。
黛茜大約不喜歡被裝進酒桶裡,撲著爸爸要抱,電梯緩緩下墜的時候,那一雙小手把爸爸的衣領抓得緊緊。
「你再用力一點,我可能窒息在這裡。」托尼撥開她一只手,道。
電梯門開,通向一個極廣闊、現代化風格的大空間,燈光白得過度冷感,左側是並排而立的房間,從右手邊傾斜的玻璃窗望下去,能看見許多停駐的車輛。
一位戴半框眼睛的女士推門而出,瞧見幾位紐約來客,馬上道:「你們好。」
龍舌蘭道:「這是干姜水。」
「所以現在流行用酒名稱呼別人。」托尼似笑非笑道,「你好,我是白蘭地。」
「酒名是我們的代號。」龍舌蘭懟道,「我們這裡的特工足夠,不需要再加一名超級英雄,托尼·斯塔克先生。」
托尼望過去。
針尖對麥芒,這麼視線碰撞,仿佛能聽見空氣裡電火花摩擦的茲拉茲拉聲。
「進裡面說吧。」干姜水道。
幾個大人陸續進了房間。
黛茜願意待在外面玩,托尼看她一眼,道:「不要走遠。」給戴了小卡片,讓賈維斯看住,任由她在走廊裡晃。
團子邁著小胖腿,領導巡視一樣,把房間一個個地看過去。
這裡的房間大多都上了鎖,特工的地盤,保密是最緊要的。
唯獨當中的一間,房門虛虛掩著,走近了,還能聽見低低的說話聲。
是兩個男人在對話。
黛茜有些好奇,慢慢走過去,抬手將門推開一點兒,探頭往裡邊看。
她看見了來的路上那被牛啃衣服的青年,他正跟坐在椅子上什麼人說著話,看著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青年名字叫艾格西。
他的西裝外套脫了,剩一件潔白整潔的襯衫,說話時抬手抹抹臉,順便把眼鏡也摘了,放在桌面上。
放下手,就看見門口一只探頭探腦的小寶寶。
黛茜見他看過來,很是高興,推門溜進房間。
「這裡不是玩的地方。」艾格西道。
對面坐著的那位男士比他要大許多,穿件薄薄的黑風衣,瞧見黛茜,還露出點笑容:「我不知道這裡有小孩子。」
艾格西的話沒有說完,打算繼續說下去,見黛茜跑到身邊,順勢將她抱了,放在桌面上坐,豎起食指道:「不要亂動。」
說完才對對面那中年男人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艸……」
他說著,感覺哪裡不對,低頭一看黛茜仰著頭,一臉天真,坐在那裡還晃著小胖腿,頓一頓,抬手捂了她的耳朵。
髒話這才說得酣暢淋漓。
第67章
艾格西的手很大, 這麼捂著,把黛茜白嫩嫩的臉肉也包起來, 在掌心裡嘟嘟的兩團。
又軟又溫暖。
黛茜被捂住耳朵, 一時間像被掐住命運後頸的動物幼崽,兩只小手乖乖搭在膝蓋上,只大眼睛還在好奇地瞧艾格西, 干淨澄澈的一片藍裡,他嘴巴在飛快地一張一合,看著像普通影像快放了24倍。
這個人說的是英音。也難怪,的確有英國的紳士做派。
雖然說髒話不見得多紳士。
小團子溜進來之前,艾格西的心情就不太好, 憋不住向對面那名為梅林的中年男人倒苦水,重重地咬字, 咬下去只覺雙唇都是苦澀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艸蛋的黃金圈, 洛克西不會死,JB不會死,我的朋友布蘭登也不會被炸成踏馬都不認識的渣渣。」
艾格西的兩條眉毛攢成悲怒交加的毛毛蟲,聲音反而漸漸低下去, 情緒突漲,捂住黛茜耳朵的手卻始終沒有用力:「哈利雖然恢復記憶, 但後遺症還沒痊愈……」
他說得嘴唇都顫抖。
這房間裡的兩個大人來歷不小。
任托尼有多豐富的想像力, 大概也沒想到隨隨便便路遇一個被牛啃衣服的,對方都能出身英國皇家紳士裁縫店。
合眾國酒業是個幌子,裁縫店當然也是個幌子。
一戰讓許多財勢兼具的人失去至親, 卻催生他們利用手頭大量資源保護世界、維持和平的想法,秘密組建獨立情報機構,或稱特工組織,拯救人類於各種天災人禍的困境之中。
艾格西與梅林是英國的皇家特工,因為系統被入侵,同伴全死在黃金圈發射的導彈下,除了他們兩個,無一生還。
聽起來是個極度悲傷的故事。
小孩子是最靈敏的情緒檢測雷達,也最容易受感染。
黛茜一開始被捂住耳朵,因為記得這是個有趣的大人,只覺親切,看他說話,小嘴還跟著吧嗒吧嗒,後來艾格西的表情變了,她臉上活潑潑的笑也漸漸消失在下撇的嘴巴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大人難過,就跟著難過起來。
小胖腿也不晃了。
兜在肥肥牛仔背帶褲裡的團子瞧著有些可憐巴巴。
艾格西側過頭去深呼吸。
他的手背上突然覆蓋上來一小塊暖呼呼的綿軟,那小小的手指勾著,將他食指圈了一圈。
他一怔,回頭來看握住自己手的寶寶。
「現在不是灰心喪氣的時候,艾格西。」梅林道。
這位英國紳士有雙堅定又溫柔的眼睛,處境艱難,他卻難得保有處變不驚的理智,收起同等分量的難過,緩緩道:「除非徹底摘除黃金圈這個毒瘤。到那時,所有人的犧牲才是值得的。」
他說這些話,周身散發的光輝真跟腦袋上的一樣溜。
艾格西把手從黛茜耳朵上撤了,垂放到身側,握成個有力的拳頭。
梅林繼續道:「何況事情也不總是一籌莫展,希望或許在下一秒敲響房門也未可知。」
他話音剛落,房門「篤篤篤」響了三聲。
艾格西瞬間睜圓了眼睛。
好話成真這種體驗,梅林也是第一次,驚得倏然站起,看看門,再看看艾格西,鄭重其事地走過去開。
要真有這麼靈驗,他明天就能去買彩票。
門開的一瞬間,梅林臉色有些古怪。
站在跟前的「希望」有一頭柔軟的褐發,鏡片遮擋不住楓糖色大眼睛灼灼的眸光。胡子修剪得很好,視線望下去,那手腕上的腕表很漂亮,也很昂貴。
「管家說我的孩子跑到你們房間來玩。」老父親道,「我很抱歉。」
他抬手捏了下眉心,看向桌子上坐著的那亂跑的小女兒。
才聽合眾國特工說兩句話的時間,這小的就被別人抱了起來,即便有賈維斯看著也不穩妥。
這是做爸爸的疏忽。
幸而老父親的動作向來很快,尤其在聽見微型耳機裡一連串放在任何一個國家都要消音的流利髒話,當時就跟非酋一樣地黑了臉,趕快過來把自己家正學說話的孩子認領回去。
黛茜看見爸爸很高興,翻身在桌上爬,等空間夠了,就用兩條小胳膊撐著桌面站起,乖乖等著大人來抱。
梅林還在打量托尼。
他和艾格西遵照機構創始人的末日對策來到肯塔基,見過合眾國的好幾瓶酒,從來不知道這裡還有這麼個人物。
「這是英國的皇家紳士,我們的同行。」干姜水不知什麼時候跟在托尼後頭,見這幾個人彼此默默打量,大概要把對方看出個洞來才能罷休,上前介紹道,「梅林和代號『加拉哈德』的艾格西,他們從英國過來,也是為了黃金圈。」
托尼抱起穿背帶褲的小面團,扯扯嘴角:「圓桌騎士。很有意思。」
「正好有些情況要跟你們說。」干姜水對艾格西與梅林示意,「請一起過來吧。」
先前那房間裡多了一位穿西裝的特工,叫哈利。
這位特工的年紀看著跟梅林差不多大,額上已有了細紋,卻想必吃過許多苦頭,左眼失明,戴了一副特制的眼鏡。
他是皇家紳士的前一任加拉哈德,曾經被個混蛋一槍爆頭,僥幸撿回來一條命。
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黃金圈的線索系在一個名叫「芭芭拉」的女人身上。
皇家特工之前用了些隱秘的手段將監視追蹤器留在她的身體裡,隨時追蹤,或可盡快獲取黃金圈頭目藏匿地的具體坐標。
「聽說你正被全球通緝,娜塔莎。」三方特工交換了信息,事情沒有進展,坐在那裡也是白坐,龍舌蘭把椅子往娜塔莎身邊挪了一點位置,壓低聲音道。
「想抓我去換賞金?」娜塔莎問。
那一抬眸實在風情萬種,即便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仍舊不減眼波流轉的魅力。
龍舌蘭愣一下才移開目光,意識到失態,摸摸鼻子,這時候就沒了那種橫橫的態度,說話也慢許多:「以你的能力,就算現在這樣的情況,要想秘密加入合眾國也不是不可能。」
「心領了。」娜塔莎道。
她發現托尼起身牽著黛茜出去,眸光一動,直望到黛茜那小小的身影出了門口,才收回視線,伸手拿了合眾國的酒瓶把玩:「我更享受現在自由來去的生活。」
黛茜給爸爸帶到了外面。
她半天沒吃東西,小肚子早有些扁扁,見爸爸一路去是要找地方泡奶粉,舔舔嘴巴,高興地跟在後頭。
等托尼搖晃過奶瓶,她趕緊捧在手裡咂咂地喝,臉蛋鼓了一個包,用手指去輕輕按一按,裡頭全是含著沒吞下去的奶。
小雛菊寶寶只以為是單純地躲起來吃獨食,哪裡知道家裡大領導找個位置一坐,扶著她兩邊肩膀,要開始教育小孩。
「聽著。」托尼道。
他像是准備講重要的事情,相較平時做爸爸的威嚴,此刻臉上更多了幾分嚴肅。
可惜這種嚴肅對天真的小女兒起不到什麼作用。黛茜一邊喝奶一邊聽爸爸講話——她喜歡聽爸爸說話,一對小月牙彎起來就沒有消失,還懂得抬手像爸爸平時飯後那樣默默自己的肚子,看看吃飽了沒有。
她背帶褲的肩帶滑下去一邊,老父親嚴肅地說著話,也不忘替這小的撥一撥:「萬一熟人不在附近,看見陌生人,不能隨便讓碰,更不能跟著走,知道嗎?」
黛茜張圓了嘴巴,「哦?」的一聲。
她的「哦?」往往生發於感到好奇的時候,未必是聽懂了大人的話。
至少現在看她的表情,樂得這樣,肯定是沒有聽懂。
托尼深深感覺到為人父母的不容易。
看黛茜仰著頭,珍惜地喝了最後一點奶,打個奶味兒的嗝,少不得還要繼續鉗著那沒一點兒的小肩膀,通俗易懂地重新教育一遍。
他指指她:「你跟陌生人走。」再指指自己,「就沒有爸爸了。」
說完就問:「知道嗎?」
團子臉上那些快樂就垮了下來,清楚地聽見「爸爸沒」,也知道是什麼意思,趕緊得奶瓶也不要了,撲來偎在爸爸懷裡,小手揪著衣服,連忙道:「要爸爸……」
「很好。」
老父親滿意地點點頭。
他這會兒剛剛站起身,打算哄女兒睡個午覺,也好分出精力來幫助追查黃金圈,卻立時從賈維斯那裡得了一個壞消息。
「先生。」智能管家道,「您得馬上看個視頻。各個國家的主要電視台都在播報,網上也有。已經引起了很大的騷動。」
托尼神情一凜。
他很快接收到了一則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人質挾持通告。
通告來自波比·亞當斯。
黃金圈的女頭目,全世界最大的毒梟。
—— —— —— —— ——
這個毒梟捉迷藏玩得相當不錯。雖然有三方特工介入,臨時還多了個鋼鐵俠,找出她的具體坐標只是時間問題,但她大可藏匿得久一點,好好享受暗中操縱的樂趣。
但做個幕後玩家顯然與波比·亞當斯的初衷背道而馳。
這個哈佛商學院畢業的女人非常聰明,毒品貿易這塊肥肉她吞得毫不費力,居然還不能滿足野心,藏得越深,越想要曝光度,於是醞釀了一場驚天的陰謀,時機成熟,不需要別人放鉤釣魚,自己就先浮出水面。
當然,她有足夠的籌碼,以至於現在公開露面,直接就敢跟美國總統談交易。
娜塔莎如今知道那些被黃金圈綁架的人去了哪裡。
都成了波比·亞當斯的小白鼠,用來實驗特制病毒。
病毒像她。善於潛伏,悄然爆發,即將造成毀滅性後果。中毒症狀分三個階段:長藍色皮疹,繼而癲狂,最終窒息而死。死狀跟娜塔莎從前見那個試圖出逃的受害者一模一樣。
女毒梟還貼心地在視頻上演示,死亡過程清清楚楚。
黛茜見爸爸拿著手機在看小視頻,好奇心起,過來想也看一看,卻被托尼一抬手捂了眼睛。
這個世界有太多不適合給幼兒看與聽的事物了。
有時候人的一顆心比出口的話要髒許多。
波比·亞當斯的產品就是病毒媒介,自她開始投放市場以來,全世界有成千上萬、以至於上億的人因為毒品而受感染。
視頻一出,世界各地都開始了不同程度的暴動。
但波比·亞當斯說是挾持人質,當然有相應妥協的條件。
她要毒品合法化。
「瘋子。」托尼道。
他看得非常煩躁,將手機在手上一拋一拋,吩咐智能管家:「賈維斯,定位這個女人的發送信號。」
「正在定位,先生。」賈維斯語速飛快。
他隨後給了答案:「在柬埔寨一個偏僻的村落,開發程度不高,周圍的民居也很少,能夠最大程度控制戰損,先生。」
托尼站起身。
「去柬埔寨。」
說這句話的時候,看完視頻並完成定位了的三方特工也已經推門而出。
「她真是榮幸。」艾格西道,「這麼多人想要她的命。」
娜塔莎是最後一個走出來的。
她平日裡動作向來很快,此刻不知為什麼反而沉默,站在門邊,抬眼看一看隨時准備飛往柬埔寨的托尼,手指掐進掌心裡,還是取出手機,低頭按了幾下鍵盤。
托尼要跟特工前往前浦寨對付毒梟,肯定不能帶著黛茜。
他已經有過一次戰鬥不暇嚇壞了孩子的經歷,勢必要把女兒留在安全的地方。
干姜水是合眾國的戰略執行官,跟皇家特工裡的梅林一樣負責後方指揮,現在人手充足更不必直面敵人,於是從托尼手裡牽過了黛茜。
這樣的關頭,小團子反而格外敏感,見爸爸轉身要走,本能地就知道他不是單純去上個廁所這樣簡單,再看小娜阿姨也要走,馬上放了干姜水的手,生怕給丟下,奮力邁著小短腿跟上爸爸。
「不能帶你去。」托尼聽見後頭呼哧呼哧的聲音,一轉身就看見站在腳邊那一只小小的寶寶,再不狠心也要狠心,把她一抱,放進干姜水特工懷裡。
他低聲道:「別讓她掙脫。」
黛茜哪裡肯,大眼睛一眨,突然地就湧上來一包眼淚,這個地方她第一次來,跟干姜水也不熟,爸爸要離開她感覺不安,嗚嗚地哭了出來。
不久前還神氣的小牛仔寶寶現在真是超級可憐。
「我是去打壞人,不是去送死。」托尼道。
他伸手揩一下女兒啪嗒掉下的大顆眼淚,摸得手指濕潤潤,再看一眼已經走到電梯口的幾位特工,收了表情,對干姜水報了一串電話號碼。
「打給彼得·帕克。」托尼指指黛茜,「讓他聽電話。」
他實在是沒有多余的時間用來耽擱,話一說完,轉身就走。
黛茜小腳蹬著,眼睜睜瞧著爸爸從酒桶電梯閉合的門裡消失了,哭得更加傷心,成了個濕噠噠的小淚包。
干姜水不忍心,終於放下她,手才撒開,就見這小的連跑帶爬到電梯前,夠不著按鈕,只能無助拍打酒桶。
那小身子哭得直哆嗦,一邊哭,一邊抖抖地用手指電梯,對干姜水求助道:「爸爸……」
干姜水不會哄小孩,手足無措,還要留在控制室指揮特工不能出去,只得照托尼說的,拿出手機播了一個電話。
電話才響一聲就被接起。聽筒傳來發育高中生的嗓音:「你好!」
黛茜聽了電話。
小小的手抬起來抹眼淚,抹得眼睛底下那片嫩嫩的皮膚泛了紅,孤立無援地站在那裡,另一只手拿著手機,緊緊貼在耳朵邊。
「皮,爸爸。」她抽搭一下,奶音顫顫地對彼得道,「爸爸沒……」
老父親讓女兒第二喜歡的蜘蛛俠隔空帶孩子的操作也是沒誰了。
好在起到些作用。
彼得的聲音黛茜很熟悉,他慢慢地哄著,終於讓黏糊糊的淚包止了眼淚。
黛茜本來沒有午睡,來到肯塔基玩得興高采烈,消耗了不少精力,現在哭了又停,漸漸犯困,縮在角落裡,團成個團。
干姜水要調飛機,打電話之後就換了梅林在看著。
梅林是個喜歡小孩的中年男人。
他看黛茜哭,看得鼻子酸,不太敢往前,這會兒見小小的寶寶坐在那裡直揉眼睛,知道是困了,慢慢走過去,將這一只幼崽從牆角摘在懷裡,動作生疏但很輕地拍拍背。
黛茜還想爸爸,抽噎一下,眼角滑出一顆眼淚。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彼得·帕克這才能安心地掛斷電話。
「請你們照顧好她。」掛斷之前,他還對梅林說了這麼個小小的請求。
梅林道:「當然。」
他抱著黛茜進了控制室,找張椅子,小心翼翼把睡熟的寶寶放在上頭,沒找到小被子,脫了自己的風衣給她蓋一蓋。
合眾國最快的「銀色飛馬」已經在飛往柬埔寨的路上。
這麼多人裡,少了特工龍舌蘭的身影。
特工們離開之前還出了個意外——龍舌蘭身上出現令人頭皮發麻的藍色皮疹。
這種時候,怪他嗑藥已經沒有意義,為防進入第二個感染階段,干姜水緊急將他冰進了冷凍艙裡。
事發突然,她處理的速度卻很快,龍舌蘭也配合,沒有拖延眾人出發的時間。
「你是個很優秀的戰略指揮官。」梅林道。
干姜水的手還在鍵盤上飛快操作,聞言低頭笑笑:「我習慣了。」
「我們這裡的特工比較善於制造意外,我也就學會怎麼處理意外。」她道,「像上次——」
話沒說完,外頭「轟————」一聲巨響,震得地面直搖。
控制室裡兩位做後勤的優秀特工同時變了臉色。
「有人炸了上面的酒窖。」干姜水大驚,調出監控,一大片雪花,「有敵人入侵!」
這樣的意外,一時連她也頭腦空白,鎖上基地大門的動作慢了幾拍。
梅林沉靜些,橫撲來替她操作,順利關了門。
「發生什麼事情?」操作面屏上幾個特工的臉同時擠過來。
「是黃金圈那群艸蛋的。」梅林仍然冷靜地道。說髒話時也一樣冷靜,轉頭去看驚魂未定的干姜水一眼,頷首致歉,「抱歉,女士。但經歷過一次伙伴幾乎全滅的痛苦,現在又來第二次,我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幸好關了門。」干姜水鎮定些,把手放回鍵盤上,「安保系統調到備戰模式……隨時准備在他們打進來之前撤離。」
她目光瞥到一片雪花中唯一只是昏暗了的監控畫面,只覺神經一緊,腦子裡「嗡」的一聲:「已經進來了——」
又是一聲響。
這回是槍聲,隔著一道牆,仿佛就在外頭。
梅林飛快起身,將被吵得眼睛半睜的黛茜用風衣裹著抱在懷裡,環顧四周,厲聲問:「緊急出口在哪?」
干姜水見勢不妙,開始飛快鎖定控制室裡所有資料,切斷與「銀色飛馬」的聯絡,定定聲道:「會沒事的。」
她手一拍,開了牆壁上的隱藏門。
梅林過來把黛茜塞給她,手上多了一把槍:「走!」
這麼大的動作,早把睡了還不到大半個小時的團子驚醒,大眼睛四處望,還沒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被爸爸給的微型裝甲包裹成個蛋。
她有裝甲,兩位特工並沒有。
才跑兩步,連應急出口也沒到,控制室的門被從外面破開,進來兩個持槍的特工。
其中一個是曾經設計入侵了皇家特工系統的查理·赫斯基思,皇家特工的落選訓練生,斷了一條手臂,正用著機械的。
他這麼踏進來,梅林開槍,都一一用手臂擋了過去,等聽見空膛的聲音,獰笑一下,用機槍對准了兩位特工。
他發現干姜水懷裡還抱著個圓圓的球,饒有興致,槍口又移到黛茜那裡。
扣扳機只在一念間。
查理動那殘忍念頭之前,聽見冗道裡還有聲響,起初以為是自己人,不以為意,等同伴突然朝旁邊開槍,才意識到不對。
可惜晚了一步。
那從天而落的人影正中他脊背,轟然倒地之時,仿佛能聽見骨骼斷裂的聲音。
「你是……」干姜水詫道。
門外那人往前一步。手裡還拿著入侵者的武器。
那是個高大無比的男人。
從陰影下走出,金發藍眼,就像一道光。
他蓄了大胡子,制服胸口處,有顆星星。
星星已經黯淡了。
他依舊明亮。
第68章
「真是經典的救世主出場姿勢。」梅林眼睛往左右移了移, 察看那兩個倒地混球的狀況,確認是真的沒再動彈, 才又把目光放回來人身上, 喃喃道,「但我現在實在太喜歡這種出場了。」
他對美國的超級英雄不感興趣,想來也沒怎麼關注美國政府的通緝令, 因而除了驚喜交加,瞧著那張臉,竟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
換了美國國務卿,現在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去,要熱情洋溢地送那人海洋大監獄居住體驗, 包吃包住,更能夠貼心地將體驗期延長到永久。
畢竟就算不看臉, 看那人身上褪了顏色但樣式不改的超級英雄式緊身衣, 再看胸前那顆星星,也足夠令人驚心動魄。
銷聲匿跡已久的美國隊長史蒂夫·羅傑斯,今全美首要通緝犯,在賞金榜單上名列前茅。
當然了, 這並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
黛茜還被包裹在裝甲蛋裡。
這樣吵鬧又顛簸,她早擺脫了睡意, 裝甲下的藍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此刻眼前如果沒有開老父親用來哄小孩的AR版蜘蛛俠新聞,一下就能看見站在門口的史蒂夫。
因而或許能喚起些回憶——她是見過這個人的。
他摸摸她的頭,還給了她一個紅通通的大蘋果。那時候在動物園裡, 他雖高大,穿得很低調,遠遠沒有現在這樣威風。
「沒……」
史蒂夫剛要開口說話,才說一個詞,腳下斷了肋骨昏迷過去的查理·赫斯基思的機械手臂竟然自己動起來,反手捉了史蒂夫的腳腕,冰冷的五指倏然收攏,旋腕一擰,將他拽得單膝跪了地。
機械手臂也是波比·亞當斯的傑作,還有個極度中二的名字叫「末日鐵臂」。
史蒂夫牙一咬,順勢旋身用膝蓋壓了上去,在機械手臂飛快掙脫之前,握掌為拳,掄下去,驟然有金屬鏗鏘的斷裂聲。
聽著比人骨斷裂要暢快許多。
他一拳砸開機械手臂的母板,揮臂將一整條金屬從查理右肩扯斷,兩只大手狠狠一用力,將沉甸甸的假肢撕扯成了兩半。
這些動作連貫無比,一氣呵成,全在眨眼之間,要不是有足夠快的反應能力,早被機械手臂按在地上摩擦。
但這塊金屬的對手是美國隊長,偷襲他,得到個瞬間四分五裂的下場,也不算太冤枉。
何況就算不跟托尼家的笨笨比,跟他一個兄弟的金屬手臂相比,它也實在遜色許多。
主要是用的人不行。
「沒事了。」史蒂夫站起身,輕輕拍去手上因打鬥而撲的幾塊髒,才將剛剛沒來得及出口的話說完。
嗓音沉沉,聽著莫名安心。
索科威亞事件引燃的英雄內戰,美國隊長得勝,卻成了要藏蹤匿跡的通緝犯。顛沛的生活全寫在他淡了顏色的金發裡,但一開口,就令人立時發覺,美國隊長還是那個美國隊長。
現實改變了許多。但總還有些本質的東西,是一成不變的。
史蒂夫彎腰拎起查理跟另一個無名炮灰癱軟的身體,像拎著兩袋軟趴趴的垃圾,縛了他們的手腳,丟在一旁。
「世界各地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混亂。」清除完路障,他慢慢走進控制室,對兩位驚魂未定的特工點頭致意,「皇家特工在黃金圈導彈攻擊下幾乎全滅的事情,娜塔莎跟我提了。現在這裡是據點,我想應該趕過來保護你們的安全。」
干姜水從外敵入侵起卡在喉頭的一口氣終於可以緩緩舒出,雙肩放松下去,抱著懷裡的蛋感激道:「多謝。」
蛋突然搖晃一下。
就像小雞破殼。
但從殼裡出來的寶寶顯然比小雞可愛得多。
裝甲設計到這種程度,堪稱人工智能的典範,感應到周圍沒了危險,把黛茜從頭到腳包裹起來的納米分子才逐漸收縮回那一塊巴掌大的小牌牌,還干姜水一只綿軟的團子。
黛茜並不知道不久之前有個人用槍口對著自己,眼前光亮變化,覺得不舒服,用小手捂了眼睛,好一會兒才放下來,探頭探腦地找爸爸。
那樣令人懸心的事情托尼也不知道。然而不久的將來,他會從賈維斯口中把每個細節都挖得清清楚楚。
做爸爸的危急時刻不在現場,得知實情之後的暴怒可想而知。
對於查理來說,斷根肋骨算什麼,更要命的還在後頭。
能夠一次性解鎖[美國隊長的暴擊]、[老父親的暴怒]兩個成就,要不是有足夠的實力,就可以說是天選之人了。
幸好黛茜沒事。
她才睡了一個短短的午覺,合眾國酒業的特工基地就被硬闖,牆壁上有彈孔,門口有爛泥似的俘虜,控制室裡一地狼藉,像狠狠打過一場仗。
事實上跟打仗也差不了多少。
「還好沒讓她看見。」史蒂夫走前兩步,垂眸來看寶寶,唇角輕輕地彎了一下,好像在笑。
話語之間很有些溫柔。
這小的大概已經把他給忘了。一段時間不見,長大許多。
他這麼看人,黛茜有所覺察,抬臉往過來。
一樣的金發藍眼。藍汪汪的海裡倒映著另一片藍汪汪的海,寶寶的藍干淨又澄澈,她望著的大人的眼無比敞亮。
她看著看著,似乎覺得有些親切,白嫩嫩的臉蛋剛才還因為找不著爸爸而拉得扁扁,現在嘟起來些臉肉,嘴巴彎起來一個笑。
但她笑過之後,很快又想起來睡覺之前狠心拋下自己跟別人跑了的老父親,現在已經睡了一覺,醒來還是不見爸爸,快快地低下頭去,兩只小手攪在一起,須臾,再抬起頭來,大眼睛裡就有一層晶瑩的淚光在轉悠。
干姜水腦中警鈴大作。
小團子很貼心,沒有像托尼剛走時那樣嗚嗚哭出聲,不至於讓她在混亂沒收拾的時候更加手忙腳亂,只是她要恢復被鎖定的數據,還要重新聯系「銀色飛馬」,實在沒有精力哄孩子。
「你好。」
史蒂夫正因黛茜突然地含淚而微微詫異,突然見抱著孩子的女特工往自己跟前挨了挨,面露赧然,說話也不好意思起來:「這位英雄……我跟梅林要恢復系統,可以麻煩你抱一下嗎?」
她問的時候瞧見了門口那兩個癱軟如泥的身影,保險起見,又加一句:「大門已經關閉,應該不會再有人闖得進來。」
「的確。」史蒂夫道,「黃金圈來的人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他一向不是會主動稱功的人。
這麼輕描淡寫地提,監控又遭到破壞,干姜水只以為來的不過四五個精英,等事情真正處理好,開門到外頭,看見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特工,才真咋舌。
梅林已經坐回位置上,開始調控系統。
史蒂夫見坐在干姜水懷裡、用皇家紳士的風衣當了屁股墊的寶寶眼淚汪汪,伸手過來,說一聲「給我吧」,將綿軟的團子放到了胸前抱著。
他很少抱小孩。
他這樣正經的性格,不是會哄小孩的,就算曾經接觸過幾個孩子,也沒抱過這樣小的幼兒,還不如掄重達千鈞的金屬,又軟又暖,扶在手裡輕飄飄,覺著不太真實。
想到黛茜是誰的女兒,就更覺得不太真實。
他眼底有些難以言說的情緒一閃而過,一只手小心托著寶寶,另一只手背到身後去,在衣服上擦擦,才又探到跟前來,小心翼翼去擦拭她湧出了眼眶的眼淚。
「想爸爸?」他低聲道,「他很快會回來的。」
史蒂夫不提「爸爸」這個詞還好。
往往憋在心裡的情緒,有條導火索就能觸發,何況小小的幼兒,心裡裝難過的匣子統共就沒有巴掌大,一聽見大人這麼說,像「啪嗒」一聲開了匣,嗚咽起來。
她實在是擔心爸爸。
這回沒有小身子顫抖地哭,史蒂夫的懷抱比梅林的要寬厚,比干姜水的更溫暖,她貼著那星星縮成一團,小手揪著他的衣服,只默默流淚,才睡醒粉撲撲的臉,一下子因為傷心而憋著氣,憋得紅了起來。
史蒂夫輕輕嘆一聲,大手在她背後拍拍,放軟了話道:「你叫黛茜,是嗎?」
他這裡頭說著話,另一邊飛船上的托尼已經和照看女兒的賈維斯取得了聯系。
合眾國基地切斷同「銀色飛馬」聯絡的同時,飛機正飛過一片磁場異常的地方,時間很短,但設備一瞬間失靈,差點下墜。
「你說黃金圈的人到合眾國去了。」托尼冷冷道。
他聽賈維斯說這麼一句,已經握緊了拳頭,面甲下的唇線繃得緊緊,眼看要發怒。
隨後趕緊追問:「黛茜呢?現在怎麼樣?」
「有援軍趕到,先生。」賈維斯字斟句酌,掂量著道,「小姐現在被照顧得很好,您暫時不用擔心。」
「援軍。」托尼眉頭一攢,「誰?」
第69章
史蒂夫正在泡奶。
史蒂夫正在動作很不嫻熟地泡奶。
史蒂夫正在一邊抱孩子, 一邊動作很不嫻熟地泡奶。
他十萬火急趕到肯塔基,本來是為了支援友軍, 全世界亂成一團, 只有拿到波比·亞當斯的解毒劑才能解燃眉之急。
行動指揮官的安全要保證,娜塔莎這麼說,他也是這麼想的。
想來想去, 唯獨沒想到清除了安全之路上的障礙後,還有個小小的寶寶要照顧。
他當然不會不耐煩,只是不知道怎麼帶孩子。梅林跟干姜水雙手如飛在鍵盤上飛快操作,不好說話打擾,高大的美國隊長默默抱著縮在懷裡的一小團, 走出房間去。
順帶著隨便找了個屋子關好地上躺的兩個特工。
黛茜在他跟前,偶爾動一動。像才到生人懷裡, 顫巍巍的小兔子, 用小手抹眼淚,抹得眼下一層都泛了薄薄的紅。
看著真讓人心疼。
但她並不害怕他,給這麼抱著走,也沒想掙脫, 噙著淚小小聲說句「要爸爸」,往走廊盡頭那個大酒桶電梯不住地張望。
縮成小牌牌的裝甲, 史蒂夫已經替她好好地裝在背帶褲面前的大口袋裡。
這樣依賴爸爸, 恐怕老父親走到哪裡都放心不下,要時時刻刻地惦記著。
其實也不用太過擔心。
十五個月的寶寶難過歸難過,已經懂得好好地照顧自己, 尤其照顧肚子,這頭抹著淚,聽史蒂夫在頭頂問「泡點奶好不好」,連忙點點頭,伸長了沾著濕濕眼淚的小手去指放媽媽袋的房間門。
托尼走之前喂了她喝下一瓶奶粉,算算時間,到現在隔了兩個多小時,也沒吃點心,也沒吃輔食,肚子餓很正常。
史蒂夫問要不要奶喝,大概不是因為臨時有了育兒的本能,是看小小的一只哭得可憐,想拿個東西轉移她的注意力。
一次就成功,他也很意外。
意外的很快成了等著喝奶的小雛菊寶寶。
史蒂夫要衝水,把黛茜放在地上。
她伸了小手拉著他的褲子,並著兩條小胖腿,乖乖地沒有亂跑,眼睛還是望著外頭,隨時等爸爸回來。
在那之前,她先等到了溫溫的奶瓶。
大手上的無指手套已經很舊了,五根手指摸在幼兒嫩嫩的手心,很明顯地有厚厚的繭。
他俯身遞奶瓶過來,一低頭,攏著的金發垂了一些下來。
這位英雄需要強力發膠。
他一張凜然正氣、絕對適合拯救世界正面角色的臉,哪怕頭發糊滿發膠成了頭套,其實也是好看的。
堅強的團子已經不哭了,紅紅嘴巴一抿,兩坨印著淚痕的白嫩臉肉就嘟起來,兩只手伸過去捧了奶瓶,含著慢慢地喝。
史蒂夫腿一彎,在她身邊盤坐下了。
坐下一瞬間,他才驚覺剛剛倒完水沒試過溫度,趕忙要奪下黛茜手裡的食糧。
可惜遲了一步。
幼兒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變化。
黛茜含著奶嘴,慢慢地轉過頭來,看看他,一雙眼睛裡滿是對這個世界的懷疑。
「我把水……」
史蒂夫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
能讓一向果斷的美國隊長露出這幅表情實在是不容易。
他第一反應是把團子嘴巴給燙了,面上一繃,再看她臉上並沒有痛苦,伸出去的大手在空氣中一縮。
黛茜看他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再努力地嘬嘬,直把兩邊臉蛋都因為吸奶嘴而吸得扁扁,說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再正確不過。
然而什麼都沒有嘬出來。
奶粉像用強力膠水衝泡似的,全黏在奶瓶裡面,吸得出股奶味兒,卻吃不到嘴裡。
把嗷嗷待哺的寶寶折騰得仰頭踮腳,小肚子往外腆著,往後一退,踉踉蹌蹌地坐倒在史蒂夫腿上,還是一滴奶都沒喝著,轉而開始懷疑人生。
黛茜百思不得其解,用手指去撥弄奶嘴,覺得還跟平時一樣軟,再甩一甩,都不奏效,沒辦法只好轉過身去,捧著瓶子給這個泡奶的看看。
史蒂夫不看奶瓶,看她的反應就知道怎麼回事,抬手用手背抵了一下額頭,放手時臉上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水燙,根本是水放少了。
奶粉攪在瓶子裡成了奶糊糊,難怪黛茜喝不到。
