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3-2-20 21:00
第396章 弓如滿月
「真香!」
哦, 不是十三歲青霓在說話,是十四歲。
十四歲的青霓埋頭吃飯,約莫吃了三四十分鐘, 一抬頭, 喉嚨好像被掐住, 聲音急停。
誒?特殊劇本嗎?
少年下意識晃晃腦袋,身前不遠處那棵矮樹變成頂天立地大樹,如同神話傳說中的建木。低頭一瞧,原本踩在腳下的草, 如今比人還高。
與此同時,腦子連綿不絕傳來暈暈醉酒感。
「世界變得好、好大……」
十四歲的青霓搖搖晃晃往大樹那個方向走, 繞過好多如大樹挺拔的高草,感覺自己像只憨態可掬的大狗熊。
因為腦子暈暈, 直接撞上樹干。少年歪著腦袋看「建木」, 一只手還揉著通紅額角。
我是誰?
哦!我是一頭大熊,要下河抓魚!
十四歲的青霓又搖搖晃晃往河流走去。
「榴蓮牛奶!榴蓮牛奶!」
十三歲青霓喊了好幾聲, 對方也沒回他, 反而伸出手, 在虛空裡胡亂撥弄,仿佛眼前能看到什麼。
她聽到另外一個玩家遲疑地說:「該不會……蘑菇中毒了吧?」
十三歲青霓臉色一凜,忽然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
那是一雙柔軟細膩, 但力氣很大的手。
旁邊又傳來一聲:「不好!他要跳河了!」
十三歲青霓蹬蹬蹬幾步上去,猛地出腿, 把人掃倒, 然後騎上去, 對著肚子就是咚咚咚幾拳。
「你快吐出來啊!」
「因為這個死了也太遜了!」
「庫洛裡多所創造的庫洛牌呀, 請在我面前顯示你真正的力量, 我以你的新主人小櫻的身份命令你,封印解除!」
那拳頭猛捶,讓李綱輕輕倒抽一口氣。
這是真打啊!
牛皋:「……」
突然對那小崽子之前舉動沒有怨氣了。他們對自己人也是那麼狠。
「好疼……」
十四歲的青霓眼前光景慢慢扭曲回真實樣子,他還沒反應過來,大叫一聲:「『櫻櫻櫻』,你干什麼!」
牛皋大為震撼:「他還嚶嚶嚶?」
他扭頭問李綱:「這……你們這個隊伍正經嗎?」
玩家們:「當然!」
李綱:「大……概?」
牛皋:「???」
那邊,十三歲青霓目光炯炯:「你好好想想,剛才發生了什麼!」
「剛才?」十四歲的青霓撇撇嘴:「在吃蘑菇啊,你們都不吃,那就只有我吃了。」
「再然後呢?」
「再然後……」
十四歲的青霓一瞬間失去說話功能,三五個呼吸後,他訕訕道:「謝、謝謝啊。我可能是吃到毒蘑菇,得了視物顯大幻覺症。」
「你可以把可能去掉。」十三歲青霓瞅著他:「你多大了啊,我才……咳,我都知道路邊蘑菇不要隨便亂吃,沒聽說過『紅傘傘,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後一起埋山山』這首兒歌嗎!」
十四歲的青霓特別委屈:「我還以為吃下蘑菇可以加BUFF。」
「你以為你是馬裡奧啊!」
總之,幸好沒有因為吃毒蘑菇稀裡糊塗丟掉一條命,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十四歲的青霓自知理虧——主要是,他還想熱情地把蘑菇分享給其他人,到了一處金人山寨外,自告奮勇去探查,回來後,拎起大刀,興高采烈:「是小副本!」
其他玩家也立刻拎刀的拎刀,拿矛的拿矛。
牛皋困惑地看李綱,李綱態度很好地為他解釋:「這或許是他們的家鄉話,小副本意思就是遇到了金人兵寨。坐在原地稍等片刻,他們滅了寨子,就會回來。這一路都是如此,」
原來他們還滅了一路金兵。
牛皋忍不住問:「你數過麼?」
李綱想了想:「一路走來,走過三四個州府,也約莫滅了七八個兵寨,具體多少個頭顱也沒數,不過……」他指指後面那好大幾車東西:「都是搶來的物資。」
觸及到記憶,李綱多感慨了兩句:「他們在這方面很有耐心,從打探情報到計劃路線,哪怕花費小半個月都能潛心去做。像極了趴在網裡,耐心等待狩獵時刻的蜘蛛。」
但,同時那些土匪如果在路上遇到小股金兵,又會一窩蜂衝上去,沒有任何秩序。態度和對付金賊營寨是天差地別。
李綱口中的那群人,和牛皋認識的那群人完全是兩碼事。
他忽然升起好奇心。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這一等,就等了兩三天,一直到第四日入夜,玩家們滅完金人寨子回來,牛皋也沒想通。
他們搬了不少戰利品回來,放到車上,由力氣大那幾個把車子拉著走,邊走還邊朗聲喊口號:「一二一!一二一!」
忽然,前方路上跑回來斥候玩家,一溜小跑,吐字清晰地說:「兄弟姐妹們!前面有宋人村莊,金賊在劫掠他們!抄上家伙,我們走!」
牛皋此刻沒有被綁起來,他跳起來,就要去找自己那柄長|槍,比他更快的是那群少男少女,他們明明才剛打完一場戰鬥,身上盡是血污,此時卻勃然大怒:「什麼!快帶路!」
「居然敢劫掠宋人,既然撞上了,那就是他們倒霉!」
「衝衝衝!不殺金賊狗頭,誓不為人!」
他們毫不猶豫上馬,跟著斥候玩家衝過去。
還留了一部分玩家在原地,他們需要保護好李綱、趙嬛嬛還有牛皋。
看玩家們頻頻望向村莊模樣,牛皋深吸一口氣,提起槍,在他們警惕目光中,說:「我過去幫忙,不會跑,你們放心。」
同時,李綱也開口了:「你們若想過去就過去吧,我會帶著……」他看了一眼牛皋,改口:「姑子躲起來。」
余下玩家們互相嘀咕了一小會兒,轉頭看著李綱他們:「走!一起過去,那裡有個高坡,應該能觀望戰局。」
玩家們和李綱、趙嬛嬛在坡上,牛皋提起長|槍就往坡下衝。火把映亮村莊裡數百金兵,都沒有穿戴甲胄,武器也都是敲棒,只有少數拿著大刀。他們在村莊裡肆意殺戮,炫耀著自己肌肉,以欺辱平民為樂。
這村子裡都是普通百姓,面對金人鐵騎,簡直是怕到骨子裡,大多數人連抵抗一下也沒有,一個個被驅趕著蹲到村子中心。
有那麼少數十幾個人抄起農具、家具——多是鋤頭菜刀什麼,試圖反抗,身後是家中老弱婦孺,然而普通人怎麼鬥得過官兵,很快就被那幾百金兵圍起來,用敲棒毆死。
他們家人驚慌失措逃跑,卻又很快被金兵追上,敲棒對著天靈蓋重重一敲……金兵們圍起又散開,中間空地只多了許多屍體,旁邊還零零濺著血跡,以及一柄用來自保的鐮刀。
「快跑!」老人拉著自己七歲的小孫女拼命跑,想要跑出村子,跑進樹林裡,躲進灌木叢中。
躲進去就不會死了……
村口越來越近,老人眼中升起希冀光芒。
身後是弓弦聲響,一箭射來,「噗」地透入他大腿。老人隨即摔倒,小孫女被推出去,老人猛地睜大眼睛:「快跑!跑進樹林——」
話沒說完,已經被趕上來的金兵一刀砍掉腦袋。
金兵吐了口唾沫,一肚子怨氣:「晦氣,還要我追上來。」
他羨慕地回頭看,那邊是同伴們興奮的吼叫與大笑,伴隨著婦女哭喊聲,尖叫聲,衣服撕破聲……驚恐絕望的哭喊是最美妙的音樂,引得他心癢癢,然而金兵看到那小孩跌跌撞撞往村口跑,只能長長「嘖」一聲,大步追上去,揮刀就要砍下去,空中拋射來一支羽箭,精准穿入他肩胛骨,吃痛之下,大刀砰然落地。
小孩撒丫子就跑,金兵握著肩胛骨那處羽箭,抬頭看向村口。
黑暗裡射來幾支箭,穿過火把,「咻咻咻——」村口火把盡數熄滅,天地重新陷入黑暗中。
大地忽然傳來震動,金兵臉色一白,這是他最熟悉的馬蹄聲,雜亂無章,踐踏中野草亂飛。
但,對他出手,絕不會是金人。
「咻——」
箭矢冷冷穿透金兵眼珠子,在人生中最後看到的畫面,是黑墨中潑然跳出高頭大馬,少女颯爽馳騁,手上彎弓第二次拉開,弓如滿月。
第397章 勉勉強強
潑墨黑夜中, 緊隨十三歲青霓之後的,還有其他玩家。
馬颯如流星,載著他們飛也似奔向村莊中心。
先到者永遠是羽箭, 數支連過, 滅掉火把。金兵們發覺不對時,視野裡只剩下黑暗,本能靠成一團, 將腰刀或敲棒拿在手上, 其中會宋話者發狠大喊:「俺們人頭就在此處,狗日的想要老子人頭,就來試試!」
旁邊村民個個口呆目瞪,身軀顫抖。
小娃娃靠著母親小聲問:「是來救……」
被母親堵住嘴訓斥:「別出聲!」
鬼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就算同樣是宋人也不可信,萬一是山匪或者官兵呢, 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 都不是好東西!
小娃娃被捂住嘴,眼珠子骨碌碌轉, 拿眼去看來人,天黑, 看不清, 只聽見一連串打鬥聲。兵器入肉的野蠻與激發勇氣的怒吼交織, 不一會兒又變成首領聲嘶力竭地指揮,金兵狼奔豕突的慌措。
似乎是來者占上風。
一二十個呼吸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小娃娃在母親懷裡, 扒著胳膊往外伸脖子, 怎麼推也推不回去, 正在母親著急時,「噗——」火把重新點燃,遍地血腥,馬上跳下來一少女,運動過後,臉頰微微發著健康的紅。
她將弓箭往馬背上一掛,側頭看他們:「你們沒事吧!」
其他少年也翻身下馬,其中一個還踢了踢其中一具金人屍體,志得意滿:「誰是狗日的?誰要送人頭?」
可惜,那名金兵再也不可能回答他了。
這下,村民們才相信來者是想要解救他們,連忙上前,哭著拜謝:「救命之恩,受我一拜!」拜謝完,他們便一邊哭泣,一邊收攏同村人屍身,空氣中凝滯著悲痛。
村子裡原先有二三百人,如今只余半數不到,多是老弱婦孺,那些青壯年要麼反抗時被殺死,要麼束手就擒時被殺死,他們都不如老弱讓人放心。
「爹爹媽媽——」失去父母的孩子在哭泣。
「咚——」失去丈夫的妻子昏厥在地。
即將失去女兒的老人顫巍巍進廚房,倒了些許膏油進破碗裡,用手指小心翼翼抹到一婦人唇縫中:「乖女啊,你別舍不得啦,舔一舔油花,好上路!」婦人有出氣沒進氣地躺在地上,眼角眨出淚珠,拼盡全力去抿一抿平日舍不得食用的油腥。
好似有一層重重的殼壓在村民背上,將他們越壓越彎。
他們在哭生死,也在哭生活。
沒有青壯年,就算這次活下來,以後可該怎麼過啊。
十三歲的青霓面露不忍之色,扭頭就走。
十四歲的青霓正在四處張望,看到她要走,蹦跶過去:「你要去干嘛!」
十三歲的青霓:「我去把我那一份戰利品給他們。」
十四歲的青霓瞧向遠處那些村民衣衫襤褸模樣:「我和你一起!」
「等等,還有我!」
「別忘掉我啊!」
這消息一個傳一個,所有玩家都加進來,他們拉來好幾車錢財糧食,還有金兵使用過的武器與馬匹,居然還有好幾頭牛。
少男少女們笑起來時有一口白玉牙,整齊又干淨:「這些東西給你們,有糧食,有錢,有武器,還有幾頭耕牛,應該能讓你們接下來日子過得不那麼難。」
撐到下一次糧食收獲之時,村子就能起死回生了。
村子裡再一次響起震天哭聲,還有連綿不斷的道謝,直讓玩家們手忙腳亂。
「別跪別跪啊!」
「不、不客氣,道謝我收到了!」
「這附近還有沒有山賊,我們去清理一下——誒誒誒,你別哭啊!」
「我不餓,真的不餓,不用開火,也不用殺雞!」
便在這時,一個小娃娃撲進十三歲青霓懷中,眼睫上掛著水珠:「姊姊別走好不好,你一走,又會有新的人來欺負我們!」
十三歲的青霓抱著小娃娃,有些不知所措。
小娃娃的母親急衝衝跑過來,把小娃娃拽出來,對著十三歲的青霓不停道歉:「是我沒看好孩子,恩人你別聽她的,她人小,瞎說。」
小娃娃在她懷裡掙扎,小手撲騰:「我沒胡說!宋官家欺負我們,金官家也欺負我們!」她很激動地說:「不管在哪裡,都會有人欺負我們!但是恩人沒有欺負我們!他們還讓別人也不欺負我們!」
母親臉上表情染上苦澀,卻更加堅定地把小孩抱走,用力捂住嘴。
「其實……」十三歲的青霓和小伙伴們私聊過後,開口:「你們如果願意,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
母親無意識松開手,小娃娃從她懷裡掙脫出來,本能地向十三歲青霓那邊蹦兩步,腳一滑就撲摔在地。
十三歲青霓把小娃娃扶起來,認真地說:「留下來不行,我們還有其他事,但我們可以帶你們一起走,去我們的城池中定居。」
「真……真的嗎……」有村民愣愣問。
他們怎麼會不想這些恩人留下來,恩人會走,金兵遲早會回來,可這種事情怎麼能說呢,恩人們明顯有事,用人的善良來脅迫恩人,這是禽獸行徑!
所以,在小娃娃懇求時,他們沒吭聲。
但……
恩人太善良了嗚嗚嗚嗚,居然要把他們帶走!
十三歲的青霓:「真的!」
村裡人再次撲通下跪:「謝謝恩人!謝謝恩人!」
他們從枯淺的井裡打上些許水,僅有這一些干淨的井水倒進水囊裡,獻給玩家們。又挖了個簡易小坑,將親人屍體埋葬,百姓無錢置辦棺材,也只能用草席或破布粗粗卷起屍體。小孩子們跑來跑去,幫家長搬搬小器具,疊疊衣服,聽家長喋喋不休:「你們一定要記得恩人大恩知道麼?」
北地嚴寒,八|九月便有雨雪了,十月的夜晚更是寒冷。
趙嬛嬛窩在火堆前,臉蛋紅撲撲。
她呢喃:「聖賢之所為,萬民皆所願也……」
每一個經過玩家們的村民,都會小小彎腰,對著他們鞠躬行禮,全是心甘情願。李綱凝望著這一幕,一直沒說話,唯有瞳孔微微震動。
不過,他聽到帝姬的呢喃時,硬是把臉一板,倔強地說:「他們哪裡稱得上古之聖賢,我看他們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危害,一拍腦袋就做了。」
道出這話時,李綱覺得自己簡直臊得慌,竟然能說出此等瞎話。
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帶百姓上路和自己上路,是一回事嗎?如果說平時自己走,一天能走四十裡,帶上百姓,一天能走十裡就不錯了。
要是以前不需要在意趕路時間,但村莊裡死了一堆金兵,誰知道他們大部隊在哪裡,會不會來追擊。這完全是直接把危機接過來,幫百姓抗住報復。
想著想著,他又哼一聲:「古之聖賢,英偉,剛猛,勤勉,虛心,愛民,善謀略,他們也就占個英偉、剛猛和愛民,勉勉強強吧。」
趙嬛嬛將冷到發紅的手放在嘴邊呵氣,很茫然地回憶:哪家聖賢標准是這樣的?周公、孔子、孟子、荀子?好像都不是……
*
「嗒——」
數日後,數百金人騎兵闖進這村莊中。
有十數金兵下馬,探查蹤跡,回身向萬夫長彙報:「人已離開此地二三日。」
金人萬夫長扶著刀柄,掃了他一眼:「往哪個方向去?」
有金兵蹲下去查看車轍,回來彙報:「他們在往西去。」
萬夫長大笑:「定是賊子蹤跡,走!一定要讓這群賊子知道俺們厲害,竟然敢殺俺們兄弟!」
……
「好像有金兵要追上來了,大概十五分鐘……哦一刻鐘後到。」玩家斥候飛奔到隊伍中,汗血寶馬噴出灼熱鼻息。
「啊!」
村民們頓時躁動起來。
「金兵來了?」
「一定是因為之前村子的事!」
「這可如何是好!」
「恩人將我們放在此地吧,再帶幾個小孩子走,不要管我們了。」
「怕什麼!」十三歲的青霓舉起弓箭,大聲打斷他們的話:「我們斬殺金人四太子,破四太子大軍的時候,那些金兵還不知道有沒有上戰場呢,就算他們有十倍百倍之數,也不是我們對手!」
雖然話裡有些誇張和吹牛成分,但確實很快安下村民的心。
其他玩家也說:「我們是不會丟下你們的,護送任務讓任務對像出事,我們丟不起這個人。你們別亂想,說過帶你們去安全的地方,就一定會帶到!現在,你們先躲起來,等我們打贏!」
十五分鐘時間,村民們依次鑽進附近山野裡。李綱和趙嬛嬛為了不拖後腿,也躲了進去。
他們回頭看,看見那些少男少女向著他們揮手,逆著白日,好似墜進光裡。
明明已經看不到少年們的臉,這些村民卻不約而同堅定——
他們一定是笑著的。
*
十三歲的青霓側頭看牛皋:「你不走?」
牛皋慢慢吞吞地擦拭著槍身:「你們喜歡吃魚湯嗎?」
十三歲的青霓:「喜歡!但好久沒吃啦,我們都不會做。」
牛皋笑起來:「打完這場,我給你們做魚湯。這是我的拿手好菜。」
他想:如果我們沒有死在這裡。
「好!」十三歲的青霓高興地說:「那我就等著喝魚湯啦!我要喝兩碗!」
第398章 付尾款吧
數百騎兵縱馬奔騰, 三十裡轉瞬即逝。
等他們跑過玩家們埋伏的地點時……
「攻擊人!」
十三歲的青霓下令。
她張弓搭箭,「崩——」一聲,箭弦輕響, 從金兵身後放冷箭。
除箭以外,還有石頭和滾木, 由大力玩家抬起拋過去。
牛皋看看自己這柄槍, 再看看距離,從玩家手裡要走一張弓, 數十支箭,也衝著金兵身後招呼。
「啊——」
「啊——」
等金兵反應過來時, 大部隊後面早被|干翻了七八個人。
「卑鄙無恥!居然放冷箭!」金兵萬夫長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直接帶著兵馬回防。
金人騎兵分成兩股,疾衝向玩家們,又在快接近時往旁邊拐彎, 向著玩家們那邊射箭, 射完立刻往後奔。惹得玩家們罵:「這些騎兵好快, 還不貪心,射出一箭就跑, 後面又銜上。他們以為這是塔防還是跑傳送帶!」
十三歲的青霓冷靜地觀察戰場,說:「這才是輕騎兵的戰術, 之前攻城其實是禁錮了他們實力。」
十四歲的青霓問:「我們也上馬,騎兵對騎兵?」
「不, 不要拿我們的業務去挑戰人家的專業, 再怎麼說,金賊也是狩獵為生, 說得誇張一些, 可能人家能跑會跳之後, 就開始練習如何上馬了。」
「那要怎麼辦?」
聽到他問,十三歲的青霓笑了:「當然是以長攻短!他長,我們比他更長!」
牛皋靜靜聽著,不免露出思索之處。
這些人長處在哪呢?難道是特別擅長射箭,預備用箭雨來打擊騎兵?還是擅長列陣作戰,將金賊分化吞吃?
十三歲的青霓把手一揮:「把我們的長矛一號抬出來!」
力量基因的玩家們迅速跑去後面,抬出了一個十五米長,多圓木拼接而成的……
牛皋:「長矛???」
這是長矛?我讀書少,你別騙我!這東西都快五十尺了!這叫長矛?這是攻城守城時用的撞竿吧!
「對呀!長矛!就是比普通長矛稍微長了一點點!」
說完後,十三歲的青霓就指揮:「上!撞他們!」
大力玩家們抬起巨無霸長矛就往金兵那邊撞,矛尖不能精准刺進去敵人身體沒關系,反正矛身一掃,就能橫掃下去一大片騎兵。
「啊——」
「啊——」
戰場上滿是金兵慘叫聲。
他們也想射箭,可騎射距離不夠,大多數騎兵普遍距離不超過三十二尺,精騎不超過六十五尺,那五十尺巨無霸長矛,已經足夠掃下大多數騎兵了。
靜止時倒是可以射得更遠一些,百步穿楊都沒問題,問題是……騎兵靜止射箭,你還當什麼騎兵!那還不如步兵,至少步兵沒「站」那麼高當靶子。
金兵萬夫長看著那四處橫掃的巨無霸長矛,勃然大怒:「日你奶奶,你們這群沒種的宋……」
巨無霸長矛拍過來,好似驚濤拍浪,在驟然擴大的瞳孔中越變越大,金兵萬夫長一時忘了呼吸和移動。
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尖叫著四處躲避,那些被掃下去的金人落馬後呻|吟一片,他們本可以後撤,但戰場上太亂太擁擠了,若是一開始有隊列時還好,如今隊伍亂了,原先騎兵與騎兵之間留著的奔跑空隙,被其他騎兵三三兩兩間錯進來,跑也跑不動,躲也躲不開。
「拉開距離——」
「拉開距離——」
有金兵扯著嗓子吼,但只有少數人試著去做,大多數人發現隊形亂了,心也就亂了。更有甚者驚慌之中,馬蹄重重踩在落馬同袍身上,直踩個肚破腸出。
金國有百戰精兵,訓練有素,不會一受到挫折就驚慌失措,但這種精兵並不會出現在此地,干打家劫舍勾當還擅自追蹤敵人,玩家們面對的這群金兵只是古代的普通士兵,戰損率超過5%就會潰敗奔逃的那種兵。
金兵萬夫長倒是身經百戰,可此刻只他一個穩住沒用,看著巨無霸長矛襲來,他只能夠顧著自己,用高超騎術閃躲,矛杆從他身邊歪過,拍到他親信肩膀上,巨力洶洶,那根手臂「哢嚓」一下,軟垂下來。
矛尖則刺進另外一個親信身體裡,從另一面穿透而出,戰場上僅留下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啊——」
牛皋滿臉震撼:「打仗居然還能這麼打……」
一個長杆撐開距離,對方打不到他們,他們卻能打到對方。
不過。牛皋看了看玩家們,又看了看戰場,無聲嘆息:也只有這些人能那麼做了,一個個力氣又大,又聽指揮,擱別人軍中,找到七八個「項羽」來做這種事情就是一個難題。
「他們要跑了。」牛皋觀察著戰場,得出結論:「沒辦法追擊。」
想追擊就上馬,上馬就比不過金人騎兵,這一站看似對面落下風,實際上他們死傷並不是很重,至少能活下三分之二的人。
「那也沒辦……咦。」少女聲音一停,牛皋下意識看向她,就見少女「蕪湖」地歡呼一聲,把弓一扔,從後腰拔|出大刀:「怕什麼!」
「衝!」
她笑容燦爛:「我們的援軍到了!」
遠處,突現大蛇旗揮舞。
【私聊(十八)】:我們和五郎來接應你們啦!
箭雨隨著私聊看完,倏然而至。岳飛騎著大馬,靜止在射士身後,上半身像木板一樣挺直,抿著唇角不苟言笑。十八歲的青霓拿潑風大刀向玩家們招手,隨著她動作,勁裝之下,精悍線條起伏。
……
兩面夾擊之下,金兵潰敗,玩家們不收金人俘虜,直接砍了他們祭旗。
人前,岳飛沒問,人後,他找上十三歲的青霓:「你們怎麼會深入金國之地?」
要知道,在陸宰來找他,讓他想辦法帶人潛過去接應時,他差點魂都被嚇沒了。
小官人們真是忒膽大!
「呃……」十三歲的青霓決定撿著說:「我們聽說粘罕燒了西京,還搶了皇陵,氣不過,又聽說他和金賊朝廷分裂了,就來他的駐地搗亂。作為大宋子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君父被人打擾長眠呢,你說是吧!」
她這麼一說,年輕的岳小將軍便有些無措地回答:「是……是這樣,但也不是……」
他卡了一會兒,才一字一句,嚴肅地說:「你說過,一昧順從君王不是忠君,逼君抗金才是忠君,岳某如今也說,皇陵被搶掠確實令宋人恥辱和心痛,可若是因此讓你們喪命,才更令宋人心痛。倘若當真想要洗刷這個恥辱,當學唐太宗,厲兵秣馬,靜待時機,一雪前恥,而非是胡亂出擊,讓敵人抓住機會殲滅爾等。」
十三歲的青霓用力點頭:「嗯嗯!」
岳飛:「……」
岳飛自己也是刺頭,非常清楚面前人態度……那就是虛心認錯,死不悔改。
張顯忽然闖進來:「喝魚湯啦!」
十三歲的青霓當即蹦起來:「來啦來啦!」
丟下岳飛衝出去,怎麼看都像是落荒而逃,岳飛看著小官人背影,無奈地搖搖頭。
張顯瞅一眼自己大哥,驚訝發現,大哥嘴角竟然勾了起來。
剛才有發生什麼好笑的事嗎?
岳飛也瞧了一眼張顯:「你昨晚沒睡好?」
「很明顯?」
「嗯,眼皮底下都青了。」
「哦……」
張顯揉揉耳根,也不知道是搓紅,還是原先就紅。他不大好意思地說:「怕……怕他們出事,睡不著。」
岳飛拍了拍他肩膀,微笑著出了這片隱秘地帶,走向空曠大路。
張顯下意識往前邁兩步,跟在岳飛身後。
大路邊,牛皋在履行諾言做魚湯,並且試圖教會玩家們:「野外沒有去腥的配料也沒關系,可以先給魚放血,然後翻魚腮,取腮片。再往腮後摸……摸到了嗎?那裡有一塊骨頭,帶著很多牙齒一樣的東西,這塊骨頭叫魚腥骨,把它撬出來扔掉。然後是刮魚鱗,去魚皮黑膜和魚腹黑膜,魚筋也要去掉——這樣就不會腥了,能記住嗎?」
玩家們用力點頭:「記住了,魚鰓、魚骨、魚鱗、魚筋和魚膜!」
「那你們試試?」
「好嘞!」
很快,兩份湯出鍋,牛皋盛了一碗玩家們那鍋,一進嘴裡,直接虎目含淚。
玩家們不好意思:「就算很好吃,你也不用感動到哭出來啊。」
牛皋艱難地咽下魚湯,這個鐵打的漢子,面對以為的生死危機也沒後撤,此刻退離魚湯十步,拿出水囊狂灌,好一會兒才崩潰地說:「你們是怎麼做的,這魚湯比黃連還苦!」
玩家們老老實實告訴他自己燉魚湯的經過,聽著步驟好像沒問題?牛皋問了又問,拿出刨根問底架勢,最後才在一個玩家口中得出:「啊?有沒有把魚膽弄破,不記得了,可能……大概……清理內髒的時候,手勁確實有些大?」
牛皋:「……」
玩家們:「要不我們再……」
牛皋:「別別別,還是吃我那一鍋吧!」
*
揚州。
十九歲的衣衣托韓世忠把趙構約了出來。
面對趙構,女扮男裝的少年露出憨厚老實的笑容:「官家,金人朝廷那邊托我問問你,秋收都過了,可以付尾款了嗎?」
第399章 難以啟齒
尾款這個詞在宋朝有沒有出現過不重要, 反正趙構聽懂了。
他是偷偷摸摸過來的,雖然朝廷上大多是主和派,但靖康之恥剛過沒幾年, 不可能把求和擺在明面上,這容易激起民憤。
在這個隱秘茶館隔間中,他頭上戴著氈笠, 非常厚, 往下一壓就能遮住上半張臉, 身上穿著黑衫夾綿衣,腳邊還放著擔架子, 好像隨時可以在大街上吆喝叫賣:「糖糜、羹酒、時新果子!」從貴賤通服的直腳襆頭,到綁住衣袖以便勞作的繩索,再到方便勞作的合襠半長褲, 從頭到腳挑不出一絲毛病,怎麼看怎麼像個典型的小販。
「金賊當真已經退兵了?」
「官家難道沒派人打聽過?西京已無金兵,不過他們仍在邊境虎視眈眈。」
那確實。
趙構確實派人打聽過,今年後半年,是他過得不那麼膽戰心驚的半年, 大股金兵從城池中撤離, 小股仍在騷擾, 好在宋軍可以解決。那些噩夢好像從他生活裡剝落, 一切又歌舞升平起來。
「這……」
正是太過確定,才想要准確問一問,以防萬一。
趙構輕輕吸一口氣, 將心緒平靜下來:「金賊退兵便好。」他看著十九歲的衣衣, 半真心半假意地說:「哈哈哈, 虧得有卿在方能解救這危卵江山, 滿朝公卿,危急之時,不如卿一布衣!」
他會裝,十九歲的衣衣比他還會裝。
「只可惜金賊欲壑難填……」少年流露出遺憾的表情:「一直催促著要那剩余三百萬緡,我人微言輕,無法拖延些時日,他們說……說……」
「說什麼!」
「他們說,秋冬已到,馬乏糧缺,若不給他們交付尾款,便要南下了。」
趙構下意識想摸自己的玉扳指,摸了個空才回憶起來為了表現得更逼真一些,自己早就痛快地將這些東西解放到宮中。
「要給。」趙構和顏悅色地說:「三百萬緡需要准備些時日,十日後我讓韓世忠在老地方交給你如何?」
十九歲的衣衣拱手:「謝陛下。」
這種比官家更正式一點的稱呼,讓趙構更加和顏悅色了。他決定破格封這少年一個大官,畢竟此人很有才干,以後出使金國的差事都能放心交付。
他就這麼和十九歲的衣衣說了,十九歲的衣衣毫無誠意地假笑:「官家,我不太想做官。」
就算是秦皇漢武唐宗明祖這些我都不考慮折腰,你趙構?得了吧!
「我其實是縱橫一脈傳人。」十九歲的衣衣面露向往:「我不想做什麼官,我只想像周時縱橫先輩那般,以自身三寸不爛之舌化解本國危機,還請官家給我這個機會,此時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來日功成身退,寄情山水。」
什麼縱橫傳人,都是胡說八道,架不住趙構想相信。還有一個,不圖名,不圖利,只想實現一番抱負,實現完之後,即刻離開,全程隱於幕後,連獎賞都不要的人更令人放心嗎?
「官家,我能不能討個賞兒?」
「???」
趙構面色僵硬:「卿請說。」
「我想請求一個武將……」用來當技能訓練師,「用來保護我日後深入金國。」
趙構大大方方:「好,那就韓世……」
「我有人選了,他叫岳飛!」
被打斷說話。趙構似乎也沒生氣,只是疑惑:「岳飛?」
「對對對!他是個武官,不過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兒,還請官家幫忙查詢。」
「可。他長何模樣?」
「不知道!」
「???」
「只知道是大小眼,其余一概不知!」
「在任官職?」
「不記得了!」
「……」
「他字鵬舉,寫過一首詞,開頭那句是『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你對他甚也不知?哪裡人不知?哪個官職不知?長相也不知?」
「對!」
趙構:「……」
趙構一陣窒息,手指也在微微顫抖。
不過,至少知道姓名和字,再加上大小眼長相,應該不難找。
「行,朕答應你。」
十九歲的衣衣仿佛耳畔出現轟鳴聲,炸得她心髒狂跳。
太好啦!有趙構這個皇帝插手,很快就能找到岳大佬了!
岳大佬剛喝完一碗魚湯。
十三歲的青霓則干完兩碗魚湯,一碗白飯,意猶未盡地靠著樹坐,摸摸圓滾滾的肚皮:「五郎啊,來,坐,別那麼板正,像我一樣躺平!可舒服啦!」
岳飛猶豫著往地上一坐,也倚靠樹干,雙腿微微傾開,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把身體往下滑,調整了個更舒服的躺平姿勢。
十三歲的青霓:「不錯吧?」
岳飛:「是很不錯。」
張顯往這邊看來,看了兩眼後,和其他軍漢叨叨:「這算不算學好三年,學壞只需要三個呼吸?」
那軍漢看看上司,下意識一點頭,然後又飛快搖頭。
*
從出發去盜墓,再到回歸黎陽,玩家們跑出去兩個多月,干的事情可是驚天動地。
當時干得有多快樂,現在就多痛苦——耷拉著腦袋排排坐,聽陸宰和宗澤碎碎念這樣特別危險,特別讓人擔心,特別不顧全大局。
十歲的青霓從李綱身後跑過去,再從宗澤身後轉回來,仗著敏捷基因,竄來竄去,給玩家們扮鬼臉。
玩家們齜牙。
陸宰捕捉到他們的心不在焉,板著臉很不高興:「你們這是什麼表情!難道我說的不該!」
玩家們垂頭:「該!」
陸宰:「你說你們這是主公的樣子嗎,一個兩個把生死置之度外,知不知道這會讓人有多擔心!」
玩家們就快把頭低到地面上了:「嗯……知、知道……」
陸宰緩下臉色:「我知道主公心中自有計較,也知道主公比起生死,更在乎其他東西,比如榮耀,比如骨氣,但主公不在乎,我們沒辦法不在乎,如果主公實在想做,便和我們商量商量,讓我們拿出個實用章程來。」
他雖是在笑,卻十分認真:「這不正是謀士的職責麼?」
「符鈞∼」玩家們感動得淚眼汪汪。
「不過……」陸宰忽然一指十歲的青霓,「主公們也該穩重一些。」
比如像這位!
十歲的青霓突然被拿來當典型,本來在蹦來蹦去作怪,一個急剎車,在陸宰轉頭那一刻,霎時立正站穩,滿臉沉重:「我也覺得他們太不穩重了。」
陸宰欣慰點頭。
其他玩家磨牙。
放屁!這家伙當時也去了!只不過後來他們集體忽悠李綱和趙嬛嬛,說死去那少女是她雙胎姐姐,鑽系統空子而已!
為此,系統還加補丁,只放出五個雙胞胎名額,而且用完即止,禁止一號多用——畢竟一個小團體,個個都有雙胞胎,這不合適。那五個名額早就被搶光了。
十四歲的青霓大聲咳嗽起來。
陸宰擔憂:「主公可是著了寒?」
十四歲的青霓:「崽——符鈞!趙官家的尾款已經從揚州出發啦,還有一個月就能到這邊,我們要不要擴軍?手底下人還是太少了!」
陸宰思索:「是該擴軍了。」
十四歲的青霓再接再厲:「招兵買馬是不是需要口號!」
陸宰琢磨:「是該有個口號,要什麼樣的口號呢?」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或者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還是更簡潔一點:誓掃金賊,直搗黃龍,奮不顧身?
他沒看到玩家們眼中閃著詭異光芒。
「符鈞!我們都想好啦!」
很久很久之後,陸宰都痛恨自己,為什麼要接話。
為什麼要接那句:「是什麼?」
玩家們對視一眼,激動地大喊:「弩|箭維護尊嚴!石砲即是榮耀!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蕪湖!」
「帝國萬歲!!!」
「???」
簡直震撼陸宰和宗澤全家。
「……」
「……」
「……」
陸宰和宗澤反應過來,異口同聲:「不行!!!」
丟不起這個人!
玩家們眼巴巴看著二人,就像是飢腸轆轆的客人,充滿期待盯著烤肉爐。
「真的不行嗎!」
「可是我們好想要誒!」
「你們不覺得這話很有氣勢,很能提勁嗎!」
陸宰、宗澤:「……」
並不覺得。
陸宰雙眼緊閉,眼皮顫動,拒絕去看主公們可憐兮兮的目光。
宗澤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別的都可以,這個不行!」
「為什麼!」
你還問為什麼!
「太……」宗澤:「你們不覺得太難以啟齒了麼?」
「不覺得!」
「反正不行!」
再兩大文臣聯手鎮壓之下,哈士奇們只能委委屈屈低頭:「哦……」
然後選了一個比較亢奮人心,還能讓普通百姓都聽得懂的大白話口號——
「進攻!進攻!進攻!」
玩家們騎著大馬,揮舞著大斧頭。
趕得黎陽附近土匪倉皇逃竄,哭爹喊娘。
媽耶,這群官兵怎麼那麼閑,不是說准備出兵收復故土了嗎,走之前居然還專門清理一遍附近匪徒?
第400章 原煤含硫
「這是我們接下來的計劃。」
「第一, 繼續擴充隊伍人數,嚴加訓練。鵬舉,這事交給你。」
「是,飛領命。」
「第二, 繼續准備軍需。武器、甲胄、馬匹、糧食……越多越好。汝霖, 能辦好麼?」
「可以。只是甲胄出了些許問題, 不知為何, 甲胄鍛造出來後極其脆弱。」
「脆弱?」陸宰微微皺眉, 夜色和他墨色長袍融為一體, 「怎會如此?難道是工匠不上心?」
宗澤搖搖頭:「我親自監督, 鍛造出來的甲胄還是如此, 我又試著連換七八次工匠,依舊無法解決。」
他還想到一件事, 大宋武備早就糜爛不堪,鐵甲如紙那般脆,此前他是憤怒於朝廷不作為,連軍需都不上心, 如今看來……會不會是朝廷其實也無力鍛造甲胄?
陸宰也想到這個可能, 一張白皙俊臉憋得通紅, 好一會兒才說:「既然如此, 先准備其他軍需。但甲胄這塊也不要放松, 盡快查出來緣由。」
宗澤干脆利落:「好。」
岳飛煩躁地一拍桌子:「那為何從金賊軍營中收繳來的鐵甲就能用?難道大宋被天厭?」
「鵬舉!」
這話可不能說,盡管大家心裡都在嘀咕,但一說就滿室色變。
岳飛咬著腮幫子, 咬得臉頰微微凹陷。
喧鬧仿佛由遠而近, 房門猛然被推開, 像是死水被突然攪和進新鮮活力, 玩家們每一個音調都是活潑雀躍。
「周圍匪徒已經清干淨啦!那些新兵蛋子也見過血——誒,你們這是怎麼了?一個個臉色那麼難看。」
陸宰先起身,拱手:「主公。」
宗澤也拱手:「主公。」
岳飛卻只是道:「小官人,我們在商談鎧甲之事。」
「鎧甲?不是說正在打造……是鐵不夠?」
「鐵足夠,但那些鎧甲無法使用,特別脆弱,兵刃很輕易就能穿透。」
玩家們都是一怔。
鎧甲不是打造出來就能用嗎?從來只有以次充好,居然會有認真鍛造後,鎧甲不能用的情況?
「難道是步驟出錯?」
「便是這點最可怕,一切步驟皆是如往昔,千百年傳承,如今竟然無法鍛造優質鐵甲。與之相反,金賊所披甲胄卻是可用。」
「我我我!我有辦法!」十歲的青霓咋咋呼呼:「既然金國那邊甲胄能用,那我們打聽一下金國那邊是如何鍛造鎧甲,模仿著來,不就好啦!」
岳飛很意外:「咱們細作已能參透到金賊軍器監中?」
陸宰正要開口,就聽見主公不假思索:「可以啊。」
他閉上嘴,微妙有些悶悶不樂。
如此重要之事,他身為主公麾下重要謀士居然半點不知,主公是不是要和他生分了?
十歲的青霓:「你們先商談其他事情,金賊軍械那邊,我們自然另外有人去探查。」
陸宰不吭聲。
宗澤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只能幫他開口:「好。」
十歲的青霓:「符鈞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陸宰:「嗯?」
十歲的青霓:「我們有事要和你說。」
黎陽縣的縣衙在縣中央,玩家們建造的書院在縣外,想過去需要穿過大半個縣。
如今雖是晚上,縣中依舊燈火通明,不穿鞋襪的小孩兒到處跑,小販拿起搭巾擦擦汗,面前小鍋爆著肉,油花滋哇滋哇蹦,食肆中時不時跑出店員,抱著食盒,匆匆忙忙給人送外賣。
他們見到玩家們都會露出笑容,急剎住行動,拱手作揖。
「見過小官人。」
「小官人這是要去往何方?」
「小官人吃我這肉不?不要錢!」
「我這兒有朵漂亮花兒,給小官人簪上。」
夜市很熱鬧,人撞人,然而玩家們所到之處,人群都會主動散開,生怕把人擠到。
宋人男男女女都愛簪花,路過一個賣花攤子,那小販扒著十歲青霓,非要免費送她一朵大紅花,還要幫她簪上。
旁邊賣糖人的老頭不甘示弱,非要將糖人塞十歲青霓手中,塞完就扛著攤子跑,不給玩家們還東西的機會。
牛皋坐在一個小攤子前,將餛飩皮吐掉,咬出裡面肉餡吃,看到這一幕,有些驚嘆:「他們原來那麼受歡迎。」
小販正在收拾旁邊桌子,聽到這話,自豪挺胸:「那可是小官人啊,他們給我們分地你知道不,我除了這攤子,家裡還有二十畝地!擱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現在我請人來給我種地,我自己支個小攤,前些時候還給我女兒買了一盒唇脂,以往我們這些小人物,哪裡有閑錢買這不能吃的玩意。」
他踮起腳往那邊伸脖子:「可惜我這攤子離得遠了,不然我也想讓小官人嘗嘗我的手藝。」
牛皋嚼著肉,不知是被肉餡裡的汁燙到,還是其他什麼,臉頰劇烈抖動一下,又歸於平靜。
玩家們艱難地帶著陸宰來到縣外,驚魂未定往後面瞧:「沒有百姓跟著出來吧!」
「好像沒有!」
「太好了!」
「我這糖人怎麼辦?」十歲的青霓手裡抓著那根龍騰九霄模樣的糖畫,一臉懵逼。
其他人哄笑:「只能吃了唄,人家老爺爺都為了不被我們還回去,速度直奔劉翔了,你吃了吧。」
十歲的青霓逐捧著糖畫,先對著龍須啊嗚一口,她那些同伴們就問她:「好吃不?」
十歲的青霓:「好吃!非常甜!」
陸宰咳嗽了一聲,拉回正題:「主公們尋吾,所為何事?」
「有一個事情,關於書院裡那些大儒……符鈞你想個辦法,讓他們不要把宗族遷到這裡來。」
「嗯?為何?宗族是一項助力,他們願意把宗族遷過來,正是代表他們要上我們這條船,與我等同心。」
陸宰想不通,這不是好事嗎?
十歲的青霓三兩口嚼掉龍頭,擦擦嘴角糖渣,急迫地說:「不行的!他們過來肯定會買地!」
「買地又如何?」陸宰不解:「土地是根……」
「不能讓他們來買地,他們只能接受我們分給他們的土地,但他們肯定不願意接受分地。我們實力還不夠強大,所以暫時不能驚動他們。」
十歲的青霓說得不夠清楚,越說越急,看到陸宰依然是茫然模樣,快要急哭了。十八歲的青霓將話頭接過,說:「符鈞,我們想要建設這樣一個國家,這裡面不分貧富,人人有地種,有屋住,有糧吃……」
陸宰的視線迅速掃過周圍,沒發現外人,才再次落到十八歲青霓臉上,他沒有說話,唯有急促起來的呼吸顯示出他的不平靜。
十八歲的青霓接著說:「你應該能想到,如果此時過來一些宗族,我們就得花大力氣去限制他們買地,還要動刀槍強迫他們接受一人只能擁有二十畝地這樣一個『惡政』,剛起步就陷入內鬥,對我們而言非常不利。」
河北是一個大地主大多被收割干淨,只有一些小地主苟延殘喘的地方,是他們最好的起家地點,但如果冷不丁遷來一些宗族,或許其他勢力會歡欣鼓舞接收,但對他們來說就是得不償失。
「這個事情我們想不到還能交給誰,一旦泄露就是打草驚蛇,唯有符鈞你,我們信你!」
這句話砰然擊過來,陸宰重重喘了一口氣,艱難地吐字:「可我不是地裡刨食的農人,我是陸家人,山陰陸家,耕讀之家,也是你們口中的大宗族。」
你們……為什麼會信我?
「但也是你,在金人打過來時,幾乎散盡家財只為捐助官兵抗金。後來我們需要錢時,你還把家裡的地賣了。」
十八歲的青霓想說,你對土地不重視,你重視的是精神層面的東西,比如家國大義,比如仁愛百姓,是可以爭取過來的同志,又覺得這樣說太冷硬了,就握住陸宰顫抖的手,臉色認真:「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符鈞,我們需要你。」
陸宰瞳孔猛然睜大。
*
第二日,陸宰一心一意投入忽悠老友們不要把宗族遷過來,還不能讓他們發現不對的「戰鬥」中,而潛在粘罕手下混吃混喝的玩家也收到任務,精神抖擻起來。
終於又到灑家的用武之地了,哈哈哈!
他想辦法從粘罕那裡拿到手令,晃晃悠悠走進軍器監,也不和匠人套近乎,就是盯著那些工序看,時不時伸出兩根手指做手勢。
一張張照片神不知鬼不覺傳到私聊界面,被玩家們整理成文字,交給宗澤。
「這當真是金賊制造鎧甲的技藝?」
「當然!童叟無欺!我們的人還親自砍過那些盔甲,非常堅固,不是紙糊那種。」
「可……」
宗澤站在軍器監中,頂著一臉煤屑,艱難地從嗓子裡擠出一句:「他們用的工藝,就是我們用的工藝,一步不差。」
同樣的步驟,金人鍛造出來就是鎧甲,宋人鍛造出來卻是紙糊一樣的玩意,這是為什麼!
難道我們聖宋當真是受天譴了不成?
偌大軍器監裡一片死寂,打鐵聲音都停了下來,爐火呼呼騰燒,映得室內如同地獄燙紅。
十八歲的青霓捏著煤屑在指尖搓,黑碎屑紛紛揚揚落下,眉心緊鎖。
奇怪,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知識點……是什麼來著?
遠在西雙版納的十五歲青霓盯著私聊,臉色從一開始的茫然,到苦思冥想,最後恍然大悟。
【私聊(十五)】:原煤含硫煉鐵會發脆。
【私聊(十五)】:這游戲真不賴,居然連這點都參照現實。
【私聊(十五)】:幸好我當生活玩家時了解過這些,南方地區煤中硫分高,北方地區煤含硫低。大宋沒能成功收復燕雲十六州,又因為樹木砍伐過度,轉而發掘出煤炭來當燃燒物——他們不知道原煤含硫煉鐵會發脆,當然就想不通為什麼鐵甲突然就沒辦法防御刀劍了。
【私聊(十五)】:有些好奇……宋崇文,會不會也有這一部分原因?
悠于 2023-2-20 21:00
第401章 你別送啊
知道步人甲嗎?
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鐵制甲葉組成, 重量達五十八斤,號稱中國歷史上最重鎧甲, 通過增加甲葉數量來提高防護力。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舍棄機動性的怪物, 完全是因為宋鐵甲特別脆,只能不停往上疊甲。偏偏金人又是靠騎兵取勝,一邊遠程放弓箭,一邊只能被動挨打, 宋軍士氣能高起來才怪。
出現步人甲是大宋歷史進程必然結果, 屬於宋朝版:疊最厚的甲, 挨最毒的打。
「來, 宗爺爺,你看看, 這一套鐵甲由木炭燒制, 這一套鐵甲由煤炭燒制。」
玩家們擺出兩套鐵甲,拿起大刀就往上面砍。左邊那套甲胄毫發無損,右邊那套甲胄像切過豆腐那般輕易。
這兩刀幾乎劈進宗澤心裡去,他小心觸碰完好無損那套甲胄, 又拿起另外那套甲胄碎落的甲片, 從始至終手都特別穩, 唯有聲音在顫抖:「原來如此, 原來這才是緣由。」
「今日……」宗澤笑著抱起甲胄,給十歲的青霓披上, 眼中淚光爍爍:「方知甲胄之利也。」
陸宰站在一旁潑冷水:「我們沒有那麼多木炭。」
如果當初燕雲十六州被買回來時, 朝廷能好好經營保護一下, 他們此刻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現在嘛……想實現披甲自由, 那就只有想想而已。
玩家們也抓耳撓腮。
他們倒是聽說過有「洗煤」這個說法, 但相互間詢問一通後,卻發現並沒有人會,稍微懂一些的十五歲青霓還表明:「這應該是工業流程,就算想現在研究,從無到有,沒個十年八年,別想研究出個什麼來。」
十年八年!
黃花菜都涼了!
「狸貓換太子怎麼樣,讓臥底去領運煤差事,然後我們帶過去高硫煤,換走他們的低硫煤。」
「金兵又不瞎!一斤兩斤沒問題,一車兩車地換,人手怎麼處理?運煤過去又怎麼遮掩痕跡?」
「哎呀,就你問題多!那你有什麼好辦法!」
「開修改器?」
「不要,游戲開修改器沒意思。」
有玩家拒絕開修改器,也有玩家贊同稍微開一下,不然,自己這邊血肉之軀,敵人那邊全副武裝,沒法玩!
然而他們召喚出母神後,本以為能輕輕松松獲得一大片低硫煤,沒想到大黑蟒冷淡凝望他們片刻:「不允。」
隨後消失不見。
只余下貢獻出好感度的玩家哀嚎:「我的好感度!百分之五十成功率也太坑了吧!比精煉裝備還坑!」
有玩家說:「其實可以試試搶一個地盤過來,不懂洗煤,那就攻占低硫煤地區,先占領一個,再以戰養戰!」
「好主意!」
「我覺得這個可行!」
「但我們怎麼知道哪個地區是低硫煤地區?」
「對啊!當初可是簽過合同,內測時期不許下線,不然我早去百度怎麼種地了,還用得著讓那誰誰跑去西雙版納。」
「你們是不是傻啊,水泥知道實驗配比,種地知道實驗天然肥數量,到煤炭這裡,怎麼就不知道要實驗呢?這可比水泥簡單,我們一個個州府翻煤礦鍛造鎧甲,哪個鎧甲不容易砍斷,這不是一試就發現的事?」
試出來之後,找個最近地盤,真刀真槍搶過來,他們不就有低硫煤啦!
至於用完之後,後代怎麼辦?
嗐,這不需要他們瞎操心,先不說這就是個游戲,只說歷史,明朝在宋朝之後,朱元璋還是由南打到北,誰知道那時候是不是已經想到解決辦法了。
生命自己會尋找出路,他們只需顧好當下便是。
玩家們把這辦法和土著一說,岳飛當場拍案而起:「好法子!我帳下也有不少斥候,都調過去一起尋石炭。」
陸宰連忙說:「可不能全調走,需得留幾個。」
岳飛:「甚麼留幾個?」
「尋石炭不知是多久功夫,大軍總不能一直靜著在黎陽不動,如今有黎陽、滑州二地,我們也是時候再去攻打下一處地界了。」
*
浚州如今只有黎陽和衛二縣,其中黎陽縣是浚州治所,如今正在玩家們手中。
陸宰:「浚州城是大城,先將衛縣打下來,成掎角之勢,再攻浚州城。」
宗澤:「衛縣地處衛州與浚州交界處,倘若有事,即可奔向衛州,二者不過百余裡。衛縣又能與黎陽一左一右護住滑州,確實是個必須攻打下來的縣城。」
岳飛:「若是能將衛州一同納入麾下便好了,來日打下浚州城,便是三州之地,所獲錢糧足以支持北伐。」
三個人一起看向玩家們:「主公/小官人以為何?」
玩家們:「啊?我們?是說在一心一意打衛縣和分兵打浚州、衛州之間挑一個嗎?」
那三人皆是點頭。
他們當然可以替玩家們做選擇,但這樣太逾矩了,誰家謀士是「啪」一下選好目標拿給主公的?高低也得整個上中下三策讓主公選擇。
「其實我有一個想法!」十三歲的青霓剛要張口,想了想,跑去倒一杯香茶,什麼蔥姜蒜都沒加,一口含在嘴裡,咕嚕嚕吐進小盂中。哈一口氣,茶香清淡。她這才重新回到眾人面前:「洗洗嘴巴,玄能救非!可惜沒時間讓我焚香沐浴!」
大伙兒都驚呆了:「你打算干什麼?」
這是多怕說出來其他人不答應啊!
十三歲的青霓:「我准備讓五郎獨自領兵去把衛州打下來,至於衛縣,我有個攻心的思路!」
「嗯?」陸宰驚訝:「是像之前攻打黎陽那般?可衛縣縣令並非忠誠之人,他早已投誠金賊,罪不可赦。」
「攻心又不止一個手段,而且誰說我要攻心衛縣縣令了!」
「那你是……」
「我要煽動百姓獻城!」十三歲的青霓想了想,把自己計劃和盤托出:「快過年了,百姓不恨金賊嗎?如果不是金賊,他們還能和家人一起過年,然而今年或許只能形單影只過,也或許和殘存家人去祭拜其他親人,我不信他們不恨,只是沒有機會恨。讓榴蓮牛奶……哦,也就是雲之君,讓戲班子去宣揚一下他男扮女裝殺死金國國主的事,讓他們看到英雄就在這裡,鼓起他們對抗金兵的勇氣,然後我們的兵馬再圍城,百姓想到慘死的家人,再看到縣令投敵模樣……」
十三歲的青霓沒說完,但大家都能想像得到那個場景。
百姓可不是真的綿羊,一旦引起眾憤,縣令在他們眼裡也只是豬狗,可隨意宰殺。
——譬如原來歷史上,清軍入關後頒布剃發令,江陰百姓直接把投降清朝的前明進士,江陰縣令打死在縣衙裡,拆下門板焚屍。
宗澤提出疑問:「你如何能確定百姓一定會被你煽動?」
十三歲的青霓:「我不確定。」
「那……」
「可以試試!試試又沒損失!」十三歲的青霓扭頭:「誒?榴蓮牛奶你去哪?」
躡手躡腳往門外走的十四歲青霓原地蹦起來,奪門而出:「我不同意!我才不要去宣揚這事!」
他可是個男孩子!怎麼可以宣揚男扮女裝!當時殺金國國主只是權宜之計好嗎!
玩家們:「追!」
一群人呼啦啦擠出門,追著十四歲的青霓跑,在趙嬛嬛困惑的目光中,十四歲的青霓衝進自己房間裡,哢嚓鎖上門,玩家們追過來只能面對一扇緊閉房門。
「開門,□□!」
「水表在外面!」
「快遞到了!」
「放門口!」
「我們是社區送溫暖的!」
「呸!」
玩家們對視一眼,嘿嘿怪笑:「既然你死活不肯開門,就不怪我們了!」
「爆破組准備!」
十三歲的青霓摳出地磚,顛顛重量,手握著它對准門板用力一砸,門轟然一歪,其他玩家破門而入,嘻嘻哈哈把十四歲的青霓架走。
「別想跑!你就從了我們吧!」
「扭扭捏捏算什麼樣子,不就是做個廣告嗎!」
「走走走,抬走!找戲班子去!」
趙嬛嬛站在一旁,瞠目結舌。
十四歲的青霓把身體扭成蚯蚓,掙扎著大聲說:「你們還要不要明年的歲幣了,讓完顏構聽到那吳乞買死亡的消息,發現不對,不肯給歲幣了怎麼辦!」
這話確實很有道理。
感受到身下那些在快步走的人猛然停下來,十四歲的青霓長松一口氣。
十三歲的青霓:「別急啊!讓那誰誰和趙構說一聲,說吳乞買死在宮廷鬥爭中,被皇太弟毒死不就行了嗎?你們覺得他是信斧聲燭影,還是信有個牛逼宋人,男扮女裝勾引了金國國主,然後在床上把他捅死,最後還安然離去這種離譜事情?」
十四歲的青霓:「……」
其他玩家:「蕪湖!」
「好耶!」
「繼續找戲班子!」
「有好戲看嘍!」
三十日後。
黎陽。
百姓缺乏娛樂活動,在他們聽說有人免費唱戲給他們聽,紛紛帶著自己家裡的小板凳趕過來。
李綱還賴在黎陽沒走,看到百姓拖家帶口往縣衙跑,敏銳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糾結片刻後,邁步跟著走。
嗯,我就是去看看那些土匪是不是在欺負百姓。
我就去看看!
第402章 打錯人了
「是什麼戲?《目連救母》?《鄭生遇龍女薄媚》?還是《李娃傳》?」
李綱好奇打聽, 那些百姓竟確實知道,一個個揮手比劃:「是新戲,小官人們說啦, 那出戲叫『俏郎君棒打浪金主』, 是講咱們大宋好兒郎喬裝入宮,把金國國主棒打一頓的故事。」
李綱輕點一下頭, 道:「多謝。」也坐在戲台子下,等著開場。
越來越多百姓來此地,還有不少文人, 其中幾名大儒李綱還認識,如此架勢……李綱不由得多看那些大儒幾眼,心裡嘀咕:那些土匪莫不是真打算將殺人過程說出去吧?而且,這能是真事?喬裝打扮就可以入宮, 棒打金主,未免太瞧不起皇宮防衛了。
金國哪有那麼廢物!
「應當是編造……」辛姓文士和身邊大儒低聲說話,一側頭,看到李綱, 仔細地觀察好一會兒,才問身旁人:「那是不是李伯紀?」
「是他!奇怪,他怎會在黎陽?」
「走, 過去打聲招呼。」
辛姓文士一過去,熱情開口:「梁溪先生,許久不見可還好?」
他比李綱大那麼幾歲,官職卻沒有曾經的李綱高,此刻尊稱一聲李綱名號, 並不突兀。
李綱訝異:「辛贊?」又看向其他幾人, 一一叫過姓名, 疑問:「你們怎會在黎陽?」
「我們在此地教書。梁溪先生又為何會在此?」
「行在離開南京後,我心中煩悶,出來走走。」
提到這事,眾人臉上都有些不大好看。
旁邊一小孩雙眼圓睜:「你們去別處聊行不?我還要看小官人的戲呢,你們說話,我都聽不清啦!」
李綱等人看向周圍,百姓皆是盯著他們一伙兒看,神色不善。連忙告罪:「失禮失禮,是我等聒噪了。」便不再說話,一排長胡子文士端端正正坐著,雙手疊在膝蓋上,比幼兒園小朋友排排坐還乖。
「鐺——」
銅鑼聲響,伴隨著人聲:「此戲由真實事跡改編!」
台下觀眾瞪大眼睛:「呀!」
居然是真事?
那人聲又傳來:「由棒打金主的俏郎君親自編演,我知道各位肯定不相信,且請大家看一遭戲前戲∼」
戲台本來被簾子遮起,此時由手擊子撩起,露出簾後一張側臉,眉眼瑰麗,卻能看出來是男兒身。
十四歲的青霓正對著銅鏡咬牙切齒,怒目而視。
這些王八羔子,當我是戈爾巴喬夫嗎,還「我演我自己」!
但當簾子拉開後,他一下子進入舞台狀態,手抹起口脂,往唇上一塗,張口時,婉轉女聲嬌柔:「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他認真上妝,基礎妝扮已經塗好了,只要修整幾筆,就能抹去男性棱角線條,添出刻板印像裡女性的柔美。
「雙兔傍地走,安能——」
他猛然轉頭,露出一整張芙蓉面。
「辨我是雄雌?」
戲台子兩側,玩家們拿鏡子晃上去,光芒一打,讓眾人能清楚看到那張臉上是荔頰紅深,鴉鬢峨峨,琉璃光射溢軒楹,臨台笑春風。
他是男兒郎還是女嬌娥?!
李綱呆若木雞。
辛贊呆若木雞。
就連提前知道他們計劃的陸宰、宗澤和岳飛也呆若木雞。
曾統狠狠冷笑一聲。
沒想到吧!這家伙還真能讓自己雌雄莫辨,就這張臉,讓金國國主強搶民女根本不是難事!
小娃娃原本抓著棗子在哢嚓哢嚓啃,此刻棗子骨碌碌滾到地上,他口呆目鈍:「哥、哥哥?漂亮姐姐?」
「鐺——」
又是一聲鑼響,十四歲的青霓利索地翻身下台,有兩個新人踩著步子噔噔噔上來,袖子一甩一轉,張嘴咿呀:「手拖著無娘兒慢步行走,忍住了傷心淚痛斷咽喉。」
……
十四歲的青霓蹲在台下,和其他玩家小聲逼逼:「這改編的《竇娥冤》能行嗎?我記得還加進去《桃花扇》,會不會顯得太雜?」
「應該行?」
「我感覺可以吧,挺好聽的。」
玩家們排排蹲,像是小蘑菇一樣仰頭看著戲台上的表演。
……
「野火頻燒,護墓長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監幾時逃。鴿翎蝠糞滿堂拋,枯枝敗葉當階罩;誰祭掃,牧兒打碎龍碑帽。」
「橫白玉八根柱倒,墮紅泥半堵牆高。碎琉璃瓦片多,爛翡翠窗欞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宮門一路蒿,住幾個乞兒餓殍。」
唱詞凄涼,曲調悲愴,宗澤想起自己接手開封時,人吃人之景,揉起了眼睛。
台上唱皇陵被燒毀後的破敗,唱東京樊樓腐朽的門被北風拍得瑟瑟作響,唱干涸的廢井,唱枯死的雜草,唱結滿蛛網的瓦扉,唱長滿青苔的地磚,唱得台下掩面而泣,想起昔日東京繁華。
「啊!!!」
那唱調猛然抬上去:「因那失道的昏君作主張,欠糧欠草,丟兵丟將,忠臣不幸把命喪!卻說金帥猛,猛而破東京。」
「罷了,呸!罷了!」
台下一片熱烈掌聲,百姓齊齊叫好。
這是在罵皇帝!
他應該阻止!
他應該站起來斥責他們——
鋪天蓋地的掌聲,是百姓心裡最真摯的話語,李綱眼眶有些發熱,竟好似沒了站起來的力氣。
後面又是述說「我」——範小喜和妹妹被金兵抓了去,在金國土地上相依為命,掙扎求生,好不容易攢了一些錢,買了一頭牛耕種,誰知道金兵把牛搶走,範小喜坐在田壟上抹眼淚,妹妹也哭得不行。金兵之所以要為難他們,是因為金國國主吳乞買在全國征妃,明面上說是任由百姓自願,實際上……範小喜不願意把妹妹送過去,金兵就故意把牛搶走,逼著範小喜去賣妹妹。
不賣妹妹就沒辦法耕地,就會餓死。
範小喜不想賣妹妹,咬著牙把套牛的繩套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去拉動耕犁。
同在金國的宋人非常悲憤難過,想要幫範小喜,但又因著宋人在金國的待遇,他們自身難保。畢竟金國有三等民,最高一等是金人,然後是遼人,最後才是宋人,處在底層的宋人處處受欺壓,一日三遍打,豬狗不如。金人殺死宋人都不用受罰,宋人殺死金人卻要砍頭罰錢,嚴重點還要滅族。金國的宋人成親,新娘要讓金國權貴行使初夜權。
……
陸宰愣住,低聲問宗澤:「金國有這規矩?」
宗澤也愣住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說:「可能?」
玩家們在另外一個角落,小聲嘀嘀咕咕。
「這髒水是不是潑得太過了?」
「好用就行,你沒看到底下百姓眼睛裡都充血了,恨不得上來打死那耀武揚威的金人嗎?」
「我看到有人摸扁擔了,不會出事吧?」
「啊?能出什麼事,這是唱戲,虛擬的!誰會把怒氣發泄在演員身上啊。」
……
十四歲的青霓伸了個懶腰:「快到我出場了!」
他去上了個伶人妝,瞅准時機往台上跑。
台上戲子仍在咿咿呀呀唱,唱到妹妹被金兵拖走,和哥哥範小喜對唱別離,台下人哭到聲音沙啞。唱到少年英雄從天而降,救下妹妹,台下人鼓掌叫好,唱到少年男扮女裝,捏著鼻子入宮時,台下哄堂大笑,唱到少年勾著金國皇帝入帳,金國皇帝醜態百出,下面笑聲更大了。唱到他拿出棒子用力敲打金國皇帝,金國皇帝抱頭求饒,表面承諾提高宋人地位,心中實則想要騙過少年,到時候一定想辦法喊侍衛進來,將其活活打死,台下聲音慢慢變無,觀眾屏住呼吸,為少年捏了一把汗。
十四歲的青霓負責唱那個少年,以前為了舞台身段,他專門去學過唱戲,雖說最後學得最會的是如何甩水袖,但唱功也還算上得了台面。
「好奸賊!!!」少年嗓子一起,眼兒一瞪:「你恨不能把我千刀萬剮,恨不能把我油鍋去炸,怎料我年紀小見識不淺,金殿裡拔刀把你來斬!」
「好!!!」
下面傳來大片掌聲。
辛贊也是大聲叫好,忽聽得身旁有人與他一前一後發出叫好聲,轉頭去看,卻發現是李綱,面色漲紅,大半個身子往前立。
「伯紀?」
「嗯。」李綱隨口應了一聲,只目光灼灼盯著戲台子。
辛贊笑著搖搖頭,便也看回那出戲,在他喊人那片刻,戲目已進行到少年俠客殺了金國皇帝,在頭疼怎麼逃出去。範小喜也因為意外跟著他入宮,目前正在身邊。關鍵時刻,範小喜挺身而出,要求少年將他殺死,自己躲起來,把屍體留在宮殿中,這樣,金兵發現現場有一具陌生人屍體,就會下意識忽略掉其他地方,少年便能借此逃脫。
辛贊看得入神,忍不住開口:「那俠客豪氣干雲,範小喜也不差,滴水之恩,銘記於心,湧泉相報。」
旁邊的大儒沉浸其中,也接話:「只是可憐那小姑子,一個人在宮外,也不知哥哥回不來了。」
台上。
幾經爭執,範小喜說服了少年,自盡而亡,少年險而又險,狼狽逃離皇宮,去尋妹妹,將其帶走。範小喜的屍體落到金兵手裡,那金兵之前搶走範小喜家的牛,逼範小喜就範,此刻也認出範小喜面貌,「呸」了屍體一口,手中槍槍杆肆意敲著屍體頭顱:「我打你面凹骨碎……」
李綱猛地站起來:「住——」
觀眾席裡突然有三五個人跳上台,其中一個按住金兵,拳頭往他眼睛上一砸:「我打死你這個龜孫!打死你這個侮辱範小喜屍體的混賬!」
「哎呦!」
被按在戲台子上揍了好幾拳的伶人整個人都是懵的。
第403章 何德何能
「快快快!把人拉住!」
「這不是真的金兵, 冷靜啊!」
新戲大受百姓好評,就是太受好評了,導致伶人演金兵風險大增, 開始兩次玩家們還時刻准備著拉開,後來是直接上一排兵隔開觀眾席和戲台子。
玩家們也沒弄其他戲,就這一出, 三天兩頭演。現代人娛樂活動豐富多彩, 電視節目千奇百怪, 不太能理解為什麼一個節目重著樣子來, 百姓依然會願意捧場。
戲班子唱著唱著, 就唱到衛縣去,依然大受好評。尤其是大過年, 又不要錢, 多少人家拖家帶口跑去看, 給小孩帶一把煮豆子當零嘴, 往那一坐,能看大半天。
看著看著,就忍不住跟著其他人一起罵起來:「該死的虜賊!金狗!」
如此數日, 果然將衛縣縣令驚動。
衛縣縣令早早投向金國那邊, 哪裡可以容忍他們詆毀主子,當下派出官兵去捉拿戲班子,不捉還好,一捉,直接把衛縣點炸。
在宋地,唱宋人打金人, 居然會被宋人官員關進獄裡?這還有沒有王法, 有沒有天理!
*
「哎, 你們是從哪裡來,唱這些戲有甚麼目的?」
獄裡,牢頭隔著牢門,快人快語:「縣令要俺審問你們,眼見得你們不濟事,俺也犯不著下鞭子燙烙鐵,不如招了吧。」
牢頭其實不抱希望,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他看過那場戲,真是一場很不錯……很不錯的戲,但如果讓他因為那場戲明著反抗縣令,把戲班子放出來不可能,可若僅僅是放放水,不讓他們受牢獄之苦,那倒沒問題。
班主「啊」一聲,說:「我們從黎陽來,沒甚麼目的,就是普通戲班子,四處唱戲。我們在黎陽唱有小半個月啦,才過來」
「黎陽?」牢頭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牢卒已然激動上前,隔著牢門抓住班主衣領子用力晃:「是黎陽縣!是小官人麼?你們是不是聽小官人指令?」
牢頭更是疑惑:「甚麼小官人?」
班主更疑惑:「你認識小官人?」
「我我我……我二哥在黎陽!金風!金風你們知道不,開茶館,是黎陽人,被分了二十畝地!」牢卒的手僕然捏緊,暴起青色筋膜:「小官人給百姓分地是不?分地後還給挖水渠?還給建屋子?」
牢頭喉頭滾動,滿臉不可思議。
怎麼可能,怎麼會有這種大善人?都不能說善良,這是冤種吧!
班主連聲音都比剛才高:「當然!分地!一人二十畝地,不要錢!就連稅收也只收十畝地,沒有雜費,只要交十畝地稅就行,收成多也是十畝地,收成少也是十畝地!」
牢裡還有其他犯人,震驚望著班主這邊,很快就喧嘩起來。
「真給分地?」
「分!都分,戶籍在黎陽就分!在滑州也分!男女老少都分!」
「稅收只收十畝地,沒有其他東西?沒有腳錢?沒有加耗?沒有頭子錢、人頭稅、義倉稅?」
「沒有!都沒有!交十畝地糧食,剩下都歸咱們自己,是吃是賣都可以!」
「還說給建屋子,真的假的?他們竟有那麼多錢?」
「哪有官人會那麼好。就算他們真是好人好官,他們有那麼多銀錢?」
聽到牢房裡那些質疑聲,班主可坐不住了,站起來,用唱戲本事一震胸腔,聲音洪亮:「騙你們作甚!小官人們可是真心心疼咱們老百姓,俺們黎陽城牆需要修整,他們不征勞役,是自個兒搬石頭修城牆,修得慢,但他們說不用征勞役,說官府就是該干這個,不可以把那什麼……什麼風險……唔,轉接到老百姓身上。想要修得快就付工錢,雇佣我們。還有那房子,當然不會是大房子,單人住,不寬敞,就是七尺男兒雙臂伸長——喏,看我比劃,這麼寬。卻也容得下一張床和一套桌椅,臥室旁有個門,通向小廚房。茅房沒有,你可以小跑去公共廁所上,不收錢,也不遠,每兩條街就有一個。如果你成親,還可以給你把屋子拆掉再建,添一張床。」
屋子很逼仄,但它不要錢啊!對於自己有錢建房的人家而言,當然看不上這點東西,還覺得這是在虐待,但對於乞丐、流民、底層貧苦人民而言,小官人真是千好萬好——連鍋碗瓢盆都給你准備好一套!
「不過需要等待,小官人們還要琢磨軍費,都是花錢地方,所以房子和家具便由他們自己動手,連陶土都是自己進山裡挖取。」
其他人異口同聲:「應當!」
有伶人將雙手從牢房柱子裡伸出來,自豪地說:「你們看這手套!過年那會兒,小官人們挨家挨戶看,看到誰家手開裂,就送他們手套暖手,我也有!」
又出來另外一個伶人,小聲說:「小官人說他們站在窮人這邊,旁人說我不信,小官人說我就信!」
「小官人從不說虛話,我閨女也分到二十畝地,地實打實在那裡,我那天哄她好久,她才哭停下來。」
「今年我家地裡收成特別好,是四十石三鬥!只需要交給小官人十五石一鬥三升糧,余下那些都能存進自家倉庫裡。往年哪有這般好日子過!」
「往年沒有,以後就有啦!小官人說,往後年年如此!」
牢裡人入迷聽著,在這布滿蛛網和塵土的牢房裡,心髒劇烈跳動,散發著勃勃生機。
*
玩家們用雷霆手段鏟掉一個萬人大寨子,那裡雖山勢險峻,易守難攻,是塊硬骨頭,可惜他們硬,玩家們比他們更硬,把陸宰等人支走,也不帶其他士兵,靠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兒,強攻山寨,一口將他們吞掉,拖走戰利品,復活回黎陽。
一回去就聽說:「什麼?咱們戲班子被抓了?不是教過他們一發現風吹草動就跑麼?」
他們可是帶戲班子拿其他城市實驗過,每次都能跑掉!這才放心讓他們去衛縣啊!
宗澤:「不是有伶人代替雲之君上台演他麼?」
十四歲的青霓:「嗯嗯,我特意挑的人,長得不賴,上好妝也勉強能雌雄莫辨。」
宗澤:「他走在路上,衛縣有人看上他了,當街就要強搶民男,那伶人也是和你一樣膽大包天,把對方打一頓不算,還用……用特別姿勢將人綁起來,聽說……聽說……」
十四歲的青霓急道:「你說話怎吞吞吐吐,快說啊!」
宗澤臉色微妙且古怪:「聽說那人被家中小廝找到時,被綁著手腳扔地上,眼睛上蒙著黑布條,臀……臀還撅著!」
「噗——」
好幾道噴笑聲在玩家們中響起。
他們唯恐天下不亂。
「干得漂亮!」
「就該這樣子!」
「換我在那裡,還要扒光衣服把人吊起來,旁邊立個牌子,上書『強搶民男,惡有惡報』!」
宗澤:「……」
宗澤好想把陸宰揪過來,問他他究竟是怎麼拉住主公們的,聽聽這都什麼話!這也忒得罪人!等到半夜看不見臉,套麻袋暴打一頓不是更好?
宗澤:「誰知那人是衛縣縣令子侄,第二日聽說他們搭好戲台子在唱戲,就氣勢洶洶帶人去找麻煩,正好看到那出戲,就把這事告訴衛縣縣令。」
然後他們就被抓進牢裡,生死未知,
十四歲的青霓懊惱:「早知道我跟他們去,到時候一柄大斧殺出來,我看誰能擋我們!」
宗澤:「如今說甚都晚了,主公待如何?」
「能如何?」
「三個法子,一個是不管他們,由他們自生自滅,戲已在衛縣唱過三四場,由得它發酵。第二個法子,私底下將人救回,派人去劫獄也可,派人給縣令送財換回來也可,只不知能不能成。第三個法子,大軍壓境,讓衛縣縣令無暇顧及他們,攻下衛縣,他們便可平安。不過五郎已帶兵去攻衛州,如今我們麾下僅有三千兵卒。」
玩家們圍在一起小聲討論。
「這是游戲選擇吧?」
「應該會影響游戲進程?」
「選哪個啊?我不太擅長這個誒。」
「反正第一個不能選,人家幫我們做事,還放棄人家,說什麼這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是所謂的腹黑,統統放屁!反正我是不肯選第一個。」
「我也不肯!」
「加一!所以第二和第三選哪個?」
「為什麼不能都要?」
「好主意!」
玩家們一高興,就連聲音也拔高起來:「宗留守!二和三我們都要!」
宗澤:「都要?」
「嗯嗯!大軍壓境,同時趁他們不注意,找人去劫獄!」
不得不說,這種把下屬當人看的主公,跟著放心。
宗澤就很吃這套,當即拱手作揖:「澤這便去調兵。」
三千兵馬能大軍壓境嗎?
宗澤表示,能。
他先令五百騎兵搶先入縣,可惜衛縣縣令膽小如鼠,自從四太子身敗,金兵撤走後,他便如驚弓之鳥,外面稍微有點動靜就宣布關城門,這一次亦是如此,五百騎兵無法搶占城門。
於是宗澤又命士兵用枝葉大力掃蕩地上塵土,造成萬馬齊奔之像。
縣城遠處黃煙四起,城牆上遠望的士兵跌跌撞撞奔回縣衙:「不好啦縣令!有大、大軍攻過來了!」
衛縣縣令:「什麼!有多少人!」
「塵土極大!至少七八萬!還都是騎兵!」
衛縣縣令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
一定是朝廷那邊緩過勁來,要清算他了!居然派出七八萬騎兵,他一個小縣城,何德何能啊!
第404章 不可理喻
宗澤在外面指揮攻城, 幾個玩家潛在城裡,等待時機裡應外合。
【私聊(八歲)】:既然選我做隊長,我就不客氣啦。我們五個都是敏捷基因,方便潛入偷人。
【私聊(八歲)】:不過現在暫時還不能劫獄, 否則他們會對我們圍點打援。
衛縣中, 八歲衣衣帶著鬥笠坐在牢房門口斜對面牆角處, 手微微抬起笠檐,黑黝黝的眼珠子緊緊盯著牢房門口不動。
那扇青銅大門厚重而冰冷, 門裡便是呵斥聲,鞭打聲,細微呻|吟聲交雜。
劫獄倒計時,01:59:59。
劫獄倒計時, 01:59:58。
……
「長官, 使者回來了。」
衛縣縣令聽下人稟告後, 微微頷首, 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盞:「叫他進來。」
使者進來後, 撲將在地:「回縣令——」
「嗯。」衛縣縣令輕抿茶水, 唇齒留香。
使者顫抖著聲音:「他們不肯接受求和!」
「噗——」
衛縣縣令一口茶水噴出來, 連忙問:「你可將重禮帶至?可說我這衛縣鄰近浚州城, 已發兵求援, 不出二日便能回歸, 而我衛縣糧多牆堅, 他們縱然鐵心攻打,也只會是僵持不下,誰也奈何不了誰, 倒不如收禮退兵, 交個朋友?」
「說了!都說了!」使者膝行幾步, 面上滿是惶惶:「他們說,浚州城大可出兵來救,來多少,他們吃多少。」
衛縣縣令終於繃不住臉色:「你再說一遍?」
他一遍又一遍聽著使者轉述,仿佛聽不懂話中意思,滿頭皆是汗。
事發突然,他哪裡來得及派人去浚州城求援,只不過是在誆騙那些人,試圖讓他們撤兵。
怎麼辦?
要怎麼辦才好?
如今說自己受金人拿百姓威脅,不得已投敵,還來不來得及?可不可以蒙騙到官兵?
衛縣縣令站到城頭,眯著眼睛試圖從塵沙中觀望出來官兵究竟有幾人。官兵粗淺攻了攻城門,發現沒能攻開就如同大浪退潮那般離去,稍遠處是官兵營地,帳篷密密,人影綽綽,保守估計,一兩萬人必然有。
卻在這時,敵營中跑出幾員小將,護送著一個文士來到城下,衛縣縣令正琢磨著要不要找人射箭時,小將把一扇案幾從背後拿下,放到地上,又有另外一小將在案幾之後擺好蒲團,文士跪坐其上,擺開筆墨紙硯。
「嗯?」
這是在做什麼?
衛縣縣令若有所思:「難道是檄文?當下寫?」
文士寫字,那幾個小將就負責大聲喊出來:「衛縣縣令陳經緯,元符三年登進士第,所屬南劍州沙縣陳氏家族,始祖陳雍……」
這些內容並非秘密,有心人皆能查到,衛縣縣令不解,遂大聲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城下一小將仰頭,笑容像是甜甜牛乳糖:「我身邊這人是史官,正在記載你的言行。」
「記、記載言行作甚?」
小將笑容不變:「記進史書裡,順帶給你刻碑立傳啊。記下你是如何在金賊面前搖尾乞憐,回頭往你祖墳邊上一放,放個千百年,讓你家鄉人,讓你子孫後代都能看到。」
「嘶——」
好毒的話啊!
城頭上士兵倒抽一口涼氣。
衛縣縣令乍聽此話,面上猛然炸紅。那紅從脖子根湧上來,頃刻塗滿全臉。
「你……你……」
小將視力極好——也有小縣城城牆並不算特別高這緣故,她見到衛縣縣令漲紅臉,稀奇道:「你竟然還會要臉?」
「昔日金賊攻我聖宋,國蕩歲凶,野獸行市,廟萃含恨,帝王因哀。靖康以後,寇亂、兵逆、災煞四起,流殍為盜,怪禽食人。然,險夷中有英雄出,內艱時現外賢,是時以公勝私者比比皆是,於是棄其家眷,走之疆場,盡匹夫志責。國難當頭,陳縣令又有何作為?身受國恩,常積俸祿,仍合虜賊,委之蠻夷!大逆不法,罪惡深重,天地不容!」
「你——」衛縣縣令被罵得頭暈目眩,險些一頭栽下城樓:「你竟敢——你竟敢——如此罵我,本官今日非要——」
那小將齜牙:「你非要怎地?」
她更加大聲了:「逆臣賊子,豈不知天下人皆願你親離眾叛,縊於路旁!岸葦裹屍,無嗣下葬,諸塗者唾棄!身滅之後,九泉之下,伏冥誅!」
文士——曾統聽著這些話,表情格外好看。
什麼叫罵人不帶髒字?
這就叫罵人不帶髒字!
罵他畜生,問候他祖宗十八代,那衛縣縣令鐵定不痛不癢,但說他萬人唾棄,斷子絕孫,死後還要受陰間審判,這可比把他抽筋扒皮更讓他憤怒和跳腳。
用小官人們的話來說,這叫……破防?
小將又喊:「賴國有忠良,請戰於朝,收復舊土,凡有血氣者皆附。你既是狺狺納土,投身於賊,見我大軍吊伐,不速速逃亡,縮於深甃,藏於匽廁,竟還猖獗,負隅頑抗,如此雅興,喜愛生受詈辱?如此廁中之材,不疚於祖墓前,還敢試己淺陋智術,自取其辱,真不知腥臊!」
衛縣縣令:「我——我——」
小將「啪」地打響指,城下少男少女異口同聲:「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人——人——」
連回音都有了。
衛縣縣令捂住胸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像是一口破風箱。飛鳥從天際舞過,一泡鳥屎「叭」地砸在城牆上,就落在他面前。
「噗——」
血霧散在空中,衛縣縣令踉蹌似要往後退,膝蓋一軟,又往前栽,額頭「咚」一下撞在牆上,血如琉璃碎片飛濺。
一旁官吏心跳得厲害,拿手去試衛縣縣令鼻息。
「死死死死……死了?!」
也不知道是氣死的,還是撞到腦袋撞死的。
反正人已經死了,城下小將不知為何能看出來縣令已死,笑著叫囂:「死者為大,今日我等先不攻城了!」
他們如風來,又如風去,須臾便回到營中。
營裡有黎陽縣令秦百祥,聽玩家們述說衛縣縣令被他們氣到吐血時,想起自己之前也一樣被那些「大宋笑話」氣到吐血昏厥,心底一陣發怵。
小官人們威力一如既往啊。
再聽他們說:「衛縣那縣令血條都空了,肯定是死了,真是不經罵。」
秦百祥下意識後退,咽咽口水:「謝……」
玩家們不解:「嗯?謝什麼?」
秦百祥:「謝諸位官人當日不殺之恩!」
看來小官人們攻城那天對他還算客氣了!瞧瞧,都沒讓他被氣死!
*
「縣令死了,我們怎麼辦?」
縣衙之中,官吏如熱鍋上螞蟻,急得團團轉。
這到底是投降啊,還是誓死抵抗,等浚州城那邊發現不對派兵救援啊,然後他們對大金朝廷忠心耿耿的事跡就會傳到中央,說不定還能被升官進爵。
——主要是,投降他們不確定宋朝廷那邊會對他們怎麼樣,究竟是善待俘虜,還是手起刀落,殺掉他們警告某些亂臣賊子。
急躁著急躁著,還忍不住有些怨懟衛縣縣令。
若非他勸他們投降金人,他們又怎會如此兩難。
縣衙裡,官吏討論聲嗡嗡如蠅鳴,牢房中,忽然一把火起。
牢頭打開牢房門,拉著班主:「走!快走!黎陽來兵攻打衛縣了,他們就在城外。到城頭去,會有人用吊籃把你們放下去。」
班主不安:「我們走了,你怎麼辦?」
牢頭笑著說:「看到那把火了嗎?你被人劫獄,和我們有甚關系?」
班主不再拒絕,帶著戲班子的人飛快往外跑,經過一個又一個牢房,裡面是一個又一個犯人,對著牢房外大喊——
「快走吧!」
「快走快走!別磨磨蹭蹭!」
「回去後讓小官人早些打進來,我還等著分田呢!」
這牢房沸騰起來,像是熱鍋燒開了水。
一道女聲響起:「那不如一起走?」
他們往外看去,少女頭戴鬥笠,不知什麼時候進的牢獄。她身後還有四個人。
班主目怔口呆:「小、小官人?」
他們怎麼會在這兒?
八歲的衣衣露出一個青澀笑容:「聽說你們被抓,我們就來救人啦。」
這是多麼輕描淡寫一句話,卻讓班主走過去的腿腳有些顫抖。
玩家們打開一扇扇門,放出那些囚犯。回黎陽後,他們該怎麼判刑還是怎麼判刑,此刻卻在一同奔跑。
牢頭和牢卒也在跑,跑出牢獄,正要衝向城門,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一路卻是暢通無阻。
「那邊起火了!」
「那邊也起火了!」
「還有那邊!」
「那邊也是!」
八歲的衣衣眼睛直勾勾盯著火光:「我沒有放火,你們……」
其他幾名玩家連忙說:「我們也沒有,哪有時間做這個!」
牢頭也說:「不是我們。」
那是……誰?
……
縣衙裡,官吏終於商量好了。
「抵抗!必須抵抗!宋朝廷是甚麼樣子,咱們還不知道?遲早要被金國吞沒,如今若是投回去,來日金兵兵臨城下,咱們再想投誠,可就晚了。」
「是哩是哩!」
他們達成共識後,剛松一口氣,忽有小兵跑進來,慌慌張張:「不好啦!城裡四處起火……」
官吏大驚,齊聲問:「賊軍打進來了?」
小兵:「不是……不是宋軍……」
「那你慌什麼!」
「可……是有人在燒自己家,不止一個人,我認識那個……老黃頭,他點火直接把自己家燒了,又喊我們弟兄去救火。除了老黃頭還有旁的人,很多很多人,他們要放走那個戲班子!」
官吏中有人迷惑:「你怎麼知道他們放火是要放走那個戲班子?」
那小兵略顯害怕地瞟他一眼,小聲說:「一開始是城頭那邊有守城的兵說……說……」
「說什麼!你說啊!」
「說城下那些兵馬來自黎陽,他們打進來後會給百姓分地,一人二十畝地。還會關心百姓們有沒有吃好喝好,在冬天天冷時,還會給百姓送綿手套……一開始只是一個兩個在傳,後來就傳得很多人都知道了。聽說……聽說他們還預備打開城門……」
「這些刁民該死!」
官吏們反應過來後,破口大罵。
身為衛縣百姓,居然不思守城,還在關鍵時刻放火搗亂!
豈有此理!
「不就是區區二十畝地麼,收了稅後,也才讓他們剛好吃飽吧?為了一點吃喝就獻城投降,果然是刁民,簡直不可理喻!」
第405章 破家縣令
城門開了。
快得玩家們都沒料到。
「隆隆——」
門板慢慢往後挪移。
熊熊大火燃燒, 那火勢燒了一家又一家,順著街巷蔓延。門戶洞開,百姓蜂擁而出, 像是一條破爛黝黑的布條,隨風飄向黎陽大軍。
可是宗澤怎麼看, 都覺得那像是一把柴刀, 彎曲,污黑, 百姓手汗浸在上面, 形成黃垢。它不明亮, 也不貴重,但一旦出鞘, 便能撕裂這蒼穹, 讓整個世界為之撼動。
宗澤目光直接落在主公們身上。
而這把刀, 正被這群赤誠少年握在手上。
「請——」
有文人領著百姓站到軍營外,聲振如洪鐘。
他們眼中滿是期待。
「明公入城——」
百姓開口,軍營中其他人像是得到了信號,一同停下手中所做之事和所說話語,靜靜看向玩家們。
宗澤轉身,面對著玩家, 拍拍袖子後,拱手彎腰:「請明公入城!」
營中軍漢迫不及待:「請明公入城!」
「請明公入城!」
「請明公入城!」
聲勢若排山倒海。
每一個人都在激動,百姓們迎在道路兩旁,歡歡喜喜地看著那群少男少女。
他們就是會給我們分地的小官人啊!
他們看上去可真和善!
他們還會對我們笑呢!
衛縣官吏笑不出來。
他們被人五花大綁, 送到玩家們面前, 連嘴都被堵上, 以免說出什麼污言穢語, 髒了小官人們耳朵。
宗澤低聲問:「要殺還是要收?」
玩家們對視一眼。
誰管這個事情?
我不想管。
我也不想管。
為什麼玩游戲還要管治理?
玩家們齊齊後退一步,十歲的青霓慢了一拍,看上去就像自己走出來一樣。
宗澤便看向她。
十歲的青霓嘟著嘴,不情不願地走出來,打量幾眼這些官吏,微胖的手似模似樣扶著自己下巴:「唔……」
官吏心髒突突地跳,幾乎要跳到嗓子眼裡去。
「先關起來吧。」
官吏喜極而泣。
這一看就是打算不計較他們投敵,要繼續用他們了!也對,官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真全部處理掉他們,短時間內,也調不出來那麼多人到職位上啊!
宗澤垂下眼,竟然沒有把這些叛國之人拉出去斷頭,心底不免有些失望。卻仍回道:「是。」
私底下,宗澤勸諫:「主公,某可先代理這一縣事務,若是缺人,也可先從開封調人來。便是要收買人心,也得看看值不值得收買。這些人首鼠兩端,不忠不孝只圖利益,今日能投我們,明日我們稍有頹跡,便會迫不及待奔向金國。收買他們,只會得不償失。」
「啊?可是我沒打算放過他們啊!他們叛國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我想追究的不是他們叛國,這歸朝廷管轄,可我們現在在偷偷摸摸抗金,也不能把這事告訴朝廷。」
「主公是想……」
「我想把百姓找過來。」十歲的青霓想到自己在電視上看過的情節,依樣畫葫蘆:「我要讓百姓指認他們有沒有做錯事!」
宗澤直眉瞪眼盯著少女,好幾息才端起桌上茶壺,給自己倒一盞茶。茶水入口,淺淺澀味在舌尖彌漫開來。
「主公……真是好打算。」
*
小官人進城了。
小官人真的會給我們分田嗎?
我們真的會過上好日子嗎?
會嗎?
這些話語在百姓中傳播,他們忐忑地等待,等來了官兵。
——在他們眼裡,小官人手下的兵,就是官兵。
官兵客客氣氣地把他們請走,他們戰戰栗栗地來到縣衙裡,讓他們坐在椅子上,他們也不敢坐,只說自己這衣服破舊,別弄髒座椅上這塊好木。給他們茶水他們也不敢喝,放到一旁低著頭,眼珠子幾乎要瞪到地上,鞋底小心翼翼地在縣衙地板上摩擦,卻又不敢多動。
宗澤到來時,看到他們這樣,心中忽然有些酸澀。
「官人……」一老漢緊張地上前,春寒料峭,那藤鞋破爛,腳趾頭伸出來,凍得青紫,「官人找俺們來……是有甚事需要俺們去做麼?」
宗澤把人扶坐下去,老漢屁股挨到椅子,像上面有刺似的,扭來扭去坐不安穩。
宗澤如同沒看到,只撫著胡子,笑呵呵問:「老漢今年幾歲啊,看你身子骨硬朗,也才四五十吧?」
老漢放在膝蓋上的手還有些顫抖,語氣卻微微放松下來:「俺剛到五十。」
宗澤笑道:「我快七十啦,托大,喊你一聲老弟如何?」
「使不得使不得!」老漢差點跳起來,又被宗澤抓住他手臂,按回去。
「如何使不得?我們主公說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我們主公時常給兄弟姐妹耕田修房頂,我還能端架子不成?」宗澤別管心裡認不認同,臉上都是一副和善面貌:「老弟,老哥今天有個事想問問你。」
老漢登時接話:「甚麼事?」
他終究還是不敢口稱老哥,又拗不過宗澤,便只能謹慎略過稱謂。
宗澤問他:「之前你們在衛縣……過得如何?」
老漢大睜眼睛看他,其他百姓澤側目過來。
宗澤說得更明白一些:「我主公不肯亂殺無辜,想要查清楚那些官吏有無傷天害理,若沒有,便官復原職,若有,便砍了他們,給你們一個交代。」
老漢眨眨眼:「給俺們一個交代?」
宗澤點頭,重復:「給你們一個交代。」
老漢不再接話,僅是嘴唇輕微動了動,旋即仍是無聲。
宗澤微微笑,一名小官將一本冊子拿到他手上,宗澤低頭翻看,慢吞吞講述:「我讓人查過了,這些官吏……譬如其中一個叫白浩顏的,是本縣主簿,區區一個主簿,家中便有三百畝地,出入都由人抬轎,直到元符二年春,京畿旱,竟增到一萬畝地,這是為何?」
這些百姓目光中多出一絲迷惑不解,他們之中有些人經歷過當年旱災,光是活著都竭盡全力,哪有閑工夫關注他人家裡多多少地。
「大旱是大災,民間多人賣兒賣女,以圖度過旱災。其中便有人逼不得已售賣家中土地。尋常時候,美田一金一畝,良田千文一畝,然而白浩顏以百文一畝的價錢,將那些地收購。」
說出這個價錢時,百姓背心發涼,這比賤賣還賤賣啊!
百文看起來不少,但在當時糧價是七十文一鬥!你賣一畝地,只給你一鬥四升米,省吃儉用,能吃六天呢。
你家中要是有十畝地,能管自己吃兩個月呢。
至於家裡其他人?抱歉,白老爺可不是大善人,能給你一鬥四升米已經很不錯啦,難道還能管你一家子吃喝不成?
這一鬥四升米吃完後,過不下去怎麼辦呢?賣身給白老爺當佃客啊!土地產品分為五份,地主獨吞四份,佃客只能拿一份。如果不夠一家子一年口糧呢?不夠就向白老爺借貸嘛,白老爺很和善的,來年如果那一份糧還不上借款,允許你賣兒賣女還債。
那老漢將牙齒死死咬進上唇,良久,沙啞著聲音喊:「不賣!俺不賣啦!」
把地契收好,跟著流民去討食,撐一撐,說不准能活過這場災,等到朝廷救災呢?
宗澤還沒說話,百姓中有人已是撲到宗澤腳下,咚咚咚磕起頭:「求官人幫我!求官人幫我!」
宗澤將人扶起來:「甚麼事,你別忙著磕頭,只要我能幫,一定幫!」
那人身體不由得一抽,抬起臉,早已是淚流滿面:「我家中原有地三十畝,元符二年災後,那白浩顏要買我家地,我不肯賣,他就找來流匪,殺我家人,強搶我家田地。他是本縣主簿,勾結縣令一手遮天,我去告狀,卻被縣令打斷腿扔出去,這腿腳……」
他站起來走兩步,明顯看得出跛態。
「就一直這樣了。」
破家縣令,滅門刺史,不外如是。
宗澤臉上笑容消失,變得嚴肅起來:「你放心,我主公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
縣中心搭起一個小台子,不高,也才到成年人肩膀。
官兵挨家挨戶敲門,說是請他們去公開審判衛縣前官吏。
這可真真稀奇,衙門審案子,還要拉上他們老百姓去一起審?
老百姓心中好奇,從四面八方彙聚到台下,早放有一把把椅子,還有少年宛如聊家常一樣問:「吃了嗎?」
回答沒有,還會被他們熱情地塞一碟兔肉,熱氣騰騰,開春時吃正好。
正吃著,就有官兵押著一個人上台,身子是顫的,腿是軟的,爛泥一樣被拖上來。那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只看臉,還非常慈眉善目,臉蛋圓圓,誇一句寶相莊嚴也不為過。
有認識的人不敢置信地用力在眼睛上揉一把:「白主簿?!」
這不是白浩顏白主簿嗎?
那個在衛縣風光無限,因為和縣令有姻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白主簿?
他怎麼這樣了?
押著白浩顏上台那官兵是個農家子,沉著臉,「咚」一下把人踹跪,怒目切齒:「父老鄉親們,今天我們就當眾審一審這衛縣主簿!」
悠于 2023-2-20 21:00
第406章 孰是孰非
這一次沒有被堵住嘴。
白浩顏垂死掙扎, 嚷嚷道:「我願意投降!讓我投降啊!金賊認識我,他們以為我是大金忠臣,我願意到金賊那邊做臥底, 給小官人傳遞消息!」
然而官兵早已得過指示。
那農家子官兵:「呸!你以為我們小官人什麼玩意兒都要呢!」
他轉過身去面對台下百姓, 嚷道:「衛縣白主簿白浩顏, 所犯之罪一,大旱時強搶他人土地,為此殺害陶家二十九口人!陶家有子陶功名探望外祖, 僥幸逃過一劫, 告狀縣令, 又被縣令將腿打斷, 拋出衙門。」
陶家子一瘸一拐上台, 將家中遇害之事詳細說一遍, 說到最後,已是泣血:「外祖家遠,我從外祖家歸來已過半月,回來就看到房子頂都破了,走進家中, 野草從我父母耳中長進去,再從我父母另外那只耳裡長出……」
他噗通跪倒在地,死氣沉沉,只會呆滯地重復:「父親母親, 孩兒不孝,孩兒不孝,讓二老被棄屍院中,遺體受辱。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
白浩顏環住手臂, 把自己抱起來,不敢去看台下。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裡很危險,心裡恐懼增升,比在牢裡還可怕。比抽他幾鞭子,比對他嚴刑拷打還要可怕!
或許是有陶家子帶頭,台下忽然衝上來一家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要撲過去對著白浩顏撕咬,被官兵攔住:「冷靜,鄉親冷靜,咱們不能用私刑!」
「可我女兒死了!」那一家子裡,婦人頭發已是白中夾黑,她聲音很尖銳,表情很扭曲,仔細看,還能看到瞳孔中輕微顫動著淚光:「我女兒死了!」
農家子官兵連忙給黃娘使眼色,黃娘走過來把婦人抱住,輕輕拍撫她背部:「別怕,現在沒事啦,小官人一定會讓你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你是……」
「我是黃娘,是個寡婦。」黃娘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那婦人,一年前,她眼中還有憂愁與痛苦,一年後,那眼裡只剩下溫柔。
——當我不受苦難時,我也可以對世界報以溫柔與愛。
「我是黎陽縣人,以前也碰到過縣令不作為,衙役不把報案當回事,他們認為寡婦門前是非多是寡婦自己不檢點,倘若我深居簡出,又怎麼會有混混調戲我,在我家門口游蕩呢。」
婦人漸漸把目光放到黃娘身上。
黃娘慢慢地說,聲音猶如岩石破開後,細流涓涓而出:「後來啊,是小官人來到黎陽,幫我把那些混混打得鼻青臉腫,警告他們不許再來打擾我。那些混混反而誣告是我勾引他們,小官人便一拳打在那混混臉上,她說:我看你是在勾引我的拳頭。」
黃娘抿嘴一笑:「我識字,現在帶著姐妹們在小官人麾下做事,管文書。有姐妹會算賬,就管賬,會做飯就去伙房,要是什麼都不會還想來做事,有一把力氣,可以跟著小官人幫其他人挖水渠建房子,都給俸祿。」
婦人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裡滲出。
「我女兒……我女兒也識字。她高高瘦瘦,白白淨淨,還聰明,若是男兒,也能去當個官。」
黃娘繼續輕輕拍撫她。
婦人抽泣一聲,繼續說:「可白浩顏那個畜生!他是個畜生!金賊來時,他打開城門,還把人領到各家,他是主簿,誰家有什麼人,是男是女,他心裡門兒清。那些十歲以上,十六歲以下的閨女,被他帶給金賊糟蹋。我本來把她藏起來,還給那白浩顏很多錢,我家裡以前有錢,那麼漂亮一個金鐲子,是我的嫁妝,我拿給白浩顏,他不願意,說除非我女兒給他睡一晚,我說我陪他,他也不願意,我就想著,讓他一個人,也好過金賊一群人糟蹋,就答應他。可誰想到……誰想到……」
她說話有些顛倒四,明顯沒了理智。
黃娘唏噓不已,知曉婦人只想要個聽眾,便沒出聲。
「誰想到,有個金賊混不吝,聽說鄰家沒有適齡閨女,就要把鄰家那小女兒綁在馬背後活活拖死,說是找樂子。那小閨女才五歲!五歲啊!還什麼都不懂,整天在田裡撒野,黑不溜秋。我女兒就跳進河裡把臉洗干淨,去見金賊,請他不要折磨那小閨女,她對金賊說『我識字』。」
在這種縣城,能找到一個識文斷字的姑子很不容易,而且,折騰個小黑蛋子,和折騰一個書香門第女孩完全是兩種感覺。
婦人嚎啕大哭:「早知道,我就不該讓她識字!」
她身旁漢子也走過來,小聲對官兵說:「不能動用私刑,你們沒攔住是不是要被罰?就讓我把他殺了吧,我殺了他,你們再把我殺了。我願意一命換一命。」
他生怕別人聽到,不肯讓他以命換命,說話時還扭頭看四周,眼神躲躲閃閃。
農家子官兵對這漢子說:「別怕,殺人償命,這賊子是幫凶,他也要償命!小官人——我們主公,一定會讓他償命!你先在旁邊看著,再等一等,等我們審完。」
其他官兵過來,把這一家人扶到旁邊坐下,打好傘,幫他們遮住正午過於劇烈的陽光。
緊接著,又有其他人上台哭訴。
「他為了搶我兒未過門的妻子,找人把我兒活活打死!」
「我喜歡收藏一些古怪石頭,前些年道君皇帝好奇石,他想討好皇帝,要拿我石頭,我不肯給,他就找縣令勾結罪名,說我們一家子私藏鐵礦要鍛造甲胄,這是謀反大罪啊,逼得我散盡家財四處奔走後,又家破人亡。求官人做主!求官人做主啊!」
「俺給他種地,交租子,一開始說好交多少租子,後來他嫌少,越添越多,越添越多,先是說耗子雀兒吃掉那些要俺補足,然後他又用大鬥收租,比前頭一下子多了倍,再然後,他的地違欠租稅,官府卻追著俺這些佃戶來交納!」
一樁樁一件件,血淚斑斑,罄竹難書。
百姓們像是往外倒黃連水,越苦越說,越說越苦,說著說著,就有人衝上台:「我殺了你!」
官兵不多,攔得住這個攔不住那個,他們多多少少也不是肯真心攔,就有個人衝到白浩顏面前,把他撲在地上去撕咬他,兩人扭曲糾纏在一起,官兵好半天才將他們分開。
白浩顏拿手捂著臉側,一只耳朵被咬下來,紅色血液蜿蜒流下,他怕得瑟瑟發抖,直往官兵身後躲。
官兵滿臉都是厭惡與嫌棄,卻不得不護著他,免得真讓他被打死。
台下,張顯狠狠咽了口唾沫。
太慘了,這真是太慘了,果然,人就不能欺壓百姓啊。幸好他家裡雖有不少地,但從未傷天害理,收租按照比官方高一成的來,這樣交了官方稅也就賺那麼一點土地錢,恰逢災年,他們還免租。
「你說這白浩顏也是科舉出身,怎麼就做那麼多惡貫滿盈的事情?也不怕哪天東窗事發?」
八歲的衣衣就站在旁邊,聞言,把嘴一撇:「這有什麼難猜的,科舉篩選的是學渣,又不是人渣。」
後頭不遠,李綱聽到這話。他是聽過「人渣」和「學渣」的意思的,臉上湧現薄薄紅暈,又羞惱又愧疚。同時,又忍不住去看這人。
他想:真是……怪不得……宗澤、陸宰都會在這些人手底下做事。
八歲的衣衣扭頭看見一個人,也是平頭老百姓模樣,神情激動,似乎想要上台,剛邁開腿,嘴唇囁嚅兩下,又低下頭去。
八歲的衣衣走過去,問:「你是有什麼冤屈嗎?」
那人被嚇一跳,沒多想就回絕了少女:「沒、沒有,你多心了。」
這可讓八歲的衣衣不愉快了。
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了嗎?之前為了翻卷宗,從裡面找出那群官吏可能會有的冤案,好幾天沒補足休息條,游戲都應景免費送給她一個黑眼圈外觀,不好好休息消不下去那種!
她追問:「但我看你很想上去,是怕報復嗎?別怕,他們死定了,干下那麼多惡事,非得千刀萬剮不可!」
那人有些心動——但跟過來的李綱更覺得他是想要找人傾訴一下。
李綱豎起耳朵,聽此人期期艾艾:「我……我原先是搓麻繩,拿去市集上叫賣的賈人,前些時候金賊來襲,人人自危,哪有人願意買我的麻繩。我只會這一門手藝,便想向白主簿貸借衣食熬過一段時日,簽好契,九出十歸……」
八歲的衣衣聽懂了:「高利貸啊!」
她道:「這是生孩子沒屁|眼的勾當!」
那人看著八歲衣衣的眼神很是奇怪,好似不敢相信她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可……是我活不下去借他的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又不欠我甚麼,就算我還不起錢賣身為奴,那也是因為我還不上錢。難道不是這樣麼?」
孩子還小,才八歲,聽到這些話當時糾結起來。
這……欠債還錢,確、確實是這個理?
可是……
可是高利貸是不對的。
八歲的衣衣只知道高利貸是不對的,卻想不出來為什麼不對。
她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告訴她,高利貸不對,就像是生活環境告訴她要做好人好事,要同情弱小,要尊老愛幼,要牢記地主這個階級存在就是錯誤的……
有些事情她能想得通原因,但有些事情,她就想不通了。
為什麼呢?
欠債還錢是對的。
高利貸是錯的。
為什麼呢?
李綱看著少女沒有反駁,就清楚她也是一頭霧水。
該不會……要鑽牛角尖吧?
李綱微眯雙眼。
他年紀不小,看過很多天資聰穎的人。但就是這種人,一不小心就會因為想太多,反而走進死路繞不出來,人生還未大起就先夭折。
他側頭看了一眼那台子。
瘸腿的男人在哭泣,身上有很多細小傷痕,不知受了多少苦。
臉曬得很黑的農人局促地站在台上一角,看官兵的眼神卻充斥著感激。
小女孩從兜裡掏出銅錢,硬要塞給黃娘,直把這高挑的女人逼到牆角,無論如何也不肯收。那女孩被從衛縣官吏家中解救出來,救出來時,十二歲人,個頭只有七八歲高,聽說官兵們闖進去前,她頂著個水桶在日頭下搖搖晃晃走,正准備去擦地。
……
只是視線一掃,李綱就覺得眼睛被刺得著實有些疼,倉皇地移開視線。
那視線落回少女身上。
鬼使神差,他就開了口:「當然不是這樣。」
第407章 學霸教學
李綱不是什麼愛民如子的人, 然而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由地受了影響。
就只幫這一次。他心說。
「欠債還錢自然是天經地義,但九出十三歸不歸屬其中, 這是趁火打劫。」
李綱垂下眼簾,慢慢組織語言:「你借一把米, 來年卻要你還一頭豕, 這可合理?若你家有余財可會去借?他會對你提出九出十三歸,便是看准你沒有這把米, 就要餓死了……」
李綱抬起眼, 看那借貸之人還是懵懵懂懂, 索性問:「你可有至親至愛?」
那人說:「我弟弟自幼沒見過父母,只有我這一個大哥,甚是可憐。我有甚麼好東西, 都給他留著。」
說著,他身子便猛地顫動, 幾欲落淚:「是我這大哥無用,他好幾月未曾吃過飽飯了。」
李綱便道:「你生意難做時,若有人上門來讓你把弟弟賣與他,便給你三鬥米,你……」
「不可能!」那人像是想要咬人一樣齜牙:「我就算餓死, 也不會賣我弟弟!」
八歲的衣衣一直在思索, 此時才突然出聲:「可你已經賣了啊。」
「我何時——」
「你借貸衣食,還不上錢, 就算你不肯賣,難道他們不會強搶嗎?」小姑娘恍然大悟:「我明白啦,他借你錢,讓你九出十三歸, 本來就沒指望你能還上,他想讓你賣房子,賣地,賣孩子……唔,還有賣弟弟。如果明著說讓你把弟弟賣給他,你肯定不會同意,所以才拐彎抹角,只說把衣食借貸給你。」
發現對方活不下去,上門來要賤買田地是趁火打劫,發現對方活不下去,上門借出高利貸,怎麼就不是趁火打劫了呢?不過是換個說法,動用語言陷阱,把你繞進「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裡去,偏偏很多人都會上這個當。
旁人當然能夠說你可以不賣田地/不借高利貸,但不這麼做,就要死了啊!這不是趁火打劫,什麼是?
李綱用欣賞的眼神看著八歲衣衣。
這姑子果真聰明,孺子可教!
借了高利貸那人臉上表情變了又變,帶上些許認真,凝重地問:「所以,他明著是借我錢,實際上是想用這錢來買俺弟弟?」
八歲的衣衣思考不到一秒:「沒錯!可以這麼說!」
那人當即跳上台,捏起缽兒大的拳頭,對著白浩顏就是一拳,打得他鼻血流出:「讓你想買我弟弟,讓你想買我弟弟——別拉俺,他想強買俺弟弟,俺要打死他!」
台上一通亂,好一會兒官兵才將百姓和衛縣那些官吏隔開。
八歲的衣衣拿著銅鑼走上台,用力一敲。
「鐺——」
台上台下都安靜下來。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急切,就跳過一切流程廢話,直接喊:「白浩顏欺男霸女,占人錢財,害人性命,該不該殺!」
全場先是一靜,而後如雷霆震怒:「該殺!!!」
「好。」八歲的衣衣認真地點下腦袋:「冤有頭債有主,他害了那麼多人,就罰他凌遲吧。由被他害過的人去做。」
「好!!!」
這一聲好,是百姓所喊。他們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跪地磕頭,有的人神情激動、身體戰栗,看白浩顏的眼神讓白浩顏□□一陣陣發涼,拿手一摸,才發現自己尿了。
「不要……不要……」
他很後悔,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後悔的余地了。
百姓將他拖下去,刀尖一下一下割在他身軀上。
有人在哭,也有人在放聲大笑,笑聲越來越大,就連胸腔也震動起來,披散下來的頭發在肩上顫動。
城樓上高高飛揚的大蛇旗,烙印在所有人心裡。
*
岳五郎凱旋啦!
玩家們搞了一些爆竹在衛縣大門處放,紅紅火火,劈裡啪啦,再伴著那一聲聲「恭喜」,岳飛恍惚以為自己是新婚。
過了爆竹大道,他下馬,拱手:「幸不辱使命,衛州城連著治下汲、新鄉、獲嘉、共城四縣,盡落囊中。」
「五郎!!!」十歲的青霓攀著岳飛胳膊,把人拉過去:「我和你說,你離開這些日子,我們做了一件大事!」
隊伍裡,牛皋目瞪舌撟。
是的,他參軍了,入了岳飛部隊,跟著他們去打衛州。用他的話來說:「俺此前只是跟著些許鄉兵瞎打,你們對老百姓好,也是有心打去金國國都,俺就跟著你們。」
此人英武,四縣中,有兩個縣是他拿下來的。
這時候,抬眼瞅見十歲青霓半點不拿岳飛當外人的態度,瞳孔微微放大,喉嚨也不自覺地動了一下。
張顯隨手一拍他肩膀:「怎麼?覺得很不習慣?」
牛皋遲疑地點頭:「俺以為小官人會好好勉勵統制,在兵將面前重賞他——統制可是打下了一整個衛州!」
張顯點點頭,小聲地說:「我和你說——你可別在俺哥哥面前說這個,他打金賊可不是為了什麼重賞,小官人這態度他才更喜歡。不過賞賜肯定會有,小官人從不虧待我們,只是他們性情跳脫,很多你覺得是常見的事,他們不一定會去按著流程走。」
牛皋點頭:「受教了。」
岳飛被十歲的青霓拉著往前走,便問她:「發生何事?」
十歲的青霓便把之前訴苦大會的事情惟妙惟肖和岳飛形容一遍,臉上喜不自勝:「鄉親們都特別高興!回頭你帶著人也在衛州那邊搞一搞這個,讓衛州的鄉親也高興高興。」
岳飛忽然別過頭去,揉了揉眼睛。
十歲的青霓瞪大雙眼:「你怎麼啦!」
岳飛回過頭微笑:「無事,風沙入眼。」
十歲的青霓顯然沒辦法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做,嫩生生說話:「你小時候老師沒有教過你,揉眼睛不能用手揉嗎,手髒,眼睛會生病,會被揉腫的,腫了就大小眼了!」
岳飛驚訝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方才點頭:「岳某記住了。」
他們一路交談,進入衛縣衙門。其他玩家迎接過岳飛便跑了,他們習慣丟出一個人去應付這些事,其余人自己去玩兒。
十歲的青霓就是這個在抽簽後,被丟出去的人。
岳飛將這次出戰收獲口頭告知陸宰,陸宰開始還只是嚴肅著臉,越聽,嘴角咧得越高:「好好好,衛州居然囤有四五十萬石鹽,真不愧是御河之源,漕運通達!」
鹽好啊,人要鹽,馬要鹽,可惜衛州沒有鹽池,不然就更妙了。
想到衛州地理位置,陸宰更是高興:「衛州近御河,他日便能由開封通過御河,向河北沿邊提供軍需補給!鵬舉,你立了大功!」
岳飛正要說什麼,就聽到小官人快活地說:「這是獎勵!」一個東西就扣到了他頭上。
岳飛將它拿下來,定睛一看,發現是一頂帽子,草莖編織而成,或許是怕太單調,還編進去好幾朵小花。
十分有童趣。
岳飛摸著那粗扎的草帽,看向小官人,迎面就撞上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眼睛裡有黑有白,有草帽倒影,花朵在開放。
就像斑斕春天撲面而來。
岳飛連眸光都輕柔了:「這個獎勵我很喜歡,多謝……」
就像風拂過樹林,枝頭雪終於簌落,歷時兩年,終於聽得一句——
「主公。」
*
岳飛是個很執拗的人,他如果認定了一件事,不管其他人會怎麼看,他都會說出來。
昔日他能以小官身份上書給趙構,請他驅逐奸臣,今天,岳飛也抱著主公們可能會逆反的擔憂,站到他們面前說:「主公悍不畏死,但僅有悍不畏死不夠,還得化零為整,能組成隊列以多戰少,否則便是輕佻。」
他做好主公們會生氣的准備了,沒想到這幾十個少年一下子安靜下來,直勾勾盯著他,像是怕遺漏了他什麼話。
「主公?」
玩家們蹦起來:「蕪湖!免費的技能訓練師誒!」
「五郎你說,要我們做什麼?合作嗎?難道是要軍訓?」
「快來!我們准備好啦!」
岳飛嘴唇微微翕動。
主公居然如此信任我,我才這麼一提,主公便果決地應了下來!
「某定然不負主公信任!」
玩家們很好奇:「所以你准備怎麼做呢?」
岳飛拿出早就寫好的圖紙,嚴肅地說:「岳某不太喜歡用陣圖,不過,行軍布陣乃用兵之法,主公可以不常用,卻不能不會用。」
玩家們面面相覷,小聲問:「比如?」
「岳某收攏了陣圖百張,請主公將其背下,再擇一地實戰。何時能根據敵方兵數與周邊地形擺出合適兵陣,再在實戰中隨時變陣,便算是出師了。」
玩家們:「……」
「不要!!!」
這群少男少女齊刷刷後退一步:「我們不學了!」
玩個游戲而已,還要背下一百個陣圖!不干了不干了!
岳學霸怔愣過後,露出和藹笑容,試圖安撫主公:「很簡單的,不過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八字。」
很簡單的,把這些數學/物理/化學公式背下來,考試時根據題目靈活運用就行了,如果是百分制的試卷,輕輕松松就能考上九十分!
玩家們如今腦子裡就是回蕩著這麼一句話。
第408章 連珠三箭
玩家們捂著耳朵:「我不聽我不聽!」
背書是不可能的!
你猜我為什麼來玩游戲?策劃是魔鬼吧!為什麼沒有自動釋放技能的設定!
岳飛是個孩子的爸了, 看主公就像是看自己孩子。
——當然,如果是自己孩子不想充實提高自己,他早就上手揍了。但如果是主公……
岳飛怎麼看, 怎麼覺得這群小少年天真爛漫。
哎呀,他們還小呢, 愛玩很正常。
岳飛抱著一萬分耐心,哄主公們:「陣法變換很好玩的,比如這個陣……它看著像把傘,就叫傘陣吧,一開始是傘收起來的模樣, 由士兵舉盾在前, 身後是弓兵,在敵軍接近時, 可以拿出長矛,從後面衝出來,將對方包圍, 像不像傘張開的樣子?」
玩家們眨眨眼睛。
好像真的很好玩的樣子誒……
岳飛瞟一眼主公們的臉色, 語氣帶著誘哄:「聽說衛縣附近有一伙潰兵作亂,不如去試試這個陣法好不好玩?」
想了想, 用主公們常用的話:「下本刷經驗?」
玩家們頓時摩拳擦掌:「試試!」
等看到潰兵時, 玩家們一窩蜂衝出去, 岳飛:「等等!擺陣!別忘了擺陣!」
「哦哦!」
玩家們又一窩蜂衝回來, 五個一組,擺成了一把把「傘」對著潰兵,盾牌之後,玩家們探出弓|弩,對著敵軍一通掃射, 逼得潰兵無法近身。
岳飛很欣慰:「還是很有模有樣……」
一支主公小隊慢慢逼近敵軍,突然,一個主公摸出了車轱轆子,另外兩個主公把射空的弓|弩一扔,四只手掌一墊。拿著車轱轆子的主公輕巧跳上手掌,踩著盾牌頂端一跳,在敵軍懵逼的眼神中——
「你聽說過從天而降的車輪嗎!」
「哐當——」
木車轱轆子就砸在了敵軍腦門上,木屑飛濺,敵軍被砸暈過去,主公站在敵軍身上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其他玩家眼睛一亮。
「這個好玩!」
「衝啊!」
岳飛:「……」
這個……變陣是變陣了,怎麼感覺變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半個月後,某天夜裡,宗澤踱步來找岳飛:「鵬舉,聽說你在教主公陣法,他們學得怎麼樣?」
岳飛:「……」
「鵬舉?」
「主公很有靈性,記圖也記得很快,已經記住十個陣圖了,變陣也很靈活。」
「這很好嘛,以後主公上戰場安危也有保障——鵬舉你這是甚麼表情?」
岳飛岳鵬舉抬起手,默默捂住臉上那些微妙表情:「宗留守,我覺得……還是任由主公們野蠻生長吧。」
岳武穆人生第一次深刻意識到,什麼叫從入門到放棄。
主公們確實很有靈性,但就是靈性過頭了……
「飛把握不住。」岳飛誠懇地說。
宗澤:「……」
宗澤:「那我說個你把握得住的吧。」
岳飛好奇:「甚麼?」
「主公告訴我一個消息,粘罕要伏擊王彥。」宗澤往前走了兩步,拍拍岳飛肩膀:「若想過去救人,需得奔襲數百裡,你應當知道,奔襲外加客場,很可能會導致我軍大潰。」
一個念頭猛然蹦出,岳飛的眼眸在燈光下隱隱發亮:「主公他們……」
「咱們繼續發展自身才是顧全大局,我既想主公援助,
卻又不想主公援助。」半晌,宗澤道:「主公說,既然是五郎曾經的上司,又是抗金英雄,那就要救!」
*
王彥沒想到,自己帶著八字軍,居然能自給自足,獨自作戰兩年。
但是,恐怕很快就要到頭了。
這片廣闊戰場上,金兵有石砲,有大弩,有騎兵來去如風,八字軍被壓著打,無時無刻不在減員,卻始終沒辦法衝破對方的武器封鎖。
「若是俺敗了……」王彥把余下的兵聚集起來,對他們說:「你們想辦法跑掉吧,往南去,去開封找宗留守。」
他頓了頓,叮囑:「你們都是好漢子,俺便掏心掏肺說一句——要麼回到民間,要麼去找宗留守,萬萬不可去行在,若還想抗金,千萬不能去行在尋官家!」
八字軍人人帶傷,也知道如今情形是打不過對面了,若強留在戰場,只怕會成為埋骨之地。他們相互間對視,突然噗通跪倒在地:「都統!請讓我等留下來,戰到最後一刻!」
王彥神色動容。
他知道此刻留在他身邊的人,絕非貪生怕死之徒,不然也不會跟著他游擊太行山,又隨他北上太原,更是跟著他過了兩年朝不保夕,時刻警戒的日子。
「正是因著諸位一心抗金,彥才不想讓諸位白白送了性命!」
八字軍低頭抹淚,不發一言。
黑暗中,無數金人騎兵如風而至,撲向王彥布置的警戒線,有士兵察覺到不對,本能地大喊:「敵——」
聲音戛然而止。
血液飛濺,身軀轟然倒下,他的頭顱高高飛起,嘴巴一張一合,好似還想發出最後一聲警示。
人銜枚,馬束口,金人騎兵解決完看守的士兵,再次如同水滴一般融進黑夜裡。
馬蹄上包著布,雖然跑起來沒有以往快,勝在夜襲時,馬蹄不會發出過大的聲音。
王彥還在勸麾下軍漢趁夜離開戰場,剛說幾句話,忽然聽得一陣鳥拍翅膀聲。側目一看,遠方有群鳥疾速翔起,也不在空中盤旋鳴叫,只是直衝雲霄。
如果沒有龐然大物路過,怎會把鳥驚起。
「不好!」王彥站起來:「拿兵器!有敵情!」
將士們動作一致,迅速跳起,齊刷刷拿起放在身邊的長矛。
金人騎兵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不再隱藏,把馬蹄上的布一扯,齊刷刷往王彥這邊衝過來。
單看數量,似乎有上千人。八字軍所有將士大驚失色,看來今日金賊是想要將他們全留在此地。
「退!快退!」
王彥心念一動,知道絕不能以卵擊石,厲聲道:「不能在平原與騎兵對決!退!」
八字軍是步兵,雖在這兩年間發展成十萬人,如今只余四五萬人,但對上騎兵依然有些吃力。想和對方硬碰硬,騎兵又不傻,遠遠放幾箭,看你快近前了就跑,再看你想跑了,又回來用弓箭騷擾,非常難纏。
八字軍且戰且退,一路退到最近的小山山腳,只留下無數同袍屍體,倒在這段路上。
特別是接近山腳之處,金人騎兵也知道不能讓他們上山,短短五十步距離,到處都是屍體堆疊,空氣中泡滿血腥味,讓人幾欲作嘔。
然而沒等王彥上山,山上突射下無數羽箭,一支支射進他軍陣中。
「啊——」
「啊——」
將士慘叫聲不絕如縷。
王彥咧嘴一笑:「居然是埋伏。看來我要死在這裡了。」
「都統!!!」
八字軍將士匆匆忙忙舉盾,眼中
還有猩紅未退。
金人騎兵呼嘯而至,上千人又分化成十支百人小隊,在八字軍中穿插,一邊包圍,一邊攻擊。兩條腿哪裡比得過四匹馬,八字軍勉強抵擋,疲於奔命,漸漸被金賊分割開來,舉目四望,只見在軍陣外面奔馳的鐵騎。
「可恨我們馬匹不多。」
王彥觀察四周。
東面有金人騎兵在射箭。
西面有金人騎兵在射箭。
北面也有金人騎兵在射箭。
逐漸往南面圍去,像是口袋一樣,要將他們裝起來。
王彥還有心情說笑:「兵法有雲,圍缺一。想來虜賊也知道我等是勇士,不那麼容易潰散,缺一只會讓我們跑掉,便換了戰法,直接全殲。」
他深呼吸:「最後這一戰,也要讓金賊知道我等厲害——弟兄們,殺馬,躲到馬屍身後,依靠『地勢』作戰!」
戰馬是士兵戰友,可此刻八字軍也只能含淚殺馬,將馬屍壘到一處,躲在後面彎弓搭箭。
只是還沒等箭矢射出,耳邊風聲忽然作大,王彥只覺整個人被撲飛出去,滾了兩圈,摔得灰頭土臉。還沒等他爬起來,就見到漫天血霧在眼前散開,那些發現他們壘馬作牆,衝過來想要用敲棒進攻的金賊被弩|箭射得滿身是洞,胯|下駿馬身上至少布滿七八支弩|箭,血流遍地。
王彥眨眨眼,還沒想通究竟是什麼情況,僥幸沒死的一個金人騎兵順著衝勢向他踏來,馬蹄高抬,死亡的陰影將他籠罩。
「嗡——」
「嗡——」
「嗡——」
接連聲響。
一支羽箭射入馬腹,一支羽箭射中左馬蹄,一支羽箭射中右馬蹄,馬兒吃痛嘶鳴,往一側倒去。王彥離得近,還能看見箭矢入肉後,箭尾羽毛顫動,發出「嗡嗡」響動。
是連珠箭!
王彥聽到自己心腹謀士驚駭之下,由帶著訝異的聲音:「岳鵬舉?!」
第409章 岳飛在哪
岳飛?
他怎麼會在這裡?
王彥一扭頭, 和岳飛大眼瞪大眼,幾乎不敢相信那個神氣十足的將軍竟是岳飛。
他胯|下騎的是汗血寶馬,身上穿的是絲綢內襯, 葉片鐵甲,頭盔鏜鏜,眼眸亮亮。
王彥對方才戰況本來是很憂心,一見岳飛這幅風采, 心頭忍不住一跳,訝異道:「朝廷莫不是發財了?」
岳飛策馬過來時正聽到這話,指尖勾弦,再次放出一箭,風聲將臉上火熱吹得有些涼。
哪裡是他想這麼穿,是小官人說他要見老上司,人靠衣裝馬靠鞍, 不穿得漂漂亮亮, 萬一被看不起怎麼辦?硬是給他塞上駿馬寶甲, 才讓他出現在這裡。
岳小將軍指揮著兵馬反殺金賊,可惜他們是遠道而來,又是客場作戰, 沒辦法將金兵全殲,僅能可惜地看著金人騎兵退走大半。
「都統。」這時候, 岳飛才下馬回應王彥:「某如今正在河北抗金,這駿馬與鎧甲, 皆是主公所贈。」
主公?
退兵路上,王彥好幾次張嘴,都是想問你岳鵬舉是不是給人當私兵去了。然而每一次都被幕僚瞪回去。
直到八字軍一處隱秘營寨中,幕僚方才調轉馬頭, 向著岳飛走過去,不鹹不淡地打招呼:「岳鵬舉,許久不見。」
岳飛扭過頭,對著幕僚笑:「許久不見。」
他實在很驚訝,這王都統麾下這幕僚時常看他不順眼,每回撞見,對方都會冷笑著剌他幾句,方才那聲招呼,竟是少有的和善。
居然都不是連名帶姓叫岳飛,而是叫岳鵬舉了!