「我弄錯了,真抱歉。」史蒂夫瞧著坐在腿上迷茫的寶寶,很有幾分歉意。
奶沒得喝,還得再泡。
他拉過媽媽袋,想再拿包奶粉,意外地在隔層發現了給小孩子吃的手指胡蘿蔔。
紅紅短短的,巴掌大的一包,即開即食。
「吃這個好嗎?」史蒂夫問。
黛茜咂咂嘴,小奶音順從地道:「好。」
手指伸過去,在史蒂夫撕開的袋子裡拿了一個,放進嘴巴用牙齒咬得有滋有味。
這個時候就忘了想爸爸,把胡蘿蔔一個一個地吃掉才最緊要。
小團子止住眼淚,有東西吃也安靜下來,史蒂夫就想把奶瓶放一放,去控制室看看最新情況。
剛抱起黛茜,聽見隨身攜帶的老人機在響,伸手掏出,看見顯示屏上的號碼,頓時嚴肅了些,飛快按下接聽鍵,把聽筒放在耳邊。
「隊長!」
是個有些氣喘的女聲,聽著很年輕,還有點索科威亞口音。
前復聯的任何一個英雄聽見都能立馬分辨。
畢竟索科威亞出身還能打的女英雄,放眼望去,整個復聯只有人稱「緋紅女巫」的旺達·馬克西莫夫一個。
她話說得急,仿佛在奔跑,恨不能把三個字擠成一個字說:「城市暴動越來越嚴重,很多人已經開始進入病毒感染第二階段,出現癲狂了——」
「病人的症狀無法在醫生幫助下緩解,暴怒的平民聚集到醫院搶藥。」旺達繼續道,「已經失手傷了幾個醫生。」
「把人群散開,旺達。」史蒂夫停了腳步,凝神聽她話語之外的動靜,果然聽見吵嚷。
「我盡力了。」緋紅女巫道,「警察很快就到,要跟幻……」
那頭混亂得她來不及轉腦子,名字險些脫口而出,很快收了回去,改道:「要盡快撤離。還沒找到波比·亞當斯嗎?」
—— —— —— —— ——
梅林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感染病毒的人數之多、爆發之快,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面屏上開始有各個國家的死亡人數報告,統計圖上柱狀在逐漸上升。
這令兩位戰略指揮官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情況越來越糟糕。」史蒂夫抱著黛茜進來道,「還沒到柬埔寨嗎?你們說銀色飛馬的速度很快,波比·亞當斯發出全球威脅到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
「要飛度大西洋。」干姜水額頭上浮了薄薄一層汗,「超過安全飛行速度,所有特工都會喪命,已經是最快。」
她往聯絡面屏上看了一眼,發現連接著幾艘「銀色飛馬」的通訊屏上,有一個沒了人影。
一時間魂差點兒飛出胸腔,奪過話筒,幾乎戳進嘴巴裡:「托尼·斯塔克!托尼·斯塔克呢?」
黛茜聽見這個名字,趕緊四處張望,高興地叫一聲「爸爸」。
她以為爸爸要回來了,卻不想爸爸消失在茫茫天空裡。
正當干姜水要尖叫的時候,系統接上另一個視頻界面,赫然是鋼鐵俠的臉。
「冷靜。」他雙目直視前方,並不看嚇得臉色發白的干姜水,「速度太慢。我丟掉那架飛機自己飛。賈維斯會繼續駕駛,你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干姜水扶一扶眼鏡,「下次脫隊之前,請跟我們說一聲,斯塔克先生。」
「爸爸!」梅林臂彎裡抱著的黛茜忙不迭探過身子,把臉貼得很前很前,看見爸爸在屏幕上出現,興奮得用手直指,「爸爸。」
托尼臉出現在控制面屏上那一瞬間,史蒂夫就不動聲色抱著團子,往後面站了站。
剛好站在不露臉的位置。
寶寶這時候抱不住,扭動著要找托尼,他默默將這小的轉給梅林,轉身去了門口。
黛茜是真高興,小手緊緊握著話筒,本來還想伸手去摸一摸屏幕,到底沒摸成,最後也乖乖地坐了回去,聽爸爸跟自己說話,眉開眼笑的。
「不要搗亂。」小女兒出現,托尼一雙眼睛就轉了過來。看見抱她的人是梅林,他不很意外,偶然轉回去看一看前方,視線總的還是落在黛茜那小小的臉上,「處理完黃金圈,我很快就回去。」
「做夢。」門口有人嗤地笑了一聲。
聲音雖有些虛弱,卻飽含滿滿的嘲諷。
查理·赫斯基思的體質比同級特工好得不是一星半點,被打斷肋骨,昏厥過去,居然這麼快能醒。
他斜眼看旁邊站著的美國隊長,爆了一句髒話,慢悠悠道:「波比的計劃已經快成功了。人質全都得死。淨化人口,不是剛剛好合你們虛偽英雄的心意……」
史蒂夫望過來。
他俯身,飛快地一伸手。
查理以為對方要出拳,是見識過威力的,咬牙閉眼,嘴角還有笑,打算生生受下疼痛。
最多掉幾顆牙。
結果沒有。
史蒂夫脫掉他一只靴子,用鞋尖堵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第70章
爭分奪秒。
美國白宮遲遲未對波比·亞當斯的毒品合法化要求作出回應, 兩方倒都很沉得住氣,在打一場無聲的拉鋸戰。
說白了, 沉得住氣是因為耗得起。
毒梟手裡握著全球幾億因各種原因使用毒品的平民的性命, 籌碼足夠,即使跟自由世界的第一大國公然對峙也綽綽有余。
波比·亞當斯當然不是不怕死——她斷了腦神經也不會大搖大擺走在街上等著總統投降,視頻發送之後, 她在柬埔寨老巢躲藏得很好,裝修成舊式美國風的村落外埋了許多地雷,層層守衛,防御堅固得像鐵桶。
美國總統不動如山,或許還在想兩全之策, 又或許起了屈從毒梟的心思,到現在半句話也沒說。
這兩個人耗得起, 數以億計的民眾耗不起。
托尼·斯塔克脫隊後不久, 世界人口死亡數量急劇上升,更觸目驚心的是,許多被強制隔離的病毒感染者連逃往醫院尋求救治的機會都沒有,活活熬到第三階段, 七竅流血雙眼爆眶而死。
特工們駕駛「銀色飛馬」抵達柬埔寨不到兩分鐘,播放線路再度遭劫, 波比·亞當斯發布了第二個勒索視頻。
這個紅鬈發的女人有著漂亮的外表, 口紅甜蜜,卻狠毒得能漠視痛苦。屏幕上給出個全世界因特質病毒發作死亡的人口總數,她儀態優雅地在旁邊解說。那眼鏡鏡片上倒映的數字, 只不過是一串數字而已。
「死亡人數比我想像中還少一點。」她嘆息道,眼波一轉,隨即彎唇流露點笑意,對屏幕前觀看著的美國總統——她知道他一定會看——道,「總統先生應該也嫌少,所以遲遲不願同意我的請求。做不好嗎?」
她溫聲軟語問「不好嗎」,眼裡分明掠過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一眨就沒了,恍惚間以為是錯覺。
波比隨後道:「我的律師仍然隨時恭候您的消息。」
鏡頭給到她的律師。
一個瘦男人,在視頻裡點頭哈腰的。
正哈著,天花板「轟隆」一聲掉下來,碎塊四飛,正中腦門,猛然把這軟骨頭砸得頭破血流。
毒梟驚而站起,抬頭不知望見什麼,臉色發白,抓起放在桌上輸進密碼就能救人的手提電腦慌慌張張往外逃。
視頻界面無聲成了一片漆黑。
眼睛雪亮的人,在視頻驟滅前捕捉到了天花板破洞裡隨雪白殘骸一同降落的金紅色身影。
快得像煙火。
與光同至,又如神降。
「神就算了。」托尼·斯塔克面無表情道,「容易讓人聯想到某個被浩克痛扁過的反面典型。」
神大概也是不會動手打人的。
鋼鐵俠飛越大西洋疾馳而來,不僅僅要打人,還要狠狠地打。
他一伸手提起地上魂飛魄散的律師,順帶著瞧見了律師手裡松松捏住、搖搖欲墜的合同,問:「波比·亞當斯發放解毒劑的密碼是什麼?」
律師瑟瑟發抖,話說得結結巴巴,我我我我了不知多少個,才縮著頭道:「我不知道……」
「好的。」鋼鐵俠寬容地道。
五指一松,把他又丟回地上。
丟之前沒忘了抽出擬定好的合同看看,楓糖色的眼一掃,掃出些不屑。
紙張從手裡揚開,落到地上,成了火焰焚燒的余燼。
托尼正要追趕逃跑的波比·亞當斯,一轉身的空當,房間裡響起了滴溜溜的音樂。
「地雷爆炸了。」耳畔連接著的梅林的聲音道。
—— —— —— —— ——
黛茜留在控制室裡。
她顯然跟剛才帶她的那金發藍眼的隊長玩得比較好,他給她泡奶,還給她拿了手指胡蘿蔔吃。
小團子莫名有些親近史蒂夫,盡管爸爸第一彼得第二的位置不能動搖,她對他的喜歡也比對普通人多得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腦子裡對從前那個蘋果還留著些模糊印像,但不管是與不是,寶寶願意主動親近,總歸是令人高興的。
她和爸爸通完話,史蒂夫聽說外頭又起暴動,起身風一樣地走了,把她和兩個特工留在一塊兒。
適逢柬埔寨毒巢地雷爆炸,雖然炸的是黃金圈的人,但娜塔莎受了些波及,干姜水忙著調度特工,沒時間哄孩子,小雛菊寶寶自己一個人站在後面,不吵也不鬧,揣著兩只小手安靜地看他們工作。
視頻裡爸爸不鹹不淡地說話,叫她不要搗亂,她聽見聲音看見人就開心,知道托尼在外頭好好的,現在也不難過,只是當梅林得了空,招招手叫她過去些,她卻搖頭,兩只手背在了身後,像個腰杆挺直的小婆婆。
梅林就笑,還是顧忌門口癱著不能言語的那兩個,把黛茜抱到身旁來。
他也就剩抱孩子的時間了。
波比·亞當斯的村落儼然戰場,片片轟炸,建築成了齏粉。
始作俑者是個愛動腦子的女人,惹出這樣全球性的災難,逃跑卻不在行,派出殺傷力百分百的機械犬撕咬闖進村落的特工,自己在緊閉大門的餐廳裡被托尼捉了個正著。
娜塔莎進來時唇有些發白,胳膊上的傷口做了緊急處理,不至於繼續流血,受傷的那條手臂還直直端著,手裡握槍,槍口對准女毒梟的頭。
「我不喜歡玩游戲,也不喜歡虐待俘虜。」前後夾擊,托尼掌心的電弧脈衝炮正燙燙地發亮,字咬得很重,「說出密碼。」
波比逃無可逃,反而淡定,微笑著明目張膽地將手提箱藏到身後,眨眼給了個調情的眼神,輕聲問:「如果我不說呢?」
「有的是辦法讓你說。」門口一個人道。
艾格西丟掉滿是彈孔的攻防一體可折疊行李箱,從腰後摸出個黑盒子。
盒子打開,裡頭赫然躺著一支抽取了毒品的注射器。
史蒂夫壓制暴動的民眾,壓到一半,民眾自己就停了。
抬眼望見的那一幕,想必讓許多人今生今世都難忘。
數不清的無人機飛上藍天,落下來就成了生的希望。
解毒劑成功分發到感染病毒者手中,數以億計受害,數以億計存活。
大概都沉浸在重獲新生的狂喜裡,忘了問誰是英雄。
自從第一個人成功解毒,沉默得好像天生沒了嘴巴的美國總統速度就快得連中國香港記者都望塵莫及,文件發了一篇又一篇,電視上的總統照片放得比主持人還要大。
史蒂夫回到基地,摘了手套,在水下衝洗一雙手。
那大手的手背有些擦傷。
他粗粗抹了兩下手,接著水喝幾口,找了椅子坐下,忽然覺得有些累,無聲嘆了一口氣。
合眾國這邊派出去的人處理完柬埔寨的殘局,很快開著「銀色飛馬」回到肯塔基州。
娜塔莎傷得最重,手臂用不上力,回來還是穿的托尼的裝甲。
小團子正在吃干姜水弄的晚飯。
奶油意面煮得很軟,但味道重了些,她不太愛吃,用勺子舀餐盤裡的青豌豆,含進嘴裡,嚼得爛爛了才咽下去。
她要是不嚼,這樣小小顆容易嗆到孩子的食物爸爸就不給吃,偏偏都還是好吃的,豆和玉米她都愛,於是每回都能吃得很好。
正吃著,遠遠聽見小娜阿姨的聲音,黛茜耳朵一下伸得長長,叫一聲「阿姨」,下巴還沾著意大利面的渣,就握著勺子骨碌站起身,屁顛屁顛跑了出去。
娜塔莎前腳跟在干姜水背後轉身,後腳就看見拿勺子跑出來的寶寶,眼睛一彎,顯然是高興,等黛茜過來,下意識要伸手摸摸她的頭,可手伸出去很快又收回,在衣服上蹭蹭,才去扶住她的肩膀。
黛茜一眼就看見娜塔莎受傷的肩膀,原本很高興的,漸漸就不太高興了。
「很快會好的。」娜塔莎道。
她回來得早一點,開「銀色飛馬」的特工回來得也不晚,最妙的是托尼回來,還提了個小蛋撻的外帶盒子。
黛茜想爸爸想了一天,可瞧見托尼身影出現在門口那一瞬間,她先是高興,然後馬上鼓了臉蛋,跑到椅子後面躲著。
折疊椅露了她大半的身子,躲跟不躲也沒什麼兩樣。
「有蛋撻。」老父親道。
打開裝蛋撻的盒子,隔著這麼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讓生氣了的女兒看看。
黛茜本能地伸長脖子來望,看著舔了舔嘴巴,明顯是想吃。
這小的很聰明,馬上反應過來是受了爸爸的騙,使勁兒縮回去,想吃也不看了。
她不高興爸爸出門不帶自己,才這麼小,也不知道她要是出點什麼事情,分分鐘要做父親的命。
托尼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孩子,也不知想什麼,須臾在地上盤著坐了,嘆口氣道:「是爸爸的錯。」
他一邊說,一邊從盒子裡拿出個蛋撻,在黛茜眼皮底下咬了一口。
悠于 2020-3-8 11:25
第71章
這大概不是最過分的。
最過分的是, 老父親不單單吃小女兒的蛋撻,還要閉眼陶醉, 還要由衷地低聲道:「好香。」
黛茜睜大眼睛痴痴地看著, 不留神一滴晶瑩的口水悄悄滑出嘴角,沾在了衣服上。
那藍色眸光一開始聚焦著吃東西的爸爸,越拉越近, 最後滿眼只剩了托尼手裡那被啃咬一口、外酥裡嫩的小蛋撻,感覺靈魂都顫抖起來。
全是饞的。
團子那點小小的火氣,哄一哄馬上就能熄滅,雖然賭氣不看,心裡還惦記著吃的, 做大人的再說兩句好話,招招手, 她或許也就慢慢地走過來。
萬萬沒想到爸爸自己先吃。
看托尼那樣享受, 咬了第一口還要繼續吃第二口,小雛菊寶寶再忍不住,從椅子後面一路跑著出來,小短腿奮力邁著, 骨碌碌到爸爸身邊,舔著嘴巴, 伸手想拿蛋撻, 奶聲奶氣道:「我也吃。」
托尼笑了一聲。
他一笑,黛茜就反應過來不對勁,小身子一扭要跑, 卻已經被老父親的手臂牢牢箍在了懷裡,像條進網的小魚,左扭右扭扭不開去。
小魚使勁兒彈跳,可惜力氣沒爸爸大,嘴巴扁扁,正不情願著,鼻端突然飄起湊前了的蛋撻的香氣。
那是剛出爐不久的蛋撻。
表皮金黃酥脆,輕輕一咬,全碎在嘴巴裡,瞬間柔軟成了股烘焙特有的微焦,中間盛著的顫巍巍的一塊卻順滑鮮嫩,吸一吸,整個兒都果凍一樣吸進口,在舌尖滑開,雞蛋跟牛奶融合得渾然天成,再有細砂糖的撫慰,快樂得味蕾都在起舞。
黛茜不能起舞。
她已經盯著小蛋撻出了神,垂涎欲滴,托尼再往前送一送,那紅紅的嘴巴就張開,輕輕咬了一口。
一口就讓生氣的寶寶成個幸福的寶寶。
吃到蛋撻那一瞬間,黛茜就把怪爸爸出門不帶自己的事全拋在腦後了。
她一只手拿了爸爸咬過一口的蛋撻,另一只手去盒子裡再拿一個,坐在托尼腿上左右開弓,吃得無比歡快。
歡快著,托尼抱著她去外面拿點水喝,她也願意捧著奶瓶乖乖地嘬,黏糊糊的小手還想摸摸爸爸的小胡子,被大手一握手腕,無情地阻止。
「爸爸。」黛茜咂巴著嘴軟軟道。
這綿軟的一團可愛起來是真可愛,生氣也可愛,吃著自己的還不忘含辛茹苦的老父親,把沾了口水的蛋撻往托尼嘴巴裡塞。
她這樣熱情,可惜爸爸不領情,捏著她小小的手腕,將蛋撻反喂給吃多少都不夠的嘴巴。
托尼一摸肚子就知道黛茜晚上沒吃飽,在外頭吃人家煮的飯多多少少有些挑食。
挑食是個壞毛病。
如果在外頭就不好好吃飯,要什麼時候才長得大。
但托尼垂眸瞧著懷裡笑得眼睛彎彎的女兒,教育的話到底沒有出口,大手撫一撫她的背脊,放了孩子到地上自己玩。
玩過一會兒消了食,就該哄她睡覺。
連夜趕回紐約也不是多麻煩的事情,一個電話就有專機,看托尼的意思,是要留在合眾國酒業過夜。
娜塔莎問起的時候,他只移開眼道:「黛茜喜歡你,多點時間相處也好。」
黑寡婦從見他回來就好像總有些什麼話要說,他那會兒說了留下的理由,她眸光一閃,最後只笑笑:「謝謝你。」
托尼說黛茜喜歡娜塔莎,其實也很知道娜塔莎對黛茜的喜歡。
能夠相互喜歡當然最妙,現在黛茜被爸爸放到了地上,自己玩著沒趣,第一個想到小娜阿姨,興衝衝地就要去找。
「去吧。」托尼道。
他站在那兒,瞧著小小的寶寶扭扭地拐過牆角,還能聽見她呼哧呼哧跑動時高興的一聲「阿姨」。
他默默地低頭笑了一下。
笑著笑著,若有所覺,那一點兒開心突然收斂進驟然抿緊了的唇線裡。
鋼鐵俠目光如電,轉頭去看身後。
什麼也沒有看見。
黛茜高興地跑去找娜塔莎,路上遇見了出來舒展筋骨的梅林。
他手指在鍵盤上飛了大半天,雖然身在後方,神經也時刻緊繃著,解毒劑發放之後,好像死了一次又活過來,往後靠在椅背上直喘氣。
處理闖進合眾國基地的黃金圈特工,他也費了不少力氣,世界和平,難得有休息的時候,身心都很放松,眼簾裡跑進來一個穿牛仔背帶褲的寶寶,他眼睛一亮,往前幾步迎上去,想跟小孩子玩。
黛茜原本跑的方向就正對著梅林,這位看著很溫柔的老叔叔見她時總是笑,但她看著他,注意力往往都會集中在腦袋頂那一點點的反光上。
她就也笑,還那麼小跑著,沒有減速,像只快樂的小鳥,飛飛飛了過來。
梅林當然求之不得,一邊親切地問「你爸爸呢」,一邊彎腰張開手臂,隨時准備把撲到懷裡的小朋友抱起來轉著圈兒玩。
斯塔克家的孩子很是惹人喜歡,他想。
大概下一秒開始他就不那麼想了。
黛茜鼓著臉頰呼呼奔跑,眼見胖球要進網,已經離梅林近在咫尺,梅林眼睛都快笑沒。
她卻呲溜一拐,小身子扭了個方向,平衡力相當不錯,非但沒有摔倒,還跑得更快,一下從梅林身旁跑過去,向走出房間的小娜阿姨張開小手,笑得咯咯作響。
梅林還在原地張著手臂。
他心碎到了地上,一片一片,該拿個掃把掃一掃,用鏟子鏟著,重新吃回肚裡去。
那高高的背影瞧著,莫名很有些委屈。
然後看見他收攏雙臂抱了一下空氣。
不受寵的英國男人回過頭來,正看見娜塔莎抱著軟乎乎的小團子,還能親親她的臉。
心也不用掃了,現在全成了齏粉。
娜塔莎親眼看完全過程,實在不忍直視,此刻黛茜在她懷裡玩得高興,她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直視梅林的眼睛。
客氣地笑一下算打招呼,她正要帶著黛茜回房間玩,順便看看能不能早些哄睡,梅林卻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挑開黛茜的掌心,給這小的握著玩,側過頭,說話的對像就換成了她:「現在還疼嗎?」
娜塔莎回來的時候,緊急包扎的手臂又開始滲血,干姜水換藥,梅林就在一旁。
她不喊痛,臉卻白了許多,想來還是很痛。
梅林當時沒有說話,默默走開。
沒多久回來,手上多了一瓶緩痛鎮靜的噴霧。
「藥很見效。」娜塔莎道,「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那就好。」梅林笑笑,想起在為難時刻保護了自己的美國隊長,隨口多問一句,「我聽說你們和斯塔克先生是盟友。但好像他回來之後只找了你,沒提羅傑斯先生。是不知道他在嗎?」
他不知情,問這話是出於好意,在當事人聽來可能格外尷尬些。
黛茜把半張臉埋到娜塔莎肩窩裡,玩她喜歡的啊嗚啊嗚游戲,自己跟自己說些大人聽不懂的話,娜塔莎側頭用臉頰貼了她軟軟的頭發,聽見梅林這麼問,有些想嘆氣,就嘆了一聲。
「不見比見好。」
月上雲梢。
合眾國酒業給客人准備了干淨整潔的住處,因為財力雄厚,還很豪華。
如果住房不在那酒瓶狀的建築裡,托尼會更喜歡一點。
黛茜已經穿著飛鼠睡衣,躺在大床上安靜地睡著了。
夢中繽紛,那小手不時一抓一抓,托尼起身,她正好打個小奶嗝,但已經大了,不像嬰兒時容易吐奶,翻餅一樣把小身子翻過另一面去,仍舊在夢鄉裡遨游。
托尼沒有睡著。
他不睡覺,可不看電視,也不弄斯塔克工業的事情,手機扔在床頭,屏幕靜靜地熄著,融進了有些涼的黑暗裡。
他未必不知道史蒂夫·羅傑斯現在也在肯塔基州。
就像娜塔莎說的,對於某些人來說,不見比見面好,於是到現在史蒂夫也沒露面。
或許露了,只是從不在他面前。
托尼在黑暗裡靜靜坐一會兒,手指捏在掌心,實在睡不著,起身開門去外面找點酒喝。
出門之前,他沒忘記用被子給小小的女兒壘出道防摔下床的小圍牆。
合眾國特工領導者「香檳」珍藏的酒就在陳列室裡。
這會兒陳列室空曠無人,只有安靜灑落的月光。
月光是不會說話的,空氣中是酒滴落的聲音。
也不知道香檳第二天發現珍藏的酒被托尼喝了會是什麼表情。
反正倒也已經倒出來了。
托尼仰頭喝完一杯,將酒瓶倒置,看最後一滴酒液從杯沿滑出。
這麼看也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他也覺得無聊,坐了片刻,淡淡的酒意上來,想著洗把臉回房間。
等把酒瓶從眼前移開,神情瞬間就有了變化。
門口站著一個人。
第72章
閉上眼睛的時候, 托尼明顯感覺到空氣裡凝結的冷意。
風吹過來,鑽進領口, 緊貼著暖暖的皮膚, 冷得大腦都要戰栗。但這樣也好,人能更清醒一點。
下雪了。
「哇——」
身後有道嫩嫩的小嗓音在學大人樣地感嘆。
小小的寶寶跑過老父親身側,穿著棉花鼓鼓的瓢蟲馬甲, 整個兒都趴在陽台門上,透過玻璃,看見外頭紛飛的絨絨雪花,漫天都是,因為風大, 飄揚著像起舞的精靈。
靜謐,聖潔, 開始清洗十一月的紐約城。
這是紐約的第一場雪, 下得居然很大,不過前頭有吹了兩天的冷風做鋪墊,清早起來看見這一幕,也不是十分令人意外。
幼兒餅在門上貼得緊緊, 嘴巴裡呼出的熱氣把玻璃蒸出一圈白白的霧,等看不清了, 她也不嫌冷, 用小手抹一抹,貪看外頭的雪,高興得小腳一踮一踮。
黛茜本來是要一跑跑到陽台上去的, 哪知道爸爸雖然背對著自己,耳朵卻靈敏,她還沒到跟前,他就伸手飛快地把陽台門一拉,把雪關在了外頭。
關得住天氣,關不住小東西滿滿的雀躍,黛茜盯著外頭看了好一會兒,實在喜歡,溜過來扯扯托尼的褲子,手指直指,快樂地道:「爸爸,這個。」
有這麼一個小的老是拉扯,董事長褲子的質量一條好過一條,托尼低頭看一眼女兒,教道:「是雪。」
「雪。」小團子學舌學得有模有樣,話說得越來越流利,「爸爸,看雪。」
畢竟是已經十六個月的寶寶了。長得也高了一點,臉上的嬰兒肥卻還沒褪,嘟嘟的,惹人伸手去輕輕捏一把。
已經沒人提大半個月之前的黃金圈事件。信息時代,看客的記憶都很短暫,媒體的記憶還要短一點,層出不迭的每日新聞落幕之後,大概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回想起來,還能找到身臨現場的心驚肉跳。
但生活衝淡,沒什麼事情也就再不提。
托尼從肯塔基回來之後,過了大半個月的休閑生活。
最近沒有外星人入侵,也沒人開著飛機撞大樓,除開偶然去趟公司處理點事情,剩余的時間,能夠讓他好好帶一帶小女兒。
「去叫笨笨拿衣服。」老父親道。
笨笨在後面偷偷摸摸。
他手裡正夾著一件帶帽子的棉襖,也是瓢蟲的顏色,背後七個小黑點,聽見托尼這麼說,趕快溜過來邀功。
托尼彎下腰去,剝香蕉皮一樣把黛茜的馬甲剝了,給她換上棉襖,拉鏈拉得嚴嚴實實,因為外面風大,還要再給戴上小兔子樣毛絨絨的耳包,才肯開門放人。
門一開,小瓢蟲就腳底抹油地溜了出去,淡金的小頭發上沾點雪花,有一兩片小的,順著脖後跟衣服的空隙鑽了進去,碰到溫熱的皮膚,瞬間融成濕濕的一點,讓這小的猛然一個激靈,縮了脖子。
「先生,需要打開衣服裡的取暖器嗎?」賈維斯問。
托尼雙手插袋,好整以暇看著大陽台上捧著小手等雪的黛茜,搖頭道:「不用。」
雪才下沒多久,已經在地上積了一層,小團子耐心地等著,但雪四處地飛,落在她手心才一點點,很快就融化,她左右看看,盯上地面的一片白,雙腿一彎,蹲下去成個紅色的球。
托尼沒怎麼在意。
事實證明,帶著這麼個凡事好奇的女兒,最好是時時刻刻在意,要不然一轉頭,不知道做出什麼樣驚人的事情來。
像現在,做爸爸的看一下手機,再一轉頭,就看見蹲在地上的女兒,那嫩嘟嘟的臉蛋在一動一動。
這是個喜歡吃東西的寶寶,一天裡很多時候臉蛋都在動,但此情此景,顯然不是個正確的時間和場合。
托尼一怔,馬上身手敏捷地衝過去,還沒等到跟前,就看見團子用右手從左手托著的一堆雪裡再拈起來一些,還知道小心翼翼地拈,不要讓雪那麼快融化,慢慢喂到自己嘴巴裡。
她聽見聲音,背脊一動,扭頭過來發現是老父親正俯衝著,反應很快,馬上也不拈了,張大嘴巴,把左手上的雪全往嘴裡塞。
可惜都塞到了托尼的手背上。
「我的手很冷,小姐。」老父親果然很敏捷,關鍵時刻一擋,順順當當擋住了黛茜的嘴,對仰起頭來這小的一挑眉,扯扯嘴角,笑得很想打人屁股的樣子,「不准吃雪。」
黛茜以為是怪自己吃獨食,趕緊再扒拉一點,兩只小手捧著,趕緊送到爸爸面前來。
賄賂也沒有用。
最後是托尼陪著女兒用陽台上積的一點點雪堆了個很小很小的雪人,才大手一撈,把幼兒餅夾著進了屋。
笨笨已經在屋子裡頭准備了熱牛奶。
陽台門一關,家裡又是暖融融的。
「喜歡雪。」小雛菊寶寶玩得意猶未盡,轉頭去瞧陽台上眼歪嘴斜的雪人,快樂地道。
托盤上放著兩個杯子,一大一小,托尼過去拿了大的,她尾巴一樣跟在後面,伸手拿了小的。
大人喝熱飲喝得很快,溫度剛剛好,不燙嘴,仰頭一飲而盡。
托尼喝完,用手揩一下嘴唇,道:「好淡。」
「先生,我在嚴格控制您每日的糖分攝取量。」賈維斯道。
黛茜喝牛奶,也喝得嘴邊一圈白白的奶漬,伸長脖子發現爸爸的杯空了,邁著小胖腿走過去,兩手抓著杯子耳朵,往大杯裡倒了一點兒她的牛奶。
這樣體貼的寶寶要抱起來吸吸臉。
托尼用大手將她腦袋一摸。
他家裡的孩子這麼體貼,也不是單單這一次。
大半個月前在肯塔基州,解決了黃金圈事件那個晚上,托尼在香檳的地盤喝人家的酒,起了一點酒意,想起身回去,轉頭卻發現有個人站在門口。
他當時的臉色變了幾次,最終不是太好看。
娜塔莎說托尼·斯塔克跟史蒂夫·羅傑斯「不見比見好」,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
內戰的遺影比夜色更深。
美國隊長的好友巴基·巴恩斯受九頭蛇控制成了冬日戰士,執行過許多次刺殺任務,其中一次,殺的是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
聽姓氏就知道這對夫婦跟托尼是什麼關系。
托尼怒不可遏,一度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無論如何要殺掉冬兵。
史蒂夫知道冬兵不能殺。
決裂之前,這兩個男人的確算得上好友,性格不同,甚至從年齡上說還隔代,卻能夠彼此了解。
殺了冬兵,托尼最終一定會後悔。
但那時候的鋼鐵俠已經顧不上什麼後悔不後悔的了。
說來極度諷刺,殺害他血親、造成他終身遺憾的人,托尼有那麼一身裝甲,最後還是殺不了。
史蒂夫丟了盾,砸壞托尼的反應堆,黯然離去。
知道這樣的前因後果,時隔一年,故人再見,也就能想像出氣氛是怎麼樣的尷尬。
史蒂夫站在陰影裡,沒有說話。
托尼也沒有說話。
沉默釀成令人窒息的酒,不敢入喉,任由發酵,散開的都是過去。
往事不堪回首,這句話說得一點也不錯。
史蒂夫走進來,站在亮一點的地方,看了托尼一眼,側過臉去,半晌才道:「辛苦你。」
「還好。」托尼道。
又是沉默。
這兩個人四目相對的瞬間短暫得驚人,後來更刻意避免對視。
不看人還有什麼話好說。
托尼俯身在桌上拿了一個新的酒杯,倒滿,給自己的杯子也倒滿,問:「喝酒嗎?」
「喝不喝都無所謂。」他很快又道。
史蒂夫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他不知想什麼,想完了,抬腿慢慢走過來。
即將到桌前,托尼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亮屏,聽見賈維斯道:「先生,小姐醒了。」
這一聲在這樣的氛圍裡有些突兀。
但托尼有些感謝這樣的突兀,把酒一推,道:「我女兒找我,再見。」
他的那杯酒始終沒有喝。
第二天一早,托尼就帶著黛茜回了紐約。
娜塔莎尤其不舍。
小小的寶寶給抱在懷裡,親了又親,臨走之前,她想到沒有什麼東西送,只能把干姜水准備了哄寶寶的零食給黛茜裝一點。
「好好地長大,別忘了我,好嗎?」她笑著道,「我以後會經常去……」
後半句話沒能說完,知道現實並不允許這個經常,漸漸地沒了聲音。
「先生。先生?……」
托尼想事情想得太過入神,賈維斯叫幾聲,他的思緒才游蕩回腦,抬手撫一下額頭,問:「怎麼?」
「九點鐘飛赫爾辛基,您和小姐午餐在飛機上吃,大概在下午五點三十分左右抵達。」
「知道了。」托尼道。
拿起杯子,把黛茜倒在他杯裡的牛奶喝得干干淨淨。
再看那小的,已經開著兒童小轎車帶上笨笨滿屋子亂竄。
托尼說話的同一時間,美國某個民風淳樸的城市裡還有另外一個有錢的老父親在同管家說話。
「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隨時可以出發前往赫爾辛基。」管家的玳瑁邊鏡框很是別致,領帶打得一絲不苟,站姿也標准,「老爺。」
「您這次去,帶上家裡那位嗎?」
第73章
芬蘭的冬天美得近乎魔幻。
熬過漫長黑暗的「卡莫斯」, 抬頭仰望,縹緲絢爛的極光鋪滿天際, 窮極變幻, 天地穹蓋,籠罩四野,置身於空曠的原野, 好像全世界只剩了自己一個人,舒展雙臂,隨時能後仰跌入幽深不見底的虛無裡。
虛無顛倒過來,就是仙境。
氣溫驟降,靠海的地方海水蒸騰, 茫茫白霧氤氳上升,婀娜圍城, 雪樹銀花, 一腳踏進故事書裡,如果不是因為栽倒時雪太冷,真以為活在夢中。天光映著霧,淺藍到金黃到淡橘到深紫, 伸手去摸,沒有顏色, 只摸到嘴巴裡呵出的暖融融的氣。
這樣的視覺享受, 小團子隔著飛機的窗戶認認真真捕捉到了一點尾巴,八個小時的飛行有些無聊,她在飛機上睡了一覺, 夢裡也知道安排時間,即將抵達赫爾辛基時就睜開眼睛,在爸爸懷裡滾著腦袋撒嬌,等用濕毛巾擦過了臉,托尼把她抱到窗邊,看外頭緩緩降落的景色。
十一月來芬蘭旅游顯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除了能看極光,芬蘭還是聖誕老人的故鄉。
那戴著紅帽子、有雪白頭發和大胡子的老人總在平安夜駕駛著一輛由馴鹿拉的車,一路叮當作響,背後大大的口袋裡裝著給全世界小孩的禮物,每到一家,他就從煙囪悄悄潛入,把孩子們許願的禮物放在聖誕樹下,或者放在床角掛好的襪子裡。
芬蘭的羅瓦涅米有個極富盛名的聖誕老人村,托尼打算帶黛茜去看一看。
即便只是個小小的寶寶,她也喜歡聖誕老人的。聖誕節的氛圍提前一個月就起來,電視上已經播了好幾次聖誕節主題的節目,黛茜看得津津有味。
當然,她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每年在聖誕樹下放禮物的不是什麼聖誕老人,是她每天都見的老父親。
「不要動。」而這位即將開始聖誕老人cos生涯的老父親,此時正捉著腿上亂動的女兒,嚴肅地低聲說話。
天冷起來,赫爾辛基的太陽也怕冷,下山得越來越早,看著非常漂亮的晚霞像曇花一現,一轉眼就成了星光黯淡的沉沉夜幕。
等到極寒之時,下午三四點鐘就沒有陽光了。
就算天黑,小團子被裝在鐵鳥裡這麼長的時間,也很想跑出去玩,等解了安全帶,馬上轉身,把小腳探下去,滋溜溜到地面,牽住爸爸的手要出去。
托尼卻不緊不慢,順勢一捉,把心都飛了的女兒捉到腿上坐著。
他擰開一罐幼兒專用的潤膚霜,用手指從雪白的香軟裡揩一點,要抹到黛茜臉上。
寶寶的皮膚嬌嫩,怕冷風刮壞,出門之前溫蒂特地把瓶瓶罐罐分到另外一個袋子放,叮囑托尼要記得給黛茜擦一些,尤其在到外面玩的時候。
小面團扭來扭去,不喜歡糊臉,也不喜歡爸爸大大的手掌在自己臉蛋上來回地搓,後來知道強行抵抗沒有用,就乖乖坐好,等托尼伸手過來,她兩只小手推著他的掌心,認真地說:「爸爸不要。」
「等你出了飛機,就知道擦臉到底要不要。」托尼道。
他給黛茜手裡抹了兩坨白,「自己搓。」
小小的幼兒真是身不由己。
她低頭看看抹得黏糊糊的手,知道不擦完出不去,終於放棄了,學著爸爸的動作,摩擦摩擦小手,學得像模像樣,還知道把手背也擦一擦。
擦著擦著,她倒漸漸領會其中的樂趣,尤其把潤膚霜抹到爸爸手上,看一片白突然就化了,樂得小月牙又在臉上,不用大人說,自己就趕快伸手去罐子裡挖一點,搖搖晃晃站起,試圖擦到老父親臉上去。
「這樣你就高興了。」托尼斜了目光去瞧她,「是嗎?」
小雛菊寶寶露著乳牙咯咯地笑。
飛機裡溫暖,下來的時候,黛茜已經戴了帽子,夾上耳包,穿著嫩黃的羽絨服,羽絨服本來不厚,裡頭自己會發熱,但因為她個子小,走在路上,還是像個球在骨碌碌地翻滾。
赫爾辛基的雪也已經停了。
路面清掃得及時,沒有堵塞交通,托尼的司機提早來等著,看見人,趕快打開車門迎上來。
這個叫畢呂的年輕男人有著一張勉強算清秀的臉,並不是令人過目不忘的長相,其貌不揚,卻身兼三個職務,除了當司機,還當翻譯,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拿出槍突突突地當個保鏢。
哈皮要是知道,恐怕該不高興了。
他在紐約第一場風雪裡出門,回家就得了感冒,裹著小被子補充著維生素C在家裡看電視,所以沒有跟著來旅游。
黛茜要在外面透透氣,托尼看了下時間,由著這小的圍著車團團轉地踢雪,等她運動了好一會兒,才抱起放到車裡,對畢呂道:「去別墅。」
斯塔克工業的生意做到了歐洲,也涉足了芬蘭,跟芬蘭這邊的企業合作研究清潔能源。
畢竟在清潔能源領域,托尼·斯塔克是實現了反應堆供能,因而走在前列的人,有足夠的話語權。
沒有天光,赫爾辛基夜幕降臨時的萬家燈火也很迷人。
街上走的人說著聽不懂的芬蘭語,語言不能傳遞,但笑容無處不在,看了叫人心裡很舒服。
車輛繼續行駛,路人就少了很多。
億萬富豪並不介意住酒店,只是考慮到酒店人多,托尼自己還帶個孩子,最終選擇了去度假別墅。
別墅區靠海,外頭森林簇擁,一幢房子占了兩百多平米,桑拿室、健身房、酒吧和海景露台一應俱全,還配備了私人廚師,有佣人每天打掃,足夠令旅客安心度假。
行駛到別墅區附近的時候,就只見路燈映照下森林的深深影子,偶然有幾輛車來來去去,再沒有什麼人。
到最後,就剩了一輛奔馳E-CLASS在托尼的車後面走。
老父親沒抬眼去看後視鏡,正忙著低頭應付兒童安全椅上肚子扁扁、求著要吃零食的團子。
黛茜坐在那裡,不知道下了飛機到度假別墅還要走這麼長的一段路,看新聞看得沒趣,反而被新聞裡的美食饞得小嘴紅潤,伸手拉拉爸爸的衣服,等做大人的轉過頭來瞧自己,就很聰明地在摸肚子。
托尼看她一眼,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個面包。
鋼鐵俠要是去變魔術,說不定也大有前途。
小雛菊寶寶一見爸爸手裡有吃的,精神一振,再高興地沒有,小手伸得長長,托尼開得慢些,她還砸吧砸吧嘴,小小聲地:「要吃。」
托尼撕了一半給她,看她小羊吃草一樣塞進嘴巴裡,臉頰鼓囊囊,嚼了才幾下就吞,知道的確是餓了,似笑非笑,伸手過去把她嘴角的面包渣拈了,對駕駛座上的畢呂道:「讓廚師給她做個卡累利阿派。」
卡累利阿派是芬蘭東部的特色美食,黑麥底捏出餃子一樣小小的褶,裡頭包胡蘿蔔餡兒,上頭再鋪點黃油,巴掌大小,吃起來很香,黛茜這樣長了牙的幼兒也能吃半個。
托尼說完這句話,目光不經意滑過後視鏡,看見後面跟著的奔馳。
這輛奔馳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沉默地跟在後面,行駛出這麼老遠,明顯是走的同一條路。
隔了一段距離,看見駕駛座上坐個男司機,後座的人面目不清,又是匆匆一瞥,托尼並沒有在意,側過臉去,把手裡剩的另一半面包慢慢地喂給女兒。
路上再走個十來分鐘,終於到了度假別墅。
別墅燈火通明,別墅對面的別墅也燈火通明,都已經准備好了迎接遠方來的客人。
托尼要是之前不知道找個獨棟別墅的重要性,那他下車後不久就該知道了。
因為他繞到車子另一邊,抱出自己的寶寶時,一直跟在後面的奔馳也已經在對面別墅停下,門開,從裡頭出來的穿黑西裝的高大男人,那一張臉看起來很是眼熟。
仔細一回憶,就知道將近兩個月前在音樂廳見過。
布魯斯·韋恩。哥譚市最有錢的人。
托尼低頭抱孩子,把羽絨服裹著的小面團托在臂彎,那小小的一只偎在懷裡,還在啰啰嗦嗦婆婆一樣地說要吃飯,因而即便只隔著一條路,也還是沒仔細去瞧對面住客的臉。
直到那位同樣重量的富豪走去他自己的別墅,伸手想開門,卻發現門被從裡面反鎖上了,還隱約能聽見房子裡頭傳來的電視聲。
司機見狀,趕緊跑來送上鑰匙,卻被布魯斯抬手拒絕。
這個也做了父親的董事長太陽穴有點跳,撫額深吸一口氣,才揚聲道:「達米安,開門。」
他一揚聲,對面抱著黛茜的托尼抬眼來看。
大概目光太驚詫,有了溫度,令布魯斯覺察,沒等房子裡叫「達米安」的什麼人把門打開,他先轉頭來望望。
兩位富豪四目相對那一瞬間,表情真是精彩得要拿個照相機拍下來。
第74章
托尼的好記性一向不用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 但布魯斯·韋恩又不同。
不要說從前在拍賣會上互相懟過,憑托尼知道他是哥譚市的蝙蝠俠, 這麼面對面地撞見就不能不在意。
出來度假, 還只隔了中間的一條路。
這恐怕是要連抽3000張卡不中SSR、押的球全輸給對家才能積攢下來的運氣。
可惜這樣的運氣,董事長本人未必受用。
兩位有錢大佬這麼長久而專注地凝視對方,眼神交鋒, 暗流湧動,像空氣裡各自有個透明的小人兒過招,一言不合,就拿著大口袋往對方臉上撒錢。
站在一旁的畢呂無聲抬頭望了一眼,很識趣地任由這兩個人原地不動地互相打量。
低頭不見抬頭見, 在赫爾辛基住的時間裡,這麼互相看的機會多的是, 不嫌累就好。
縮在爸爸懷裡撥弄著頭上毛絨絨耳包玩的黛茜不知道站在車子後面有什麼意思, 圓滾滾的小身子動了動,好奇地看看爸爸的下巴,再看看對面黑色的車,和對面黑色的人。
先打破沉默的是布魯斯身後那道被反鎖了的門。
門裡面站著個小男孩。
年紀並不大, 看著是十歲左右,臉蛋很漂亮, 黑發綠眼睛, 表情卻老成,像個小大人。
別人不清楚,送布魯斯的來的司機是韋恩家的人, 所以知道老爺出發之前,突然說要帶家裡的小少爺達米安一起來。
但這所謂的小少爺性格太過獨立,總有他自己的主見,說得不好聽一點是任性和傲慢,早晨起來練劍把花園裡灌木砍得亂七八糟、突破公司安保擅闖辦公室研究股市走向,諸如此類的事情見怪不怪,像現在,達米安不等父親自己一個人坐著飛機提前到達赫爾辛基,在別墅裡翻天覆地,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韋恩家的司機把大門鑰匙交到布魯斯手裡,恭恭敬敬退後些,道:「有需要請隨時吩咐我,老爺。」
布魯斯已經轉身對著兒子,招招手,讓司機把車開走。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同樣是做老父親的,托尼·斯塔克養了一年多的孩子,舒心的時候總比累的時候要多,小寶寶抱在懷裡奶味兒綿綿,胸中那口氣就已經軟了。
布魯斯·韋恩則感覺頭很疼。
托尼帶著黛茜進別墅大門時,布魯斯還在對擋了門口的兒子達米安道:「讓我進去。」
佣人們已經等候在別墅裡。
晚餐在斯塔克父女抵達前不久開始准備,加上在外頭站了一會兒,現在進來剛好開飯。
度假別墅不提供兒童看護服務,好在小團子令人省心,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給什麼吃什麼,對芬蘭的美食不很挑剔。
那卡累利阿派被她捏在小手裡,喝一口湯,再咬一點派,表皮酥脆,剁碎了的胡蘿蔔做得很軟,非常合幼兒的胃口。
廚師還給蒸了又大又圓的栗子,已經剝好殼,壓成泥喂著吃,也吃了小半碗。
別墅靠海,能夠看見很好的夜景。
托尼沒有空看夜景。
吃完晚飯消了食,他想讓家裡這個小的早一點睡覺,捉著去了浴室洗澡,洗得一褲子濕,吩咐佣人離開之前把黛茜的頭發吹干淨,自己又進了浴室。
小團子穿著連體的毛絨老虎睡衣,精神也跟小老虎一樣好,在房間裡溜來溜去,興奮得一點睡意也沒有。
笨笨不在這裡,她少了一個玩伴,拖著沙發拿的抱枕遛小狗似的玩,看見爸爸坐在窗邊,不看外面,只低頭看手機,快樂地過去,想擠著一起看。
「布魯斯·韋恩怎麼在這裡?」托尼打開幾個界面。
他沒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女兒又跑過來,干脆一抬手抹了屏幕,不去管它:「他在不在跟我都沒關系。」
小老虎自己入懷,倒省了老父親四處捉人去刷牙的工夫。
一開始只是漱口,寶寶越來越大,開始刷牙了。
黛茜不喜歡刷牙。
但她喜歡甜甜的草莓味兒牙膏,每次都想吃牙刷上黃豆粒大的一點甜,被爸爸強硬地阻止。
「爸爸。」
小團子被提溜著,一看是去盥洗室,胖腿直蹬,兩只手連連晃著,「不要。」
「會蛀牙。」老父親說一不二。
這小的就使勁兒二:「不蛀牙……」
蛀不蛀牙,最後都還是被關進了燈光溫暖的盥洗室,像怕洗澡的貓崽,被牢牢放在大人跟前,無可奈何地張開嘴巴,任由托尼對著鏡子給自己用幼兒牙刷刷牙。
大人有大人的苦惱。
小團子吃進嘴巴的東西很多,吐出來的很少,草莓味兒的牙膏誘人,更每次都要咽,於是不得不總在她咽之前一冷臉:「不准咽。」
這麼折騰好一會兒,才能睡覺。
沒有專門的嬰兒床,大臥房暖意融融的壁爐前,趴著一大一小兩條身影。
這麼傳統的取暖方式有很多火災隱患,托尼當然不考慮,因而面前的是個取暖的電子壁爐,火光加了點視覺特效,不管什麼形式,安全又實用才好。
小老虎睡衣裡的寶寶用手墊著下巴,專心地聽爸爸講聖誕老人的故事。
故事書翻動的聲音讓四周空氣都安靜起來。
黛茜一邊聽,一邊悄悄用小腳踢著老虎尾巴玩兒,這麼趴著,像鋪平了的面團。
「聖誕老人於是又駕著馴鹿拉的雪橇車……」老父親放低了聲音道,「把禮物從煙囪丟進房子裡。」
他頓一頓,「騙人的。小時候我媽媽每次往襪子裡放禮物,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托尼說著,轉頭去看自己的女兒。
黛茜側趴著,正一臉天真地瞧這頭,見爸爸來看,馬上笑起來。
他就語塞。
須臾,道:「要相信就相信吧。」
信著信著,就入了夢。
對面那幢別墅裡的父子就未必能睡得這樣香。
布魯斯昨晚沒有喝酒,今天起得很早,打開別墅大門,站在院子裡看昨天深夜積的雪。
吸一口空氣,干淨又凜冽,瞬間驅趕了腦子裡的混沌,整個人都清醒起來。
他還是穿西裝,一身黑,沒有系領帶,領口松松地開了一個扣子。
對面的別墅似乎也已經在晨光中蘇醒,看見佣人在窗戶裡忙碌,大門卻緊閉著。
托尼·斯塔克。布魯斯默念了這個名字。
鋼鐵俠這麼高調,超級英雄的身份不用瞞,也根本瞞不住。
彼此知根知底,面對面的時候什麼都不說,這兩個人的表面來往也是很有意思。
布魯斯剛想轉身進屋,忽然聽對面有了聲音,一抬頭正見門開,從門框後面探出來個淡金頭發的小腦袋。
「哇。」小團子感嘆道。
她才起床不久,換了衣服,早飯還沒吃,興衝衝地要跑出房子外面玩。
托尼比她起得還要晚些,讓佣人帶著,他自己頭發凌亂地在後面拿了杯咖啡,穿的是非常休閑的衣服。
紐約風格跟哥譚風格,對比就很明顯。
因而黛茜骨碌碌跑出門時,布魯斯不僅僅看見她,還看見了跟在後面穿著隨便的紐約首富,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托尼也面無表情。
黛茜一腳踩進積雪裡,好在不深,還能夠讓她這麼短的腿也順利前行,快樂得像給聖誕老人拉雪橇的馴鹿,吭哧吭哧地走,戴手套的兩只手還去挖了一捧雪,撒鹽一樣撒出去。
「爸爸!」小奶音嫩嫩地嚷著,叫爸爸也看一看下雪的樣子。
那臉蛋紅撲撲,看著真是令人喜歡。
布魯斯·韋恩自己有兒子,也只有兒子,從親子關系來看不能算個會帶小孩的父親。
但他的管家阿爾弗雷德此時要是站在別墅門口,應該記得,布魯斯是抱過黛茜的。
在音樂廳裡,抱得出人意料,當時還拍照留了紀念。可惜怕家裡的小少爺看了要搗亂,就藏了起來。
布魯斯也記得。
他原本打算回房子裡出,黛茜跑出來之後,腳步就沒有動,雖然表情沒變化,目光是跟著對面雪地裡圓滾滾的小身影在走。
或許覺出一點幼兒的有趣來。
這麼看了一會兒,身後無聲無息掠來一條影子,跟著站在門口,也在默默地看。
布魯斯不是沒有覺察。
達米安腳步一近,即便背對著,蝙蝠俠也早注意到了,只是不說話,等十歲的兒子站定,才轉過臉去看了一眼。
這對父子連站也站出一段距離。
達米安雙手抱臂,綠眼睛裡倒映著那玩雪的小小身影,狹一狹眸,眼中倒映就窄了很多,像要擠出眼眶。
他冷哼一聲,語帶不屑道:「怎麼,你喜歡那個連奶都沒斷的嗎?」
第75章
布魯斯看他一眼, 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只道:「你說話的語氣有點奇怪。」
「我聽說男人越老, 就喜歡越小的孩子。」達米安道。
他這話裡的嘲諷百分百不摻雜質,絲毫不因為說話人是自己的父親就遮掩,下巴抬著, 如果不是因為身高不夠,恐怕要用鼻子對著人說。
這位少爺很應該去看看《說話的藝術》。
相比之下,布魯斯老父親雖然沒有托尼那樣帶小寶寶的興致,卻也足夠耐心,兒子這麼說話都沒生氣, 不過輕描淡寫地回道:「事實證明,有很多道聽途說都是錯誤的。」
「做無意義的事情你就覺得可愛。」達米安看黛茜一眼, 見那小小的一只還不厭其煩在地上挖雪, 很不以為意,「小孩子才那麼無聊。」
「她本來就是小孩子,達米安。」布魯斯道,「你也是小孩子。」
「我已經十歲。」達米安顯然不樂意隨隨便便跟玩雪的小屁孩劃分到同一個區間, 把「十歲」加了重音,「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從來不無聊, 再大一點, 已經開始接受我媽的訓練了。」
「像她這麼大你還沒有記憶。」布魯斯道。
這個兒子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已經過完了一半的童年。
在那之前,蝙蝠俠並不知道達米安的存在。
達米安的母親是出身刺客聯盟的塔利亞·艾爾·古爾, 眾所周知塔利亞是聯盟首領雷霄的女兒,達米安出生之後就順理成章被當作新的聯盟領導人培養。
小少爺口中開始接受訓練的年紀在四歲,或者更早。但總之他四歲的時候已經能夠獨自攀登險峰,就算不小心摔下來,斷了手骨也堅持爬到目的地。
也難怪他要覺得黛茜無聊。攀登險峰跟玩雪根本已經不在同一個討論層面。
布魯斯呼出一口氣,成了淡白的霧:「進去吧。」
他先轉身進了大門,達米安側身借過,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最後還盯著黛茜看了一會兒,才跟在父親後頭進屋。
小團子玩得高興,哪裡知道對面一對父子看了很久的現場直播玩雪,正抱著個好不容易拍打出的雪球跑來跑去。
她之前跟爸爸一起在紐約的陽台上堆過小雪人,聰明得很,一次就知道怎麼玩,現在找了個雪多的地方,把雪球放在雪堆上慢慢地滾。
托尼的咖啡已經喝得見了底,要進去放杯子,順帶梳理下凌亂的頭發,修剪胡子,叫佣人把女兒好好地看著。
離開之前,他打個響指,見滾雪球的女兒伸長了耳朵飛快轉頭來看,就勾勾手指,慢條斯理道:「來這裡。」
「哦?」小雛菊寶寶紅潤的小嘴張得圓圓。
哦歸哦,她還是一下就撐著地站起身,捧著滾大了一點的寶貝雪球興衝衝地奔來。
到了跟前,這小的把雪球托得高高,讓爸爸看看自己的傑作。
出門玩到現在,她臉上的笑沒停過。
老父親進屋翻出旅行也帶著的裝甲小牌牌,揣在女兒外套口袋裡,才一摸她頭:「再玩一下就吃早餐。」
他打算今天先就近逛一圈,明天出發前往羅瓦涅米,到北極圈裡看極光。
黛茜還沒見過極光。
小團子得了自由,又跑到外頭撒歡,廚房傳來的早餐香氣足夠誘人,卻抵擋不了幼兒要好好做個雪人的決心。
黛茜認認真真蹲在院子裡,彎著腰成個拱形,推著雪球滾。
本來已經滾出了大人巴掌那麼大,但她玩出樂趣,還要做得更大些。
佣人站在旁邊看著,偶爾東張西望,還不比孩子專心。
她正張望,突然看見對面已經關上了的別墅又打開來,走出的卻不是布魯斯,是穿了一件黑夾克,腰板挺得筆直的小少爺達米安。
達米安的臉蛋主要遺傳自母親塔利亞,性格熊是熊了一點,打扮得體,站在那裡讓人一瞧,還是有些喜歡。
他就那麼越過自家的庭院,穿行一條無人的馬路,慢悠悠走到斯塔克家的度假別墅前來,對守在黛茜身旁的佣人道:「給我開門。」
佣人是芬蘭人,聽得懂英語,也會說英文,見對面的小孩子想進來一起玩,不疑有他,上前把門打開,笑著說了聲「歡迎」。
達米安回頭看一眼她,道:「把門關上吧。」
不知道還以為這也是他家的別墅。
小團子窩在地上專心搓雪,忽然發現眼簾裡站進來一雙陌生的腳,好奇地抬頭看一看。
這個哥哥是她從前沒見過的,居高臨下地俯視過來,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
「她叫什麼名字?」達米安問。
佣人連忙道:「叫黛茜。」
「好普通的名字。」
那綠眼睛在小團子身上溜來溜去。
黛茜不明白這個人在看什麼,也不在意,滿腦子就剩了她的雪人,臉蛋嘟嘟地用小手拍拍地上,還笑起來。
達米安繞著她轉了一圈,怎麼看都不像要一起玩的意思,觀察過後得出個結論:「一點都不稀奇。不知道哪裡討人喜歡。」
他知道托尼·斯塔克是鋼鐵俠,現在看來鋼鐵俠的孩子也沒什麼了不起。
日後或許就不這麼想,但現在覺得這地上的一小團平平無奇,再想想布魯斯表現出來的那一點喜歡,達米安臉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
他活這麼大,字典裡還沒有個詞叫「吃醋」,今天開始或許有了。
布魯斯·韋恩可從來沒這麼看過他。
達米安站的地方阻礙了黛茜滾雪球的前進道路,她再次抬頭看他,脾氣好得很,也不生氣,用手指指旁邊,道:「那。」
「你這麼弄,要多久才能堆得起來?」達米安看得很嫌棄。
他說是這麼說,不至於欺負一個小孩子,往旁邊站了一點。
黛茜就過來。
她貓著腰,小心翼翼推雪球,眼看已經滾得熊貓肚子那麼大了,腳下不留神,像被什麼東西滑了一下,還沒等叫出聲,小身子一下子抻平了,啪嘰摔在雪地上。
就摔在達米安腳下。
達米安處變不驚,垂眸瞧著摔趴下的團子,半點表示也沒有。
當然,在他受的教育裡,什麼地方摔倒就什麼地方飛快地爬起來,趴在原地哭的,要麼是反應遲鈍,要麼是太過軟弱,他都很不喜歡。
黛茜沒有哭。
衣服裹得圓圓,不至於把她摔疼了,只是突然摔倒,這小的有些發懵,回頭看看腳邊找罪魁禍首,只找到跟周圍渾然一體的白茫茫的雪。
佣人趕緊來要扶,達米安道:「她又沒哭,有手有腳,不會自己起來嗎?」
才說著,就見地上一張幼兒餅慢慢地坐起身。
她還懂得用小手拍拍身上的雪,大眼睛骨碌碌望過來,他本來還要說些什麼話,被這麼一看,就閉了嘴巴。
黛茜望達米安,是因為她發現身下有個扁扁的碎裂的球。
球現在充其量能算個圓柱體,猛然一壓,還能保持點形狀已經不容易。
那是她滾了好久才大起來的雪球,現在全沒了。
黛茜把手一攤,從沒處理過受傷的雪球,頗有些無助,看著這個哥哥不知如何是好,小聲地說話:「沒。」
「沒就沒。」達米安道。
他看半天,突然有些不明白過來看雪球破裂有什麼意義,冷哼一聲,轉身走去推開庭院的門,腳下生風,一路回了別墅。
「那個哥哥真是奇怪。」佣人蹲到黛茜身邊,幫她把碎了的雪球重新拍到一起,有些後悔把達米安放進庭院來,一個弄不好,恐怕就把黛茜弄哭,低頭嘀咕了一句。
黛茜跟著一起拍,雪球碎了她本來有些難過,現在發現能修好,一張臉蛋多雲轉晴,聽見佣人說話,跟著學舌,慢慢地咀嚼出「哥哥」來。
後來是托尼出來叫吃早餐,看見還在滾雪人的頭,幫著一起弄才做好個雪人,胡蘿蔔做鼻子,還給戴頂帽子。
「斯塔克先生,早餐後是去昨晚預約的滑雪場嗎?」
吃早飯的時候,畢呂從外面進來,已經准備妥當,隨時可以出發。
托尼是已經吃飽了,不過還在拿著勺子喂家裡這個揮舞半截胡蘿蔔的小東西,一面喂,一面聽畢呂說話:「怎麼我昨晚預約了滑雪場嗎?」
「是的,先生。在來別墅的路上您說去滑雪也不錯。」畢呂道。
倒真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辦事效率比智能管家有過之而無不及,托尼想一想,道:「那就去。」
斯塔克父女收拾好東西出門,正碰上也准備出門的韋恩父子。
兩個大人在各自的豪車前碰了面,公式化地握手,公式化地聊兩句。
眼睛都是濾鏡,頂著一張董事長的皮,彼此看彼此,看見都是超級英雄。
大概布魯斯多多少少也要像托尼琢磨他為什麼來芬蘭一樣琢磨托尼為什麼來芬蘭。
托尼昨晚已經琢磨過,因此有時間借著說話,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地在布魯斯車窗上放了放。
這一放,布魯斯很快覺察,佯裝不知,風度翩翩示意對方先走,才轉身去開車。
他打開車門,看見駕駛座上坐好、已經系了安全帶的達米安。
「我來開。」達米安道。
老父親式的面無表情此刻也出現在韋恩集團董事長臉上,沒有商量的余地,他手一伸,把駕駛座的兒子提了:「不能。」
「我開過車。」達米安又道。
「把給你車鑰匙的人名字報上來。」布魯斯道,「我可以告他。」
「是我媽。」
「……」
短暫沉默過後,布魯斯只能再動動手,把小兒子裝進車後座:「不行就是不行。」
兩輛車一前一後駛出了度假別墅區。
說是早上,但按芬蘭當地時間已經有九點鐘,太陽出來晚而已。
托尼坐在車後面,有一下沒一下逗安全椅裡窩著的女兒玩。
黛茜咿咿呀呀地說話,兩只手各戴了聖誕老人和馴鹿的布偶套,自己玩得起勁,再偶爾被爸爸勾一下下巴軟軟的肉,開心得簡直要飛起。
老父親就沒有女兒這樣高的興致。
他們的車走在前面,他時不時抬眼去看倒車鏡,發現布魯斯的車在後面跟著。
啟程五分鐘,走相同的路當然沒什麼稀奇。
出了別墅區,還是一樣的路,他開始有點在意。
等開了大半個小時,那輛奔馳E-CLASS還跟在後面,托尼就莫名有種預感。
他個人不是很希望這種預感成真。
然而當車子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在滑雪場停下,托尼下車瞧著後面那輛始終不離不棄的奔馳,臉色就微妙了。
布魯斯也微妙。
巧合一直巧合到現在,不僅同一個時間來同一個國家,住的地方還一樣,現在連滑雪都一樣。
這兩個人大概都很想看看對方是不是偷窺了自己的日程表,但都很理智地沒有,點頭致意,然後去提溜自己的小孩。
達米安看見黛茜並不感到高興。
他看見哪一個小孩也不會感到高興,除非他自己生的,那得再等十多年。
黛茜看見今天早上跟自己說話的小哥哥卻很有些開心,下了車,畢呂在拿滑雪板,還得等一等才能玩,她先撒開了腿,扭扭地跑到達米安身邊,笑得眼睛彎彎,張嘴就叫人:「哥哥。」
這個稱呼她學得倒快,伸長耳朵聽見的老父親卻不是很爽,微微黑了臉。
佣人可說了早上對面小少爺來院子裡示威的事情。
達米安背靠著車門,對跟前這小的愛答不理。
他對滑雪也沒什麼興趣,有時間拿滑雪板,還不如在手上拿個飛鏢或拿把劍。
他這麼愛答不理,托尼就更不爽。
達米安十歲,到底還是個孩子。
他不喜歡黛茜,感覺到托尼灼灼的注視,抬眼對上,卻下意識收了收表情。雖然沒對黛茜說什麼,站姿卻直了很多。
托尼把女兒抱到別的地方玩。
北歐人熱愛滑雪,像黛茜這麼小的孩子也有上滑雪場的,甚至不用坐在兒童滑雪車裡讓大人拉著走,自己搖搖晃晃就能站上滑雪板,厲害一些的很快就能自己滑。
這是個很大的滑雪場,人也不少。
出來旅游要是什麼都約私人的就沒意思,畢呂沒有准備兒童滑雪板,小團子就被放進了滑雪車裡。
她趴在邊緣,探出一個頭,看爸爸在前面綁帶子,好一會兒沒有動,招招手:「爸爸。」
「坐好。」托尼道。
他收攏了肩上滑雪車的帶子,握緊滑雪杖,在平地裡拖著車慢慢走了一段距離,才到坡前,雙腿微曲,上身前傾。
黛茜的小車子呼啦一下從坡上滑了下去。
她從前沒坐過,開始給嚇一跳,很快興奮起來,揮舞小手,「爸爸爸爸」地叫了許多聲。
董事長帶著個孩子,滑雪的身姿也是利落又輕盈,滑到平地,緩緩止了速度,回身去看坐在車裡的女兒。
黛茜還高興得小臉發紅,此時此刻,卻早已經沒有瞧著前頭,側著身子,在看雪坡下來的又一個身影。
仿佛一道黑色的箭矢,離弦而出,呼嘯著,連風聲都凌厲起來。
達米安在坡下剎停,摘了護目鏡,覺得一點挑戰也沒有,張開腿大步地走,想去再陡一點的坡。
走著走著,發現好像有人在看,一轉頭,對上斯塔克父女的四只眼睛。
眼睛都很大,情緒各不相同。
「……」
於是片刻之後再來看,發現韋恩家的小少爺身後多了一條小尾巴。
達米安不是個會帶小孩子的大孩子。
他在刺客聯盟長大,槍械、長刀、飛鏢樣樣都能使用得很熟練,近身格鬥的功力也在上乘,不想做的事情,除了他老爸,沒什麼人能逼他做。
現在這個是例外。
小少爺非常不耐煩,回頭一看,黛茜還邁著小短腿在後面以為做游戲,快樂地跟著。
小雛菊寶寶發現他看,很是乖巧,吧嗒著嘴叫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達米安伸出一根手指。
以往有人尾隨他,是要隨時挨刀子的。
但什麼刀都不能往黛茜身上用。
於是他只是走來走去,等著斯塔克家的大人把這塊黏人呼呼的橡皮糖摘走。
他也想過用膠帶把黛茜綁在樹上,看看不遠處的鋼鐵俠,知道力量有點差距,所以作罷。
黛茜不知道達米安豐富多彩的內心活動,找著了玩伴就很高興,他不停,她也沒停,走來走去也有走來走去的樂趣。
只是正走著,不知從哪裡飛來個搓好的雪球,不偏不倚「啪」一下砸過來,正砸在黛茜的背脊。
團子小小的身子給砸得抖了一下,回頭去看,看見後頭站著三個小胖子,個個手裡拿著雪球。
這麼一回頭,她又給砸了一下。
悠于 2020-3-8 11:26
第76章
如果說第一次還是無心, 現在就知道絕對是故意的。
達米安筆直地站著,綠眼睛裡無波無瀾, 不做聲地瞧對面那三個洋洋得意的大孩子, 好像也沒有要出手幫幫黛茜的意思。
他對這種情緒並不陌生,在刺客聯盟見得很多,只不過丟雪球幼稚, 傳達出的惡意也很幼稚,令人嗤之以鼻。
誰說孩子就沒有惡意。
鏡子接收情感,反射情感,本來不可惡。可惡的是鏡子本身不知道這種惡意是錯誤的。
為首的大孩子往前一步,見小團子給砸得有些懵又有些怕, 慌慌張張正找地方躲,哈哈大笑, 鼻子眼睛全擠在一起。
樣子真是難看。
這種時候通常說想看看對方父母是什麼樣子, 不無道理,要是大人教得好一點,就該知道隨便往陌生孩子身上丟雪球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尤其還是沒有反抗能力的小寶寶,才十六個月。
黛茜很不明白怎麼突然這樣, 雪球砸的兩下不疼,但她本能地知道是受了傷害, 跟玩耍不一樣, 一邊奮力邁開腿找避風港,一邊不安地揣著小手,跑著還沒忘了去看砸人的大孩子, 見他們還笑,低下頭去,再抬起來大眼睛就蒙了一層亮亮的水光。
她感到有些難過。
小團子一眼看見站在不遠處一臉嚴肅的托尼,這種時候顧不上跟才認識的哥哥玩,耷拉著臉跑過去,想讓爸爸抱一抱。
就算她不跑,目睹女兒受欺負的老父親也准備抬腿過來的。
但托尼到底不在黛茜身邊,玩得起勁的大孩子也不知道事先勘探敵情,見羽絨服包著的幼兒撒開腿跑,興致勃勃,又擲過來一個雪球。
事不過三的道理,孩子也應該懂了。
這個球不小心丟得有些高,不像前兩個打身子,一旦擊中人,受罪的是腦袋。
那孩子把球扔出去才發現,眼看球要打到黛茜的頭,頓時慌了手腳。
有人的反應比他快得多。
雪球近在咫尺,黛茜一路跑過去,算算該被球砸臉,眨眨眼再看,卻毫發無傷,順利跑到托尼身邊,眼淚汪汪,堅強地沒有掉下金豆豆來,喊一聲「爸爸」,伸長了小手要抱。
大孩子們都不說話了。
不說話一是因為看見了黛茜的家長,二是因為,雪球穩穩握在個黑衣男孩手裡,輕輕一握,就碎成了滿手的雪渣子。
世界上也沒有成精的雪球,自己會跑到達米安手裡。
是達米安過來當了人肉靶子,接得准確無誤。
韋恩家的小少爺半點不覺得飛速過來接個雪球有什麼了不起,對小胖們滿臉鄙夷,要不是身高差不多,連正眼看都不想。
他用芬蘭語說了句「蠢貨」。
「我知道我長大以後注定要領導人類。」達米安道,「但一想到領導的可能是你們這種人,就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
他這個話就有點超綱。
小胖子們聽不懂,但知道他在示威,壯壯膽,挺起胸脯,用芬蘭語嚷道:「怎麼樣?」
表面鎮定,內心慌得一匹,看臉就看出來了。
達米安漂亮臉蛋上還那麼一副倨傲又不屑的神情,拍拍手套上的雪:「而且我最討厭沙發土豆,小時候沒價值,長大了也創造不出什麼價值。我爸總說殺戮不能給新世界鋪路,但是我想,或許殺戮能為淨化世界做一點貢獻。」
托尼抱著女兒,腳步在達米安接雪球那一刻停在了原地,想看看小東西想做什麼。
聽完這幾句,他臉上很是古怪。
一旁要跟著上前去的畢呂臉色也跟著古怪。
這孩子的思想……相當危險啊。
司機五味雜陳地想著,然後看見達米安雲淡風輕地摸出了一把飛鏢。
「!!!!!!!」
畢呂還是天真,光覺得小少爺思想危險,哪裡知道他行動更危險,最讓掉眼珠子的是——怎麼會有人帶飛鏢來滑雪?!