稀奇!
幕僚定定注視他幾息,收起臉上一切表情,一點一點地彎下腰:「多謝閣下出手相救。」
岳飛微微嘆一口氣,將幕僚扶起來,口中道:「某與王都統是一路人,何必如此生疏?都統獨自抗金兩年,此前是某冤枉都統,誤解都統報國心意,幸得閣下與都統不曾計較。」
面對他這種獨立出去的刺頭,王彥居然都沒有派人過來擒拿,僅僅是冷淡以對,拒絕借糧請求,實在是很大度了。
幕僚起身後,卻是問:「都統報國之心在臉上,鵬舉報國之心,又在何處?」
岳飛:「在吾主公處。」
幕僚指出:「既已有主公,又如何報國?」
岳飛:「主公赴宴兀術,苦守滑州,團結浚州衛州,集糧備甲以攻金城,如何不算報國?主公報國,飛便報國。」
幕僚眼底掠過驚喜:「鵬舉主公為何人?」
*
「你問他主公作甚?」
得知這件事,王彥整個人都不太自在起來:「這有甚麼好問的。」
幕僚鎮定地說:「經過今日之戰,屬下以為,咱們再單打獨鬥下去實為不智,那岳鵬舉主公也是一心抗金,不若……」
「什麼?」王彥大吃一驚:「你要俺去認主公?俺不干,趙家人雖不仁,我們怎可不忠!」
幕僚哼了一聲:「我這是為我自己勸嗎,不是!還不是為了八字軍!就這麼一個破地方,易攻難守,還時不時就要流浪,連搞個落腳地方種地都不行!忠誠?忠誠能給你換來一粒谷子?你忠於朝廷,朝廷給你發俸祿了麼?這兩年八字軍是如何熬過來的,你不清楚?」
王彥就是不肯。
幕僚氣得要死:「你怎就那麼死腦筋,我又不是要你叛國,不過是和滑州兵馬合到一塊兒抗金罷了。」
王彥固執地說:「沒有朝廷調令,擅自合兵占城,就是聚眾不軌。」
如果是像他一樣,把河北義軍攏在一塊抗金那沒問題,但看看滑州那些人做了什麼,他們直接占城自治!就算是為了抗金,也已經是反賊行徑了!
幕僚:「既然如此,向他們借些糧總可以吧?」
王彥再次拒絕。
「你……你……哎!」幕僚跺跺腳,轉出門去。
王彥看著幕僚背影,嘴唇一抿,抄起房間桌上酒壺,冷冷的酒水一股腦拍打進口中。
他也沒有真覺得鵬舉這些人是反賊,都是一心抗金的好漢,只是所用方法有些偏激。可他是萬萬不願用這法子的。
吃了兩口,王彥又放下酒壺。
明日有慶祝他們死裡逃生的宴席,少吃些酒,明日不至於犯胃痛,掃大伙兒興致。
*
謀士出了王彥門,轉身一頭扎進客房中,李綱正在此地,手裡拿著筆杆子似乎在記錄著什麼。
他一進去,便是雙膝一跪:「求李公救一救我家都統性命!」
李綱自願隨軍而來,此刻本在沉思事情,見得有文士跪地相求,連忙上前想要將人扶起,然而不管怎麼用力,對方都是堅如磐石。
李綱便知道了。
「男兒不該低頭跪人。」他嘆氣一聲,道:「你家都統究竟出了甚事,連累你行如此大禮。」
謀士將自己希望王彥另謀高就的想法說出來。
「都統太過固執,不願行權宜之計,可我怎能忍心我家主公勢單力薄,落個慘死馬蹄之下的結局。李公為人厲害,求李公幫我主公一幫!」
李綱摸了摸胡須,幾近譏諷:「連借糧都不肯做,你這主公黑白太分,疏於涉世,方才屢蹈危機,瀕於不免。」
士大夫看不起武將來源已久,李綱是忠心報國沒錯,是堅決抗金沒錯,但也同樣有這毛病。
謀士對此心知肚明。
靖康之前,若非李綱與許翰顧小覷武將愛國之心,認為種師中怯戰避敵,不顧當時另外兩路宋軍還在路上,堅持讓先到一步的種家軍進攻——那時候種師中不進攻,是在停軍等待友方。二人戰略失誤,致使種家軍孤軍冒進,後勤無法跟上,種師中戰死,種家軍敗亡。
但,李綱也確實有本事,第一次京師保衛戰就是由他組織打贏的。而且,他想要算計都統加入滑州軍,非得李綱配合不可,謀士便當沒聽見他那兩句話。
謀士只懇求:「求李公施以援手!」
李綱再次摸了摸胡須,痛痛快快道:「好,此事我應下了。只是,此事非是一日兩日之功,興許一年半載方能讓他回心轉意,你可能等?」
謀士低眉順眼:「但憑李公吩咐。」
「我也不吩咐你做甚麼,你只需將你家都統性子詳細述說一番,再說說他過往經歷……唔,日後若有滑州軍馬送糧過來,你能否勸一勸你這主公接受?」
「能!」謀士低啞著聲音,堅定地說。
李綱慢慢地用筆杆子敲了敲掌心。
他想:王彥是統帥之才,就將他謀過來,作為一塊加入滑州城的敲門磚吧。
二人聊了一夜,第二日,一前一後離開客房。
李綱溜達溜達去廚房,他請牛皋做了份蛋羹給他做早餐,這個點應該……
「土匪!你們這群土匪!」李綱氣急敗壞地叫:「把老夫的蛋羹放下!」
「哎呀!李公別小氣,吃幾口蛋羹而已!」
那玩家捧著碗在廚房裡上躥下跳,幾口就把蛋羹吃完:「我快餓死了!讓我吃幾口!回頭還你!」
李綱追了他好一會兒也沒追上,氣得吹胡子瞪眼:「土匪!老夫真是馬尿糊心了,才會覺得你們可以收復故土!」
玩家扮了個鬼臉,把碗往灶上一扔,從窗戶裡扒出去,兔子一樣竄沒了蹤影。
李綱在原地氣喘吁吁一會兒,順好呼吸,向旁邊的牛皋說:「老弟再給我做一碗,至於錢……」他哼一聲:「記那土匪賬上!」
蛋羹做好後,才吃到一半,飛雪細細從窗口飄入,沾到李綱掌心。
「下雪了?」
便在這時,廚房門被推開,酒味撲面而來。
岳飛喝醉了酒,慢吞吞走進廚房,似乎想要找些吃的,隨後就看見正在吃蛋羹的李綱。
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岳飛垂眼睨著李綱,眼眸幽深。
李綱一只手握著那匙柄和岳飛對望,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岳鵬舉神色有些危險。
「……吃嗎?」李綱舉起羹匙,遲疑地問。
醉酒中的大鵬鳥大步過來,捏起拳頭,猛然喝一聲:「李綱!你個奸臣!」
「哎呦!」
李綱捂住眼睛,羹匙掉落,碎瓷片如滿天星,蛋羹灘灑在地板上。
「統制!你醉了!」牛皋連忙過來攔人,岳飛生氣地撥他:「我沒醉!牛皋,你別攔我,我認得他,他是李綱,就是他攛掇官家遷都江寧!」
李綱本來在吃疼,聽到這話,肩膀一顫,慢慢放下雙手。
「原來如此……」
怪不得這小將一直以來對他都是冷面以待,能不交談就不交談。
牛皋死死抱著岳飛:「統制,興許是誤會……」
居然是李綱打斷他:「放開他吧。」
「讓他打吧,遷都江寧確實是我之策略,那宮殿也是我讓我的姻親監督修建的。」
李綱疲憊地按著椅子扶手,低低地說:「岳飛啊岳飛,不是誰都和你一樣有運道,碰上好主公。」
直到今日,李綱猛然醒悟過來——
怪不得他會為那些少年而動容,真好啊,他們鮮活,坦誠,一心抗金。
他怎麼就沒有碰上這樣的好主公呢?
號稱是忠臣!他居然是怨的!他居然也是怨的!哈哈哈哈!
是啊,他也是怨的。
岳飛掙開牛皋,他認准李綱是奸臣,昔日還有理智,念著是小官人們將他帶回來,不曾讓那些少年為難,但此時此刻他醉酒了,理智不清,只記得奸臣該打。
就在這時,窗外探進來一個人頭,對方震驚地大叫,扭頭四看,欣喜若狂:「岳飛?什麼岳飛?岳飛在哪呢!」
第410章 是普通人
這人嗷嗚一嗓子, 喊來了所有過來救援王彥的玩家。
門口處立即探出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腦袋,伸著脖子往裡面張望。
李綱?這個肯定不是!
牛皋?這個也肯定不是!
岳五郎?這個也肯定不是!
玩家們再認認真真掃描過廚房裡所有地方,並沒有找不到第四個人,於是視線又回到一開始那個玩家身上。
「哪呢!岳飛哪呢!」
李綱:「……」
牛皋:「……」
他們一言難盡地看向岳飛。
該不會……主公們一直不知道你的姓名吧?不會……吧?
岳飛:「……」
現在誰還管什麼奸臣不奸臣!
岳飛腦子裡莫名閃過某段對話。
——鵬舉是誰啊!
——你們該不會連岳某名何都不知曉吧?
酒一瞬間醒了。
玩家們實在沒找到第四個人, 只能又把視線放在岳飛身上。
最後, 其中一個玩家扒著門框, 期期艾艾開口:「鵬舉……你就叫岳飛?」
岳飛:「……」
岳飛哭笑不得:「飛不叫岳飛又叫何?」
「什麼什麼,你不是叫鵬舉嗎!」
「什麼什麼,你不是叫五郎嗎!」
「什麼什麼,你不是叫令飛嗎!」
「對啊,我知道岳飛字鵬舉, 但岳令飛也可以撞字啊!」
「對啊, 我知道岳飛字鵬舉,但岳飛不是獨生子嗎!印像裡是啊!而且撞名都有,撞字不是很正常?」
「啊?岳飛不是字武穆嗎?」
這句話一出,迎來好幾個玩家附和。
在場三位古人齊齊抽搐嘴角。
武穆那是謚號!誰家長輩給後輩起字會起謚號啊!那不是詛咒人早死嗎?
岳飛走過去,他每走一步,就有一個心虛的主公腦袋縮走,到三五步距離時, 只剩下窗口探頭那個主公干笑著:「五、五郎啊, 這是誤會……」
岳飛眯起眼睛:「所以……主公真的一直不知岳某名何?」
「啊……這個……」窗口玩家看天看地, 就是不看岳鵬舉。
岳飛重音:「兩年了, 主公。」
玩家扒著窗沿, 慢慢把腦袋往後縮:「對、對不起!」
縮著縮著,感覺縮不下去了,低頭一看,其他玩家不知什麼時候溜到了他身邊。
草!
玩家遭不住, 想爆粗口。
這群牲口!居然一個個托著他的腰,不讓他下來!
玩家偷偷去看岳大佬,大佬板著臉,看不出情緒。
「因為一開始沒想起來問你名字,那個欠條也燒掉了,後來又是一直叫岳統制,再後來,想到要問名字時感覺問出來很尷尬,就……」
都怪策劃!別人家游戲都能看到NPC的ID的!
提到欠條,岳飛表情明顯一動,卻在玩家瞟過來時,迅速重新板起臉:「這可確實是讓某……讓飛傷心。」
玩家試探地伸出小jiojio:「要不……你罵我們一頓,我們一定唾面自干!」
唾面自干是這麼用的嗎?
岳飛險些笑出來,努力板著臉:「唾面自干便不必了,主公答應飛一事即可。」
「什麼事!!!」七重音。
其他玩家一個接一個湧出來,把一開始那個玩家直擠到邊邊角角。
一開始那個玩家:「……」
牲口啊!有事就跑,發現沒事了就跑回來!要臉嗎!
岳飛眼睛裡帶上了一點笑意:「把飛准備的那一百份陣圖背完如何?之前才背到第十份……」
玩家們:「!!!」
「不可能!」
「我不要背書!」
「你是魔鬼嗎!」
「不干不干!」
像是一個信號,眨眼之間,少男少女們「呼啦啦」跑了個干淨,這回是一個人都沒留下了。
岳飛這下終於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哥哥!廚房裡有吃的沒?還有主公剛才怎麼在扒門窗啊?」
張顯從門外走進來,大喇喇地問,一眼就看到岳飛在笑:「誒?剛才發生了甚麼事?」
「沒甚麼要緊事。」岳飛從缸裡翻出米,從角落裡抱出柴,熟練地抽拉著鼓風機的繩把灶燒熱,米淘好下鍋,這才重新看向李綱,疏離有禮地說:「方才醉酒,是飛無狀了,李公眼睛可還好?我煮了兩個蛋,等它熟了給李公捂捂眼?」
李綱答非所問:「你不生氣?」
岳飛蹲在灶前,一邊撥弄著火堆,一邊平靜地說:「不生氣。主公又非有意。」他站起身,又從廚房裡翻出半只山雞肉,頭也沒回就吩咐:「顯弟,去山裡打只山雞,再抱些柴回來,可不能讓抗金的兄弟們進廚房後,發現吃的用的都沒了,臨到頭還得餓著肚子去山裡找。」
「好嘞!」張顯中氣十足喊完,一溜煙就跑出廚房。
岳飛這才繼續對李綱說:「若主公平日裡都是小心謹慎,單單落了飛這一件事,那便是有意為之。若主公平日裡便是大大咧咧……」
話不用說完,這意味已夠深長。
為什麼不計較?你會和一群憨憨計較他們兩年也不知道你姓名這事嗎?雖然很離譜,但真遇見了,也只能抽搐著嘴角,心裡來一句:果然,是主公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李綱:「……」
就像他其實沒有真去計較那群土匪搶他蛋羹?
牛皋:「……」
就像他看到小主公偷吃蛋羹也沒有生氣,只是熟練地開始摸新雞蛋,等著李公吩咐他再做一份?
岳飛把做好的兩個白煮蛋放到李綱面前,帶著一種……道不盡的心酸,說:「習慣就好。」
李綱盯著那兩個白煮蛋,恍惚間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欠考慮了,天下義軍千千萬,也不是非要……
「岳飛岳飛岳飛——」
門再次被撞開,那群哈士奇又衝進來。岳飛側過頭,看到那比太陽還亮的一群眼睛,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主、主公?」
「岳飛!」
他們仿佛才反應過來,呼啦啦衝過來。
這個一把握住岳飛雙手:「哇!我要半年不洗手!」
岳飛:……倒也不必?
那個拿出一個花籃,在岳飛周圍蹦蹦跳跳,對著岳飛撒花:「快!給我拍照!拍照!」
岳飛:拍照是甚麼?
還有人在旁邊捧著臉,用一種奇怪語氣感慨:「怪不得我一見五郎,就覺得這個哥哥似曾相識,他一走到我面前,就好像一股蓬勃正氣湧進那腐朽的滑州城。」
岳飛……岳飛耳朵直接紅了:「主公,也不必……」
他突然感覺腰間一緊,低頭一看,不知是哪雙手居然在緊緊扒著他的褲腰帶,當時大驚失色:「主公!萬萬不可啊!」
玩家們:「活著的岳飛!蕪湖!活著的岳飛!」
牛皋蹲在旁邊一動不動,嘴巴微微大張。
李綱也懵了:「這還有死的岳飛不成?」
角落裡,收欠條的玩家已經快被掐死了。
「你為什麼不看欠條落款!為什麼不看落款!」
收欠條的玩家雙眼直翻,舌頭吐出來,艱難地開口:「我覺得這樣比較豪氣,抗金將士來借糧,我直接把欠條燒了,難道不大氣嗎!」
另外一個玩家咬牙切齒:「你還真是個人才!」
繼續掐。邊掐邊搖晃。
牛皋的眼睛已經快要用用不過來了,身旁李綱低聲說:「要不還是跑了吧?」
牛皋凝重地點頭。
頭兒,不是我不救你!主公又非有意的,他們只是比較跳脫,盛情難卻,你要不就別掙扎了吧。
門裡,岳飛從不知哪個主公的手裡把自己的手拽出來,拼命按著自己褲腰帶,震驚地看著那兩人踮著腳,悄悄出門……
砰地把門關上。
岳飛:「!!!」
回來!你們回來!
*
玩家們如自己心意,給岳鵬舉換了一身更輝煌,更有氣勢的衣服,心滿意足地拍了好多照片,有岳飛拿刀的,有岳飛拉弓的,有岳飛抱著頭盔,一臉無奈地笑,旁邊七八個人擠在他身邊,擺各種奇怪手勢的……
「主公為何會認得飛?」岳飛好奇地問。
關於這一點,玩家們早就在私聊裡通過氣了,當即異口同聲道:「當時聽說有一武翼郎岳飛,於武臣官階中不過第四十二階,便敢上書官家,反對官家巡幸南方,頗為向往鵬舉心中膽氣,惦記了許久,一直在找尋。」
岳飛眼角微微漾出笑意:「現下,你們見到了甚?」
有玩家看他。
他們如今坐在桌前,吃著岳飛剛燒出來的飯,剛熱好的半個山雞。
風雪從窗外飄進來,岳武穆臉上帶著熱氣蒸騰出來的紅,嘴唇上浸著山雞肉帶來的油光,執筷子的手,手背上還有戰場遺留下來的傷疤。
「一個人。」玩家輕輕對他說。
一個從歷史書中走出來,活生生坐在他們身邊,會縱容他們,需要吃飯睡覺,受傷會疼的人。
這樣的人,絕對不能落到一個「莫須有」的下場。
岳飛笑著回答:「主公和我的想法一樣。」
「誒?」
「我後來也在想,能一腔孤勇奔赴兀術營寨,會是什麼樣的人,義薄雲天?肝膽相照?忠臣孝子?孤膽英雄?後來我發現……」
岳飛將雞腿肉夾給青霓們。
「他們只是一個又一個普通人。」
雞腿肉嫩,吃雞最喜歡吃這一塊的普通人。
悠于 2023-2-20 21:00
第411章 利用民意
至於最後因為山雞僅有半只,岳飛夾的雞腿不夠分,導致玩家們大打出手,這一餐沒吃飽,這種小事無需再提,反正中午有午宴可以填肚子。
午宴中,玩家們在打打鬧鬧,王彥在獨自喝悶酒,李綱則對著王彥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端著酒杯走過去:「王都統。」
王彥連忙放下酒盞,受寵若驚:「見過李公。」
李綱微微嘆口氣。
王彥很上道:「李公為何嘆氣?」
李綱頓了頓,似乎因為他的問話,眼中懷念更盛:「我少時,比起喜文更喜武。」
假話。
但王彥不知道。
王彥年少時就愛讀兵書,在宋國這個文治盛行,武功沒落的地方,他親爹都因為他這個態度而稀奇,他自己卻我行我素,後來還前往京師的弓馬子弟所深造。
於是,聽李綱這麼說,他看李綱的眼神便親近了幾分:「李公後來又如何行了文路?」
「吾召集了同鄉好友逃家,當時有人在常州征兵,我們便去報名。」
王彥笑著說:「李公亦有年少輕狂之時。」
「哈哈哈哈——」
兩人大笑著碰杯,好似遇上知己。
牛皋看向這邊,遲疑地撓撓頭。
奇怪,李公甚麼時候和武人如此親熱了?他不是一向看不上武人麼?若非他和他算是共患難,恐怕也很難得到他一個正眼。
而那邊,李綱一口飲空杯中酒,日光之下,他眼中好似有亮光:「或許是天數使然,我進去之後,隊伍中恰好分得幾件甲——這當然不可能給我們這些新兵,我上陣時,無甲無馬,就跟著大軍胡亂衝殺,沒人在乎新兵的命,箭從頭頂上飛過,『嗤』的一聲——」
這勾起王彥的回憶,他對李綱更加沒防備了,也把酒一飲而盡,主動和李綱說:「我那時也是如此,冒著箭雨往前衝,只求立功,和我一起衝的人很多都倒下,倒在我身邊。我又怕自己沒了,又想贏,憋著股氣一直衝,衝到鳴金收兵,回營時,統制拍著我的肩對我說:好小子,我都看到了,夠膽!」
李綱的視線落到王彥手上,那裡布滿著老繭,也不知道是抓矛練出來的,還是拉弓磨出來的。
一雙武夫的手。
李綱頓了頓,接著笑:「我倒是沒有得到上官賞識,我還去信家裡,讓他們將我從軍隊中撈出來。」
王彥脫口便問:「為甚?」
李綱抬頭,望著頂上鬥八,好一會兒才側頭去看王彥,像是有些嘲諷地說:「我看到那些甲胄非常脆,與對面稍一交戰便破碎,然後我便明白了,習武救不了大宋。」
良久良久,王彥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胳膊,一杯又一杯吃著酒。
他不再和李綱交談,李綱便也不再和他說話,兩人雖然坐在一起,心卻早已不知飄向何方。
酒宴結束後,這群援軍要離開了,岳飛找上王彥:「都統要不要和我等一起走?八字軍不弱,可若無充足後勤,終究是無根浮萍。」
王彥瞥了一眼岳飛:「你救了我,我十分感激……」
岳飛:「嗯?」
王彥說得很直接:「但我與你岳鵬舉實在不是一路人,並軍一事,以後不必再提。」
岳飛立刻意識到——
看來王都統仍記著他當初不聽軍令那件事。
「……」
這算不算惡因造就惡果?年少輕狂做出來的事情,總要還的。
岳飛無奈,也只能說:「都統若有需要,便遣信使來黎陽,飛必請求主公鼎力相助。」
王彥沒有接話,只在送別時,看了好幾眼李綱。
玩家們專心刷著私聊,都沒發現王彥的目光。
【私聊(十九)】:五郎就是岳飛?!
【私聊(十九)】:啊啊啊啊!垃圾完顏構,我要換條件!我要韓世忠!
【私聊(十八)】:快去找完顏構!一個條件呢,不能白白浪費了!
【私聊(十九)】:OK!今天就叫人把完顏構約出來——對了,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們,猜猜我在揚州發現了誰?
【私聊(十八)】:誰?
【私聊(十九)】:岳雲!沒想到吧!還有岳飛他娘,岳飛他閨女和另外一個兒子,都在這邊。告訴岳飛不用擔心,人都沒事,有我在這邊照顧著。
【私聊(十八)】:!!!
【私聊(十八)】:我去告訴岳飛!
然後就沒了消息,十九歲的衣衣估摸著人已經跑去找岳飛了。
行動力真不賴。
那我也動作快些吧。
少女起身,伸了個懶腰,去聯系了韓世忠。虧得這人最近剛剿匪回來,能聯系上。
十九歲衣衣心中念頭千回百轉,見到韓世忠時,只跟他說一句:「告訴官家,金賊那邊出了差錯,之前那份議和文書有些危機,請官家出來一敘。」
趙構一聽到議和有問題,半點沒拖延就來見十九歲的衣衣。
「為何會有問題,此前不是好好的?」
「官家,今時不同往日,金賊朝廷四分五裂,中朝廷應下這份議和,但粘罕所在朝廷可不認可議和,前些時候還入侵咱們州界。」
「這些亂臣賊子!」趙構連聲音都變調了:「這要如何是好,莫不是要和金人所有朝廷都簽一份和約?」
「不可!」十九歲的衣衣似模似樣地勸說:「和約多了,便不值錢了,顯得我們過於軟弱可欺,金人隨時會撕毀和約。如今他們願意簽訂和約,很大一部分緣由便是因著他們進攻滑州失利,不輸又如何會求和?」
趙構想了想,說:「遠交近攻。」
他也就這時候腦子轉得很快。
然後,趙構緊接著又道:「不過,朕聽聞那粘罕僅是在邊境擄掠一番,並未大舉進攻,可以交好金國中朝廷,卻也沒必要進攻粘罕那方,由著金賊狗咬狗便是。」
十九歲的衣衣:「……」
十九歲的衣衣微笑:「官家所言甚是。」
真不愧是歷史上在宗澤費勁巴拉收拾殘局,反抗金兵時,還下旨斥責宗澤「妄作」的完顏構。幸好她也沒指望這人抗金。
「官家估摸著今年夏稅能有多少?」
趙構臉立刻綠了。
這意思他知道,夏稅收好後就要拿給金人。
還好還好,金賊沒有打到南方,經過這兩年修養,南方稅收變多,如今一歲能有一千余萬錢,拿出五百萬緡不算太多。他還能享受。
十九歲的衣衣繼續微笑,內心琢磨著:是不是該增一下歲幣了?聽韓世忠說,最近完顏構手上又有錢能夠揮霍了?
趙構:「夏稅之事稍後再說,卿要尋岳飛……」
十九歲的衣衣:「官家,既然一直找不到那便罷了,可能是我聽錯姓名,我要找那人或許不叫岳飛?」
趙構微微頷首:「那這武將……」
十九歲的衣衣本來想說韓世忠,又想到如果韓世忠離開,她想打聽朝中消息就很麻煩了——
到時候得親自入朝,對著完顏構卑躬屈膝……才、不、要!
遂道:「金人如今形式變換,我想再看看。武將之事,暫且作罷。」
趙構再次點頭。
生怕被其他人發現,問過十九歲的衣衣沒有其他事情後,趙構就立刻離開此地,回到揚州行宮之中。
沒兩日,韓世忠遞來消息:小心,官家派了兵部侍郎李擢前去黎陽宣旨,欲要停止北伐。
便有玩家去找陸宰:「符鈞,你知不知道兵部侍郎李擢?趙構要派李擢過來宣旨,讓我們停止北伐。」
「李擢?」陸宰一驚:「居然是他。」
「什麼是他?」
「李擢原先是中書舍人,金賊進攻京師時,他負責守陳州門,卻在城樓上載歌載舞,喝得酩酊大醉。陳州門的禁軍師長何慶源發現金賊渡護城河,去告知李擢,誰想那李擢竟然呼呼大睡,對戰況不聞不問,致使金賊填平護城河,攻下陳州門。」
玩家聽得有些不對:「等等,中書舍人是幾品官?」
「正四品。」
「那兵部侍郎呢?」
「從三品。」
「他干出這些事,居然不降職,還升了?」
「原先是罷職,後來又啟用……」
「他干出這些事,才罷職?」
陸宰尷尬地點頭,解釋:「中書舍人是文職,兵部侍郎也是。」
玩家豎起大拇指:「可以啊,官家大氣,優待文人真不是說說而已。」
至於是不是真的誇獎,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另外一個玩家吐槽:「站在趙構視角上,能不優待嗎?這可是送他父兄去北國『游玩』,另類助他上位的功臣,有功就該賞!」
陸宰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坐在一旁,直到自家主公表示:「那李擢敢來宣旨,阻止我們北伐,我把他暗殺了吧,來一個殺一個,直到趙構不敢派人來為止。」
陸宰臉色一變:「主公萬萬不可!」
「嗷?」
「那李擢是趙明誠妹婿,趙明誠其父趙挺之是元豐黨人,而趙明誠其妻乃易安居士,她父親李格非曾受蘇東坡看重,乃蘇門四學士之一,為元黨人。若動李擢,便是同時得罪元豐黨人與元黨人,幾乎得罪了大半朝堂。盡管我們不靠朝堂供給軍糧,可這終究是身後之人,若是對我們使絆子……」
玩家:「那我們只能任由他宣旨了?」
陸宰搖頭:「如今也不能明著抗旨。」
玩家困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麼辦?」
陸宰琢磨了一下:「只能利用民意了。」
第412章 一場美夢
「陸符鈞,你怎麼讓人把庫房搬空了?」宗澤來讓陸宰講清楚:「百姓捐獻物資給主公是感念主公恩德,主公向百姓發行國債是疼惜百姓,這筆錢糧確實該還,但不該現在還,軍隊還需要這些錢打仗呢!」
陸宰展示用手絹捂住嘴唇,稍稍咳嗽兩聲,才拉著宗澤入房,轉身關上門外風雪,說:「不用擔心,我省得,這是要給李擢下套。」
「李擢?」提到這人,宗澤握著拳頭,脖子上筋膜一路暴起,一直蔓延到下頷,如同樹根:「那該殺全家的潑賊又做了甚事?」
陸宰就將趙構要停戰的事情告訴了宗澤。
宗澤如遭雷擊:「停戰?那河北又該如何?」
「還能如何?送與金賊,雙方以大河為界。」
陸宰轉過身,眼睛裡閃爍著憤怒的光:「但我不願如此。國家之土,一寸不可失,他要送,我不願!」
宗澤的臉色很是蒼白,但眼睛裡的光卻很亮:「計將安出?」
陸宰沒有急著說話,先把四周觀察一遍,才慢慢道出:「主公想要殺了李擢。」
「不可!」宗澤眉頭直接打結:「李擢能死,卻不能在宣旨時死在我們手上。」
宗澤接著說:「李擢若折在我們手裡,那叫抗旨,不論官家對我們做什麼,他都占了大義。到時候官家派兵來打,金賊又進攻,我們這點兵力如何能兩面顧全?便是官家不出兵,朝中黨人作亂,掐斷供給——我說的不是糧食,這些我們自己能種,而是銅鐵布料鹽糖這些物件,一旦將其封鎖,不許商人往這邊售賣,能讓我們產生極大亂子。」
「某也是這般想。幸得主公聽勸,聽某述說利弊之後,便讓某全權去處理此事。」
陸宰試探道:「某認為,絕不能讓李擢將旨意宣讀出來,君以為何?」
宗澤還沒意識到陸宰的意圖,只附和:「我也這般認為。」
陸宰接著試探:「某還欲讓百姓知曉官家派李擢來的用意,將國債還清便是間接告訴他們,沒法打了,也就不必欠債了。」
「哎?」宗澤一驚,又一喜:「是個好法子!河北百姓與金賊有血海深仇,得知此事定然不願,鬧將起來,便是官家也無法罔顧民心。」
太平時候百姓鬧事,朝廷可以輕輕松松鎮壓,現在風雨飄搖當口,你不把民意當回事,民意也不會把你當回事。
到時候,李擢被趕走或者被百姓憤而殺死,他們只需要對官家上書說群情激奮,此事不可為——別管官家是堅持停戰還是改口支持收復舊土,一來一回至少一個多月,拖一拖能拖兩三個月。兩三個月的時間,他們至少能把浚州城給拿下了。
然後就是繼續拖,官家也不敢為這事出兵,他手底下兵可不少北人,若是沒人抗議,他們可能也就憋著了,一旦聽說有人抗議此事,心思動搖,兵變並非不可能。
陸宰繼續試探:「法子是好,卻是抗旨,實非人臣所為。」
噢!
宗澤回過味來了,拎起拐杖抽過去。
陸宰本能地一躲:「冷靜!宗留守冷靜!」
宗澤罵他:「冷靜個屁!你枉做小人!老夫是那種首鼠兩端的人嗎!既然決定要做個亂臣賊子,就不會在這種事上瞻前顧後!抗旨便抗旨,只要能收復河山,便是來日把老夫推出去午門斬首,老夫也無怨無悔!」
陸宰連忙賠禮道歉:「是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莫怪莫怪!」
宗澤哼了一聲:「若非知你是一心向主公,老夫今日非得打你三棍再饒。」
一轉身就要離開,去幫著陸宰操持鼓動民心之事,突然想起來:「主公呢?」
「在安撫百姓。」陸宰慢慢說著眼中浮現出柔情:「大雪壓塌屋頂,主公正在准備把百姓的屋子從平頂換成飛檐排雪。」
*
現代社會,大家都習慣了大雪只是讓人出行不方便,當屋頂在玩家們面前轟然倒塌,屋中百姓嚎啕大哭,分明生死關頭,人們卻在悲苦於沒錢修屋頂時,玩家們才豁然大悟。
白雪皚皚不是只有詩情畫意,打雪仗和瑞雪兆豐年,還有那一座座被壓塌的房屋。
既然有問題那就得解決問題。
他們把工匠們召集起來:「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一陣竊竊私語之後,有匠人提出:「倒是有個法子,百姓大多是平頂,少數是卷棚頂,換成飛檐即可,只要坡度適合,雪便能及時排走,也不會形成大量冰棱。」
有玩家茫然:「既然這麼好,為什麼百姓建房子時不這麼做呢?」
匠人冷汗淋漓,聲音都低了下去,生怕小官人發怒:「造價高。」
別看只是讓屋檐飛翹起來,建一個這種屋頂,價格比平頂的至少要高上八|九倍。
玩家們「啊」了一聲,又問:「如果我想把百姓的屋頂都改成飛檐……」
匠人低頭報價:「改屋頂不單單是改屋頂,便連牆柱構架也得……不過磚木都在,能省不少花費,一戶需得一緡錢。」
光是一個滑州就得四萬緡了,更別說黎陽、衛縣和衛州那邊,至少十五萬緡銅錢。
如果他們要繼續打地盤,這筆花銷還要更大。
「十五萬緡?也不算很多嘛。」玩家們一通商量後,跑去找陸宰:「符鈞,要錢!十五萬緡!」
陸宰立刻不客氣地想要關上辦公室的門。
玩家們硬生生把門撐開,嚷嚷:「大管家!錢!」
十五萬緡放在三個州稅收上不值當什麼,便是趙構那邊的「歲幣」都有五百萬緡呢,但……
「主公,家大業大,處處是花錢的地方。」
眼看著陸宰要撥著算盤給他們報賬,說一說大軍糧草、士兵餉銀、甲胄兵器、攻防器械、備災倉廩、修路花銷……林林總總費用,玩家們一把將耳朵捂住:「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陸宰:「……」
幾息之後,玩家們又放下手,改成扒拉著陸宰衣襟:「符鈞,我們想用這錢把百姓的平頂改成飛檐,這樣以後下雪,就能排雪,不那麼容易壓塌房頂了!」
陸宰也當過朝廷官,下意識:「這也要管?」
玩家們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當然要管。說讓百姓們以後再也不挨餓,老有所依,幼有所養,過上大同世界——這種話太假太空,給百姓找地方睡覺,少收百姓一些稅,讓他們屋頂不被雪壓塌,牆壁不進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啦。」
陸宰被說服了。那奸相蔡京一次宴席上焚燒的香藥就價值六十萬錢,還有那三司長官聚會,一餐之費,計三千四百余緡,主公這也就是四十五頓聚餐錢,還是用於民生。
「主公,不如一並將府邸修繕修繕?主公如今還幾十人擠著住一個小知事府……」
「不用不用,別白費這個錢。」
玩家們當即拒絕。
開什麼玩笑,府庫相當於幫會資金,要花在刀刃上,該升級建築就升級建築,該修整地方就修整地方,誰家幫會資金是用來給玩家建房的?這房子建起來又不能加血回藍或者增益其他狀態,這不浪費錢嗎!
十五萬緡錢很快便批了下來,用作修整民房。
玩家們天天到處晃悠,用他們的話就是:「監工!你們別想搞什麼豆腐渣工程啊!我們花了錢的!」
匠人哭笑不得之余,確實不敢干一些手腳不干淨的事,每天上班老老實實改建屋頂,下班抱著官方發的兩袋米,十枚錢回家,家裡婆娘樂見其成,睡覺前都要在耳邊叨叨:「一定要好好上工,能有這樣一位好長官,真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而匠人通常是:「好好好,知道啦!」從懷裡掏出十枚錢,一枚一枚放進陶罐裡,聽那叮叮當當響。
陶罐放在床頭,一夜好夢。
可這樣子的好日子沒過上幾天,就聽說朝廷派來一位文官,在路上了,說是要讓小官人們停戰,退出河北。
什麼?
小官人退出河北,那我們怎麼辦!
就算分出來的田地還是我們的,換金賊來管,我們還能守住?
皇帝老兒糊塗啊!!!
這消息一開始只是消息,還不知真假,直到官府帶著錢財敲開各家各戶門扉,來還國債。
匠人家裡也借了錢給小官人,抱著還回來的銀錢——甚至還有利息,匠人並不開心,追著官差問:「小官人真的要走了嗎!」
那官差即使咬牙切齒,還是點頭:「官家說不打仗了,河北讓給金賊,小官人就沒辦法再繼續待著了,不然就是抗旨。」
匠人又問:「小官人到哪兒上任,我跟著去!」他絮絮叨叨:「這些日子我攢了不少錢,就是小官人去江南那邊,我也能跟著搬過去。到了那邊,我給小官人建府邸,大宅子,不要錢!我有錢,換成米能吃一歲呢!」
可那官差只是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著他。
「沒有啦。」那官差說:「小官人們身上沒有官職的,那些甚麼縣令、知事,都有人在位置上……」
他拍拍匠人肩膀,說:「之前那些日子,就當是做一場夢吧。」
啪嗒——
裝銀錢的小包掉在地上,七八枚銅板從縫裡滾出來,四下散落也無人去撿。
第413章 連鎖公廁
李擢還沒到,百姓們正積攢著怒氣,玩家們就先回到了黎陽。
——雖說他們已經打到了衛縣,但經過陸宰等人分析,大本營還是坐落在黎陽好,此地進可攻退可守,且,陸宰私底下和玩家們說,背靠大河還能短暫抵擋朝廷,黎陽比滑州更適合當根據地。
他們一回來,就得到消息——
負責去試煤炭的玩家,已經統計出附近地區哪些煤炭能用了。
【私聊】:地圖已發,圈起來的地方就是低硫煤所在,只測了附近五百裡。
【私聊】:晉城有煤炭能用,磁州也有,還是離我們最近的一處,才二百七十多裡路,只是不知道儲量多少,畢竟沒有現代儀器勘察。除此之外,洛陽、平陰縣、奉符縣、汜水縣皆有。可能有些地方沒找到,不過,這麼多暫時也夠用了?
玩家們衝去找陸宰:「符鈞!!!」
「磁州在哪!」
「磁州?相州過去就是磁州。」
「誒?那裡是不是之前被金賊堅壁清野,目前只有一些匪寇、叛軍占領?」
「不錯。」
「好耶!這就找人去挖!」
「……挖?」
「煤!哦,就是石炭!我們試過啦,那裡的石炭能煉鐵,煉出來的鐵不會脆!除了那裡,還有晉城、洛陽、平陰縣、奉符縣、汜水縣,這些地方的石炭都能用!」
陸宰臉上卻不是高興之色,他神色復雜,撲然冒出一句:「這事你們和誰說過?」
「現在只和你說過,回頭再和大家說一說,以後咱們軍隊就能大量著甲啦!」
「不要說。」
「啊?」
唉,他主公怎麼那麼傻,一點都不知道為自己打算呢?
陸宰看著玩家們,仿佛在看小可憐,滿心憐愛:「主公,你和其他人一說,來日朝廷知曉此事,豈不是將屠刀遞到朝廷那群人手上?石炭這份情報,我們自己知曉即可,何況,如今最近大宋的金賊勢力是粘罕,粘罕想攻過來,絕無可能繞過我們,朝廷軍隊便是少甲也不礙事。」
「哦哦!好啊!」
玩家們滿臉無所謂,只是信任陸宰。既然崽崽說不能說,那就不說好啦!
*
陸宰想要將這件事藏起來,但並不曾隱瞞宗澤和岳飛,二人得知此事,沉默數日,長嘆一聲,默認了陸宰作為。
岳飛更是承認,他的心早就偏了。總歸主公沒想過叛宋,就這樣吧。
玩家們組織起挖煤隊伍,從浚州繞到磁州,去那邊挖煤。
日常任務也適時增多了一項。
【挖煤】
人數:四人一隊。
數量:至少一噸。
獎勵:經驗若干,母神好感度若干。
任務一出,玩家們眉開眼笑,一部分人登時就為搶名額大打出手。
為什麼要搶?
畢竟總得留著人在大本營看家啊,不然萬一被金賊偷家怎麼辦!
第一批去挖煤的玩家還在挖煤,測試煤礦含硫量的玩家就帶著一堆鎧甲回來了。
回來時還是大半夜。
「裝備回來啦!快來試試!」十歲的青霓被吵醒,揉揉眼睛,耳朵嗡嗡震,臉色從茫然轉成驚愕,又從驚愕轉成憤怒,聽清楚話語後,這些情緒都歸為了欣喜。
「回來啦!」她猛地從床上蹦起來,鞋子也沒穿就光著腳跑出去:「裝備!白裝!綠裝!藍裝還是紫裝!」
玩家將鎧甲搬了一套下來:「大多是白裝,其中有幾套運氣好,鍛造得更精妙,是綠裝。」
「怎麼分配!看貢獻嗎!」
其他玩家聽到動靜,也急衝衝出來,圍著那僅有幾套綠裝看。
十歲的青霓急得團團轉。
雖然她每天剿匪、挑水、搬磚……日常沒斷過,但也沒有額外「收入」,像上台唱戲、給傷兵縫紉傷口、種試驗田、去學堂教書、詐騙趙構……這些事情,她都沒做過。
而不出她所料,那幾件綠裝按照貢獻分配,果然是分配給做了那些事的那幾個人。
她雖然操辦了訴苦大會,但還是差了幾分。
十歲的青霓衝著分配鎧甲的玩家背影喊:「下次還分嗎!現在攢貢獻還來不來得及!」
那玩家沒多想,只回頭揮揮手說:「來得及!下一批鎧甲出爐後,應該還能有綠裝!」
貢獻度是玩家們自己排的,每一次都放到私聊界面實行公排,保證最大程度的公平。
其他玩家實在想不出來:「你還忙活什麼?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是別人沒干完的嗎?就連清掃公廁都有人搶著去。」
「我才不告訴你!」
十歲的青霓背著手蹦蹦跳跳回房,很明顯已經有鬼主意了。
白晝降臨後,她跑去竹林,對著竹子一根根看,最後選中一根砍掉。
「一條兩條三只條……」十歲的青霓數了數竹子裡面的竹蟲,心滿意足地去找牛皋來幫她炸竹蟲,又請寡婦黃三娘來吃。
黃三娘吃竹蟲時足夠安靜,沒有驚叫,也沒有吐出來,非常自然地塞進嘴裡,咀嚼兩下後:「很香,很好吃。」
十歲的青霓一拍手,轉頭看向牛皋:「你看吧!我就說這東西能推廣,有肉吃就不錯啦,管它是不是蟲子!而且!油鍋之下,眾生平等,去掉頭,這類動物蛋白質是牛肉的五倍!就是說,它比牛肉還好!」
牛皋差點想問她是不是吃過牛肉。
「嗯……俺會和統制說,給將士們的口糧裡摻入這些竹蟲。」
「好!誰要是不願意吃,你和我說,我和他們『講道理』!」
十歲的青霓隆起自己的肱二頭肌。
她雖然不是特別會打架,但她力氣大啊!他也是力量基因,尋常士兵根本打不過她。
黃三娘問:「小官人是想要省些吃食?」
「不是啊,就一些竹蟲能省多少?我只是想著他們裡面有些人吃了之後覺得好吃,再加上竹蟲獲取簡單,他們就會和家裡人說,他們家裡人就會去找竹蟲,慢慢就能推廣開了。我如果直接說讓百姓吃竹蟲,還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吃,萬一一聽到就干嘔呢?」
黃三娘恍悟地看著十歲的青霓。
不是所有有益的事情一推廣,百姓就能立刻接受的,要麼強行按頭百姓接受,要麼用些計策。
「哎!你和我來!我另外有事找你!」十歲的青霓把黃三娘拉去一邊,問她:「我有個事情要交給你去做,不是什麼很風光的事情,你肯不肯做?不肯我找別人去。」
黃三娘猛然上前,發絲揚起,露出一張激動的臉:「小官人請吩咐!」
「我要你去南方搞公廁。」
黃三娘安靜聽著,沒有對此發表什麼意見。盡管她知道南方百姓有公廁可上,公廁裡還有竹竿掛頭巾帽子衣服和其他飾品,有烘烤衣物的木炭爐。
「我說的公廁不是普通的廁所,是要上檔次那種!要非常干淨整潔,公廁牆壁上貼滿各種詩書畫作,還要有齋匾掛在上面,就叫齒爵堂吧,有長壽安逸、仕途通達的意思。還有,到時候再請人寫報條貼出去,就貼:某某地方噴香新坑,奉求遠近君子下顧,願供給化化箋如廁。」
嗯!幸好她喜歡看!什麼都看,包括清代白話短篇。這些東西都是從裡看來的。
她看的那本白話裡說了,這樣可以發家致富。不管行不行,先試試!
「最後這個步驟最關鍵,你要雇佣人時刻守著這些公廁,積攢到差不多,就擔去賣。一開始人不多,在一家縣城辦就行,等賣的錢多了,就開連鎖公廁!」
十歲的青霓在說,黃三娘在記,記牢之後,黃三娘對此給予了極大的認可:「小官人這個賺錢方法不太雅觀,但很快就能富裕起來了,美酒佳肴,綾羅緞胥享之不盡。」
糞便可是很搶手的肥料,你擔去農家賣,價銀一錢都有人願意搶著要。
十歲的青霓放聲大笑:「我才不要綾羅緞胥,我有高追求的!這些錢賺來,我都要捐進公庫裡!我就不信氪金還能不夠貢獻度!」
「至於你……」
黃三娘屏住呼吸。
十歲的青霓認真地說:「我給你三成分紅!」
小孩子用自己的理解給黃三娘解釋了一下什麼是分紅:「如果我賺十枚銅錢,就給你分三枚。一開始分的錢會很少,但等到以後賺多了,你就會有很多很多錢,隨便花,誰再敢笑你,你就用錢砸死他!」
直到這時,黃三娘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多謝小官人。三娘一定好好做這件事。」
她不怕髒也不怕累,就怕受欺負。如今在小官人手下做事,也沒流氓敢欺負她了,但這還不夠,除了流氓還會有其他人,她要自己變得強大,要麼有權,要麼有錢。這兩樣達成一樣,生活都會好起來。
十歲的青霓彎起眼睛笑,摸著剛吃過竹蟲的肚子:「餓了。」
黃三娘:「妾請……」
「我去找符鈞蹭飯啦,再見。」
她又蹦跶走了。
走到陸府,熟門熟路找到陸宰家廚房,點了幾道菜就去大廳等上菜,在門口時站住。
嗯?崽崽在和人吵架?好像是那個李……李綱?
十歲的青霓眨了眨眼睛,返回廚房,要了幾個肉餅哼哼唧唧地啃,啃完後回來發現……
「居然還沒吵完?」
第414章 滾出黎陽
陸宰讓主公對外隱瞞的是哪一地石炭能用這種消息,至於他們發現可用石炭……就沒辦法藏著掖著了。
據聞李綱便是迎面碰到一群黑臉漢子說說笑笑,赫然是這城中駐軍軍官,八個小隊長,四個從九品承信郎,還有一位是那中軍統制岳飛帳下張顯,是正九品保義郎。
他們應當是正值放休,一路鼓噪,那嗓門特別大,李綱想裝聽不到都難。於是乎,他就聽到那些軍官在交流著軍中新發下來那些甲胄,足足有兩萬套,分到每一個士兵手上。
還聊到那些甲胄非常堅固,拿三棱破甲錐去刺也刺不進去,件件如此,一看就知道是非常用心。
「俺跟著趙官家時,哪來這般好甲胄穿?」
張顯正和那些軍官聊得興起,一只汗津津的手猛地拉住他,他轉頭正要發火,便發現李綱面色鐵青地看著他,語氣板硬:「陸符鈞如今在哪?」
張顯張大嘴巴,驚愕地說:「你怎麼流那麼多汗?天氣很熱嗎?」
李綱眉頭深蹙,只是問:「陸符鈞如今可在府上?」
「應、應該在吧?」
「多謝。」
李綱轉身就去陸府,也不顧如今是午時飯點,打聽到之後直奔膳廳,劍拔弩張地闖進去:「陸符鈞!你們是不是發現了如何打造出可用鎧甲?」
陸宰臉上笑容漸漸淡下去,眼色一沉,只見冷冽霜意。
這名文士此刻將手中雙箸輕輕搭在碗沿上,臉色雖說不是凶神惡煞,卻也不見善意。好似沙場上觀測敵軍的將軍。
他與李綱對視一陣後,似乎在遲疑著什麼,上下審視。
李綱哂笑:「要殺我滅口?」
陸宰沒說話,這滿屋子下人見狀,已經在打量著屋子裡什麼東西可以作為武器,把李綱就地拿下。
陸宰依然沒說話。
「妾先告退。」妻子唐氏言笑晏晏起身,給下人們使眼色。這讓下人們松了一口氣,連忙簇擁著當家主母走人。
李綱神色不善:「陸符鈞,兩萬套鐵甲,三棱破甲錐也刺不破——你不說一說?」
「是這樣麼?」陸宰沒有惶急,亦不見驚愕,僅是面不改色地:「只是此事?」
「甚麼叫只是?」
吱——
椅子腿刺耳刮過地磚面,李綱用力坐在陸宰身側,與他面對面。
「陸符鈞,你發現鍛造鎧甲之法,卻將它私藏,你是不是想造反?你管這叫『只是』?」
「當然,我知曉你肯定不是想造反,能將家財捐獻給將士抗金的陸符鈞必然不會做出此事,否則,拉上七八十車財物投入一支叛軍便是。」
「我猜肯定是那群土匪所作所為,他們所作所為是為了抗金,我明白,但私藏鍛甲之法,究竟有沒有想過其他抗金將士?這冷的是整個朝廷主戰之人的熱血,若是人人都像他們一樣敝帚自珍,豈不是如散沙被金賊各個擊破?」
陽光從窗口潑進來,帶著正午的燥熱。光斑映在二人臉上,光與影在變幻,生動地點燃著他們的怒火。
是的,他們。
陸宰原先還沉默著,直到李綱將矛頭對准自己主公,不由臉色一變:「敝帚自珍?冷了熱血?李伯紀,你摸著你的良心說一說,大宋淪落到如今這地步,究竟是誰冷了忠臣熱血,誰寒了將士的心?我主公若是將此法交上去,究竟是能得到獎賞,還是突然暴斃?陸伯紀,你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良心說!龍椅上那位,是有容人之量的君王?」
「君有錯,臣子便能不忠?」
李綱聲音急促,語氣尖銳:「如你所說,官家將遷都禍事推在李某身上時,李某是不是應該拿起長劍,來一個『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誰都如此想,這國早就四分五裂,這君也就不是君了!」
「君?」
陸宰高高挑眉:「正好,今日咱們那位君派了天使過來,欲要宣讀旨意,讓我等停止收復土地,勿要養寇自重,梁溪先生既然有空閑,不若隨某去一觀。瞧一瞧這君,這——」
「民!」
*
陸宰去拉開門,沒發現自家主公躲在一旁,就那麼壓著滿腔怒火,拉扯著李綱往外走。
黎陽有高塔,他們就去到那高塔上,從上往下看。
遠處城樓上是令人倍感安心的大蛇旗在飄舞,城門處,行進一輛馬車,駕車的是兩匹白馬。陸宰收到消息,早便知道這是那天使——李擢的車架。
畢竟天使來地方,必然是前呼後擁,地方官員得到消息,提前一兩日布置,待對方到達時,安排人上前接待。
陸宰安排的人上前,提高嗓音:「車上可是天使蒞臨?」
李綱臉色凝重。
他不知道陸宰想要讓他看什麼。總不能是當街殺天使,反了這天子,也來個黃袍加身?
馬車裡伸出一柄玉如意,一個面白短須,穿長袍,戴小冠的人挑開車簾:「是本官。」
在陸宰的人喊出「天使」時,周邊路過人群齊齊停住腳步,盯著這輛馬車看。
本該是行路匆匆的螞蟻,此刻卻沉默著注視過來,像是啞巴,只會喘氣。
李擢如芒在背,覺得自己全身上下好像要被這些沉默注視捅出窟窿,干笑幾聲,問接待的人:「他們怎麼都看著本官?」
接待的人沒吭聲。
李擢不太開心,他感覺這人看他,好像在看什麼討人嫌的玩意兒。
錯覺吧。
一個小小的小吏也敢這麼對他?
「十九日了。」
陸宰望著下面,就像是一只護崽的大母雞,惡狠狠地瞪著那李擢。
「整整十九日,黎陽這個大油鍋,只需要一點火星——」
「滾啊!」
不知道是誰抓起一塊土,砸在了李擢身上。
這鍋油……砰然炸開。
整個黎陽都被點燃了。
遠近的百姓都看向這個方向。
起初是風動,而後是雲動,烏麻麻的東西都向著李擢砸過去,菜葉、牛糞、鞋子、石塊……只要是手能拿動的東西,都衝著李擢招呼。
「滾出黎陽!」
「滾出河北!」
「別想帶走小官人!」
「滾!!!」
破碎的瓦片飛砸過來,正中李擢臉面,血淋淋一道劃痕,疼痛席卷而來,沒等李擢反應,就是一個棍子,遠遠扔過來,砸在他肩膀,「哢嚓」一聲骨裂。
馬兒慌亂地嘶鳴,胡亂去掙韁繩,馬車轟隆倒翻,塵煙四起。李擢那些護衛想過來幫忙,有一護衛忽然被一個百姓從後面撲飛出去,滾到馬蹄之下,馬驚慌之下,前蹄一踏,那護衛被踩得出氣多進氣少,前胸都塌陷了下去。
這些刁民都發了瘋了!
有風吹來,其他護衛不由打了個哆嗦。
無數百姓從牆後,從門裡奔湧而出,眼中是滿滿的憎恨,他們恨不得將李擢的肉撕下來生吞。
「看到了嗎?」
陸宰指著下面,對李綱說:「他們不是官吏,不是豪族,他們只是一群想要活命的人。」
李擢狼狽地被一路趕出黎陽縣,百姓們便好似打了勝仗似歡呼鼓舞。
還有百姓連忙蹲下去撿菜葉子。
這些都是之前一時激憤扔出去的,洗一洗還能吃。
李綱勉強從牙縫裡擠出話語:「是你安排好的?」
「不是。」陸宰搖頭:「他們只是能分得清,官家沒有讓他們活下去,而我家主公讓他們活了下去。誰不讓他們活,他們就不讓誰活。」
李綱又將目光看向下面。
那些百姓臉上帶起了笑。
他們覺得自己又有了盼頭。
即便是自己死了,父母兄弟姐妹兒女仍會有土地耕種,有糧食收獲,有衣服穿,有房子住,有活下去的希望。
人啊,最怕沒盼頭。
陸宰在旁邊淡淡地說:「什麼是忠君。看這民意,難道要讓官家被百姓推翻才是忠君嗎?」
李綱:「你這是偷梁換柱,混淆視聽。」
陸宰看到被趕出黎陽的李擢,知道此人猥懦不堪,一時半會恐怕不敢來黎陽宣讀旨意,又不敢回揚州觸官家霉頭,便短暫放下心來,再思計較。聽得李綱話語,他側過頭去看人,哼了一聲:「混淆視聽?我不算忠君,難道廟堂上那些一心讓官家和金人講和,只想著自己家中那兩塊土地,偏居一隅的奸賊,才算忠君?李伯紀,你捫心自問,我們體諒朝廷,朝廷裡那些奸佞,能體諒體諒我們嗎?」
火氣下去之後,陸宰終於動起了腦子,不再對准趙構逼逼,而是把抨擊對像換成了主和派。
「多少忠臣良將死在奸佞手中,你李伯紀不會不知道吧。別以為誰都盯著那位置,我們只求自保而已,只要朝廷不動,我們就不動。他們自面他們的南,我們偏要朝北去,兩不相干便是。待得金賊死絕,我們自然會解甲歸田,這秘法和軍權,一一奉上。」
李綱再次沉默。
只是瞧著下面。
瞧著下面。
沉默其實就是一種妥協。
……
下面一個腦袋伸出來:「你們其實不用吵……」
李綱驚得往後趔趄。
陸宰呆滯:「主公?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不重要。」十歲的青霓眼珠子滴溜溜轉,扒著塔沿晃蕩雙腿:「我和他們商量過了,這煤……石炭輿圖,我們願意把它給完……完全給官家。」
陸宰愕然。
李綱亦是愕然。
第415章 團結一切
撥一部分能用煤炭給趙構,玩家們是半點不慌的。
照他們來看,崽崽就是把那狗皇帝看太高了。就是讓趙構能造甲,且不說大宋重文輕武這個政策還擺在那裡……
有甲就能成為雄兵了?
果黨原60軍在東北戰場被稱為「六十熊」,紀律渙散,戰鬥力低下,長春起義後被tg改編為50軍,又是擊斃英國皇家重坦克營,又是在漢江南岸堅守50多天,斃傷俘敵11萬余人,難道是tg裝備好,果黨裝備不行嗎?不啊!還不是因為頂頭老大換人了,終於不在微操大師手底下干活了,戰鬥力可不就飆升?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換成大宋,皇帝是個慫狗,整個朝堂根本硬不起來,士兵在他手底下能發揮多少戰力?
而且,光是口頭上給全軍配甲沒用,那些士兵能拿到手的能有幾個?從上到下,誰不撈點油水?造盔甲的錢從戶部流出,經過工部,再由作坊物料庫提供軍器物料,東西作坊掌造,造盔甲特別耗錢,是一塊肥肉,每到一個地方都得被刮下一層,到最後錢不夠買太多好鐵造甲,不以次充好,難道還指望貪官掏錢給你補上這個窟窿?
實話說,玩家們商討完之後,統一認為——以完顏構對武備的不在意程度,就算他真有什麼網上有鼻子有眼的「帝王心術」「制衡之道」,大半也不會用在這上面。
當然,這些都不可能和李綱說。
接下來,由十九歲的衣衣操刀,十歲的青霓轉述的一番話就這麼說了出來。
「我明白梁溪先生的意思。自古以來皇權便是至高無上,不得踐踏,皇帝的存在維護江山穩定,無論官家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都先擱置爭議,一心抗金。」
「對於隱瞞造甲再次重申秘法一事,我等表示極大的憤慨,朝廷與黎陽是戰略互惠關系,應當坦誠、高效、致力於抗金護民,而非謀圖蠅頭小利。在抗金方面,黎陽與朝廷存在較大分歧,但進行坦率交談後,我們尊重、贊賞朝廷所作所為,並將重新考慮立場。」
「請君拭目以待。」
素來愛玩愛笑的小官人頭一次如此嚴肅正經,李綱想要落淚,卻發現自己已經落不出來了。
又是尊重,又是贊賞,又是存在分歧,又是重新考慮立場,這一聽便是忠君愛國之言,是他此前無禮,竟然質疑小官人的忠心。
他們本就一直在一心抗金啊!
「綱言行無狀,誤會諸官人。」
李綱後退一步,對著十歲的青霓直直彎腰俯首:「看那朝廷上盡是只顧爭權奪利的閽犬,戶部言無銀,監中曰無器,行在說騰不出新兵,諸公左一句講和,右一句進攻需得從長計議,唯有各位官人北上迎擊金賊。先前之事,是綱妄作小人了。」
十歲青霓用指甲刮了刮破舊牆磚縫裡的綠植,手一撐牆面翻進塔裡,衝到李綱面前,把人扶起來:「你不用多禮啊,我們當然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要害我們,否則也不會去質問符鈞,直接去跟那趙官家告狀,就會有大軍過來了。」
聽到這話,李綱更是羞愧難當,將頭深深埋下,只覺得自己被淹入潮水之中,愧疚之情從四面八方湧來,瞬間將自己吞沒。
他沒看到玩家視線還在到處亂飄,只下定決心,若是他日官家做出冤害忠良之事,他拼了這條命也要阻止!
還有那王彥,必然要撥到小官人碗中來!
於是李綱開始三天兩頭找岳飛,一次兩次推脫不見,他就腆著臉去找第三次第四次,次次奉上笑臉,就算吃了閉門羹也沒有生氣。反而是看得其他軍官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生怕這文官臉上掛不住,回頭找個由頭發落了他們統制。
如此四五日,便在一天軍營練兵結束後,士兵走的走散的散,除了岳飛之外,便只有張顯還在這裡。
「顯弟,那廝還在尋我?」
話裡問的就是李綱。
張顯大大咧咧說:「可多日了,便連俺門上他都登了好幾次,不過哥哥你放心,俺可沒搭理他。」
岳飛納悶:「他竟能如此豁出去?他不是一向不與武夫為伍?」
張顯不知,只道:「俺也不懂他打甚麼主意。不過這人確實放得下身段,也沒有那些文人的清高酸腐氣。」
岳飛沉吟:「我去見見他。終歸是主公帶回來的,不好太使臉色。」
說完,他便出營折回家去,果真在家門口看見那李綱李伯紀,頭上戴儒冠,發絲梳得一絲不苟,與他這樣用幘巾隨意將頭發包扎起來,圖個方便的武夫不是一路人。
李綱一看見岳飛就迎了上來:「岳統制。」
岳飛沒有笑臉相迎,反而臉色異常凝重:「你為何執著尋我?」
李綱似乎思索了一下,張口就問:「統制昔日隨同王子才抗金於河北,輾轉滑、衛、浚諸地,先是勢頭如破竹,後來又是為何會落敗?」
岳飛斜眼晲他,琢磨著這人是不是來討打的。
為何落敗,你們這些人不是最清楚麼?若非朝廷不給支援,致使他們孤軍作戰,無後勤無後援,不落敗就是白日見太|祖爺爺了!
李綱也不管岳飛的沉默,只是接著說:「河北之地盡是金賊,戍守的軍隊早已逃的逃,散的散,遑論其他人。你們去了那邊就是孤軍,沒有城池迎接輸送補給,也無法調集民夫運送糧草,想要打退金賊,難上加難,若不願退回河對面,憑著一腔孤勇,難以堅持。可如若就地扎營,意圖囤兵,便是以一地之力去抗爭一國,何其難也。」
岳飛沒好氣說:「李公意欲為何?」
究竟想說什麼,你說啊!叨叨這些陳年谷子的事兒有什麼用。
「綱言盡於此,再多的,便是越界了。」
說完後,李綱看也沒看岳飛一眼,慢吞吞走向岳飛住所附近的那家豬肉鋪子前。
剛才時不時傳來重物砍入砧板的聲音,再嗅嗅生肉味,他都餓了。
岳飛:「……」
「我也不知李綱那廝究竟是想與我說什麼。」
岳飛坐在案幾前,紙張平鋪在上面,手拿起筆,把之前對話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寫完後,調轉紙張,給十三歲的青霓看:「主公你且看一看,他究竟是為何?莫不是在心中計較著甚麼權謀?」
十三歲的青霓瞪著這張紙,只覺得兩眼發困。
想、想睡覺。
好煩啊,為什麼人要動腦子,就不能直接捏拳頭莽過去嗎!
看著看著,她眼前一亮。等等,可以找別人動腦啊!
【私聊(十三)】:快來看看!圖片jpg,李綱找岳飛說這些話是想要干什麼!
【私聊(十九)】:我看看。
「嗯?」
十九歲的衣衣瀏覽完之後,眼神一動,意念上傳文字。
【私聊(十九)】:我感覺他在暗示我們,雖然我們有滑州城、衛州和浚州黎陽縣、衛縣這麼幾個地盤,但我們的兵還是太少了,想要抗爭一整個金國,需要招募更多士兵。
【私聊(十三)】:我們要去哪招募,再發募兵令嗎?但是如果把青壯年都招走了,就沒人種地了。
【私聊(十九)】:這不是還有王彥嗎?他手下好幾萬人呢,大家都是抗金的,沒必要分割開來。
【
私聊(十三)】:啊!他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我這就告訴岳飛!