讓達米安可惜的是,飛鏢還沒飛出去,仨小胖子當場就哭了起來。
眼淚大顆大顆掉,看著比小雛菊寶寶還要可憐。
黛茜縮在爸爸懷裡,小手圈著托尼的脖子,生怕再有雪球砸過來,使勁兒把頭往大人頸彎裡鑽,連聲地說:「打了。」
「我知道。」托尼撫一撫她小小的脊背,幫著把衣服上殘留的雪碴子拍拍,沉聲道,「不用怕。」
團子在爸爸的羽翼保護下就不害怕。
後來反倒是她聽見大孩子哇哇的哭聲,起了好奇,小鴕鳥一樣把腦袋探出來,瞧見他們在哭,不可思議地用手指一指,讓爸爸也看看。
托尼當然要看。
不僅要看,還要連著父母一起看。
最後是三個大孩子抹著眼淚給黛茜道了歉。
小團子站在雪地裡,聽他們用外國話哭哭啼啼地不知道說些什麼,實在聽不懂,小手茫然地擺了擺,但見其中一個人伸了沾著眼淚的濕手想來牽牽自己,馬上轉身跑到爸爸身後躲著,很有自我保護的意識。
托尼讓這幾個熊孩子走了。
「看,傷害了人就是傷害了人。」他轉身去把抱著自己腿的小女兒撈起來,讓她瞧大孩子垂頭喪氣的背影,「理智會原諒,情感忠於內心,就算心裡忘了,身體也有記憶。」
「你不能仗著力量優勢主動傷害別的生命,當然,被傷害了也要懂得反擊。」
老父親教育道:「雖然通常輪不到你動手……但別人帶著惡意打你,你就可以打回去。我賠得起醫藥費。」
畢呂在旁邊默默地聽著。
托尼說是這麼說。
然而瞧著軟綿綿小公仔一樣的女兒,什麼打不打的,最終都隨著一口氣咽進了喉嚨裡,蹲著在地上搓個拇指大的雪球,還沒一點兒,垂眸道:「這樣叫打雪仗。」
他手一揚,把雪球丟到黛茜羽絨服上。
聽見撲的一聲,小雪球就散落在地。
這根本也不能叫砸,輕輕地扔,像有人隔著衣服不用力地按了一下。
小雛菊寶寶用手摸摸被爸爸扔了小雪球的地方,一開始是還記著先前被砸的兩下,本能縮了縮脖子,瞧著可憐又可愛。
她很快發現這樣是溫柔的,進而是有趣的,害怕長了小翅膀,隨風而去,飛到陽光底下,融化著就成了快樂。
「爸爸!」
黛茜叫一聲,笑得嘴角翹翹,趕快把小胸脯挺了,小肚子也挺了,彎成迫不及待的小牛角包,等著再投第二個小雪球過來。
這樣的想法也是一股清流。
托尼於是搓了第二個拇指雪球,仍舊像方才那樣小力地丟她。
「這就是玩,不是傷害。」他道。
不用說,小團子現在也很明了了。她嘗過兩個小雪球拍拍拍的樂趣,照葫蘆畫瓢,學著爸爸的樣子也在地上挖了雪,用手包成球,伸過來,一個沒瞄准,按在了爸爸臉上。
「哦謝謝,小姐。」托尼威武的身軀一抖,往天上翻了個白,抹掉臉上的雪,站起來要去拍女兒,把這小的惹得哇哇叫,「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鋼鐵俠在這裡踩著滑雪板逗女兒玩,而帶著飛鏢滑雪、還准備長大了領導全人類的蝙蝠俠之子,卻早早地被大步趕來的父親提著衣領到沒人的地方好好教育。
教育真是一項大工程,時間跨度大,參與者眾多,超級英雄又怎麼樣?下了班回家還不是要吃飯,孩子惹了麻煩還不是要教。
「你在對著三個孩子亮飛鏢。」
「他們跟我一樣大。」
「你在對著三個孩子亮飛鏢。」
「我又沒有飛過去。」
「你在對著三個孩子亮飛鏢。」
「你是不是帶了復讀機在身上?」
布魯斯握著沒收的一把刺客聯盟的飛鏢,該慶幸附近沒有攝像頭,想伸手捏捏鼻梁,差點伸錯手扎了眼睛:「你占據著絕對優勢,達米安。給個教訓可以,對普通人,遠遠不到要亮武器的地步,何況對方只是孩子。」
「在你眼裡還有誰不是孩子,迪克·格雷森嗎?」達米安臉很臭,「我又不會真的對他們動手,說話難道也犯法。」
「好的。」布魯斯道,「但是答應我,下次不要輕易對普通人亮武器,也不能隨便動手,好嗎?」
他頓一頓,補充道:「一個男人會正視對他父親的承諾。」
達米安臉還是很臭。
小少爺亮著空空的衣兜站在那裡,好一會兒才道:「好吧。」
說出來怎麼還有一種恩賜的意味。
布魯斯於是沒再繼續教育了。
他突然發覺什麼,目光一動,繼而越過達米安,落在後頭慢慢走來的一個小小身影上,漸漸有一點點的柔軟。
達米安還在保持臭臉,就算知道後面有人來,也不樂意動彈。
直到一只軟乎乎的小手伸過來,隔著手套,圈了他兩根手指。
第77章
達米安想打人。
達米安很想打人。
這種想跟膝跳反應差不多, 他受訓這麼多年,身體本能, 被陌生人一碰就想出手反擊。
還好因為知道後面站著的是個寶寶, 硬生生把這種反擊的衝動壓制住了。
親親熱熱跑來牽手的小團子哪裡知道這個哥哥第一反應是要打她,快樂地要一起玩,卻很快感覺握著的兩根手指硬邦邦抽了出去, 掌心裡頓時空落落。
黛茜抓抓手,抬頭看看雙手抱臂顯得格外高冷的達米安,不知道為什麼不讓牽,她爸爸和很多人都讓牽,就眼前這個這麼特殊。
她跑到達米安跟前去看看。
達米安瞧她一眼, 又豎起一根手指,像先前警告「不許叫哥哥」那樣, 二度警告:「不要動我。」
他抬頭望望天, 吐出一口白白的氣來:「我真不喜歡小孩子。」
明明自己也是小孩子。
這句話布魯斯沒有說,說了恐怕又要引起剛才那番還有誰不是小孩子的爭論。
他站在那裡,本來就不打算說話,發現達米安警告完黛茜, 莫名其妙地把視線轉過來看了看自己,心裡有數, 更沒有說話。
他兒子難管是難管了一點, 從小沒有在身邊帶著,又受的是雷霄·艾爾·古爾式的教育,心裡在意, 在表情達意上不那麼擅長也能理解。
達米安不讓黛茜跟著玩,有的是人要跟她玩。
北歐滑雪場裡穿得圓碌碌的小寶寶不少見,架不住黛茜可愛,呼哧呼哧跑步的時候像只逃了爸爸看護四處撒歡的小企鵝,總有些大人停下來看看,伸手指逗著,想讓她到身邊來摸摸臉。
可惜她的企鵝爸爸每次都來得很及時,把小小的一只抱了,放進滑雪車裡繼續滑雪。
等玩得累了,黛茜就跟著托尼到滑雪場裡的商店買熱飲喝。
盒裝牛奶捧在手心裡暖融融的令人很舒服,黛茜摘了手套,自己低著頭擺弄吸管,小小的手指慢慢扯開塑料包裝,把管子對著錫紙戳了進去,另一頭含在嘴裡,喝得有滋有味。
她願意天天都來滑。
這頭斯塔克父女玩著,外面姓韋恩的一對父子卻有離開滑雪場的打算。
離開是因為布魯斯接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即便自家老爺帶著兒子在芬蘭滑雪,管家阿爾弗雷德也還是兢兢業業地堅守工作崗位,接通後直入主題:「老爺,找到了。」
達米安耳朵一下子伸得長長。
「是不是要走了?」他問。
小少爺滿臉的興奮,不知道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好事。
布魯斯確實要走。
他也不必跟托尼說明,彼此都不熟,帶著兒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滑雪場。
「回別墅的時候能讓我開車嗎?」達米安在副駕駛上蹦跶,看看這輛平平無奇的奔馳,撇撇嘴,「一點都沒有蝙蝠車帶感,但是我不介意勉為其難開這輛。」
「我很介意。」布魯斯目不斜視道。
奔馳絕塵而去。
爭辯完車子到底由誰開的問題,老父親又不說話。
達米安像坐墊上釘了個圖釘,轉來轉去,總沒有安安靜靜坐一會兒的時候。拿出平板玩,也總時不時要佯裝無意地瞄布魯斯一眼。
這樣明顯的舉動,要真能讓人覺得無意才奇怪。
布魯斯沉默地開出一段路,終於在小兒子第不知道多少次用余光看自己時,忍不住問:「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沒有。」達米安道。
「好的。」布魯斯道。
「……」
蝙蝠俠的羅賓坐著的那顆圖釘恐怕因為這句「好的」又要開始作祟。
達米安大概想等父親追問,可惜高估了布魯斯的好奇心,也低估了布魯斯的套路,沒一會兒,自己憋不住,還是開了話匣子:「你真的喜歡斯塔克家那個還吃奶的。」
「喜歡。」布魯斯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動了動,表情卻沒動,發現兒子在副駕駛上板起臉,慢悠悠道,「可她又不是我兒子。」
達米安面色稍霽。
他很快覺得在意這點喜歡不喜歡的事情有些幼稚,小男子漢的面子作祟,低頭打開平板的界面,不再說話了。
布魯斯家的平板說是拿來玩的,更像工具。
此時打開的是個定位追蹤界面,坐標在芬蘭,有個小紅點在地圖上不停移動。
阿爾弗雷德說找到了的,說不定就是這麼個東西。
但說是工具,其實也還可以拿來玩。
達米安百無聊賴切換了界面,點開個網頁瀏覽,被首頁一個標題吸引了注意力。
標題叫《太陽之子》。
「超人再度現身!女孩在大火包圍的居民樓裡奄奄一息,是超人從天而降救了她!」
記者在鏡頭前激動得唾沫星子直飛,身子往後拗,一邊拗一邊展示身後被火光熏染焦紅了的天空。
鏡頭聚焦在天空一個緩緩降落的高大身影上。
披了紅鬥篷的超人懷裡抱著孩子,背後灑落的陽光一時間仿佛成了聖光。
大火與記者聒噪,圍在地面的人群卻是靜默的。
靜默,虔誠,眼含熱淚。
是親眼瞧見希望降臨的模樣。
黛茜坐在商店的椅子上,喝完牛奶,還把盒子放在耳朵邊搖晃搖晃,秉承著勤儉節約的良好品德,聽聽奶是不是喝得干淨。
目光偶然往旁邊一移,看見爸爸仰著頭在看掛在牆壁的大電視,好奇地也跟著看。
一看正好看著了鏡頭拉近後超人的身影。
她倒是喜歡,放下牛奶盒子,扯扯爸爸的衣服:「爸爸,那個。」
「是超人。」托尼道。
心裡頭還跟著半句,是你的同鄉。
老父親默念,再看看自己小小的女兒,莫名有些五味雜陳。
「這個超人又崛起了。」旁邊一份報紙抖抖擻擻,顫巍巍地說著話。
報紙後面露出張白胡子老頭的臉。
這老頭在室內也戴著副茶色的眼睛,梳個背頭,說著美式英語,大概也是來芬蘭旅游的游客,一邊說話,一邊抬頭看一眼電視屏幕,胡子一翹一翹,看著很有意思。
「哼,超人。」
「又來一個超級英雄。」他道,「自從托尼·史大顆宣布他是鋼鐵俠,地球上所謂的英雄就越來越多,都想出風頭,哼……」
老頭說著話,對上托尼投來的目光,絲毫不覺得哪裡不對,抬了抬眼鏡,繼續看報紙。
他的反應弧運作需要一些時間,好在並未因為年老罷工,須臾,那張原本已經拿得平穩的報紙又抖擻起來,悄悄地下降了,露出一雙因心虛而窺探的眼。
四目相對,托尼還是那麼平靜地看著他。
老爺爺眉毛一哆嗦。
「我怎麼覺得你很眼熟。」他道,「你該不會是……」
「怎麼說呢,每天早上照鏡子的時候鏡子都會提醒我,我就是那個最開始出風頭的托尼·史大顆。」托尼皮笑肉不笑道。
報紙飛快地升了上去。
黛茜對這樣遮臉又突然露臉的游戲很是熟悉,從前在家裡玩慣了,現在一見親切得很,探了身子過去,樂得直笑,想從報紙底下看看老爺爺的臉。
還沒等看著,旁邊過來個芬蘭口音的女人,說的英語不太標准,提醒道:「李先生,您的教練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老頭溜出門的速度之快,可見身體非常硬朗,是個要長壽的命。
托尼再帶女兒滑了一個小時的雪,看看時間,找個地方吃了午餐,下午還去赫爾辛基標志性的景點轉一轉,夜色降臨才回的度假別墅。
才回到就下了大雪,洗了澡穿著綿綿睡衣的寶寶戴個小帽子,趴在窗玻璃上靜靜地看雪。
今天跑的地方多,黛茜晚上睡得也早些。
不用爸爸念故事哄著,自己看著看著雪,就往沙發上一縮,團成團睡著了。被抱到大床上也沒醒,小腳輕輕地踢蹬,咂咂嘴巴,夢裡也吃好吃的東西。
一睡睡到午夜。
大雪初停,從厚厚的雲叢裡偷鑽出來一彎月光,透過窗戶照進臥房裡。
大概月光灑落的聲音入了夢是叮當作響的,把黛茜響得突然睜開眼睛。
睡之前房子裡還亮,醒來就這麼黑。
小小的一團在被子裡蠕動蠕動,身子一折,坐了起來揉眼睛。
窗簾沒拉,能夠看見外頭很清亮的夜色。
夜色底下是對面別墅的第二層樓。
黛茜揉完眼睛,睡意還朦朧著,懵懵地四處望望。
一望不得了。
對面二樓的窗戶外,自下而上掠來只很大很大的蝙蝠,再仔細看,大蝙蝠後面還跟著個攏披風的小蝙蝠,又有些像人,悄無聲息,一下又沒了蹤影。
小雛菊寶寶的睡意這下要全沒了。
面團似的身子抖一抖,小小的心肝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托尼在睡夢裡,感覺被子給掀開一角,漏了一縷夜風進來。
順帶著還漏進來個小小的鼓包。
鼓包游到他身側,依賴地偎緊了些。
老父親夢中迷糊,把鼓包一圈,習慣性地輕輕拍一會兒,等感知身旁小的再度睡熟了,才又重新沉進深睡眠裡去。
那之前,還要低低地說句夢話:「爸爸在這裡。」
第78章
小團子在爸爸保護下睡了個安穩的好覺。
托尼本來也能睡個安穩的好覺, 如果沒有自然醒之前那一陣的胸悶氣短,芬蘭漫長而催眠的雪夜或許更完美些。
胸悶氣短是因為身上趴著的小面團。
黛茜先一步睜開眼睛, 不在圍欄圍住的搖籃床裡, 因而用不著專門起身到床邊等著大人抱,呵欠帶著剛醒時甜甜的奶味兒,拱開被子呼吸一會兒新鮮空氣, 那五官就嫩生生地舒展開來,整個人都精神了。
一精神,被窩就關不住這小的。
爸爸還在旁邊呼呼大睡,她很體貼,沒有啊啊地吵醒, 也沒有自己一個人溜下床,粉嫩嫩的一團在大床上爬了一圈, 拽著被子努力攀登到頂, 疊疊樂一樣疊在了老父親胸膛上。
於是托尼睜開眼睛時,首先瞧見放大了的女兒的臉。
隨即感覺下巴有點濕漉漉,睡眼惺忪地抬手一抹,抹到了才滴下來的新鮮口水。
「……」
黛茜被爸爸捉了起來。
短短的手腳在半空中飛舞, 可惜無濟於事,被托尼用被子裹成牢固的一團, 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爸爸走進臥室外頭的盥洗室。
盥洗室裡響起水流的嘩嘩聲。
又是已經八九點鐘的光景了。
海霧漸消,平靜的海面浮起一層淡淡的金邊,日影騰挪, 挪出晴朗的好天氣來。
聽得見屋檐上雪化成水,慢慢滴落的聲音。
佣人把被子裡白白嫩嫩的幼兒餡兒掏出,哄著刷了牙齒,喂半瓶奶,再用勺子挖了半碗的蔬菜泥,加上飯後的三兩個草莓,喂得黛茜肚子圓滾滾。
黛茜知道今天也要出去玩,非常高興,很快就把無情老父親裹了自己的事情忘在腦後,等托尼擰開嬰兒潤膚霜的蓋子,小小一只熟門熟路地伸出手去,在罐子裡挖了一坨白軟,放在手心認真地搓,搓完了再放到臉上搓搓。
今天穿得很暖和,厚厚的白色毛衣外頭加了一件藍色小馬甲,看著越發像個小公仔。
「戴帽子。」托尼手裡拿著一頂絨絨球的毛線帽子,又把滿屋子亂跑的女兒捉了,用腿夾著,強行戴帽。
大概戴毛線帽子的方法不對,帽沿在黛茜腦袋轉一圈,很快又溜了出去,還在手裡扁扁的一條。
「不要。」小團子往外推道,「爸爸。」
「不許淘氣。」托尼道。
小孩子越大越不好對付,這麼扭扭的,像要扭成高速螺旋炮,令人有些懷念嬰兒時期,她才會翻身那時候。
懷念歸懷念,老父親研究一下,最終還是順利給黛茜戴上了帽子。
小團子從爸爸的大手裡逃了,跑出兩步,手指戳戳道:「爸爸淘氣。」
說著說著,自己先覺出有趣來,咯咯地笑開了。
斯塔克父女出門准備前往羅瓦涅米,發現對門的韋恩父子也已經收拾了行裝要出發。
托尼一點都不喜歡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
「大概不會再巧合。」布魯斯道,「我們直接回哥譚。」
「這樣。」托尼笑笑,「再見。」
他不知道布魯斯為什麼突然這樣匆忙地要帶兒子回家,也無意問,同隔壁市首富關系表面地一握手,返身去抱女兒上車。
黛茜還跟在達米安身後當小尾巴。
這個哥哥不讓牽手,她也沒有再動他,光瞧著就很高興。
想想看,身邊跟她單方面親近些的男孩子,達米安的年齡跟她的算最接近了。
可惜小團子這樣熱情,韋恩家的小少爺也不領情,皺著兩道眉毛看她,手揮一揮:「跟你爸爸去玩吧。」
說完就上了車,升起車門,再沒往外多看一眼。
小團子揣著手,目送奔馳E-LASS軋過殘雪越來越遠,挪到爸爸身邊,抬頭懵懵地道:「他淘氣。」
「他是很淘氣。」老父親道。一邊說,一邊把這小的抱了,放進車裡。
從赫爾辛基到羅瓦涅米,最快的交通工具當然是飛機,將近一個半小時就能到。
「不用再回來了。」托尼打開全息面屏看新聞,垂著眸道,「看完極光直接回紐約。」
「好的,先生。」畢呂在駕駛座道。
今天的新聞首頁也不難發現超人的身影。
這個大都會出身、紅披風藍緊身衣的超級英雄大概已經盡量地在低調,救人於水火從來不留名,可惜那樣驚人的超能力,人又總需要新聞,超人身影鋪天蓋地實在算不得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
「又是他。」此時達米安坐在副駕駛也看著同樣的新聞,冷靜分析,「可能真通過什麼手段變異了。這裡說,他能夠輕而易舉舉起一棟大樓。」
布魯斯開著車,目不斜視,聽見這句話,才轉頭來看了一眼。
他視線在超人胸膛前那大大的「S」形字母上停頓了幾秒。
「或許吧。」他道。
在羅瓦涅米下了飛機,還要驅車一路往北,才能到聖誕老人村。
天還這樣早,肯定沒有極光看,反正先前也做了計劃,要帶黛茜到拉普蘭地區看看真正的聖誕老人。
那之前,居然還可以坐真馴鹿拉的雪橇車。
黛茜親眼見著了馴鹿,愛得不行,不知道還能到那鋪了動物毛皮的車上坐一坐,等被托尼抱著,離車子越來越近,才後知後覺,樂得直叫爸爸。
「叫爸爸沒用,拉車的不是我。」托尼道。
他本來不太喜歡這樣平平無奇,沒什麼實用性更不刺激的活動,誰讓家裡小的喜歡,抱著這綿軟的一團,任由農場工作人員帶著馴鹿在跟前慢慢地拉車。
聖誕老人村裡有商店,能買紀念品,能發「進入北極圈」的證書,還能郵寄明信片。
黛茜現在是個有北極圈證書的一歲幼兒了。
「您想寄明信片嗎,先生?」畢呂看托尼一直站著,光給女兒買東西,忍不住上前多說了句話,「也能有些紀念意義。」
「謝謝,畢呂。」老父親在低頭看女兒嫩嫩手背上蓋的那個戳——店員給多蓋的——話說得漫不經心,「讓人從北極圈往外寄明信片不是什麼難事,想寄隨時都可以寄。」
畢呂笑笑:「說得不錯。」
他從貨架上拿一套聖誕主題的明信片,隨便看看,又放了回去。
黛茜已經玩得足夠開心了,快樂的事情一重疊著一重,終於在見到聖誕老人那一刻揮發到了極致。
小小的寶寶踏進傳說中聖誕老人的會客廳,看見椅子上坐著、比電視裡瞧見的更和藹的白胡子老人,一時間害羞起來,兩只手捂住眼睛,往爸爸身後鑽。
害羞一會兒,她心裡還是喜歡聖誕老人,又悄悄地把手放下,聽畢呂用芬蘭話跟聖誕老人說著什麼。
這樣的近距離接觸說到底帶了商業性,要收錢的。
然而對於托尼·斯塔克來說,用錢就能買到的快樂簡直太過簡單,不要說聖誕老人村收費其實很便宜,就算昂貴,家裡這個小的喜歡,做爸爸的也總是眉頭都不動一下地掏腰包。
聖誕老人村之行接近尾聲,黛茜縮在爸爸臂彎裡香香地睡了一覺。
她養足精神,晚上正好能夠坐在雪地坦克裡看極光。
那之前,先在夢裡追逐極光。
所以不知道托尼在即將離開離開聖誕老人村時,稍稍停了一會兒腳步。
畢呂見老板站在雪地上凝神,半晌不說話,知道他心裡在想事情,識趣地沒有打斷。
片刻之後,托尼眉峰終於舒展開,嘴唇動一動,令畢呂精神一振,等著被吩咐去做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然後聽見托尼道:「……要麼你回去寄一張明信片。」
畢呂有些驚訝,但很快收好了這一點驚訝,點頭稱是:「請問寄給什麼人,先生?」
托尼並不說。
他拿出手機,給司機看了一眼,隨即似乎感到有些別扭,轉過臉去,淡淡道:「去吧。」
黛茜醒的時候,透過雪地坦克的窗戶已經能看見漫天的極光。
仿佛遷徙的星群,漫過至暗之時,一路引領光明,最終消失在天際。
恢弘壯麗,不可言說,迷離變換在眼裡,連眼也成了迷離的。
芬蘭之旅實在令人難忘。
當然了,回到美國,足足倒了一天時差的滋味兒也令人難忘。
羅德打電話來問有沒有帶紀念品,只聽見微微黑了眼圈的好友在那頭哄小孩睡覺的聲音,沒等到回答,電話就忙音了。
好在只是一天。
翌日大雪,早晨天空還灰蒙蒙,不適合出行,托尼也沒打算出行,在家裡帶著女兒睡回籠覺,打算睡晚一點。
這個念頭才出,就聽見響到耳畔來的門鈴聲。
賈維斯道:「有熟人來。」
「什麼熟人?」頭發亂糟糟坐起的董事長很有幾分起床氣。
帶著一顆打爆對方狗頭的心走出客廳,抬眼就瞧見提著袋子站在電梯口、戴著黑框眼鏡的《星球日報》大記者。
他大衣上還沾著雪,黑發微微亂了些,卻不妨礙彎眸一笑時,湛藍湛藍的眼明亮又溫暖。
第79章
克拉克·肯特。
戴上眼鏡是平平無奇的日報記者, 淹沒在人堆裡也找不見,一摘下眼鏡, 就成了無比耀眼的超級英雄。
「笨笨, 把我的墨鏡拿來。」托尼面無表情道。
……大概還沒有耀眼到這種程度。
但托尼確實在克拉克摘下眼鏡、得到應允去看臥室裡已經醒來的小團子時,不動聲色又很矜持地拿起那副黑框眼鏡,叫賈維斯掃描了一下。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是全美乃至全世界走在前列的發明家, 相信科學,如今也有對科學產生懷疑的時候。
托尼把眼鏡戴上了臉。
「所以你現在已經認不出我了。」他道,「賈維斯。」
智能管家沉默幾秒,或許在稱職地走面部識別程序,隨後給的答案卻有些令人失望:「並不是, 先生。」
托尼也沉默了一下。
他很快摘下眼鏡,放回原來的位置, 用手揩揩鼻梁, 若無其事道:「哦。」
克拉克走進臥室的時候,黛茜正趴在搖籃床邊緣無聊地往後踢著小胖腿。
下巴那兒疊了一層嫩嫩的肉,用手去戳一戳,想必有很好的觸感。
她的精力充沛得很, 昨天不肯睡覺,把當爸爸的好一通折騰, 等到自己好不容易困了, 裹著小被子一睡就是好久,今天早早就睜開眼睛,要不是看托尼還在睡覺, 已經出聲啊啊地叫了。
聽見腳步聲,小團子很高興,呼哧呼哧地蹦跳,要讓爸爸把自己從圍欄裡抱出來。
結果進來的不是爸爸。
這個長得一看就很正義的叔叔,黛茜之前是見過的。
可惜她見過的人那樣多,一時想不起來,小腦袋一抬,眼睛睜得呼呼圓,第一反應是往克拉克身後看看托尼有沒有跟著進來。
好在她雖然沒想起來這個是誰,卻也很有些親切感,沒有哭,發覺克拉克瞧著自己的藍眼睛裡帶了笑意,她也眼睛彎彎地笑起來。
「好久不見,黛茜。」克拉克彎了腰,同黛茜平視,因為對著小小的寶寶,語氣放得格外輕,把大大的手掌攤開了,放到黛茜跟前來,「長大了很多。」
黛茜看看他的手。
英雄的手有著跟普通人一樣的紋路,手指很長,掌心寬而厚,瞧著很有安全感。
這雙手前兩天才從火場裡救出小女孩,在那之前,已經幫助過許許多多需要幫助的人。
團子把自己的手輕輕地放在那大手裡貼了一下。
她摸著,忽然有些害羞,又把手縮了回去,背在身後。
天氣冷起來,連體的飛鼠睡衣有些薄,不過家裡有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供應的暖氣,她又喜歡,所以還一直穿著。
小手背到身後去的飛鼠寶寶真是可愛得有些過分。
「我母親一直說想看看你。」克拉克目光更柔和了幾分,伸手把這小的從搖籃長裡抱出,「等你什麼時候到堪薩斯州玩,請你到我家裡做客,好嗎?」
「好。」黛茜似懂非懂,在半空中蕩秋千似的輕輕晃了晃,咂咂嘴巴,跟著他的話說。
一個好字才說完,她抬眼就看見了頭發還亂糟糟的老父親,叫一聲「爸爸」,迫不及待要從克拉克手裡下來。
等小腳著了地,趕快骨碌碌地溜到爸爸身後,把自己藏了起來。
「有什麼好害羞的。」老父親低頭道。
話說得太早容易打臉。
這會兒害羞,等吃過早飯,就只剩了空巢老父親自己一個人在餐廳看報紙,小小的女兒在外頭,跟同鄉玩得非常好,笑聲沒有停過。
克拉克雪天前來,只是為了看看養在富豪家的氪星幼崽。
他母親瑪莎做了小紙杯蛋糕,一路從堪薩斯州人體空運到紐約,要不是天氣冷,可能到了別墅還熱乎乎。
小面團窩在超人的腰窩裡,像給喂飽了的貓,舒服地把故事書翻到下一頁去,讓克拉克給自己念書。
大概因為同是氪星人的緣故,一開始還不很熟絡,玩沒一會兒她就對這個叔叔親近起來,連抱一抱也肯,縮在那兒是個綿軟的真·暖寶寶,聽見說話,自己也會跟著念一念。
「婆婆吃果果。」黛茜道。
說起吃的,她總算想起被忽略了很久的老父親,難為還有一片孝心,抬起頭來四處張望:「爸爸吃。」
正逢托尼拿著一奶瓶果汁出來,縮在溫暖地帶的面團也不縮了,比黃鼠狼都靈活,像條年糕飛快溜下了沙發,跑著過去,抱住爸爸的腿:「我吃。」
明明才吃完早餐沒多久,這會兒見了吃的又開始饞得舔嘴巴。
托尼沒吊她胃口,手往下一放給了,瞧這小的捧著奶瓶咂咂地喝,小肚子挺得圓圓,摸一下頭道:「去坐著喝。」
幼兒安靜地吃東西,正好讓監護人跟同鄉坐下來說點兒話。
托尼發現那副放在桌子上的眼鏡已經回了克拉克臉上,視線似有意似無意飄了飄,咳嗽一聲清嗓,道:「你最近很出名。」
「我無法控制輿論。」克拉克笑笑,對出現在報紙頭版頭條並不熱切,「只是做我能做的事情。」
他是外星人,住在地球上,本來也不希望被這麼曝光。
但如瑪莎所言,他的存在,抑或說氪星人的存在,是個遲早要被揭開的秘密,時間問題罷了。
人總是害怕自己不了解的事物。
即便知道被這樣未知而強大的存在保護著,一旦發現氪星人的力量大到足以摧毀全人類,也必然會陷入對隨時喪命的恐慌。
說到底,把命運系在一個強者的良知上,信任就比蜘蛛絲還要薄弱。
「黛茜也是這樣。」
克拉克把雙手收攏了,五指交叉,看看旁邊無憂無慮喝果汁的黛茜,心知托尼很疼她,這會兒的笑就放松些,「我有時候會擔心。」
「擔心什麼?」托尼問。
「她再長大一點,身體吸收了地球的能量,能夠爆發出很驚人的能力。」克拉克道,「美妙又危險。希望她不會被別人當成怪物,也不要把自己看作怪物。」
「我的孩子不是怪物。」老父親聽著,眸光就冷了冷。
黛茜喝完了果汁,過來還想聽故事,被一把抱了,放到托尼腿上來做。
她在這個懷抱裡坐得很習慣,眉開眼笑,抬手摸摸爸爸的胡子,發現沒有好好地修理,有漏網的胡茬刺手,趕緊把手縮回去,低頭撫摸撫摸。
「她當然不是。」克拉克把黛茜的小動作全收進眼底,「對你對我,她都算獨一無二的驚喜了。」
「說來說去,她長大之後會有什麼樣的能力?」托尼問。
說話說得口干舌燥,機械手臂從旁邊經過,得了命令去取兩杯水來。
「能放射激光,你是已經知道了的。」克拉克道,「除此之外,還能夠聽見極其細微的聲音,眼睛能透視,皮膚刀槍不入。」
他每說一樣,老父親臉上就像倒了多一樣顏料似的精彩。
「……跟這些相比,會飛大概就沒什麼稀奇的了。」克拉克道。
「這就是你每次來都不買飛機票的理由嗎?」
幸好托尼說這句話的時候克拉克沒有喝水。
跟其他超能力比起來,飛大概也是最方便展示的。
超人試飛的大場面從前無緣得見,此刻在房間裡低調地漂浮,也算讓人開了眼界。
當然對於超級英雄來說,飛早就不是什麼特殊技能了。
克拉克雙腳離地,反而是小小的團子看得很認真。
她從前見過爸爸飛,沒想到眼前這個叔叔也能飛,拋了一顆玩耍的心,大眼睛盯著,一眨不眨。
看得有趣,還拉拉爸爸的大手,讓他也看看。
機械手臂端著兩杯水晃晃悠悠地出來,停在托尼身旁。
托尼端起其中一杯,抿了一口,想想以後自己女兒滿天花板亂飛的樣子,心情莫名有些復雜。
超人落回了地面上。
黛茜樂得直叫,小手飛舞著,過去繞著他團團轉。
「我想這些都還在接受範圍之內。」托尼道,「更怪的我也見過。何況她是我養的,會點超能力又怎麼樣。」
「你這樣想我很高興。」克拉克道,「想必黛茜也會高興。」
他們說著話,旁邊安安靜靜端著水的機械手臂不知怎麼突然異樣起來。
那手揮舞著,一瞬間幾乎把托盤跟水杯都摔在地上。
托尼覺察,皺了下眉頭,無意識一轉臉,也險些被眼前看見的驚得摔了水杯。
他小小的女兒正踮著一雙小胖腿,像要往上生長的幼苗。
但不是每家的幼苗腳踮著踮著,都能不借助任何外力,也不蹦跳地就在空中浮起一個巴掌的距離。
黛茜在飛。
第80章
兩個大人的眼睜得像黛茜早上吃的葡萄那麼大, 看著莫名很有些喜感。
小團子不過有樣學樣,看見克拉克飛得那樣好, 自己也假裝地飛, 假裝得認真,全神貫注,哪知道真能飛起來。
雖然只是一點高度, 對於才還不到一歲半的氪星寶寶來說,已經是值得載入人生史冊的重要高度了。
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大事,當事人好像並未覺察。
黛茜抻著小身子,好一會兒沒聽見爸爸跟叔叔說話,好奇地轉頭來看, 腳下一扭,登時落到了地上, 好在站得穩穩, 沒有跌倒。
看她一臉天真,不知道還以為剛才看見的全是幻覺。
托尼把這小的捉到了懷裡,上下察看,也沒看出什麼異常。
克拉克啞然失笑:「黛茜比我厲害多了。我幾個月之前才會飛。」
被誇了的寶寶只是拍拍爸爸的大腿, 任由老父親淘氣地把自己一只腳拿起來看,幼兒的身體還很柔軟, 疊疊腿很是輕松。
「照這樣看, 如果留你在這裡住,她不用半年就能滿天地放射激光。」托尼道,「賈維斯, 把監控錄像給我看看。」
智能管家效率極高地切出面屏,還貼心地將黛茜離地的畫面做了分析。
她漂浮的高度大概有十公分。
實錘了。
「但她現在擁有超能力是早了一點。」克拉克伸手摸摸黛茜的頭,「不用著急,可以慢慢來。」
那淡金的小頭發非常柔軟,觸碰著仿佛觸碰還幼嫩的生命力。
「可能成長著成長著,會覺得有點辛苦。」他藍眼睛裡微風拂過,漾起粼粼的柔波,「可以隨時找我。」
黛茜笑起來。
克拉克從大都會到紐約是為了看看黛茜,這會兒看完,也坐了許久,起身想要道別。
客廳裡開著電視。
他起身的時候,新聞正好播到下一則,主持人的背景板上赫然是報紙刊印了許多次的超人飛天照。
唯獨不同的是,這張照片被後期加了紅戳,大寫加粗的「偽神?!」,驚嘆號筆直得要一下戳進人的眼球裡。
克拉克說得不錯,超人也沒辦法控制輿論。
超級英雄現身後熱潮一波接一波,熱捧之後,就開始出現些質疑乃至負面的言論,避無可避。
因為處於弱勢而被保護著的一方受益之後,總免不了為雙刃劍惶惶。
人們要提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在托尼·斯塔克宣布自己是鋼鐵俠時,也拋出過。
如何保證永遠不與全人類為敵?如何保證永遠不傷害無辜的人?
「把超人捧到神的高度簡直愚蠢至極。」
社會評論員在鏡頭前指手畫腳。
「他但凡起一絲惡念,都能對整個國家造成極大的威脅。」
「他能保證?他要怎麼保證?強與弱之間哪裡來的絕對和平?」
「不要拿復仇者當例子,復仇者惹出的亂子還不夠多嗎?」
托尼關掉了電視。
客廳裡有那麼幾秒鐘,安靜得出奇。
「飛那麼遠過來,就為了看兩眼?」須臾,托尼開口道,「從我別墅走出去,不遠的地方有個公園,還有很多店。」
「我知道,或多或少都標了斯塔克的標志。」克拉克笑道。
「不想去走走嗎?」老父親拿起杯子,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反正雪也停了。」
說是出去走一走,但因為走出來的都不是什麼普通人,交通方式也推陳出新。
畢竟都是會飛的。
路人偶然抬頭,看見天上三道慢悠悠飛著的影子,也不必感到太過驚詫。
黛茜的漂浮曇花一現,蹦跳當然也還可以雙腳離地,但本質到底不同。
團子既然已經是不會飄的團子了,離飛當然也差得遠。
不會飛沒關系,幼兒裝甲會飛就可以。
托尼對自己育兒房裡出來的成品很有信心,然而因為裝在裡頭是他女兒,再有信心,也要飛在黛茜下邊,把飛行速度壓得很慢很慢,慢到鳥從頭頂飛過去,隔幾秒鐘回頭看,都已經把這三個鳥人甩在屁股後頭了。
小雛菊寶寶還是第一次穿著裝甲在天上飛。
停雪的天空沒有太陽,還是陰沉沉的,一點兒不妨礙她開心,見爸爸在咫尺飛著就更加開心,扯開小嗓子嚷著:「爸爸飛——」
一飛飛到公園裡。
雪後的公園,並沒有很多人出來玩。
大概因為真在附近住的人並不是很多,這一片的道路積了雪,有工具車定時定點來鏟掃,不至於造成交通不便。
公園裡的噴泉被凍上了。
冰下汩汩的水,倒很有種動靜結合的意趣。
出來走走果真是出來走走,除了偶爾回答前面蹦跶著的小團子奶聲奶氣的提問,托尼跟克拉克都沒怎麼說話。
有時候沉默比言語表達得更多。
走了一陣子,已經把公園繞一圈,從出口出來,不遠處就有個便利店。
便利店外兩排長椅沒坐人,因為做成了小恐龍卡通造型,很惹小朋友喜歡。
黛茜想坐,卻更想進便利店裡去。
她知道裡面有吃的東西。
「請你吃熱狗,好嗎?」克拉克蹲下問她。
這麼高大的叔叔,跟她說話,總是能彎下高度來,語調緩緩,溫柔又耐心。
黛茜舔舔嘴巴,看看爸爸,見爸爸一挑眉,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心裡誠實,慢慢地說了「好」。
「帶她進去買吧。」托尼把掌心裡握著的小手遞到克拉克手裡,「我在外面坐。」
克拉克沒有拒絕,加上黛茜也肯,就牽著進了便利店的門。
自動門一開,撲面而來的就全是融融的暖意,還有熱狗烤熟之後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哇。」
底下一聲輕輕的感慨。
一個幼兒見的世面,也不過都融化在熱狗甜甜的番茄醬裡。
克拉克打開錢包,還打算給買個熱飲。
一大一小站在熱飲機器前,正考慮買哪一種。
「大人喝熱茶。」克拉克道。蹲在黛茜身旁,「你呢?」
小團子正出神地把手指放到嘴巴裡含。
熱果汁跟熱牛奶她都很喜歡,從前爸爸選,沒想到現在讓她選。
她想一會兒,想起來出門之前在家裡已經喝過果汁,手指一指,隔著機器的門,在牛奶盒子跟前戳戳。
「真棒。」克拉克按了按鈕,從下邊出口裡掏了牛奶出來,放在黛茜手裡,眼睛裡全是笑,「你越長大,要做的選擇就越多。」
「出生無法選擇,很多外界因素無法控制,但是可以選擇成為什麼樣的人。」
黛茜捧著牛奶,聽他說話,臉上似懂非懂。
她大概不太明白為什麼拿了奶,還要站在這兒說話。
「選擇至關重要,黛茜。」克拉克第不知道多少次這樣親切地摸她的頭,說話卻越來越輕,「你的選擇能夠改變整個世界。」
他的話脫口而出,話音落了,人也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樣的話,從前有位姓肯特的父親也這麼對他說過。
大人的話傳給孩子,孩子長成了大人,又傳給更小的孩子。
超人是鋼鐵之軀,然而恍惚之後,克拉克莫名覺得心髒某處柔軟起來。
「熱狗好了!」店員道。
老父親坐在長椅上,一只手扳著小恐龍的頭,另一只手放在腿上,指尖輕輕地一點一點。
自動門再打開的時候,就從裡頭奔出來個骨碌碌的小身影,一邊跑,一邊護寶似的捧著手裡香噴噴的熱狗,樂不可支:「爸爸!」
黛茜把紙包著的熱狗放到爸爸的大手裡,吭哧吭哧爬上常日坐著的雙腿寶座,坐得安逸,才雀躍地瞧著托尼打開紙,蹭了一截熱狗出來。
她愛得要命,沒等大人說話就迫不及待張嘴去咬,給燙得嘴巴一抿,整個兒都抖了一下,抬手摸摸嘴,轉頭去看爸爸。
老父親將她臉輕輕一捏:「吹一下再吃。」
他一面說話,一面伸手從克拉克手裡接過熱飲,不急著喝,放在了身旁。
小小的寶寶於是很認真地在吹氣。
吸了一大口,把臉頰都撐得鼓鼓,對著熱狗用力地呼呼,等小心翼翼用手指碰一碰,確認終於不燙了,才又湊過去,心滿意足地咬著了一大口。
面包跟肉的搭配,在冷天裡美妙得拿一桶美元也不換。
她這樣喜歡,卯著勁兒一口氣吃掉一整個也不是不可能。
但老父親不讓。
等這小的吃了半個,他拿過來,兩口就吃光了。
克拉克在旁邊看,偶爾跟著笑。
易拉罐裡的茶還剩半瓶,他站起來一飲而盡,去了垃圾桶邊,扔在可回收的桶裡。
不知道垃圾桶有什麼好看,他扔完罐子,還站了有一兩分鐘。
等回過頭來,不見了黛茜。
長椅上坐著個大了肚子的老父親。
那大大的肚子被解了拉鏈的外套裹著,裹得不好,底下還露出一雙小小的腳。
托尼坐在那兒,一副「我能怎麼辦」的表情。
四目相對,彼此瞬間都具備了演員的修養。
克拉克走過去,相當配合地道:「黛茜不見了。」
話才說完,見托尼的大肚子動一動,從他下巴底下那外套的敞口裡,呲溜地冒出來個小腦袋。
小金發亂亂的,被找到了高興,那紅撲撲的臉蛋上全是笑。
「這兒呢!」小團子道。
克拉克跟著笑起來。
悠于 2020-3-8 11:26
第81章
公園散步結束沒多久, 克拉克就回了大都會。
他飛翔在天空時,那隨風招展的紅鬥篷真是漂亮。蒼白的冬天好似一下子活泛起來。
黛茜跟他玩得很好, 人走了還有些不舍, 老抱著玩具在陽台上張望。
「不用等。」老父親拿著扳手從地下室上來,還看見那小小的身影倚靠著門玻璃在守望,望眼欲穿的樣子, 用相機拍下來倒是一幅好作品,「他有空會過來玩的。」
團子還是望。
但小孩子忘性大,天漸漸黑下來,吃了晚餐,她就又跟著爸爸後頭轉悠, 像只學步的小鴨子,等托尼要捉了她去洗澡, 跑得比兔子都快。
時間也在跑。
十一月的紐約銀裝素裹, 十二月的紐約大雪圍城,雪積了厚厚的一層,拿著包出門,沒兩秒就又回來了。
距離聖誕節來臨, 還有將近一個星期,紛紛揚揚的大雪也沒能淹沒紐約人民的熱情, 商店裡早早擺放了聖誕樹, 推門進去,鈴鐺叮叮當當地響,噴薄而來的除了暖氣, 還有濃濃的節日氛圍。
斯塔克家裡也擺了一顆大大的聖誕樹。
亮晶晶的小掛飾還沒有掛全,笨笨如今每天的樂趣就是大清早全家第一個起,捧著滿盒子的裝飾品,慢悠悠往樹枝上掛一點兒。
而且每次都播叮叮當的經典聖誕節音樂,聽得董事長耳朵都要起繭子。
黛茜有時也來幫忙。
小小的寶寶工作起來相當認真,踮著小腳,把系了繩子的彩球往樹枝上鉤,踮的時間久了,兩條小胖腿顫顫,還不肯好好地站,非要等到掛好才心滿意足。
今天的團子也是個幫忙的好團子。
但她昨天不小心扯掉了聖誕樹上一小把的松針,笨笨這次不讓她掛裝飾品。
抬眼望去,比機械手臂矮了許多的一只正老老實實端著盒子,吃得圓滾滾的小肚子腆著,不讓她掛也不鬧,站得穩穩。
只是那一雙藍眼睛裡滿是渴望,見笨笨又掛好一個小鈴鐺,彎彎嘴巴笑起來,笑裡還帶著十足十的羨慕。
羨慕歸羨慕,團子沒想著要搶,更不會躺到地上轉圈,哭著要掛,有副值得誇獎的好脾氣。
先前溫蒂逗著黛茜玩,給這小的戴了一個有絨絨球的聖誕帽,紅帽子配金發,看著也很漂亮。
黛茜一動,帽子垂墜著的絨球也跟著動,在腦後一晃一晃。
她高興地陪著笨笨掛完了今天份的裝飾品,要找爸爸玩,回頭一看,原本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的老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
黛茜滿屋子地找,沒有找到,是賈維斯給開的電梯門,把找爸爸的小小姐送到了地下裝甲育兒室裡。
托尼一個人在裡面坐著。
他只是坐,沒有動工具,電腦屏幕也在已經打開的界面靜止著,安靜得過了頭,連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種安靜來得偶然,卻也似乎不是偶然。
畢竟今天早上起床開始,托尼的話就比平時少了許多。
黛茜吃著碗裡的早飯,心裡還饞著桌上洗得水噠噠的新鮮草莓,伸長了小手要拿,平常這個時候,做爸爸的已經把盤子拉到自己跟前,半逗半認真地說「吃了飯才給」,今天卻什麼都沒說,直接拿了一顆草莓給女兒,把黛茜樂得捧了草莓在手裡,非讓溫蒂看一看。
溫蒂看看草莓,低下頭去,趁著托尼不注意,悄悄看了下老板的臉色。
她倒敏感些,看得出來托尼心情不是很好,然而不知道原因,他在場,她就很識趣地把說話音量降低許多。
似乎對緩解糟糕情緒沒什麼用。
電梯門打開,從裡頭呼哧呼哧地跑出來個戴聖誕帽的小團子,終於瞧見了爸爸,她叫一聲,高興地奔過去,要看看爸爸在干什麼。
托尼正合上一本書。
那書的書封很厚,表面卻已經舊了,像很久以前的東西。
「干什麼?」他低頭看女兒,把趴在腿上軟軟的一張餅抱了,放正來坐。
黛茜在鍵盤上拍來拍去,啪嗒啪嗒的聲音清脆又有節奏,她玩著有趣,啊啊地叫,叫一會兒,轉頭去看爸爸,正對上那楓糖色的一雙眼,小月牙彎起來。
托尼跟著笑笑,沒有說話,任這小的在懷裡玩耍。
他今天抱孩子的耐心似乎相當充足。
往日也很充足,但不像這樣經常地摟一摟女兒。
黛茜身上的草莓小馬甲鼓鼓,抱著像在抱小布偶。
只是普通的小布偶沒有淡淡的奶味兒,也不會軟軟地說話,嘴巴湊過來,在臉頰上啵啵,叫人心都軟了。
溫蒂今天下班得早,因為她老板說飯做個半成品,他自己會熱給黛茜吃。
「真的嗎?」
溫蒂很有些擔心——她擔心黛茜最後吃著的是糊了的晚餐。
幸好沒有。
托尼把菜熱得很好,一勺一勺喂給女兒,末了拿紙巾給黛茜擦擦嘴,抱了下地,讓她靈魂自由地在別墅裡飛翔。
黛茜沒有飛翔。
她拿著玩具在客廳的聖誕樹下玩了一會兒,瞧見爸爸從地下倉庫拿了書上來,以為是要講故事,趕緊在沙發找了個好位置,乖乖坐著。
托尼在電梯口站定,本來是要回臥房,見她這樣,也就過來,在沙發的好位置坐下。
幼兒餅習慣地靠過來,擠著看書才有樂趣。
等爸爸的大手把書翻開一頁,黛茜才發現托尼腿上攤開的並不是什麼故事書,而是一本老相冊。
真已經很老很老了。
邊角有些磨損,裡面的照片倒都保護得很好,照家具和建築的樣式來看,像在六七十年代的美國。
裡面的人,自然也是六七十年代的人。
黛茜大眼睛滴溜溜,一下瞧見了照片裡熟悉的人影,手指放上去,親昵地:「爸爸。」
她指的是一張全家福。
照片裡的年輕人自然是彼時才二十出頭的托尼·斯塔克,眉眼長開,已經是個很好看的小伙子。
他身後站著的一對夫妻,用膝蓋想也知道,是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十七日,斯塔克夫婦在前往機場的路上遭遇車禍,當場身亡。
現在已經知道當時不是車禍。
他們沒能趕上飛往巴哈馬群島的飛機,離世前對兒子的最後一句話,也不是最想說的話。
那一年,托尼·斯塔克二十一歲。
「是爸爸。」托尼道。
他臉上似乎沒什麼表情,目光拂過照片上雙親的臉,在瑪利亞臉上停留的時間很長,到了旁邊的霍華德,卻掠得很快很快。
溫蒂要知道隱情,再看看今天的日期,很容易就能理解托尼今天為什麼心情不好。
黛茜小小的手指再指指瑪利亞:「阿姨。」
「奶奶。」老父親耐心地教。
黛茜就學舌:「奶奶。」
「奶奶是爸爸的媽媽。」托尼道。
黛茜沒見過爸爸的媽媽,這會兒聽了,似懂非懂。
她看還有一個人,再指指:「奶奶。」
「不是奶奶。」托尼道,「是霍華德·斯塔克。」
長長的名字。跟黛茜·斯塔克一樣長。
小雛菊寶寶把背往爸爸懷裡靠了靠,要翻下一頁的相冊看看。
相冊裡許多合照,母子的總是和諧,父子合照卻少了許多,小時候的還融洽,青春期往上,明顯看得出來拍照的兩個男人拉開了距離。
這對父子真是相像。
連鏡頭前生氣的微表情都很像。
大概因為像,黛茜總愛看霍華德的照片,手指滑來滑去,最終都在留了小胡子的年輕爺爺臉上逗留。
「奶奶。」她叫。霍華德·斯塔克的名字還是有些長,她不能一下子記全。
「你喜歡他。」托尼嗤的一聲,「眼光真差。」
「他不喜歡小孩。」他道,「不喜歡小孩主要因為不喜歡我。把我送去寄宿學校,最煩我出現在他工作的地方,每次在家都要吵架。無休止地吵架。」
他說著說著,漸漸不說了。
沉默良久,抬手撥了撥女兒軟軟的頭發。
黛茜還在摸那張有霍華德的照片,抬頭看看爸爸,發現燈光照進爸爸眼睛裡,亮晶晶的很好看。
「但他打造未來之匙,不是給全世界,是留給我的。」托尼抬頭看了看燈。覺得燈是太亮了,「大概順便留給我。」
霍華德·斯塔克一生沒對兒子說過愛,連喜歡也沒有。
但從前用作反應堆能量源的鈀導致托尼身體中毒,差點沒救的時候,是霍華德的遺物指引托尼找到新物質,保了兒子一條命。
要不然,黛茜現在也沒有個叫托尼的爸爸。
霍華德·斯塔克給出關於新物質的思路,在科學上又是個極大的貢獻。
他貢獻無數,創造無數,然而究其一生,最偉大的創造不是懸浮汽車,不是炸彈,不是斯塔克工業,也不是什麼新物質。
是托尼·斯塔克。
小團子好好地聽著爸爸說話。
聽完了,低頭看照片,無論第幾次瞧,都覺得這個人很有些像自己的爸爸。
但她知道不是爸爸,所以還鍥而不舍地叫「奶奶」。
托尼捏了捏鼻梁,目光從指縫裡漏出,看了照片上笑得牙齒白白的霍華德一眼。
他呼出一口氣:「是爺爺。」
「爺爺。」黛茜道。
托尼合上相冊,垂了眼眸,忽然笑一下。
「爺爺是爸爸的爸爸。」
第82章
斯塔克家的小壁虎今天總算沒有再貼玻璃門。
昨天晚上托尼收了相冊, 把女兒哄睡,一個人在家庭吧台喝酒喝到很晚, 大雪停了才回臥室去睡。
他身上的酒味有些重, 怕熏了寶寶,進房間前還衝了澡,卷著溫暖的水汽開的門。
盡管放輕了動作, 走近搖籃床時還是讓面朝天躺著的黛茜一個翻身,夢裡起了波瀾,小眉毛皺著,往被子裡鑽一鑽才又綿長了呼吸睡過去。
托尼伸手將這軟軟的被包拍一拍,把被角掖了, 轉身到床上去。
後腦勺才沾枕頭,很快就睡著, 一夜無夢, 直睡到第二天太陽當空。
期間他還是迷迷糊糊地醒過一次。
因為天亮沒多久,搖籃床裡裹成一團的被子給只小手顫悠悠地掀了開來,露出一坨粉嫩的,蠕動蠕動, 小胳膊小腿並用地爬到了圍欄邊,小小聲叫「爸爸」。
頭發亂亂的小雛菊寶寶才睡醒, 攥著拳頭在那兒揉眼睛, 昨晚做的夢想必有棉花糖的香氣,連帶著初醒的呼吸也甜甜的。
她叫人的聲音不大,老父親還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大概聽不見。
托尼一開始也確實沒起。
黛茜是個貼心的寶寶,如果不是睡了一晚上,紙尿褲裡沉甸甸的不舒服,很願意窩在小床裡聽著爸爸的呼吸聲自己玩兒。
叫兩聲沒叫醒人,她帶點不舒服,也帶點兒沒飛走的困意,軟綿綿趴在圍欄邊上等,臉肉兩坨,擠得嘟嘟。
臥房裡又安靜下來。
無聲無息,顯然更適合睡覺。
然而下一秒,床上還睡著的老父親上發條似的彈了起來,攔都攔不住。
隔了好幾分鐘才動作,托尼·斯塔克的反應弧一點兒也不長。
確實不長。
黛茜起床的時間段很固定,這個時候起來抱孩子,已經快成了老父親的本能。身體想休息,大腦深處有只手在哐哐哐地敲鑼打鼓,要讓起來抱女兒。
爸爸起床,黛茜是很高興的,趕緊伸了兩只小手,迫不及待要到那熟悉又溫暖的懷抱裡去。
但對保姆溫蒂來說,未必有那麼令人高興。
她今天早上一上班,就見了比昨天老板莫名其妙不開心還要匪夷所思的一幕。
彼時她正系上圍裙,要給即將起床的黛茜做早餐。
拿出鍋子,聽見廚房外面有腳步聲,知道是寶寶起了,趕緊跑出去接,出門一剎那,表情就驚悚起來。
她跟前站著個極近極近的高大身影。
眼下淡淡泛青的董事長雙目無神,發如鳥窩,把邊扭動邊笑的一只團子遞了過來,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溫蒂咽下一口口水,抹抹臉去了驚悚,接過黛茜,瞧著托尼漸行漸遠的身影,好半天不敢喘大氣。
主要因為不想吵醒已經進入半睡眠的老板。事後她這麼說。
看破一切的智能管家選擇沉默。
所幸黛茜睡得飽飽,不像掙扎著起床的爸爸那樣沒精神,吃過早飯,拖著毛絨馴鹿在家裡跑著玩兒,不像前幾天,老趴在陽台的玻璃門上看雪。
因為今天沒有下雪。
小團子喜歡看雪,尤其喜歡鵝毛一樣漫天飄飛的大雪,沉甸甸落下來,像永遠沒有止境,要把大地上的一切都埋得干干淨淨才算完。
她倒還喜歡到外邊搓雪球,有時候風太大,托尼就不讓,小小的寶寶只好貼著門看陽台上堆的雪人,把雪人看得越來越胖。
這樣反而省心,不用哄都不鬧,能靜靜地看雪看一個上午。
今天外頭還刮著風,太陽卻很好,是個適合家長出門遛孩子的好天氣。
電視上有新聞直播,家長帶著孩子到兒童博物館玩耍,雖然是雪天出行,一樣很盡興。
黛茜跑了一會兒,從走廊裡出來,看見溫蒂正坐在客廳的沙發倒果汁,喜愛地叫一聲,邁著小胖腿飛快地跑了過去,乖乖等大人給奶瓶。
特供的果汁換了盒裝,容量更大,可以連著喝兩天。
甜甜的果汁裝了大半瓶,溫蒂抬眼去瞧,旁邊的寶寶呼哧呼哧在蹦跳,低頭飛快地笑一笑,作勢要擰上奶嘴。
團子一雙大眼睛看得分明,知道並沒有裝滿,嗯嗯地很是著急,從桌子旁轉到溫蒂身邊,整個兒偎了過來,小手指著:「還有。」
溫蒂只覺半邊胳膊都綿軟了,扶正這小的,逗道:「啵啵。」
黛茜對這個詞再熟悉不過,聽見了趕快伸手在嘴巴上輕輕地拍一拍,見溫蒂指指臉,又踮了腳,去她臉上親一親,紅紅小小的嘴巴像果凍。
於是順利得了裝得滿滿的一瓶果汁。
溫蒂坐著看寶寶臉蛋一動一動地喝東西,比看什麼大胃王吃播都要有趣,可惜看沒一會兒,想起來該打掃玩具房,提著吸塵器去了,讓剛出電梯的笨笨看著孩子。
機械手臂再帶黛茜幾年,可以考個保姆證。
團子一點兒不難帶,有東西吃就很乖,坐在沙發上,小腳一晃一晃,格外愜意。
她喝得快,不一會兒奶瓶裡的果汁就見了底,戀戀不舍地松了奶嘴,把空奶瓶拿在手裡看著,不住地舔嘴巴。
然後一抬眼,看見了溫蒂忘在桌上的果汁盒。
笨笨也看見了。
比起托尼的智能管家賈維斯,這個工作時經常性好心辦壞事的機械助手其實算是整個家裡最溺愛孩子的人。
這種屬性不明顯,跟黛茜獨處的時候才最能看出來。
比如現在,老父親要是在,秉承著吃什麼東西都要適量的原則,當然要飛快地拿走果汁。
笨笨就不是。
他非但不拿走,一只在溺愛孩子邊緣徘徊的手才徘徊了兩秒,就很堅定地伸過來,要給黛茜再倒一點兒。
還沒碰著,兩只小手就先伸了去,把果汁盒捧走了。
大人才要徘徊,小孩子只管喜歡不喜歡。
黛茜喜歡,而且離得近,這會兒把果汁抱了下來,傾斜了盒子,對著口要喝。
她很快發現上頭擰了蓋子,之前見過溫蒂開,記得很清楚,馬上一手護著盒子,一手把蓋旋轉旋轉,順順利利解除了果汁的封印,迫不及待抬高了盒子,張開嘴巴。
可惜動作太猛了些。
大半盒果汁嘩啦啦全倒了出來,飛流直下三千尺,正中紅心,澆了黛茜一身,嚇得小身子一個哆嗦。
再抬了眼睛去看時,就看見個呆若木雞的寶寶,小馬甲濕噠噠,地上一灘果汁可憐淌著,好不凄涼。
空氣安靜得令人尷尬。
機械手臂要是有嘴,想必也已經要張到鼻孔裡去了。
當然,前提是它還得再有個鼻子。
這溺愛孩子的半個保姆在旁邊手足無措,被果汁淋了的黛茜反倒還逐漸鎮定。
她知道把快空了的果汁盒子放回桌上,拍拍小手,再拍拍已經濕了的馬甲,忽然發現手上的果汁是還能喝的,把白嫩嫩的手指放到嘴巴邊,伸舌頭舔了一下。
很甜。
竹籃打水也不是完全一場空,總還能剩下來一點兒。
斯塔克家的千金顯然能成個知足常樂的典範,認真地品嘗了小手上殘留的一點酸甜,喜上眉梢,又把放回原位的果汁盒捧了,腆著小肚子,無比豪邁地來了個對瓶吹。
要不是只能喝到一口,這種豪邁還能持續得更久一點。
黛茜嘗了兩次甜頭,沒有過癮,放下盒子,猶豫地又看看地上積的一灘。
這個不能喝。
機械手臂趕緊過來阻止。
笨笨這會兒反應過來,不知從哪裡摸了一塊抹布,往地上一蓋,果汁吸收了進去,成一片黯淡的水漬。
小團子臉上頓時很有幾分可惜。
爸爸之前教過,因而她雖然小,也已經知道掉到地上的東西不能吃,但想還是想的,垂著眼睛老婆婆樣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她也確實還小了一點兒。
知道趕緊發揮果汁的剩余價值,等喝完了果汁,小馬甲濕濕的不舒服,黛茜卻不知道怎麼辦,小手無意識地把扣子揪著,站在那兒,茫然似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她轉著腦袋左右望望,想尋找幫助,很快就停了動作。
因為客廳外頭的走廊上,正站著個頭頂亂糟糟褐發的男人。
他身上還穿著睡衣,看臉色是睡了八成飽,已經足夠精神,望過來的目光也就格外炯炯。
大小兩個斯塔克四目相對,場面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勢頭。
黛茜站在一地狼藉裡,先前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忽然感到不好意思,兩只小腳往旁邊挪了挪。
「不好意思,小姐。」老父親露出個要打屁股的慈祥微笑,「我已經看見了。」
第83章
團子又被爸爸捉了起來。
兩條小胖腿在半空中無所依托地蹬, 可惜無濟於事,聽見上頭老父親一句「不要鬧」, 黛茜就乖乖停了動作, 仿佛被掐住命運後頸般,垂了短短的手腳,任由大手把自己抱著, 放到了盥洗室裡。
被果汁弄濕的小馬甲當然是很快被剝香蕉皮一樣地剝掉了。
「一天不准喝果汁。」托尼道。
這麼冷的天,要是在外頭把水灑了一身,很快就會感冒。
當然做大人的也知道他家裡養的這個氪星幼崽不容易生病,但不生病是一回事,灑了一地的水又是另一回事。
托尼倒是沒有真揮著大手打小女兒的屁股, 一邊板著臉說話,把「不准喝」咬得重重, 一邊讓打掃玩具房出來的溫蒂去找了新的小外套, 握著黛茜肉呼呼的小手穿進袖子裡去。
黛茜聽懂了爸爸的話。
她一開始被抓包還笑,現在笑容漸漸消失,把頭低下去,不一會兒又抬起來, 趕緊地抱住老父親的腿:「爸爸。」
爸爸得很可憐的樣子。
托尼沒有說話。
小團子哪裡肯放棄,橡皮糖一樣黏糊糊起來, 扯著托尼質量上乘的睡褲, 要讓爸爸抱一抱撒嬌。
那小小的手使勁兒往上伸著,一時叫人有些不忍拒絕。
托尼把黛茜牽了,帶到廚房裡去。
他打開冰箱, 從裡頭重新拿了一盒果汁。
黛茜高興得不得了,早早放開手,看見果汁給放在了地上,趕緊去旁邊坐著,等著打開再喝一點兒。
但托尼沒有拿奶瓶,只是翻找櫥櫃,找出一個塑料杯子。
笨笨悄悄地靠在門口偷看。
「如果有力氣倒水,就要好好倒。」老父親淡淡道。
他把杯子也放在地上,順帶著把新的果汁擰開了蓋,往杯子裡倒了一點兒,直起腰身,伸手一指:「小心地倒。」
小雛菊寶寶含了手指在嘴巴裡,按耐不住雀躍,即便坐著也快樂地晃悠小腳,哪裡知道爸爸只是做示範。
當然,她現在就知道了。
這小的有點懵,低頭看看杯子,把吃得很香的手指從嘴巴裡拿了出來。
不讓喝果汁,恐怕是要哭。
黛茜最終也沒哭。
她一趴一撐,從地上骨碌爬了起來,見爸爸的手還指著地上,聽話地過去,捧起滿滿一大盒的果汁,像抱起生活的重擔。
那鼓起來的兩邊臉頰圓圓,真令人想伸手去戳一戳。
其實果汁並不重,她先前在桌上拿,倒得急才灑了一身,現在這麼有樣學樣地小心捧著,拿得很好,倒在杯子裡時雖然濺出一點兒,好歹也倒了小半杯。
「這樣才對。」
旁邊雙手抱臂旁觀著的董事長現在才表現出幾分滿意,伸手摸摸女兒的頭,臉上沒了抓包時的嚴肅。
黛茜也很滿意。
她瞧著爸爸收好果汁,卻沒有收地上的半杯,識趣地伸手去端。
兩只手捧著正要把杯沿湊到嘴邊喝,跟前突然伸來的大手把杯子拿了過去。
團子一驚,眼巴巴看著托尼仰頭把果汁喝了,攤著空空如也的手,憂傷道:「我的沒有。」
「是沒有。」托尼回頭看她,好整以暇道,「我說了一天不許喝。」
黛茜沒有吵鬧。
爸爸走出廚房,她也跟在後頭走著,綿軟的一團垂著頭,走了半道,在走廊上跟老父親分道揚鑣,自己一個人爬到客廳的沙發上看新聞。
托尼就在走廊上看她。
那兩只小小的手背在身後,手指還不安分地攪來攪去。
他再一抬眼,去看電視機裡播報的內容。
兒童博物館的新聞直播還在繼續,鏡頭一掃而過,大到十幾歲的青少年,小到黛茜這樣的寶寶,都能在博物館裡玩得很好。
托尼沉默須臾,末了打開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幼兒的沮喪沒有持續多久。
本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黛茜又喜歡爸爸,給罰了的難過一會兒就甩在腦後,看見爸爸梳好頭,穿著整整齊齊的衣服出來,骨碌碌地過去,想讓大人陪著一起玩。
前兩天托尼才給她買了一整套的聖誕節指套布偶,小小的公仔用手指操縱著,有許多角色,過家家一樣有趣。
「先不玩這個。」托尼道。
他手裡拿了一雙小襪子,把女兒抱了,放到腿上一只一只地穿。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有時不耐煩等人,給孩子做這樣的小事情卻相當有耐心。
黛茜非常配合。因為她看見電梯門打開,知道爸爸要帶著去外面玩,快活成了即將放飛的小鴿子。
大鴿子要帶著小鴿子去兒童博物館。
紐約有成排的兒童博物館,主題不同,展品和活動也各不相同。
聖誕節將近,連博物館門口的小動物雕像頭頂上也戴了聖誕帽。
今天來博物館的家長和孩子很多,黛茜隔著車窗看見熱鬧的一群就很興奮,被爸爸抱下車,卻能夠乖乖地不亂跑,扯著爸爸的衣服翹首張望。
托尼曾經往這個兒童博物館裡捐過一筆錢,現在來看,果然修繕得比從前更好些。
展館擴大,也增加了新的展區,孩子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隨意參觀。
館內有很多體驗活動,能夠一起做行星模型,也能戴印第安人的頭飾。
展品富有童趣,講解員解說得也易懂。
小團子把爸爸拉著四處走。
她一頭扎進藍幽幽的海洋展館,畫了海草的小桌子上擺著許多亮晶晶的透明球體,球體裡有浮游的海洋生物模型,制作得非常精美,搖晃搖晃,水母就一抖一抖地游起來。
黛茜很喜歡,每個都拿下來看看,不光自己看,還要給爸爸看看。