「五郎!我想到啦!」
十三歲的青霓腦袋一轉,笑吟吟問:「但是你要怎麼收買我?」
岳小將軍還真沒干過這種賄賂的活兒,苦哈哈地從錢袋裡摸出幾枚銅板:「都在這裡,全給你了。」
「你在糊弄我嗎!九日前不是剛發過餉錢?」
「官爺饒我則個,餉錢都被我寄去揚州給家母了,真真只有這點!刮不出油水了!」
「討打!」
普通少女是嬌嗔一聲討打,實際上小拳拳捶你胸口,十三歲——熊孩子——游戲人——青霓一拳下去,岳飛桌子上添了一條新裂縫,轉眼間,桌上東西都散落一地。筆墨紙硯還有鎮紙、筆架、香爐這些玩意兒。
十三歲的青霓一個人是打不出這麼浩大的聲勢來,主要是岳飛配合,陪主公練練拳腳,正好自己也想練一練,兩人拳拳到肉干上一架,打了個酣暢淋漓,停下來時,岳飛用手背蹭蹭臉上青紫,拊掌而笑:「主公武技又精進了。」
「虧得五郎你陪我打架,桌子回頭賠給你。」
十三歲的青霓將地上散落物件拿起來,擺回桌上,指著那張紙說:「至於這個……」
岳飛拾起地上藍色外袍,一邊往身上披一邊走過去,滿臉凝重:「主公請說。」
「你聽沒聽說過一句話——」
「甚麼?」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決定了,她要千裡送糧草給王彥,將這支收攏了河北不少義軍,應該還剩余三四萬步卒的抗金隊伍團結過來!
【重音】三四萬!
悠于 2023-2-20 21:01
第416章 猶如此石
在以往,只要出現戰事,最先倒霉的都是百姓。
不論戰場在哪一方,大軍調集,糧草必要先行。運輸糧草便得征召民夫,民夫從哪裡來?從百姓中來,青壯力一個都別想跑。青壯不夠,那就婦女來將輜重送至前線。
田地無人耕種,家中十室九空,兵來如篦,家中有兩袋粟都要被搜刮干淨。前線是慘戚血戰,後方是白骨萬裡,只有個別幸運兒能從戰爭中脫穎而出,帶著戰功得賞封爵,風光無限。
但帝姬趙嬛嬛卻在黎陽縣縣衙外,看到人山人海。百姓穿著單薄衣物,在秋風中擠出一身熱汗,這個扒擠著那個,那個推搡著這個,聲音嘈雜。
「小官人,我要報名!」
「小官人,俺自帶干糧!」
「小官人,俺家裡有牛車!俺能運糧!」
「小官人……」
「小官人……」
好似生怕說晚了,就沒辦法加入運輸隊伍了。
還有老人猛地拉住小官人衣袖:「為甚不記老漢姓名!」
「您已經七十……」
「乍!七十乍!老漢正硬朗著,那些後生懂什麼,年輕人容易誤事!老漢一輩子都在趕牛車,那老黃牛在俺手下乖順得很,說往東就往東,說往西就往西!」
「不成不成,七十真不成!」
看著小官人和老人拉拉扯扯,趙嬛嬛又是驚愕又是好笑,怔怔看了好久好久,直到日落西山,人沒那麼多後,方才上前,鼓起勇氣:「妾也想去,能給妾登記個名兒麼?」
來登記的人本來就有男有女,只要願意吃苦,不論男女玩家們都要。然而這個聲音……
十三歲的青霓一抬頭:「帝姬?」
她納悶:「你也要去?」
趙嬛嬛輕輕點頭,細聲細氣地說:「妾在黎陽叨擾已久,無所事事,每日不是吃睡便是繡花,看著官人為大宋奔走,看著河山滿目蒼夷,實在是……心中難安。」
她不是過得不好——和她在宮裡那種錦衣玉食當然不能比,卻也是衣食不缺,李綱、陸宰、岳飛和宗澤這些臣子也時不時往她這邊送東西,還能四處走動,算下來,比宮裡還快活。可她一直很內疚,父親和兄長將大宋子民拖入深淵之中,小官人他們卻在努力托住這個下墜的國家。
她是大宋帝姬,她應該做些什麼。
可她能做些什麼呢?
內疚不停地折磨著趙嬛嬛,讓她寢食難安。
十三歲的青霓更迷糊了:「運輸輜重征召民夫,需要民夫有力氣推車,你……」
趙嬛嬛被這麼一說,臉騰地爆紅:「是妾沒考慮清楚,竟忘卻此事。」
她行出幾步,輕輕一跺腳,轉身跑回來,俏生生往十三歲的青霓面前一立:「小官人,倘若妾今日開始學習種地,待力氣如農婦,能否讓妾加入運送隊伍?」
「唔,如果你能做到……」
「妾能!」趙嬛嬛發自內心地露出笑顏,鄭重地說:「妾一定能。」
轉身就要離開。
十三歲的青霓:「誒!等等!」
「小官人?」
「我問你個事兒……」十三歲的青霓抓住人拉到一邊,不太好意思地問:「你沒有纏足嗎?」
趙嬛嬛似乎想到什麼,下意識顫抖和掙扎,但握住她的那只手溫暖而柔軟,趙嬛嬛在這片溫暖中慢慢平靜下來,臉色卻依然蒼白:「纏的。可妾北上時,金賊嫌棄纏足女子走路慢,便勒令我等換鞋放足,這一放就是一年半載。到黎陽後,妾……妾覺得不纏足舒服,便沒有再纏。若是小官人想……」
「那太好啦!」
小官人笑著說。她似乎很開心。不過小官人似乎沒有不開心時候,就算是野外碰到兔子,被那兔子用鼻子碰了碰,也能開心半天。
如今小官人開心地說:「不用再纏上,知道你沒有纏足,我就放心啦!纏足對身體不好,我和你說……」
小官人拉著她說了很久,趙嬛嬛把這些話一字一句記在心裡,忽然冒出一句話:「小官人是不是想讓其他纏足的女子也能放足?」
「想啊。但是不知道怎麼管。」
「也許,妾可以……」
「嗯?」小官人並沒有重視,只是秉承著尊重她,直直望過來。
趙嬛嬛心頭打鼓,語速飛快:「妾可以去游說她們放足。」
「誒?怎麼說?」
「妾打聽誰家女兒,誰家妻子纏過足,就上門去給她們看妾的腳,然後給她們編故事。」
「編故事?」
「嗯。妾說妾因為放足,差一點就能在北上路途中逃走,若非……若非妾父兄為一己之私告與金賊,妾就逃跑成功……小官人為何這般看妾?」
十三歲的青霓像是第一次認識趙嬛嬛一樣,語調高昂:「你要給你父兄潑髒水?」
稀奇啊,這大宋帝姬真是給了她太多驚喜,比如前一次去盜墓,比如這一次構陷二帝。
趙嬛嬛苦笑:「孔夫子尚且說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我一小女子,實在沒辦法做到以德報怨。」
當然,誣陷父兄這在大宋是大逆不道的,也就是對著小官人趙嬛嬛敢說出口,換成他人,她只敢將這股怨氣埋在心底,不能見天日。
十三歲的青霓拍拍她肩膀:「孔融你知道吧?」
「讓梨那位孔北海?」
「對。他說過一句話,言父母對子女無恩。那句話原文是……」十三歲的青霓回憶之後,背誦:「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缶中,出則離矣。」
孔融這話意思是:父親對子女有什麼親情可言?論其本意,只不過是□□衝動之下的產物。兒子對於母親,同樣來講,又有什麼感情呢?就像東西存放於瓦罐裡,一旦倒出來,與瓦罐也就沒什麼關系了。
「這……這……」趙嬛嬛腦袋瓜子只剩下嗡嗡聲,「未免……這……未免太離經叛道……」
難道不是父母只要把子女生下來,就對子女有恩,子女就必須得報恩嗎?
十三歲的青霓:「可是,他們生我們是因為繁殖本能,是他們選擇把我們帶到這世界上,又不是我們求著他們把我們生出來。他們養我們是他們的責任,這過程中相處出來的感情,才是我們日後回報他們的根本。正如你父親,從他把你抵賣出去那一刻起,生恩就已經還完了,他對你不好,你也對他不好,很正常呀,你不必介懷。」「……我們再說一說纏足之事吧。」趙嬛嬛轉移話題。
可從她不曾反駁這話,其實已經隱隱顯露出她的態度,只是心神太過慌亂,她自己也未曾察覺自己的真實意圖。
趙嬛嬛接著說:「如今世道正亂,若落到賊人手裡便是生不如死,妾以身示範放足好處,若是心疼妻女,或者妻女心疼自個兒,自然會去放足,若認為妻女遇上賊人可先自行了斷,以保清白,妾就說……就說……」
趙嬛嬛臉一紅。
「妾就說金賊不僅淫活人,還淫死人。」
「厲、厲害!」十三歲的青霓啪啪啪鼓掌,一邊圍著帝姬轉,一邊目光火熱,熱得帝姬臉更紅了。
「然後——」十三歲的青霓接話:「如果他們還是不願意,那你也不用勉強,我們這邊會出台政策,不願意放足,就不能享受我們政策的好處。」
比如授田,比如九年制義務教育,比如免費挖水渠、修屋頂、送溫暖等等。
特殊時期特殊對待,矯枉必須過正!
經過這一通對話後,趙嬛嬛投入了種地健身,外加勸說女子放足的事業中去,至於玩家們,帶著官吏,拿上紙筆,去走街串巷。
「老伯,你們上一次豐收,收成了什麼?哦哦,早粟啊。收成怎麼樣?畝產一石?這樣子……夠吃嗎?嗯嗯,夠吃就好——不會不會,問這個不是要加稅,是問一下農事情形,看看需不需要調整。現在地裡在種什麼?種宿麥?什麼時候種下的?哦,早粟收了就立刻種啦,明年五月才能收成?好的好的,謝謝老伯!不用不用!我們不吃飯,還要去下一家呢!」
如此將近二十日,終於走訪完畢,玩家們這才放心地把薄子交給新招收來的官吏,叮囑他們:「就是這麼走訪,懂了嗎?」
「回長官,明白!」
「以後每次把稅收收上來後,都要去走訪一遍,將這些收錄成冊。要問收成多少,問生活如何,問是否豐收,問喜不喜悅,問問附近有沒有人餓死,有沒有人累死在耕耘上,如果有,一定要上報!」
「是!」
眼看著沒什麼要交代的了,十三歲的青霓左看右看,抱起一塊一人高的大青石,往地上用力一砸。
「咚——」
大地都好似震了一下。
石頭更是哢嚓哢嚓裂開,土塊飛迸。
官吏身體狠狠一抖,額角浸出冷汗。
十三歲的青霓拍拍手,平淡地說:「別以為你們走訪了,我們就不會去問問情況,別想著欺瞞我們,一旦被我們抓到,你們的下場就像這塊石頭一樣。」
那些官吏連忙下拜:「小人不敢!」
十三歲的青霓哼一聲:「最好是這樣。」
第417章 就是個屑
【私聊(十三)】:說起來,崽崽說幫我們把煤炭地圖拿去給趙構,他現在到揚州了嗎?
【私聊(十九)】:沒有。應該還在路上。
【私聊(十九)】:你們說要修忠烈祠,修好了嗎?
【私聊(十三)】:也沒有!還在修!
聊著聊著,十三歲的青霓就走到了忠烈祠修建現場。
裡面是一個又一個人圈,匠人一邊吆喝一邊干活,日光下人影拉長、交錯、重疊,誰尖尖喊叫一聲:「石頭!石頭呢!」便有其他人大汗淋漓拖著一車石頭給他帶過來。
場地中還立著好幾塊碑。汗水飛起金光,閃爍著碑上文字。那是一個個人名,來自於戰亡士卒,他們或是攻打衛州時身死,或是守城滑州時陣亡、或是血戰新鄉時殞陣,或是游擊河北時喪生。
烈士當然得有一個墓園。
至少在玩家們認知中是這樣。
之前是沒有條件弄,現在有條件了,一定要給予戰士死後榮光。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牛皋不知道這些小官人口中還有多少天經地義的事,他只知道這些事,朝廷從來沒有做過。朝廷只會不停收稅,偏向和談,放棄河北,壓榨百姓,歧視武將士卒……
就像牛皋隔壁家那個醉鬼賭徒,只會干四件事:賭博,喝酒,打孩子,睡大覺。人事是一點不干。
「呸!」牛皋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頓了頓,牛皋連忙左右看了看,用鞋底去擦。
好險,差點忘記小官人們定下規矩,不許在城裡隨地吐痰,也不許隨地大小便和亂丟垃圾,被發現就要罰錢。
「老牛!老牛!」
牛皋肩膀突然被攬住,他整張臉立刻皺起來,那雙粗糙的手條件反射去摸腰上錢袋子。轉頭去看:「小官人……」
小官人似乎沒有看到他往地上吐口水那一幕,眼角神氣地飛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靈氣十足:「快和我來,我們做了一道菜,也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你不是會做飯嗎?來幫我們看看!」
牛皋被八歲的衣衣拉跑了。
等他看到那道菜:「……」
八歲的衣衣看似平靜地問:「怎麼樣?哪裡有問題?」
牛皋看著那鍋赤色粘稠液體,裡面還有大大小小疙瘩,下意識問:「誰吐在鍋裡了?」
八歲的衣衣看著牛皋半晌,慢慢吐出五個字:「這是八寶粥。」她補充:「也就是腊八粥,我做的。」
牛皋:「……」
不能說哪裡有問題,只能說到處都是問題。能把腊八粥做成這樣,佛祖都得氣死。
「小官人……」牛皋不敢再看那鍋粥,生怕再看一眼,今天晚飯就吃不下了。他翼翼小心地說:「不如還是請個廚子吧?」
不要再固執做菜了。你們真不適合這個!
「唔……」八歲的衣衣沉思。
牛皋期待地看著她。
八歲的衣衣想了想,慢吞吞說:「不……要……」
牛皋:「……」
八歲的衣衣:「有志者事竟成。我就不信我一時做不好,能一輩子都做不好。」
旁邊,十歲的青霓急忙點頭:「我也覺得!」
再旁邊,十六歲的青霓振振有詞:「本座從來不怕挑戰!這小小吃食還想拿捏本座,做夢!」
再再旁邊,十八歲的青霓抱著塊肉干咬得嘎嘣嘎嘣響,含含糊糊說:「外賣太貴了,自己做飯比較劃算。雖然我手藝不行,但好在從小到大吃習慣了。」
十四歲的青霓是唯一沒說話那個人,他盤腿坐在鍋子前,面無表情地盯著鍋裡的水。
他在沉思:鶴頂紅和【砒】【霜】一起吃,以毒攻毒,是不是就不會中毒了?
我真機智!
十四歲的青霓把這兩個玩意扔進鍋裡——其實鶴頂紅就是【砒】【霜只是他不知道。過了一會兒,他看到水咕嚕咕嚕滾開,勺上一碗開水,豪邁地往嘴裡灌……
「救命!!!」
十四歲的青霓捂著胸口,不停往外吐血,掙扎著喊:「快!快叫救護車!」
其他人:「!!!」
「臥槽!120!」
「不是!快快快!叫醫師!」
……
一個小侍女在門外探頭探腦,小聲問醫師:「小官人怎麼樣了?」
醫師看她一眼,搖頭:「大抵活不過今晚了。」
「小官人怎麼會吐血呀?」
「他想要試試【砒】【霜】毒性,自己去吃【砒】【霜還一次吃兩副……唉……」
小侍女眼神微微一變:「佛祖保佑,希望小官人沒出事!我……我這就去拜佛祖!」
她轉身急衝衝往外走,路過一個玩家拍照後茫然問小伙伴:「這是誰家侍女?」
「不認識。」
「不知道。」
「沒見過啊。」
小侍女跑出縣衙,跑出黎陽,一路跑到浚州城,找到那浚州城知事,將此事告知。
浚州城在小橫山上,跑得小侍女氣喘吁吁,臉上沾染了不少污漬,而那浚州城知事聽到此消息,也不關心內應如何,反是震驚到拍案而起:「竟然有如此荒唐之事!」
小侍女吸了下鼻子,搭話:「可不是荒唐麼,聽說是那官人好奇鶴頂紅與【砒】【霜】哪個更毒,自詡身強體壯,便下口了。」
浚州城知事:「你真真看到他出事了?」
小侍女點頭:「吐了好多血,找了好多個醫師,都說活不過今晚了。」
那浚州城知事聽了,大笑:「本以為會是什麼少年英才,如今才知是描金箱子白銅鎖,外面好看裡面空。不足為慮!接著奏樂接著舞!」
*
十四歲的青霓沒有死。
准確來說,確實掉光血了,不過他找了個機會重新捏臉,替換掉屍體,NPC們都松了口氣,直說他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有沒有後福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最近的瓜特別管飽。
潛進浚州城的內應不停傳來消息,全是浚州城知事的荒唐事。
「此人原先就是放蕩之人,前些時候似乎是受到我軍拿下黎陽與衛縣的影響,開始打開府衙大門,勉強辦了一段時日公務,最近幾日也不知為何,又開始松懈起來,每日不是酣睡到日上三竿,就是捻著胡須,搖頭晃腦欣賞歌舞,青天白日還公然找十個畫師來府裡,畫什麼春宮圖,說是要拿出去讓人評一評,他十八個小妾,哪個身段最好,姿勢最妖嬈。」
「哈?」十四歲的青霓整個人都震驚了:「這游戲還搞黃?」
春宮圖?這是他這種未成年可以看的嗎?
旁邊十八歲的青霓打了個哈欠:「別想了,肯定打了馬賽克,還不如去小網站看。」
十四歲的青霓遲疑了一下:「萬一是像嚴打之下的同人圖,欲而不露呢?」
十八歲的青霓:「……」
少女原先是坐著,此刻跳起來,「嘭」,雙腳落地。鏗鏘一聲,【拔】【出】手旁潑風大刀,四肢發力,骨節爆響。
渾身氣勢都好似燃燒起來。
十四歲的青霓:「???」
十四歲的青霓:「你要干什麼?」
十八歲的青霓:「進攻浚州城!為了欲而不露的同人圖!」
這當然是開玩笑的。
浚州城知事玩忽職守,每日只知享樂,這時候不進攻,還等什麼時候。
十四歲的青霓:「那我們要怎麼進攻?」
十八歲的青霓:「首先,需要一個玩家潛進去,靠私聊裡應外合,這個玩家既要力氣大,能夠從裡面打開城門,還要有豐富的潛入經驗,還不可以讓人認出來臉……」
「嗯嗯!」十四歲的青霓猛點頭,點著點著,他突然覺得哪裡不對,抬頭看著十八歲的青霓。
十八歲的青霓和善地衝著他笑。
十四歲的青霓:「!!!」
十四歲的青霓:「我不——」
潑風大刀橫在他脖子上:「來,女裝潛入和被堵復活點,你選一個。」
「……」
十四歲的青霓走在去女裝成衣店的路上,越回憶越想嚶嚶嚶。
路旁,一個拿著糖葫蘆走過來的小男孩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大喊:「哇!哥哥哭了誒!這麼大人還哭鼻子,羞羞羞!」
「小屁孩!」十四歲的青霓惱羞成怒:「關你屁事!我就哭了!」
其實他沒想哭,但是,都被說了,不哭出來豈不是很沒面子?
少年孩子氣一上來,往路邊一坐,嚎啕大哭。
——反正只是游戲裡,不丟人。
哭得小男孩都懵了。
他猶豫了一下,把手裡糖葫蘆遞過去:「哥哥別哭,給你吃……給你舔一口。」
十四歲的青霓一把搶過來,啊嗚一口咬掉兩個山楂果,叉腰哈哈大笑:「沒想到吧!我騙你的!」
小男孩愣愣看著十四歲的青霓,又扭頭看看被吃了兩個山楂,只剩下四個山楂的糖葫蘆,嘴一癟——
「嗚哇哇哇——」
陸大管家離開後,宗澤接手熊孩子主公的第二十四天,收到消息——
他家主公在外面裝哭騙人家小孩子的糖葫蘆。
宗澤:「……」
陸符鈞,你平時都是怎麼管這些事情的?
第418章 洗白套餐
這糖葫蘆最後還是由宗澤出面賠給人家小男孩了,賠了三根,還給不省心嚷嚷會讓小孩子蛀牙的主公也買上一根,堵住他的嘴。
然後主公第一天就不見了。
宗澤:「?」
還鬧小孩兒脾氣,離家出走?
所以他要怎麼做?陪主公玩離家出走游戲,還是趕緊把主公找回來?
頭疼。
陸符鈞,某錯了,你真的很不容易,快回來吧!
幸好另外一位主公跑過來告訴他:「他不是賭氣離家出走,是去浚州城裡給我們當內應啦!」
這內應做得特別合格,居然在當天半夜就靠著大力氣把城牆上那些站崗衛兵敲暈,垂下繩索去,其他玩家在私聊裡收到消息,拉著繩索在黑夜中無聲無息往上爬。
浚州城在山上,本來該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可惜攤上一個昏吏,久事歌舞間。頂頭上司都這樣了,還指望底下官吏勤勤懇懇守城嗎?
「就今晚,我都以為會有一場苦戰。以為沒敲暈多少個人就很快會暴露,引來其他守衛了,誰想到,站崗的只有那麼三五個人,大多數人要麼回家睡覺,要麼公然鑽酒肆中喝酒,至於那浚州知事……」
十四歲的青霓把手一攤:「溫柔鄉裡醉著呢。」
「感謝浚州知事。」八歲的衣衣雙掌合十,閉眼:「大善人,知道我們初期少槍少炮少人,就給我們省掉這些。」
*
浚州知事是個胖子,胖得像小山一樣,脂油不知浸染了百姓多少血淚。他在和美妾一夜荒唐後,攤開被子,肚皮朝天睡在床榻上,呼吸打得像雷。那肚皮上布滿絮狀紫筋,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他身旁睡著美艷小妾,玩家們翻窗進來時,聽到動靜睜眼一看:「!!!」
八歲的衣衣豎起一根手指:「噓。」
小妾側頭看了一眼睡得像死豬一樣的浚州知事,抬起手默默捂住自己的嘴。
她作為一個隨時會被發賣的小妾,平日裡對大人物伏低做小,奉承迎合慣了,心裡很明白此刻應該做出什麼選擇。
玩家們示意她出來,她就謹慎地從床尾慢慢爬出來,溫柔乖順地跪在一旁。
八歲的衣衣將人扶起來,扶到旁邊坐下,其他玩家繼續盯著那浚州知事看。或許是危險來臨的預警,那浚州知事竟然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燭光幽幽,夜色渺渺,一切物體都只剩下輪廓。
他尚未徹底清醒,只是下意識往旁邊看。黑夜裡,一雙雙閃爍幽光的眼睛圍著他,好似狼的眼睛。
「……」
差點當場休克。
浚州知事大張嘴巴,嚇得出不了聲,鼻尖溢出「嗚嗚」氣音,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
在發現是人時,幾乎喜極而泣。
十四歲的青霓咳嗽兩聲,拿著刀對他比劃,和藹可親地問:「知道我們是誰嗎?」
「不知道!好漢饒命!」浚州知事慌亂地揮舞胳膊,那胳膊比十四歲的青霓腰還粗,卻自始自終不曾用來反抗。
倒是省了玩家們功夫。
「我們是黎陽的。」
「黎……」
浚州知事眼前一陣發黑。
黎陽那群人我知道啊,一開始是守滑州城的,後來就越界,攻占了黎陽。
可我光知道你們不怕死,你們居然還拿一個同伴的命來蒙蔽我,讓他服用【砒】【霜】而死!
你們圖啥啊?!
浚州知事心態都崩了。
再不敢和這群狠人做對。
「等等,我投——」
「滋——」
沒等他說完,十四歲的青霓把刀對著他脖子一劃拉,血液濺濕床簾。
馬賽克適時覆蓋上屍體。
許久,小妾才往有些發干的喉嚨裡咽下口水。
血。
好多的血。
原來高高在上的知事,在被刀劍加身時也和她們這些下賤玩意兒沒甚不同。
像是一條被宰殺的狗。
……
宗澤接到消息,帶兵前來接管浚州城。順便把一應家當帶過來,以後大本營就從黎陽縣挪到浚州城了。
「浚州知事呢?」
「死啦。他作惡多端,我們不想接受他的投降,就把他宰了。」
才不是饞BOSS身上的經驗!
宗澤略微可惜:「原先還想招降他,不過既然主公不願,死了便死了罷。」
頂多就是接管浚州時多費些功夫,不過不礙事,他擅長此道,最多三天,定給主公一個井井有條的浚州城!
走了幾步,又特地回頭看了眼那小妾:「此人是?」
八歲的衣衣告訴他:「是那浚州知事的小妾,浚州知事有十八房小妾,你來之前,她們有的自盡了,有的拿了錢離開了,還有的回家了,只有這個人說是要留下來,想要在我們身邊找份活干。」
宗澤語氣奇怪地重復:「在你們身邊?」
「嗯噠!」
宗澤眼神銳利起來,上下打量此人,小妾低眉順眼,氣都沒急喘一下。
主公行事粗獷,宗澤可不敢把這心思不明的人往他們身邊放,便試探地說:「將士們入冬需要冬衣,後勤那邊已在縫制。不如讓她……」
玩家們根本沒想多,八歲的衣衣隨口道:「如果她會女紅……」
他們交談沒有避著人,那小妾冷不丁開口:「妾會女紅。」
八歲的衣衣點頭:「那你就來幫我們制冬衣吧,給錢的。」
小妾又溫順應下。
第一日就去了營地中。去之前,她給自己置辦了一些衣物,梳洗干淨才過去,到那之後,發現這個營中大多是繡娘,有老人,有年輕婦人,還有未出閣的娘子,之所以說是「大多」,是因為這營地裡,居然還有好幾個會針線的男人。
看到裡面還有男人,這小妾一怔,尚未想好下一步動作,便被一大娘拉起手:「你不用擔心,咱們這是正經活計,絕不搞那些髒心爛肺的事。」
她說的是軍妓,小妾想的也是軍妓。
「原來如此……」小妾把袖中釵子往裡縮,心下一松。
*
「主公可真勇猛,有主公在,都沒俺們這些將士甚麼事了。」張顯身材又高又壯,出口聲音便也洪亮非常。
岳飛反而沉聲慢語:「如今只有一線作戰,主公數十人尚能顧及,待到日後金賊多路來攻,便是我等能用之時。」
張顯嘿嘿一笑:「俺明白,哥哥,這浚州可算是一整個落入我等手中了。聽宗老爺子說,不日便要修路去相州,一路修到滹沱河前,攻打真定府,奪回鄉裡子女,到時我一定要領個前鋒當當。」
攻到真定府啊……
岳飛神色微微恍惚。
他很快回神,以統帥素養針對此戰道出利弊:「雖說金賊內亂,分裂為三個朝廷,東朝廷,西朝廷與中朝廷,可金賊在靖康之後擄去大量匠人,如今也會耕戰了。他們能夠派出幾十萬士卒,國中仍有青壯耕作,我們卻是人少,一兩場戰役能夠勝利,長久下去,難以堅持。」
岳飛並未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大蛇旗和宋旗分開來看,也不指望南方能提供糧草給他們了。
明面上還是朝廷軍馬,實際上早已自立成軍。
張顯嘴裡的話憋了好長一段路,才結結巴巴吐出來:「主公一定有辦法,而且,我們可以從南方征兵。朝廷不想打,許多漢子血還未涼。」
岳飛若有所思:「若是從南方征兵,再給他們在北方發地……」
北方別的不多,在被金兵殺了不少人,又擄掠走不少人後,大片土地閑置,還是被前人開墾過的田地,連開荒都省了。
中國自古以來便是地在哪裡,人在哪裡,岳飛將這個思路往玩家們面前一擺,喜得玩家直吹彩虹屁:「鵬舉,你既有張良之謀,還有韓信之才,有你在這裡,我們一定能腳踏金都,直搗黃龍!」
岳小將軍人很老實,整個人都帶著中國人「哪裡哪裡」的純良,聽到這話,果然「哪裡哪裡」起來。
「不過是靈光一閃,飛如何能比得上留侯與淮陰侯。」
「誰說比不過了,在我們眼裡,五郎你就是最棒的!」
邊聊邊走,漸漸行到一條街,岳飛驚訝:「這裡怎麼有戲台子?」
他之前入城時走過這條路,依稀記得此處分明還是一塊空地,怎的眼前竟見一處高台?戲班子物件一應俱全?
玩家笑容很是純良:「戲曲是個好東西,我們預備以後打到哪裡,就唱到哪裡。」
多唱一些戲,比如《白毛女》,比如《竇娥冤》,比如《宋帝跪金廟》,比如《俏郎君棒打浪金主》。
【私聊(八歲)】:輿論一定要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之前說的給趙構「洗白」,是不是可以安排上了?
【私聊(十九)】:符鈞帶著岳大佬的家眷離開揚州了,可以搞了。
【私聊(八歲)】:一定給趙構一個讓他終身難忘的「洗白」套餐,哼唧。
【私聊(十九)】:沒問題。
揚州,十九歲的衣衣按耐不住雀躍,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裡,連著跳了幾個後空翻。
很快,一則流言紛起。
「你們聽說了嗎,朝廷不是不想抗金,是我們的石炭有問題,用它去煉鐵會讓盔甲變脆,所以才打不過金賊!官家不敢把這消息透露出來,怕被金賊知曉,一直被我等誤會不敢抗金,暗地裡,官家只是想要找尋可用炭料,不得不委曲求全,我等誤會官家啦!」
「如今官家在南方找到了許多可用石炭,方才令真相大白於天下!」
眾人皆驚。
有心報國之士更是淚灑當場。
我們就知道!官家怎會棄家國於不顧呢!昔日行在南逃,只是在忍辱負重,忍住天下人唾罵,等待翻盤之日!
宮殿裡,賴在揚州不走,打死不回東京或者南京的趙構聽到流言後,面對流淚的老臣,怔愣三秒,恬不知恥地認下來:「沒錯,朕就是這樣的人!」
第419章 等待塌房
「主公, 真是委屈你們了。」陸宰剛一回到浚州城便找到玩家們,語氣中帶著不可抑制的悲憤:「宰已在路上聽得流言, 吾知曉, 這定是主公所傳,好讓忠臣良將不至於郁郁寡終,也能將官家高高架起, 逼迫他支持抗金。只是,這未免太委屈主公,將功勞拱手讓人。」
玩家們差點咬掉舌頭,欲言又止。
陸宰才剛抹淚,一抬頭, 看到主公們如此做派, 猛然想到什麼,身體一激靈:「你們難道……」
十六歲的青霓用力踢了踢八歲的衣衣, 八歲的衣衣瞪大眼睛,不確定地指了指自己。
你讓我上去說?我才八歲!哦……好吧, 這人不知道我才八歲。
那行叭……
八歲的衣衣按照私聊裡商量出來的計劃, 不好意思地說:「符鈞, 你誤會我們了, 我們一點也不委屈。」
陸宰竟然毫不意外。他頗有點心驚膽戰地問:「主公意欲為何?」
隨後, 八歲的衣衣努力繃著臉,學著大人樣子不苟言笑,聽說這樣會顯得更成熟,更可信:「符鈞聽說過……塌房嗎?」
玩家們來自現代,現代優越於古代的地方,除了那些科技,便是信息流通。他們從網絡和書本中汲取各種知識, 或許實戰方面遠遜於那些精英,但論及紙上談兵,絕對比大部分古人更優秀。
——雖然很多時候只止步於理論。
比如,教科書全程手把手教你怎麼造反。
造反第一步,發現自己沒有勢力怎麼辦?想想《陳涉世家》,怎麼拉攏群眾站在自己這邊,怎麼利用迷信造勢,怎麼讓自己變得天命所歸。
造反第二步,發現拉攏了一些人但是並不多,勢力很弱小怎麼辦?想想《隆中對》,裡面的戰略藍圖非常適合小勢力暫時避開中原軍閥紛爭,憑借「天府之國」立足,猥瑣發育,滾雪球做大。
造反第三步,立足了要怎麼辦?想想初中歷史,明確告訴你明朝的建立來源於朱元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政策。照著這個抄就行。
造反第四步,怎麼提升民心?想想《吃水不忘挖井人》裡告訴你要為老百姓做實事,想想《難忘的一天》裡告訴你要親切地對待老百姓,想想「打土豪分田地」,想想……
這些可不是常識。
在許多造反人士還在摸索著如何干大業時,你已經可以憑借理論先人一步了。
現在,玩家們就是試圖用理論來……哦,不是造反,是用來坑趙構。
「所謂塌房……你可以理解為,有這麼一個人,你聽說他面對金賊時寧死不屈,痛罵金賊一頓後以身殉國,你非常崇敬他,暗暗以他為榜樣,為他寫詩詞歌賦,為他和對他吹毛求疵的人對罵,還接濟他的父母親人,天天和其他人說他是你的向往。然後,有一天,你發現他沒死,不僅沒死,還早就投降了金國,什麼寧死不屈都是他為了面子放出來的假消息……」
陸宰開始只是微笑且閑適地聽,聽著聽著,笑容漸漸消失,聽到「放出來的假消息」,像是有人用刀剜開他的心房,往裡面灌進大量冰雪。
他前所未有地快速理解了「塌房」的意思。
「你們想要把官家塑造成一心抗金的形像,讓外界對他升起希望,再暴露他和談的事實,讓天下人對他失望?」
「沒錯!」
理論——還有他們看過的實際案例,塌房帶來的痛苦最容易讓人粉轉黑。以前有多喜歡,塌房後就有多痛恨。
「若官家當真一心抗金了呢?」
「不可能,狗改不了吃屎。」
「咳咳!注意言辭!」
「我覺得趙構很難放棄和談。」歷史上岳飛打出來大好局面都不能讓趙構硬氣起來,他們何德何能改變趙構。「不過如果他真的裝出抗金樣子,對如今局面也是好事,我們人手還是太少了。」
這話說的不像主公,主公不下手則矣,一下手絕不會讓自己憋屈。
「你們還有後手?」
「有啊!這不是還有『臣構言』?白紙黑字,他抵賴不了。等我們不需要他了,就可以把這份議和表書散發出去。」
陸宰心裡突突亂跳。
這一環扣一環,把官家算計得死死的。而且以官家好名聲,迫切想要挽回聲望的脾性,就算明知是有毒餡餅,他依然會忍不住去咬一口。
「這事不要和旁人說……」
「我們又不傻,我們只和符鈞你說。只有你會不在意我們將趙構陷入絕境。」
「……」
陸宰那顆心「咚」地用力一跳,或許跳得太用力,撞在胸膛上,盡是酸酸漲漲。
他說:「嗯,我不在意。」
他的主公便再也忍不住,高興地大笑起來。
陸宰也笑了,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卷軸,八歲的衣衣問:「咦?這是什麼?」
「聖旨。我向官家上奏,請求任命主公為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
至於哪個主公……無所謂,反正主公們相互信任,好得簡直像同一個人。
「安撫制置使?有什麼用?」
「官家原先不是打算放棄河北麼?某前往揚州便是打算說服官家,大河無法作為天險,能被攻破第一次第二次,就能被攻破第三次,不如設置軍鎮,作為國之屏障。官家認為某此言老成,遂任命主公為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有了這個職位,我們就可以隨意經略河北西路,招兵養兵,自行創置新軍,還可隨意分配田地,發展貿易,干預稅賦……」
陸宰細細說了成為安撫制置使的好處,瞧著主公臉上滿是不以為意,便說得更加明白些:「有了這個職位,咱們在地方搗鼓這些便是師出有名,往後也不怕有人借機生事。許多時候,還是有個名頭更為方便,也不怕被打為反賊,導致腹背受敵。」
玩家們恍然大悟。
明白了!就是先占據道德制高點,他們還在發育期,在沒有明確扯旗子和朝廷對著干前,需要這個名號來擋一擋風波。
「不愧是符鈞,想的就是周道!」
陸宰垂下纖長濃密的睫毛,對這話只是微微一笑。
玩家們新上任安撫制置使,生活也沒有因此發生改變,對事對人一如既往。
一晃就是第二年五月。
「婆婆,你家雞腿真好吃!」
民居裡,十六歲的青霓將雞腿肉啃得干干淨淨,摸了摸肚子,打個飽嗝。
婆婆慈愛地看著玩家:「還夠吃麼?我再殺一只雞?」
「飽啦!謝謝婆婆!」
「這塊肥肉不吃?」
十六歲的青霓瘋狂搖頭:「膩!本座喜歡吃瘦的!」
婆婆也搖頭:「肥肉多好哦,我從小兒時候便做夢天天能吃肥肉,到現在也沒變。還是你們這些小孩挑食,我小孫子也愛吃雞腿,家裡養了幾十只雞,都不夠他吃。」
少年撓撓臉頰。
天天吃肥肉……這有些難辦。
他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看到老人大把年紀,蹣跚在肉鋪前買肉,那屠夫居然壓秤,缺斤少兩,欺負老人眼神不好。他當時一個熱血上頭,衝上去拆穿這件事,老人很感激他,一個勁道謝,謝著謝著,不知怎地就稀裡糊塗和人回了家,吃了人家一只大肥雞。
「後生明日要去送糧?」
「嗯!抓鬮抓到本座了。」
婆婆便又細細叮囑少年注意安全,還摸出來一個小罐,說裡面藥草塗在身上防蚊蟲,很好用。
「不用不用!本座可是天神下凡,響當當的人物!區區小蚊子哪裡敢近身!」少年趾高氣昂,神氣十足,然後「啪」地拍死一只趴手背上吸血的蚊子,手都拍紅了。
十六歲的青霓:「……」
婆婆笑著把小罐塞給他:「那你就當是給老婆子我試一試這藥草管不管用,若是管用,老身也能拿出去賣錢。」
少年當即拍胸:「這個沒問題!」他轉頭四看,好奇:「婆婆,飯點都過去了。你家人怎麼還沒回來啊,你那小孫子呢?」
婆婆拿出新的藥草罐子,從裡面勾出藥膏,握起少年手,在蚊子包上面細細塗抹:「他們啊,他們都被金賊拉走,攻城時被推去最前面,都沒能活著回來。」
「……」十六歲的青霓下頜猛然收緊。
「後生,送完糧食還過來老婆子這裡嗎?」
「來!」
「好好好,老婆子家裡好多雞呢,這兩年從幾十只養成上百只,一個人也吃不完。」
將少年送走後,婆婆倚在門口看他步伐輕快,一跳一走模樣,露出懷念:「真像啊……」
……
「癢癢癢癢——」
「你看看你,在山上到處跑,身上全是鼓出來的包。」
「我錯啦,婆婆,你別念,我快癢死了!快幫我抹一抹!手臂要!肚子要!脖子!還有脖子後面!」
「好好好,我幫你……」
婆婆拿手一摸,手上全是冰涼,迷迷糊糊睜眼,才發現是場夢。小孫子沒啦,什麼都沒啦。
口干舌燥,爬起來去拿瓦罐,下意識張口要喝水,臨到頭才反應過來,今天忘記打水了。
廚房中好像還有冷粥……
婆婆又將瓦罐放下,蹣跚著走到廚房,顫顫巍巍點蠟燭,燭光一照,發現廚房裡多了一缸水,用蓋子好生壓著,干干淨淨能喝,旁邊是七八捆木材,一大袋新米,就連壘在灶旁的碗都被人洗了。
從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後,廚房中第一次被塞得滿滿當當。
老人嘴唇顫抖:「阿孫……」
是你回來了嗎?阿孫?
第420章 碑上有名
「都統,黎陽那邊來人啦,送來夏收的糧食。」
王彥聽得這話,又是驚訝,又是羞愧,還有些無言。
這已經是第一波輜重了。
王彥原先不想收,但念及手下軍漢苦累,外加對方說糧草是供給抗金將士,共同收復國土,這才將之收下。只默默記住這份人情。
王彥道:「可不能等著人家送上門,快快前去迎接。」
這一迎接,就走出十裡路。兩支隊伍相遇後,有說有笑回到山寨中。
十六歲的青霓幫著民兵卸貨,順便和王彥說:「這些是夏糧,正是豐收時候,糧食充足。車上有豆麥,還有些許粗布匹,正好用來做衣服被褥。還有一些漆器、陶器、織好的衣服和做好的鞋。」
王彥有片刻恍惚。
回過神來,便朝著少年拜謝,比起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他整個人振奮不少,喋喋不休著述說戰事,著重點都在如今後勤充足,和金兵打起來勝率比原先高出好幾倍。
「那你還能更高。」十六歲的青霓笑嘻嘻地說:「你瞧,這是什麼?」
王彥微微一愣,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盔甲?怎麼會有盔甲?難道是朝廷……」
「倒也不是。我麾下謀士陸符鈞前往揚州,面見官家,求個安撫制置使職位回來。」
安撫制置使可以自制武備。
「也好,也好……」
王彥撫摸著甲胄,戀戀不舍地看著人搬進庫房中,直到人走沒影,才回身笑道:「使君可別又如上回,一來便走,留下來用個飯,休整幾日再歸。」
十六歲的青霓緩緩環視了周邊八字軍,笑著說:「好啊!」
王彥欣喜道:「備飯!」
山上無數火光燭起,如同怒睜的獸瞳。山地連綿起伏,兵士穿梭其中,吆喝聲與高歌聲充斥在風中。
這才是正常軍伍,充滿著希望。
趙嬛嬛在打量著這支軍伍。
身為帝姬,前十幾年長在深宮裡,後面又遭逢大難,第一次進入軍營也就只有被擄掠北上之時,那裡面充斥著驚魂夢魘。這還是她首次來到宋軍軍營,又是好奇又是羞赧,還沒偷偷打量夠,就被老婦人拉走:「閨女別發呆,和俺去看看有沒有將士衣服破了需要縫補。」
老婦人拉走趙嬛嬛和其他婦人女子,八字軍中將士一聽說她們來幫忙縫紉衣物,慌慌張張拒絕,但哪裡爭得過這些熱心腸,只能坐在一旁不大好意思地看著婦女們動作飛快地穿針引線,這手藝可比他們這群大男人好得多,不一會兒就把窟窿縫得幾乎看不出針腳,還能用獸皮給他們縫鞋子。
老婦人縫著鞋子,嘴巴也沒閑著:「俺兒就在小官人軍中做事,俺經常進女營幫將士們縫衣服縫帽子,還有鞋兒,還能常常見到俺兒。」
便有人好奇:「女營?軍中怎會有女營?」
老婦人大嗓門便嚷起來:「怎麼沒有!可別小瞧俺們女人,誰衣服有破洞,往女營一遞,不出半刻就能還回來,讓你們不至於穿著破衣服打仗。做飯也由俺們接手,都在地裡討生活過,那鍋還能有犁重?還有誰身上摔了傷了,也是俺們包扎,哪怕是破個洞,也能用針線給你們縫上——這可是小官人教我們的,把傷口一縫,線頭一拆,這人就能活啦!」
八字軍士卒聽得滿臉艷羨,不出半日,傳遍整個營地。
這種軍旅簡直是神仙日子啊。
趙嬛嬛也從這些士卒口中打聽到不少事情,比如王彥為人和善,會和士卒同吃同住,甘苦與共,也因此,那些士卒都為之奮力效死。然而和善歸和善,王彥訓練起士卒來卻是極其嚴苛,平日裡可以懶散,訓練時若是沒個正形,輕則用腳踹,重則鞭打。
他常掛在嘴邊一句話就是:「記不住隊列,分不清左右就要挨打,被打怕了,就記住了。」
趙嬛嬛聽著,不由自主道:「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好!」
趙嬛嬛轉頭,見王彥大踏步過來,高大強壯的身體,粗獷的姿態,讓她回憶起一些經歷,腦袋輕輕往後仰。
王彥往趙嬛嬛身邊一坐,也不知剛去做過什麼,粗頸上還潮著濕漉痕跡:「你這姑子還懂得練兵?」
「不是妾。」趙嬛嬛說:「這話是小官人所說。他們訓練士卒時,也和都統這般,毫不留情。」
王彥嘴角處便多出一絲笑容,鬼使神差道:「若日後能與他們商一商這練兵之道,亦是快哉。」
臨運糧前,李綱曾來見過趙嬛嬛,叮囑過她些許事情,此刻,趙嬛嬛便睜大眼睛,一副驚訝模樣:「都統為何可惜?若想論道,去浚州城便是。」
「嗯?他們已搬入浚州城?那城池建在山上,可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王彥誇贊過後,沉默好一會兒,再開口時,只是搖頭笑:「姑子有所不知,金賊勢大,浚州又與金國邊境距離甚遠,有何動靜他們都不知曉。總得有人在邊境打聽消息,且對敵國進行騷擾。」
趙嬛嬛赧然一笑,心中卻是暗喜。
李公與她說過,提出此事時,若王彥一口否決那便先按下不提,若王彥沉默之後再否決,便是心動了,只是心有顧慮。
如此……接下來她該說甚,才能勸動王都統?李公也不曾和她說,只說讓她問一問那開封是如何破的……奇怪,問這作甚?
趙嬛嬛還在思考,王彥已是隨口一嘆:「這金賊近來也不知在打甚麼主意。突然自中原各地撤兵,大軍動向許久未曾聽聞。」
「啊……」
趙嬛嬛心頭一跳:「王都統你還不知?」
王彥客氣地問:「某兵少力寡,確是有些難以哨探到消息,莫不是這金賊國中有變故?」
趙嬛嬛:「金賊國主突然駕崩,宗室互相猜忌,各有心思,前些日子打得宛如水火,如今偌大朝廷一分為三,各自為政。」
王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局勢竟已變成這般模樣?
趙嬛嬛想起李綱的叮囑,猶豫一下,輕聲問:「都統,你可知道……靖康一年,汴京為何會破?」
王彥猛然朝她看來,那視線倏然變得如鷹隼般鋒利,趙嬛嬛只覺得心髒都好似停止了跳動。她本能地冒出一句:「妾姓趙。」
趙……
王彥一頓。
目光一時忘記禮儀,停在趙嬛嬛臉上,喉嚨發澀,雙眼發紅:「你……」
「妾運道好,被人救出。」趙嬛嬛不太想談這個,輕輕一抿嘴,只道:「妾想知曉……汴京城高人眾糧多,為何會被金賊破城?」
「你若問旁人,旁人不一定知曉。若問俺……」
「如何?」
「當日金賊兵圍汴京,河北招撫使張所以書信招募河北兵民,應者足足有十七萬,俺便是其中一人,由張使君破格提拔為都統制。汴京如何被破,俺人便在支援汴京,確實清楚。」
王彥沒有再笑,徐徐道來:「當日,俺們跟著張使君前去營救汴京,才剛落腳,便被金賊圍攻,當時軍中兒郎或死或逃,余下之人隨著張使君殺敵。那時候,聽聞翟汝文率越州兵五千人入京勤王,傅亮率領陝西、京西部隊三萬人入京勤王,李綱與湖南安撫使郭三益等在荊湖南路組織勤王隊伍,得精兵十萬入京勤王……各路勤王人數合計有七十萬人……」
趙嬛嬛想到自己遭遇,口氣一下子有些衝了:「七十萬人,都不能驅趕虜兵?!」
王彥道:「當時汴京城下金賊約十萬眾,若一位上皇能夠支撐片刻,或許可以。然而,先是金賊發現他們上一次來進攻汴京的炮石機,竟然無人拆除,他們一來就能使用,又是天降大雪,如同為金賊平添十萬精兵,這些都並非破城關鍵……」
「關鍵是?」
「關鍵是,城內疫死者幾半,凍餓死者十五六,士氣大跌,不肯作戰,因而城破,此時天下勤王之兵才至半途,可憐守將姚仲友、辛永宗,自守御以來,夙夜勤勞,食息不暇,卻為軍民毆打至死,骨肉星散,家財盡被劫掠。而靖康天子在此緊要關頭,並未安撫軍民,抗擊金賊,反而是依然在警惕上皇借機奪位,特意讓一百親從官披甲把上皇帶回宮中。」
趙嬛嬛聽到此處,把腦袋一低,只覺耳垂燒到發燙。
好丟人啊……
她懨懨地說:「這些我都不知,那時被鎖在深宮中,只聽得有人說甚麼皇兄昏庸,錯信道士郭京,以為他能施『六甲法』,召喚『六丁力士』、『天關大將』、『北鬥神兵』,還將守城將士都撤走,才使得京師城破……」
這事她知曉後,心中是怨兄長,也怨那郭京為何要蹦出來,若他不冒出來,也許京師便能撐到勤王大軍到來,卻不知原來除卻郭京,還發生了其他事情,或許,沒有郭京,城也終將會破吧……
王彥嗤笑一聲,笑聲有些冷:「好流言。只是可憐郭京,背水一戰不成,還要替君王分擔罪名。」
趙嬛嬛不敢相信:「背水一戰?頂罪?」
「郭京不是道士,是一名老卒,找他來也並非是為召喚神兵,而是要以神鬼名義激勵士氣。」
在王彥口中,趙嬛嬛聽到和傳言不符的事情。
當日汴京已快山窮水盡,樞密使孫傅找到老卒郭京,或許提前秘密授意過,老卒郭京對外言稱自己能施「六甲法」,請動天兵天將下凡附身在普通士兵身上,那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士兵並不知情,真以為自己有神將附身,隨著郭京出城之後,殺敵時悍然不顧生死,對比其余宋軍和金兵作戰一觸即敗,這些「神甲兵」反而讓金人吃驚,誤以為是宋軍精銳,甚至沒有正面迎戰,而是派出精銳鐵騎衝擊,就算是這樣,金人大王手上還不知被誰射中了一箭。
至於這事之後,為什麼趙桓不對外說這是敢死隊——事前不說是出於保密,事後總能說上一說,把自己的名聲稍微往上提一提?王彥也不清楚,聽幕僚猜測,或許是因為這樣能夠將城破責任不至於完全歸結於一帝。
山窮水盡才需要背水一戰,那之前為什麼會到山窮水盡地步?還不是一帝操作太騷,大敵當前又是內鬥,又是一心議和,整整一年,連敵人留下的炮台都沒拆。
瞞著郭京這事就不一樣了。城破是因為皇帝信了郭京真的能召喚天兵天將啊!皇帝如果沒信郭京,汴京還能繼續堅持!之前那些騷操作對汴京守衛沒有任何影響!汴京被破,郭京要占大半責任!至於咱們皇帝陛下?他只是識人不明!
趙嬛嬛整個人都恍惚了:「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她倏地站起身:「失禮了。」低頭小跑離開。
方才帝姬在恍惚,王彥也在恍惚。
這事他早就知道了,可今日一提起,他心中突然浮現出之前看過的大宋笑話。
不是那三個連在一起的笑話,是後來又放出來的一則笑話——
一帝在泛舟游玩,舟翻了,誰得救了。
答曰:大宋得救了。
當真是五味雜陳,恨不得笑話成真。
還有如今在位那官家,也是不能指望了。
正在惆悵之時,帝姬拭過眼淚後又跑回來:「王都統,你記不記得你們軍中戰死將士姓名?」
記得是記得,但為何要問這個?
王彥正茫然著,帝姬又道:「小官人在修祠立碑,名為忠烈祠,忠烈碑,凡為國犧牲者皆入此祠,香火不斷。他們讓我問問你記不記得軍中戰死將士姓名,都是為國捐軀,待我回到浚州城,也為他們在碑上刻名,供奉香火。」
悠于 2023-2-20 21:01
第421章 賊眉鼠眼
碑上刻名,供奉香火……
送糧隊伍離開後,王彥心中仍然徘徊著這八個字,輾轉反側,夜夜難眠。
幕僚住在他隔壁,房子隔音不好,每天晚上都能聽到主上弄出來的吱呀吱呀怪響,若非軍營中沒有女人,幕僚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運動。
如此七八天後,王彥頂著一雙黑眼圈,終於將幕僚以及手下將領召到大堂議事。
他說了金國皇帝死亡一事,大蛇軍將士待遇以及死後能入忠烈祠永享香火,便有將領衝動地說:「都統你別說啦,你是不是想並軍浚州城?想的話咱們就快去吧,俺也想!」
王彥看他一眼:「若要加入浚州軍,一開始他們邀請咱們時,咱們就該加入,如今再改弦易轍,豈不是……」
盡管王彥沒說完,大家都明白,他這是有些拉不下臉。
這種事聽起來確實有些不要臉,說不准人家當初邀請,是希望可以互幫互助,共度難關,當時拒絕了,現在又想過去,實在難為情。
幕僚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而是認認真真觀察主上臉色,確定他是真心,而非哄騙人跳出來,欲要正軍心,這才笑道:「都統好生糊塗,朝廷立那家小官人為安撫制置使,統御河北西路軍事,我們順應朝廷調令,前去歸順,豈非理所當然?」
王彥亦沒有立刻回復,神情格外復雜。
幕僚仍然笑著,說:「而且,都統心中也早有計較。去……自然要去,如今不去已是不行,我們單打獨鬥,便連金國皇帝駕崩這個消息,竟還是在其駕崩一年後,方從同事口中得知。如此情報不明,只會延誤軍情。」
王彥抱住手臂,垂眸凝神。
這也是他考慮投奔浚州的一個原因。
幕僚一錘定音:「何況我們已收受浚州兩次好意,若一直收下去,來日他們請求支援,我們難道還會不幫?若是千裡迢迢趕去幫忙,與歸順又有何異?如今正是最好時機,金國內亂,我們更要趁早擰成麻繩,將河北收復。」
「好!」王彥說:「既然如此,明日收拾行囊,前往浚州!」
兵馬成了一條條線,如流水那般從山寨湧出,直奔浚州城而去,又在將近浚州三百裡之地停住,就地安營扎寨。
王彥點了幾名將領:「你們喬裝一下,與俺一同去浚州城。」
「喬裝?」
「不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俺要好好瞧一瞧這浚州是何等模樣,若那些人刻剝百姓,聚斂民脂,對俺們再好,俺也不屑去。」
*
在科技還未發達的年代,一個人認知範圍能小到能令人不可思議。十裡不同音,一個鄉野村民這一生可能也就認識個方圓十裡,最遠也就是知道如何從村子走到縣城,再遠一些,便一問三不知了。
鄉野村民能如此,掌權者卻不行。若連手底下有多少個鄉鎮都不清楚,如何能為百姓做事。
王彥沒有第一時間入城,反而是讓人在浚州境內找村子,不能離浚州城太近,但也不能偏僻到讓人難以發現。找到之後,快馬加鞭前往。
還是六月,這日頭極為毒辣,王彥仔細看,農戶正在地裡打理苴麻,來日可緝皮為線,其子亦可榨油。他走過去只說是行人,趕路時想討碗水吃,看著地裡苴麻,驚詫地問:「怎不種麥稻?」
農戶很困惑,卻仍是笑著解答:「不能一直種麥稻,需得輪著種,中間種些豆、黍、麻、蕪菁,收成後再種麥稻方才有豐年過,否則就會歉收。上一次種的宿麥,這次便種苴麻。」
「原來如此,是某鬧笑話了。」王彥吃完那碗水,用手摸一摸碗沿缺口,道一聲謝,便回轉路邊。
有將領低聲問:「都統可問出甚來?」
王彥用眼珠子盯著他:「來之前便說別喊都統。」
那將領懊惱地拍拍嘴:「是俺腦子笨,沒記住。哥哥且說說,方才可曾問出甚麼?」
王彥淡淡地笑:「百姓過得不錯。」
「哥哥怎知那百姓過得不錯?他難道還能直接告訴路人自己家中有多少余糧?」
「他沒說,我看出來了。我向他討碗水吃,那碗的邊沿有個缺口,不大干淨,他若是富貴人家,也不可能還在用髒碗。我又問他地裡怎不種糧食,反而種苴麻,他說要輪種,上一次種宿麥,這一次便種苴麻。」
「嗯?輪種又如何?怎說他過得不錯?」
「若非過得不錯,怎會敢輪種?還是種苴麻,不能食用,只能榨油緝線。地裡有其他東西,沒法種谷子麥子,便得靠余糧過活,手中沒糧,他縱然知道輪種對莊稼有好處,也不敢去種。」
將領若有所思。
這群人走進村子裡,尋了戶人家借住。
「哥哥,這村子裡的人真難得,臉上半點苦相也無,不像俺以前路過的村子,那些人愁眉苦臉,見到生人體格健壯,就兔子似竄躲起來。」
王彥聽他這麼說,才意識到進村子之後那種奇怪感覺是什麼,一拍大腿:「走!俺們在村裡逛逛。」
他們在村子裡四處走,靠近東邊時被人攔住,那人歉意地說:「官人,俺們正在那邊翻麥子呢,過去也沒地。」
王彥:「翻麥子?」
那人將背挺了挺,自豪地說:「麥子!一倉麥子,村子裡人輪班看顧,每天都有人巡邏。官人應當也清楚,這麥子要保持干燥,不然就會發霉,時常翻一翻,還能仔細著裡面有老鼠窩。」
謔!
需要一整村人輪班看守,這麥倉……
「那得有多少麥子啊!」
夏日灌木叢生,那人揪著枝葉把玩,只是笑笑,也沒接話。
王彥便知問到不該問的,識相地轉話題:「近來大伙兒生活過得好不少啊。」
「可不是嘛!」那人把枝葉一丟,眉飛色舞:「地裡收成好,小官人又不亂收稅。你是沒看到,之前稻田一直在往外鋪,大豆一節一節往上長,小豆也是可憐又可愛,俺抓一把送給隔壁家姑子,比其他人送甚麼花啊草啊都好使。你見過瓜有成人人頭大小不?隔壁村子之前就有人種出來了,那可是祥瑞,肯定是因為小官人來俺們這裡,祥瑞才來,俺們也不敢敲鑼打鼓送過去,半夜往小官人家門口一放,立個牌子,別人准不會拿。」
王彥稀奇:「為甚要半夜去放?」
「白日去小官人不肯收,說是不能拿俺們東西,嗐,照俺說,甚麼白拿不白拿,這是俺們送的!俺們願意送!」短短小半柱香,王彥等人心情已從震撼、疑惑、不信、猜疑之前轉個遍,若非他們確定自個兒是隨意找一處村子探查,都要懷疑是不是有甚麼陰謀,是不是哪個斥候發現他們蹤跡,提前安排好人來騙他們。
「看這日頭,老辣了,去那邊棚子下歇歇?是俺家棚子,不用擔心。」
到棚子下面,那人又給王彥等人端來水:「六月地裡也沒甚瓜果,你們要是早一個月來,地裡還有瓜吃。特別甜!」
王彥抿了一口水,打聽:「你們這村子挺富裕,難道就沒有收成不好的時候?」
「有啊,怎麼沒有,但小官人收稅少,十畝地只收五畝地稅……」
「這還叫少?」
「以前倒是沒收一半稅,但以前雜七雜八的稅也很多啊,那會兒勒緊褲腰帶都不能把稅交完,現在只需要一口氣交完半稅便行。」
「哦!小官人真是好人——老哥哥,俺問你個事兒。」王彥壓低聲音:「俺想搬去浚州城,手頭錢帛不夠,不知哪裡有人能貸錢給俺們。」
那人徑直道:「找小官人。」
王彥又「哦」了一聲,似笑非笑:「不知利息幾何?」
那人想了想,說:「利息……月利百中取二,俺也去借過,就是這麼少。」
王彥呆滯看著他,半晌,喃喃:「百中取二,竟無人欺上瞞下?」
——實際上是玩家們往百姓中間跑得勤快,那些官吏不敢欺瞞,也知道欺瞞不住。
王彥不知個中緣由,垂著眼,只覺玩家們又有慈心,又有能力,心中天秤更往浚州偏去一些。
王彥正色道:「多謝兄台解我之疑,還未請教兄台怎麼稱呼?」
那人報出姓名,也似乎隨口一問王彥剛來村子,住哪裡,王彥便告訴他借助的哪個人家。
與這路人分別後,王彥等人又在村中游走,四處觀察與打聽,後來看著時間不早了,才回到那戶人家家中。他們給的錢多,這戶人家搬去別人家暫住,把整個房子都留給他們。
將領問:「哥哥,你覺如何?俺覺得那些小官人是些好人嘞。」
王彥點點頭。
「他們很了不起,能讓百姓日子過得好起來。百姓跟著他們有吃有喝,還有錢賺,敢不一心一意跟他們?還有軍中上下,他們舍得掏錢,兵器糧草餉銀皆是實實在在給到手裡,他們手下將士哪一個不會為了他們去拼命?」
跟著這樣一群人,他相信河北一定能收復。這些人做事十分穩扎穩打,他放心。
「我們明日就……」
「嗯。明日就去浚州城,拜見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
村裡頭沒什麼好東西吃,這群軍漢便掏錢買了頭羊,胡亂煮著吃,吃飽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
夜晚,某個將領起床如廁,去拉門,拉兩下發現拉不動:「門怎麼鎖上了?」
驚醒了屋中其他人。
王彥臉色一變:「莫不是黑村?」
外面似乎一直有人,這動靜也驚醒了他們,火把在窗外揮晃,還有人在外面喊:「俺們已經差人去請小官人了,老實點!」
這聲音很耳熟……
是那個攀談起來很和善,還邀請他們去棚子下面納涼那個人!
王彥正一頭霧水著,小官人來的很快,王彥就又聽見那人向著對方邀功:「小官人,這些人肯定不懷好意!他們不是浚州人,一來還問東問西,整個村,除了三歲小孩沒去問,其他人全問了個遍,問的都是小官人你們的事情,指不定在心中使壞。賊眉鼠眼,不安好心!」
王彥:「???」
第422章 挖坑埋人
門開後。
十六歲的青霓:「……」
王彥:「……」
尷尬,真的很尷尬。
王彥表情明顯不自然,更是條件反射捂住臉。
村裡人更加激動:「小官人,他們臉上還有劃痕,每一個都有,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說不定還是逃犯!」
十六歲的青霓:「……」
他咳嗽一聲:「那是字。」
「字?他還刻字?」
「俺就說肯定是逃犯,臉上都刺字了,只有罪人才需要在臉上刺字!」
「小官人小心!別太靠近那群人!」
「我來保護小官人!」
眼見著場面越演越烈,村民拿起鋤頭准備把他們敲死時,王彥臉色一白又一紅,強忍著尷尬喊:「莫打!俺是來投誠的!」
十六歲的青霓不解:「投誠?」
王彥拿出一樣東西,遞給少年:「這是名單,內裡記載了八字軍所有將領姓名、籍貫與軍功,請使君一閱。」
十六歲的青霓隨意瀏覽一遍,塞進胸口:「我不懂這個,回去後拿給旁人看一看,到時候再給你們安排位置——你們是現在和本座回浚州城,還是睡一覺再過去?」
王彥心道:如何能睡得著?