這個時候,老父親就成了她一個人的解說員。
托尼認不全海洋生物沒關系,賈維斯認得很全,在耳機裡一一解釋。
「順帶一提,海洋黃蜂的毒素是可以置人於死地的……」電波傳遞過來的金屬聲音搔得耳蝸舒服地癢。
托尼對女兒說著話,突然仿佛覺察什麼,轉過頭去,看見對面一塊大大的貝殼模型。
模型本身沒有問題。
問題是貝殼後頭藏的不是海草也不是美人魚,而是好幾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都在一眨不眨地盯著這邊瞧。
發現托尼在看,眼睛們的小主人都是一驚,機靈的知道趕緊低頭躲藏,實誠一點兒的就站在那裡,一臉「我被發現了」的慌張。
托尼對幾個小孩子招招手。
小男孩們大的推小的,小的擠大的,這麼互相推讓著,卻都沒有拔腿就跑,半帶興奮半帶不知所措地到了跟前。
一群小蘿蔔頭。
「你們在那裡看什麼?」托尼問。
黛茜瞧見這麼多小朋友,捧著海洋生物球,到爸爸身後躲了起來。
「你是。」最大的孩子膽子好像也最大,聽見托尼問話,緊張了一下,開口問,「你是鋼鐵俠嗎?」
托尼就懂了。欣然承認:「我是。」
小小一撮的人群就爆發出異口同聲的哇。
好似這幾雙大眼睛一下子開燈似的明亮起來。
小蘿蔔頭們圍成的圈一下子縮小了不少,以托尼為圓心,聚攏在一塊兒。
「那。」大孩子得了回答,躍躍欲試,大著膽子又問,「我可以跟你握手嗎?就像跟總統握手那樣。」
「不像美國總統你也可以跟我握手。」托尼道。
他對孩子本來不是不友好,但自從有了自己的女兒,對別的小孩子友好程度更進步些。
這句話一出口,小男孩們的手就爭先恐後地跟著問不完的問題湧了上來。
「我媽媽帶了相機,可以跟你合照嗎?」
「你可以在我的外套上簽名——」
好像一下子成了粉絲見面會。
但孩子們擁上來,包圍圈裡卻漸漸擠出來一個小小的身影。
抱著海洋球的小團子給擠出了爸爸的身邊。
孩子們倒也不是故意的,可惜黛茜已經一個人站在了一旁。
那兩邊的臉肉不太開心地鼓了起來,她自個兒站在那裡,還知道不能隨便離開爸爸,抱著球蹲下了,一時顯得有些可憐巴巴。
垂著的眼簾裡走過一雙黑色高跟鞋。
高跟鞋走過去,很快又走回來,直直向著她這頭。
然後黛茜跟前攏了一團影子,是有個大人彎了腰,在頭頂溫聲地問:「怎麼了?」
聽著還是個女人。
小面團抬起頭看看。
跟前俯身對她說著話的這個阿姨無疑是美麗的。
一頭長發盤在腦後,小麥色的皮膚配著紅唇,笑起來美艷又親切。
黛茜還沒有說話,從旁邊又走來個穿西裝的男人。
他瞧見這頭,眼前一亮,似松了一口氣,快步上來:「普林斯小姐!」
第84章
這位普林斯小姐就站直了身體, 面上帶點微笑地瞧著過來的這位。
她微微側轉了身子,余光掃下來, 剛剛好瞧得見黛茜。
西裝男人走到跟前, 從口袋裡掏出個折疊了的信封,拇指無意識地在封口處搓了搓,同她對上視線, 很快赧然,把頭轉開:「有你的信。」
「謝謝。」普林斯小姐接過信,並不急著看。地上團成個團的寶寶看著可愛又可憐,她總忍不住瞄兩眼,點頭致謝, 「叫戴安娜就好。」
對面的那位趕忙稱好,即便轉身走了, 心裡也是美滋滋。
名為戴安娜·普林斯的女士這兩天在館內義務幫了不少的忙, 但很少與人交談,本來以為不容易接近,誰知道其實很好說話。
如果面對的是小孩子,她就更好說話。
背後的大孩子還眾星捧月一樣簇擁著托尼, 黛茜手裡拿著球,卻玩得越來越不得趣, 回頭看看, 發現爸爸正被個男孩抱著,小臉又垮了一點,大眼睛眨一眨, 眨出點兒淚花來。
小小一點的人還很堅強,居然忍住了沒有哭。
戴安娜道完謝,低下頭來正巧瞧見這麼一幕。
斯塔克家的大人惹孩子喜歡,小孩惹大人喜歡。
戴安娜順著黛茜的視線看了看托尼,心下明白個大概,笑道:「有受歡迎的爸爸也不容易,對嗎?」
黛茜抹抹眼睛,聽見說話,就瞧她。
面前的漂亮阿姨突然變成個不漂亮的阿姨,手扯了嘴巴,做出個鬥雞眼的鬼臉。
小團子看得懵懵。伸手去摸戴安娜的眼睛,還沒碰著,那比在一塊兒的深棕眼球往兩邊滑了開去,唬得她一跳。
但她隨即覺得好玩,撇下去的嘴角彎彎地翹起來,咯地一聲,雨過天晴了。
正笑著,背後伸來一只大手捉了她的胳膊。
臨時開了粉絲見面會的老父親終於得空,身邊圍著的小朋友散開,馬上過來牽女兒。
一碰手,黛茜就知道身後的人是爸爸,抱著球飛快轉身撲了過去,小腳踮著,要讓抱起來。
戴安娜跟著起身。
「不好意思。」托尼道。
「博物館裡人很多,要把孩子看牢一點兒。」戴安娜笑笑,「再說,寶寶也想跟爸爸一起玩。」
她本來長得很好看,紅唇嫵媚,眉卻英氣,笑容讓人覺著和煦又溫暖,於是更好看了些。
托尼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須臾,點頭道:「我知道。」
他拿了黛茜手裡的球放回原位,抱起這團撒嬌的綿軟,要繼續看下一個展區。
黛茜在爸爸的懷抱裡活潑潑地動一動,腦袋埋在頸窩,眼睛盯著站在原地、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戴安娜,一眨也不眨。
戴安娜朝她揮揮手。
很快見那圓溜溜的藍眼睛快樂地彎起來,她一低頭,也跟著笑了下。
小團子被托尼抱到了印第安人的展區。
牆壁上標著「美洲原住民館」。
印第安人就是美洲土著,提起印第安人,往往要聯想到大而華美的羽冠,羽毛的種類和顏色不同,代表的意義也不盡相同。
這個展區有體驗活動,可以扮作印第安人的模樣,在頭上戴大大的羽冠。
黛茜也想要戴個羽冠。
可惜沒有適合她腦袋的小帽子,大大的羽冠放下來,用手扶著還好,一松手就整個兒扣住了半張臉,讓幼兒的世界裡一片黑暗。
「那就不戴了。」托尼道。
黛茜連連搖頭。
她喜歡羽冠上孔雀開屏一樣撐開的白羽毛,這麼小小的,也已經知道什麼叫做漂亮,寧願自己用兩只小手托舉著,也要戴這樣的帽子。
「爸爸!」團子樂得不行,在托尼身邊來回地轉圈,「看。」
「很好看,小原住民。」老父親道。
他看大大的羽冠和女兒小小的腦袋,突然不動聲色地伸手過去,把羽冠往下拉了拉。
黛茜一下子看不見前面,趕快把帽子抬起來,慌慌張張,格外好玩:「爸爸。」
托尼就彎彎唇。
他再起玩心地拉兩三次,這小的就不慌張,反而找到躲貓貓的樂趣,羽冠一上一下,每每黑暗掀開,看見眼前站著的老父親,她都高興得直笑。
小孩子的快樂再簡單不過。
不快樂同理。
黛茜又一次抬起羽冠,滿心歡喜,嘴巴都張開了要叫爸爸。
但瞧見的不止是爸爸。
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鋼鐵俠在兒童博物館的又一群孩子,這回陣容壯大,不單單有男的,還有好幾個小女孩。
團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沒有了。
托尼被圍了起來,眼睛還瞧著自己的女兒,見黛茜來看,打個手勢道:「不要亂跑。」
黛茜一點兒也不喜歡這樣。
一個包圍圈,爸爸在圈裡,她在圈外面。
那印第安人的羽冠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圍住鋼鐵俠的孩子們很高興,托尼示意噤聲,都聽話地把聲音壓得很低,情緒卻壓抑不了,再冷的空氣都熱絡。
「鋼鐵俠,鋼鐵俠,鋼鐵俠……」耳畔竊竊私語也是快樂的。
這種快樂跟黛茜沒有關系。
她站在那兒,慢慢把羽冠摘了,交還給解說員,看見自己的爸爸被別人抱了腿,還有人要親親他,看得愣愣的。
低下頭去,把小小的手指摳一摳,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爸爸說的一整天都不准再喝果汁。
這兩件事什麼聯系都沒有。
但黛茜抬起頭來,眼睛裡就是蓄了滿滿一包的淚水,滴溜溜地轉悠著,嘴巴抿得緊緊。
她還想忍著不哭,也是太小了,又實在委屈,沒能忍住,眨眨眼睛,啪嗒掉下來一大滴。
小雛菊寶寶抬手抹眼淚,抹了兩下,發現人群包圍著的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望了過來。
她就一怔。
隨即嗚嗚地哭出聲,卯足了勁兒,一頭往包圍圈裡扎:「我的。」
小小的寶寶哭得可憐:「爸爸我的……」
第85章
矮矮的小身影努力突圍, 一邊擠一邊流淚,隔著人群的縫與縫看見爸爸的腿還被人抱著, 眼淚流得更凶, 抽噎起來,更加快了速度,一定要到爸爸身邊去。
明明別人也有爸爸, 卻都喜歡她的爸爸。
黛茜也喜歡爸爸。但爸爸被圍走,剛剛才和她一起玩,現在就不一起了。
托尼當然把女兒的眼淚看得清清楚楚。
他低下頭,對抱著自己的大孩子說兩句話,示意孩子群們分出條路, 大步走來,把滿臉濕乎乎的團子撈了, 抱在懷裡輕輕地拍背。
黛茜貼得緊緊, 小手揪著爸爸的衣服不肯放,原來的委屈放大成了格外委屈,嗚嗚地埋臉哭了很久。
「是爸爸的錯。」托尼低聲道。
有大人上前牽走了自己的孩子。
兒童博物館之行本來是叫人高興的,黛茜現在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給糖不要,難得這樣傷心。
對於小雛菊寶寶來說, 有個受歡迎的英雄父親, 不單單要擔心他被人打,現在還要擔心他成了大家的爸爸,對別的孩子笑, 不理睬她。
她總共也才一個爸爸,不能像分蛋糕一樣切開,一半給別人,一半留給自己。
哈皮今天的車開得格外艱難。
他早上來接人,黛茜還因為能出來玩眉開眼笑,只不過沒有跟著進博物館,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家裡的小小姐成了一張哭哭的臉。
「誰欺負她了?!」哈皮怒得臉又圓了兩分。
他在後視鏡裡看托尼,托尼也在後視鏡裡看他,並沒有回答,低頭用手擦掉女兒的眼淚。
黛茜不肯坐安全座椅,做爸爸的就把小小一團抱著,聽懷裡啜泣聲越來越小,哭得厲害的時候打嗝,現在也停了。
團子哭到現在累了起來,車裡溫暖,知道要回家,在爸爸的懷抱裡找著了安全感,漸漸合上眼皮,進了夢鄉。
眼角兩道才干的淚痕瞧著真是讓人心肝顫顫。
哈皮的心肝就顫顫。
平時老要捉孩子回家的大灰狼也有一顆疼孩子的心,問了一句沒有回答,現在黛茜睡過去,他按耐不住,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孩子都有占有欲,這很正常,先生。」賈維斯在耳機裡道。
老父親把趴著睡覺的寶寶打橫抱,黛茜抓得緊,少不得要輕輕松開她的小手,垂下眼來看小小的女兒,沉聲道:「我以為說說話是幾分鐘的事情。」
他不至於因為跟別的孩子說話把自己的孩子看丟,平時在媒體鏡頭前把家裡這個小的護得很好,公共場合人又多,更不想她跟著一起擠。
忘了這麼做,黛茜容易沒安全感。
養孩子哪裡是那麼簡單的事。
黛茜起得早,回到家裡還多睡了半個小時,等到午飯時間,肚子扁扁,在搖籃床裡睜開眼睛。
身上已經給換了綿軟的衣服,讓她睡覺睡得更舒服些。
但團子從被窩裡爬出,四處張望,沒有看見爸爸,所有的舒服全長出小翅膀,跟呼喚的聲音一起飄出門外去。
托尼進來得很快。
他彎腰抱起女兒,帶到客廳喂了水,起身去廚房拿東西,感覺身後有人跟,一回頭,是這小的寸步不離,也要一起去廚房。
上回黛茜當小尾巴,還是在親眼看見爸爸被打了之後。
托尼沒說話,任由她跟著,進廚房打開冰箱,端出一杯布丁。
布丁當然是要給黛茜吃的。
溫蒂今天早上用新鮮雞蛋和牛奶蒸好,放的糖不多,拿來哄幼兒正正合適。
黛茜喜歡吃布丁。
但凡甜甜的食物,她很少有不喜歡的,托尼還在開蓋,她已經轉身一溜煙兒跑了出去,在沙發上坐好,等著大人給吃的。
用小小的勺子在杯裡挖出一勺軟滑的布丁,顫顫巍巍,白白嫩嫩,放進嘴巴,還沒等含就要化開,非常撫慰人。
爸爸還肯讓吃一整個。
小團子高興得不得了,一手扶著杯子,一手小心翼翼挖,快樂得睫毛都在起舞。
她吃兩口,見托尼坐在旁邊看,不用大人說,新挖出的一勺就遞過去,要讓爸爸也吃一口。
「我不吃。」托尼道。
他看黛茜吃得滿嘴都是,抽了紙巾,伸手過去擦一擦。
斯塔克家的寶寶惹人疼,老父親本人最清楚。
這麼一個小小的,疼還不夠,但第一次做爸爸,還是個新手,時不時要惹黛茜大哭一場。
「別的孩子喜歡我,看見我跑過來說說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托尼道。
小團子正聚精會神挖最後一口,勤儉得很,勺子要把布丁渣刮得干干淨淨,當然也不排除還有兩分嘴饞在裡頭。
聽見爸爸說話,她抬頭來看,大眼睛又圓又亮。
「如果一句話一個擁抱就能讓別人受到鼓舞,那是有意義的,值得去做。」托尼道,「但從來不代表我不要你。」
「那些是別人的孩子,你才是我的孩子。」
老父親說著話也沒忘了把裝著水的奶瓶拿過去讓喝兩口,大眼睛對大眼睛,他視線一直沒有移開。
「今天是我錯了。黛茜的爸爸永遠是黛茜的爸爸,不用害怕。」
他問:「好嗎?」
小小的寶寶像聽懂了,又像不太懂,聽見問話,慢慢地順著說了個好。
她咂咂地喝兩口水,跑到爸爸跟前來,把吃干淨了的布丁杯子給大人看看,博物館裡的不開心一陣煙似的早消散了,這會兒要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還要。」黛茜撒嬌道。
得了女兒原諒的老父親慈愛地一笑,說話比往常溫柔許多:「不可以。」
說的話卻還一點兒都不討幼兒喜歡。
團子嘴饞,還要蹦跳地再討一個布丁,眼睛往旁邊一望,卻看見爸爸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先生。」賈維斯道,「羅德上校來電。」
悠于 2020-3-8 11:26
第86章
聖誕節。
斯塔克家的別墅一整天都是熱熱鬧鬧的。
「當然熱鬧。」托尼喝了一口混著冰塊的水, 搖晃搖晃,玻璃杯琅琅地響, 「音樂放得那麼大聲, 差點把耳朵震聾。」
他說話時,臉上雖然看不出有什麼過節的高興樣子,但回頭看見滿客廳亂跑的小女兒, 偶爾會彎唇笑一笑。
黛茜今天給打扮成個聖誕寶貝,頭上一個紅紅的聖誕帽,外套仿照聖誕老人的款式,還有腰帶,跑起來呼呼地帶著風。
她這樣的高興勁兒從昨天就開始了。
按理說連著聖誕節的平安夜, 應該給溫蒂放假,盡職盡責的保姆擔心東西不夠吃餓了寶寶, 特地加班做了半成品才回家。
平安夜的餐桌上擺得滿滿當當, 盤子一直從桌子這一頭塞到另一頭。
寶寶椅上的團子系著圍兜,早拿好了勺在手裡,看見爸爸從廚房端出玉米粥,高興得嘟嘴呼呼。
一家人團團圓圓, 就應該吃得豐盛。
因為只有兩個人,托尼不吃剩菜更不可能讓女兒吃剩菜, 所以盤子雖然多, 裡頭的分量卻不多。
唯獨餐桌正中央的火雞碩大,色澤誘人,饞得黛茜吃著碗裡瞧著盤裡, 玉米粥到了嘴巴都沒有味道,大眼睛直勾勾,就等著爸爸對火雞動刀子,自己也跟著分一杯羹。
老父親果然順著她的心意,切了薄薄的一片肉在眼前晃悠。
「爸爸。」黛茜樂得在椅子裡也成個小彈簧,手伸得長長,「爸爸!」
她滿心歡喜等著,等到看見托尼把肉往嘴裡放,才著急起來,五個手指一抓一抓:「我吃。」
這麼眼巴巴地請求,才求到小小的一片,在嘴巴裡好好地嚼,過了饞滋味才算完。
一歲半的寶寶吃多了肉恐怕不消化,好在她只是想嘗嘗鮮,吞下雞肉,又低著頭認真地舀自己碗裡的玉米粥。
今天是聖誕節,托尼預備到外頭去吃飯。
離出門還早得很,起床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拆聖誕樹下那一大堆的禮物。
沒有女兒之前,送到斯塔克家的包裹上頭全別著致托尼·斯塔克的賀卡,自從有個女兒,聖誕樹就成了小雛菊·斯塔克的領地。
老父親失寵得非常嚴重。
當然,不排除裡頭一半的禮物都是他自己買的。
黛茜昨晚吃得很好,睡得也香,今天早上起得比平時還要早,被呵欠連天的爸爸抱了下來,興奮得坐不住,吭哧吭哧趴在床沿努力地蹬腿,要爬到床上去把睡回籠覺的托尼叫起來一塊兒玩。
托尼今天早上喝的咖啡就特別濃。
跟自己的爸爸不一樣,小團子從睜開眼睛開始忙得團團轉,叫醒了大人吃了早餐,她還跟笨笨一起在裝飾了許多天的聖誕樹頂上放一顆閃閃發光的金色大星星。
身高限制,她只能站在旁邊看,但這麼認真地看也很了不起。
托尼這會兒慢悠悠地倚著陽台門喝了半杯水,才放下杯子,把拖著馴鹿亂跑的小聖誕老人牽了,帶到聖誕樹下去。
「都是你的。」老父親盤腿坐下,指著面前小山似的一堆,「拆吧。」
斯塔克工業有許多商業合作伙伴,一年一度的聖誕節,知道他家裡有個小小的女兒,都送了聖誕禮物。
托尼認為那些禮物沒什麼親手拆的價值,挑出幾個,推到黛茜跟前。
黛茜正在學爸爸盤腿坐,看見送到前面來的禮物盒子,高興地拉近了,抽掉絲帶,推開盒蓋,把頭探到裡面去看看。
第一個拆的是羅德上校的禮物。
之所以第一個拆,主要是因為幾天之前上校來做客,就差沒掐著托尼的脖子三令五申,一定要讓黛茜首先看看自己的禮物。
黛茜在兒童博物館受了爸爸的委屈之後,也是羅德飛快從哈皮那兒知道了消息,打電話來興師問罪。
托尼接通電話的一瞬間,聽筒那頭「你怎麼肥四」的大吼真是響亮得連耳膜都要戰栗。
老父親也伸了脖子,看看羅德送的禮物。
滿滿一盒子的小衣服,春夏秋冬裝都全了,可以一直穿到明年。
羅德自從上回黛茜生日送了個金奶嘴之後仿佛終於開竅,沒有再給各式各樣的娃娃,今天的聖誕禮物上也很用心,衣服買大了一號,以防黛茜長個兒之後穿不著。
禮物盒裡還有大大的信封,3D折疊的賀卡打開來,還是一座會唱歌的城堡。
黛茜非常喜歡,開了又合,湊前來給爸爸看看,等托尼攤開手要拿,她又護寶似的縮回去,自己團成個團,吃獨食一樣偷偷地看。
第二份是從皇後區來的包裹。
彼得·帕克的禮盒不大,手工包裝,包得非常嚴實,團子用小手摳了很久都沒有摳開,最後還是拿給笨笨,讓它用個美工刀開了盒。
裡頭躺著一條軟軟的圍巾,是胡蘿蔔的樣式,一頭有綠絨絨的穗子,蘿蔔苗開了口,可以把蘿蔔的屁股塞到裡頭系起來。
圍巾本身沒什麼稀奇,但一看樣子就知道是蜘蛛俠自己織的。
鄰家英雄織圍巾的手藝似乎突飛猛進,看前半截還是粗糙的,後半截像換了個人的手,對比很是明顯。
一看賀卡,果然是後來他的梅嬸嬸看不過去,接了幫忙織完。
黛茜也很喜歡圍巾,拿了這麼一條胡蘿蔔,站起身,圍到爸爸脖子上去。
但爸爸是個大人,脖子也太大了,圍完一圈,胡蘿蔔有些窘迫地勉強合攏。
「好看嗎?」老父親似笑非笑,一抹臉,「放回去吧。」
幻視也送了禮物。
他的禮物重得很,是好幾本厚厚的童書。
「知識就是力量」的道理,作為誕生於科技之下的生命,他再了解不過,也想讓黛茜從小了解了解。
除開書,禮物裡竟還附帶了個小小的娃娃,才巴掌大,是個咧嘴的小猴子,手工縫制,抓握的時候會有塑料聲。
超級英雄送的禮物,跟普通人送的禮物並沒有什麼不同。
卸下那層威力無窮的裝甲,底下裝著的到底還是個氣息溫熱的普通人,也要吃飯,也要睡覺,也要好好地生活,會在不行俠仗義、揮拳除惡的時候,努力找閑暇時間,給小小的寶寶做聖誕禮物。
克拉克也送了聖誕禮物。
他送件柔軟的小紅披風,還有一大盒母親瑪莎烤的餅干。
老父親托著腮,看黛茜拆禮物,再看看時間,已經拆了半個小時了。
黛茜不嫌累,反而找到興致,爬去禮物堆裡又翻出幾個來,獻寶一樣給爸爸看看。
托尼不經意望一眼,瞟到賀卡上寫的名字,視線就停頓了下。
她手上捧著的這個是娜塔莎的禮物。
他很快又沒什麼表情:「你拆吧。」
黛茜打了開來,裡頭裝著個新的奶瓶。
連遠在肯塔基的美國特工,也送了酒廠的周邊玩具當聖誕禮物。
這個做酒的公司生產周邊的熱情,即便冬天的冷風也沒能吹滅。
肯塔基州的也就算了。
托尼看黛茜又在禮物堆裡翻翻,萬萬沒想到她能翻出個來自韋恩集團的禮物。
「我覺得以後也不用留什麼遺產給你。」老父親舒展下筋骨,把興致勃勃埋了自己在禮物堆裡的女兒那翹翹的發卷一勾,「你就等著每年聖誕節收禮物過活,怎麼樣?」
董事長的千金正忙著,才沒有空搭理他。
「先生。」賈維斯道,「小姐給您也准備了禮物。」
托尼一時以為耳朵出錯,沒有理睬。
賈維斯大概也有那麼一瞬間以為主人耳朵出錯,沒聽見自己說話,等候須臾,重復道:「小姐給您准備了禮物,藏在沙發底下。」
藏這個字用得真是妙。
這麼小的孩子知道准備禮物,還知道藏起來,不得不令人驚喜了。
這時候驚喜,以至於後來老父親得知了女兒玩耍,隨便把東西撥到沙發底下的真相時,臉上表情格外精彩。
但現在,他是起了身,依言去沙發底下找所謂黛茜送的禮物。
還真找到了一張紙,用柔滑的絲帶系著,像模像樣。
展開來看,是張用蠟筆畫的畫。
作為一位從小開始修身養性的富家千金,黛茜最近開始捉著無毒幼兒蠟筆滿世界地亂凃。
玩具房的牆上還有她好幾處的真跡。
這張畫畫得倒還是超了幼兒水准的,頗有抽像派的畫風,讓人一眼望去,不知所描,引發對人生的深沉思考,給了人無比廣闊的理解空間。
左邊一團綠乎乎的線,右邊一團紅乎乎的線。
線跟線纏在一起,纏成了球。
「……」
托尼看看畫,再看看旁邊無憂無慮的小女兒。
他倒不至於看不懂。
因為畫底下有人用筆貼心地標注了。
「托尼和黛茜」。
筆跡眼熟。
「羅迪真是貼心。」托尼道。
後來羅德得知好友誇獎這麼一句,接受得相當心安理得。
畢竟小團子捉著筆亂塗鴉的時候他就在場。黛茜跑出去玩,他拿著畫看一會兒,添上兩筆,藏在了聖誕樹下頭。
可見這幅畫出現在沙發底,是經歷了怎麼樣的長途跋涉。
老父親也深沉地把畫看了一會兒,似有所悟,交給笨笨:「好好地裝起來吧。」
團子還卯著勁兒在禮物堆裡搞搬運拆箱工作,但這麼拆下去得拆到下午。
她爸爸送的禮物很多,拆了珠寶,再拆幼兒玩具組合裝,抬頭一看,聖誕樹下還有一堆。
幼兒餅終於累成了軟趴趴的幼兒餅,小手撐著地,爬來爸爸腿上趴著,不想再開箱子了。
她趴下去時才發現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粘了張紙,拿著看看,上頭全是字,還有郵戳,並不能看懂,於是讓爸爸看一看。
是張明信片。
全程觀看大型拆禮物直播的老父親不很在意,拿起來看一眼:「明信片。」
他很快就移不開眼了。
那聖誕老人明信片的寄件人叫做佩普·波茲。
第87章
「爸爸。」底下是小團子的聲音在軟軟地叫人。
黛茜這麼攤開了敞著小肚子說話的時候, 托尼已經拿著那張明信片看了很久。
久到要不是還有睫毛的微微顫動,笨笨簡直要靈魂漂移去打電話叫救護車來治療他的意念出竅。
大概真是出竅了。
那楓糖色眼瞳中翻湧著的情緒莫辨, 像雲翳, 又像霧。
最後一眨眼,全驅散成一片清明。
小雛菊寶寶受了爸爸的冷落,也不生氣, 這麼輕輕地叫兩聲,按耐不住好奇心起,撐起身子,想看看托尼在瞧什麼好東西。
可惜才抬起頭,小氣兮兮的老父親就把明信片收了起來。
「爸爸。」黛茜把手伸得長長, 「我看。」
可惜不管用。
托尼拿著明信片的手還是背在身後,面對女兒的請求, 他不過轉頭:「你不看。」
黛茜本來也看不懂, 哪裡用得著這樣,就是小氣。
幼兒餅在爸爸腿上翻了個面,覺得有點兒硌,還是爬起自力更生地坐著, 繼續摸禮物來開。
這麼一開就開到了晚上。
晚上的斯塔克家安靜不少。因為父女兩個換了正裝,要到紐約裡的法國餐廳用餐。
餐廳名叫裡昂, 據說用的是個法國小男孩的名字, 尋根究底,或許能聽個感人肺腑的親情故事。
「不用了。」
侍應生要講的故事慘遭客戶拒絕,拒絕的那位億萬富豪有著靜心修剪的小胡子, 說話時眼睛熠熠生輝,還帶個小小的女兒,這是後話。
「故事不會讓東西變得更美味。」此時此刻,托尼一邊開車一邊道,「反例都是騙人的。」
他頓一頓,補充道:「但那裡的菜好吃,就不是騙人的。」
他帶黛茜去的餐廳很大,位置卻不多,往往要提前一個月開始預約。
聖誕節出門吃飯是托尼·斯塔克心血來潮,但心血來潮也有心血來潮的本事,智能管家安排得迅速又妥當,主人要做的唯獨換身出門的衣服。
對於老父親來說,還要再加個當司機的准備。
溫蒂跟哈皮回家過聖誕節,家裡沒有保姆,出門也沒有司機,開車的就成了董事長本人。
托尼會開車,尤其喜歡開跑車,駕駛座已經坐了許多年,不過動動手的事情。
讓女兒獨自坐在後座的次數卻不多。
黛茜手裡拿著一條鑲了細小鑽石的發帶,在安全座椅裡揮舞著玩。
她外套底下的小裙子是香檳色,跟托尼今晚出門戴的領帶顏色一樣,一大一小瞧著分外和諧,也分外有錢。
團子覺得沒趣。
爸爸坐在前頭,跟她隔得遠遠,不能探出身子去看他手機裡的新聞,也沒法兒玩手指游戲,發帶她揮一會兒就不揮了,窩在座椅裡,安靜地看車窗外的夜景。
托尼覺得車裡異常安靜,抬頭在後視鏡看一眼。
即便聖誕節,紐約城車水馬龍,夜晚仍然是無比熱鬧的。
「車。」黛茜發呆地望著車窗,大眼睛裡倒映著不斷倒退的路燈的流光,眸光也成了流光,小嘴吧嗒,吐出一個詞。
她扭過頭來,指指車窗,對專心開車的老父親道,「爸爸車。」
專心開車的老父親於是有瞬間的不專心:「看見了。」
眼看餐廳大門進入眼簾,他減緩車速,停靠在路旁,開門下車去抱女兒。
侍應生跑過來,拿了鑰匙把車開走,同其他的豪車停在一起。
歐風建築奢華典雅,溫暖的燈光與餐桌上的燭火相輝映,雪白立柱支撐格子狀天花板,一格一格切割的是永恆盛開的繁花。
黛茜偎在爸爸懷裡,好奇地打量今晚吃飯的好地方,並不吵鬧,等被放進了兒童卡座裡,看見托尼點了酒,自己也想要點喝的。
富豪千金跟前很快也有了個卡通杯,裡頭裝著果汁,她捧起來喝,整個杯子差點兒蓋到臉上去。
大人能吃的東西比孩子多得多。
烤蝸牛肉質鮮嫩甜美,蒜蓉與黃油的搭配恰到好處,激發了食材本身的香氣,不喧賓奪主;栗子蛋糕口感細膩綿長,甜而不膩,抿一口,逐漸吃出溫柔的滋味來;羊羔肉也嫩,煎烤的熱意包裹在醬汁裡,銀質刀叉一切開,還沒等入口,鼻腔先充盈了引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黛茜真是垂涎欲滴。
光餐前精致的小面包,她就敞開胃口吃了兩個,嫩嫩的肉可以咀嚼,來者不拒,一餐飯下來,嘴巴不住地動,臉蛋總是鼓著,吃得小肚子溜溜圓。
餐廳送了小蛋糕,還沒她巴掌大,樣子做得很好,還灑一點兒金箔,黛茜嘴饞,飽了也要伸手去拿,眼見要碰著了,盤子突然騰空,慢悠悠轉移到了托尼跟前。
騰空因為邊緣有個大手捏著。
「給。」黛茜道。
「不行。」托尼道。
「給。」
「不給。」
四目相對,僵持不下。
最後先放棄了的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小團子。
她作為屢屢輸給爸爸的手下敗將,再想吃蛋糕,知道不給也沒了興趣,蔫茄子一樣,撫摸吃胖了的肚子在座位裡安靜地坐著,東張西望,四處地看。
這麼看也不是全然沒意義,往往能發現意外之喜。
黛茜就很快瞧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在對面的對面桌。
一個女人獨自用晚餐,動作優雅,吃得也優雅,比旁人緩慢許多,仿佛令味蕾起舞的不是進嘴的食物,是逐漸消耗的時間。
時間該是什麼味道的?