「俺們現在便和你走。」
人世間總是上演著一幕幕悲歡離合,而人的悲歡並不相通,正如村民們不會關心八字軍將領尷不尷尬,巡邏糧倉的百姓聽說小官人到來歡歡喜喜去迎接,有人精神出問題頭疼到睡不著,也有人工作一宿也興高采烈。
「王都統,八字軍能來協助我們真是太好啦,我們正缺人,兵分一兩路還行,再多就不敢了,到時候金賊打過來,我們都沒辦法阻止他們分兵深入。」
十六歲的青霓騎在馬上,和王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王彥得知八字軍有用,雙眼頓時煥發光彩:「俺軍中將士皆是好漢子,胸口有一股氣,只想著殺賊,若那金賊敢分兵,俺能自領一軍,將他們攔在國土之外。」
十六歲的青霓笑著點頭。到浚州城時,他拉著王彥的手直奔武備庫:「王都統,你且來看看這些刀!」
王彥拿起一把刀,心中隱約升起驚愕:「好俊一把刀!」
這是一柄【斬】【馬】【刀四尺多長,寬有三寸,刀背厚兩指,刀刃卻極薄,微微一晃,如秋水之寒。拿去一試,切玉如切泥。
王彥愛不釋手把玩片刻後,戀戀不舍放下,十六歲的青霓沒說什麼,繼續帶這些將領閑逛武備庫,暗暗記下誰在哪個武器前流露出在意。
王彥只當這是在露肌肉,賞看過武備便去見了其他人,相互認識過後,八字軍順利入伙,大蛇旗下又多四萬卒。
當晚,王彥卻在自己房中見到那柄【斬】【馬】【刀】:「這……」
十六歲的青霓瞧見他進來,大大方方說:「寶刀配英雄,本座瞧見你很喜歡這刀,就把它帶出來了。」
王彥連忙拒絕:「使不得!無功不受祿!」
「胡扯,你抗金兩年還叫無功?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占你便宜,拿這柄破刀來騙你兩年軍功?」
少年佯怒,王彥忙聲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那你就把它收下,如果心中覺得過意不去,回頭多殺些金狗便是。不然這刀留在武備庫中,還不知何時能見血,說不得就要不見天日,你拿走它,還是好事。」
這一連串下來,似乎還很有道理。
王彥本就很喜歡這刀,被少年這麼一說,很是心動。手指撥弄著【斬】【馬】【刀】上金環,不好意思道:「如此,彥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經過這件事,二人關系拉近不少,便連稱呼也從生分的「都統」「小官人」,變成「子才」「靈珠」。十六歲的青霓還搬出一個錢袋子,費力搬上桌,王彥霍然色變,就要怒而拒絕,少年側身靠在桌上,兩根手指捏著錢袋子往桌上倒,叮叮當當銅板倒出:「子——才——」
他微微側頭,帶著笑意:「快來數數夠不夠!這可是你的俸祿,可不能掉以輕心,少一文都是少!」
「俸祿?」王彥反應過來,很是奇怪:「我不是剛來?怎麼就……」
十六歲的青霓理直氣壯:「是啊,就是因為你們剛來才要提前發俸祿,不然大老遠跑過來,不用添置家當嗎?不用買幾套衣服嗎?不用交際嗎?別浪費時間啦,快來數,整整五百貫呢!你讓本座一個人數啊!」
王彥只看那些銅板一眼,便扭頭看向少年:「都統制每月支供給錢二百貫,你給多了。」
「沒有給多,普通士卒一個月只有俸祿三四百錢,在本座英明神武的帶領下,其他官人意識到這個俸祿特別少,調成每月千錢。士兵俸祿增多,將領俸祿也要提一提對吧?你不收,那些士兵也不敢拿,你收下吧,若是戰場上不慎出事,這可是買命錢。」
王彥這才收下買命錢,第二日,他用這個錢——在貨比三家後買了一件秋衣,三百錢,往日他也沒有專門的秋衣,都是用夏衣再披件外袍湊合。又花四百五十文買一雙皮鞋,這才終於將那雙不大合腳還破損又粗糙的舊草鞋換下。
「有錢真好……」
王彥穿一身新衣服出去,還尋人把頭發與胡須打理一番,走在街上,自有一番威儀。比起剛來浚州城那種野人樣子,差別簡直是天翻地覆。
他摸著錢袋子裡剩余銅子,更加感動於玩家們厚愛,也更加立功心切,當下就去找陸宰,希望對方能撥給他一支兵馬,讓他去進攻大名府。
「金賊屯兵在大名府,時常前往京東西路與京東東路分散劫掠,如今又無大將坐鎮,留營者極少。而留營部隊與劫掠部隊時常會出現分贓不均的現像,雙方難以一心。俺若攻劫掠部隊,留營部隊念及戰利品,或許會支援,可若俺去進攻留營部隊,劫掠部隊是否會立即回援,便有待商榷了。若是能成,還可以趁機救回被劫掠過去的子女財富。」
陸宰沒有問王彥是否有把握。從古至今就沒有任何一場戰役能保證一定會勝利,只要有可能做到,便去拼一拼,這才是打仗。
他只是點頭:「好。子才自去點兵便是,點趁手人馬,莫要因為顧及,便故意不去點自家兵。」
王彥停頓好幾個呼吸,這才緩緩點頭:「彥……必不負所托!」
王彥帶兵離開了,帶著良馬、好甲、優質武器離開浚州城,直奔大名府。
玩家們則跑出去狩獵。
快入秋了,每逢秋天都會有獵人去城外狩獵,這時候能捕獲的獵物最多,毛皮剝下來售賣,肉留著過冬。
玩家們呼朋引伴,呼嘯著出城門口,其中一個玩家側頭,驚訝地說:「趙嬛嬛?她怎麼在城外?」
發現是熟人,玩家們策馬過去,詢問之後得知趙嬛嬛是想要出城散散心,便邀請她一同去狩獵。趙嬛嬛欣然答應。
她比之前開朗了不少。
有玩家誇她:「王都統和你說過話後就來浚忻州了,多虧了你,我們才又收集到一個名將。」
趙嬛嬛彎起唇角,心情很好:「這功勞與妾無關,是梁溪先生教妾這般做。而且,由妾看,決定王都統來浚州的,並非在於妾所說那些話,而在於官人。」
「哎?」
「若非官人讓妾去問王都統戰死將士姓名,欲要請死者入忠烈祠,王都統也不會那麼快動心。」
趙嬛嬛認真地看著他們,少男少女哈哈大笑,馬鞭子一耍,將風都抽出聲音。
城門口有不少車輛與行人進出,皆往這邊看來,發現笑聲來自小官人,便也露出真心笑容。
有女玩家打量趙嬛嬛:「你看上去健壯了不少。」
「妾這些日子時常下田……」趙嬛嬛抬手捏了捏自己胳膊。
她也覺得身體健壯了不少,肉變得特別結實,皮膚也曬黑了,手掌特別粗糙,是一雙干活的手。每天一閉上眼睛,夢裡都在下地干活。
雖然累,卻很踏實。身體變健壯之後,就能加入運輸糧草的隊伍,能為抗金做些事情。
趙嬛嬛甚至有種錯覺……說不定自己有一天也能拎著一根看上去就能把人砸得很疼的敲棒,把金賊砸出中原呢?
她手心不自覺冒汗,只覺得自己是鬼迷心竅了,竟然會問出:「那忠烈祠……女子可能進?」
小官人臉色有些奇怪:「為什麼不能進?朱皇後就能進,女營裡如果有人殉國,也能進。」
接下來的路程,趙嬛嬛明顯魂不守舍起來,玩家們也沒有問,嬉笑著相互間還要比賽等會兒誰打來的獵物多。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路走到一半,有小孩攔了馬和玩家們說自己親人壽終正寢,詢問玩家們能不能幫忙挖個坑。這群少男少女也只是嘟囔幾句,便毫不猶豫終止了打獵游玩,轉身去幫這小孩挖坑埋人。
第423章 主公明也
玩游戲誰沒有試過丟下主線,中途跑去干別的事情?
正找任務目標呢,中途看到一頭鹿能扔下任務掏出武器,追著鹿跑出八百裡。
在游戲大陸放火、欺負小怪、跑進NPC家裡打砸東西,活脫脫把勇者玩成大魔王,玩兩個月才想起來公主還被困在城堡裡沒救出來。
也有可能被迫去干別的事情,比如……從新手村殺了一只雞到被迫屠村。
所以,陸宰看到一團黃撲撲,抖一抖就能抖落黃土的主公,也很正常……
正常……
正常個鬼啊!
我干干淨淨又白又嫩的主公呢!這群泥猴子是誰!
「你們是去泥地裡打滾麼!」
「誒?有這麼髒嗎?」
八歲的衣衣抬起手臂咬一口:「呸呸呸!」
這味道確實不太好。
陸宰努力去笑:「你們出門前不是說,要去打獵?」
「嗯!本來要去,半途被人攔住馬求助,他家裡人壽終正寢但他沒力氣挖坑,又沒錢請工人,我們就決定去幫忙。」
這回,陸宰的笑容重新溫雅起來。
也只有主公會在打獵之時,拋下游玩去無償幫助百姓了。換成其他豪強,被半途把馬攔住,沒有一鞭子抽上去便能被誇一句心善,幫忙挖坑是萬萬不會出現。
「某差人去為主公燒熱水,再取干淨衣物來,主公且先……」鑒於浚州知事府也遭到主公們毒手,許多房間都被拆除變成勞什子體育場所,而他在浚州這處住所僅有兩三間客房,陸宰思索一下,提出想法:「等在廳中,有秩進入?」
直到這時候,北方玩家才想起來:「為什麼不修個澡堂子呢?」
主公總會有奇思妙想,陸宰習慣性聽完,習慣性地說:「主公先去沐浴,某去遣人搭建,或許要過些時日才能建成。」
北方玩家思維忽然延伸了一下,等陸宰離開後,她對其他玩家說:「我們這樣算不算沐浴更衣?」
「算吧。以崽崽那龜毛程度,可能還要給我們的換洗衣服熏個香。」
「你們不覺得,沐浴焚香之後不抽一發會虧嗎!」
玩家們將召喚母神許願稱為「抽一發」,如果願望沒成功就是「墜機」。
「好主意!走走走,快去洗澡,洗完就去抽一發!」
這時候就體現出玩家們有清潔條的好處了,往水裡一泡,不用搓澡自動清潔角色。他們飛也似洗完,找到一個僻靜地方——
「母神,我們想要吃不完的食物。」
「不允。」
「母神,我們想要地裡自動長谷子!」
「不允。」
「母神,我想看趙構在大庭廣眾之下吃屎!」
「不……」母神深深看了這人一眼,惱怒:「污穢!」
母神消失了。
提出這願望的玩家被打成豬頭。
整整半個月,【向母神祈禱】這個道具都處於灰色狀態,玩家們根據系統指引,舉行好幾次祭祀才讓它恢復。
再一次召喚時,玩家們明顯收斂許多。
「母神。」在一個陰天,八歲的衣衣舉行了召喚儀式:「我想向您祈禱食物,好讓您聖城子民有肉過冬。」
這條巨蟒身上漆黑的鱗片折射不出一絲光亮,祂緩緩爬行,巨大物的壓迫感使目睹之人頭暈目眩,山林生物倉皇逃竄。
金色豎瞳凝視著神裔,蟒軀壓過樹枝,發出滲人斷裂聲。
「半個時辰。」
巨蟒從實物緩緩變為虛影,再到消失不見。只有一句話留下:「我討厭炎熱,你做得很好。」
八歲的衣衣愣了一下。
她只是隨便挑一天出來嘗試,沒想到誤打誤撞,居然解鎖出NPC的喜好。
討厭炎熱?
玩家們記住這一點,並在心中暗暗決定,以後向巨蟒祈禱,一定要避開炎熱天氣。
「所以,食物呢?」
「快看河裡!」
巨蟒消失之後,數不清的魚群擠在河中,一伸手就能撈到。
八歲的衣衣反應過來:「快!只有半個時辰,就是一個小時!」
「哐當!」一個水缸放在她身邊,十六歲的青霓得意地笑:「幸好本座未雨綢繆,帶了個水缸過來!」
「既然是神明變出來的魚,應該沒有寄生蟲,我可以隨便吃生魚片啦!」
十歲的青霓蹭地跳起來,就要雙腿一蹬往河裡跳。
「我就吃一口!」
八歲的衣衣一把將人抱住腰,感受著對方掙扎,拼命往後面拖:「不許跳!才不要吃被你洗澡水泡過的魚!」
「那個傻瓜你別拿手抓啊!慢不慢啊!還不快拿瓢!」
「拿什麼瓢,快去找人借個網!」
「先把魚扔上岸,活不活著無所謂,反正都是要被腌制的。」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上百車魚被運送回浚州城,陸宰眼中神色又是糾結,又是怪異:「雲君終於因為釣不到魚,一怒之下把河水抽干?這麼多魚,抽干幾條河啊?」
「什麼?」釣魚佬被點名後意識到陸宰話中意思,直直看向他,很不高興:「釣魚如此神聖,我才不會這麼做!這些都是我們撈的,鞋襪都濕啦!」
「哎呀!這些不重要,還不快找人把這些魚腌制入庫!這下子食物可算充沛了。」
「留幾條出來,王都統不是差人說今日回城麼?聽說收獲頗豐,這些魚正好放到宴上去。」
華夏實在是一個很喜歡辦宴會的國度,滿月有滿月宴,生日有生日宴,出征有激勵宴,凱旋後自然也有慶功宴。
王彥與其他將領言笑宴宴,走進備好酒菜的知事府。玩家們前往東京請來了最好的伶人,在宴會上彈唱歌舞助興,又請來據說是靖康之前東京最大酒樓的大廚,負責慶功宴菜品烹飪。宴上時令瓜果、點心糖食、醬腌小食應有盡有。
「熱烈歡迎王都統加入我們浚州城!今日是慶功宴,也是遲來的迎新宴!」
玩家們鼓掌歡呼。
話是大白話,但武將就喜歡大白話,你要是文縐縐來一段,他們還不樂意呢。
李綱也在宴上,自從玩家們得知他出過主意後,前去請他,他也就順勢加入浚州抗金。
聽著耳邊小官人那特意給王彥做臉的稱贊「短短半個月,王都統你們就擊潰了三四千金兵,還把他們耳朵割下來做軍功」,李綱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微笑著深藏功與名。
王彥已被拉攏過來,浚州抗金……還需要什麼呢?
陸宰斟酒小飲,架不住酒量淺,喝著喝著就抓住宗澤手臂嚎啕大哭:「汝霖,你不知道我苦啊,剛接手這個勢力時,他們一窮二白,全員更是連弓都不到十把,石砲更是一架也沒有,他們打起仗來都是用血肉之軀堵過去。明明能聯系到朝廷,但就是沒辦法向朝廷伸手,朝廷不單不會給,說不定還會讓我們就地解散。我那時候都是把自己家財從山陰運過來,補貼給他們,這才勉勉強強拉起隊伍。」
宗澤也沒辦法用餐了,連忙抽出心神來安撫老友,安撫著安撫著,就聽到老友高興地說:「不過,現在家底終於攢起來了!什麼都有了!鐵有了,馬有了,糧食有了,朝廷任命也有了!」
陸宰猛然站起來,高興地甩袖起舞。文人儒士的寬袍在風湧之下,飄逸又美麗,
宗澤也有些醉了,筷子敲擊酒盞,高歌而和。
岳飛身前酒壺已空,把眼睛瞪得像銅鈴直勾勾盯著前往,身周整整兩米愣是沒人敢靠近。
岳鵬舉酒品不好,他喝醉酒是會打人的!
……
酒宴第二天,陸宰頭暈目眩爬起來,用冷水激一激,醒醒腦子,再接過牙刷,沾了皂角濃汁揩刷牙齒。
一邊刷,一邊在心裡思索:如今已是入秋,天氣轉涼,需要譴人去閩嶺以南購置大量吉貝布,以防入冬後商賈肆意抬高吉貝布價錢。糧食不必再從外地大肆購置了,這兩年來浚州不缺糧,糧價已穩定在每鬥八十錢……
左右上下數遍後,又有下人捧來一杯清水,供以漱口。
陸宰在咕嚕咕嚕漱口,下人詢問:「爺,今晨讓廚房做些甚麼?」
陸宰吐掉水,剛想說隨便來些清粥小菜即可,又改口:「將此前使君送來的魚拾兩條出來膾了,與粥同煮,再請使君前來。」
「是。」下人沒問請多少位,具體要請誰,通常陸宰都會交代,如果沒交代,那就是碰到哪位就請哪位。
待到粥滾熟時,陸宰正靠坐椅子閉目養神,突然感覺一個大腦袋靠過來,陸宰伸手,熟練且無情地抓住腦袋推開,睜眼一瞧,發現果然是主公。
還是那個孩子氣最重的主公,陸宰總覺得她像狸奴,似乎隨時會抱著個毛球在懷裡,一邊咬一邊蹬腿,打滾得滿身都是灰。
十歲的青霓納悶:「你叫我來怎麼不說話?」
下人端上魚片粥又退下,陸宰指著粥:「主公先用碗熱粥,我們邊吃邊說。」
食不言寢不語在主公身上從來沒有過,陸宰也漸漸被他們帶歪了。
嘗了兩口熱粥,陸宰才慢慢說:「賞罰分明才是御下之道,主公說,這次王都統大勝敵方,該賞些甚麼?」
十歲的青霓把碗抱起來,臉頰蹭著瓷片上的熱氣,早秋晨時涼意盡數驅散,雙眼傻笑地眯起:「都行,你看著辦。」
陸宰正色道:「主公可不能事事都甩手,旁的事也就罷了,施恩……」陸宰拿起帕子,輕微咳了兩聲,繼續道:「施恩一事,主公不可假手於人。」
「那我該給多少?」
「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少便是吝嗇,太多卻也容易讓人驕縱,以為主公缺他不可,待到日後心養大了,變得膽大妄為,不知自己幾斤幾兩,到時候犯下彌天大罪,主公便只能揮淚斬了他。」
十歲的青霓慢慢放下碗,沉思片刻,試探地說:「賞他一匹好馬,外加一副黃金鞍子?」
好馬實用,戰場上能保命,黃金鞍子雖值錢,卻是榮耀大過實際,但又不算榮寵過重。
陸宰含笑點頭,又問:「立功士卒又如何賞?」
這下,十歲的青霓會了,干脆地說:「出錢二百萬犒師。」
這就是賞賜整體。
陸宰撫掌而笑:「位高者施以榮譽,位卑者給予利益,主公明也!」
第424章 殺士大夫
選擇道具——
【白魚入舟】:白魚將會自動跳入舟中。
選擇次數——
【百次】
【百次】
【百次】
……
接收到青霓吩咐後,系統不停地在【商場(亂世)】裡購買道具【白魚入舟】,每購買百次,就有一百條白魚出現在河中,一直購買了一個小時才停歇。
可憐白魚兢兢業業等著船舟經過,預備跳到船上完成自己使命,可惜並沒有船,只有漁網、水缸以及其他抓魚道具。
待一個小時後,系統取消一部分【白魚入舟】道具的使用,那些沒有被玩家們撈上去的白魚頃刻從河水中消失。
「衣衣!搞定啦!」五彩小蛇回頭:「衣衣,你在思考什麼?」
青霓從巨蟒變回人形,正蹲在山谷中溪水旁,拿手伸進初秋涼水裡。
「我在想……」她抬起頭,露出個單純無辜的笑容:「如果和金人打水戰時,來一萬次【白魚入舟】,一萬條魚撲到金人船上,他們會不會直接船翻?」
「???」系統有一瞬間死機,死機後再重啟:「周武王白魚入舟不是用來偽造天命嗎!你難道不應該是讓你的分身乘船過江,有白魚跳上船板,用來證明自己天命所歸?」
青霓滿臉問號:「統統,我什麼時候正經用過系統道具了?而且,方才不是還剛用【白魚入舟】來解決糧食問題嗎?」
五彩小蛇窸窸窣窣爬過落葉,往她腳腕上圈,蛇身冰涼,青霓頓時比冬日兜頭澆冷水還精神:「嘶——」
蛇頭抬起來:「衣衣,你為什麼不自己下場?雖然是第四天災系統,但你可以通過發布各種任務,來達成你想要的劇情啊。」
「我不行。」青霓搖搖頭:「我知道這裡是現實,辦事很容易瞻前顧後,束手束腳。就像玩家給宋人分地——如果是我,我不會想到這上面去,我的思維已經定勢了,只會試圖去提高生產力,讓百姓吃好喝好,至於分地……我會去想這樣會不會讓社會動蕩,會不會造成不好後果,會不會反而導致宋朝提前被滅,金人入主中原……反而不敢去做。」
知道得越多越謹慎,越謹慎便會越顧慮,不是說這樣不好,但能改變世界的人,永遠是有勇氣的人。
少女撥弄溪水,瞅一眼賴在她腳腕上不走的蛇鐲子,笑著說:「我是個人,又不是神。」
她站起身,似乎是蹲得有些久,猛然起來那剎時,有輕微眩暈。
*
玩家們手頭地盤有些大了,再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每天巡視領地,看到誰家有困難就幫一幫,哪裡有不平事就管一管,如今都是派兵去巡管,自己偶爾抽查。
因此,岳飛如今找人,非常容易。
「主公,飛想要挑出軍中魁梧者,訓練武技騎術,建立勝捷軍。」
「好……」十歲的青霓差點一口答應下來。
隨著岳飛而來的陸宰露出不認可的表情。
不是不認可岳飛組建勝捷軍,是不認可主公的態度。
十歲的青霓默默把話吞回去,擺出公事公辦態度:「勝捷軍是什麼?」
依她看,岳飛又不會害他們,問那麼多做什麼,但崽崽不認同。
唉,主公游戲玩起來好麻煩哦。
岳飛認真解釋:「勝捷軍原是媼相手下精兵,從各軍中選拔身材魁梧、武藝超絕者單獨組成一軍,數十萬禁軍中才挑選出五千余人,為精銳之師,戰力強悍。」
十歲的青霓點點頭:「你也想試試?」
「是。飛欲一試。不過只需選身材魁梧者即可,武藝飛能自己練。」
「好,我信五郎。」
岳飛欲言又止。
「五郎怎麼了?有什麼就說。」
岳飛道:「勝捷軍需得由重金喂養,平日裡不得少肉食,兵餉也得發雙份,入軍例物最好也能雙份。」
十歲的青霓在腦子裡過一下岳飛的話:「哦!我懂啦!勝捷軍就是特種兵,特種兵工資確實要高一些,畢竟是買命錢……每月給錢十千怎麼樣?」
陸宰上前,恭敬行下屬禮儀:「主公,現今軍中還能支出的金銀銅錢布絹等財物,全換成銅錢是一絲也不剩,還欠著一百二十七萬二千一百二十五緡。」
「什麼?怎麼會倒欠!」
「主公勒令士卒月俸為千錢,共有五萬卒,一歲便是七十七萬九千二百二十一緡。又有騎兵一千,騎兵……連馬帶兵花銷一月便需九緡,千騎一歲便是十萬八千緡。如今是戰時,主公怕士卒忙於田地疏忽教閱,要求士卒月月訓練,一歲便是百萬一十一兩千七百二十八緡。還有士卒春冬衣,也需花費近二十萬緡。還有……」
「還有?!」
「自然,還有軍械造價……全裝甲一副三萬八千二百錢,主公希望全軍披甲,要二百五十三萬一百三十錢。馬甲一副四十千一百,打造了三千余副以供換用,便是十五萬六千二百三十四緡。還有……」
十歲的青霓低頭不敢吭聲,聽著大管家越算越冷笑。
「弓一張是二千八百,軍中需弓一萬五千余張,便是五萬四千五百四十六緡,所幸弓尋常能用三年。然而,弓矢一支是七十四錢,做足九百萬支,是八十六萬四千九百三十五緡。還有提刀,一萬把是四萬兩千八百五十七緡。還有弩,做了兩萬五千張,便是六萬四千九百三十五緡,所配【弩】【箭】亦要花費七十五萬余緡。」
十歲的青霓兩眼轉圈圈。
想、想要計算器……
不過,雖說沒具體算出來,十歲的青霓卻能抓住重點:「欠了一百多萬?誰家願意讓我們拖欠那麼多?」
陸宰這會兒倒是收起冷笑,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弓】【弩】以及弓箭【弩】【箭】,都自開封府府庫中搬過來,這些我們如今暫時不必花錢,【弓】【弩】能用個兩三年,所以庫房中倒還有近五十萬緡。方才某那般說,是為了警醒主公。」
「噢!」十歲的青霓恍然大悟。
薅的又是完顏構的羊毛。
「不過。」陸宰皺眉:「明年開始,或許就有【弓】【弩】陸陸續續壞了,需得自行補上。主公,如果五郎仍挑選出五千勝捷軍,一人兵餉是十千,一月便得支出六萬四千九百三十五緡,一歲便是將近七十八萬緡……另外還有雙倍軍賞,一番下來開支不少,主公家底……只怕支撐不住。」
便連岳飛亦是怔住。
竟捉襟見肘到這般地步?
陸宰:「其實,若不曾全軍著甲,倒不至於……」
便是大宋一個國,都沒有奢侈到全軍著甲。
十歲的青霓立刻搖頭:「不成不成,上戰場是拼命,別的都能省,盔甲不行,不能做到一兵一甲,那就不招兵!別以為我不懂,士兵沒有甲,就是上戰場當炮灰!」
陸宰:「如此,主公就只能暫緩創立勝捷軍……」
岳飛亦是點頭:「倒也不急於一時,是飛孟浪,未曾打聽清楚狀況便來尋主公。」
十歲的青霓凝重起臉色。
他們需要搞錢。現在薅趙構羊毛已經不夠用了。
她找到其他玩家,把這事一提,並且說:「賣水泥怎麼樣?水泥堅固,雖然比不上三合土,但一般人也沒辦法用三合土建房。我們可以把賣點定在防火箭,防金兵攻打上。」
「我覺得可以試試!」
「我也覺得可以!」
「那我們還建不建軍校了?」
「先不建吧,沒錢。還是像之前那樣,由我們自己在軍中給他們上夜校,加強思想教育,樹立理想信念。」
「除去這個,上升渠道一定要打開,拿到多少個人頭就給他們記多少軍功。」
「可……錢……」
玩家們啪地一下趴在桌沿上,軟成一團泥。
如果學秦始皇分地倒是不用在意錢,但這和他們宗旨不符合,一個人名下地皮變多,哪怕自己開始時不願意,後來也會成為資產階級。
……雖然,現代社會也沒有完全擺脫資產,不然房價也不會被炒起來。
「算啦,不想它!船到橋頭自然直!」十歲的青霓非常痛恨打游戲還得頭疼錢,轉而道:「李擢找到了嗎?」
「前兩天剛找到,他可真能躲,我們的人找到他時,發現他居然一直避開村鎮,沿著人跡罕至的小路走,徒步千裡,都快徒步回到揚州了。」
十歲的青霓嗤笑:「膽小鬼。」
李擢被綁到他們面前,披頭散發,身體酸臭,半點沒有之前那副文士模樣,說是乞丐也沒人會不信。
「你們想作甚!我可是朝廷命官!」
「就是因為你是朝廷命官才要殺你。」十歲的青霓瞪他:「你早就該死了,像你這種守城時不認真,還找人來給你唱歌跳舞,害得城破了的人,如果在我們手下,肯定早把你砍了,那完顏構居然還能把你復用。」
李擢定定看著她,一字一頓說:「你若動我,便是得罪朝堂大半人,我內兄與大嫂都不會善罷甘休。旁的時候還好,如今我是天使,身負要職,你一動我,必會被朝堂中半數人彈劾。」
誰知,這話一出,眼前這群人對視一眼,居然大聲笑起來。
「你、你們笑甚?」
十歲的青霓用力戳他,齜出兩行閃亮白牙,特別反派地說:「你還不知道吧?官家他……承認自己要抗金啦!你的保護傘沒有啦!」
李擢:「……」
李擢頓時不敢有脾氣了。
承認要抗金,那必然就不會承認有一道旨意要求前線撤軍,退到河南,天使之說不攻自破。這群人想要以追究舊責的名頭將他先斬後奏,官家也不會理睬。而朝堂上那些黨人便也師出無名,如何會吃力不討好為他一個死人報仇。
「你們若放了我,我願意捐出家財唔唔唔……」
十歲的青霓拿東西把這人嘴堵上。
笑話,他們怎麼可能會放人,再沒有比李擢更合適他們拿來給士兵樹立理念的了。
在大蛇旗下,犯了軍法,就算是文官也要受罰,重者還萬掉腦袋!
今天,大宋就殺一殺士大夫!
第425章 金兵再來
雨水重重打在地上,秋寒侵蝕體骨。陸宰、宗澤、岳飛、李綱、牛皋、梁紅玉、曾統、王彥、張顯等人都被玩家們叫過來,臉上滿是疑惑。
「主公要作甚?」宗澤將手護在額頭上,雙眼微微眯起,防止雨水飄進眼睛中:「還把大軍拉過來,難道是要進攻大名府?」
其他人看向陸宰。
如果想要清楚主公要做什麼,最有可能知道的是陸宰。
「某也不知。」陸宰粗略地往前面一掃,什麼也看不出來,只看到主公似乎押著個人走過來。「先看看再——李擢?」
宗澤看過去:「怎麼會是他?主公難道又有甚麼鬼主意?」
「什麼叫鬼主意!」十歲的青霓走過來時正聽到這句話,強忍著超大聲反駁。
宗澤可是七十歲高齡,年紀大,要是被響亮聲音驚到怎麼辦。
少女氣呼呼,聲音卻仍保持著正常聲調:「我們可是在做好事咧!」
其他人一聲不吭。
很明顯:我信了你們的邪!
「哼,你們好好看著!」
那邊,玩家們身影在雨霧中隱隱綽綽,還有一個男人比他們矮上一截。男人正跪在地上,只著單衣,連件防雨蓑衣都沒有,此人就是李擢。
十三歲的青霓左盯右看,確定人都到齊後,抬高聲音:「靖康之時,金人過汜水關,四壁守御,東壁孫覿、西壁安扶、南壁李擢、北壁邵溥,此人便是南壁守官!然而,其身負重任,卻坐視賊兵進攻,每日只飲酒烹茶,彈琴燕笑,時常長醉不醒,致使南壁護龍河被金賊填塞,汴京被破,其人有不可推卸之責,按律當斬,卻只得降官之罰,如今竟又受到提拔,朝廷賞罰不分明,如何能信服於天下!」
「你還好麼?」李綱看向牛皋,牛皋閉著眼睛微微搖頭,在眩暈中一點一點理清思路。
所以……朝廷不在乎城破之後,百姓會遭殃,更不在乎城破之後亡國?不然又怎麼會才區區把人降官——革職都沒有!這糊弄誰呢!沒兩年又提上來,還是兵部侍郎這個好職位。
「俺去他……」張顯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嗓子好像被撕裂開那麼難受。
宗澤倒是面無表情。
他早就知道這事——早就氣過一回了。
作為開封留守,城破之後開封變成什麼樣子,他親眼目睹,案板之上切碎的肉裡,豬肉混雜人肉在當時開封城中屢見不鮮。造成這一切,至少有三成「功勞」要歸於李擢。
十三歲的青霓:「我這裡沒有什麼八議!」
李綱瞧見牛皋神色不解,低聲說:「所謂八議,就是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可依此減免刑罰。」
也就是說,你如果是一個草根庶民犯法,那沒得說,該怎麼判就怎麼判,但如果是……皇親國戚、皇帝故舊、有名聲有才學有功勛有高品官位有一個當過前朝皇帝的好祖宗,或者勤謹辛勞的人,就可以得到寬大處理啦!
李擢嘛……也不知道他是八議中哪一個,反正就被輕輕放過了。
十三歲的青霓一腳踏在李擢肩頭,似乎是用力過猛,李擢一摔,下巴重重磕在地上,細小物件從他嘴巴裡跳出來,仔細看,竟然是一顆牙齒。
「也沒有什麼不殺大臣,善待士大夫,考慮朝黨平衡、人情世故,唯有功必賞,罪必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李擢吐出血沫,緩過來後高聲叫道:「我又非你麾下官員,你有何資格賞罰我!」
十三歲的青霓不屑一顧。
笑話,不是她麾下官員就不能拿了嗎?秦檜還構陷忠臣呢,放到她面前她照殺不誤。
而且,這次賞罰主要目的是給士兵們看,殺雞儆猴,以正軍紀,這人,非死不可。
她也不管李擢爭辯,只朗聲說出十九歲衣衣為她代筆的話:「秦惠文王嬴駟為太子時觸犯法紀,按律當黥面,只因太子是儲君,不可刺面,其師公孫賈代為受刑。由此,秦法才能令人不敢不遵守,也因此,秦國力壓六雄,一統天下!」
「又有那金國太宗完顏吳乞買以國庫私用,昔日有誓約,國庫僅能用來發兵,如今國主違約,竟被杖打二十。我堂堂大宋,泱泱中國,莫不是連蠻夷都不如?」
陸宰邊聽邊慢慢點頭。
也不知道是誰為主公代筆,這兩個事例舉得恰到好處。
「好!」
那些士卒沸騰起來:「說得好!」
就是要罰!憑什麼士大夫犯軍紀就不用罰,若非他戰時享樂,城怎會破!
冷風拂面,秋雨細蒙,銀線絲絲垂落,曾統抹去臉上雨水,側耳聽著士卒叫喊,有些意外:「他們……居然真要殺那李擢?」
這也太猛了。
不怕朝廷中士大夫聽說此事,為自身利益考慮,言語攻訐他們?
李綱暗暗在心裡提高對玩家們的評價,面上冷嘲:「有何不能殺?那章宜叟言藝祖有誓約藏之太廟,不殺大臣及言事官,違者不祥,他怎麼說,你就怎麼信?本朝藝祖時兵部郎中曹匪躬被斬首示眾,太宗時殿中侍御史張穆棄市,真宗時國子博士褚德臻被杖殺,神宗時國子博士陳世儒被處斬,莫非這些並非士大夫?可有不祥?再說,便是太廟真有此誓約,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某亦殺過那諫議大夫宋齊愈,也是士大夫,這又如何?」
依李綱看法,像李擢這種人,死了也是活該。
「拿刀來!」十三歲的青霓喊。
另外一玩家將刀遞過去。
十三歲的青霓橫眉冷對李擢:「我非範文正公,你也非晁仲約。爾若不流血,國便不昌,軍紀當正,便自爾始!」
李擢叫道:「你的惡名將會傳遍大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十三歲的青霓手起刀落,雨漸漸變大,衝刷走一切腥血。
士兵們的歡呼聲更大了。
「殺!」
「殺得好!」
「這人該死!」
軍紀今日成矣。
隔著雨簾,曾統對著少男少女們微微一禮。
——你們的賢名會刻入青史,永世不朽。
*
水泥燒成之後,玩家們就沒有一日不在修路。
先不修城內,只修城外,那大片大片水泥地看得人賞心悅目,下雨天也好走許多,再也不像以前,深一腳淺一腳,腳踏入黃泥裡,鞋襪又髒又濕。百姓對水泥路是拍手稱贊。
除水泥路外,宗澤也建議玩家們在山下修建寨子堡壘,東南西北四面都要設立,用來防護主城,這樣敵人想要攻到城門下,就得先攻寨子堡壘,再攻山,最後才是城門,難如登天。
每一個堡壘,玩家們都修成現代七層樓那麼高,還有基座。
他們還挖了很多條水道,使一座座寨子堡壘被水道環繞,變得易守難攻。
同時,岳飛等人開始猛攻大名府,試圖將大名府拿下來,用作進攻粘罕的跳板。
進攻將近一個月,大名府終於被岳飛等人拿下。
城上城下皆是一具具死屍,冰冷而僵硬,大蛇軍將士踩過血液,踢開內髒,在城牆上豎起大蛇旗。
岳飛吩咐張顯:「地面要早日清理干淨,血水太多,切莫讓將士們摔倒。」
張顯眉開眼笑:「已經在清理啦,大名府被哥哥拿下,也不知能從小官人那兒拿到多少賞賜。俺腰間都快掛不下耳朵了。」
岳飛便也微微笑起來。
很快,就有斥候飛奔回浚州城,報告玩家們這個喜訊。
玩家們問:「五郎呢?」
斥候便回復說,岳飛攻下大名府後,馬不停蹄在周邊清掃賊寇潰兵,一時半會沒辦法回來。
玩家們便下令,讓岳飛帶領軍隊駐守大名府。
*
張顯獨自帶領一支隊伍在大名府境內尋找敵軍。
「一定要打起精神來,那些潰兵分散之後,說不得會四處騷擾村莊,殺掠百姓,咱們主公最恨此事,萬萬不能讓賊軍在大名府生事。」
「是!」
隊伍裡士卒干勁十足。
他們只要好好干,每個月最低能有千錢銅板,若是拿些軍功往上升,可以拿到的俸祿更多。小官人從不拖欠這個,便是不幸死了,小官人也一定會照顧好他們家人,這還擔憂什麼!
那些潰兵早就被嚇破膽子,一旦被發現,根本沒心思抵抗,只一心想著逃跑,張顯手下士卒宛如殺雞宰羊那般對他們進行屠殺,正在張顯得意間,竟遠遠聽見馬蹄聲。
他們這次出來攻打大名府,可沒有帶馬。
張顯四處尋看,發現一個小林子,便揮手說:「躲起來!」
待他們剛躲進去,馬蹄聲便來到林子外,眾人定睛一看,竟是一群裝備齊全的金人士兵,領頭將領面孔上有一道刀疤,看著分外猙獰可怖。
張顯回頭瞧著自己這一二百人,再看那邊起碼千人,還是騎兵,心中暗道不好,對身後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靜止不動,細細探聽。
士卒中有學得女真話的人聽見他們交談,得知——原來經過長久交鋒以及利益交換,最主要的是誰也沒能奈何誰,因此,粘罕和另外兩個朝廷達成共識,先把剩下半個宋國吞下,再議其他。
當然,由於不是一心,也沒辦法合軍,這回是金國三個朝廷分兵來打,約定好誰打下來算誰的。
——至於中間會不會互相使絆子,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聽完情報後,張顯再次打出手勢,命令隊伍小心後撤,不要弄出聲響。卻在撤退到一半時,有箭像長了眼睛一樣射過來,又快又准,直接插入一名士卒眼中,士卒應聲而倒,滾在地上慘叫。
被發現了!
張顯半點不戀戰,急聲道:「撤!」
一把扯下那士卒腰上身份名牌,往懷裡塞,那士卒仿佛意識到什麼,用僅余那只眼深深看向張顯,無聲道:勞煩……
轉身向著金兵衝去,卻沒跑兩步便撲通倒地,驟然送命。
張顯聽到軀體落地聲也沒回頭,深深咬著牙,帶著其余士卒撤退。
悠于 2023-2-20 21:01
第426章 願為效死
然而這樹林太小,這支金兵對戰經驗又太豐富,在張顯尚未出林子時,他就被金人步卒明晃晃的大刀逼成一個圈子,每一把大刀都對准了他們,刃尖反射著白亮光芒。
張顯等人被逼得十分緊,身貼身,背靠背,刀尖寒意幾乎刺到臉上。
而那刀疤將領像一只大搖大擺的螃蟹,昂頭凸肚,他是唯一騎在馬上那個人,傲慢地用宋人官話說:「丟掉武器!跪下!」
張顯聲音十分平淡:「聽他的。」
其他士卒對視一眼,將手中武器丟至地上,膝蓋慢慢彎下去。
金兵瞧見他們當真把兵器扔掉,原本緊繃的神經便也霎時間松弛下來,就在這一刻,張顯忽然嘶吼起來,唾沫噴出一丈遠。
「動手!!!」
張顯將刀一挑,握回手裡揮舞得像風車,悶頭往前衝,也不知道有沒有殺死金兵,只知道戰刀血淋淋,雙腿好似鉛重。
他早就發現這支敵軍分配兵力時是東多西少,南多北少。嘿,這群蠻夷一定還不知道大名府早就被他們攻下來了,才將兵力這麼分配。
西北方向只有五百金兵,若拼一拼,還能突圍出去!
張顯帶頭往西北衝,一路衝,一路血,已經無法去關注身後多少同袍栽倒在地,土路好似被染成赤土。
有個偏胖士卒突然大叫一聲,臉上肉抖動:「隊長,我回不去了!我叫魯九,你記住啊!我叫魯九!」
他猛地加速,似乎激發出最後的體能,「呼呵……呼呵……呼呵……」那聲音像悶雷,一頭砸在一個金兵身上,在對方踉蹌時,反手一刀劈去,左劈右砍,連殺數人,殺開一條血路。他自己卻也力竭而亡。
「魯九……」張顯幾乎要把這個姓名咬進牙齦裡,徑直往前衝,但前路剛被衝出來,沒走幾步又被堵上,刀勢森森,寒影重重。
「鐺——」他身邊一個士卒手中刀脫手而出,刀柄上都是汗水,滑不溜秋。
士卒搶先起步,飛撲上去,用雙手摟住一個金兵直往後推,為隊伍爭取時間。
「你們快走!回去幫我告訴小官人,我沒有當逃兵!一定要……」
後面的話張顯已聽不清了,他踩著那條血路衝殺,同袍被掩埋在身後敵軍中。
……
一刻鐘後,張顯等人方才有機會喘一口氣,大家灰頭土臉地走著,相互攙扶,喘息呻吟時也不敢大聲,生怕那些金賊尋聲追上來。
張顯回頭看一眼,出來百余人,如今死了八十多人,傷了四十多人,唯有一二十人運氣好,無甚損傷。
「真是陰溝裡翻船!晦氣!」張顯罵罵咧咧,觀察著周邊環境。
幸好他們有個習慣,在正式攻打城池前先把附近地形摸一遍,爛熟於胸,張顯一打量就想起來這裡是哪,當時叫道:「諸位打起精神來!順著這條路再走五十裡便有一條河流,沿著河流走,再走二十裡便能回城了!金狗還不知道大名府被俺們拿下,到時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七十裡路,半天就能走完。
士兵們立刻振奮起來,無傷的背著受傷的,輕傷的攙扶著同樣輕傷的,一步一步往前走。但身後金兵追得很急,縱然張顯等人盡量選擇騎兵難走的路程也很快就重新聽到馬蹄聲。
眾人色變。
「隊長。」一個黑瘦如猴子的士卒指著峭壁上:「那兒也有條路,如果能爬上去再從另外一邊下來,路程肯定會更快吧?」
張顯抬頭看一眼,搖頭:「爬不上去。」
瘦猴士卒卻是突然往地上一蹲:「隊長,你和兄弟們踩著我肩膀上去!」
張顯明顯愣住。
「隊長!金狗的想法只怕也是一樣,覺得我們上不去,他們定然會順著這條路直追下去,這樣隊長你們就能跑掉了。」
瘦猴士卒頭腦從沒有這一刻清晰,他冷靜地分析:「與其我們一起死,不如讓隊長你能回去,你回去和小官人說我們沒有當俘虜,也沒有當逃兵,更沒有叛變——別人說都有可能出差錯,隊長你去說絕對不會!這樣我家裡人就能拿到撫恤了。你別讓我們白死!也別讓我們家裡剛分到的地又被金賊搶走!」
他拍拍自己肩膀,把腦袋一低,抵著山壁:「上!」
張顯聽見馬蹄聲越來越近,摸摸懷裡那林中士卒的身份牌,又想到前面犧牲了的那些同袍,腳往地上一蹬,再一飛,整個人躥起來,踏在瘦猴士卒肩頭。
一個成年男人還穿著盔甲,體重可想而知,然而瘦猴士卒先是一沉,隨後十指掐著土,一點一點將身體往上拱,把張顯推高,讓他能踏著肩膀直接衝上那處山路。
上去之後,張顯甚至沒有轉身拉其他人,繼續往岳飛所在城池走去,唯有手掌心幾乎掐出血。身後自己上來的地方,上來了一個又一個士兵,他們好似一頭頭矯健的羚羊,靈活地衝上丈高的山壁,而被羚羊踩踏的那塊山石,從一開始完好無損,到漸漸裂開細縫,直到整塊斷裂開來,再也無法承擔重任。
瘦猴士卒倒了下來,又有另外一個士卒撲上去,把自己那塊身份牌塞給同袍,接替瘦猴士卒的位置……一個又一個,義無反顧。
待到金兵到來時,只能看到峭壁前倒了十數具被剝去甲胄的宋軍屍體,刀疤將領沒有多想,只以為這些人是突圍出來後,依然傷重傷亡,被他們無力帶走屍體的同袍搬到路邊。
「繼續追!」
鐵騎從屍體旁經過,風煙掩蓋一切。
*
張顯成功將金兵再來的情報帶回給岳飛,同時帶回的還有陣亡人數,這些人的名字會被刻上忠烈碑,放入忠烈祠,他們的家人也會拿到一大筆撫恤金。
張顯記住他們家人的住所,在心裡暗暗發誓:往後,你們的家人就是俺張顯的家人,你們的父母子女就是俺張顯的父母子女!
大名府剛被打下來,無器可守,無糧可依,與其繼續呆在大名府,導致主公要出兵救他們,不如撤回浚州城。
岳飛心念一動,下令將士們把城門關緊,再護著百姓往浚州方向退去。同一時刻,驛卒飛奔,將情報傳到玩家們手中。
「金賊果然來了。」
玩家們召集麾下謀士將領,心情復雜,雙眼在室內掃視,只見陸宰面不改色,宗澤默然不語,曾統緊鎖眉頭,李綱神色怡然,梁紅玉躍躍欲試,傅選、孟德、劉澤、焦文通等義軍首領,滿腦子只想著和金兵干上一架,讓他們知道知道河北是誰的地盤。
陸宰感覺到主公視線投過來,當先開口:「主公是要戰要和還是要逃?」
「符鈞你別開玩笑,我們什麼時候和金賊講和過,更別說逃跑了。我們哪裡也不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既然如此,只能請主公問一問諸位將軍了。」
玩家們便請問諸將領,傅選拱手,先提出自己的想法:「戰機稍縱即逝,金賊剛到大名府,不知曉大名府被我等攻下,只知城門久叫不開,更不知岳統制撤離,城門之後已是空城。他們定會在城外安營扎寨,猶豫著要不要攻城,某不才,願領百騎趁夜襲營,擊其薄弱,金賊扎營首夜必然人心惶惶,定能被我等擊破。」
玩家們私底下一合計,點頭:「好,我們會派人去接應你們。」
傅選眼睛一亮:「謝主公!」
其他將領看到傅選的戰術被采用,也紛紛開口,有的人戰術被贊同,有的人被反對,這場會足足討論了一個半時辰,才被打斷。
對,打斷。
「稟告使君,外面有人投軍。」
「投軍?這時候?你和那人說過要打仗了嗎?」
「稟告使君,小人已經和他們說了,他們依然要投軍。」
平常時候投軍,當然不值得讓下面的人來稟告玩家們,但現在時候特殊,不是接收軍卒的時機,負責登記身份的士兵拿不准主意,只能向呈告上級,上級又呈告上級,就一路呈到玩家們這邊來了。
玩家們心生好奇,出來查看,奔到軍營之外就見那裡站著三四十個男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身上都是一些破落物件,和漸漸繁華起來的浚州城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我們主公!」士兵驕傲地對這些人說。
這些人中衣衫稍微不那麼襤褸的人朝著玩家們方向就是一拜,高喊:「見過使君!使君,我等前來投軍,願為使君效死!」
他身後那三四十人呼啦啦隨著他拜下,動作雜亂,雙眼中布滿血絲,也不知多久沒睡。
十三歲的青霓感覺有些牙疼:「現今不是收人時候,你們沒有經過一次教閱,上戰場就是炮灰——就是送死,你們懂嗎!」
「使君仁義,可我們實在活不下去了!前年山東有大雨雹,毀壞莊稼,今年又有,存糧早已吃完,小人是鄉中裡正,聽聞使君治軍嚴明,從不克扣將士糧餉,低等士卒每月俸祿也有千錢,便是死在戰場上,也會收瘞遺骸,撫恤家人,衣糧絕不會拖欠,錢財更是有三百千!我等雖不曾上過戰場,卻能以肉身作盾,願為使君效死,求使君垂憐!」
第427章 粘罕親至
說國仇家恨太遠,對於這些人而言,他們只是想要上戰場拼一拼,如果有幸活下來,就能每個月拿一千銅錢,過上酒足飯飽的好日子。
玩家們說可以給他們分地,他們說沒有存糧,活不下去。
玩家們說可以低息借給他們糧食,月利百中取二,他們反而怕得不行,跪下去砰砰砰磕幾個響頭,直說自己不想借糧食,只想當兵。
拉拉扯扯好一會兒,玩家們才只能無奈地答應他們,讓他們入營當兵。
那些人喜極而泣,用自己所能想到最豐富,最誠摯的話語來贊揚:「多謝使君,謝謝謝謝謝謝——」
玩家們讓老軍來把這幾個新軍帶走,帶去後廚先從火頭兵當起——沒有經過訓練還把人往戰場放,這不是讓人當炮灰嗎。
在玩家們剛安排好新兵時,天上一聲鷹鳴,抬頭一看,蒼鷹從空中掠過,飛向東北方,引得浚州城百姓紛紛往上看。
「蒼鷹對大蛇……」十三歲的青霓呢喃出口。
斜陽西下,微光逐漸下沉,地平線被染成金色,岳飛等人踏著最後一絲陽光湧進浚州城中。
又過一個時辰,傅選點齊兵馬奔向大名府,去夜襲金兵。
送別傅選之後,玩家們並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擔心,該吃吃該喝喝該補充精力條就去睡覺,睡覺之前,十三歲的青霓想起什麼,喊來負責發放軍餉的女賬房,和她說:「新入火頭營裡那幾人是大災逃來,一路艱難,如今雖得軍身,卻是囊中帶羞,過得十足不易,看他們模樣應當也是到了該養家糊口這年紀,你先把這個月軍餉提前發放給他們,下個月再隨著大伙兒一塊給。」
女賬房連忙點頭應是。
將這件事情解決完,十三歲的青霓才放心去睡覺,第二天醒來時就得知傅選平安歸來——一個時辰前就回來了,但當時陸宰隨機抓主公去干活,沒有抓到她。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十三歲的青霓刷著牙在私聊裡問:「夜襲結果怎麼樣?」
「特別棒!那些金兵果然害怕有詐,不敢入城,在城外徘徊良久,找個離城牆不遠不近的地方扎營,被傅選夜裡一驚,直接炸營。」
「傷亡怎麼樣?」
「你是問我們還是他們?」
「都要。」
「夜裡太黑又太亂,傅選衝完金營就跑,金賊那邊傷亡如何不清楚,但肯定不小,我昨晚偷偷跟過去看,金營裡那血條是唰唰唰地空。至於我們這邊……全員無傷。」
「全員無傷?!」
「那當然,我們可是連我們辛辛苦苦做日常攢好感度兌換的汗血寶馬都借給他們用了,還讓他們著全甲,這樣都被團滅也別打仗啦,趁早回家賣紅薯吧。」
也對。
十三歲的青霓認可地點點頭,口腔中,漱口水從左邊滾到右邊,又從右邊滾到左邊,咕咚咕咚地鼓著腮。
*
「大家伙都給我聽好了!」
一群箭匠聚在一起,由領頭人大聲說:「接下來,咱們要給小官人做箭矢,這可事關浚州城能不能守下來,咱們以後還有沒有好日子過,都拿出你們的本事來!五十人三天造一萬支箭,沒問題吧!」「沒問題!」
「還有就是,小官人也不容易,自從來到咱浚州城後也是掏錢掏力,對我們掏心掏肺那般好,你們認不認!」
「認!」
「這次造箭矢,我准備盡量往便宜裡去花錢,質量不差,但各方面都幫小官人把價錢壓下去,我也不要你們白出錢造,只是這一回少賺一些,行不行?」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難道就是狼心狗肺的人嗎?要不是小官人不肯白收我們東西,我們難道還會向小官人要錢?」
「好!」
箭匠們風風火火造起箭矢。
倒不是現在才臨時抱佛腳,庫房裡有不少箭矢,但大戰將起,誰知道夠不夠用,自然是越多越好。
將領們也不是空等著金兵過來攻城,騎上馬,帶上弓箭和砍刀,前往大名府引誘金軍,和他們搞起游擊戰,大大小小打過幾回,有吃虧有劃算,但大體上是大蛇軍這邊占上風,畢竟他們裝備好,再加上由岳飛、王彥二人指揮,這兩人可是在歷史上頂著「大慫」這個負面狀態,依然能打出赫赫威風的名將。
……
「放箭!」岳飛將令旗一揮,漫天箭雨落下。
經過數年發展,大蛇軍也能打富裕仗了。
岳飛用計將金兵誘入山谷中,大蛇軍則在山上往下射箭,此刻,金兵在箭雨中如同無頭蒼蠅亂竄,想要衝出山谷卻被守在狹窄山路上的大蛇軍列陣衝殺,有那麼一二十人逃出去,很多金兵卻是死在當場,或是跪地求饒。
「使君說了,投降不殺!」
隨著岳飛這話出來,負隅頑抗的金兵越來越少,他們也惜命,做俘虜雖然苦,但總比去地府好。
軍情傳到朝廷中,粘罕得知大名府失利,勃然大怒,堅持要御駕親征,快馬加鞭,竟在三日之內,趕至前線。
此時在玩家們要求之下,戰場漸漸拉回浚州內,就在州界附近的黎陽縣外。黎陽早已修起高高城牆,護城寨子與堡壘全不缺,城外地面一樣修上水泥地。
「主公!」岳小將軍掀開厚重門簾,在玩家們面前站定:「為何要將戰場放在我們境內?」
雖說客場作戰確實不如主場作戰,可,一來大名府離浚州也不算很遠,二來主場作戰容易給本地造成破壞。
「百姓所種苴麻只剩一個多月就能收了。」
「五郎你別生氣。」
十三歲的青霓隨手操起一本書,擋在面前,一副「我看不到你你看不到我」模樣。
「我們這麼做自然有緣由!」
岳飛看主公這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有些懷疑自己語氣當真那麼生硬,好似在興師問罪?
他努力放緩聲音:「主公有何妙計?」
書本後面傳來主公的聲音:「你還記得那水泥地,我不許士兵在上面跑馬嗎?」
「自然記得。」
「五郎可是忘了,你當初問水泥重不重要時,我們怎麼說?」
——咱們大宋不是少馬,在騎兵方向比不過金賊,經常被壓著打嗎!
——用短處去碰對面長處才是傻!
——有了這玩意,就能強制騎兵下馬了!
——這可是水泥地誒,不下馬,馬奔跑時滑倒了,摔死他們!
岳飛高漲的情緒被猛然打斷,他瞳孔一張「你們……」
十三歲的青霓慢慢從書本後面探出頭,青蔥十指露在書皮外邊,眉眼間靈動著狡黠。
「我們會把他們拉到我們擅長的地方,然後用經驗打敗他們!」
*
粘罕想要殺大蛇軍一個措手不及,一路過來都特意避開鄉鎮,盡撿人跡罕至地方前行,猶如空降那般突然出現在軍營裡,便是當時營中將領都是嚇了一跳。
一來,粘罕就說:「將鎧甲拿上來。」
半句廢話都沒有說。
將領連忙把從大蛇軍士卒屍體上拔下來的鎧甲奉上,粘罕握住敲棒,對著鎧甲用力一敲,手掌震得一片麻,敲棒從手中脫出,鎧甲卻沒有半點凹陷。
又試了七八副,皆是如此。粘罕怒極反笑:「細作都在作甚?干吃飯?往日宋軍甲胄脆如薄紙,如今卻硬若岩石,要麼是宋人朝廷再不似以往軟弱,要與大金抗衡到底,這才改良甲胄;要麼是宋國主戰一派出現英才,整頓宋軍,肅清軍紀,方才令蠹眾不敢輕動。可不論那種,你他媽給老子說,你們居然半點消息都未收到?」
將領猛地跪下去,連呼吸都不由變輕,訥訥不敢言。
粘罕垂眼看他,語氣很溫柔:「俘虜呢?」
「沒、沒有……」
「沒有?」粘罕語氣很不可思議。
金兵將領一個激靈,將腦袋埋得更低,道:「回稟郎君,也不知宋人朝廷究竟給那些士兵喂甚麼迷魂湯,他們一旦發現自己即將被俘虜,直接就拔刀自刎,偶爾有投降之人,也是假投降,一有機會就伺機炸營,俺們開始還依照慣例俘虜宋人,後來就不敢接收俘虜了。」
沒辦法俘虜敵軍?
也就是說,他們常用的招數——把宋人俘虜組建成漢軍,驅趕到宋人城牆下,讓他們當肉盾抵擋第一波攻勢,就這麼被廢了?
粘罕心中壓抑的怒氣更甚,突然從腰間抽出鞭子,對著金兵將領一鞭下去,腥味從衣衫破口處潑出,鞭上倒刺連【拔】【出】一大片肉。
金兵將領皺了皺眉頭,忍住沒有叫出聲。
粘罕帶著渾身那股暴躁攻擊性,陡然出了帳篷,點兵擇將。
「我倒要看看,那些宋人究竟是不是切不爛,煮不熟,嚼不動的扎手貨色!」
金軍一換作戰風格,岳飛立刻敏銳察覺到:「對面臨陣換將?」
那位新的主將很明顯戰術更嫻熟,心思更狠辣,從不犯一些低級錯誤,雙方一碰撞,岳飛就吃了個小虧。
玩家們通過私聊得到消息:「粘罕親自來了。」
岳飛吃虧就吃虧在他太年輕,還不是日後那位「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的岳大佬,對上老將時,明顯有些棘手。
他的眉頭好幾日不曾舒展。
軍營中,八歲的衣衣低頭認真地給傷兵換醫用紗布,身旁還有其他護士兵。少女仔細檢查縫線口,然後說:「恢復得不錯,沒有明顯的發紅、疼痛、腫脹和滲出,可以拆線了。」
傷兵爽朗地笑:「那就要勞煩使君了。」
「不勞煩。」她側頭看向其他護士兵:「你們好好看著,回頭也該到你們試手了。」
護士兵連聲應是,努力伸頭往這邊看,也不敢圍得太靠近,怕憋悶了傷員。
八歲的衣衣拆完這一個,又去看另外一個,腳幾乎不沾地。忙活半天,轉頭時,嚇了一跳:「岳大佬,你什麼時候站我身後的?」
第428章 鐵浮屠出
「不曾許久。」岳飛拱手行禮,而後才開始問八歲的衣衣,有護士兵之後,傷亡有沒有減少,減少了多少。
八歲的衣衣沉思一下,措辭:「此前沒有甲胄也沒有護士兵,傷亡的減少應當算上甲胄作用。原先一場戰爭下來,死亡之人至少有半數,四成死於戰場,余下六成中,三成死於回營後無法得到及時救治,還有三成死於傷口感染。」
岳飛邊聽邊點頭,唇角似有若無地抿直。
「當人人全甲,營中配有三五十護士兵後……」八歲的衣衣面上笑容展開:「如今傷亡,約莫是百中取五。」
岳飛失禮地直愣愣看著少女,竟罕見有些懵逼。
八歲的衣衣大聲說:「你沒聽錯!是百中取五!」
她知道,這還不夠,最優秀那位前輩,可是把傷員死亡率從42%下降到2%,被稱為提燈女神。如今傷亡率在旁人看來很不可思議,但她見識過更好的,怎能甘心滿足於此。
岳飛卻沒辦法把這個傷亡率當成天經地義,震撼之後,他突然彎下腰,對著少女長拜。
八歲的衣衣哪裡能讓岳武穆拜她,游戲裡也不行!連忙過去扶,但她是敏捷基因而非力量基因,根本比不過岳飛那力氣,岳飛鐵了心要拜下去,八歲的衣衣根本拗不過他。
「哎呀!你這是做什麼!」小孩兒跺跺腳:「不年不節,你又不求我事情,行什麼大禮呀!」
一拜完畢,岳飛直起身,認真地說:「主公活人無數,當得飛一拜。」
「不就是……」一個游戲嗎?
八歲的衣衣茫然無措。
玩游戲保證自己一方傷亡少不是應該的事嗎?招攬新士兵又要花錢,又要花時間訓練,一個優秀玩家絕不會放任戰損高昂。
她的真實想法,旁人不清楚,世人只會看到她的行為。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與岳飛稍微聊一會兒後,八歲的衣衣再次帶著護士兵行走在傷兵營中,耐心安撫他們,減輕他們的痛苦,忙活一天,體力條清空,也懶得回府裡去,就在軍營中沉沉睡下。
秋風,落葉,蟬竭盡全力,在臨死前高鳴,此起彼伏。
軍營裡那一個個士兵突然從床上爬起來,起來時見到其他同胞,怔愣之余,相視一笑,也不說話,只是腳步輕輕,動作小心地掐住雄蟬。
你別叫啦,小官人在睡覺呢。
*
「真他娘的熱。」粘罕罵罵咧咧地扯著衣領,聽著外面蟬鳴,端起手邊酒一飲而盡,重重放下酒碗:「真他娘的吵!」
片刻之後,蟬居然不吵鬧了,粘罕驚奇,副官進來,討好地說:「士兵發自內心敬愛郎君,不想郎君受蟬鳴騷擾,自發……」說到這裡時,副官重音,隨後又正常回去:「為郎君捉蟬。」
粘罕大喜:「不錯!賞!」
副官面露喜色,匆匆退下去,去給士兵發賞錢,自己吞掉七八成,手指縫中漏出丁點,給疲勞的士兵。
粘罕這次出兵沒有帶心腹謀士高慶裔,將他留在朝中為自己看顧好大後方,但高慶裔提前考慮好一些情況,為粘罕留下錦囊。粘罕打開錦囊,隨意掃兩眼,瞧見裡面有請求他不要打罵將士,要施恩之類字眼,粘罕皺了皺眉。
施恩?發錢不就行了?他心情不好時,還不能抽那些兵幾鞭子出出氣?
但粘罕也確實重視高慶裔,聲音便有些不耐煩地:「來人,取些姜來。」
生姜送上來後,粘罕將它折斷藏在袖子裡,走出去尋找那些抓蟲士卒,趁人不注意用留著汁液的姜面擦擦眼淚。
眼淚唰一下留下來,眼周亦是紅腫。
他抓住士兵雙手,淚流不止:「爾等愛我之心,我如何能當?」
看見這一幕的士卒頓時覺得郎君心裡有他們,士氣大振。
粘罕很滿意,如此士氣,明日何愁不勝?
第二日。
粘罕瞧著對面比金兵還不要命的大蛇軍,臉色瞬息萬變。
怎麼回事?為什麼對面士氣能那麼高?總不能是對面將領把自己爹殺了,給士兵助助興?
*
開封。
宗穎急促地催促底下人收拾物資,送去黎陽。
「快點快點!」
他親爹在那邊打仗呢!
底下人熟練地把糧草上車,他們給大蛇軍那邊運送物資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和那邊官員混得特別熟。
二者之間算同盟嗎?
不算吧。
他們摸著身上衣服料子,觸感特別舒服,穿在身上也特別保暖。以前哪裡穿得上這般好的料子,都是粗糙布料,到處打著破舊補丁,走在山路上,土匪都懶得搶。
他們想:若是同盟,又怎麼會跟從那邊的政策,給他們分田,就連一開始買田的錢都退回去,一應福利也隨著那麼呢?
笑容洋溢在臉上,運輸物資過去時,渾身都是力氣。
今天是岳飛與粘罕對碰的第五日,雙方大大小小戰場對撞過無數次,從一開始處於下風,到飛速成長起來,也不過五日,粘罕簡直不寒而栗。
「該死!該死!該死!」
在一次吃些小虧後,粘罕暴躁脾氣一上來,也不管高慶裔的請求,氣勢洶洶狠抽士兵一頓,又穿上鎧甲,扎上行縢,往馬上一坐,拔刀高喝:「鐵浮屠何在!」
副官一驚:「郎君,現今就用?」
鐵浮屠,又號鐵塔兵,是他們新想出來的殺手锏,以前從沒有部隊用過,本是備在難攻之城時,可……如今面對只是一個縣城啊!
粘罕坐在馬上,不耐道:「底牌要能打得出去才是底牌,再讓宋軍那將領成長,你我都得死在這裡。」
副官斂容應是。
……
岳飛本以為接下來粘罕會做些試探性攻擊,沒想到卻看見一群重甲騎兵,黑沉沉地壓過來,如同鐵塔靠近,三人為伍,以皮索相連。後用拒馬子,人進一步,移馬子一步。
而這些重甲騎兵似乎是專門培養來撕開敵人防線,如同榫子,不緊不慢地一寸寸往裡打,勢若破竹。
「這是何物?」岳飛讓人把宗澤和李綱請來,然而縱是和金兵打過不少交道的兩位老人見到這重甲騎兵,亦是難得迷惘。
「沒見過。」李綱擲地有聲:「以往金賊雖然用重甲兵,卻也只是五十人一隊,前二十人全身著重甲,或持槍或持敲棒,後三十人輕甲持弓箭,相互配合,絕不是這樣的鐵鉤相連,魚貫而上。」
宗澤眉頭微微蹙起:「看來是新戰術。」
這可棘手了。
像這樣的新戰術,想要破除只能……拿人命去堆,堆出一場又一場戰鬥,對抗久了,自然就能悟出針對的戰術。
「不就是人命?」八歲的衣衣探頭出來,臉上竟然有開心與放松:「我還以為要什麼呢,要人命,堆就是嘍。」
岳飛、宗澤與李綱紛紛點頭。
慈不掌兵,主公能知這個道理就好。
士兵們得知這事,卻是踊躍報名。
李綱哪裡見過這種場景,他只見過士兵因為賞賜不夠多,臨陣哄散。
「他們不怕死麼?」
隨後,他又聽說趙嬛嬛主動揭露自己帝姬身份,邁步在堡壘牆頭給士卒打氣,為那些赤佬包扎傷口,牆頭箭矢橫飛,她恍若未覺,最驚險那次,箭矢擦著她頸側飛過,勁風劃出血痕。
李綱說不清自己希不希望帝姬這麼做,聲音都變了:「何必如此?何至於此?」
他擦了擦臉上淚水,差人取來鎧甲,高歌著「擐甲執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欲要去登記報名,上戰場去對陣鐵浮屠。
旁邊有士兵好奇問:「你在唱甚?」
李綱身為文人,一向看不起這些士卒,此刻卻耐心解釋起「擐甲執兵」這個典故。
春秋時,齊晉交戰,晉國的解張為元帥郤克駕車,郤克被箭射傷,便對解張說自己受重傷,血都流到鞋子上了。解張卻告訴郤克,從交戰始,就有箭射中自己的手和肘,自己折斷箭杆繼續駕車,車輪都被自己的血染成黑紅色,就是這樣自己都沒有說受傷,你身為元帥,忍著點吧。
隨後又說:車上只要還有一個人鎮守,戰事就可以成功。怎麼能因為傷痛就敗壞國君大事呢?穿上盔甲,手執兵器,本來就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傷痛還不至於死,您還是努力指揮戰鬥吧!
李綱將典故說完,那士兵看他許久,只平靜地說:「我不知道什麼國君大事,我只是不想輸,如果輸了,小官人可能會死。我不想小官人死,也不想我的子女以後沒有土地分發,被當豬狗。」
他黑黑瘦瘦,嘴上也沒說任何大道理,天下興亡在他心裡似乎很遙遠,忠君愛國對他不值一提,可他眼中燦爛神采卻又十分令人動容。
李綱沉默片刻,再也唱不出歌來。
這一刻。他竟然覺得自己所想那些感動,在這個士卒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鐵浮屠之事傳到浚州城。
陸宰在浚州城中坐鎮大後方,落葉泛黃,掉在地面,也飄至陸宰肩頭。
他聽完這個軍情,眼中浮現驚恐神情,不停地咳嗽,肩膀上落葉顫動,隨著咳嗽,從他肩頭滑落。
傳遞軍情的軍官安撫他:「長官不必擔憂,鐵浮屠雖然強大,可我們一定能找到他的破解之法。」
「不是!與這無關!快!你快回去,讓宗留守把主公看好!」
「快啊!!!」
第429章 鵬舉超凶
「准備打副本嘍!」
「Y(^^)Y~」
「不枉我們准備那麼久,從三年前開始就不停換臉出現在人前。」
玩家們又不傻,如果固定一百以內人數出現在人前,只怕早晚會被人識破,所以他們時不時換個臉換個身份出入知事府,有時還會讓同伴頂著自己那張臉造成兩人會同時出現的現像,在大眾眼裡,地球村來人早就不止百人,只不過主公僅有百人而已——後來死去一些身份,主公人數在漸漸變少,如今穩定在六七十人這樣子。
八歲的衣衣:「兄弟姐妹們!開團!」
其他玩家屏住呼吸,聽到這聲喝令時,第一時間衝出去,拉著鐵索順牆滑下。
岳飛:「主公!!!」
主公已經扛著武器,衝刺出三米遠了。
「居然想和鐵浮屠玩白刃?」粘罕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嗤笑聲響:「他們是看地面離城頭太遠,想要用肉泥來抬高嗎?」
副官附和著粘罕,也在笑:「他們根本不知道鐵浮屠可怕之處,一會兒將他們屠殺得毫無還手之力,城頭上人定會嚇破膽。」
事實上,城頭上人現在已經有點被嚇破膽了。
誰家主公這麼勇啊!用命去填,是用士兵的命,不是你們的命啊!
岳飛看著堡壘外邊那一地血,止不住心慌。盡管那些血是先前喪身在鐵浮屠刺槍之下士卒的血。這讓他回到當時滑州守城戰時,主公們也是如此,身先士卒以血肉悍擋金兵。
是他疏忽,以為當時滑州缺乏城防器械,主公才會如此,以為如今黎陽器械充足,主公便不會再以身犯險。
——主公已經許久不曾莽撞了,久到他一時未曾想起,主公們有一顆赤子之心,又怎麼會舍得用別人的命去試探。
「讓我先試試!」
十三歲的青霓大叫一聲,她早看出這鐵浮屠不簡單,人只露出一雙眼睛,馬只露出四個蹄子,端的是刀槍不入。
那就試試力量型武器!
少女身姿纖弱,揮舞起一百斤重大鐵錘卻仍是去勢凶猛,堡壘之上,士兵頓時爆出喝好聲。
——岳飛看形勢已然不對,只能先臨機應變,讓將士們給主公喝彩打氣。
十三歲的青霓雙腿一蹬,整個人如離弦之箭,揮舞著大鐵錘衝到鐵浮屠面前,那個鐵浮屠士兵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有人力氣可以那麼大,本能拿【槍】【刺】出,「咚——」鐵錘震在槍杆上,刺槍應聲而斷。緊接著鐵錘旋轉,重重砸在馬頭上,軍馬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當場斃命,鐵錘重重落下,在地面震起三尺高塵土。
鐵浮屠:「……」
這是什麼人形巨獸?!
十三歲的青霓瞧著跌滾下來的金兵,不屑一顧:「不過如此嘛。」
堡壘上,大蛇軍喊得臉色漲紅:「勝!勝!勝!」
八歲的衣衣跳腳:「回來!你回來!」
十三歲的青霓退回來,茫然:「怎麼啦?」
八歲的衣衣:「你傻不傻啊!我們是出來試探的,NPC有你那麼大力氣嗎!」
十三歲的青霓懊悔:「我忘了。」
她把大鐵錘抱在懷裡,往旁邊坐。「你們繼續。」
這一出,不論是宋軍還是金軍都摸不著頭腦。
這是打仗吧?這人怎麼坐下了?
倒是其他人衝了過來,鐵浮屠嚴陣以待,卻發現再沒有人像之前那個怪物一樣力氣巨大,頓時松一口氣,露出獰笑。
打不過怪物,還打不過……打不過……
「嗯嗯嗯?」
這些重甲騎兵懵逼地看看自己的槍,又看看那些受傷倒地的宋人。
他們的槍是刺進去了吧?
這些宋人是流血了吧?
他們為什麼還能站起來?為什麼還能對傷口視而不見?為什麼明明甲胄已經被刺破了,還能揮舞著武器前僕後繼衝過來?
為什麼……這麼慘烈了,還能往前衝?
在金兵眼中,這些可怕的宋人嗷嗷叫著衝過來,好似傷口不疼,好似那被拖出來的腸子,不是自己的腸子。
「我發誓……我敲斷了他的腿……」有金兵面無人色,握著敲棒那只手劇烈哆嗦。
他敲斷了那宋人的腿,甲胄凹陷、碎裂,可那宋人在地上滾了兩圈,又爬起來用刀柄撐著地面,一蹦一跳衝過來,然後忽然興奮地喊:「兄弟們!用人命抗住他們的衝擊,他們速度不快!抗住第一波就會立刻慢下來,然後砍他們馬腿!」
也有金兵看到有的宋人眼睛被一【槍】【刺】穿,卻還是「哈哈哈」大笑,無比瘋狂地用大刀去砍鐵浮屠,連砍三刀,整個人才倒下去,倒下去前不忘扯嗓子給同袍報信:「別用利器,刃口壞掉也破不開甲!」
金兵也看到有宋人扔掉大刀,大聲喊:「給我斧頭!」一把斧頭就呼嘯著甩過來,哢嚓先把自己人肩膀砍掉半截,剩下半截肉還掛在肩頭,晃來晃去。
這都什麼人啊?對自己人都那麼沒輕沒重!
可怕的是,那被攻擊的宋人一點也不憤怒,只是一樣的扯嗓子罵兩聲:「你坑不坑啊!痛擊我方隊友是吧!」
而那個力大無窮的少女當真只是在旁邊看著,如果有人要死了,她就喊:「要不要救啊!求求我就救你!」而那個要死的人居然翻著白眼,讓她滾。而少女居然真的沒有去救,半點不在乎同伴死亡。
除了她,其他宋人也是!
他們除了殺敵,就是把死去同伴的屍體丟過去——都不是小心翼翼搬過去!丟過去給力大無窮那少女,然後少女就把同伴盔甲卸下來收疊到旁邊?!
盔甲比同伴命還重要?!
金兵看傻眼了。
粘罕也看傻眼了。
他軍中也有些投降過來的宋人,在他帳下做個幕僚,他便把那些宋人叫過來,刀尖指著站場問:「宋人皇帝懦弱,為什麼還會有宋人原意為這樣的國家浴血奮戰?」
投降過來的宋人囁嚅:「或許……或許是因為宋國富有,給了他們很多錢。」
「富有?」粘罕笑了笑,輕慢地說:「我搶過你們宋人,隨便搶兩只雞就哭天喊地,搶一袋米要衝出來和我們拼命,這也叫富有?劃破他們肚皮,掏出腸胃一看,空空如也,也不知餓著肚子平時怎麼活,這也叫富有?」
投降過來的宋人低垂下頭顱。
百姓沒錢,豪強有錢,可豪強會這樣拼命嗎?他們不會,可如果是百姓,他們被朝廷那樣壓榨,為什麼還會為它拼命?
他想不明白。
「如果當初……」粘罕聲音平靜,出奇的平靜:「如果當初開封宋軍是這樣,恐怕大金根本無法將開封打下來。」
投降過來的宋人突然抬頭:「沒有如果。永遠不會有如果。」
他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扭曲:「皇帝懦弱,百官內鬥,文人將守城當兒戲,武人不敢持刀上陣,百姓更是刁民,只知道將恐懼對著好人發泄,將抗金良將剁成肉泥。」
粘罕呵呵一笑,沒說話。
投降過來的宋人梗著脖子說:「郎君你且安心,他們再死戰不退,也抵不過宋人朝廷不想戰,且等著吧,等宋人小皇帝聽說我大金卷土重來,必然嚇得兩股戰戰,將金銀珠寶,糧草戰馬送來,求著我們議和。」
粘罕暴躁地一鞭子甩過去,鞭子在他臉上抽出長長血痕:「等著?那也得能等才行,你沒看到鐵浮屠快被他們破了嗎?」
尋常新戰術沒那麼容易被破,就算同樣用命去填,不打個七八場戰鬥,根本摸不著新戰術的邊。
可這些宋人……這些宋人是怪物嗎?誰能在眼睛被射爆一只的時候,還能注意到用利器劃不破他們的鎧甲?必須用重器?
誰能在被騎兵衝撞,甲胄凹陷時,還能注意自己第一下沒被撞死,提醒隊友可以用人命去滯澀騎兵?這個人命當然不是靠肉身,是說持盾去擋!
而且明明能直接靠蠻力破陣,為了讓普通士兵也能破陣,放著大殺器不用,硬是橫衝直撞過來,生生試出鐵浮屠的破綻。
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哪有這種戰法!
這是戰法嗎?這就是街頭小混混的王八拳!
粘罕又氣又惱,又為自己的鐵浮屠所不值——它本該可以在戰爭中大放異彩,如今就像是一個可笑伶人一樣,醜態百出!
可任他如何氣惱,在玩家們不要命的衝擊之下,鐵浮屠還是被破了。
粘罕不得已鳴金收兵,余下玩家們高高興興回堡壘上,順便隨機背回幸運隊友,假裝他們還能救回來。
「鵬舉!你有沒有看到我們的英姿!」
英姿沒有看到,就是看到了殘肢斷臂,內髒眼珠,血液肆意飆飛,腦漿濺上衣襟……鵬舉臉色很不好看,沉著聲:「主公!」
十三歲的青霓眨眨眼:「鵬舉!你好凶哦。」
岳飛:「……」
我還能更凶一點!
岳飛氣急敗壞:「你們究竟知不知道你們是主公,是我們的主心骨,你們若是出事,我們就是一盤散沙!」
十三歲的青霓理直氣壯地說:「讓我們去,只需要死很少人,讓士兵去,要死很多人,他們根本不能在戰場上不緊張,也不能在緊張的時候還注意到對面情形。都是用人命去堆,為什麼不用少一些人呢?」
第430章 錢我的了
鵬舉超凶的!
岳小將軍直接大爆發,一手一個,來回好幾十趟把主公們拎回去,文書「啪」地拍他們桌面上:「主公!批文書!已經拖三天了!」
玩家們「啊」一聲,眼珠轉來轉去:「不是說最遲五天嗎?我第四天晚上通宵不行嗎?」
「不行!」鵬舉凶巴巴:「不改完不許出門!」
更不許上戰場!
「那吃飯怎麼辦!」
「我給你們送飯!」
「上廁所?」
「我親自給你們倒淨桶!」
「還……」
「我就在門外,有什麼主公都可以支使岳某去做。」
主公們頓時蔫巴下來,嘴巴噘得可以掛油瓶。
不論主公如何撒潑打滾,岳飛還是硬著心腸從房間裡出去,把門一關,隨後撩起衣裳下擺,往廊下直挺挺一跪,直到這時,強烈眩暈感才衝擊過來。
主公用自己性命去填戰場了……
我沒有攔住主公……
愧疚之情死死壓在岳小將軍身上,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讓他最愧疚的是,他沒辦法反駁主公。倘若換成其他士卒去,確實需要死個成千上萬人才能找到鐵浮屠破綻。一層窗戶紙有多難捅破?只說付槧(雕版印刷),周時便有印章,直到隋朝,才有人從刻印章中得到啟發,想出付槧之術,這中間足足有一千六百多年。雖然鐵浮屠這個新戰術不至於要那麼久才勘破,但最少最少也得打上一場看看情形。第一場才能試探著去破,一場戰爭,死者數萬乃至數十萬都有可能。
宗澤行過來時,見岳飛目不斜視地跪在廊下,頓時顧不上進去找主公,急切地問:「鵬舉這是被主公責罰了?」
岳飛搖搖頭,眸光一如既往清正:「主公不曾責罰,但岳某認為自己以下犯上實屬猖狂,此風不可長,便自罰於此。」
宗澤萬萬沒想到岳飛會這麼說,但仔細想想,倒也理解他為何能做出這一出。
將主公從戰場上強行帶走,是為關心,但那是主公,無論如何再怎麼關心也不能替主公私自下決定,此事該罰,但主公一向仁善,用腳趾頭想想也知主公不會罰鵬舉,鵬舉不想其他人借此孩視主公,便自罰。
「我會和主公說一說你自罰之事,且請求他們莫要赦免你。」
岳飛拱手:「謝過宗公。」
宗澤走進房間裡,岳飛聽見他們談起破解鐵浮屠一事,主公們聲音很高,比以往都高。岳飛微微軟了眸光。
這是主公在故意說給他聽。
宗澤離開後,是王彥過來,然後岳飛聽到裡面在談論軍規,對於軍規作出些微調整,主公還叮囑王彥,盡管如今是戰時,也必須讓士兵們抽出時間識字,已識字者便自讀兵書。若有懈怠,嚴懲不怠。
王彥離開後,又有文人辛贊到來,彙報書院各項事宜,岳飛聽到主公大聲嚷嚷什麼啟蒙教育絕對不能放松,增多撥款,《初等教育法》一定要嚴厲推行,凡是大蛇軍治下,五到十一歲的兒童必須送來書院念書。
岳飛不自主想起自己一兒一女。
雲兒今年十一歲,安娘七歲,都可以送去書院,雷兒過完年也可以送去了。
辛贊走後,又有其他人前來。
一個接一個,整整半個時辰沒有片刻間斷,岳飛看不見裡面情形,但從談話聲與下屬前來拜見時間,也能推斷出來這半個時辰主公幾乎忙到連喝一口水功夫都沒有。
主公雖然孩子氣,卻真的很盡職盡責……
岳飛真心疼著,就見到喜歡釣魚但總是釣不上魚那個主公從房中走出來,視線往周圍一掃,瞅准他走過來。
「主公?」
十四歲的青霓一把將人拉起來:「走走走,鵬舉,陪我一起去舒展舒展筋骨!」
岳飛沒反應過來,就被主公拉到一個偏僻地方,然後莫名其妙就被擺可好幾個姿勢,主公還在大聲打拍子——
「第八套廣播體操開始!雛鷹起飛!」
「一、一、三、四!一、一、三、四!」
岳飛:「???」
「主、主公?」
「鵬舉別說話,來,好好感受一下,這套體操怎麼樣?給小孩子做能不能緩解疲憊,放松肌肉?」
十四歲的青霓這麼一說,岳飛被帶偏思路,鬼使神差跟著主公做起廣播體操,做完之後確實感覺腿也不麻了,身體也更舒服了。
岳飛認真地說:「主公,這體操確實很有用,方便孩子活動筋骨,也不會一不小心扭到身體。」
「那就好!」十四歲的青霓笑容燦爛:「我餓啦,鵬舉陪我去吃腩炙吧!」
腩炙就是烤羊腩肉,猛火急炙,快速翻轉,烤出來的羊肉肉汁非常鮮美,口感也很滑潤。
岳飛正色道:「主公,飛還要去……」
十四歲的青霓腦子很快,當下堵住他話頭:「鵬舉,你跪在那裡半個時辰是自罰,再多就是我們刻薄寡恩了,你忍心讓我們背負這個罵名嗎?」
岳飛一怔:「飛不是……」
十四歲的青霓快速地說:「而且我們正需要你呢,你跪去一旁,誰來幫我們誘敵深入啊。」
「誘敵深入?」
「對啊,走,我們去吃腩炙,邊吃邊說。這個計謀缺你不可……」
十四歲的青霓邊說邊把岳飛拐走,順帶在私聊裡感謝十九歲的衣衣。
【私聊(十四)】:姐,還得是你出手,岳大佬果然被轉移注意力,不愧疚了!不過為什麼要等一個小時後再說啊,白白讓岳大佬跪那麼久,我心裡過意不去。
【私聊(十九)】:你如果一開始去說,固然可以讓岳大佬起來,但並不能解決問題,岳大佬心裡依然在難過,只是顧及你的感受,不表現出來而已。就像一個人難過到自殘,你攔下他自殘,就得幫他舒緩情緒,不然他沒既沒有辦法自殘,有沒有辦法發泄出心裡那口氣,他並沒有變得舒服,只有你自己心裡舒坦。
【私聊(十四)】:明白啦!所以剛才不管岳大佬,是給岳大佬時間,讓他發泄情緒,但是又不能讓岳大佬身體出問題,一個小時剛剛好!這時候再提出找他商議事情,他才會徹底放下之前那事。
【私聊(十九)】:就是這樣!
【私聊(十九)】:不說了,趙構這玩意又來找我問前線情況了,我得先穩住他,不能讓他跑過江。
趙構這人,要臉時很要臉,但要命時,也確實非常要命。金兵卷土重來之事傳到揚州,他再次動起過江心思。
發完私聊,十九歲的衣衣抬頭看向趙構,擺出一臉尷尬樣子,嗓音也換成干澀聲響:「官家……這……是我打草驚蛇了……」
趙構本來忍不住頻頻往北方看,此刻回頭:「嗯?打草驚蛇?」
十九歲的衣衣開始瞎扯:「此前給金國中朝廷送歲供,本想打聽一下東西朝廷情形,被他們察覺,得知我們求和心切……」
「他們也想議和?」趙構半信半疑:「他們能放著土地不要,只要金錢子女?」
「正是如此!」十九歲的衣衣大聲說:「官家,他們想要土地,得知我們想要和談,以為我們軟弱,這才大肆出兵。所以我們也得用些手段逼他們接受和談!先讓金賊吞食河北土地,嘗到些許甜頭,再讓金賊受挫,由朝廷大軍前往,斷他們後路。讓他們進退兩難,此時再遞出和談誠意,他們能不心動?」
趙構若有所思點頭。
如果是這個說法,他是信的。
「但宋軍……」趙構又不是不知道自家軍隊那德性,別後路沒斷,反而被人家一口吞了吧?
十九歲的衣衣掏出情報:「官家且看,浚州城那邊面對金賊是勝多輸少,到時將他們調去切斷後路。還有你手下那位韓世忠韓官人,也是一位大將,到時將他派去守河北,還怕守不住?」
趙構連連點頭。
十九歲的衣衣又問:「如今國庫一歲收入幾何?」
「前兩年不過是區區千余萬緡,如今倒是稍有起色,有三千五百四十余萬緡,只是終究不如上皇在位時,六千余萬緡的風光。」
趙構微微垂頭回憶,沒看到十九歲的衣衣眼睛倏然發亮。
三千五百四十余萬緡?
日!這該死的趙宋,該死的完顏構果然有錢。
好,這錢現在是我的了!
悠于 2023-2-20 21:01
第431章 朝廷爛透
趙構已經習慣大宋打不過金國,就算是偶爾有幾出仗能夠打贏,於大局也無損,能夠用錢買來和平在他看來再好不過,總比像父兄那樣北狩好。
但他絕對不能習慣親妹妹,大宋公主(他登基之後,就把帝姬這種稱號取消了,改用公主)在前線拋頭露面,還公然表明身份抗金!
這不是坑他嗎?如果金國那邊以為他徹底豁出去,再沒有和談心思,這可怎麼辦!
趙構回宮後,對康履下令:「你帶人去讓公主回宮,便是打斷腿也要帶回來。」
啥?去前線?那邊兵荒馬亂,一不小心就會落個屍首分離,哪有揚州水土溫柔,吃得好睡得好。
康履郁悶得想要吐血,眼珠一轉,只道:「回大家,我等無根之人是家臣,倘若公主鐵了心要留下,小人如何能對主家下手。」
「總不能讓外朝中人去,丟臉丟到外人面前,如何使得。」
「哎呀!大家!」康履一跺腳,提醒他:「公主從金國逃回,一路受苦,派禮官前去迎接,是應有之儀。」
趙構被這麼一說,頓時開竅,下旨讓禮部著人去將柔福公主接回。
……
趙構在揚州已經停留二三年,此地在大眾認知裡,相當於昔年東京,只是名分上不曾有京師名頭。
隨著行在前來此處的大臣紛紛建立府第,一個賽一個氣派,這其中有處府邸,水繞亭閣竹木富,十分壯麗雄偉,最妙是一汪湖泊,每逢夏日,荷花連綿十裡盛開,賓客宴娛時,自亭上眺望,滿目粉百,水愈清花愈艷,真真是人間稀有之境。
若問這是哪一家,都言是禮部尚書府。
一頂轎子趁著夜深停在府外,轎中下來一人,竟是當朝宰相汪伯彥,這汪相無才無德,一心主和,反對抗金,趙構南遷揚州便有他的主意。
他來這禮部尚書府,難道是來勾結禮部尚書張浚,一同去勸說趙構講和?
汪伯彥入府後,不多時,被下僕領去水亭之中,上茶上果盤,他早就口渴難耐,吃著小片果肉,視線四顧,心中暗自感嘆這張浚真是官家新寵。牆上那字是王羲之真跡吧?前些時日官家拿到手後把玩不斷,日夜不離手,如今竟在這張浚府上看到。
正在打量著,突然聽到一聲輕咳,汪伯彥起身,口中客氣:「某深夜來訪,張尚書莫怪。」
張浚連忙道:「汪相言重,不知汪相前來,有何指教?」
汪伯彥重新坐下去,端起茶水,輕輕吹一口,慢悠悠說:「聽聞官家要將柔福公主接回?」
「啊?是。」張浚不解。這事值得宰相大老遠跑來禮部尚書府,還只坐一頂小轎,偷偷摸摸生怕人知道。
汪伯彥沉聲道:「官家此舉,尚書莫非看不出來?」
張浚道:「官家心思還在議和上,否則只會順勢承認公主行蹤是由他指派,言他一心抗金,公主的作為便代表了他。」
汪伯彥:「自兩年前起,官家換掉戶部尚書,國庫之中金銀錢帛便消失大半。倘若是用作享樂,卻不曾見官家在哪處地方建園林,也不曾見官家新添甚麼奢靡喜好。朝中私下傳言,官家恐怕早找到路子與金國議和,否則金國又如何會長達兩年息兵?」
張浚:「汪相是指……」
汪伯彥瞥他一眼,知道官場上狐狸多,不拋出餌來,這些狐狸絕不會在言語上表露真實想法。遂道:「那大蛇軍聽聞兵多將廣,又頗得民心,如今金賊卷土重來,他們更是能光明正大招兵買馬,鍛造軍械,若官家議和成功,大蛇軍無甚損傷,說不定就號令大軍凱旋,兵至陳橋時停下休整,好讓官家瞧一瞧這兵強馬壯。」
張浚臉色微變,干笑一聲:「相爺未免危言聳聽,前兩年風平浪靜時,也不見大蛇軍謀反,如今金賊來攻……」
汪伯彥只道出三個字:「張邦昌。」
張浚登時閉口不言,眼神中只余閃爍。
張邦昌曾是宋臣,靖康之後,金人暫時無力管理中原,便立張邦昌為大楚皇帝,試圖以漢制漢。若非張邦昌心向大宋,恐怕如今中原還混亂著,宋和楚必要交戰不斷。
假如那大蛇軍借議和之機與金賊合作,哪怕只是假意合作,大宋說不定真得遭遇一波改朝換代。
汪伯彥直言:「張尚書,主戰還是主和,與我而言並不十分重要。我不想換官家,若換個官家,你說不得還能投誠,我定會被他們砍下人頭,以安民心。何況,聽聞此前大蛇軍粗莽,不管不顧斬殺李擢——那就是一群潑賊,武夫,在他們手底下還能有好日子過?還能以文制武?」
你張浚可是正兒八經的文官!進士出身!
張浚面上帶出笑意:「主戰……自然要主戰。」
汪伯彥也露出笑容。
他要找人壓下官家議和之心,就不能找主和派,這張浚雖然是文官,卻和他們尿不到一壺,一直謀求北伐,正好合適。
至於張浚會不會聯系大蛇軍那邊?別開玩笑了,主戰派難道就一定一條心?至少張浚絕不會允許武官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
張浚道:「如果陛下求和之心泄露……」
汪伯彥接話:「如果大蛇軍主戰其實是想要以戰逼和……」
二人相視一笑,舉起茶盞輕輕碰撞。
「聽說大蛇軍中近來窘迫,派人前來請官家援助軍餉?」
「是不是來拿軍餉還兩說,得嚇一嚇他們。嚇到他們公開聲明主戰,嚇到官家公開聲明支持他們。」
汪伯彥微微頷首,將茶水倒在地上,微笑:「敬忠顯公。」
*
今夜有雨。
宦官康履走入御藥院,底下小宦官為他褪去鬥笠與蓑衣,雨水滴答之落,他抹一把臉上雨水,聽到前方一個帶笑聲音:「康大官,稀客,怎來我御藥院?」
康履抬頭,道:「馮益,我們要大禍臨頭了。」
「嗯?」
「官家此前讓我去帶回柔福公主,我將此事推脫給禮部,後來一想,官家心思不對。」
宦官馮益臉色凝重起來:「如何不對?」
「官家心思在戰與和之間,他讓我去帶回柔福公主,卻不曾說讓我去對大蛇軍下旨,借戰事失利之名撤出河北。」
「官家心思不定實屬正常,若江山能完整,誰想做半壁江山的天子?」
「你糊塗啊。」康履往御藥院裡面走,一臉復雜:「朝廷風向若是主和,甭管能不能和成,我們都能活,可若是主戰,我們立刻就會死。」馮益瞳孔張大,慢慢道出來:「……李綱?」
也不能怪康履巴巴來這一遭,之前朝廷主戰,李綱就被召回,這人脾氣又臭又硬,一回來就要求官家把之前受過偽命的大臣處死,趙構不肯,他就以辭相做威脅。這是為人臣子該做的事情嗎?
然後,當過大楚皇帝的張邦昌先被貶謫,後被賜死,而當過大楚臣子的範宗尹、顏岐、吳幵、莫儔等人統統被貶謫。
聽聞那時李綱還預備請官家驅逐黃潛善和汪伯彥,若非被呂好問勸住,他就要上奏了!
像這種人,他第二次回來,一定會比上一次干得更狠更徹底,恐怕不僅要解決主和派,就連官家身邊的宦官在他眼裡恐怕都是奸佞,需要解決。主和派這些文人可能只是去瓊州島走一遭,宦官只怕要見血。
這一刻,馮益面色灰白得厲害。
「咱們要如何應對?」
康履來之前想過對策,此刻聲音尖銳高昂,幾乎破音:「讓前線失利!」
「前線只要稍微失利,以官家性子定會立刻將開戰心思縮回,我們再作勸說,就能讓官家繼續龜縮在揚州。」
「要如何讓前線失利,又不牽扯到我等?」
「你可還記得忠顯公?」
「你是說……」
忠顯公,姓王名雲,字利應,是前刑部尚書,師從黃庭堅,曾出使過高麗,也是老牌外交官了。靖康之時又幾次三番出使金營,每一次都是不卑不亢,更是在大宋戰敗情況下,說動金人只賠款不割地,可惜被政敵污蔑心向金國,遭遇貶官。後來宋金戰爭,宋國連連失利,種師中戰死,太原城陷落,開封城岌岌可危,靖康帝趙桓才又想起來王雲,將他召回,派他去出使金營,以康王趙構為正,刑部尚書王雲為副。
到達磁州時,磁州人都不願意議和,又聽人說王雲暗中勾結金人,准備挾持趙構去金國做人質,一怒之下把王雲打死了。
趙構登基後,封王雲為「忠顯公」。
康履道:「那大蛇軍不是派人前來揚州嗎?咱們先一步把揚州水攪混,讓太學那些書生誤以為浚州城暗中勾結金人,要將中原賣個好價錢。待他們把大蛇軍中人打死,大蛇軍便是不心寒,軍心也會動蕩,士氣大跌,如此怎能戰勝金兵?他們一輸,官家不想和談也得和談了。」
馮益重重點頭:「那就如此!」
至於前線失利後怎麼和談?和談還不簡單?橫豎就是割大河以北,出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的歲幣!
第432章 少年中國
十三歲的青霓和王彥快馬加鞭來到揚州。
原本該是岳飛陪她來,但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宗澤挑來挑去,挑中王彥。然後宗澤還千叮嚀萬囑咐王彥一定要把人看住,主公特別容易衝動,生死在他們看來是小事,朝廷中有主和派那群小人把控,讓主公看到,若是悲憤之心一起,輕則學屈子跳江明志,重則死諫血濺朝堂。
王彥這段時間把十三歲的青霓看得特別緊,兩人只要正在相處,他那眼珠子一刻都不肯從少女身上錯開。
不過,對於打小就活潑的孩子來說,被人盯著是家常便飯,王彥都有些不自在,十三歲的青霓愣是什麼反應也沒有,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做得十分自在。就是苦了王彥,有時候略微一個不注意,就不知主公往哪個縫隙裡鑽,找到急眼時,這人就跟沒事人一樣跳出來,盈盈伸個懶腰。
等步入揚州後,主公卻乖巧起來,一處也沒亂去,只剩下眼睛四處亂瞧。
這反而更讓王彥把心提起來,四肢緊繃,時刻准備在主公氣性上來要死諫時,迅速上前奪刀救人。幸好從進宮到出宮,都沒什麼事情發生。
主公還高興地對他說:「官家真好說話,向他要錢要糧他都給,要床子弩也給。」
床子弩是宋國軍械利器,昔日宋遼戰爭時,宋國將士就是在澶州城上,以床子弩射出大箭,射殺遼國大將蕭撻凜,才加速宋遼之間的和談,使遼國被迫與宋國簽訂澶淵之盟。
王彥淡淡地說:「錦上添花罷了。」
以前大蛇軍困難時候,朝廷可沒管過這些,如今不過是看其有利可圖,便意思意思從指縫間漏些資源打發他們。
「我知道呀。羊毛不薅白不薅。而且我這次來……」
王彥豎起耳朵。
說來也稀奇,主公往日一直看不上朝廷,這次怎大老遠跑過來要物資?
「觀察一下有沒有兜售水泥的市場。」十三歲的青霓說。
王彥聽得一知半解,問她:「水泥是之前鋪設的新地?」
「對!」
「為……」
話沒說完,宮門前街道漸漸變得喧囂起來,遠遠來了人眾,看裝扮似乎是太學學子,他們東張西望,神經質一樣怒目咬牙,腮幫子往外鼓。
「前面可是大蛇軍來客!」
十三歲的青霓聽到他們喊,便也回一句:「我是。你們是?」
那群太學生圍過來,滿臉激憤。
「聽聞大蛇軍欲替官家出使金營,主持議和,是也不是?」
十三歲的青霓錯愕:「你們從哪裡聽來的?」
見少女沒有第一時間反對,太學生更加憤怒了。
虧他們還以為大蛇軍是抗金主力,誰想,還是蛇鼠一窩!
有太學生將一卷告示摔在十三歲青霓腳下,厲聲述說:「官家從兩年前開始,便往外運送金銀,一年兩次,一次夏收,一次秋收,都有定額,皆是送往滑州!」
少女彎腰撿起告示,從左到右瀏覽一遍,眉毛高高挑起。
這是誰在出手,居然能把這事挖出來?
「若我說這是軍餉呢?」
那些太學生更加悲切了,臉上皮肉緊繃,骨骼都從那拉直拉薄的皮下凸出來。
「軍餉?軍餉為何不走正道,需得如此偷偷摸摸進行!這兩年金賊對中原秋毫無犯,是不是你們聯合官家一起納款賣國,向金賊搖尾乞憐,方才換來虛假和平!」
「究竟誰是賊!你們是賊!還是官家是賊!還是你們都是賊?」
「這次來取物資,是不是名為取物資,實則取歲幣?」
「到底是不是!你說話啊!」
學子們的聲音在道路上往復回返,嗡嗡之聲彌漫,那大蛇軍少女似乎被嚇呆了,話都說不出口,只睜著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看。
城樓之上,汪伯彥笑看這一幕,對張浚說:「萬萬沒想到,大蛇軍居然如此大意,派個婦人前來,婦人膽子小,被如此一嚇……我等謀劃成矣。」
道路遠處,馮益領著一群宦官圍觀,雙手揣在袖子裡,還抱著個小香薰鏤空銀絲暖爐。
「這些學生啊……」馮益笑容溫和,好似很和氣模樣悠悠嘆息:「心裡裝滿經史書籍,沒經歷過甚麼風雨,空有愛國之心,被人稍作挑撥就會變成一把刀。這把刀,文官能用,宦官也能用。」
其他地方也三三兩兩站著人,卻無一人上前解圍。
王彥注視著這群學子,對他們又是痛恨又是同情,手握上腰刀,不知要不要拔刀威脅,護著使君闖出去,又怕自己擅自拔刀,傷到什麼人,為使君招來麻煩。
這群太學生看到王彥要拔刀,頓時更怒道:「你們是要殺人滅口嗎!」
這個氛圍實在是太糟糕了,好像稍微說錯一句話,就能讓這些不受控制的學子好似貓應激那般炸開毛,爪子往人身上撓。
王彥上半身不知不覺壓低,刀鞘頂開一線血光。
氣氛緊繃若琴弦。
少女忽然動了。
她一動,王彥條件反射抽出半截刀身,太學生「啊」一聲,後退半步,動作不大,然而幾十號人如此做,就擁擠成一團,響聲震天。
有些人跌在地上,抬起頭,就看到少女猴兒那般敏捷,靈巧地翻到不知是哪位官員的馬車車頂上——張浚當時臉就黑成鍋底,那是他家馬車!特別華貴!居然被那野姑子踩出好幾個鞋印!
汪伯彥倒是興致勃勃:「她這是准備躲在上面?馬車也不高啊?不過對於一個女子而言,臨時能想到這些也不容易,太難為她了。」
然而,事情發展總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十三歲的青霓站定之後,既沒有瑟瑟發抖,也沒有求饒,更沒有口稱不曾做過取歲幣之事,她只是舉起從車夫手裡搶來的馬鞭,在空中甩出一個清脆響花。
「啪——」
響亮過後,少女腳收著力氣一踏木轅……
張浚:「我的愛車!!!」
木轅應聲而響,車子在風中搖曳,如同可憐白花。
「今日宮門口轟轟烈烈一通鬧騰,依理論來講,我本應當給你們一個交代,告訴你們大蛇軍究竟有沒有做過這事,方才不辜負諸位。可我們偏偏有不能說的理由……」
在底下學子嘩然之前,十三歲的青霓提高聲音:「但,我自小學著一篇文章長大,不論諸位對我是失望是期望,還請諸位聽一聽,我心中那個少年中國!」
那些學子慢慢靜下來,他們不得不承認,他們心中還有著期盼。
五十義士所在的滑州,所創立的大蛇軍,最後怎能變成那樣喪權辱國的存在!
一定有隱情……這其中一定有隱情!
王彥緩緩將腰刀回鞘,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這才是他認識那些絕對不隱忍的小官人,不論被誰算計,絕不會白白吃這個虧。
十三歲的青霓深深吸一口氣,游戲裡過往種種化作心中激昂那股氣,衝蕩在胸腔,猛然吐出——
「金人之稱我中國也,一則曰老大帝國,再則曰老大帝國。是語也,蓋襲譯蠻夷之言也。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惡!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國在!」
「欲言國之老少,請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戀心;惟思將來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戀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進取。惟保守也,故永舊;惟進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經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將來也,事事皆其所未經者,故常敢破格。」
張浚頭皮一下子發麻,他看到一片戰場,少女文筆為刀,言為劍,將在這揚州進行一場口誅筆伐。
誰能想到少女口中文章竟然會是這種文章?她自小學著這樣的錦繡文章長大?她究竟是誰?來自哪裡?
十三歲的青霓不管那些學子有多震撼,只想把自己想要說給大宋聽的話說下去。
「老年人常多憂慮,少年人常好行樂。惟多憂也,故灰心;惟行樂也,故盛氣。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氣也,故豪壯。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壯也,故冒險。惟苟且也,故能滅世界;惟冒險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厭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厭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可為者;惟好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不可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戲文。老年人如秋後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瀦為澤,少年人如長江之初發源。此老年與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人固有之,國亦宜然。」
王彥望著馬車頂上那個人,眼眸中好似閃爍著繁星。
加入大蛇軍以來,他對那些小官人的感情都很復雜。一方面感動敬佩於他們為百姓,為國土做的那一切,他們真真將自己一顆熱心奉上,滿眼都是百姓的生活好壞,另一方面,他也確實被小官人一些不愛惜自己的行為氣到肝疼,比如之前對戰鐵浮屠,他會忍不住去想:你們逞什麼能呢?你們的命和士卒的命孰輕孰重,你們心裡沒有數嗎!
可今日這篇文章,卻在他心裡猛然一敲,若暮鼓晨鐘,振聾發聵。
是啊,他們是少年啊,是朝陽、乳虎那般的少年,任事若俠,嬉笑怒罵,是春前草般堅韌,是長江源般流露生機,又怎麼會去計較性命輕重,怎麼會舍義取生呢!
老年人和少年人,恰似朝堂上諸公與邊境小官人。
百官從宮中行出,停在道路旁,都在注視少女。
她心中……少年中國是何等模樣?
「……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疇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漢武,若何之雄傑;漢唐間之武功,若何之烜赫;慶歷來之文學,若何之隆盛。歷史家所鋪敘,詞章家所謳歌,何一非我國民少年時代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陳跡哉!而今頹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處處雀鼠盡,夜夜雞犬驚。十八省之土地財產,已為人懷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為人注籍之奴,豈所謂「老大嫁作商人婦」者耶?嗚呼!憑君莫話當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對,岌岌顧影,人命危淺,朝不慮夕。國為待死之國,一國之民為待死之民。萬事付之奈何,一切憑人作弄,亦何足怪!」
嗚呼!
諸學子掩面而泣,好似有一巴掌打到他們臉上。
百官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
國為待死之國,一國之民為待死之民……這是在說大宋啊!憑人作弄,這是為何?為之奈何?如何奈何?
「……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國者,則中國老朽之冤業也。制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則中國少年之責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與此世界作別之日不遠矣,而我少年乃新來而與世界為緣。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將遷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處……」
少女聲音越來越大,那聲音猶如滴水之石,滴穿人心。
可除了她的聲音,這一片地方再無一針之響。
所有的聲音都來源於她,這聲音好像替換了呼吸,替換了心跳,替換了血液流動……人們脊背在顫抖,頭皮在麻痹,臉頰仍是火辣,目光卻比之火熱百倍,灼灼盯著少女。
這些從全國各地遴選出來的進士,這些浸淫官場多年的官員,此刻卻在專心致志聽著一個少女的誦讀。
他們能感覺到,一股氣勢在積聚。
是什麼呢?
那是什麼呢?
沉睡的火山即將噴發,潛在淺灘的龍將要歸海。熱油在鍋蓋下翻滾,有什麼東西滋滋作響,要從人心裡炸開。
「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火山猛然一轟,岩漿鋪天蓋地而來,巨龍騰空,龍吟震震。
十三歲的青霓倏然大睜眼睛,向前一步,讓在後世響徹華夏,影響了數代人的少年中國說,在宋朝振聾發聵。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
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少年勝於九洲,則國勝於九洲;
少年雄於世界,則國雄於世界!」
那些跌坐在地上的學子猛地站起來。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
無數個人站了起來,無數個人靠近這輛馬車。
好似驚雷在心中炸響,他們無法忽視心靈上的震動,也無法將視線從少女臉上移開。
一切情緒在先前都如同被壓制的彈簧,此刻洶然彈起,拊掌之聲若疾風驟雨,又如駭浪轟然蓋至。他們眼中狂熱比火爐還燙,燙得空氣燥熱,好像要將宮前這塊地焚燒起來。
沸騰之中,十三歲青霓臉色紅漲似充血。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她從車頂上跳下來,來到密密麻麻人群中。人群自發分開,讓給她寬敞的道路。
少女此刻聲音已然嘶啞——
「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
火熱讓他們的身體發燙發疼,周邊人如何能按耐住那股躁動,齊聲高喊:「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
氣浪翻騰,一陣又一陣,激昂與興奮蓋過一切,徹底將冷靜燃燒至盡。
十三歲的青霓又跳回車頂上,再次高昂:「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他們的靈魂在這一刻瘋狂嘶吼:「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聲音凝結成氣勢,在道路,在城壁,甚至在整座行宮中蔓延,趙構匆忙出來,只看見自己的大臣們圍繞著那個少女,眼眶發紅,聲音嘶啞,看見自己的太學生們仰著腦袋去看她,脖子都酸了也不願意放下。
那少女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逆著光看過來,仿佛在笑。
——你的大臣,你的太學生,我的了。
第433章 刮地三尺
文以言志。
當這篇《少年中國說》被念出來,當氣氛被點燃時,不需要玩家去正面回答有沒有做過議和之事了。
「長官。」馮益身後有個宦官站出來拱手行禮:「恕下官無法再對英傑下手。」
馮益那雙鷹目橫掃過去:「你叫她甚麼?」
那宦官看向馬車,又回視馮益:「下官實在無法再稱呼他們為逆賊、歹人,言他們是假仁假義以媚世人。」
他再次一拱手:「下官告退。」
「站住!」
那宦官一頓。
馮益冷笑:「你以為你現在投靠過去,他們會把你當自己人?」
那宦官嚴肅地說:「下官不是投靠,也非需要大蛇軍將下官當自己人,下官只是……有些被觸動,發覺自己還是想如少年那般輕狂一回。」
其他宦官沒人敢吭聲。那宦官說完,轉身就走,尚未走出太遠,其他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抿唇之後追上去,有人留在原地,討好馮益:「長官莫要氣,這些背主玩意,遲早有他們後悔時候。」
然而馮益看向十三歲的青霓那邊,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裡發毛。
就好像……天要被捅破了。
……
「官家,臣雖不敏,今日一聞少年中國,尤知此文,蒙受此志,實是自愧不如,無法再醉臥南園,遂擱筆,請辭於上,唯願寶刀如雪,擲向河北銷煙烽。」
先是第一份辭呈書。
有第一份,就有第一份第三份,奏表如雪花紛呈,這場演講終究是引起了大風波,席卷整個朝廷。
「官家,臣也請辭。」
「官家,臣兩鬢華白,本以為位望崇隆已是心中追求,今日回首望一十年間事,方知初心已失。懇請官家允此辭呈,讓臣朝北而去,重拾肝膽。」
「官家,臣請官家賞賜大蛇軍上下,他們不求名,不求利,亦不求高官厚祿,只一心復我河山,救我神州陸沉,亂世當有聖賢出,大蛇軍軍首便是聖賢。」
「官家,臣竟以小人行徑,去害大蛇軍將士,已無顏在朝,還請官家恩准臣辭官,臣叩首。」
「放肆!」趙構將身周所有人都轟出去,手一拂,奏章撒落滿地,「放肆!這些人太放肆了!」
一個個是要他當光頭皇帝麼!都走了,他怎麼辦,他向誰行使皇帝威能去!
——雖然還有一些大臣留下來,趙構卻依然暴跳如雷,覺得自己權威受到挑釁。
「大家!大家不好啦!」康履衝起來,手上全是血。
趙構盯著康履手上血色,好像有一股恐懼在殿內擴散,窗戶外面那些鳥雀飛蟲嘈雜聲好似在剎那間消失,風卷起地面奏章,啪啪拍擊地面。趙構抖著聲音問:「有、有人造反?」
康履嘴巴張張合合難以出聲,當即給自己狠狠一巴掌,這才艱難地將腦袋搖動:「不是……大家,是那些太學生,他們發現是汪相在背後作祟,在汪相下朝後,圍著他群起而攻之,一時激憤下,將汪相活生生毆死。」
「什麼!」趙構一邊聽,眼睛一邊越瞪越大。
汪伯彥死了?
被太學生活活毆死的?
趙構白著臉:「那他們……」有沒有闖宮門?
康履:「回稟大家,太學生尚未有逼宮念頭。」
尚未這個詞就用得很妙。
尚未有逼宮念頭,但如果他不把這浩大聲勢平息下去,後面可就未必沒有……
趙構驟然松口氣。
暫時沒有這念頭就行,還可以挽救。
「你去和大蛇軍那些人說,朕自然是支持抗金……」趙構臉上肌肉有著輕微抽動:「也知他們財賦不足,這宮內帑內,他們有甚麼看得上眼,就拿走吧。」
花錢買平安,只要能讓他安安穩穩當這個皇帝,供著金國和供著大蛇軍,也沒差別。
趙構想起一件事,急切道:「禮部那邊差人去前線接回公主了嗎?」
「十來天前便……」
「快!快去把人追回來!便說朕已取消旨意!」
趙構把哈士奇們放進宮裡,自己眼不見為淨去河裡射一天的鴨子。
晚上回宮時……
趙構揉揉眼睛,指著只剩下框子的宮門:「朕的大門呢?」
康履亦是愣住,連忙找來宮人詢問,宮人怯怯地說:「被……被大蛇軍搬走了……」
趙構:「……」
趙構往裡面走兩步,發現今天行宮似乎感覺有些寬敞,寬敞得很突兀……趙構輕輕晃晃有些眩暈的腦袋,抬起的手指有些顫抖:「朕的……朕的內牆呢?朕的青磚呢?」
宮人低下頭,小聲說:「大蛇軍那些人說,官家也不需要靠這些磚來抵抗金賊,不如運去前線修堡壘。」
趙構:「……」
趙構在原地懵站許久,嗅著草木清香,聽著鳥叫蟲鳴,長長吐出一口氣:「也罷——朕在此地坐坐,去給朕端些茶水來。」
宮人欲言又止,看趙構沒注意,小碎步離開。不一會兒,拿著茶水回來。
趙構手一拿,感覺觸感不對,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個粗糙大陶碗,沒有任何刻紋。
「朕的汝窯青瓷刻花牡丹紋缽呢?」
「拿、拿走了……」
「朕的白釉纏枝菊紋盞呢?」
「也拿走了……」
「朕的……算了,你直接說朕什麼東西沒被拿走吧。」
宮人為難地看他一眼:「天高三尺,地薄三丈,所過之處,萬物不存。」
他們連趙構的寵物狗寵物魚寵物兔子都沒有放過!
「土匪……」趙構差點摔了粗糙大陶碗,一想到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個茶碗,又趕緊抱住:「土匪!這些土匪!!!」
行宮裡充斥著趙構的怒吼。
行宮外,玩家們拖著一車車東西,心滿意足地回浚州城。
玩家一懊惱:「可惜這游戲沒有自動拾取!不然我連片葉子都不想給完顏構留下!」
玩家一守著三五車銅錢,臉上紅暈越來越重:「好多錢,嘿嘿嘿,趙構的內帑是真富裕啊。」
玩家三苦惱:「我們把趙構的錢搜刮走,他不會又去搜刮百姓吧?」
玩家四回復他:「你在想什麼呢,之前趙構難道是見好就收那種人?他肯定已經盡他最大可能搜刮過百姓了,百姓只有一百塊錢,他也沒辦法搜刮出第一百零一塊錢。這些錢與其供給他享樂,還不如我們拿去抗金,拿去發展浚州城。比如書院。請老師要錢,買筆墨紙硯要錢,免費供他們吃住要錢,哪裡有錢哪裡才能出成績,這些錢……還不一定夠我們花。」
玩家五:「還有岳大佬!他的特種兵部隊還在等著建立呢!」
……
岳大佬現在對於特種兵部隊暫時不指望了,他在摩拳擦掌,指望把粘罕那支輕騎兵引誘進水泥地裡——這玩意暫時還沒有鋪滿整個浚州。
在經過與宗澤商議,岳飛決定以自己為餌,打一場敗仗,讓粘罕及其部隊追殺自己,直至衝進水泥地中。
「鐵浮屠被破,他們短時間內應當不敢再出重騎。絕不能讓他們受挫,舍棄黎陽,逃到大名府。那邊地形開闊,又無水泥地,最適合騎兵,再兼大名府此前被他們占據多年,我等打下來的時間尚短,不曾吃透,大名府城高糧多,倘若讓他們退回去,只怕是場艱苦久戰。一定要將他們圍困在浚州之中,讓他們插翅難飛。」
「不錯。鵬舉,不若我們分兵?分四路大軍,一路一萬人,從四面包圍黎陽,切斷他們見機不妙,逃回大名府的道路。」
「唯。」
大軍分成四路,岳飛獨領一路,與其他幾路將領說好,誰遇到粘罕那支輕騎,便先打上三五回合再……「等等,直接掉頭跑便是。」
岳飛改口引起其他人側目。
「這樣不會太明顯?粘罕能上當。」
「諸位是義軍,並不知宋軍原先……守城勝算極高,然而野外遇上金賊時甚少打贏,曾經有兩千宋軍被一十金賊騎兵追得漫山遍野躥逃。粘罕是老將,與宋軍有過多次正面對抗,老將是他的優勢,卻也會是他的劣勢。」
岳飛猜測的沒錯。
當粘罕在野外遇上一支宋人騎兵,對方和他們隨意交戰片刻,便扭頭就跑後,半點沒懷疑是誘敵之策。
他大喊:「左翼右翼上前包抄,中軍隨我來!」用力一踢馬腹,駿馬受痛,如離弦箭那般衝出。身後是五百騎兵緊隨。
前方是一片坦途,最適合騎兵衝擊,粘罕手一摸弓箭,抬手就是三發「嗡」響,竟也是連珠箭。
不過,岳飛本人也是連珠箭行家,聽得身後箭鳴,算准時機回刀一劈,劈飛第一支與第一支箭,第三支箭受阻,被他悍然一抓,手腕一抖,那支箭原路甩回,竟比來時還要快。
粘罕一側身,那支箭「噗」一聲射入他身後一名金兵左胸,滾倒在馬下,被同袍踩踏而過。
「放箭!」粘罕喝道。
金人騎兵熟練地抽出箭,往弓上一搭,迅捷地拉開,箭雨頃刻而出,前方混亂逃竄的大蛇軍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蓬出大片血霧,非死即傷。
粘罕:「繼續追!!!」
騎兵的輕甲防護能力有限,剛才那陣箭雨,絕對能讓大蛇軍吃個大虧。
不過,過於順利還是讓粘罕心裡提起警惕,將馬一停,側身問親兵:「前方是甚麼地界?」
親兵道:「一十裡外有條河,也不知是甚名兒,河上有橋,非常狹窄,只能同時奔過一兩名騎兵。」
粘罕心裡一定。看來宋軍是要逃到那河上過橋。但謹慎讓他將金色頭盔拿下,勒令一名親兵和他換頭盔,又讓其他人皆喊那親兵郎君。
如此這般拖延,等追到河邊時,已有不少潰軍過河,但更多潰軍因為搶著過橋,擁擠之中連人帶馬跌入冰涼河水中,被河流衝走。
「看來是我多心了。」粘罕望向河對面。
那邊沒有河流、高山、密林、谷口,沒有任何地方給宋軍埋伏兵馬,只有一片與黑土相似地面,還有一群驚慌失措之下連累駿馬摔倒的蠢貨。
親兵笑著說:「郎君,便是給宋人馬他們也是一群廢物,這騎術真是難以入目,竟然能讓馬摔倒。」
粘罕勾起嘴角:「不要叫我郎君。好了,過去接收戰果——可惜那些馬兒,只怕已經摔斷了腿。」
金兵依次過橋,沒有立刻衝鋒,先把隊列擺好,而那邊宋軍陸陸續續站起來,也沒法管戰馬了,一瘸一拐往前走,走不了的,爬也往前爬,一看就知是怕金兵俘虜他們。
帶著金色頭盔那親兵偷偷瞟一眼粘罕,代替粘罕下令:「進攻!」
第434章 粘罕身亡
快馬踏颯如流星, 粘罕一雙狼眸緊緊盯著那群落馬後改為步行的宋人潰軍,弓箭放回搭袋, 大刀悄無聲息落入掌中。
輕騎兵只要飛馳過去, 借助速度就能讓大刀砍下敵軍頭顱,若是力氣大些,還能用刀刃高高挑起敵軍身體, 高聲喊一句:「誰還敢逃!」宋人懦弱如綿羊,一見此景就會嚇得兩腿打顫,抱頭投降。
就算這些宋人與以往宋人不一樣, 寧死不肯投降,這樣也可以驚破他們膽魄, 殺起來時不必擔心遭到太大抵抗。
粘罕得意非凡, 駿馬踏上黑土,大刀在日光下意氣風發劃過亮光。
他的馬越衝越快。
粘罕身體前傾, 刀尖下壓——
「嘶——」
馬鳴高昂, 拖長若彗星尾。
馬蹄打滑,馬身傾斜。粘罕一開始還未發現緣由,青筋鼓起,咬著牙竭力想用自己高超騎術穩住馬兒,可縱然他施盡渾身解數, 馬蹄還是不聽使喚,駿馬滑倒得十分突然,粘罕整個人被甩飛出去,「咚」地砸到地上,眼皮掀也掀不開,蒙蒙中隱約聽到有人喊:「這個是粘罕!他戴金頭盔!」
……
狹窄橋下,冰冷河水中, 潛在裡面的大蛇軍游蛇那般鑽出來,與跌在水泥路上齜牙咧嘴的大蛇軍完成前後夾擊,將粘罕一行包了餃子。
粘罕之前雖然讓左翼右翼散開,但到河邊時又聚合起來,這才讓大蛇軍能夠一網打盡。
張顯捏著那金盔將領脖頸拖到岳飛面前,嘴裡還嘖嘖稱贊:「乖乖,這水泥地好生厲害,豈不是一殺金賊一個准。」
他們宋人雖然也有馬,但沒有金人馬多啊,而且,野戰是金人長處,可不是宋人長處,廢掉金人馬戰,不就相當於宋人野戰無敵?
他們宋人擅長步戰啊!
岳飛捂著手腕,方才誘敵深入,他們是自己先騎馬衝進水泥地,摔了個狠,便連岳飛那拉弓的手,手腕也在水泥地上刮出長長幾道血痕,黑色小碎石頭黏在肉裡,恐怕回去要認真洗一遍,小心挑出來。
他看一眼金頭盔將領,對張顯說:「莫要大意,任何戰法只要祭出來便一定會被敵人勘破,這次不過是占個出其不意,下回金賊定然有防範,很難再得此大勝。」
張顯笑笑,語氣散漫:「戰法不就是一直推陳出新麼,下回俺們試試想個新法子便是,先看眼前——哥哥,粘罕要如何處置?」
岳飛非常干脆:「殺了。」
張顯「哦」一聲,手起刀落將那金頭盔將領殺掉,忽然反應過來:「不帶到主公面前?」
岳飛看他一眼,低聲解釋:「粘罕如今自立一處朝廷,也算是一國之主,只是還未正式取國號。若送到主公面前,按照舊例,只能留粘罕性命優待他給天下人看,可如今只是國主被俘,而非國亡,留著他變故頗多,不如當是大戰時將之斬於陣中。」
張顯豁然頓悟,轉身去收攏起俘虜,那些金兵一個個似乎垂頭喪氣,被捆縛時也沒反抗,只是……張顯掃一眼那些俘虜,只覺得他們好像有些乖順得過份了。
在他轉過身那瞬刻,一個金人將領從昏迷中轉醒,無聲無息抬起頭凝視他。旁邊金兵發現他清醒,驚喜地靠過去,控制不住要叫人:「郎……」發出一個音後,又吞回去。
粘罕對金兵俘虜微微點頭,又垂下頭去,其他金兵便也跟從郎君低下頭,偽裝成萎靡不振模樣。
他們都知道自己在等待機會,只要郎君沒事,就能找到時機一擁而上,把那些如今還在得意的宋人崽子喉嚨咬破,噬食他們血肉。
而且,那些宋人並不知道郎君沒死,他們都把之前戴金頭盔那人當成郎君了。郎君真是料事如神!
有些金兵臉上鞭痕未散,刻意遠離粘罕,卻又豎著耳朵注意周邊動向,雙眼凝視地面,一邊聽一邊皺眉。
沒多久,那個宋人將領領著人過來,端來一盆盆厚皮饅頭,摔到他們這群俘虜面前,盆裡饅頭險些蹦出來。宋人將領惡狠狠說:「吃吧!管夠!」
臉上有鞭痕的金兵瞅見粘罕吃下饅頭後,才抓起饅頭吃,一口就咬掉大半。
不一會兒又有一宋人將領巡營,濃眉虎目,渾身披甲,板著臉不苟言笑,先前那宋人將領上前去,熱情地稱呼:「哥哥!」其他人則稱他是:「統制。」
看來是個武官?
臉上有鞭痕的金兵如狼似虎那般撲上去,饅頭粗粗往喉嚨裡一咽,人還未說什麼,立刻就被按倒在地。
先前那宋人將領怒道:「好潑賊!竟敢暗算俺哥哥,來人拖下去打二十棍!」
金兵掙扎:「俺、俺有話要說!」
雖然宋話帶著濃重女真口音,倒也勉強能讓這些宋人聽明白。那統制聽他這般說,便忍不住發笑出聲。
金兵臉色漲紅:「你在笑甚麼?」
「你莫要誤會,岳某非是在笑你。」那統制笑著擺擺手,說:「岳某是在笑,你們女真人果然也不是鐵板一塊,也不是一條心。」
粘罕心裡發毛,生起不祥預感。
這金兵——這臉上有鞭痕的金兵立刻像是澆了油的鍋,油星爆騰:「俺原先和他一條心,他只把俺當個畜生那樣隨意鞭打!」
「他?」
臉上有鞭痕的金兵一指粘罕:「好叫統制知曉,這人才是俺們郎君,之前那人只是他親兵!」
所有金人都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做,一個個呆滯成木頭人,包括粘罕,都好似腦子生鏽,卡頓當場。
待反應過來後,一部分金兵當場暴怒,痛罵那臉上有鞭痕的金兵,還有一部分金兵見勢不妙,臨時倒戈,順著話承認:「沒錯,此人便是俺們郎君!」
情況似乎不太妙。
變故突然,粘罕沉默片刻後,忽然大笑:「小高通事,你果有先見之明!」
岳飛沉默看著粘罕,看了很久,看得粘罕不再笑,伸手向他要了一把刀。
「我自己來,不勞煩你。」
岳飛丟給他一把刀,粘罕拿起刀,沒有抹脖子,而是割破手指,撕下一塊衣角,在上面寫上血字金文,冒不出血時就割破下一根手指,割得五指鮮血淋漓。
「幫我一個忙,也算是幫你們自己。」粘罕將衣角放到一邊,抬起石頭壓住,「幫我把它遞給我的左丞,他叫高慶裔,我習慣叫他小高通事……」
岳飛不認識金文,張顯直接問出來:「你寫的甚?」
粘罕表情十分復雜:「我那左丞十分了解中原文化,和我說過你們中原有個諸葛丞相——你們是不可能讓我活著,你們幫我把這血書遞給我那左丞,好讓他辭官,也不要再像諸葛丞相那樣替我維持朝廷了。讓他走罷。」
其他金兵聽得此話,臉色愈發悲痛,還有金兵嗚咽出聲,泣涕不能言。
粘罕看向岳飛:「我在血書上叮囑他不必為我復仇,他日,你們大兵壓境,攻入皇城,能不能放他走?他沒甚麼領兵本事,只在政事上很有才能,若無他主,很難掀起風浪。他只認我,若我叮囑他隱居,他一定會聽從。」
岳飛只道:「我會如實稟告我家主公。」
「好!這樣便好!」粘罕猛地起刀,在喉間用頸一割,他那匹愛馬系在附近,好似感受到主人將死,長聲嘶叫,雙蹄高抬,如人立而起。
岳飛:「……」
良久,他說:「顯弟,將人下葬吧。也沒必要侮辱死者。」
張顯抿著唇點頭。
粘罕就葬在黎陽外面一處小山坡下,張顯也沒有給他立碑,隨便堆個小土包算是對得起死者。
第二日,軍隊回歸黎陽。
「死了多少人啊……」十六歲的青霓跑過來問岳飛,聲音非常輕,輕到岳飛險些聽不清。
岳飛嘆氣,道:「主公,打仗總要死人的。」
「本座知道,本座沒有難過,只是問問!」
岳飛沒有揭穿他嘴硬,只是報個人數,然後說:「假裝敗仗潰逃時,若無死人,粘罕也不會相信。」
十六歲的青霓認真地說:「撫恤一定要交到他們家屬手中,讓底下人多去走動,問問會不會遭到其他人欺負,也問問撫恤有沒有被苛刻。」
岳飛正色道:「自然。」
十六歲的青霓又問:「可有人受傷。」
自然有,有輕傷,有重傷,還有人在水泥地上跑馬時,從馬上跌下來,被受驚的馬踩斷腿骨,終身無法行走。
十六歲的青霓突然有個想法:「你把軍營裡那些斷手斷腳……包括缺手指腳趾的人整理出來,寫下名單給我。」
岳飛不知所以,只將名單給他。十六歲的青霓抱著名單跑到僻靜之處,挑個陰天,召喚出巨蟒。
「母神!」
中二少年上山掏鳥蛋,下田抓泥鰍,河裡魚水裡蝦,包括他寫的自傳《靈珠子神尊起居注》一起擺到巨蟒面前,當成祭品。
「您願不願意見一見這些人,他們都是為聖城征戰的……呃,聖軍!若母神原意,孩兒懇請母神賜福於他們,讓他們得以斷肢重生!」
第435章 祂是邪神
巨蟒:「哦?這不是姬軒轅後代子民?」
十六歲的青霓很是耀武揚威地昂頭, 挺起肚子:「這可多虧我們用心經營,誰發錢誰就是老大,他們現在心底可不認那趙宋皇帝!認的是聖城, 認的是大蛇軍!」
巨蟒刻薄地笑了一聲, 卻道:「吾, 允了。」
「允了?」十六歲的青霓高興地一蹦,只覺得天上陰沉沉那片雲都明媚起來,腦袋一熱,開始作死:「那能不能讓死去將士活過來?」說著,再次在商城下單一個【向母神祈禱】, 試圖先上車後補票。
合著這是看NPC答應, 就想鑽空子啊。
十六歲的青霓還沒有聽到巨蟒說話,就先聽到一陣風聲, 接下來, 他整個人倒飛出去,眸子裡先見天光,再見水色,也不疼, 但血條一下空到底,倒讓少年齜牙咧嘴。
哇!這實力……和玄幻游戲裡那些大BOSS沒差多少了吧, 都是一打照面玩家就得死, 群毆都不一定能贏, 說不定只能靠某些神器——減對方百分比血量那種。
十六歲青霓正胡思亂想著, 就聽見母神對他說:「過了。」
過了?