想必跟酒一樣醇厚,放得太久,入口難免有些澀。
澀得唇角都起一圈蕩開的漣漪。
戴安娜·普林斯還是好看,眉眼之間有種無比英氣的美,那一雙手拿著畫筆好看,但想像拿著武器的樣子,竟莫名地令人感覺還要更迷人些。
托尼仰脖喝酒,垂下眼來看女兒時順著視線發現了她正瞧著的人,覺得有些印像,多瞧了兩眼。
多瞧之後,很快想起來是一個星期之前在兒童博物館見過。
他默默收回視線。
「阿姨。」黛茜卻不,指指戴安娜,高興地對爸爸道,「阿姨。」
「走出門全世界都是你的阿姨。」老父親不以為意,用小銀叉子刮了小蛋糕的一個小角角,小拇指指節那樣小,遞過來喂了他的孩子。
黛茜含了蛋糕,慢慢品味,嘴裡含糊地沒說出來話,等把甜甜的一口含化了下肚,還鍥而不舍地要看看戴安娜,可望過去再望回來,卻一攤手:「沒。」
托尼這才又看了一眼。
原本戴安娜坐著的位置此刻空空無人,要不是用剩的餐點沒來得及撤走,都要以為剛才瞧見的人是幻覺。
離開得真是匆忙。
小團子有些失望,這種失望過不了多久就在對蛋糕的饞勁兒裡消失殆盡,嘗過甜頭,半個身子都要貓一樣從寶寶椅裡流淌出來,說的話倒好聽:「還要。」
老父親笑了一聲,沒給。
「爸爸還要。」黛茜怕他不知道要的什麼,小手使勁兒指,「好嗎?」
這句「好嗎」說得妙,托尼本來已經把小銀叉放了,聽見這麼說,猶豫須臾,竟真的又給了一點。
那圓滾滾的小肚子可能藏著個黑洞,只有不喜歡吃的,沒有吃不下的。
然而老父親不能讓女兒肚皮撐破,讓她過過嘴癮地喂了兩口蛋糕,再不肯給了。
「你這樣一直盯著別人看是不是不太禮貌。」
鄰座有人在竊竊私語。
「那是個寶寶。」
「寶寶難道就沒有隱私權了嗎?」說話的男人頓一頓,言語遲疑起來,帶點兒輕易不出口的赧然,「你喜歡小孩子。」
「我不喜歡小孩子。」女的道,「但我不覺得不喜歡小孩子跟她可愛有什麼關系。」
這時候有第三個聲音加入了談話,聽著是個年紀更大的男人:「你們兩個說悄悄話是不是非要用這麼大的音量?嘿,丹尼爾……」
「看我干什麼?」第四個人也說話了——毋庸置疑他就是丹尼爾,看樣子還是個領導者的角色,然而似乎不太願意在這種時候做領導,「我又沒有發言權。」
「我可能有點發言權。」座位上聽了許久悄悄話的老父親道。
鄰桌霎時間噤若寒蟬。
當然也沒有這麼嚴重,偷看別人的小孩被抓了包,繃緊一下背脊心虛地閉了嘴還是有的,不妨礙他們眼神瞟過來,正好同托尼的目光接觸。
然後又默默移開了。
黛茜拿著小勺子在碗裡挖空氣,不知道氣氛變得緊張而尷尬,見爸爸在看鄰桌的大人,好奇地也跟著看。
瞧見一個卷毛男、一個戴著帽子的光頭男、一個粗眉毛男和一個漂亮但言行奇怪的女人。
「不好意思,先生。」卷毛的那位首先握拳抵唇,咳嗽一聲試圖緩解尷尬,「我的同伴單純覺得你女兒可愛,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那位隔空吸寶寶的女士趕緊舉手,引得周圍用餐的顧客側目,後知後覺,又放了下來。
她倒是半點兒沒被這樣舉動困擾,見托尼面無表情,再看看一臉天真的黛茜,笑道:「如果令你不悅,我很願意做點什麼來補償。」
她伸手取了餐巾,折疊成三角,一握就彎成了甜筒,放到唇邊吹。
一吹吹出來只大大的雪白的兔子。
兔子是活的,落到她腿上,不住亂動,被輕輕抱了起來。
小小的幼兒哪裡見過這樣神奇的?張嘴就笑,寶寶椅險些關不住,硬要出來,摸摸胖胖的兔子。
旁邊的顧客也很驚奇,最驚的要屬餐侍應生,急急忙忙跑過來,不明所以,語無倫次:「小姐,在我們餐廳用餐,那個……不能帶兔子……」
「別擔心,先生。」變兔子的漂亮又奇怪女士非常寬容地拍拍侍應生的肩膀,「我絕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何況這不是兔子,只是一條餐巾。」
她滿面笑容地說著話,手上並沒有閑,突然將兔子整個人一揉搓,力道未免太大了一點,像要把頭擰下來。
侍應生下意識縮了脖子,不過眨眼的功夫,卻看見兔子在她手中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根綁著絲帶的棉花糖。
「對不起。」女士笑道,「把你們的餐巾弄丟了。」
她站起身,拿著糖果走近黛茜,瞧那椅子裡的寶寶呼哧呼哧高興得直笑,「哦~」一聲,捂了捂心,把糖遞給黛茜:「但找到了給小朋友的聖誕禮物。祝你節日快樂。」
托尼全程沒有說話。
這四個人起身走的時候,他還沒有說話,只是瞧著團子手上胖胖的棉花糖,若有所思。
被奇怪女士拍了肩膀的侍應生也若有所思。
作為顧客,坐在餐桌旁怎樣若有所思是顧客的自由,侍應生在工作時間自由就未免有些不合規矩。
所以別的侍應生溜過來拍同事的背。
那小哥還陷在沉思裡,一拍一驚,意識到失態,向周圍顧客致歉退下。
「你想什麼?」同事問。
「我在想,剛才那一桌的客人……」他腦子裡一激靈,面上頓時有種撥雲見日的恍然。
「J·丹尼爾·阿特拉斯,梅裡特·麥克金尼,傑克·懷爾德和魯拉。」賈維斯給了托尼幾個畫面,「魔術師組合,號稱『四騎士』。但幾場驚天動地的魔術表演之後就銷聲匿跡沒了蹤影,在紐約出現,再搞事的可能性非常高,先生。」
智能管家給的畫面的確驚天動地。
畢竟借著魔術表演搶劫巴黎國民信貸銀行、搶劫上億身家的保險公司贊助人,還大張旗鼓幫助警方抓獲信息罪犯的魔術師,看來看去也就這四個。
四騎士的女成員換過人,原先的那一位沒再從事魔術表演,像投進大海的針,再沒有消息。
「四騎士。」托尼把女兒抱在懷裡,見這小的要拆奇怪女士魯拉給的棉花糖,毫不留情沒收,「我遇見的騎士已經夠多了。」
在英國做衣服的就有好幾個。
爸爸拿走了棉花糖,黛茜不願意,小身子在托尼懷裡不住地扭,但放下來時卻乖,不會賭氣亂跑,只是被緊緊揪著的西裝褲有些受罪。
「可以給你,不能吃。」托尼道,「同意嗎?」
小團子滿臉寫著不高興,只是張著小手要糖。
老父親偏要個回答:「同意嗎?」
等女兒絞著手慢慢說聲好,他才把從餐巾變兔子,又從兔子涅槃的糖給了她。
吃完晚餐,街道上已經冷清許多。
彩燈與雪還是熱鬧的,歡笑像糖果,封存在家家戶戶的玻璃窗裡,不能分享給這樣的夜晚還踏著燈光踽踽獨行的人。
小小的寶寶被塞進安全座椅裡時還分外不舍。
外頭好玩,有許多新奇的,像今天見的魔術,家裡雖然很大,玩具也很多,總沒有外頭有趣。
但她有時候想到爸爸被許多的人包圍住,就不覺得外面有趣了。
「不回。」她探著頭看窗外下起來的小雪,小聲地道。
「我不想睡大街,謝謝。」老父親在前頭開車。
托尼雙眼望著前方,在車與車之間改道,餐廳就在上東區,離他的別墅並不算太遠。
車子緩緩駛上大橋。
漫天鋪展的深沉的夜在橋上看格外廣闊些,原本高大無比的塔樓投入天幕,頓時渺小起來。
托尼看一眼塔樓。
很多事情生於多看的一眼,此話不假,屢屢應驗。
但他要是不看,也就發現不了,此時寒冷夜風中立於塔樓之上的身影。
長發,護額,戰甲,盾牌,是個女人——更像神話中的女戰士,正高高在上俯瞰整座紐約城。
鋼鐵俠的車於是不能好好開了。
「賈維斯。」托尼戴上眼鏡。
眼鏡不是普通的眼鏡,瞬間隔著遠遠的距離也看清橋上那人的面目。
那楓糖色的眼睛就睜大了些。
睜大因為詫異,詫異因為……這個女人,他今晚才在用餐的餐廳裡見過。
戴安娜·普林斯。
當然了,活在這麼個超級英雄井噴的世界,人有兩幅面孔也很正常。
揭了戴安娜·普林斯的身份,她就是所謂的「神奇女俠」。
神奇女俠作為奧林匹斯眾神之主與亞馬遜族女王的後代,力量無窮,是亞馬遜族最強大的女戰士。
不僅強大,而且長生。
擺著指頭數她的年齡,可能要數到手斷而亡。
畢竟她雖然看著年輕,實際上活了五千歲。
托尼的詫異沒有持續多久,在更詫異之前,戴安娜已經從塔樓一躍而下。
很快,他就知道她要去哪裡。
因為橋頭轟隆一聲巨響,像有什麼炸了開來。
小團子蓋著外套坐在後頭,被突然大聲嚇得一哆嗦,不安地看看爸爸,發現爸爸也正回頭來看自己。
老父親瞧著女兒,喉嚨裡溢出一聲嘆息:「大概不該出門。」
他話是這麼說,動作間已默默加快了車速,往出事故的橋頭駛去。
交通事故,不是蓄謀,沒有反社會,卡車側翻,即將如山傾頹壓扁旁側車道一輛轎車,突然有了支架,傾斜地停在那兒。
支撐卡車的是一雙女人的臂膀。
這位在一戰裡徒手舉坦克的女英雄扶起側翻的卡車並不難,動作太快,以至於卡車裡的司機沒晃過神,還以為瞬間死了,已在天堂。
天堂要是跟紐約一模一樣,那可不太好。
戴安娜離了卡車,去看跟死神擦肩而過、險些成了受害者的轎車車主。
卡車壓過來一瞬間車裡的人踩了油門,飆出好一段距離才停下。
戴安娜走過去,車窗降下,裡頭戴著金耳環的女人驚魂不定,還在捂著心口喘氣。
「沒事了。」戴安娜道。
她覺著這位女士受驚嚇的時候很像小女孩,打開車門,向對方伸手:「需要我扶嗎?」
無意瞧見疊放在副駕駛的一個聖誕禮盒,卡片寫著「給S.S.」,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裝了外套的袋子。
衣服裡夾著工卡。
戴安娜視力很好,一眼看見上頭的名字,克莉絲汀·帕爾默。
還是個醫生。
克莉絲汀狠狠喘了好幾口氣,車道不能停車,但有了這麼一遭,橋兩頭開始減速停車,她也就下來,借冬夜的風抹一抹臉才好受些:「謝謝。」
托尼下車的時候,正看見戴安娜在跟克莉絲汀說話。
黛茜牽著爸爸的手,遠遠就看見餐廳見了第二次面的阿姨,快樂起來。
然而她眼睛往旁邊一望,看見還有個捂著額頭的青年,青年是受了輕傷的卡車司機,臉上有些傷心,小團子看著看著,快樂減了幾分,也跟著感到有些傷心。
好在戴安娜來得及時,有驚無險,警察來了處理得也很快,交通恢復,不相關的人們在不相關的角落,聖誕節還是一樣過。
英雄與英雄的對話就無人知曉。
「我不知道這麼多超能力者喜歡往紐約跑。」托尼道,「你是誰?」
夜風獵獵,夾著小雪,他懷裡抱了一個縮著的小面團,一面說話,一面用手遮擋刮到黛茜脖子裡的風。
戴安娜原本只瞧著黛茜,這會兒才看他一眼。
她突然笑了一下:「不用緊張,我只是路過,不會霸占你的轄區,鋼鐵俠。」
「你認為我小氣。」托尼道。
「我認為。」戴安娜湊前來,身後勾勾黛茜包在手套裡的小手,惹得黛茜笑起來,於是她也跟著愉悅,「你的女兒很可愛。」
托尼還想說什麼,聽見賈維斯透過微型耳機道:「先生,今晚遇見的魔術師宣布公開表演了。」
他不過稍稍分神。
但近在咫尺的身影一晃,他再抬眼捕捉,只剩了茫茫夜幕。
「演出地點在英國倫敦。」賈維斯不知托尼表情的變化,繼續道,「就在下個星期。」
第88章
巴黎有魔術師表演, 紐約曼哈頓的斯塔克別墅裡則出了個一歲半的小畫家。
老父親葛優癱在沙發上,一只手拿書, 一只手搭了抱枕, 眉梢時不時輕輕地挑一挑。
挑眉是因為手臂皮膚不住地發癢,還伴隨或輕或重的壓感,體驗一點兒都不好。
托尼並不經常轉過頭去看旁邊忙活著的小女兒, 一看就要看到左臂新添的七彩文身,或歪歪扭扭的線條,或不成圓圈的圓圈,衣服沒覆蓋的位置全成了團子大展拳腳的好地方。
畫到最後,黛茜還要揪著已經捋起半截的袖子再往上提一提, 給自己沒完成的半個圓讓出空間來。
小雛菊·斯塔克的藝術造詣要比放爸爸的高許多。
自從發現了畫畫的興趣,家裡沒有什麼地方不能當畫布, 玩具房的牆壁已經生出了許多花, 今天不出門,小小的寶寶懶洋洋在沙發上板鴨趴,一邊趴一邊給同樣懶洋洋的老父親做手臂美容。
冬日裡最享受莫過於在溫暖的房間無所事事,一大一小兩個斯塔克已經無所事事了一上午。
托尼把手一縮。
小團子哪裡肯, 急急忙忙抱住,像黏了一塊棉花糖上來。
老父親假意伸手去推, 棉花糖就黏得越來越緊, 伴隨嚷起來奶氣呼呼卻威懾力十足的小嗓音:「爸爸——」
黛茜急得小胖腿直蹬,但好歹是讓做大人的乖乖坐回了位置,把圓花完, 心滿意足。
她很高興,拿著畫筆要去畫別處,不料一雙大手從後面伸來,捕魚一樣地把她捉了。
滑溜的小魚果然亂彈,可惜捕捉的是個有一年半豐富育兒經驗的老父親,沒讓黛茜逃脫,反而順勢抽掉了那小手裡握的畫筆。
黛茜開始還蹦跶,直到托尼在她手腕上畫了第一筆。
全家都是她的畫板,哪裡想到有給別人當畫板的時候,震驚幾秒,沒見過爸爸畫畫的寶寶就安靜下來,也不跑了,乖乖坐在沙發上,看爸爸給自己畫手。
看著看著,她就彎了眼睛無聲地笑起來。
托尼在女兒腕上畫了一個手表。
畫得好醜,線條歪歪扭扭,數字也寫得不好看,硬要說哪裡出彩,只能誇指針上的箭頭有點兒畫龍點睛式的過多考慮。
看爸爸畫完,黛茜趕緊把另一只手也伸過去,要讓再畫一個。
「我不願意。」老父親道。
他於是打開電視在看。
身旁坐著的寶寶越看爸爸畫的手表越喜歡,摸摸手,沒想到一下子把才畫好沒干的手表給摸花了個角角,用嘴巴吹一吹,也不能恢復原樣,原本要跑開的,現在也不跑了,趴在爸爸腿上,把這個沉迷看電視的拉一拉,見托尼終於低頭來看了一眼,把手舉得高高:「壞了。」
紐約新晉鐘表匠少不得還要拿著筆再填補一下。
會畫手表的爸爸還會修理,瞬間成了團子最崇拜的人。
小面團於是拖了毯子,愜意地窩在爸爸懷裡,把毯子蓋蓋好,不看新聞,只看新手表。
托尼卻在看新聞。
他一開始看單純是因為無聊,也因為新聞主持人長得不錯,但看著看著,臉上的表情就凝起來。
背景板上大寫加粗的標題,寫著「魔術成真,大英博物館展品失竊」。
失竊的是博物館西非展區一個來自貝寧的古老工具,被指控盜竊的幾位,聖誕節當天才見過。
四騎士到英國倫敦演出,果然像傳言說的,勢必要搞出大事。
托尼知道不是傳言。
從前的事實擺在那裡,賈維斯也做過數據分析,四騎士借魔術行竊的可能性非常大。
「百分之九十九,先生。」智能管家道。
托尼問:「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表演取消。」
現在看來,百分之一的可能顯然沒有實現。
笨笨端著一個包裹進來,見托尼正在看電視,小團子縮在他懷裡,腦袋一點一點,眼皮也沉重,看著是玩得困了要睡,沒有過去,默默把包裹放在了一旁。
「但是先生,您並不打算阻止。」賈維斯道。
「英國不是有人在嗎?」托尼問,「你研究出另一個概率,怎麼不說。」
「不能保證他們每次都做好事。」賈維斯有自己的判斷,「搶劫銀行就是犯罪。」
「那麼參照我上一句話。」托尼道,「英國有人在。」
他們說話的空當,黛茜已經在爸爸溫暖的懷抱裡睡熟了。
綿軟的小身子一起一伏,左手還松松蓋著右手的手腕,夢裡也要保護爸爸畫的手表。
「但為什麼只拿一個西非的展品?」
「大概跟展品的來源地有關。」
「我不知道四騎士裡居然有人來自貝寧。」
「不。」賈維斯給了展品的全息圖片,普普通通的金屬工具,表面還生了鏽,當然作為七世紀的遺留物,保存到現在還很完好,已經非常具有歷史研究意義。
然而智能管家把畫面敲一敲,從工具上敲下一層鏽:「這個東西是振金。它真正的故鄉是瓦坎達。」
托尼把女兒用毯子裹著抱了起來,打算放到房間裡去睡,聞言腳步一頓,看圖像就認真許多:「振金天價。怪不得偷這個。」
「特查拉國王不是普通有錢人,他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追查。」賈維斯道。
「查就查。」
黛茜睡了之後,老父親總算沒有繼續虛度時光。
虛度時光是有錢人的奢侈,畢竟坐在那兒不動彈,每秒鐘不知道要損失多少的收益。
托尼不關心收益,他關心新的裝甲。
小團子的愛好是畫畫,她爸爸的愛好是創造,一個改變家居,一個改變世界,都很不錯。
「納米才是未來。」托尼在電腦前打開個做了一半的設計圖,之前有些瓶頸,又逢聖誕,暫時擱置,現在看著還是皺眉,「MK50要便攜,但我想除了便攜,還能有更多的改變。」
「例如武器多樣化,先生。」
「你說得很對。」
黛茜一睡午覺就睡了兩個小時,醒來正是喝下午茶吃點心的時間,在被窩裡軟軟地翻滾,像揉搓成功了的糯米,被溜進臥室的笨笨夾出了搖籃床。
機械手臂自從發現自己能夾孩子就一直蠢蠢欲動,此刻沒有保姆也沒有爸爸,它嘗試得很成功,全程小心,把黛茜放到地上,像安放易燃易爆品。
小團子站了起來,提一提紙尿褲,覺著肚子餓,找爸爸要點心吃。
她的小馬甲沒穿,笨笨拿著衣服在後面老媽子似的追。
追出去發現黛茜正在拍電梯門,於是心軟地替這小的按開電梯,一起去了地下育兒艙。
門一開,小團子就看見坐在椅子上沉思的爸爸,高興地奔過去。
她剛睡醒時身上格外有奶味兒,仿佛是睡夢催化了奶糖,融著融著,融成個寶寶的模樣,爬到腿上來時,小胳膊小腿都軟綿綿,用手一握,隔著衣服握到了肉。
老父親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去冰箱拿了一筐草莓。
在那之前,還要喂黛茜喝一點水。
「拿三個。」托尼把筐推到黛茜面前,並不拿,讓這小的自己拿。
一歲半的寶寶很聰明,果真伸手拿了三個又大又紅的。
她確實聰明——沒等爸爸收走筐子,往嘴裡塞了一個草莓,空出來的手趕緊去筐裡又拿兩個。
一抬頭得到道具[老父親的凝視],她就發愣,正讓人以為是漸漸有了知道錯的心思,卻見那嘟嘟的臉蛋飛快動著,一轉眼嚼好了吞下一個草莓,黛茜瞧著托尼,沒有做聲,默默往嘴裡又塞了一個。
托尼看她須臾,忽然一笑。
團子隨即又收獲道具[老父親的搶奪],被拿了兩顆草莓回去,一時垂頭喪氣起來。
她難得不想理睬爸爸,看見手上還留著的醜手表,想必又愛又討厭,吃了草莓,跟著笨笨上樓上玩。
董事長任由女兒上樓,繼續伏案工作,手指在鍵盤上飛著,覺得已經過了很久,抬頭一看,才半個小時。
黛茜醒了,沒有在旁邊,總覺得要搗蛋。
老父親把已經設計的幾種納米武器給賈維斯完善,起身伸個懶腰,坐電梯上樓看看女兒在干什麼。
說黛茜搗蛋,其實有些冤枉小孩。
托尼從電梯門出來的時候,小雛菊寶寶分明安安靜靜地自己坐在沙發底下玩,背對著這頭,手臂一動一動,似乎抓著個什麼東西在作畫。
托尼去廚房倒了水喝幾口,拿著杯子出來一看,黛茜還是在畫。
他還是走過去,仗著身高優勢,沒走近就看見那小小的手扶著個盒子,另一只手握著筆,在畫三維綿延的線條。
剛看不覺得什麼,但隨即發現,那似乎是個還沒拆的快遞盒子。
聖誕余熱沒過,包裹晚到不稀奇,看包裝,不像禮物。
托尼蹲下,從女兒手裡拿了盒子,托著沉甸甸。
上頭沒有快遞單,包裝得簡陋,用透明膠紙封了好幾重,倒很嚴實。
他拆開了包裹。
盒子打開,裡頭東西暴露在眼簾中時,他先是愣,很快眉心一擰,表情難看起來。
那是一整塊從工具上拆下的金屬物。
光滑,堅硬,比世界上任何一種金屬都要堅硬。
是大英博物館丟失的振金。
第89章
「所以他們把振金送到你家裡去了。」羅德震驚萬分地道。
他此時端坐在書桌前, 跟托尼視頻,看看電視裡正循環播報的四騎士的新聞, 再看看好友手上那塊散發著冷意的世界第一堅硬金屬, 到底是見過世面的美國軍人,抬手把掉了的下巴合上,問:「為什麼?」
進而問:「查運送快遞的人了嗎?」
他有這麼誇張的顏藝, 視頻對面的托尼表情卻很平靜,用手顛一顛那一大塊振金:「不是快遞公司送的。他們把包裹放在車庫,笨笨檢查的時候只知道沒有危險,不知道是博物館丟失的東西。」
羅德道:「那究竟為什麼送你?如果說要追回西非在戰爭掠奪中失去的文物,應該交給貝寧才對。」
「會搶銀行的人, 你說他們相信政府。」托尼臉上起了抹意味深長的笑,「還不如相信一個在餐廳見了一面的富豪。」
話說了這麼多句, 依然如同霧裡看花撲朔迷離, 羅德恨不能把話筒整個兒塞到好友嘴巴裡去:「你說吧。」
「有人想搶這塊振金,被四騎士截胡。」托尼放下振金,從桌上拿起附在包裹裡的一張紙,對羅德揚一揚, 「他們想物歸原主,托我轉交, 出發點不錯, 但是……」
他意味深長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臉板起來:「難道我跟特查拉很熟嗎?」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讓羅德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思考過後, 面對一臉「關我什麼事」的好友,誠懇地道:「不熟。」
他說著話,突然瞧見視頻畫面裡多了點什麼。
托尼放在桌上的振金原本好好地待著,從桌沿探上來一只白嫩嫩的小手,輕輕地抓握了一下。
然後看見冒出來的金發小腦袋。
黛茜不知道什麼時候爬進桌底下,爸爸在視頻,她自己跟自己玩得沒趣,吭哧吭哧爬上老父親的腿,等坐穩了,兩只手在桌面來回地掃蕩。
董事長無比正經的畫風一下子就變,新聞頻道成了少兒頻道,換台快如龍卷風。
羅德的表情也變。
跟總是嚴肅的正牌老父親相比,他現在這樣一臉的慈愛才像老父親。
小團子想拿那一塊振金玩,被托尼的大手擋住了,面露迷茫,抬起頭來,一眼看見屏幕裡的羅德。
這張面孔她再熟悉不過,馬上伸手指著,讓爸爸看,親昵地:「伯伯。」
可見平時沒有白疼。
上校隔空哄了會兒孩子,但心裡還記著正事,托尼不主動說,他可以主動問:「那麼你要替他們把東西送還特查拉了。」
「我不介意你跟國務卿問特查拉的電話。」做爸爸的正把桌面上淘氣的兩只小手捉了,順帶撥開振金和信,免得被黛茜一掃掃到地上,「如果他知道電話號碼的話。」
四騎士平白送了這麼件麻煩過來,托尼不感到高興,卻沒打算把麻煩再轉到別人手上去,他們信不過政府,他自己也未必相信。
作為一個國王,特查拉的私人信息輕易不外泄,瓦坎達像個鐵桶,真正有用的都藏在內部,銅牆鐵壁圍著,從不輕易泄露半點兒秘密。
外界只以為瓦坎達是個貧窮落後的非洲國家,這才是最厲害的障眼法。
托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讓羅德去問特查拉的電話號碼,然而還沒等問到,瓦坎達的人就已經找上門了。
在個停雪的午後。
小雛菊寶寶畫了許多的畫,尤其喜歡畫圓圈,照這樣下去,能像達芬奇畫雞蛋那樣越畫越好也說不定。
托尼打算等她再長大些,請個老師來教。
今天睡過午覺,黛茜難得願意放下畫筆,在別墅裡開火車。
笨笨在房子裡鋪滿軌道,四通八達,好讓黛茜能夠全世界環游。
小小的司機也很盡職盡責,往火車頭後面的兩節車廂裡塞了大熊寶寶,坐進駕駛座,把方向盤呼呼地打著,開得像模像樣。
托尼在書房做他自己的事情,偶爾一抬頭,能看見女兒開著火車從門口經過。
黛茜從客房裡慢悠悠地轉了出來。
拐過一個拐角,又回到客廳裡。
她正要開往電梯門前的軌道,還沒等過去,電梯上升,門開,走出兩個人。
前頭那男人不苟言笑,看著比托尼嚴肅的時候還要嚴肅些,倘若此時旁人瞧見了,第一眼就能認出是誰。
畢竟是張大人物的面孔,在國際會議能大概率捕獲。
瓦坎達國王特查拉。
當這張面孔隱藏在面甲之下,他就換了重身份,是守護瓦坎達的戰士「黑豹」。
如今特查拉以國王身份來到紐約,倒低調得很,什麼人也沒驚動,身邊只帶著女友——准確來說是剛剛回國的前女友娜琪雅,穿了黑大衣,領口厚厚的一圈皮毛看起來非常暖和。
國王陛下出了電梯,才往前走兩步,身影就突然剎在了那兒。
他緩緩低頭看底下,對上團子天真無邪的一張小臉。
黛茜不認識這個人,四目相對一會兒,覺得沒有什麼好看,又去轉火車的方向盤,要從這兩個客人面前開走。
然而沒有成功。
笨笨沒想到今天有客人要來,畢竟人來之前也沒打招呼,於是把火車軌道鋪得離電梯口近了些。
近不是什麼大問題。
問題在於,國王陛下腳下生風,走路很快,一邁腿,黃金右腳就臥了軌,毫無覺察的小司機開著火車,車輪擀面似的擀了上去。
車輪受阻,車子當然開不了。
黛茜不知道,在車廂裡疑惑地用身子推,還是沒用,不禁有些懷疑人生,抬頭再看看站在軌道邊的陌生客人。
特查拉不愧經歷過大風大浪,什麼樣的勁敵沒有對付過,意志堅定,連面色也沒有變,只是這麼低頭默默看著。
那眼裡泛起的一絲肉痛壓制得飛快。
第90章
小雛菊不動如山。瓦坎達國王和國王的前女友也不動如山。
冬日的時間流淌得緩慢, 一點一滴……滴下來全是重量,壓在腳背上, 像壓了千斤的秤砣。
黛茜還天真無邪地在車裡坐著, 但特查拉終於站不住,聽見娜琪雅在身後抑制不住的憋笑聲,咳嗽一下, 俯身湊到這小的跟前來。
那黑雲壓城似的氣勢果然非同一般,就算是大人看見,也要下意識稍息立正。
對斯塔克家的小朋友好像沒什麼效果。
黛茜不知道這個陌生的叔叔要干什麼,大眼睛睜得圓溜溜,好奇地瞧著, 見他靠近也不躲避,小小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一摳一摳。
有只飽含力量的大手伸來, 輕輕扶住了她的脊背。
特查拉另一只手去扳火車車頭, 肱二頭肌一收縮,沒使多大力氣,就讓坐在車廂裡的火車司機和她的火車一起騰了空。
陡然失重對於黛茜來說格外新奇。
她不害怕,反而興奮地拍拍火車, 叫了一聲。
那火車軌道上受了泰山壓頂的右腳終於飛快地縮回去。
「國王親自來,我真是榮幸。」客廳裡有人慢悠悠地道。
特查拉望過去, 看見個眼熟的面孔。
說是眼熟, 其實也不盡然。
當初復聯分裂,他親手活捉了殺害自己父親的凶手赫爾穆特·澤莫,帶著人回瓦坎達, 很少過問西方國家的事情,跟托尼·斯塔克也不熟,更沒有見過第二面。
托尼一邊說話,一邊走到電梯口來,把即將開火車跑遠的女兒從車廂裡抱了,臉上沒表現出半點兒榮幸,看見特查拉像看見公園裡散步的老大爺,眼裡淡淡的。
「我收到消息,來拿回瓦坎達失落的振金。」特查拉道。
托尼把伸來撫摸胡子的小手捉在掌心裡,看看兩位遠方來的客人,總歸沒有讓人家站在電梯門口說話,轉身往裡走,道:「坐吧。」
笨笨端著放了飲料的托盤,從廚房裡一路叮當作響地送到客人跟前。
托盤裡還有一碟鮮奶蛋糕卷,蛋卷嫩嫩,裹在裡頭的奶油夾心又厚又白,看著就很美味的樣子。
機械手臂提供服務的時候,特查拉在看別墅外頭的雪景,手指放在膝蓋一點一點,知道這個機器靠近,沒有說話。
娜琪雅活潑些,接過笨笨遞來的咖啡杯,還笑著說「謝謝」。
托尼把用紙包裹住的振金推到特查拉跟前:「信上說他們知道有一個人在打振金的主意,所以才先下手。」
他問:「是誰?」
特查拉顯然心中有數,把振金收了,交給娜琪雅保管,不假思索:「尤利西斯·克勞,軍火商,三十年前從瓦坎達盜竊振金,逃跑的時候還引發了大範圍爆炸。」
提起這個人,他臉色就不怎麼好。
娜琪雅思索一下:「克勞被截胡不可能甘心,這塊振金在回歸瓦坎達之前能夠當作引他出現的誘餌。」
「這麼說你們打算自己解決了。」托尼拿起一塊蛋糕卷,掰成了兩半。
果然香甜可口,奶油柔滑,可惜太甜,他不能多吃。
特查拉看他一眼:「不錯。多謝你的好意,斯塔克。」
「不用謝。」
托尼一開始就沒想著特查拉向自己尋求幫助,這會兒應得也很順溜。
話音落了,客廳裡就陷入好一陣子的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唯一享受沉默的只有小團子。
她在廚房看見笨笨從冰箱裡拿出蛋糕卷就饞得很,一路跟了出來,從來不是個鬧人的性子,有客人在就更不吵鬧,舔舔嘴巴,守在桌子邊等著吃自己的份。
老父親把蛋糕卷掰成兩半,一半給女兒,黛茜塞進嘴巴裡,臉頰撐得鼓鼓,吃得飛快,伸手又去碟子裡拿。
大人們因沒話說感到微微的尷尬,她反而快樂得很,坐在地上,把蛋糕卷拆了開來,奶油和蛋糕分著吃,兩只小手捏得黏糊糊。
「你現在過得不錯。」沉默半晌,特查拉道。
他意有所指,說得委婉,不知托尼會意或沒會意,眉梢一挑,回道:「我一向過得不錯。」
鋼鐵俠扭轉臉,另外開個話題。
「詹姆斯·巴恩斯失蹤了。」
只是這個話題比沉默還難應付,話說出口,特查拉的目光就動。
動得微不可察。
「他再沒跟史蒂夫·羅傑斯一起行動。」他平靜地道。
他看看坐在對面的國王,對面的國王也看看他。
特查拉擺出一張無表情的臉:「冬兵不過是個工具。我不再追殺他,對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不感興趣。」
托尼心下了然,繃直的唇角放松些:「原來如此。」
黛茜還在吃蛋糕卷。
大人們說話說得心不在焉,只有她做什麼事情都認真,腦袋低著,慢慢地用下午點心,再抬起頭就成了一張花貓臉,嘴巴周圍全是奶油。
小團子塞了一個半的蛋糕卷下肚,再要伸手去拿,發現老父親正注視自己,心虛起來,兩只黏黏的手背在身後,眼睜睜看著碟子被挪到客人那一頭去,像割了一塊肉似的不舍。
托尼大概覺得跟特查拉聊天無趣,沒再開口。
特查拉持有同樣的想法,垂眸在桌面一掃,抬手在碟子裡拿了一塊蛋糕卷。
他張開嘴巴正要吃,忽覺旁邊一道視線熾熱,想要忽視,發現無法忽視。
蛋糕卷在國王陛下的嘴邊懸停許久,終於還是讓出去,放到黛茜捧著的手心裡。
特查拉帶著人來得快,去得也快,與其相對無言,不如早早准備捉那個叫克勞的宿敵,起身道別,開著車消失在別墅門外。
「先生,我不太明白。」客人走後,賈維斯問跟女兒搶沒吃完的蛋糕卷的老父親,「您也沒打算殺冬兵,為什麼今天突然跟特查拉國王提起?」
「巴恩斯在他那裡。」托尼道。
他手上沒停,見黛茜把蛋糕卷一下全塞進嘴巴裡,只用手背揩一下她紅紅的嘴唇:「也好。」
送走了客人,斯塔克家的午後跟往日一樣安寧。
同一時間,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裡卻不太安寧。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屏幕上。
衛星檢測到個龐大的不明飛行物,一直在地球周邊徘徊。
「徘徊。」腳步匆匆走進門來的將軍史旺尼克在瞧見屏幕時腳步一頓,「為什麼?」
「它試圖與月球軌道同步。」有人回答道,「然後進入地球。」
悠于 2020-3-8 11:27
第91章
「地球最早的生命搖籃是海洋。」
電視上這麼說, 「海洋裡生活著各種各樣的生物,大鯨魚、小海螺, 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珊瑚……」
賈維斯默默把少兒頻道換了個台。
小雛菊寶寶坐在地板上, 像個包裹得鼓囊囊的面團,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跟前的玩具鬧鐘,滿臉寫著不樂, 電視裡說得繪聲繪色,語調跳躍像在起舞,也不見吸引得她開心起來。
托尼不在家。
今天他本來要帶著黛茜到海洋館去玩,臨出門知道曼哈頓上城一棟大廈失火,穿著裝甲就呼嘯而去, 到現在也沒回。
因為事先跟黛茜說過要走,她也不至於哭, 趴在陽台門上望天, 等著爸爸回家。
可等了一上午,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溫蒂又被雇主放了假,笨笨拿著玩具哄小孩,但看著是越哄越不高興的樣子。
好保姆機械手臂趕緊地溜去廚房, 拿了一碗洗干淨的水果,過來喂食幼崽。
小團子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在碗裡撥一撥, 明明裡頭裝著的獼猴桃和藍莓都是她喜歡的, 拿起一個塞進嘴巴,也是吃得沒精打采。
「先生很快就回來了,小姐。」賈維斯道。
幼兒餅趴在了地毯上, 軟軟的一張,兩只小腳在後面晃悠,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她很快又抬起頭。
這小的沮喪了一個上午,忽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
對於斯塔克家的寶寶來說,除了爸爸,沒什麼比吃的更重要。
爸爸出去這麼久沒回來,黛茜又擔心又無趣,擔心著擔心著,想起早上開了一袋芝士條,托尼不肯讓她多吃,給了一個,隨手放在廚房的流理台上。
大人不盯梢,孩子就作妖。
黛茜用手撐著身子從地上爬了起來,溜去玩具房,呼哧呼哧拖了一個小凳子,臉上總算帶點笑容,興奮地跑去廚房,要偷偷拿芝士條吃。
笨笨緊緊跟在後頭。
從來也沒人教黛茜站凳子拿東西,無奈她看什麼學什麼,還總是學得很快,這會兒進了廚房,把凳子放在地上,還懂得用手先扶住,才慢慢地把腳踩上去。