什麼過了?
還沒等他想明白,就通過靈魂體看到巨蟒消失在眼前。
「!!!」
母神!大蛇!你快回來啊!兩千好感值呢嗚嗚嗚嗚。
半個小時後,十六歲的青霓從水裡爬出來,抱著《靈珠子神尊起居注》嚶嚶嚶地哭。
早知道就不試BUG……
不對, 是早知道就不那麼輕易去試探有沒有BUG了。
但幸好游戲機制擺在那裡,在十六歲的青霓接連不斷給巨蟒上貢品,半個月後,購買【向母神祈禱】道具的按鈕才恢復亮色。隨後又投進去三五千好感度,巨蟒才答應出手,三天後為那些殘疾士兵恢復斷臂殘軀。
只是……
蛇尾一聲聲拍打地面。
啪——
摩擦。
啪——
摩擦。
母神金色蛇瞳尖尖,塞滿惡意:「你當真要我幫他們?我可是惡神啊。」
*
日光潑灑到大地上,今天是個好天氣。十六歲的青霓睜開眼睛,注視著屬於上鋪的木板,回憶起之前巨蟒所言惡神,心髒猛然一跳。
他是不是……過於莽撞了?
但今天是第三天,他早就告訴那些士兵可以幫他們斷肢重生,只是需要付出代價,而那些士兵得知後欣喜若狂。
「小官人,你不知道,我們這些天就像生活在夢魘之中,不管什麼代價,我們都想擁有一具健康身體。」
他們花費三天時間,建起一座祭壇,這是按照巨蟒傳來的圖紙所建立,建成之時十六歲的青霓去看過一眼,感覺……感覺……
大門被敲響,打斷思緒。十六歲的青霓從床上下來,隨便潑水擦擦臉,才過去開門,是一個青年,眼睛大大,眉毛粗粗,笑起來嘴角邊還有個酒窩。
十六歲的青霓瞧一眼他左邊那處空蕩蕩垂下來的褲腿,問:「最近……那裡還疼嗎?」
酒窩青年笑出一邊酒窩:「還疼,但想到能夠重新擁有一條腿,就不疼了。」
十六歲的青霓忍不住問:「你們就那麼相信我?」
酒窩青年毫不猶豫地說:「小官人不會騙我們。雖然很匪夷所思,但我們願意去相信奇跡。畢竟老天已經給過我們一次奇跡了。」
「啊?」
酒窩青年只是看著他,篤定地說:「我們願意去相信奇跡。」
……
那些殘疾士兵嫻熟地來到祭壇之外,今天是能讓他們擁有健康身體的日子。
眾人互相交談,緩解緊張。
「你臉上那褐色是什麼?」
「應該是茶葉?起床時用水潑臉,潑完之後才發現那是一壺隔夜涼茶,不過確實很冰涼,凍得我一激靈。」
「老兄怎麼一直在干嘔?」
「不小心拿臭襪子當洗臉巾用……嘔……」
「哈哈哈,膽小鬼,怎麼一直在哆嗦?」
「我我我我我太高興了,你看看我的臉,在戰場上被劇烈撞擊,僥幸撿回來一條命,但我這半張臉……骨肉脫落,爛肉裡還有筋……也不知道是不是筋,反正它就像是蠕蟲一樣在我臉上。我希望我的臉能正常起來,它能正常起來真是太好了!不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願意!」
其他士兵都安靜下來。
他們何嘗不是這樣呢。
盡管小官人說這是在向惡神禱告,需要付出代價,可,如果能讓他們重新擁有健康具體,就是拿走他們十年壽命,他們也願意!
「鐺——」
鐘聲響起。
「鐺——」
「鐺——」
「鐺——」
連著響,一直響到七聲。
天突然更亮堂了,祥雲朵朵,浮現於祭壇之上,祥瑞之景本該令人心蕩,可幽黑祭壇靜靜矗立在眼前,在祥雲之下,反而更顯詭異。
——道具【七彩祥雲】。
太陽很刺眼,小官人穿著紅衣,像是一點色彩落筆在黑色祭壇上。
「神明。」他說:「請原諒我們打擾你的安眠。」
少年背對著那些士兵,嘴角微微上揚,很頑皮地笑。
他覺得這樣很好玩,緊繃的神經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白色陽光透過祥雲,沿著祭壇輪廓鋪開,好像給它鋪上一層聖光,但或許更像反光出一層油彩,士兵們凝視著這個祭壇,口中不由自主地念叨:「神明……神明……神明……」
——道具【傳播童謠】。
聲音與祭壇石頭摩擦,聲聲刺耳。野貓驚慌上樹,叫聲尖銳。
在這份荒誕之中,巨大黑蟒的腦袋從雲中伸出,用冰冷的豎瞳注視著這群人,像在看一群白羊裡,唯一的黑羊。
惡神?
不。
祂是邪神。
好……可怕。
這些經過戰場殺戮的士兵,此刻卻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黑蟒從雲端滑下,盤旋著,好似飄蕩在水面一樣滑過祭壇表面,纏繞數圈,巨大頭顱垂下,金瞳裡那尖黑芒倒映著十六歲的青霓一整個身體。
「何事?」祂說。
少年早晨剛沾過水的濕漉頭發垂下,正好遮住眼睛。
「唯願神明恩賜,讓他們擁有一具健康軀體。」
「哪怕會變成怪物?」
爛了半張臉那個士兵聽到這句話,剩余完好那張臉一片慘白,太陽穴在突突直跳,但顫抖過後,他衝上前,眼球凸出,好像想要爆炸。
「我已經是個怪物了!」他嘶啞著喊:「我先來!讓我先來!」
神笑了一聲。
*
青霓打開第四天災系統商城,玩家看不到,只有她能看到。
真不是她想搞這個,但看看商城裡的東西……
【道具】
【額頭突出】:額頭鼓包,如同龍角凸起。此相為龍角骨,日後必有非凡成就。
【重瞳】:在古代相術裡被稱為帝王之相。標志性人物有倉頡、舜、晉文公、項羽、李煜……
【駢齒】:牙齒連成一片(本該是一嘴齙牙,但為了神異,改成牙齒連成一片)。由主系統親自操刀,保證能讓流食滲入口腔,再行吞咽。(可一輩子保持牙齒整潔)
【臂再肘】:每只胳膊上有兩個肘,能讓你關節反過來,可以隨意撓背。
後面還有什麼【四乳/三乳】、【臂長至膝】、【大腿上七十二顆黑痣】等等,就不一一述說了。
雖然這些在史書上被吹為天生異相,但普通人如果真長成這樣,早被當成怪物殺了,只有成名之後,才會有人去吹捧。
反正,她還是去當邪神好。而且,大宋也不需要什麼正神、善神。
青霓用積分購買了道具【十二黒子】:讓你臉上生有十二顆黑痣(可定制黑痣大小)。又讓系統掃描出那士兵臉上潰爛部位面積,除以十二……
道具,使用!
黑痣需要長在皮膚上。
如果皮膚不夠,黑痣會帶來皮膚。
……
臉,好像有些癢。
士兵咽了口唾沫,想要伸手去摸,手抬到一半卻又不敢觸碰,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呼吸急促,臉好像也被牽動地皺起來。
「臉……」他的同袍死死盯著他的臉:「你的臉……」
「臉?我的臉?」
士兵虛虛用手捂著臉,腦海裡想了很多很多可怖東西,隱隱感覺下身一股尿意傳來。
臉!
我的臉會怎麼樣!會爬出蟲子嗎!還是更加可怕,只剩下白骨縱橫交錯?
臉上瘙癢好像止住了。
士兵胸膛劇烈起伏,眼角瞥到祭壇附近有一條河,奮力撲過去,同時,手摸上臉。指下是些微的凹凸不平,一整張左臉都帶著凹凸不平。
但它有皮膚了!
「哈、哈哈哈哈——」
他撲在河邊,頭伸向水,只見水面上那張臉左邊黑了一大塊,一共十二顆黑痣,布滿整張左臉,很醜,但……
這感覺真不錯。
哈哈哈哈哈——
這感覺真不錯!
士兵像是喝醉了酒,腦袋暈乎乎,心跳加速。捧著那張臉,一寸寸摸過完好無損的醜臉,控制不住想要笑。
誰知道,多少個日夜,他快要堅持不住了。臉上肉好似成碎末,下嘴唇幾乎脫落,能活著都是奇跡,但每次吃飯都好似在臉上動刀,他有時寧願不要這種奇跡。
士兵扭過頭去,看向自己那些戰友。
他之所以會第一個站出來,除了實在沒辦法忍受這種折磨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希望能用自己來向戰友展示代價。
果然,看到他的臉重新長好,只不過長了很大一片黑痣變得很難看,其他人立刻按耐不住,上前接受邪神的玩笑。
斷腿的人重新長出腿,只是腿上密密麻麻的黑痣,讓人望之犯嘔生暈。
斷手的人重新長出手,只是關節反過來,能夠撓到背,卻沒辦法摸到前胸。
胸口被大面積燙傷,一呼一吸都是折磨的人,燙傷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人乳畸形生長,沒有病痛了,但或許這輩子都不敢在外面脫衣,甚至可能不敢娶妻。
……
來之前,他們心中有惶恐,有企盼,有不安,有希冀,來之後,他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亂世生妖孽。
祂是邪神。
悠于 2023-2-20 21:01
第436章 戰鼓號角
我畸形了。
但這個感覺真不賴。
對吧?呵呵呵呵。
每一個士兵腦海裡都響起這些話, 他們知道,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當那條黑蟒問他們「哪怕是變成怪物」時, 當第一個士兵向他們展示那半張黑臉時,他們可以選擇拒絕,但他們無法拒絕。
未經他人苦, 莫勸他人善。沒有受過病痛折磨的人, 不理解那是什麼感覺。
巨蟒嘶嘶吐信, 好像在笑:「爾等還有何心願?」
那恐怖陰影卻像是將他們籠罩住。
士兵們腦袋發空, 雙眼渙散, 哪裡敢還有心願。
和邪神做一次交易就夠了!
依照小官人吩咐, 士兵們抬起地上祭品,順著階梯, 一步一步朝巨蟒走去。祭品端得很穩, 牙關卻一直在格格響。
巨蟒纏裹著祭壇,他們要從巨蟒身上爬行而過。觸感之下鱗片又膩又滑,微微起伏,人的皮膚上有涼意擦過,汗毛倒豎。
「神明在上——」
士兵獻上祭品。
一拜三叩首。
二拜六叩首。
三拜九叩首。
「我等已無心願。」
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響起。
巨蟒聲音越來越近, 好似蛇身蠕動, 蛇信子在緩緩靠近——
「當真已無心願?榮華富貴?子孫滿堂?名滿天下, 家業千秋萬代, 永世不敗?」
一聲聲, 一句句,如同悶雷, 砸進士兵們心裡。
這些是除去長生不老外, 大多數凡俗之人所能想到的最大心願。
「榮華富貴……」
有士兵低語, 怔怔要邁步,眼前影影綽綽一群人,似乎在擋路,正欲推開,目光落到面前人雙手垂於身側,手長過膝,當時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面前是邪神,驚恐後退。
只是一個健康身體,代價就是身體畸形,如果給予榮華富貴會收取什麼代價?
變成一頭白老虎,被當做祥瑞獻給小官人,從此無法說人話、做人事,被榮養一輩子,算不算榮華富貴?
成為皇帝,還沒享受夠一年半載就被推翻,但畢竟擁有過,算不算榮華富貴?
或者一個聚寶盆?錢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只限定金銀,拒絕糧食,處於大爭之世中,有錢卻買不到糧食,餓死了,算不算已經給過榮華富貴,但你自己不能維持下去?
士兵既恐懼又茫然,連忙低下頭去,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開口。
沒有任何人敢開口。
青霓很高興。
「嗒——」
蛇尾輕輕敲擊祭壇。
邪神意味深長地說:「你們會再來的。」
風吹過,神消失了。唯有周邊野獸在嚎叫,像是狂躁,又像是瘋癲,今天經歷的一切都好似虛幻,可摸摸完好的軀殼,士兵們又十分肯定——
自己的確遇到了邪神。
*
回去路上,有士兵問:「小官人,那……那一位說我們會再來,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們還會遇到禍事,還要過去求祂?」
「本座也不知道。」十六歲的青霓樂呵呵地說:「可能是隨口一說?」
畢竟游戲設定嘛,神棍散場前都要說兩句,何況是神。而且,哪怕真有什麼劇情設定,到時候順著游戲劇情再去祭壇不就行啦,想那麼多多費腦子啊。
另外還有士兵笑著附和兩句:「小官人樂天。」
原本心情很是擔憂,但摸摸自己曾經缺失那塊身體,再聽得小官人如此話語,心中竟也沒那麼忐忑了。
該來的遲早會來,急也沒用,先顧著當下——他先歸家,把自己斷手重新長出來這事告訴父母!
這名士兵急切地和小官人拜別,順著官道飛快回衛縣。
官道兩旁有嫩綠色麥田,一望無際,無數農人光著膀子,只穿皂色犢鼻褲在田裡忙活,田邊還有一條長長水渠,水流源源不斷,農人將木桶往下面一壓,便咿咿呀呀挑著水往地裡趕。
士兵自斷手以來,平日行路都是匆匆而過,生怕撞見旁人憐憫目光,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未曾好好看一看這路邊景致了。
真美啊……
士兵一直貪婪地盯著麥田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爹爹!媽媽!我回來啦!」
士兵推開門,沒看到父母,便也不敢四處去尋,生怕錯過,只蹲在房門上,一手撐著下巴,嘿嘿直笑。
「這座屋子需要建大一些。」他自言自語。
屋子是士兵祖父年青時自己搬石頭壘起來的,盡管如此,還是耗盡了一家人的積蓄。房間不多,進屋是堂室,左邊本是一個大房間,後來用石頭隔開,稍大那個是當家人的睡房,稍小那個給家裡孩子住,孩子多就多打幾架床。後來又把堂室再改小一些,擠出一個房間,給老大和老大媳婦睡。
其他孩子呢?太窮,分家分出去啦。
廚房在屋子外面,沒有牆,用草棚子當頂,做飯時把鍋碗瓢盆搬出去,做完飯後再洗干淨搬回屋子裡。
小官人到來之後,他當兵這兩年總算能夠攢下錢,本來想再過兩年把房子擴一擴,可誰知世事無常,只剩下一條胳膊,也就沒辦法去山裡搬些石頭木材攢材料蓋房子。
盡管小官人沒有不管他,每個月都會送錢過來,可他終究是個廢人了,父母年邁,他卻沒辦法下地幫他們翻土拔草收割莊稼,一只手,連鋪床都費勁,更別說自己做個飯等父母歸家。他活著就是個拖累父母的累贅!害二老養兒相當於無,一大把年紀還沒辦法享清福!
不過,現在好啦,他胳膊又長出來啦!雖然長得不正,那也是條胳膊,只不過摸身體前面就像以前用手摸後背一樣別扭,但是能用!
「可以去山上抬石頭,把家裡修大一些,廚房沒有牆總歸不方便,也給修上,還有就是爹爹抱怨過和孩子睡房在同一處,聲音總能傳過去,晚上休息不好。把中間那堵牆拆掉,變成一個大房間,都給爹爹媽媽睡,再另外修個房間給孩子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現在我的手好,也不怕娶妻會耽誤人家姑子了。」
士兵絮絮叨叨著念給自己聽,聽到輕微腳步聲,轉頭一看:「爹爹媽媽!」
老漢和老婦晃晃悠悠挑著水歸家,扁擔粗嘎亂叫,看著很精神矍鑠,然而見到他時,急急放下扁擔和水桶那一剎那,老漢臉龐上線條猛然抽動,口中發出一聲痛呼,扁擔重重一歪,水桶踉蹌落地,大片淨水從桶中潑出。
「爹!」
士兵連忙上前攙扶,聽到母親說:「你爹他最近腰特別疼,好幾次身體都直不起來,稍微往上抬,背就自發自彎下去……」
士兵鼻頭一酸。
印像裡,父親明明還年輕,能扛起兩袋米健步如飛,說話聲音非常洪亮,平時在屋裡說話,房梁都能發顫。
可現在父親扶著腰,哎呦哎呦叫喚,分明是已經老得不行了。
「哎呀,兒啊,你的手!你的手怎麼又長出來啦!」
老婦臉上露出喜色,扒著士兵那條胳膊使勁看,眼看著老婦要把袖子扒拉上去,看到手肘是反向生長,士兵急急握住老婦的手,半是激動,半是緊張:「媽!是小官人請到神醫,聽說是曾經給宮裡貴人瞧過病,這是個假手,神醫說他也沒辦法讓手長出來,就幫我用木頭和皮革安個假貨——看起來不像假的吧?」
他們老早和小官人商量過,邪神這件事不能暴露出去,對外就說是碰上神醫,這神醫雲游四方,給他們治完病後就離開此處了。
老漢和老婦驚喜地捧起士兵那只手:「不像!半點不像假手!它能動嗎?」
「能!」士兵現場打一套拳法,打得磕磕絆絆:「就是沒有原來那只手靈活。」
老漢:「夠啦夠啦!有手就夠啦,還指望靈活?咱們可不能貪心。」
老婦:「兒啊,你一定要好好謝謝小官人!這大恩大德,你要當牛做馬才能報答!」
「我也覺得,不能貪心,能用就行。」士兵先答前一句話,再答後一句話:「這是當然!小官人對我那麼好,我要是不好好報答,簡直豬狗不如!」
……
四條木棍支成簡易小桌,老婦彎下腰從桌上那陶罐子裡掏出粟,淘完後又把石頭壓在罐子頂口上。粟米用面粉一裹,下油,炸焦炸黃,金黃酥脆,是士兵最愛吃的零嘴。
只剩一條胳膊那會兒,吃這個方便,只需要用一只手抓住,伸到嘴邊就行。不像平時吃飯,單手用小匙,飯碗還在桌上,小匙一舀,力氣稍微大一些碗就會跟著跑,便得放下小匙,再把碗推回去,動作十分拙笨。
今晚不會這樣笨拙了,但母親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還是做了香酥米餅。
桌上響起一家三口歡聲笑語,這也是許久未曾出現過的東西,沒吃幾口,士兵聽到戰鼓與號角齊響。
他沉默片刻後,來到大門前,將門拉開。
天空無垠,黃昏的紅霞漂亮得像半山秋楓鋪開,風聲,鼓聲,號角嗚嗚聲讓晚霞成波,穿透厚厚雲層,橫亙在天地間。
像黑夜之前豎起的旗幟,像城牆上即將不眠不休的守衛。
誰都知道,這是一個訊號,開始召集沐休歸家的兵卒。
這召集與他無關,從他的胳膊在戰場上丟失後,他就不得不退伍,在家中苟延殘喘。
「去吧。」母親在身後說。
士兵眼睛突然灼燒那般疼,他取下牆上掛著的積灰弓箭,對著父母磕了三個響頭,轉身走出家門。
和他一樣的,還有無數個身體畸形,卻健康的人。
第437章 血書送到
「接到最新情報。」
正廳中, 李綱坐在左排末位,思索數息,說:「粘罕出兵時,斡本所在東朝廷也同時向河北進軍, 一路勢如破竹, 短短兩個月, 從真定府直撲太原, 再下平陽, 只怕很快便會到達大河, 進攻河南之地。北方收成難及南方,若讓他們攻下河南, 惡意切斷漕運, 只怕我等寢食難安。」
十四歲的青霓背著雙手, 笑嘻嘻站起來:「不用擔心,完顏……」
李綱:「完顏?」
陸宰:「咳咳。」
「哦哦,我是說……趙構, 官家——我這邊也收到情報, 官家很久之前就讓韓世忠領兵數萬去河東南路鎮守,青壯甚多,過往跟著韓世忠從南打到北, 亦算是百戰之兵, 金賊想要一鼓作氣攻下河東南路並不容易。」
李綱點點頭, 閉口不言。
反而是陸宰開口:「但也不可小視金賊,何況,聽聞金賊進攻潞州同時, 還分兵去奪澤州……」
「分兵?」十四歲的青霓皺眉:「潞州岩險, 騎兵難行, 還沒把潞州攻下來,金賊就想著分兵,也不怕吃撐了,陰溝翻船?」
陸宰道:「正是潞州難攻,他們才要攻澤州,岩險代表糧少,韓世忠駐守潞州,數萬大軍每日人吃馬嚼全靠後方運輸,澤州是必經之道,若落在金賊手中,潞州失去一處後勤,不多日必會生亂。外加澤潞各為河朔之咽喉,經營此地可以制約太行山以東,就是我們勢力所在。倘若澤潞全歸屬金國,於我等不利。」
十四歲的青霓懂了,當即拍板:「咱們要出兵支援韓世忠!」
其他人相繼點頭。
十四歲的青霓改背手為抱著雙手,面色凝重:「倘若急援,需要多長時間准備。」
打仗可不是今天下令,明天就能出發。清點軍械、糧草以及其他物資,外加集結軍隊,少則數月,多則數年。
當然,急援重點在個「急」字,花費時間應該會更少。
岳飛說:「兩年前金賊退出相州磁州,如今經過兩年經營,兩州已陸續通了水泥路,為我等治下。從磁州西至潞州三百八十裡,若調動三萬大軍過去,兩日便能集結。」
「多少?!」
才兩天,這麼少?
「因著磁州與潞州相隔不遠,若是行軍前往千裡之外,三萬人需得准備月余,若是數十萬大軍,至少得准備一年。」
「原來是這樣!」
十四歲的青霓笑著說:「剛才我還在想,如果准備時間太長,韓世忠會支撐不住,現在看來,兩三日功夫,韓世忠又是名將,問題不大。」
少年說罷,猛然抽出桌上令牌,往地上一擲,沉聲道:「岳飛!」
「命你擇兵三萬,速速趕往潞州,支援韓世忠!」
岳飛出位,拱手。
「末將領命!」
*
韓世忠揭開大缸的木蓋子,手往裡面一摸,罵道:「這缸裡都能跑老鼠了!」
副將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
韓世忠瞅他:「你在想甚?」
副將面色嚴肅,偏偏眼中帶笑:「庫中這般多米缸,你偏偏去看昨日剛吃完那一缸,這或許就是所謂未雨綢繆吧。」
門口守倉小兵偷偷拿眼去看,倉內分明一缸缸粟、麥、稻、黍、菽,堆得滿滿當當,約有兩萬石,夠大軍食用一個月。
韓世忠唾他一口:「多?你覺得這很多?若是朝廷有支援還好,若是沒有支援,亦或支援進不來,這些糧食只夠吃一個月!一個月後怎麼辦?吃樹皮,吃草根,殺馬吃肉,最後吃人?俺今日摸的這空缸,就是一月之後這整個糧倉的現況!」
副將一驚,臉上假嚴肅也就成了真嚴肅:「我這便親自領人出城衝擊金賊,既是殺賊,亦是突圍。」
韓世忠給他指一條路:「你衝出去後往太行山東去,到浚州,求援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
副將猶疑:「韓家軍與大蛇軍素來無甚交集……」
韓世忠咳嗽一聲,什麼也沒暴露。
副將接著懷疑:「他們會幫我們?」
「會的。」韓世忠將木蓋子蓋回去,怎麼忍,嘴角也忍不住上揚:「他們為人如何,大宋上下,有目共睹。」
副將神色之間是掩不住的稀奇:「你個潑韓五也有崇敬的人?」
他們私交很好,韓世忠又是個隨意性子,副將偶爾也會叫一叫他那渾號。
韓世忠老臉一紅,眼神極為不善:「滾滾滾,快去點兵,若是帶不回糧,俺就把你扒光吊城門上,讓大伙兒看你的光屁股蛋!」
「俺這黑蛋有甚好看,士兵還不屑看咧!」
一主將一副將吵吵嚷嚷出糧倉,你推推我,我踹踹你,沒個消停。
副將很快就點好士兵出去衝陣,韓世忠在城牆上看,看他們衝了三五回才衝破金賊封鎖,揚長而去。
眼見著副將不見蹤影後,韓世忠氣勢一變,再不是之前和副將嬉笑模樣,整個人鋒芒畢露。
「傳下去——」
「擂鼓!」
「助威!」
「隨我出城殺敵!」
援軍他們需要,但殺敵他們也需要,韓家軍絕不是一群只能窩囊等著人來救援的廢物。
久守必失,守軍守城之余,最好是時不時出城衝殺敵軍,但誰都知道這個道理,能不能玩好還得看將領本身,玩得好就是出城殺敵,玩得不好就是打開城門白送。
韓世忠把馬一拍,最先衝出去,余下諸騎也跟著魚躍而出,金賊被韓世忠牽制住大部隊,便只能派出小支隊伍去追殺副將。大概戰至三刻鐘,韓世忠便要召令士卒回城,修養精神,來日再出城衝殺。然而人還沒退回去,就見又有一支部隊在後面進攻金賊,部隊漸漸靠近,韓世忠定睛一看,雙目怒瞪:「這潑廝怎地又回來了!」
那支部隊打頭的,正是韓家軍副將。
副將一路衝到韓世忠面前,見主將面色不渝,便扯出一抹笑容來,大聲說:「使君!」
——趙構也封了韓世忠一個制置使,命他防守太原,當然,太原早就落入金賊手中,這個任命同時也是在和韓世忠說:「你快把太原奪回來。」
副將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浚州城的援兵,來了。」
韓世忠猛盯著他,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簡直就在臉上寫著「你在開玩笑吧」六個大字。
這才三刻鐘,援軍就來了?
然後,他就看到了岳飛。
小將策馬而來,從容且禮貌地一拱手:「見過使君,某岳飛奉某家主公之令,前來支援韓家軍。」
*
韓世忠與岳飛並肩作戰,而玩家們——為首的是十八歲青霓,他們正帶著血書,前往燕山府,去尋那高慶裔。
而在到燕山府之前,每到一處金人城池,便會有一名玩家留下,一直到燕山府,便只有十八歲的青霓單騎入城。
高慶裔接待了這位使臣。
見到人時,高慶裔心中暗嘆:好強的煞氣!
看那海碗大的拳頭,看那虯龍似的筋絡,小麥色肌膚好似一塊塊岩石,堅硬且緊實。
這是大蛇軍從哪招來的豪傑,真是威武雄壯!
高慶裔表面巋然不動,平靜地招待著十八歲的青霓,順便給她吃個軟釘子:「使者來此,可是要代表大蛇軍……與我軍議和?」
十八歲的青霓睜著雙瞳,目光灼灼盯著他:「粘罕死了!」
高慶裔端起熱茶,輕輕抿一口,沒說話。
十八歲的青霓知他不信,將血書拿出來,就有下人從她手上接過,呈給高慶裔。
高慶裔放下茶盞,漫不經心接過,布料微涼,浸透血氣,垂下眼皮去觀察上面字跡……
頓了一下,高慶裔抓布料的手倏然緊縮,整張臉往前一湊,幾乎籠罩在血色中,從十八歲青霓角度,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到什麼東西打濕布料,又有什麼東西慢慢從布料中滑下,化成血珠滴下。
「我早與你說——」
高慶裔把布料往桌上一摔,指著它破口大罵,面上淚痕斑斑。
「早與你說,不要打罵士卒!不要打罵士卒!要恩威並施,而非當豬狗那樣任意出氣,你就是不聽!早聽某言,事豈至於今日?」
罵著罵著,也不管敵國使臣還在,撲在桌上,放聲號哭。
外間,一群甲士聽到動靜,雖不知發生了什麼,卻還是手持大刀大斧撲將進來,七八把刀架在十八歲青霓脖子上。
少女沒有任何反抗,老神在在坐於位置上,要是給她一只貓,只怕她還會謾不經意地揉揉毛絨貓耳,撓撓貓下巴。
氣氛十分奇怪。
鑒於長官沒有指示,這些甲士也不知該不該殺使臣,便只能舉著大刀呆呆站在房中。
高慶裔痛哭良久,方才回過神來,目光越過長桌,跳過刀斧,定在十八歲青霓臉上。少女朝他微笑。
高慶裔確信,這血書是自己主公所留,上面還有個暗號,只有他們兩人知曉。
血書上沒寫別的,只交代了兵敗緣由,而後叮囑他別守家業,快快找個地方安身。當真是半句報仇話語都不曾涉及。
高慶裔兩眼一闔,再睜開時,他眼中只余平靜。
「將她押下去,好生看管。」
少女依然微笑,明明一身粗莽,此時卻沒有半分反抗,順從地被那些甲士押至大牢中。
高慶裔心中警覺,可任他如何思索,也不知哪裡不對。
同一時間。
【私聊(十八)】:可以開始了。
第438章 信與不信
高慶裔的想法很簡單。
「主公, 待慶裔將一切事宜處理完畢,便辭去左丞一職, 如主公所願, 在山野間平安度過余生。」
他一邊主持國中事務,一邊命人去信給金國另外兩處朝廷,讓他們速速來將粘罕治下瓜分。
高慶裔了解自家主公。
盡管主公和另外兩處朝廷不對付, 但比起將國土拱手讓與宋人,主公更加願意讓女真人來治理。
西朝廷使者著喪服, 快馬前往另外兩個朝廷, 斥候則迅速離開國都,欲往邊境戒嚴。
高慶裔的思路很正常。
大蛇軍使者過來, 想必是要試探他會不會順從主公意願, 掛冠而去, 若是他直接離開,那大蛇軍就可輕而易舉接收西朝廷,若是他堅持要為主公報仇, 大蛇軍便趁著西朝廷才喪國君,國朝不穩, 派兵前來攻打。
不論是哪種, 總歸要等些時日大蛇軍才能得到情報,他要在大蛇軍反應過來之前, 將西朝廷安安穩穩交還與女真。
但高慶裔沒想到, 大蛇軍有玩家, 玩家有私聊。
就在他做出關押十八歲青霓選擇的下一秒, 其他玩家就收到了消息。
玩家們早就潛伏於西朝廷各城, 私聊一來, 當即拿出偽造版血書, 一城發一份。
只有血書不夠,玩家們還從粘罕屍體上摸出虎符,讓匠人偽造,隨著血書一同發放。
血書可以是假,虎符……也可以是假。但虎符樣式落到宋人手裡,再配上血書,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郎君絕對失利了!不然虎符怎會失竊!
再一打聽前線,果然全軍覆沒。
再一看血書內容……呵呵,合著你粘罕心裡只有一個高慶裔是吧,臨死前只想著安排你唯一的心尖寶貝,讓他性命無憂是吧,我們呢?我們也在為你做事,我們算什麼?
粘罕若是沒有留下血書,或者血書中一視同仁,他那些屬下也不至於鬧騰,但,人性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當其他官員得知粘罕只惦記著高慶裔性命時,心登時冷了。
在大蛇軍攻過來時,要麼脫下官服官帽離去,要麼直接開城投降,也有那麼幾個人感念粘罕知遇之恩,咬牙抵抗,但大多數城池都落入大蛇軍手中,他們被圍成孤城,沒多時便接二連三落敗。
高慶裔得知軍情時,大蛇軍已經摧枯拉朽般占據三分之二城池,離西朝廷首都不足百裡。
「如何沒有人將軍情傳來?」
高慶裔勃然大怒。卻見底下人眼神躲閃,他臉上怒容微僵,片刻後,頹然坐回椅子上,沉默著揮手,讓對方退下。
是啊,都跑光了,怎麼會有人傳軍情呢?
高慶裔苦澀地笑,呆坐許久,起身時腿腳一麻,踉蹌著扶住桌子。
待到酸麻之勁過去,他忽然發了瘋似狂奔,再沒有文人溫雅從容模樣,一頭撞進牢房裡,對著安坐的少女咬牙切齒:「你們怎麼做到的?」
「你主公親手將虎符解與我。」
十八歲的青霓抬眼看他,笑得風輕雲淡:「他對你確實情誼深厚,早知這血書與虎符會被我等利用,卻還是想用這個作為誠意,保你一命,哪怕會葬送自己基業,在女真留下千古罵名。」
假話。
但高慶裔已然被誅心。
他信了。
心口強撐那股鬥志散得一干二淨,他沒做任何抵抗,任由大蛇軍進入國都。十八歲的青霓再見到高慶裔時,吃了一驚,面前這瘦如麻杆,雙頰凹陷,宛如行屍走肉的人,竟然是之前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金國西朝廷左丞,高慶裔?
「你可以走了。」十八歲的青霓說:「粘罕希望保你一命,念在他血書有功,你就走吧。」
高慶裔臉上沒有驚愕,也沒有感動,只是麻木地轉身,麻木地走出國都。
我要去哪兒呢?
高慶裔身上沒有太多東西,但粘罕親手放於他手上,交托信任的丞相印必然是要被他珍而重之系在腰間帶走。
高慶裔摸著丞相印,胸前放著那片血書布料。
他想:那就去山間結廬而居,用這雙眼睛好好幫主公看著這天下,看看天下究竟是在宋人手中,還是在女真人手中。
*
大蛇軍一口氣收復了河北東路,還將金國燕京路收入囊中,此等偉功傳到河南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這是謊報軍情吧!就算太祖在世,也沒辦法在這麼短時間內,一口氣收復那麼多國土!
待他們確定戰報屬實後,整個河南宛如過年那般歡慶,街頭巷尾都炸著爆竹聲響,四處傳著大蛇軍事跡。
隨之而來的,還有大蛇軍在河南宣布,若願意移居河北東路,每丁可分十畝地,不限男女。
富貴人家看不上這十畝地,玩家們目標也不是那些地主富人,而是普通百姓。那些百姓聽得這消息,既驚且喜,大多數人都拖家帶口前往河北。
那邊有金賊?難以存活?
對於富人而言,確實如此,對於窮人而言,他們只有爛命一條,在哪都活不下去,不如去河北賭一把。
那邊國土才剛收回,物資只能勉強自給自足,不夠繁華?
繁華何時與窮人有關?
一時間,渡河者無數。
老扶老,幼拉幼,青壯結伴,共奔河北。
浚州城外,民眾人頭湧動。
對於人口流失,趙構憤怒,卻無可奈何。
大蛇軍不是忠臣,他那些手段只能對付忠君愛國之人,倘若對付大蛇軍,他們甩手不干,守著地盤過日子,任由金賊闖入河南,他還能有安生日子過?
趙構想了想,連忙下令讓底下人打造軍械,只等軍械打成,巴巴給河北那頭送過去。
可他心裡窩著火,在門下侍郎黃潛善求見時,這火就衝著他發了。
黃潛善才剛說了個「臣」字,他就劈裡啪啦開火,從你怎麼這麼閑,有事沒事就來面聖,到今天公務做了嗎,今天人才找了嗎,今天又有什麼雞毛蒜皮小事要找他做主。
黃潛善被噴得一通懵圈之後,連忙伏地認錯:「臣該死!臣有罪!」
趙構一甩袖子,只給他留個背影:「該死?有罪?你哪裡該死?哪裡有罪?」
趙構只是拿個喬,萬萬沒想到,黃潛善抬起腦袋,膝行過來,而後頓首:「官家,臣無能,無法為官家分憂,那金賊……金賊……分兵南下,一路也未攻城,直接過河,瞧方向,似乎是奔往揚州。」
趙構沒忍住一聲抽氣。
「甚麼?天下不是太平了麼?那大蛇軍不是攻克金人,百戰百勝麼?」
河北當然不太平,但趙構眼中的天下,目前僅限於河南。
黃潛善暗暗咬牙,心裡想著自己就是一個門下侍郎,又非宰相,怎麼來報憂這事就輪到他頭上了?這事就是費力不討好,之前那些真真假假報喜戰報,甚至連剿滅賊寇都算上了的好事,怎麼就沒人叫他?
要不……咱也去浚州城,搏個前程?現在官家身邊奸臣特別多,咱排不上號啊!
黃潛善也就是想想。
他自個兒心裡門清,他這種貪生怕死,曾經和汪伯彥勾結到一塊去的奸佞,浚州城可不會收他,還不如將官家抓緊了,哄好官家。再怎麼,官家也是君,浚州城也是臣,如今還是戰事四起,用得到他們,等天下太平了,有的是他這個天子近臣抖威風的時候。
恰在此時,聽到官家一聲:「當真?」
黃潛善連忙道:「官家,金賊當真打來了!」
趙構一時沒回應,黃潛善便知官家是在思考要不要逃。
不得不說,大蛇軍也幫官家把膽子大了,以前這情況,官家一聽到風聲,就會立刻往安全地方逃竄,誰也攔不住。
黃潛善叫了一聲:「官家!」
趙構意味不明:「何事?」
黃潛善道:「那大蛇軍以一抵十,金賊在他們面前不過是烏合之眾,為何不將大蛇軍調回,為我等做個防守?」
趙構聽完,與之前一樣,一時沒作回應,黃潛善心知官家必定聽進去了幾分,只是還在猶疑,正要再添把火——他可不想被金賊擄去北方!最好能讓大蛇軍回來保護他!
突然見得官家搖頭:「不妥。」
黃潛善愕然。
難道是因為河北東路才剛收復,大蛇軍若是回來,下次再打,就難了?
官家何時如此置生死於度外了?
趙構說:「讓韓世忠放棄潞州,迅速回援!再下令,大蛇軍駐守河北東路,絕不許踏回河南半步!」
*
太監攜帶旨意來到潞州,韓世忠聽完旨意後,面上浮現痛苦之色。
太監道:「韓使君,官家有令,還請使君放棄潞州,急行軍回揚州救駕!」
韓世忠黑沉著臉,問:「韓家軍若走了,潞州百姓怎麼辦?」
太監只道:「官家讓我與韓使君說,他只信韓使君。官家如此信賴,還請使君速速回防。」
岳飛在旁邊聽著,一言不發。
只覺好笑——
官家信賴韓世忠,那讓他不信任的軍隊,是哪一支呢?
好笑之余,深深疲憊感浮湧上心頭。
第439章 許願代價
韓世忠還是回去了。
說來很讓人絕望, 盡管韓世忠能夠接受逼官家抗金這個思路,能夠瞞著趙構那些歲幣是被送去大蛇軍,但他無法明著抗旨。
先不說他從小受著忠君愛國這類教導, 就說韓家軍雖然叫韓家軍, 但真不是他私軍來著, 這是正經朝廷軍隊,有正式軍號那種。換而言之,皇帝的軍令一下來,你韓世忠就得乖乖帶著韓家軍回防。
韓世忠回防, 岳飛還在, 領著大蛇軍繼續在潞州抗擊金賊。金兵之前打得艱辛, 如今壓力一下子少去一半, 但這些蠻夷心中惡氣還在,竟然趁著大蛇軍僅僅三萬兵卒, 無法對整個潞州做到面面俱到時, 開始見墳就挖,挖了就把屍體扔向牆頭,出口惡氣。
城中頓時哭聲連天。
這可是他們的祖墳啊!
消息很快傳到浚州城。
八字軍將士聽說後, 幾近崩潰。
此時王彥已經回到浚州城中,三五個八字軍將士闖進他房中,推門時手都在抖。
「都統!」這些五大三粗漢子哭得像個孩子:「俺們祖墳被那些該死的金賊挖啦!」
王彥呼吸立刻不順起來:「你們說什麼?!」
王彥是河東潞州上黨人,八字軍裡大半是他從自己家鄉拉起的抗金隊伍,他們祖墳被挖,那他的祖墳……
想到這裡, 王彥脫口而出:「岳鵬舉不是已去潞州?有他和韓世忠聯手, 金賊還能分心出來挖墳?」
八字軍將士眼中好似要鑽出十分恨意:「都是那該死的趙構, 他下令讓韓世忠回去保護他, 韓使君沒辦法,只能回去。他一走,抽走大半兵力,金賊可不就趁虛而入?」
王彥努力打起精神,然而眼中仍帶著幾分郁色,斥道:「怎可直呼官家名諱,速去領二十軍棍,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那將士卻是臉色一變,青筋暴起,就在王彥以為他要大吼大叫時,這人捏著拳頭一會兒,額上青筋又無力地平緩回去。
他嗚咽著,像是一條可憐的被人踹了一腳的小狗:「都統,我們在前線打生打死,老趙家連祖墳都不能幫我們護住,這還有什麼意義……」
王彥:「……」
王彥木然呆立,光透過窗紗印在他臉上,蒼白出病氣。
八字軍將士們也不在乎都統有沒有回應,一個兩個表情恍惚,寂靜好長一段時間,一個接一個沉默地離開。
最後一個士卒雙眼空茫地跟著其他人動作,口中好似在囈語著什麼,過門檻時直接被絆了一跤,摔倒在地上。倒下後他便躺在那裡,茫然地向著天空看,目光沒有焦距。
王彥過去將人扶起來,幫他拍拍身上灰塵,哽咽地問:「疼嗎?」
這士卒突然大叫一聲:「神明!」
王彥臉上露出幾分憐憫。
這士卒發了瘋一樣往外狂奔,王彥沒有半分遲疑跟上去,生怕他出事。士卒越跑,路越偏僻,漸漸地,王彥發現一個陌生祭壇,而那士卒沒有再跑,站在祭壇前,從表情到眼神都十分奇怪。
王彥走過去:「你……」
「都統,你信世上有神嗎?」
「神?」王彥一本正經地開口:「某不信,若是有神,怎會有那麼多善無善報,惡無惡報的事?」
「但是,我親眼見過……」
「甚麼?!」
「我親眼看過……」士卒轉過身,露出臉上兩條淚痕,還有似笑似哭一張臉:「神——啊——」
那聲音拖得蜿蜒百轉,王彥聽得雞皮疙瘩直起。
「都統,祂說我們會再來的。祂沒說錯,我們會再來的。」
王彥發現,士卒在說這句話時,想要發抖,剛顫一下,又硬生生忍住。
王彥不知道什麼神明,只知道自己的士兵在害怕,便安撫地拍拍他手臂:「我陪你去。」
他要看看,什麼人在裝神弄鬼!竟敢欺騙他的部下!
……
原來,不是有人裝神弄鬼啊。
眼前是一條軀體黑到幽亮,通天徹地那般龐大的巨蟒,王彥艱難地轉動眼球。
這東西令他懼怕。
一個……邪神?
驚悚詭異之余,王彥眼中卻又好似閃動著奇異的光,被糟蹋的墳地和被拋上牆頭的親人屍體在他心中交連閃現,壓抑著的憤怒若火山噴發。
他上前提出請求——
想要那些金賊付出代價。
呵∼
巨蟒是一個好說話的神,祂甚至體貼地問:「吾可以幫你,可你是否能承擔後果?」
王彥正要回答,骨子裡那些殘余的謹慎將他拉了回來,發現自己差點要去求助邪神,王彥嚇了一跳,退後數步,後背抵著祭壇牆壁,輕輕喘氣。
他沒有動作,但那個士卒衝了出來。
「我能承擔後果!」他歇斯底裡地喊:「我能!」
王彥震驚地看著他,額頭冒出一層細密冷汗。
「如你所願。」神說。
空氣中好似傳來誰的笑聲。
*
王彥整整三天都在魂不守舍,玩家們以為他是因為祖墳被挖一事,聚眾討論之後,拉著王彥和八字軍就衝向潞州。
「走走走!我們殺金賊去!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你們別難過啦,回頭打下東朝廷,咱們把他們祖宗屍體燒成灰!把骨灰都給他們揚了!」
「對對對!你們要是不解氣,我們就不燒了,把那些屍體喂狗!」
「狗吃嗎?」
「不知道誒,或者喂老虎?西雙版納那個誰不就養了只老虎嗎?」
王彥聽著耳邊吵吵嚷嚷的安慰,看著那些對他擠眉弄眼逗他笑的表情,心頭溫暖,便也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
至於那邪神……
這些天都沒有什麼動靜,也許是他太過緊張了?
「你們有沒有感覺到……」主公遲疑地說:「大地在震動?」
*
大地開始晃動,四周山崖上岩石滾滾,塵土四處彌漫,一個又一個影子以驚人的速度從山中躥出,齊齊往一個方向去。
「狐狸!」
「好多狐狸!」
八字軍躲在一片安全地上,盾牌往周身豎立,狐群從他們身邊風那般掠過,他們擠在一起,像是風雨中飄搖的小花。
這群狐狸數量之多,倘若向他們撲過來,都能把他們淹沒。
好在,狐群目標似乎不是他們?
「跟過去看看!」主公眼中閃爍興奮光芒。
他們跟著狐群在潞州跑,跑著跑著,遠遠瞧見一座駐扎森嚴的大營,金人旗幟高高飛揚。
然後,數不清的狐狸就衝進了大營之中。
它們沒有咬人,只是衝撞,一頂頂營帳被撞塌,一匹匹馬被撞倒,狐狸從馬身上踩過去,一只狐狸很輕,一群狐狸讓金兵大營中盡是駿馬嘶鳴。
有金兵被淹沒在狐狸海中,開口要呼救,下一刻,口中塞滿狐狸毛,鼻腔裡也堵著狐狸肉,手在空中胡亂抓摸片刻,便猛然無力地軟下去。
有金兵拿出刀劍弓箭,可剛殺了三兩只狐狸,就被剩下的狐群淹沒。
遠遠望著這詭異一幕的八字軍,只覺得全身被戰栗感統治,瞪大眼睛,嘴巴大張,卻說不出任何話語。
然後,他們聽到了狐狸叫。
第一只叫:「宋無道!」
第二只叫:「宋無道!」
第三只叫:「宋無道!」
無數只狐狸一起叫:「宋無道!」
——道具【狐言】:大楚興,陳勝王。(可在後台編輯狐狸台詞)
狐狸會說人話了!
事態徹底失控。
潞州戰場上,所有金兵都被狐群淹沒,但所有宋兵都聽到了這句狐言。
這是不是上天給的指示?
宋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中兵器轟然落地,發出沉悶聲響。
王彥愣愣看著狐群,絕望的潮水幾乎將他淹沒。
他錯了。
他做了一件錯事。
他當時就應該將那士卒拉走,不應該讓他許願——
這就是向邪神許願的代價。
王彥突然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他親手摧毀了他為之盡忠的國家。
第440章 回家番外
距離「狐言」那事, 已過去四年。
大宋朝廷幾乎名存實亡,對此,宗澤他們詢問過主公們, 知道他們沒想過稱帝, 大醉一場後,便是默認了。
趙構差點被金兵按在揚州打出屎,索性過江,關上門過起自己小日子, 將大江以北丟給大蛇軍和金兵去爭, 開始過得很滋潤, 後來, 江北又是辦水泥廠, 又是辦制糖廠, 分地又分房,就業機會大, 能保證基礎溫飽, 人口漸漸偏移向那邊, 江南稅收變少。
江南大戶人家比較多——他們不肯接受江北那些規矩,一個人只允許擁有十畝地?這不是欺負人嗎!也看不上那些所謂就業機會, 便留在江南過起快活日子,頂多派人去江北賺錢,給那邊提供商稅。
至於大戶人家也能給趙構交稅?emmmm,就像明末崇禎沒辦法從士紳手裡拿錢一樣, 趙構從大戶人家手上收稅,收得特別艱難, 一個兩個拖欠稅款, 導致朝廷稅收越來越少。
說個笑話, 現在居然是趙構最厭惡的大蛇軍在維持他基本生活。
「官家,北邊給你送月錢了。」
一個小內侍輕手輕腳進來,卻離趙構很遠才說這話。
官家每次收月錢時都特別瘋,聽聞上一個內侍還被官家用茶杯碎片擲脖頸,口子特別深,讓那名內侍大半個月都在脖子上纏厚布條。
趙構聽到月錢,臉上浮現出屈辱之色。
盡管皇帝領月錢是慣例,這錢一般由戶部發放,但趙構還是很屈辱很憤怒。
他現在和亡國之君又有什麼差別!就算大蛇軍還沒有立國稱帝,但他現在從他們那裡領月錢,和從新帝朝廷那裡接受爵位又有什麼差別!
小內侍瞅見官家又是一副死爹臉,心裡怪膩歪的,撇撇嘴,低下頭慢慢退出去。
一王姓內侍湊過來:「官家沒為難你吧?」
小內侍搖搖頭。
王姓內侍又說:「這趙官家也就留著個官家稱呼,宮裡人快跑光了,我和老張准備離開宮裡,去江北闖一闖,搏個出人頭地,到時候再收兩個義子,在我死後給我持幡摔盆,你走不走?」
小內侍還是搖頭。
王姓內侍瞧著他,也是搖頭嘆息,仿佛在說:這是不是個傻的,呆在宮裡圖啥。
殿中,趙構從頭聽到尾,腦袋中是一聲又一聲嗡鳴。
欺人太甚!
簡直欺人太甚!
他顫著手扶住牆,張口想要罵,卻又怕自取其辱,好幾次張開口又好幾次閉嘴,順著牆壁滑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晚上,有內侍來給他布菜,趙構瞧著桌上那二菜一湯,眉頭忍不住皺起:「不是剛發月錢麼,一千二百緡,怎就這些菜?」
那內侍嗚嗚咽咽,哭窮:「我的官家耶,現在一個雞蛋都要白銀十兩,若不省著些用,一千二百緡哪裡夠花銷!」
趙構被嚇一跳:「現今雞蛋怎如此昂貴?」
那內侍繼續嗚嗚咽咽,在嗚咽中將外面情形說明,大致意思是:窮人都往江北跑,江南那些富貴人家家裡不怎麼養雞,雞蛋少,這價錢自然也就上漲了。
趙構如今在宮裡,不能隨便外出,也不知這話是真是假。不過,聽上去像是真事,趙構嘆氣一聲:「那就少吃兩個雞蛋吧。」
那內侍連忙點頭應是。
「能不能……」趙構頹唐地低頭,支支吾吾:「能不能讓那邊給朕……給朕提一提月錢?」
這封官家想要提月錢的書信寄到大管家陸宰手上,陸宰臉色古怪,看完書信後將它往火盆裡一扔,只當沒有收到。正在這時,門簾被人抬起,陸宰反射性看過去,見是李綱,陡然站起來,把火盆遮在身後,扯話題:「金賊使臣到了?」
李綱笑著走過來,隨口道:「怎這般激動?知你一直盯著此事,卻還是頭一回見你如此坐不住。」
陸宰反問:「難道你就坐得住?」
「坐不住。」李綱笑得非常肆意:「我從來沒想到,虜賊也有這一天。」
四年,四年啊!他們和金人血戰四年,一個城一個城收回,最艱難那會兒,七八個地區同時開戰,謀士全部上陣,日夜連軸轉,絞盡腦汁出謀劃策,水都不敢多喝一口,生怕喝水這功夫,戰局就千變萬化。
四年裡,他們將金人東朝廷打下來,又把中朝廷打回他們那白山黑水之中,仍不會滿足,繼續向中朝廷國都進發,如今金國在位國主嚇得連忙遞上國書,請求議和。
可把宋人高興壞了。
那種風水輪流轉,酣暢淋漓的感覺,讓他們快活到頭皮發麻。
*
金人使臣風塵僕僕來到浚州城中,本以為會被晾著,沒有,但是對方也沒有接見他,只是扔過來一份條約,讓他自己看,如果能接受就帶回去。
這金人使臣懂宋文宋語,連忙展開絹帛去看上面字體。
「其一,將擄掠過來的漢人子女盡數歸還。」
金人使臣看似面上悲切,實則欣喜若狂。
陛下果真不曾猜錯,這些人一定會要求歸還宋人。這並不是什麼過分要求,他們一早就把國內宋人從各家各戶裡搜出來,送到邊境,只要收到他消息,立刻就能送歸中原。
這般積極,大蛇軍必然會滿意。
再看第二條。
「其二,金國侵占宋土,起兵在先,如今需得每歲給予大蛇軍絹二十五萬匹,白銀二十五萬兩。」
歲貢?沒問題沒問題,要錢就好!
金人使臣神色如常,嘴角甚至露出微笑。
再看第三條。
「以他魯河為界,南歸宋,北歸金,金人嚴禁踏足宋土半步,違者殺無赦。」
看到這裡時,金人使臣表情復雜地閉了閉眼。
他魯河以南,包含著金國上京、中京、西京和東京,就連黃龍府(直搗黃龍那個黃龍)也在裡面,但又將原先給宋人皇室俘虜居住的五國城留給他們,這個地界劃分,不能說不是刻意。
國都全賠出去,和亡國並沒差多少,金人使臣苦笑著,強逼自己再去看條約。
——他們現在根本沒有實力反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割地……就割地吧。
再看下一條。
「其四,今後宋金雙方為君臣之國,宋為君上之國,金為臣下下國,世服臣對君禮,永為屏翰,恭聽宋命。金主勿許稱帝,應稱王,凡國書必稱臣金國國主某拜見大宋某某。」
金人使臣神色沉怒,心底那口郁氣越發濃烈。
「砰——」
桌案被倏然翻倒,物件散落一地,開始時他還憤憤盯著那些物件,粗重一呼一吸間,眼中血色濃郁,可慢慢的,呼吸便輕回去,人也怔神兒起來,眼前發白一片,像是看見無法抵擋的巨浪,向著他們拍來,而金國只是這巨浪之下渺小黑影,無法抵抗。
他在這裡憤怒有什麼用?他能打贏大蛇軍麼?戰敗之國,便是恥辱,這麼看來,大蛇軍不要金人子女,不要金國王室女眷過來羞辱,倒真真君子做派了。
「其五,送金主完顏宗磐眾子為質。」
金人使臣尚未回神,就聽見有人在砰砰砸門,他「啊」一聲,如驚弓之鳥般跳起,拾起條約,心驚膽戰去開門。
門口是兩名大蛇女兵,半點弱不禁風樣子都沒有,手上有繭,胳膊有肉,輕甲一穿,大刀一掛,端得是威風凜凜。
金人使臣知道大蛇軍向來招女兵,身強體壯的入戰營,衝鋒殺敵與男兒平分秋色,身體稍次一些,便入護士營,讓戰士毫無後顧之憂。
所以對方橫眉倒豎問他裡面什麼動靜時,金人使臣也不敢因為對方是女子就輕視,扒著門框,面色蒼白,語氣十分怯弱:「不小心碰翻桌案,打擾到官人,小人罪該萬死。」
女兵之一目光嘲諷地看著他,似乎看穿了他在撒謊,也知他為什麼撒謊,盡管沒有拆穿,金人使臣還是面色漲紅,難堪地低下頭,低聲下氣:「小人這便收拾,還望官人莫怪。」
「使者下回動靜可不要那麼大了,我們這些當兵的脾氣暴躁,手腳粗魯,若下回一氣之下闖進來,驚擾使者,便不妥了。」
金人使臣笑得很是尷尬:「一定,一定。」
*
條約帶回去給完顏宗磐後,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盡管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大蛇軍遲早會再打過來,也顧不得那般多了。
自從大蛇軍開始在宋金戰爭中連連占上風,金國對於國土上宋人優待許多,而當大蛇軍將東朝廷殲滅時,宋人那些王室俘虜再沒受過欺辱,身在浣衣局中的女眷也被放出來,擇一宮殿好生看護。
而條約內容到達金國,當得知自己能被送回舊土之後,這些可憐人在沉默之後,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已經十四歲,在金國度過自己童年與少年的柔嘉帝姬抱著母親朱皇後那件舊衣,蜷縮在床上,眼睛卻水亮亮。
「媽媽,那義士真的做到了!他真的來接我們了。」
我們……
能回家了。
悠于 2023-2-20 21:01
第441章 二帝番外
「等等, 這裡怎麼還剩兩個?」
宋人俘虜被送走後,一群金人過來打掃房屋,卻聞到一股臭味, 循著味道走,越往裡面,這味道就越濃烈。
盡頭是一扇小門,推門進去, 惡臭撲面而來, 牆上遍布黃漬, 地上盡是垃圾,那床簾飄到地上也不知多久沒人撿起來了,灰撲撲一坨在那裡。
「呼哧——」
「呼哧——」
金人在這似乎已經廢棄的房間裡,聽見兩道喘氣聲, 其間還伴隨虛弱呻吟。他捏著鼻子,腳步輕輕湊過去,慢慢靠近床榻, 頭一探……
「嘔——」
床上混雜著屎和尿,也不知道多久沒人管了,還有食物碎屑, 蒼蠅在床頭嗡嗡直飛。
還有兩個人並排躺在床上, 頭發結成團,皮膚蠟黃還帶著黑點,像是兩塊發霉黃面饅頭泡過水後, 蓬松地散開。
人還沒死,瞪大眼睛看他們, 眼球裡血絲一鼓一癟。
「救……」
「救救我……」
*
床上人是趙佶和趙桓, 雖說他們斷腿變成殘廢, 沒辦法自己打理生計,可大宋兩個太上皇落到這個地步,屬實讓金人震驚。
趕緊捏著鼻子把人從屎尿裡撈出來,刷洗干淨,換上溫暖衣物。
這可是大宋太上皇!本來沒及時送回去就是他們失職,若是讓他們在金國出了事,大蛇軍以此為借口,撕毀和約,打過來怎麼辦?
在給他們洗刷的同時,金人們也從二帝口中了解到,一開始他們也沒有過得那麼壞,雖然宋人照顧他們不盡心,喂食不定點,洗澡沐浴更是推三阻四,十天半個月都不定有一回——畢竟他們腿腳不便,需要人去把他們抬起來,抬進浴桶裡清洗,但至少床褥和衣服是天天換,那些宋人怕把他們餓死,受到金人質問責罰,便天天來喂食,既然要天天來,如果屋內臭氣熏天,對那些宋人也是一種折磨。
而真正過得不好,是在那些宋人被從五國城送往前線後,也不知道是誰下狠手,也不親自殺人,就是交代金人晚一些去清理他們住所,以免他們有東西忘記帶走卻被金人丟掉。
若非金人來的還是有些早,只怕再過個兩日,這倆太上皇就能被活活餓死在床上。
金國國主完顏宗磐聽說此事,當即道:「快!將他們大張旗鼓送回去!」
*
「主公在哪?」韓世忠抓著人就問,問到第三個時,對方指路:「秋收啦,主公在下地,幫百姓收割糧食呢!」
韓世忠連忙順著路跑過去,就見地裡一片熱火朝天之景。
除了主公,還有一群游俠兒在幫忙,粗略一數,至少五六百人。
韓世忠:「這是怎麼回事?」
便有人贊嘆地告訴他:「小官人善待百姓之舉讓這些游俠兒動容,他們自發自來幫助農人收割。」
「乖乖,只是聽到個名頭,就能發動五六百素不相識的青壯?」
韓世忠再次為主公拜服,更加慶幸自己在回防揚州,最後一次盡忠後,選擇掛印而去,來投奔大蛇軍。
大蛇軍名義上還是宋軍,他這也不算叛國。
不過,現在感慨此事未免時機不太對。
想到最新軍情,韓世忠從游俠兒身邊擠過去,來到眾星捧月的主公面前,端端正正一拜,而後急切地說:「主公,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玩家稀奇:「現在還能有大事?」
總不能是完顏構突然駕崩吧?
韓世忠連進兩步,與玩家再近一些,急切地說:「金人那邊要把二位太上皇送回來!已經入境了!」
那些游俠兒本來圍在玩家身邊,臉上帶著崇敬笑意,一聽這話,臉上笑容登時消散,滿臉盡是嫌惡。
*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為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希望書院,小學五年級二班的陸游同學在大聲背《孟子》,相比起同齡人,他背誦起來一點也不磕磕絆絆。
夫子辛贊在上首不停捋須頷首,瞧著愛生時,面上笑意吟吟。
這孩子十分出色,以後想考科舉也一定會拔得頭籌,如果不考科舉,考小升初試,也一定是全州前十。
這股高興沒維持多久,聽到二帝被送回的消息,辛贊沉默下來,許久沒說話。
反而是陸游這小少年初生牛犢不怕虎,在同學們抽氣聲中,大聲地說:「他們害得所有人國破家亡,居然還有臉敢回來,若是我,我早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以免丟祖宗的臉!」
辛贊依舊沒有說話。
其他學生瞅著夫子沒阻攔,當即抖起來了,一個接一個發表想法。
「俺去過忠烈祠,看過忠烈碑,上面人名比牛毛還多!若不是那倆皇帝,怎麼會死那麼多人才把山河收復!」
「如果他們駕崩,我才勉強能原諒他們,現在他們還活著,回來做什麼!回來破壞我們好不容易建設起來的家園嗎!」
「我才不想他們回來!」
「我也不想!」
辛贊淡淡地說:「我也不想。」
學生們驚訝地看著他:「夫子……」
辛贊在肚子裡幾乎要把二帝罵出狗血淋頭了,但當著學生的面還是得沉著聲說,語調不急不緩:「沒有人想他們回來。我不想,你們不想,滿朝文武、地方官員、平民百姓、還有那些被金賊俘虜過去的可憐人,絕不會願意讓他們回來。」
他們在金國威脅下,從僅有幾座小城,發展到一州,一路,乃至一整個江北,整個過程無比艱難,現在他們所擁有的一切,是他們竭盡全力共通打拼出來的成果,二帝想要回來摧毀這一切,他絕不允許!