笨笨伸手要替她拿,她還把手揮一揮,要自己來。
但才放上去一只小腳,就聽見外頭有響動。
黛茜耳朵一動,聽得清清楚楚,以為爸爸回家,高興裡帶點兒心虛,趕快跳下地,邁著小胖腿奔出去,還沒到客廳,就快樂地叫:「爸爸!」
可惜不是爸爸。
托尼出門匆忙,沒有帶手機,薄薄的一片在沙發嗡嗡作響,還有鈴聲。
黛茜沒瞧見爸爸,有點兒失望,還是跑到沙發邊,把手機拿了,放在手裡拍拍。
屏幕顯示是賈維斯通訊系統的另一個通訊端。
小團子還不會接電話,智能管家貼心地幫忙接通。
於是托尼眼睛一抬,在盔甲面屏裡看見一張張大了的嘴巴。
老父親的臉頓時有些黑:「不要咬我的手機。」
一無所知的團子正打算把手機咬一咬,突然聽見爸爸說話,放下了在手裡看,一看就看見托尼放大的臉,蹦跶起來:「爸爸。」
「你在家裡干什麼?」老父親眯起眼睛問。
差點兒就做成壞事的小女兒還滿臉的天真,笑得臉上小月牙彎彎:「爸爸回。」
「馬上就回去。」托尼道,「不准做危險的事情。」
他頓一頓,補充道:「不准偷吃芝士條。」
他正在天上飛著,沒空說話,叮囑了家裡這個小小的,就關了屏幕。
黛茜捧著掛斷的電話依依不舍,再用小手拍拍,確認爸爸不在這個牌牌裡,才放回沙發上。
一轉身又去了廚房。
老父親的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一回生二回熟,團子這次的動作比上一次明顯快許多,兩只小腳在凳子上站得穩穩。然而站上去才發現手太短,往前使勁兒伸,裝芝士條的包裝袋近在咫尺,就是夠不著。
她正要屈服,讓笨笨幫著拿下來,一轉頭,又聽見外頭的手機在響。
斯塔克家的千金真是忙得很,呼啦啦從廚房跑出來,去拿電話拍怕。
這次打電話的卻不是老父親。
賈維斯幫著接通,屏幕裡沒有圖像,唯獨聽筒一個聲音在說你好。
還挺禮貌。
黛茜把電話貼在耳朵邊,一開始顛倒了話筒和聽筒,發現底下的一頭在說話,才又轉過來。
對面的人不是爸爸,她努力分辨聲音,很快分辨出來,眉開眼笑:「皮。」
彼得每次給托尼打電話都莫名地需要鼓起勇氣,打給黛茜卻放松,聽見聽筒裡咯一聲笑,也跟著笑起來。
「我的聖誕假期還沒有過完,去你家裡玩好嗎?」他那裡嘈雜,聽著是在車站,「今天就等到。晚上可以跟你玩捉小鴨子。」
黛茜非常高興,腆著小肚子,把手機貼得緊緊,乖乖地道:「好。」
「斯塔克先生臨時有事出門,你和賈維斯、笨笨在家,不要做危險的事情。」彼得道。
他隨即想起來黛茜她爸說過的話,笑著嘆了口氣,道:「也不要偷吃芝士條,好嗎?我……」
他還沒「我」出來個究竟,周圍驟然吵鬧起來,仿佛陷入混亂。
彼得轉過頭去看,發現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車站中央的大屏幕上。
緊急播報的一條新聞,讓他整顆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兒。
有人說那是惡作劇,他知道不是。
天空中緩緩飛著的黑色小點拍得並不清楚,因為離地面還很遠,卻已經在以驚人的速度迫近。
彼得看第一眼,就聽見心裡有個聲音道:「危險。」
旁人只是茫然,他不寒而栗。
然後聽見記者在電視上對著又放大些的圖像驚呼:「是飛船!」
第92章
是一艘無比巨大的飛船, 像漆黑的三腳架,更像只三足硬殼蜘蛛, 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 更不屬於任何一個地球人。
它來自外星。
「我要掛電話了,黛茜。」彼得不知感應到什麼,心神不定, 把話重復了兩遍,「我要掛電話了,很快就過去……你在家裡乖乖的,不要害怕。」
黛茜還沒能應出一聲「好」,電話就只剩了忙音。
她拿著手機, 繼續用小手拍拍,再沒有回應, 就又放回沙發上, 還要回廚房去拿芝士條。
這回知道叫上笨笨幫忙。
一大一小溜出了客廳,因而沒有瞧見客廳裡驟然換了畫面的電視。
全世界的人都會記得這一天。他們的移動設備被劫持,所有能接受畫面的儀器全是同一個人的臉。
當初詭計之神主導的紐約之戰來得猝不及防,如今這位外星來的侵略者卻大張旗鼓, 或因太過強大,或因不屑隱藏, 要讓地球上每個人都知道他的到來。
電流聲刺啦刺啦, 非常刺耳。
「是佐德將軍。」信號不好,那斷斷續續的聲音如幽靈鬼魅,「我是——佐——德將軍——」
「那個。」黛茜扒在流理台前, 竭力伸長了手,指上頭的芝士條袋子,舔舔嘴巴,已經饞得不行,「我要。」
她還不知道外頭的世界已經變了一個樣,眼睛只盯著吃的,快活得不得了。
寵孩子的笨笨卻沒有馬上給拿零食。
它知道危險逼近,急得團團轉。
轉著轉著,它就不轉了。
小團子還在呼哧呼哧地踮腳,見機械手臂過來,趕忙又指芝士條,卻不想它一夾一提,芝士條安然無恙,反而把她提在了半空。
「來自氪星。」自稱佐德將軍的人道,「我們在尋找遺落地球的兩個同胞。搜尋不會花費太多時間,要求所有地球人配合。」
「你已經威脅到地球上所有人的生命,氪星人。」
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的施旺尼克將軍要求談判:「你無權命令我們,馬上撤出地球。」
佐德將軍聽得清清楚楚,沉默兩秒,冷漠地:「我以為我的耳朵出了問題。」
他說話的時候,飛船已經近得在地面用肉眼都能看清。
這裡的肉眼,主要指美國人民的肉眼。
他們大概已經許多次仰頭望見超級英雄或超級反派在天空飛過,並不能夠承受這樣的殊榮,千萬張面孔不盡相同,千萬種恐懼卻如出一轍。
然後,這種恐懼瘟疫似的擴散開來。
從氪星飛船裡走出幾個全副武裝的外星人,黑壓壓似蝗蟲,交談幾句,分頭消失在天空各處。
機械手臂在別墅裡跑得更快。
它提著的寶寶晃晃悠悠,眼看芝士條越來越遠,不住扭動,格外地委屈。
小團子被笨笨一路提回臥室,落在了床上,很快地懷裡被塞了托尼做的裝甲牌牌,懵懂地用手捧住,還沒等翻個聲下床,又被笨笨丟了許多的衣服,像要包成個厚厚的粽子。
包粽子也沒有用了。
突然出現的氪星人要找同胞,事先聲明搜尋不花費時間,也的確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離開飛船的氪星人兵分兩步,一路往堪薩斯,一路往紐約。
克拉克·肯特是不是回了堪薩斯的老家,沒人知道,唯獨知道小小的氪星幼崽就在紐約,一旦被找到,後果不堪設想。
因為施旺尼克將軍的警告,激光與炮火已經落在了陸地上。
是震懾,更是威脅。
沒人相信這是氪星用來迎接同胞的禮儀。
一道黑影在空中盤旋,俯衝而下,進了斯塔克家的別墅裡。
堆積成山的衣服快將黛茜整個人都掩埋了,臨到頭,笨笨卻又改變主意,把她又挖出來,慌慌張張,走路時零件嘎吱嘎吱地響。
臥室裡根本不安全,它要去地底下藏人。
但還沒等機械手臂提著滿臉迷茫的小主人出門,先聽見沉重的腳步聲飛快前來,動作如電,要去關臥房的閘門,卻被一只大手先一步斷了動作。
掀開面甲,鋼鐵俠氣喘吁吁,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團子看見趕回來的爸爸卻很高興,伸手要抱,抱住的卻是瞬間覆蓋了她小身子的幼兒裝甲。
「爸爸。」黛茜不肯,還是要爸爸抱。
「我很不喜歡你的同鄉。」托尼對女兒道。
他把這小的接過來,放在身前,納米微粒連通兩部裝甲,融合得天衣無縫,看著像裝了寶寶的袋鼠,轉身就走,深知一秒鐘都不能耽誤。
托尼知道有人正往紐約來,就算要迎戰,也該把黛茜轉移到紐約之外的安全地帶,可惜腳步剛剛踏進客廳,就看見陽台上悄無聲息站立著的兩個身影。
漆黑又冰冷的戰甲,包裹著的人也是冷漠的,蔑視地球上有生的一切。
「品位也不好。」托尼道。
他的手放在了黛茜背脊上。
氪星人的動作快得超乎想像,顯然事先掌握了相當具體的坐標,見他護著黛茜,其中一個氪星人上前,面甲一變,顯露出臉來,是個女人。
她沒有要廢話的打算,手一伸:「把孩子給我。」
托尼更不打算廢話。
他護好了自己的女兒,抬手一個納米衝擊炮。
能輕描淡寫打掉他一層樓。
但這麼打出去,只打到了空氣。
氪星人還站在原地,毫發無傷。
「先生,他們移動速度非常快。」賈維斯道。
「你想看什麼?」那女人就笑。
靴跟往地上一碰,轟隆巨響裡托尼的陽台皸裂成了碎片,紛紛下落,而她懸浮在半空中,踩著空氣,逐步靠近。
托尼往後退一步:「好吧。」
他拍拍手:「出來保護妹妹。」
話音落了,沒有動靜。
兩個氪星人交換眼神,還要逼近,卻在下一秒同時停了腳步。
地面顫動起來。
第93章
勢如山崩, 仿佛別墅底下沉睡著的巨獸蘇醒,搖搖顫顫, 要破籠而出。
女氪星人菲奧拉·奧爾臉上的笑漸漸淡了些, 沒動,站在原地靜靜地看。
她聽得見這棟房子裡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因而也聽得見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軀體騰空而起時, 發射器與空氣摩擦出的火焰的聲音。
不是一個人。
甚至不是人。
電梯門大開,蜂擁而出高大威武的戰士,一字排布,占據了客廳每個角落。
鋼鐵軍團這種犯規的玩法,托尼·斯塔克已經在幾年之前來過一次。當時他炸掉了幾乎所有裝甲, 如今的重建版更漂亮,也更強大。
鋼鐵小團子在爸爸胸膛前轉了腦袋來看, 好奇地在面甲裡睜大眼睛, 覺得喜歡,翹著嘴巴笑起來。
刷刷刷刷刷幾聲響裡,每部裝甲的電弧脈衝炮都對准了客廳站著的兩個敵人。
「氪星人。」托尼冷冷道,「以前不出現, 現在搶我女兒,想干什麼?」
「你沒有權利扣押氪星遺民, 也沒本事。」菲奧拉道, 伸手指黛茜,面上仍不掩高等生物對低等生物的藐視,「她是氪星的第二個希望。有她備用, 就算卡爾·艾爾死了,我們也不至於走投無路。」
卡爾·艾爾是克拉克·肯特的氪星名字。
所謂的氪星同胞不過豺狼虎豹,托尼當寶一樣捧在手心裡的小女兒,在他們眼中仿佛只是用於重建氪星的工具。
如果了解這群人怎麼從氪星末路的命運中逃脫,或許對這樣一番言論的憤怒不減,震詫卻能少一些。
佐德將軍曾經發動過政變,狙殺當時還在位的氪星立法者,試圖改變氪星窮途末路的局面。
然而他沒有成功。
佐德一黨被流放到幽靈區,在荒蕪之地被囚禁足足兩百年,氪星毀滅許久後終於逃脫,無路可去,苦苦探尋終於得知帶著法典被送離氪星的卡爾·艾爾在地球,也知道,地球上還有個跟法典一樣重要的氪星生命。
黛茜·斯塔克。
法典是氪星社會的法則,書寫著每個孩子的命運,什麼人做工匠,什麼人當立法者,全是一出生就規定好的,無法更改。
「但這個孩子不同。」菲奧拉道,「她的生命游離在法典之外,她是變異體,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她話音未落,目光一凜,驟然發難,俯衝如子彈出膛,帶起的激波掀翻家具,像所有影視劇裡的超級反派,要把黛茜的家一下子破壞殆盡。
小團子才瞧了一眼,就被爸爸遮住眼睛。但女氪星人眼睛瘋狂的光震人心魄,她還是記住了,生出幾分害怕來,往托尼懷裡縮一縮:「爸爸!」
托尼抱緊女兒。
菲奧拉化作利箭,一拳揮來,沒打到人,發在層層疊疊做了盾牌的鋼鐵軍團上。
氪星人的力量確實可怖。
裝甲「碎心者」的胸膛穿出大洞,她再一收拳,所有的機械骨骼都琅琅散架,落在地上,成了廢鐵。
「負隅頑抗。」菲奧拉騰空再起,兩手擰斷了撲上來的「浪子」和「骨骼」的脖頸。
「賈維斯!」托尼往後退,「掩護我。」
他帶著女兒,沒辦法也不打算正面打,等裝甲集合成了最堅實的盾,轉身就要撤退。
黛茜親眼看著好好的家被毀,在裝甲裡哭了起來,周身顛簸,她越發不安,想抹眼淚又隔著殼,小胖腿一蹬一蹬。
「不用怕。」托尼道,「明天給你買更大的房子。」
他越是安慰,小小的寶寶哭得越凶,危急關頭仿佛預見未來,兩只手緊緊抱著爸爸,不肯放開。
她不明白怎麼好好的突然變成了這樣。
托尼也不知道。
他唯獨知道要好好保護女兒,按開電梯要走,卻見跟隨菲奧拉的另一個氪星人身形微動,穿破天花板,徒手掄來大片撞碎的牆壁殘骸。
鋼鐵俠一束激光碎了攻擊,知道走不了,咬咬牙衝上去。
激烈纏鬥。
鋼鐵軍團拖住了菲奧拉,托尼還有喘息的余地,邊護著黛茜邊跟氪星人打,但到底投鼠忌器,左肩生生受了一拳,裝甲碎裂,墜在地上勉強掙扎著起身。
黛茜安然無恙。
菲奧拉說得不錯,托尼在氪星人面前實在太脆弱了。
超強的戰力與防御力令氪星人無堅不摧,高速飛行讓他們躲避每一次攻擊,這麼打,越打越感到絕望。
不是蜉蝣撼大樹,是一粒微塵,在對抗燃燒的太陽。
「那又怎麼樣?」托尼咬咬牙,要起身再戰。
他的肩甲碎裂了,掌心電弧脈衝炮也被一拳打成擺設,仰頭望望破個大洞的天花板,腳下踉蹌,穩住身形,再接氪星人一拳。
那氪星人一手攥了托尼兩只拳頭,正感得意,准備拿下貼在托尼身前的黛茜,卻聽鋼鐵俠一聲短促的「現在」,幼兒裝甲自動抬手,激光貫頂,四處切割,天花板墜落紛紛,連帶著樓上所有沉重的家具都墜了下來。
氪星人下意識退開,托尼抱緊懷裡小小的一團,腳底飛行器噴射,直衝天際,用裝甲撞破房頂逃出。
看見天空那一刻,他笑一下,正要回頭看,卻被不知什麼時候到了身側的人扼住了脖頸。
德魯·佐德五指用力,聽見托尼喉頭抑制不住的哢哢聲,等他力氣漸漸卸了,才慢慢伸另一只手,把哭鬧不停的黛茜生生剝離。
托尼瞪大兩只眼睛,說不出話。
「多謝你照顧她。」佐德道,「現在該讓她回家了。」
他一抬手,把幾乎窒息的鋼鐵俠拋在停機坪,再不看這位地球養父,叫了底下還在陪鋼鐵軍團過家家的部下,一同升上早早等候在別墅上空的飛船。
托尼只是睜著眼睛。眼眶慢慢紅了一圈。
他救過那樣多人。
沒人能救他的女兒。
飛船降下的藍色光束裡,氪星人帶著黛茜緩緩升空。
小團子的嗓子已經哭得啞了,掙扎無用,大聲地叫爸爸。
她身上那層納米裝甲的核心被佐德輕輕一捏,道道裂痕,武裝全收了回去。
今天穿的小藍外套上印了魚,是特地為去海洋館准備的,黛茜非常喜歡,托尼給她穿衣服,她還乖乖地伸手臂。
「爸爸——」
托尼一握拳,在地上亂爬,嘴唇咬出了血,在爭取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
起身也太晚了。
「爸爸——」
黛茜還是哭。
佐德垂眼看地上做無用功的托尼,起了一絲悲憫,從菲奧拉手裡接過武器,瞄准了托尼的頭。
然後看見武器上不知什麼時候黏的蜘蛛絲。恍神間,武器脫了手。
托尼聽見身後一人道:「托尼。」
「托尼。」
「托尼——」
「斯塔克先生!」
不止一個人。
第94章
有雪落下來。
又輕又薄又冷, 絨絨的,沾了溫熱的皮膚, 融成水珠, 在眼睫掛了晶瑩的一顆。
成了霜。
萬籟俱寂。
只聽見無數的心跳,跳脫出胸膛,與他人的連成了一片。
佐德臉色不變, 悲憫更濃,不過預見一場更加壯大的負隅頑抗,掃視一圈,轉頭去看菲奧拉。
菲奧拉心領神會,殺意頓生, 俯衝往別墅殘骸裡坐著的托尼,手捏作爪, 帶起旋風, 直取他的心髒。
那手在半空中被噴射來的蛛絲層層纏繞成了繭。
緊趕慢趕終於趕到的蜘蛛俠彼得·帕克找個落點,手腕旋擰,將菲奧拉生生拽出飛行軌道。
氪星人摔在地上,好大一聲響。
彼得才松口氣, 抬眼一望,心又提了起來, 失聲道:「斯塔克先生!」
跟隨佐德的大個子氪星人趁他不備, 再攻托尼,出手不留情,顯然沒想讓黛茜的養父活命。
拳頭如雷霆, 眼見離托尼只在咫尺,金光閃過,法術作盾,扛下這一擊時的衝擊力把才要靠近的彼得又彈了出去。
「他有人罩著的,好嗎?」羅德——此時此刻更該管全副武裝的他叫戰爭機器,緩緩上前,肩甲彈出的小型導彈瞄准佐德的頭顱。他停下腳步,接替收了法術的奇異博士,把托尼護在身後,「他女兒也有人罩。把孩子還給我們。」
托尼重重咳嗽一聲,胸口如有重擔,掙扎著坐起來,恐怕斷了好幾根骨頭,嘴唇咬開的傷口滲出一片血,看看四周,尤其看見隨羅德的靠近而靠近的一個熟悉身影,眼瞳顫了顫,隨即轉去望天上大哭的女兒,心神俱焚,面色已成了慘白的。
菲奧拉擺脫彼得,投身再戰,徒手掰斷別墅前的雕像,揮擲過來。
她自己也是武器,飛得甚至比雕像拋出的速度還快些,聲東擊西,意在擋路的超級英雄。
比起托尼,她現在最想殺的就是四處放射蛛網的毛小子。
彼得伸長了手要接下雕像,發現菲奧拉衝過來,倒吸一口冷氣,趕忙放射蛛絲蕩開:「小心——」
雕像被人一拳打成了兩半。
彼得在超英內戰時還搶了他的盾牌,沒想到現在還有合作抗敵的時候,萬分緊張裡還是抑制不住脫口而出:「啊,隊長……」
美國隊長史蒂夫·羅傑斯。
驚嘆在戰場顯然來得不合時宜,彼得不過眨一眨眼的功夫,再回頭就看見菲奧拉靠得很近很近的臉,嚇一大跳,往後撤已經沒有時間。
幸而菲奧拉的手腳很快被股具像化成紅的力量鎖得死死。
「打他!」空中的緋紅女巫大喊。
她一雙手扣得很緊,卻也馬上感覺吃力。
氪星人的力氣比她想像中大太多,甚至能衝破心靈寶石給的控制能力。她是牢籠,卻未必關得住鳥。
彼得抬手給了奧菲拉一圈,打得齜牙咧嘴,再來一擊左直拳,被菲奧拉用額頭硬碰硬,碰得他又飛了出去。
菲奧拉冷冷一笑,面不改色緩緩拉開手腕桎梏,背心陡然一熱,隨即是灼燒般的滾燙。
她大叫出聲,目眥欲裂,回頭去看,見空中飄飛的幻視。
他頭頂那顆心靈寶石發射的光波,終於連氪星人也感到害怕。
又一場混戰。
不同的是,托尼·斯塔克的盟友數量超乎想像,甚至遠遠超出他本人的想像。
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場戰爭,能集結蜘蛛俠、奇異博士、戰爭機器、美國隊長、緋紅女巫、幻視……以及黑寡婦。
聲勢浩大,幾乎將別墅外所有建築夷為平地,炮彈飛星,打得昏天黑地。
「你的裝甲,難道沒有一部還能用的嗎?」娜塔莎焦急地跪坐在托尼身側,一面說話一面看天,眼見黛茜越來越遠,拔槍射擊氪星人,對幻視喊道,「把黛茜搶回來!」
托尼借她的力站起,腳步踉蹌,一只手的發射器已經壞了,他還有另一只手,引擎噴射,不顧娜塔莎的勸阻,預備起飛。
雙足剛剛離地,他臉色忽然一變。
佐德抱著黛茜,離進飛船船艙只剩短短的一截距離。
他只冷眼看底下同族與地球原住民廝殺,像看一場大清洗,雙手抱著的小團子越是掙扎,他抱得越緊,並不管黛茜眼睜睜看著別人要殺爸爸時叫得嘶啞的嗓音。
平時總是爸爸爸爸地叫,又軟又輕,說的話用來撒嬌的,如今呼救無用,把所有學會的話叫來求別傷害爸爸,也沒有用。
知道托尼起不來,那藍色的大眼睛像一束光似的黯淡下去。
佐德現在終於肯分神看黛茜一眼。
星火即將沉寂的一瞬間,情緒如風動,驟然燎原。
他覺察母星孕育了的幼兒身子在不正常地顫抖,不望則已,一望,霎時被地獄的火灼了眼睛——
黛茜的熱視線再開,開得驚天動地。
佐德即便在最後一秒側頭避過,也傷了臉,那收不住的紅光衝天,削了一大塊的飛船外殼。
這個瞬間異常安靜。
打人的英雄與被打的氪星人的臉,還擊帶起的漩渦,和指尖搖搖欲墜的一滴血……放大減速,看得格外清楚。
父親的眼裡只映著那做了最後反抗、被一把推進飛船船艙裡的小身子。
他只能看見一半的黛茜。
看見小小的手用力抓握著,要抓爸爸,卻很快松開了五指。
黛茜沒動靜了。
托尼一抖。
他只覺靈魂出了竅。
去荒野,去宇宙,去所有未開拓的貧瘠之地,每一個細微的角落,都寫著巨大的失落。
像愛生命一樣愛護的,就要在他眼前失落了。
娜塔莎發現托尼飛了出去。
他飛離的同時,原本纏鬥著、顯出狼狽的兩個氪星人似有所感,也拔地而起,進入飛船,關閉了艙門。
氪星飛船要走。
「他們得到黛茜了。」史蒂夫往前一步,緊了緊手腕,「不能讓他們走!」
他的聲音險些被巨大的金屬碰撞聲掩蓋過去。
彼得的臉上落了一片雪花。
他抬頭看著斯塔克家別墅裡呼嘯而出的黑影,黑影遮蔽陽光,在他眼裡投了一片陰翳,間或有細碎的光影。
是所有裝甲的殘骸。
破碎的手甲、螺絲、掉漆的殼、電線、子彈。
魚貫在空中,像流淌的黑色銀河。
他隨即明白托尼要干什麼,看看嚴重失衡還堅持飛行的鋼鐵俠,眼睛一眨,眨出一顆眼淚。
鋼鐵軍團死在氪星人手裡。
而死去所有零件,全在此時聯結成巨大的鎖鏈,掛住飛船,做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托尼用最後的動力往回拖拽。
他已經聽不到黛茜喊爸爸,耳邊嗡嗡的,全是機械刺耳的鳴叫。
鎖鏈並不牢固,飛船牽引,拉開一大截,零件下落,隨時有從中斷裂的可能。
然後有蛛網包裹上來。
彼得把最為脆弱的部分纏了一圈又一圈,兩手持網,也開始往回拽。
他使了十二分的力氣,面罩下的一張臉通紅,爆出青筋來。
幻視、羅德、史蒂芬互相看看,騰空而起。
他們往上飛時所有撲面來的炮彈,全由緋紅女巫旺達·馬克西莫夫、娜塔莎與史蒂夫阻擋。
攻勢太猛,守得有些吃力。
「羅德先生,請您壓制它。」幻視道,轉而去看飛快放法術的奇異博士,「博士,把我送進船艙裡。」
「這不保險。」史蒂芬邊打邊道。
「沒時間了。」幻視堅持,「我一定把黛茜送出來,用懸戒打開船艙讓我進去。」
「還有別的辦法!」
幻視始終堅持:「相信我!」
史蒂芬只能妥協。
混亂之中開的空間很不穩定,金光閃過,瞧見空氣中開的大洞,裡面站著剛放下孩子的佐德,幻視沒有絲毫猶豫,飛身闖入。
空間門旋即關閉,史蒂芬側身躲過一道激光,咬緊牙根,默念三秒,再開一個門。
幻視手裡抱著黛茜,見門打開,將孩子拋出,大喊:「關門!!!」
他出不來了。
羅德大喜過望,趕緊飛去接孩子,史蒂芬猶豫的一秒裡,卻讓氪星人的一只手伸了出來,被幻視死死抱住。
「關門!!!」
如他所願,空間門驟然消失。消失時還切割了氪星人的一只手。
一波險情剛去,一波險情又起。
黛茜下墜的速度非常快,羅德及時反應,但離得太遠,即便伸長了手,卻還是在離幾釐米就能觸碰的距離漏了她。
「不行不行不行。」羅德方寸大亂,拼命往下飛,「保護孩子!」
托尼接不了。
他的裝甲漸漸有破裂的趨勢,飛撲過去,也跟女兒失之交臂,自己跟著垂落。
羅德的心幾乎嘔出胸膛。
這時一根金繩索破空,纏了下墜的幼兒的腰,一抖一收,把孩子抖落到身穿盔甲的女人的懷裡。
再沒有比此時此刻看見神奇女俠更讓人激動的了。
戴安娜一手接了黛茜,一手扯住往下掉的托尼,穩穩落地,見托尼意識還清醒,趕快看看寶寶。
黛茜閉著眼睛。
她眸光一滯,隨即如血液逆流,周身冰涼起來,把臉在黛茜臉上貼一貼。
小小的團子非常乖。
知道已經盡力了,再不給大人搗亂,安安靜靜地,仿佛入了永恆夢鄉。
做夢就聽不見可怕的戰火。
夢裡也有爸爸保護自己,再不必受人欺負,像從前那樣好好的,永遠不分離。
托尼見戴安娜站著不動,伸長手臂,忍痛低聲道:「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戴安娜下意識把黛茜抱得更緊。
她回頭看托尼一眼,看見他滿手的血,垂眸眨去眼裡一層晶瑩,把軟軟的寶寶遞給了父親。
托尼接過黛茜。
他看了女兒很久,臉上抽搐兩下,漸漸沒了表情。背後是強大到可怕的敵人,戰火喧天,傳到他這裡,全變成消音的。
非常安靜。
他伸手撥一撥黛茜的頭發,看那小小的辮子散了,是今天早上他給扎的,毛毛蟲一樣難看,現在就更難看。
眼一閉,流出兩行淚。
佐德陷入極其高漲的憤怒。
黛茜獲救,他已經不打算跟地球人過虛招,帶人飛出船艙,招招致命。
戰況愈烈。
即便有戴安娜助陣,超級英雄們的應付也開始艱難起來。
眼見局勢逆轉,恐怕要陷入盟友重傷的苦戰,佐德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停下,所有氪星人都停了動作。
戴安娜也覺察空氣裡流動的異變,抬頭仰望,因黛茜而黯淡的雙眸終於有光。
她看見那高高凌駕於飛船之上、紅披風獵獵的身影。
如神降臨。
第95章
戰爭的余影久久未散。
縱然過了許多年, 紐約人也還牢牢記得,灰蒙蒙雪天裡轟然爆發的火光, 地動山搖, 碎星隕落,夾雜著超人悲痛得無以復加的吶喊。
地球人對氪星人的戰役以地球的勝利告終。普通人為劫後余生慶幸,更痛斥佐德的入侵, 唯獨用拳頭實打實保護了母親的超級英雄知道,經歷的這一場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氪星的悲劇。
佐德命運的悲劇。
卡爾·艾爾的悲劇。
也是托尼·斯塔克和黛茜·斯塔克的悲劇。
超人加入戰場,逆轉局勢,超級英雄殊死一搏,他母星來的同族最終全死在了地球, 無一生還。
佐德死的時候,兩只眼睛睜得大大, 喉頭仿佛還留著嘶吼的余音, 一遍遍慟:「是你!」
「卡爾·艾爾,是你,葬送了氪星最後的機會——」
他沒能奪回氪星的法典,也沒能把地球改造成第二個氪星。
第一個希望殺了他, 第二個希望卻在氪星飛船上停了呼吸。
氪星飛船在克拉克豁出命去的奮力一擊中爆炸,塵囂俱下, 萬籟無聲。
旺達抱住及時從飛船裡逃脫的幻視, 史蒂芬扶著羅德邁過瓦礫,娜塔莎從灰燼站身。
遍體鱗傷,無人歡呼。
娜塔莎看見坐在地上幾乎無知無覺了的托尼, 再看他懷裡緊緊摟抱著的黛茜,先是發呆,心口一痛,突然拼命跑過去。
還沒等到跟前,已經泣不成聲。
小小的團子還安靜地睡著。
她最好動,夢裡也愛動動手腳,可逃出了氪星飛船,躺在爸爸懷裡,卻學得乖巧了。
黛茜從來都是最惹人疼的寶寶。
一雙雙疲憊又悲傷的腳步踏到跟前來。
大手拂過寶寶的臉蛋,不忍再觸碰,都轉過身去,紅了眼圈。
彼得用手擦擦眼下,竭力克制身體的顫抖,須臾,再擦擦眼下。
魔浮鬥篷伏在黛茜身上不願離開,一動一動,像在抽泣。
克拉克是最後走到托尼身邊來的。
他湛藍的眼瞳裡沒有光,霧蒙蒙如雪天,被摧折了生氣,肝腸寸斷,無以言表。
托尼沒有表情。
「飛船裡是氪星的空氣。」克拉克啞著聲音道,「黛茜適應不了。她……太小了。」
他放了一只手在黛茜身上,貼著她軟而涼的皮膚。
戴安娜不靠近。
她遠遠地看著,眼裡泛起一層水光,抬頭望天,只是望天。
「是我的錯。」托尼動動眼珠,吐出夾雜著血沫的一句話。
克拉克沒回應。
他准備收回手,最後一指離開黛茜皮膚時,渾身一顫,停下了動作。
托尼跟著一顫。
他不能相信自己,瞳孔放大,低頭看看,突然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又有了眼淚。
戰爭的後續處理花費了許多人的許多時間和精力。
氪星人自己掌握了兩個同胞的坐標,並未向地球透露,縱使主戰場在曼哈頓,多方混戰,知道黛茜真實身份的不算多。
幻視和賈維斯清除了網絡上可能暴露克拉克與黛茜的全部信息,軍方由於羅德和施旺尼克將軍的爭取,最終也沒有追究克拉克的責任,對這場戰爭裡的秘密守口如瓶。
至於戰損和賠償,很快開始積極的重建與計算賠付。
紐約和堪薩斯的戰損區像巨大的傷口。
像超級英雄受的傷那樣重。
托尼在買新的房子之前,暫且住在新的復仇者基地,一同暫住進去的還有養著傷的盟友們。
在大房子裡集體養傷的壯觀情景不可多見,如今是開了一番新的體驗。
私人醫生辛普森在基地裡暴跳如雷,指揮助手哈珀小姐推著裝藥的推車滿屋子亂竄,險些把這群不省心的全家問候個遍。
別墅倒塌,機械手臂沒能跑出來,被砸得斷成了好幾截。
值得慶幸的是它的母板沒有損壞,魔浮鬥篷救了它出來,托尼給他裝上更堅固、組合更多樣的軀體。
功能堪比瑞士軍刀。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陽光充足,沒有刮風,穿透玻璃灑落了一地暖融融。
超級英雄們在大廳裡開著窗曬太陽。
托尼在刪除才做出的裝甲設計,全息投影揉成一團,全進了垃圾桶。手機嗡嗡震動兩下,有短信進來,他拿起看一眼,眼神忽然柔和些,回了幾句話。
旺達手臂上貼著幾個創可貼,咕嚕咕嚕地煮咖啡,把水汽扇扇,讓幻視蒸一蒸,見他躲避,忍不住笑;羅德換了新的機械外骨骼,正在慢慢行走適應,間或啊啊兩聲,眼睛還青紫的彼得趕緊來扶;史蒂夫在看書,克拉克坐在他旁邊,在看一樣的書。
史蒂芬已經回了魔法聖殿,戴安娜也沒留,幫著處理了一些棘手的事情,選擇告別。
午後安靜又平淡。
但似乎太過安靜,令人有些不習慣。
直到大門被人輕輕地推了開來。
「各位,現在是復查時間。」娜塔莎快步進來,一邊說話一邊看身後,眼裡全是笑。
她後頭跟著一個小小的醫生,大大的白褂子拖到了地上,小胖腿跑得飛快,跑動時懷裡的包裝袋嘩啦嘩啦地響。
小雛菊寶寶飛快地溜進來,第一眼瞧見坐在沙發的爸爸,非常高興:「爸爸!」
她呼哧呼哧地跑過去,低頭打開袋子,拿了一根芝士條,遞給養傷的老父親。
這是她的藥,吃下去就平平安安。
托尼接了芝士條,看她也拿了一根,往嘴巴裡放,俯身去拿桌上的奶瓶,給喂一點水喝:「不能吃太多。」
「好。」小團子使勁兒點頭。
她沒忘了滿屋的叔叔阿姨和哥哥,嘴巴裡的芝士條還沒化,塞得臉頰鼓鼓,就跑去挨個兒發,發到羅德那兒,當伯伯的沒有忍住,把這面團抱起來,給了個很扎實的大親親,臉蛋都親得嘟嘟。
黛茜揮舞著短短的手腳,在半空中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給放下來。
這麼多人裡,除了爸爸,她最親的還是彼得,雖然對小娜阿姨也很親,架不住鄰家英雄第二喜歡的地位不可動搖,這會兒發完了芝士條,團子跑到彼得跟前,趴在他腿上,親昵地撥他連帽衫的帶子。
小小的寶寶瞧著一切正常,也很健康,想想當時從戰場上被抱到醫院,高燒不止,托尼一整夜都沒有合眼。
幸好後頭她自己退熱,醒來之後活蹦亂跳,大家高懸的心才放回肚子裡。
這樣的擔憂比起發現黛茜呼吸停了之後的肝膽俱裂,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氪星幼兒的身體好不容易適應地球上的空氣,突然進入氪星飛船,強烈的不適應克拉克都未必受得住,何況一歲半的黛茜。
所有人都以為寶寶沒了。
希望即將熄滅的時候,克拉克摸到了黛茜復蘇的心跳。
仿佛一場大夢。
但即便是夢,也幾乎奪了托尼一半的魂。
戰爭結束後的一個星期,黛茜總是不安,老哭,想到托尼被人狠狠地打了,受了非常嚴重的傷,無比難過和害怕,每每挨著爸爸才能找回安全感。
托尼哄睡了她,自己卻睡不著覺,浮了一個星期的黑眼圈,被辛普森強行喂藥才能合眼。
有大人愛護著,笨笨也在,溫蒂每天趕回來照顧,小團子漸漸地快樂起來,只有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偶爾做惡夢,驚醒後小小聲地哭泣。
她非常懂事,知道爸爸還在養傷不能抱,自己抱著布偶,從離大床很近的搖籃床裡伸出小小的一只手來,牽住托尼的手指,慢慢慢慢又睡回去。
今天晚上睡覺,黛茜也控制不住地做了噩夢,在小床抹眼淚。
托尼起身摸摸她的額頭,哄了一會兒,出去泡點奶喂女兒。
時間還早,外頭的大人們沒睡,娜塔莎進臥室把孩子抱了,摟在懷裡輕輕地拍。
「我抱一會兒。」她接過托尼的奶瓶,「你去睡吧。」
托尼沒說話,過去親親女兒的臉,任由娜塔莎把黛茜抱到客廳。
喝奶的小面團成了大人目光的聚焦點。
她臉上還帶點淚痕,看著真是可憐,軟乎乎的小身子像棉花糖,奶味兒的,激起許多份的憐愛來。
彼得伸長了脖子看,見黛茜喝著喝著奶閉上眼睛睡了,輕聲道:「我也抱抱,好嗎?」
得到同意,他才從娜塔莎懷裡接了這個小的。
只是抱沒一會兒,覺得頭頂聚焦了一道熾熱視線,抬頭去看,發現羅德正對自己招招手,做了個搖晃的動作。
彼得猶豫一下,把黛茜遞過去。
然後在場的把斯塔克家的小女兒輪流抱了一遍。
動作很輕,沒把黛茜弄醒。
最後還是在臥房裡久等女兒等不來的老父親親自走了出來,黑著臉才把幼兒餅撈了回去。
托尼把黛茜放回小床裡,拿小被子輕輕地蓋好,掖掖被角,將將撤手時,見寶寶翻個身,吧嗒吧嗒嘴,以為要醒。
結果沒有。
團子這回的夢裡有了爸爸,就不害怕,翻過一面來,很快又進入深睡。
她做著甜甜的夢,不必害怕明天,也無法預見天亮之後,將有許多雙小小的黃手,砰砰砰敲響她家的大門。
當下大家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