「下課!」辛贊臉上表情冷淡地走出教室,兒子辛文郁迎面走來:「爹……」
辛贊打斷他:「你成親一年多,媳婦肚子裡怎沒個動靜?」
辛文郁笑得有些尷尬:「我……」
辛贊再次打斷他:「行了行了,知道你們夫妻各自忙著自己事業,暫時不想要孩子,我也沒別的要求,以後你們第一個孩子讓我取大名。」
辛文郁想也不想就說:「自然,孩子讓長輩取名,是天經地義。」停頓片刻,辛文郁好奇:「爹你這麼說,是不是有想法……」
「嗯。」辛贊說:「若你妻子往後生下頭胎,不論男女,便叫棄疾。」
棄疾棄疾,人去掉疾病,身體才能變好。
國家也一樣。
*
「爹!我們終於回來了!」
「是啊,終於回來了。」
趙佶和趙桓掀開馬車車簾,瞧著外面熟悉景像,抱頭痛哭。
他們在金國呆了整整八年!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大宋,掛念著華美的宮城,繁榮的汴京,還有那至高無上的權力。
如果說大蛇軍橫空出世之前,他們回來只想當個王爺,當個富家翁,在江南找個地方舒舒服服蹲著,但在宋國開始占上風後,他們那些鬼心思就開始活絡起來。
趙桓試探著問:「爹,你回去後,這皇位是九哥坐,還是……」
趙佶立刻不客氣地說:「父未死,怎能由子當家,豈不徒惹人笑料?」
哇!這話真讓人傷心。
趙桓心底嗤笑一聲,面上卻乖順地說:「父親說得是。」
趙佶獰笑一下:「行了,老大,我們合作,我是皇帝,你就是太子,以前那些齟齬咱們一筆勾銷,現在重要的是那個位置。」
趙桓瞳孔微眯,點了點頭。
「還有那大蛇軍。」趙佶聲音平靜,卻聽得人毛骨悚然,「在戰爭對宋有利時,竟然不和金商談,把我們接回去,他們從未想過他們君主在金國受盡折辱,既然如此,朕也不必對他們手軟。」
和約談下,他們能輕松好長一段時間了,便是狠狠捯飭那大蛇軍一番也無妨。
趙桓想到自己這雙腿是怎麼廢的,還有那義士明明闖到金人太廟,卻只顧著救個賤婦,放任君父不管,實屬可恨!
想了一夜以後要如何折磨那個惡徒,趙桓眼下青黑十分明顯,側耳一聽,馬車外暴雨傾盆,也不知何時能入城,心中煩躁漸生。
*
水泥地外有兩側專供駿馬疾馳的土路。
信使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駿馬箭一般飛出,卷起漫天煙塵。
他們從浚州城出發,迅速席卷向江北各城。
「急報——」
「速速讓開——」
所有城池的人都知道二帝要回來了。
百姓交頭接耳,話語突突射出。
「怎麼回來了呀……」
「我們過得那麼好,他們回來做什麼?」
「他們會不會對小官人不好?他們會不會折騰小官人,這些皇帝就喜歡折騰忠臣,小官人又是那麼善良,對江對面那個皇帝都很好,要是再來兩個皇帝,小官人豈不是要被欺負死?」
誰的地位高,誰的地位低,在百姓心中一目了然。
甚至在這幾年裡出生的孩子,說是只知官人,不知官家也不為過。
便有人振臂一呼——
「我們吃誰的飯!」
「吃小官人的飯!」
「我們穿誰的衣!」
「穿小官人的衣!」
「有人想要傷害小官人怎麼辦!」
「宰了他!宰了他!宰了他!」
第442章 二帝番外
邊境。
八字軍首領王彥長期駐扎在此地。
聽到這消息後, 他怔愣一下,然後……
毫不猶豫下令——
嚴守關卡, 謹防生人。
也沒說是為什麼, 但八字軍出勤的幾率比起以往足足多出三五倍。
傅選與張顯也同樣在邊關鎮守。
張顯稀罕極了:「怪哉,他這是個甚麼意思?找生人……是想保護,還是想除掉?」
傅選說:「後者。」
張顯:「咦?為何這般說, 他不是對大宋天子忠心耿耿麼?」
傅選:「太上皇被送回, 直接說迎接太上皇便是,為何要語焉不詳說甚麼『謹防生人』?若是平時下達這個指令, 只是正常守關排查, 可在金人大張旗鼓這當口……」
說是大張旗鼓, 但也只是口頭上大聲宣布我要把你們太上皇送回來了,實際上金人並沒有聯系宋國約定好相會地點,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們希望能借太上皇惡心一把大宋,若更陰暗一些,便是希望太上皇能平安歸宋, 挑起內鬥。
張顯一歪腦袋:「我本以為他是個迂腐性子,沒想到臨到頭來, 他居然能那麼快下定決心。」
這幾乎是一有消息傳來, 他就立刻派兵嚴查。
「倒是可敬。」張顯說。
傅選卻不意外:「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 收復河山, 誰想自己心血被人破壞?若是官家還要掙扎掙扎, 可太上皇……」
太上皇和皇帝可不是一個含金量, 李綱還勸趙構學劉邦, 如果金國要拿二帝威脅他, 不要在意二帝死活呢。
張顯顯然也不是什麼優柔寡斷的人, 直接開口:「我們要不要也派兵去排查。」
「這是自然!」
*
趙佶和趙桓所坐馬車由三五名宋人在護持,這些宋人在遼宋戰爭時就流落到遼地,後來,金滅遼,他們流落金地,都學過宋官話,卻更認同自己遼人/金人身份,這幾日外出購置東西都是由他們進行。
這一日,有宋人外出采買歸來,遲疑數息,對趙佶說:「官人,我見那城中有三五百甲士盤問生人,似乎是在找人。」
趙佶睜大眼睛:「一定是宋軍在找朕,他們接到消息後,要來將朕迎回。」
趙桓一副興奮模樣:「我們快過去,讓他們快快迎接他們的太上皇!」
……
「你們不是他們的太上皇麼?」
那些宋人奴僕會些拳腳功夫,護著趙佶與趙桓四處逃竄,身後是一嗖又一嗖箭矢,甲士面色冷漠,得知他們是太上皇後,彎弓射箭射得果敢堅決,若非那些奴僕拼死相護,趙佶與趙桓就得交代在此地。
——倒不是他們有多忠心,但親人還在國都,他們不敢不完成任務,將二帝送回大宋國都。
奴僕等人推著趙佶與趙桓地輪椅,經過半個時辰狼狽逃竄,總算是擺脫身後追兵。
趙佶咬牙:「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
他們難道不應該是恭迎他這個太上皇回京嗎?絕對不是趙構干的,趙構可以把他接回去,找機會病逝,卻絕對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弒父。
是誰?
誰不想他們回來?
趙桓干巴巴地說:「是不是大蛇軍?他們要造反,若我們死了,他們就可以將罪名蓋在老九頭上。」
「不管是不是,城是不能進了。」
趙佶與趙桓過上野人生活,不敢進城,只在碰到鄉鎮時隱姓埋名進去休息,怕斷腿暴露他們身份,還是由宋人奴僕用軟榻把他們抬進去,平時絕不下榻出門。
這日子過得和五國城時沒差多少。
但他們心裡還有希望。
「聽說宗澤就在大蛇軍中。」
「李綱也在!」
「宗卿與李卿是國之忠臣,只要能見到他們,他們定然會狠狠懲戒那些反賊!」
*
甲士四處搜尋二帝,搜尋不得,報往浚州城。
宗澤二話不說,畫了二帝人像,讓人迅速臨摹,張貼各城。
李綱站起來:「我見過太上皇,我親自領兵去搜。」
曾統道:「我曾是起居郎,也見過靖康帝容顏,我也去。」
趙嬛嬛從門外闖進來,干脆利落地說:「我也去!」
她心情十分糟糕,雙唇便也在說完話後,抿得平直。
天下幾乎太平,恩公他們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他們回來做什麼!
回來再賣一次國,再來一次靖康恥,讓大蛇軍心血毀於一旦麼!
玩家們:「那我們也……」
眾人異口同聲:「不行!!!」
玩家們:「誒?」
陸宰先拱手下拜,說:「主公不能動,弒君這事,主公萬萬不能沾染上。」
「太上皇也是君?」
「是!太上皇能自稱朕,便是君。」宗澤說:「主公若要天下人信服,弒君萬萬不可。這事留給宗某,宗某已是七十五高齡,能讓他們意外身亡就意外身亡,若不慎走漏風聲,主公便斥責某是亂臣賊子,將某退出去斬首示眾,便算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不管二帝如何廢物,如何惹人厭煩,他們身份擺在那裡,可以暗殺,但不能明殺,當眾殺天子會造成禮崩樂壞,這個罪名……大蛇軍眾官吏早已下定決心,不能讓主公沾染半分。
陸宰負責看住主公們,其他認識二帝的人快馬加鞭往邊境趕。
他們不得不草木皆兵,有喜歡玩家們的人,就有討厭玩家們的人,如果讓那些人提前迎回二帝,再討來個二帝手諭,對大蛇軍開戰,這天下又得亂了。
趙佶與趙桓啃著饃饃,充滿期待地望向浚州城方向。
只要潛進去找到宗澤或者李綱,他們就有救了!
然而,二帝並不清楚,他們人嫌狗厭到哪怕是曾經的忠臣,也只希望能請太上皇為社稷自盡,不要再禍害他們重建起來的國家。
舉世皆敵,不外如是。
*
路上,幾人商議要怎麼抓住二帝。
宗澤說:「賞!重賞!把二位上皇畫像貼在城門處,告訴百姓,發現此二人蹤跡,重重有賞。」
曾統道:「若是不說明這二人是上皇,托說是江洋大盜如何?如此便不至於有損皇家威儀……」
李綱徑直笑出聲,幾乎要捧腹大笑,眼中卻是冷冽:「大宋還有甚皇家威儀?而且,江北百姓誰認皇家?倒不如直說是太上皇,百姓可是恨慘了他們。」
四年下來,李綱越抗金,越看盡河北狼藉,就越痛恨這兩位太上皇。
死了那麼多將士百姓,他們怎麼還有臉活著!
曾統突然面色古怪:「倘若拿出太上皇畫像,百姓該不會連獎賞都不要,也要私底下殺掉太上皇吧?」
曾統不知,自己一語成讖。
當畫像傳遍各路,並且昭告天下這是趙佶與趙桓時,不知多少百姓咬牙切齒,拿上武器——或是刀劍,或是農具,鑽進山林裡進行地毯式搜索。
原來歷史上,靖康之恥後,金兀術帶領十萬金兵搜山檢海,想要抓住剛登基為帝的趙構。兜兜轉轉,在這條歷史線上,搜山檢海再次出現,然而,不同的是,搜檢的人是大宋官員與百姓,相同的是,被搜檢的是大宋國君。
在大蛇軍有丞相之實的陸宰頒發命令,必定要找到太上皇。
年邁的宗留守輾轉各地,調動各地守軍,每地五百士卒在附近搜尋。
寫文書的小吏,守倉庫大門的士卒,倒夜香的奴僕都沒閑著,奇異的團結。
岳家軍、韓家軍、宗家軍、八字軍……各抽調一千騎兵,三千步卒,去甲脫盔,用最輕便的身體,力圖在最短時間內找到流落在外的太上皇。
不能讓這種禍害了全國的人還能好生生回宮當太上皇!
不能讓他們有機會向小官人下手!
百姓出力,富豪出糧,百萬人齊心,實在是空前絕後之盛景。
這一調動,嚇得金國邊境守軍連連後退三十裡,人心惶惶,都說是不是宋國要打過來了。
以前打仗動員都沒有這樣的場面!
*
趙佶與趙桓躲在一個小村子裡,並不知道外面關於他們的畫像已經張貼地到處都是。
宋人奴僕因他們要求,也不曾再入城,生怕露了馬腳。
這是一個平常日子,有個農人回家時看到有兩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和三五個站著的人在鬼鬼祟祟偷他們家掛在院子竿上的魚,再繞過去一看正臉,謔,那張臉好眼熟啊,這不是太上皇嗎?
再一看,農人樂了。
那些站著的男人全在解魚鉤,沒人圍在那兩個太上皇身邊。
農人走過去,隨手拿起一塊大石頭,用尖端對著太上皇額角就是一砸。
趙佶直接被一石頭砸死,死時滿臉都是懵逼。
趙桓還沒反應過來,農人對著他的額角又是一個暴擊。
弒君的行為就是如此樸實無華。
就像華爾街金融機構制裁散戶只需要區區一個拔網線,傳說中的公司內部激烈奪權是帶領壯漢怒奪公章,所謂燒腦商戰不是掄錘就是投毒。
你以為每個大人物都會有一個轟轟烈烈的退場,像是君王該被孤膽刺客殺死,將軍應該難過美人關,文臣在大殿上慷慨激昂怒斥昏君然後一頭撞死,為傳奇故事描繪落幕。
但。
有時候結局就是這麼簡單,它發生在猝不及防間。
就像是……某個國君掉廁所裡淹死了。
就像是趙佶與趙桓沒有驚慌失措死在搜山檢海之中,而是死在一個普普通通的農人手裡,因為讓僕從去偷魚,導致身邊沒有人保護他們。
第443章 見聞番外
宗澤收到二帝被農人一石頭砸死一個的消息, 他離得比較近,匆匆趕過來辨認,發現確實是二帝。至於那些護衛, 在發現二帝死去後, 不想賠在這裡, 一哄而散,也不知去了哪裡。
宗澤瞧見農人略有些緊張,便好似若無其事地說:「這兩個偷魚賊,你抓住他們, 當場打死也是應該。」
農人頓時憨笑。
宗澤又道:「便是扭送小偷去官府, 也是見義勇為, 何況你直接將人打死,沒有再讓小偷去禍害別家, 那真真是比見義勇為還見義勇為!稍後我會讓官府將賞銀送來。」
於是, 二帝的身份徹底定死在小偷上。
宗澤還依照主公建議, 給農人頒發了為民除害獎。當然, 這年頭沒什麼照相機, 只能由一位知名畫手將農人畫下來, 畫卷上,農人笑得淳樸、憨厚、老實,手裡兩袋米, 腳邊三袋面, 旁邊還有三兩頭小豬崽。
畫卷右上角題字——見義勇為!
賞銀也有, 只是私底下交給農人, 畫師不曾畫上去, 怕給他惹來旁人貪欲。
至於二帝的身份……
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兩個人知道了必定會有第三第四人知道,只需要短短一句「我告訴你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就能傳得滿城風雨。
二帝駕崩,所有人拍手稱快。
得知二帝墳墓在哪,連半天都沒到,那墳墓就被人給掘掉,屍體被拖出來喂狗。等宗澤等人趕到時,二帝屍體上,骨頭七零八落,頭骨也不知滾去何方。
玩家們得知後,大為震驚:「好快的效率,這就是中國速度嗎!」
宗澤神色復雜,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嘆息一聲。
*
趙構派使臣過來,誰都知道這使臣是來打聽二帝之事,偏偏陸宰漫無目的地帶著使臣到處走,就是不談二帝,使臣好幾次想開口都被陸宰堵回去。
閑聊一小段路,陸宰仿佛才想起來:「不知天使上下如何稱呼?」
使臣道:「某姓楊,名沂中,字正甫。」
陸宰露出恍然之色:「原是楊太尉。」
要說這楊沂中也有名,朝廷中許多臣子離開趙構,留下來那些臣子皆是主和派蠅豸,只有這楊沂中楊太尉,死心塌地跟著趙構,曾晝夜護衛趙構寢帳,半步不曾離,趙構亦是視他為親信,任命他為宿衛將帥,輕易不肯調他離開身邊。
看來,官家這次連守衛自己宮禁的楊沂中都派出來,身邊確實沒人了。
陸宰垂下眼,遮掩眼底淺淺笑意。
這樣好,這樣主公們會更加安全。
他聽到楊沂中問:「那是甚麼?」
陸宰抬眼一看,坦然道:「是義倉。古者耕九余三、耕三余一,以積貯而備荒。然平民百姓家中未必有余糧,我家主公便提議將稅收抽出一成存於義倉中,以備不時之需。」
楊沂中沒有立刻發表言論,謹慎地問:「是加稅還是……」
「自然是從原有稅收抽成,若是加稅,還算甚麼以備不時之需,不如讓百姓自行儲存。」
楊沂中心裡一凜。
收買人心,這些人果然野心勃勃,所圖不小。
自隋起,各朝各代皆設義倉,到大宋,朝廷亦有設立義倉,但有多少能用便要看當地官府的良心。而在靖康之後,義倉更是名存實亡,官家壓根沒有功夫去管此政。
官家不管,自然有其他人想要管。
楊沂中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典故——
田氏代齊。
田氏散財,卻得民而得國,呂氏腐敗,失民而失國。那大蛇軍如今所作所為,正是田氏代齊這條路子。
楊沂中皮笑肉不笑:「使君高尚。」
陸宰微笑回話:「我家主公只是從心而為。」
待走到長街盡頭,楊沂中發現一處借貸所,由大蛇軍設立,陸宰說每座城都有,利息低下,誰家有難處都能來借貸,一年內還上即可,如此便可以打壓那些倍息行錢。
楊沂中輕輕喟嘆:「都是好事。」
可他又話鋒一轉,平靜地問:「比之青苗法何如?」
青苗法來自王安石,初衷本是好意,由官方放貸取代私人放貸,在青黃不接時貸給百姓錢糧,助他們渡過難關,但再好的政策被人惡意使壞,也只能推行失敗。
青苗法推行之時,底下人陽奉陰違,造成百姓糧食不足的需要借貸,糧食充足的也需要借貸,且沒有寬限期。導致百姓借完官貸,還要去借私貸,眾多人因此家破人亡,民間動蕩,最後,造成王安石變法失敗。
楊沂中話裡話外便是在說,小心借貸所再次成為另一個青苗法,聲名狼藉。
陸宰沒有解釋,輕輕頷首,微笑:「多謝太尉提醒。」
楊沂中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看來他們已有解決之法。
也不知是什麼……
他扭頭繼續觀察浚州城,看街道衛生,看店鋪繁華,看行人臉色,看著看著,便有點懷疑——究竟這裡是京師還是揚州是京師?怎地此地百姓看上去生活得比京師百姓更幸福?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衣著簡樸的婦人快腳往前走,身邊一路隨行著一位山羊胡子男人,山羊胡子男人不停對她點頭哈腰,而婦人卻是理也不理他,面色陰沉。
或許是一對夫妻,正在鬧別扭?
楊沂中沒太關注,剛要轉開視線,便見那山羊胡子無意間將目光瞥過來,腳步戛然而止,面上露出恐懼之色,而那婦人見到他們,陰沉臉上突然雨過天晴,露出笑臉。
婦人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來到陸宰面前,急迫地說:「可是陸官人?」
陸宰停下腳步:「你是?」
婦人快言快語:「我老遠就認出陸官人了,陸官人和官府發下來的畫像一模一樣。我是棣州人,我要舉報我們那邊的縣官!小官人說過,各地開力役要給錢糧,每人每日三十錢,那縣官只給十錢,還說是小官人新改了規矩!」
楊沂中偏頭看向婦人,眼中閃過訝異。
民告官?
膽子居然這麼大?不怕官官相護?
再看向那個山羊胡子,對方面色發青,害怕得轉身就跑,卻很快被陸宰隨行護衛按住,押到陸宰面前。
很快,楊沂中看了一出民告官的戲碼。
那山羊胡子是棣州某縣主簿,受縣令之命試圖收買婦人,讓她不要來浚州城告狀。
至於為什麼不直接殺掉……
陸宰笑著說:「我們每次年前,都會從各鄉縣請一位布衣入京,請誰都是由我家主公抽簽決定。」
楊沂中:……怪不得。
每年邀請一次,哪個地方官敢下黑手?沒出人命,只是貪錢,可能也就是丟官抄家,運氣好還可以撿回一條命,可若是出人命,那就得下獄判死刑。
只要向上舉報途徑不被堵塞,大蛇軍就能保證自己的政策能直通基層。
至於對方舉報之後,如何搜查取證,驗證真假,那就是陸宰口中「檢察院」的事情了。
陸宰繼續陪著楊沂中四處走走,楊沂中好奇心很大,見到什麼都要問問,就連見到公共廁所,也要問問。
只不過,他問之前,並不知道那棟建築是公共廁所。
陸宰惡趣味一起:「太尉既然好奇,不如進去看看?」
然後,楊沂中被誆進人來人往的公廁。
「……」
來都來了……
楊沂中默默地占了一個坑位,一邊放水,一邊默默盯著牆上標語看。
——尿不准說明你短,尿不進說明你軟。
楊沂中:「……」
這又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
出去一問,陸宰含蓄而不失禮貌地微笑:「總有人不小心或者故意灑在外面,小吏收拾起來很是頭疼,我與其他人商議,只能商議出個罰款,可總不能讓小吏在裡面盯著人看,看誰弄在外面就將人揪走。我家主公便給了這兩句話讓我們寫在牆上。」
楊沂中:「……」
大蛇軍首領風姿……尤勝當年換廁紙啊。
楊沂中轉移話題:「為甚麼兩個廁所,一個大一個小?」
「另外那個是女子專用。之前兩個公廁都是一樣大,但我家主公觀察到男廁進進出出,女廁卻排起長隊,便將女廁改建得更大一些。」
*
楊沂中憂心忡忡回到驛站中,與他同來的人好奇地問:「太尉為何愁眉不展?」
楊沂中將事情一說,同行之人哈哈大笑:「之前我還以為是甚麼英雄人物,如今看來,不過是一群婦人之仁的人。不關注國家大事,只盯著這些小事使力,如何能成功?」
楊沂中搖搖頭,道:「不瞞你說,此前我聽說他們每歲接地方上人來浚州城詢問事宜,心中倒不忌憚,這些政策人人都可以用,可唯有這女廁一事,才是讓我打心眼裡懼怕。」
同行之人愕然。
「在你眼裡是小事,在他們眼裡,事關百姓無有小事。」楊沂中問他:「如果百姓過慣了這種日子,他們還願意回到官家統制之下麼?」
政策可以抄,但這種細節上的在乎,是怎麼抄都抄不來的。
第444章 趙構番外
楊沂中人在浚州城時, 十九歲的衣衣瞧准時機,把趙構那份議和書爆出來。
就是「臣構言」那份議和書。
這東西破壞力太大,之前沒拿出來是怕泄露後, 對於士氣打擊過大,宋軍直接躺平擺爛——那時候大蛇軍可撐不起多面開戰, 對抗金兵。
但現在, 可不怕完顏構這個官家影響宋軍士氣了。
議和書爆出來第一日,當晚,不知道是誰往宮門口潑糞水。那味道臭得令人作嘔, 值守宿衛看著那牆上淌下來的黑黃糞水, 腹中隔夜飯全吐出來。
趙構得知此事,惡心之感浸透五髒六腑。
「嘔——」
趙構邊吐邊質問:「賊人可曾抓住?究竟是誰膽敢如此大膽!」
當然沒抓住, 楊沂中不在,值守宿衛偷懶翹班,那個晚上都沒人守宮門。
值守宿衛不會告訴趙構這點, 只垂下腦袋, 用好似十二萬分謹慎的語氣說:「昨夜與賊人打鬥, 臣無用, 讓賊人逃掉了。」
趙構端起冷茶一口咽下,這才讓那股子惡心勁消退,聽到這話, 他語調用力拉長:「讓賊人逃——掉——了?」
值守宿衛只滿口請求趙構恕罪。
趙構又氣又惱, 卻又顧及手下兵卒不多, 不敢過於苛刻, 只好口頭上訓斥幾句, 實則輕拿輕放, 讓他們務必要抓住賊人。
現今沒什麼人把趙構這皇帝當回事, 宿衛抓捕起來便沒怎麼上心,足足七日都沒有抓到賊人,反而讓宮門口更添一些其他污物。
第八日,一群賊人更大膽,直接摸進宮裡,直奔後宮而去。
潘貴妃夜裡聽到動靜,睜眼一瞧,見個黑衣人從屏風後出來,似要欲行不軌。潘貴妃不驚不懼,只厲聲道:「你若動我,明日我便往北尋大蛇軍狀告你欺辱婦女!你若殺我,貴妃被殺,大蛇軍也不會不管此事。」
那黑衣人一頓,轉身就走。
那宮人被驚入房中後,捂著嘴瑟瑟發抖,不敢言語,直到黑衣人離去,方才驚疑:「娘子,這……報官家名字,竟不如報大蛇軍好使?」
臨危不懼勁頭一過,潘貴妃渾身發軟,倚著枕兒靠坐床上,語氣淡淡:「人的名,樹的影,大蛇軍治下是一家【賣】【淫】場所也不許有,前些時候有人將幾家子女賣來江南,大蛇軍那些年輕首領勃然大怒,輾轉三千裡地,挑了江南十二家風月所,把人全救回去,同時救回去的還有裡面其他女人,江北略人風氣為之一清。誰都知道大蛇軍嫉惡如仇,那黑衣人不敢賭大蛇軍首領會不會厭惡淫賊。」
宮人連忙點頭:「原來如此。」
潘貴妃問她:「旉兒如何?」
宮人回道:「太子熟睡,未曾被吵醒。」
「替我倒杯水來。」水杯遞到潘貴妃手中,她捧起,忽地往宮人腳邊一砸,水濡濕宮人繡鞋,碎片四處迸射。
宮人慌亂一跪:「娘子饒命!」
潘貴妃半闔著眼,語氣平靜:「本位平日裡說,不許稱旉兒為太子,你們將本位的話都當耳邊風?」
宮人連連求饒,言說自己再不敢了。
潘貴妃這才饒恕她。隨後起身,去隔壁悄悄看一眼兒子,滿眼柔情。
小孩才八歲,「宋無道」事件發生時,也才四歲,自那以後,潘貴妃再不許身邊人稱他為太子,自己還把孩子抱過來親自撫養,也不許兒子出院落,養得他天真不知事,一直以為自己是尋常富戶家小孩。
——在這條世界線上,沒有發生苗劉兵變,趙旉也就沒有因受到驚嚇而病重離世。
「兒啊……」潘貴妃坐在床邊,輕輕撫摸著趙旉額頭,「等大蛇軍打進來時,發現你並不知自己身份,或許會饒你一命……」
全世界都覺得大蛇軍會造反。
趙構也覺得。
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噩夢連連,時常在夢中驚醒。
今晚倒是沒有被夢嚇醒,正在淺眠,迷迷糊糊間,趙構感覺好像有人在摸自己。
「!!!」
趙構驚悚地睜開眼睛,發現不知何時,床邊立著幾個黑衣人,那虎背熊腰,還有手上重繭,都能感覺出來對方是男人。
而這些男人在摸他的臉,摸他的胳膊,一邊摸,一邊贊嘆:「這就是皇帝嗎,養尊處優果然養得又白又嫩,沒想到老子有一天還能摸皇帝。」
趙構:「!!!」
有變態!!!
宿衛呢!宿衛死哪去了!
白牆壁上,映著揮舞雙手掙扎的人影,身上,是到處亂摸的手。
趙構又惡心又想吐,喉嚨泛著酸水。但他從來沒想過,在他一心逃跑,下令禁止宗澤抗金時,在他說「臣構言」時,自己親娘親姐妹在金國過的是什麼日子。
*
這群人黑衣人摸了一會就跑,出宮後,打來水拼命洗手。
「呸呸呸!」
他們對男人不感興趣,也沒有把趙構爆菊,剛才只是想要惡心惡心趙構。
「他祖宗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黑衣人們罵罵咧咧,趁著夜色,趕緊各回各家。
這件事,趙構沒有聲張出去——他丟不起那個人!只是在那以後,他睡覺時,也要安排七八名宿衛在床前為他守夜。
*
浚州城。
白糖廠開始招收新工人。
百姓急趕忙趕過來守著大門報名,用玩家們的話來說,就是:「凌晨兩點啊!他們凌晨兩點就守在那裡排隊,排了老長一條龍!」
畢竟白糖廠福利好,工資高,就是人工做事辛苦一些,但是再怎麼也沒有種地辛苦,逢年過節廠裡還送員工兩大罐白糖!
這是什麼天大的好事!
誰家小子姑子要是能去白糖廠中上班,簡直是贏了十裡八鄉的擇偶權!
廠中生產出來的白糖又白又甜,沒有半點苦味,和長江對面做白糖生意,那些富豪貴族對此是蜂擁而上,揮舞著大量錢糧來買,給大蛇軍提供好大一筆進賬。
大蛇軍上下對此喜笑顏開,唯有李綱在認認真真書寫萬字陳表,希望玩家們不要走向歧路。
商業雖好,卻終究不是正道。再經營有道,也只是個普通商賈,他們的精力不該放在經商上面。
他是那麼真心實意,搞得玩家們也不好意思敷衍他,只能將人找來,給他算一筆賬,告訴他辦廠子究竟有什麼用。
「李公應當知道,雖說大宋已有制糖法,產量卻無法保證,黑糖少,白糖更稀少,主要是官僚享用,百姓無處購買。」
李綱微微頷首。
這個他明白,所以大蛇軍能批量生產的白糖,才會讓江南那麼瘋狂。
南人嗜鹹,北人嗜甘,但靖康之後,大量北人逃亡南方,北方人的飲食習慣影響江南,南人便也開始追求甜味了。
玩家又道:「李公可知我這白糖坊養活多少人?」
李綱答:「四萬五千人。」
這是整個江北白糖坊裡工人的數量。
玩家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錯!是五十萬余人!」
李綱警惕起來:「使君要再招工?」
「不是。李公難道忘了,那些種植甜菜的農人?」
甘蔗和甜菜是出糖植物大戶,但玩家們並不能選擇甘蔗。
不像現代,甘蔗已經能在江北種植了,宋朝時,種植甘蔗的地方在江南,暫時處於趙構名下,將這口紅利給趙構吃,玩家們不樂意。
糖用甜菜不同,糖用甜菜能夠在東北、西北、華北地區種植,這時期糖用甜菜還未傳進中國,仍在波斯和古阿拉伯栽培,並且尚未被發現甜菜根中含有蔗糖。玩家們千裡迢迢趕往波斯,把甜菜帶回來試種。
玩家對李綱說:「我手下白糖廠能夠出糖五千六百多萬斤,你猜猜需要多少甜菜,多少畝地?」
李綱不知。
玩家告訴他:「八萬萬甜菜,兩百萬畝地。」
李綱:「農人能願意去種甜菜?不怕虧損?」
玩家說:「糖廠會和願意種甜菜的農人簽訂契約,每年甜菜成熟後,便去收購。第一年,種甜菜的人只有二三十戶,不過千畝地,第二年,種甜菜的人便飆升到千余戶,第三年足足有四五萬戶,五十萬余人嘗試,約兩百萬畝地。」
李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五十萬人,兩百萬畝地全種甜菜?你們瘋了!糧食都不種,餓死人要怎麼辦!」
玩家們看著李綱,一直看,一直看,看得李綱渾身不自在,才有一個玩家長長嘆了一口氣:「你知道我們發現的最可怕事情是什麼嗎?」
「什麼?」
「從史書到朝廷再到民間,都說泰半之稅很可怕,可大蛇軍收的一直是這種苛稅,到秋收之後,百姓除卻稅收以及自己一年到頭食用的糧食數量,居然還能余下二石糧,或賣或貯,你說,可不可怕?」
李綱啞口無言。
是啊,真可怕,為什麼這種嚴稅苛政,居然可以讓百姓家中有余糧呢?
總不至於是大蛇軍治下一個貪官污吏也沒有,人人都為理想而奮鬥,人人都是聖人?誰會信這個。李綱知曉緣由:小官人們廣開言路,開的不是士子言路,而是百姓言路,是以那些官吏都不敢做得太過,他們清楚,百姓是真的相信只要他們上告,小官人們就一定會為他們出頭。而百姓之所以如此信任,則是因為這些小官人在用真心對待他們。
誰對他們好,他們知道。
第445章 聖人番外
玩家們掰著手指給李綱算:「只要有四個農人把余糧全賣出去, 就能讓一個菜農不需要種糧食,只靠種甜菜賣甜菜,就能夠買到自己一年所需的糧食。而只要有三十三個菜農種甜菜,就能讓一個人脫離土地, 在白糖廠工作三到四個月, 賺足一年花銷。反過來說, 只要有一個人在廠裡工作, 他身後就是三十三個菜農的生計。」
「一個人……三十三個人……」
聽上去三十三個人不多, 但這只是一個人, 如果將所有白糖廠人數一起算進去, 那可就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至少得二十萬人。
小小一座白糖廠至少解決了二十萬人的生計?!
之前李綱聽玩家們說有多少多少人, 多少多少土地種甜菜,一時之間沒什麼真實感, 可如今他們這麼一舉例, 李綱卻無法再平靜。
「這麼多——居然這麼多?」
「不止。」玩家們咧嘴笑,往沸騰鍋裡再潑一勺油:「除了菜農, 還有采石工, 我們把甜菜榨汁熬煮後, 需要往裡面加石灰粉。除了采石工, 我們還需要食草動物的骨骼,我們有需求,百姓就可以養兔子、養羊、養鹿……按照我們的收購價格,他們每養一只兔子,就能多收入一文錢——這是他們將兔肉自己吃了的價錢, 若是連皮和肉一起賣, 便是百文錢。」
「李公可知, 如今一座白糖廠,對兔子骨骼的需求是多少?」
「多少?」
「每年需要三十五萬只兔子。按照小型養殖場,一人養三十到五十只兔子來算,我們又能養活萬余人。」
又是一萬多個人有了生計。
很多農民沒辦法轉職成個體戶是他們不想嗎?是他們沒本金!但是借貸所在核實了個人家庭環境後,會貸給他們一些兔子、羊、鹿,讓他們養殖,給他們多提供一條出路。
嚴格來說,這條產業鏈是這樣的,
農人養兔子,菜農種甜菜,兔子和甜菜提供給白糖廠,白糖廠裡工人干活,干完活後,白糖再由裝運工人裝運到大宋各地,讓員工售賣。
「白糖裝罐需要罐子,白糖運輸需要佣工,白糖售賣需要請大伯。這些零零碎碎總結在一起,便可說我一個白糖廠能夠養活數十萬人。而我不止一個廠子。」
這就是實業興國。
能讓百姓活下去,活得更好,就是興國!
李綱沉默片刻,對著玩家們微微一拜,以示敬意。
是他孟浪了。
可同時,李綱又忍不住驚悚。
如果朝廷那邊不管不顧要對這些小官人出手,不必小官人們回應,靠白糖廠吃飯那數十萬人首先不答應,這就是個護身符,朝廷敢動手,數十萬人的汪洋就能將朝廷淹沒。
這應當就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玩家們解釋完白糖廠重要性後,忽然玩心一起,笑問李綱:「聽聞李公昔日說我等不算聖人,不知如今,我等可能成聖?」
難以形容的感覺讓李綱渾身下意識繃緊,他實在不是一個很會掩蓋情緒的人,只知道把頭一偏,硬邦邦道:「爾等小子還想與聖人相比,差得遠呢。」
玩家們噗嗤笑出聲,這笑越來越大聲。
他們哈哈大笑,拍拍李綱肩膀:「好,那我們繼續努力!」
笑著笑著,便走遠了。
李綱繃著身體肌肉,看他們勾肩搭背越走越遠,看著看著,嘴角處便不由自主露出一個柔和笑容。
怎麼不是呢?
不亂收稅,讓百姓豐年有積蓄,設立義倉,讓百姓災年能存活,又是借牛,又是助耕,還有低息借貸所使百姓耕種無憂,而後又設立書院,讓百姓子女有書念,有禮知,倉廩實而知禮節。能做到這些,又怎會不是聖人?
李綱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主公……
*
大理的星空很亮。
土人吃過晚飯後沒有入睡,摘下果子用衣服兜起來,帶到十五歲的青霓院子裡。今晚風很大,小孩子們抱著路上帶來的柴草劈裡啪啦砸火堆裡,他們坐在暖烘烘的火堆前,仰起臉,等著十五歲的青霓給他們講故事。
或許是天賦,少年從小就會講故事,講得十分動聽,引人入勝。
土人一直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什麼故事,也不太喜歡和人交談,但直到那個夜晚,少年帶著老虎走進這片山水中,眼底的亮光像是星星從天上掉下來。
他帶來了好聽的故事。
從此土人的夜晚,有了聲色。
一開始是幾個人,漸漸變成十幾個人,慢慢便有了幾十個人,他們趁著午後在樹下乘涼時,趁著夜晚放下鋤頭後,圍到火堆前,聽少年和他們說女媧造人,說倉頡造字,說大禹治水,說後羿射日,說神又說人,從商周說到春秋戰國,說田氏代齊用的是大鬥出小鬥進這種方式來吸引布衣;說鄭國奴隸起義,幾千奴隸面對鄭國派來鎮壓的大軍,沒人投降,全部陣亡;又說楚國吳國打仗起因是兩個女孩在爭搶幾片桑葉,從二人口角到家人鬥毆,再到雙方軍隊開戰,而後是兩國國戰;還有那伍子胥,逃亡時在溧陽遇一女子,乞食後請求對方不要暴露自己行蹤,女子覺得自己人格受辱,抱石投水而死……
盡管這些故事與他們無關,盡管這些歷史並未發生在他們國土上,但故事之中的感情讓土人們感慨不已。
他們驚嘆於大禹治水的堅韌,也震撼於奴隸起義的不屈,縱然國土不同,風俗不通,然而氣節無國界,土人依然會為投水而死的女子紅了眼眶。
故事一個個說下去,人們一晚晚過來,漸漸的,他們開始帶柴草,帶果子,帶獵物前來,分食於眾人。
他們也開始學著十五歲的青霓,學著他編織魚籠放進水裡,學著他准備了一個孵化箱孵化小雞,學著他取土制磚把家裡土房木房全換成磚房。這磚房築得七歪八扭,不是特別防風,但總比茅草屋破木房好。
小少年會特別多東西,像是天上星星那麼神秘,在他們的語言裡,星星被稱為「撈」。於是他們喊他「撈」。
「撈」開始帶著他們去做很多事情,手把手教他們怎麼種地能種得更好,糧食更多,帶他們去截水斷流,把魚一網一網往上拋,帶他們養殖雞養鴨還養豬,帶他們四處巡邏,防備野獸,帶他們去給別人修房頂,補牆壁……還帶他們互相給族人誇誇。
以前給家裡的雞鴨找青草挖蟲子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現在誰要是喊一聲「我找到一片好地,蟲子特別多」,就會被一堆人圍上來,被誇獎眼神厲害,還會被帶上花環花冠,煞有其事地任命為找蟲大王。
明明不是什麼厲害事情,卻能得到肯定。就好像自己從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變成了一個受人敬仰的人物。
在「撈」到來之後,好像一些平平常常的事情,都能夠變得讓人幸福。
過來接人的韓世忠看不懂這是為什麼,同樣過來接人的十四歲青霓有些驚訝:「馬斯洛需求理論?生存,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實現?」
十五歲的青霓點頭,而後道:「我把那些知識點做成石書,以免損壞,現在都在我家裡,麻煩你們帶走了。」
「沒問題!我們來這邊就是為了這事!車子都帶來了!不過,你不和我們回去嗎?」
「回去。我不確定我記錄的東西會不會讓人產生誤解。」
十五歲的青霓走在前面領路,韓世忠和十四歲的青霓走在後面。
韓世忠好奇:「馬斯洛需求是什麼?好拗口的話。」
十四歲的青霓想了想,說:「馬斯洛需求就是在羅列一些人需要的東西,尤其是『自我實現』,它所帶來的精神愉悅,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媲美的。」
韓世忠沒有太當回事,隨口一說:「他們會在乎這種事?」
連吃飽穿暖,活著都很艱難的人,還會在乎精神上滿不滿足?
韓世忠:「這樣做有意義麼?」
十五歲的青霓猛然停住腳步,回頭看著韓世忠。
「他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
悠于 2023-2-20 21:02
第446章 聖人番外
他在乎的土人聽說他要離開, 登時連頭發都炸開了,攔著他不讓他走。
同時還有很多土人對著韓世忠和十四歲的青霓舉起鋤頭, 想讓一個人死的眼神完全藏不住。
十五歲的青霓則半點溫柔、委婉也沒有, 開口直接說:「我必須回去。我來這裡,就是來『學習』種地。」
現在學成,當然該回到中原, 提高糧產,增多糧倉儲量,好一鼓作氣, 拿下金國。
少年很堅持。
土人們又不忍心強行留住他,於是對視一眼,心裡有了計較。第二天, 十五歲的青霓蹙著眉頭,很是不解:「你們這是干什麼?」
土人們大包小包背在身上,皮膚很黑, 牙齒很白,笑得陽光燦爛:「『撈』,我們和你一起去宋國!」
*
十五歲的青霓一來西雙版納就是七年。
七年前,他帶著決心過來,埋頭種地。
七年後,他帶著滿車筆記,順著來時路回家。
穿過充滿障氣的深林, 穿過潛伏鱷魚的大澤, 穿過十萬大山,滔滔江河……
韓家軍呆呆地盯著少年(其實已經是青年了, 但玩家的臉顯嫩)看, 實在想不通當年他是如何孤身一人走過這些地方, 到達大理。
蛇尾巴在暗處搖啊搖,七彩祥雲映在十五歲的青霓頭頂。
一朵,兩朵,三朵……
韓家軍發現,天空鋪滿了彩雲。
異像現,聖人出。
陌生的人滿面困惑,可熟悉的人——那家黑店,那個小偷,那座匪寨……數不清的腳步聲從來時路上傳出,數不清的人上了高處,朝少年這邊遙遙行禮。
回來了!
他帶著良種和知識回來了!
*
十五歲的青霓說:「不要對我抱太大希望。」
他認認真真地解釋:「我不是農學生,雖然嘗試過育種,但成果不明顯……」
玩家們知道這人保守,便直接問:「不明顯是指?」
「每畝只多收了二鬥五升。」
十五歲的青霓伸出拳頭,攤開,掌心裡是一粒粒麥種。玩家們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大概也知道這是育種時選擇的種子,但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來有哪裡稀奇的地方。
「我不僅種小麥,還種了水稻。不過,如果全說就太麻煩了,現在先拿小麥來舉個例子。在第一季小麥成熟後,我在麥田裡挑選出來沒有病蟲害、穗大粒多的麥穗,到下一季就把它們種到田裡,隨後我觀察一下麥苗,發現它們整齊壯實,連病蟲害也很少。等到這一季成熟後,我又從中挑選出抗倒伏的麥穗,待下一季繼續種,繼續選種。」
十五歲的青霓種到第三年時,地裡小麥已經變得高矮、色澤一致,連病蟲害也很少。當地部落中人紛紛向他求種。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們開始慢慢接觸,他慢慢成為部落裡領頭那個人。
「二鬥五升已經不少啦!」玩家們高興地蹦起來:「十畝地就是二十五鬥,多了足足二石半收成呢!」
二石半看著少,卻足夠一個壯勞力吃將近四個月!
「還有嗎還有嗎!」玩家們拽著他直晃,十五歲的青霓被晃得滿眼金星,好一會兒才說:「還有輪作……」
「輪作?可是中國人老早就會輪作了啊!」
「不太一樣,他們現在的輪作技術屬於每一輪都是想種什麼種什麼,沒有規劃。就像我種田,我知道要輪作,但只處於生搬硬套的知道,一開始用的是二田輪作模式,就是分兩個實驗田,第一季,一號田想種什麼種什麼,二號田就閑置,並且把牲畜拉到地裡溜溜,好讓它們往裡面拉糞便。到第二季,我就讓一號田閑置,二號田想種什麼種什麼……如此輪作,雖然能保證地力恢復,但至少一半田地處於閑置之中,效率太低。」
玩家們認真聽著。
這些都是血與汗總結出來的經驗,他們容不得自己嘻嘻哈哈。
還有人給十五歲的青霓遞過去一顆麥芽糖,糖味甜滋滋,讓少年臉上起了一絲變化,周身那股子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硬也消減不少。
他接著說:「然後,我想起來書裡說過,地力可以靠種豆恢復,鷹嘴豆、豌豆、大豆、黃豆、苜蓿、扁豆……這些豆子所能補充地力應該不一樣,我就都試事,以防萬一,試過兩年,這才確定苜蓿恢復地力效果最好——還有蕪菁,不過這個是後來我意外發現的。這裡先不說,繼續,後面是三田輪作模式……」
十五歲的青霓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就好像這七年辛苦都不值一提,包含在平平淡淡的話語裡。
三田輪作模式之後,才是最終版,十五歲的青霓稱呼它為:四田輪作模式。
在這個模式之下,再沒有田地需要閑置,既可以保持地力,又能讓農人將田地利用到百分百。
——十五歲的青霓不清楚,像這種田地利用率百分百的種田模式,在歷史上直到十八世紀,也就是1700年,才被人實驗出來。
*
玩家們當然不會犯經驗主義錯誤,他們先在浚州城附近劃拉出三十畝地分為三個實驗田,試驗了三次,整整一年半,才確定十五歲青霓帶回來的知識,可以作用於中原。
然後,就是推廣。
先推廣一個州。
以小官人名譽作為保證,要求農人耕種固定作物。
一號田種小麥,二號田種蕪菁,三號田種大麥,四號田種苜蓿。百姓共有十畝地,五號田繼續種小麥,六號田繼續種蕪菁,以此類推,至於九、十號田,經過玩家們商議,決定讓農人自行決定,也是作為一個對照組。
有些農人一聽說這是小官人的要求,爽快地將相應種子種下去,有些農人遲疑不決,或是打算陽奉陰違,但玩家們這次一反常態,態度堅決,如果不聽從官府指揮,就取消所有政策優待。
岳飛有些訝然:「飛還以為主公仍會懷柔……」
比如他們不聽就不聽,等經過兩三季作物成熟後,他們發現產量大增,自然就會跟著學了。
不怪岳飛會驚訝,自他認識玩家們以來。玩家對百姓幾乎可以說是予取予求,將百姓看得很重。
玩家們比他更驚訝:「五郎,你沒那麼天真吧?一個勢力,既要能柔,還要能硬,不然遲早要出事。」
試想,一個政權頒布政策,底下百姓都抱著可做可不做的態度去對待,這事情是多麼可怕。
這還能被稱為政權嗎?
岳飛不好意思地說:「我曉得,但我以為……」
「你以為我們會不懂這個?」
「咳……」
「哎呀!五郎你不用擔心!別的我們不會,鍵政我們最會了!理論知識特豐富!」
「?」
……什麼政?
岳大佬茫然。
*
總之,大蛇軍麾下官員特別欣慰看到主公懂恩威並施這個道理,而農人在政策強令之下,不得不按照官府要求去種植物。
第一年看不出好處,反而因為規定種作物後,只能一年一熟,沒辦法和以往一樣兩年三熟,糧食變少,眾人議論紛紛。
有百姓依舊固執的相信小官人,哪怕被人嘲笑是愚昧無知,他們也梗著脖子說:「我們這條命是小官人給的,我們的家也是小官人保護的,我們相信小官人做事一定有緣由,他們心裡有我們這些泥腿子!而且,就算沒有緣由,就算他們走錯路,我們也願意跟著小官人走一走,他們不會一直走錯路!」
也有百姓害怕,騷亂,盡管才在一個州推行,但是看玩家們那態度,遲早會推行到整個江北……讓糧食產量減少,那不是要他們的命嗎!
人心浮動。
玩家們安之若素。
陸宰他們……也安之若素。
倒不是盲目相信主公,而是已經非常熟練地給主公掃尾。不就是人心浮動嘛,找些其他事情穩一下民心就沒問題了。
當然,相信還是相信的,不然早就有人前來了解情況,視情況決定要不要上諫。
第二年,一號田從小麥轉種蕪菁,二號田從蕪菁轉種大麥,三號田從大麥轉種苜蓿,四號田從苜蓿轉種小麥。
這下子可有人回過味來了,這不就是一塊地,一年種糧食,一年種肥田作物嗎?
他們以前也是差不多的做法,連著種兩次糧食,然後種一次肥田作物,然後再種兩次糧食,再種一次肥田作物,如此輪著來……二者之間,有甚區別?難道小官人們指令裡那些作物,比他們自己挑作物好?
然後,就有人發現——
「小麥、大麥和蕪菁都可以給人吃,保證能填飽肚子,同時,大麥和蕪菁也可以給家畜吃,而且蕪菁還能保存到過冬。苜蓿肥田效果,竟然比我們往年所種大豆、胡麻還要好!」
「哇——」
百姓嘩然。
臨近兩個州,其中有農人心思靈活,連忙過來觀察地裡情況,他們都是經年老農,一眼就能看出來地裡肥力確實好了很多。
回家後,等到下一次耕種需要肥田時,立刻把大豆收回倉庫裡,換上苜蓿種子。
還有一些人更加有魄力,一咬牙,學著試點州第一年的種植,往地裡種上相同作物。
到第三年,玩家們說怎麼種時,試點州農人已經不再有怨言,乖乖跟著種,然後,他們驚喜發現,經過前兩次調養,第三年收成時,畝產竟然高達五六石!
老天!五六石!以前的畝產才半石一石,極好豐年才有兩石!!!
「還沒到最多的時候。」十五歲的青霓笑了笑,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四田輪作,還有最後一輪沒有輪完。」
第447章 聖人番外
農人們不知還有第四輪, 他們光是看到第三輪的收成,便是手舞足蹈,拉著熟人不厭其煩地說著畝產。
他們說不出什麼大道理, 大贊譽, 便翻來覆去地震驚:「怎麼會這麼多!怎麼會這麼多!」
農人會種地,但他們大多時候都是種一輩子地種到老, 總結不出道理,只是憑直覺, 靠經驗, 然後將經驗教給下一代。他們不懂育種知識,只知道要挑出好種子等待來年,他們也不懂什麼作物肥田效果最好,只知道要輪種——若是實在吃不起飯,或許連輪種都不會做, 只埋頭去種糧食。
他們知道種豆子休息土地會讓來年收成更好,卻不知道如果不這麼做,後果會有多壞。他們覺得土地和人一樣,忍一忍, 先連著操勞幾年,等熬過這段時間, 再休息也不晚。
這時候就需要政府來指引,來強制要求他們怎麼做。
強制完了,就可以解釋解釋原因。
十五歲的青霓往田埂上一坐, 烤著饅頭片,周邊都是農人, 他們一個個像是教室裡的小娃娃, 排排坐, 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灼灼。
「之所以畝產會那麼多……」十五歲的青霓說。
農人屏住呼吸,還將小腹往腰帶裡面縮一縮,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十五歲的青霓:「是因為之前土地都沒有得到太好的休息。你們是種兩輪歇息一輪,不是不好,只是沒有我這個效率高,更能利用土地。」
若說只是那種模式,利用率只有百分之六十,四田輪作,利用率足足有百分百!
自然效果爆棚。
其中一個農人聽懂了:「就像俺下地特別累,之前是坐在樹根上小小眯一下眼睛,休息休息,現在就是美美睡一覺,這兩種休息對身體來說非常不一樣!」
十五歲的青霓將烤好的饅頭片遞給那農人,直視雙眼:「謝謝你替我解釋。解釋得很好。」
那農人手足無措接過烤饅頭片,又挺起胸膛,好不得意。其他人略帶羨慕地看著她:這婦人好生厲害,被大官誇了!還有這噴香噴香的炸物吃!不過這解釋確實更加通俗易懂,她能得到大官誇獎也很正常。
十五歲的青霓又說:「這四種作物都可以換,只要保持糧、肥互換,每一塊田在三年間不會種植同一種作物便可以。」
又有農人操著鄉音濃重的官話問:「換了作物後,收成還能這麼好嘛?」
十五歲的青霓:「可能更好,可能變壞。天底下作物千千萬萬,需要試一試才能知道哪種組合更好。」
目前交出去的最優組合,也只是他實驗過的作物之中,搭配起來最佳的組合,在實驗之外,或許還能有其他搭配。
十五歲的青霓看著這些農人點頭卻不以為意的神色,心裡便知他們是不會去試了。
就像玩游戲,高玩會去研究一個游戲怎麼最快通關,普通玩家只要有攻略照抄就很滿足了。
問題不大,玩家們在嘀嘀咕咕過後,准備大力扶持農業。
在沒有工業革命,仍是小農經濟的古代,農業才是根本,到時候整理一本農業大全出來,辦個技校,專門教導和研究農事,誰培育出新種子,誰更新換代農具,誰做出提升畝產的功績,就發獎金!
第四年。
作物還在生長。
農人勤奮耕耘之時,震驚發現田裡作物居然沒有生蟲!
其他州,沒有進行四田輪作模式,卻一直關注著這邊情況的那些百姓也十分震驚。
怎麼會沒有蟲子!
之前小官人們分發下來的良種雖然很少蟲害,卻不是完全沒有!難道小官人有新種子,先推行給這個試點州?
十五歲的青霓一口否認:「沒有。是四田輪作的功勞。」
百姓不明白:「一年種一次,還能防蟲?」
前朝也不是沒有一年一熟過,怎麼就還是靠天吃飯,求蟲老爺饒命呢?
十五歲的青霓解釋得很認真,沒有因為面前人是布衣就敷衍了事:「一塊田,如果相隔三年沒種過相同作物,這個周期就能餓死所有害蟲。但如果三年內種過相同作物,害蟲就有機會存活。」
他們聽不懂「周期」這個名詞,但他們聽懂了其他句子。
哦!原來三年內,地裡不種同一種作物,就能從第四年開始不生蟲啊!
*
第四年作物開始收成。
官府派來官吏幫百姓稱量糧食。
「一石……二石……五石……七石……十、十石!!!」
女吏驚得後退一大步,腳往石頭上一踩,整個人滾到田裡去,摔得一臉淤青,重新從田裡爬出來時,宛如個豬頭人。
「哎呦……」她捂著臉,沒有人來扶她,大家都在圍著那個大秤,像在看什麼怪物。
女吏也不需要他們來扶,跌跌撞撞過去,仰頭看著堆得高高的糧食,輕輕拿手碰一下,又閃電般縮回手。
「十石……」她小聲說:「畝產……十石……」
好棒啊……
女吏突然想起十二年前,希望書院剛辦起來時,她是第一批學子。
那時候,她還是個悶頭打豬草的小女童,哪怕得知這書院也收女子,心裡也沒甚感覺。
如果沒有意外,她或許會一直當個村姑,小時給家裡干活,稍大一些,因著農活熟手,七裡八鄉求娶,然後嫁給一個農夫,為他收拾裡裡外外,大清早起來做好兩份麥飯,吃完後和丈夫一起去下地耕種,快午時就提前回家中做好午飯,提來地裡遞給丈夫。
哪怕懷著孩子還是得在地裡干活,窮苦人家懷孕時沒資格休息。生了孩子後,若是男孩就繼續做農夫,若是女孩就繼續做農婦。
一家子過著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生活,麻木地過。
但是,希望書院建起來了!
她父母聽說那邊管飯,就把她送過去。
男女分班。女吏還記得教她們的小官人問她們:「你們想改變你們的生活嗎?」
班上才十七名女生,要麼茫然無言,要麼呆呆搖頭。她也在搖頭。
改變?為什麼要改變?她現在過得很好啊!金賊被趕跑了,家裡還有地,她們有飯吃,有衣穿,多多學干活,不做懶婦,以後嫁人時還能多挑兩家,畢竟她可是宜家宜室的好女人呢!多好的生活啊,有什麼需要改變?
小官人——這個女夫子笑了一下。
她真好看。女吏心裡想。
小官人從講台上下來,握住女吏的手。
這手好溫暖。女吏心裡想,她都舍不得用力去捏。
小官人笑眯眯地問:「那你們想吃肉嗎?」
肉!!!
女孩兒們異口同聲:「想!」
小官人還問:「你們家裡誰吃肉最多?」
女孩兒們還是異口同聲:「爹爹!」
「為什麼呀?」
「媽媽說,因為爹爹干活最多!」
「媽媽說,因為爹爹很累,家裡沒有爹爹不行!」
「爹爹吃飽了,才有力氣下地!」
小官人誇她們:「沒錯,就是這樣,你們真聰明!」
還沒等她們喜滋滋,小官人便回到講台上,拿起粉筆對著黑板篤篤篤地寫——
第一課。
利益分配造成的男女不平等。
第一節 。
創造你們的價值。
小官人臉上仍帶著笑:「想要吃肉,那你們就要當『爹爹』。要干活,還要讓家裡人承認你們在干活——不過這是第二節 課的內容了。現在先上第一節……」
她們懵懵懂懂地踏入這個教室,懵懵懂懂地吸收知識。
畢業之後,各奔東西,女吏則選擇去鄉裡當一名小吏,處理一些家長裡短的事。
……
「誰能想到,我們一開始只是想要吃上肉呢?」
女吏從回憶中脫離,臉上冰冰涼涼,拿手一摸,也不知有沒有哭成大花臉。
其實她們並沒有吃到太多肉。
因為第一批出去的女學生,盡管有小官人大力支持,她們還是撞得頭破血流。那些人說,女學生還出來拋頭露面做什麼,既然念過書,給自己嫁人添過砝碼了,就乖乖回家,等著喜歡女學生的人家上門求娶,說不定還能嫁入高門大戶呢。
他們不敢攻擊小官人,怕被封殺,不敢攻擊護士營,怕被士兵抽大嘴巴子,就盯著她們說嘴。
小官人說,幾千年的隔閡沒那麼容易打破。
小官人說,當你們扛起流言蜚語,堅持在崗位上,當一屆屆女學生出現在人前,當世人習慣各行各業有女生,他們才會承認女生的勞動是勞動。但在那之前,你們會一直被抨擊,或許直到你們死亡時,這個抨擊都不會停止。
小官人說,你們是注定被犧牲的一代。
女吏看著眼前糧食,輕聲:「現在是不是能有起色了?」
男字,是田與力組成,有力氣耕種的人是男人。女人雖然也能下田,力氣卻不如男人。
在農村,家裡沒有男人真的不行。假若男人一天能播種一畝地,女人卻需要花一天半才能播種出一畝,種過田的人都知道,每晚一天播種,每畝地便要多增加半斤種子,否則就會減產。
本來一畝地只有一石半石收成,再減產就要餓死了!
所以,男人有價值,男人很重要。
現在,一畝地能有十石收成!就算減產,哪怕減去一半,也有整整五石!種兩畝地就是十石!而一個勞力一年只需要吃八石糧食!
男人的力氣不再那麼重要了。
女吏站在糧食前,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睛在日光下黑得發亮。
第448章 金亡番外
「主公……」辛贊很緊張:「我兒媳婦快要生產了, 能不能請位女醫前來家中看顧?」
玩家們隨口道:「可以啊,我幫你找個有接生經驗的。」
辛贊感激地看著他們:「多謝主公!」
玩家們:「不客氣!」
「主公。」梁紅玉也很緊張:「我們要撕毀和議,與金賊那邊開戰……」
「嗯?」玩家們眼珠不錯地盯著梁紅玉看, 躍躍欲試:「你想領兵?」
「並非如此。」梁紅玉飛快地說:「我過去未曾單獨領過兵,如今大戰在即, 又怎能以一己之私破壞大好局面?但消滅金國後, 大蛇軍應當不會再輕動刀兵……」
「所以?」
「我不甘心止戈之後,僅限於女兵、參謀這一層次,如今有個想法欲獨自一試, 特來請求主公,許紅玉離開軍營,便宜行事!」
「可以啊。」玩家們答應得很痛快:「你有什麼想法, 盡管去放手施為。不過先說好了,我這邊不會特意等你, 該進攻時, 我們就會進攻。」
梁紅玉眼中充斥著欣喜:「多謝主公!」
*
梁紅玉走後第三天,岳飛將一個街頭混混扭進官府後,匆匆來見玩家們。
「主公!間細來報,金國生水災,民多溺死!請主公趁金國如今自顧不暇, 速速從黃龍府出兵,進攻上京靠近肇州那一半, 將上京分成東西兩半, 慢慢吞食。」
「好!」玩家們雷厲風行:「五郎!你現在就點兵出發, 進攻上京, 肇州那邊肯定會派兵來救援, 我們圍點打援!」
至於簽訂的和約……隨便找個理由毀約就行, 如果要面子,還可以編造理由說是金國那邊先撕毀條約。
上京會寧府和肇州隔河相望,如母與子,雙方守望相助。
梁紅玉一路風馳電掣往金國去,路上拉了一支鄉勇,也有五六十人,偷偷潛入肇州地帶。
如果遇上大股部隊,梁紅玉就領著鄉勇避開,不做以卵擊石這種蠢事,如果遇上小股部隊就吞食至盡,逐個擊破。
「我們不靠近縣城,也不走官道,那邊通常有金兵主力駐扎,我們只走鄉野小道,吃一些金兵小隊。」
梁紅玉細細與手下鄉勇說明白,寬慰他們:「金賊如今遇水災,正是自顧不暇之時。水災多流民,我們再收攏一些流民,來它一個黃巾之亂!」
金國在吸收漢文化後,生存方式就從漁獵改為農耕,農耕好就好在穩定,有余糧,壞處便是會被綁死在土地上,一旦有甚麼水災旱災雪災就會出現大量流民。
原本金國還能控制住,但梁紅玉一面派人去騷擾進攻前來維護秩序的金兵,一面又煽動流民,讓他們如漢時黃巾軍,衝擊州府。
——她牢記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八個字,下狠心從金人俘虜那裡苦學女真話,如今便派上用場了。
一開始流民無秩序,僅是七八股,間歇衝擊州府,經梁紅玉整合後,這支流民軍如同滾雪球一樣,極速擴大到十來萬人。不論是哪個國家,底層人民只是想有條活路而已,梁紅玉借著這支流民軍,直接切斷肇州和上京的聯系,算是拿下肇州。不過,梁紅玉知道,只靠這些流民沒辦法存留勝利果實,上京那邊還有十來萬兵馬,等那邊發覺肇州生亂,必然會以最快速度派兵來平亂,頂多三兩個月就能將肇州奪回來。
「奪回來?」梁紅玉擦著自己那把劍冷笑:「反正我也不需要守住。」
梁紅玉將那五六十名宋人鄉勇召集起來,在金人流民在肇州糧倉中歡呼打滾,架鍋飽餐一頓時,迅速撤離。一開始金人流民沒有發現那個灰頭土臉,黃泥巴糊滿臉的首領不見了,等吃飽喝足,呼呼大睡起來後,找不到人,有片刻騷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們只是流民,換而言之,就是金國普通百姓,沒人組織,成不了氣候。
這些流民很快不再迷糊,從糧倉裡往外搬糧食,搬著搬著就搶奪起來,從[url]Www.52GGd.Com[/url]第一條人命出現開始,事態變得難以控制。
但這時候,梁紅玉已經帶著人離開肇州,跑其他地方煽動流民去了。
*
「怎麼回事?」金主完顏宗磐覺得不太對勁:「突然就大批流民鬧事?」
難道是底下人救災不及時?
又問誰能平亂。若不快些平亂,導致稅收不上來,歲貢缺失,宋國便有借口打過來了。
朝中人紛紛推薦魯侯完顏昌,言他戰功卓絕,前去肇州平亂還能就地駐扎,警戒宋人。
最重要的是河對岸那些大蛇軍,至於國內其他流民,普通將領就能領兵滅掉。
金主欣然認可,命魯侯完顏昌率軍撲向肇州。不出半月,就聽聞肇州民亂平息,反而是國內流民四起。撲滅一波,又起另外一波。
便在這時,大蛇軍從黃龍府出兵了。
但也沒有渡河,只是駐扎在河邊,與肇州相對,不知他們在打什麼主意。
岳飛在等梁紅玉。
他原本打算直接一路打去上京,到上京城外便圍而不攻,引金國各州前來救援。但自從梁紅玉來信之後,他就改變策略,駐軍長春河邊。
金國國主與大臣們如何恐慌暫且不提,只說梁紅玉,她人如今在上京後方,金國腹地。一路上從肇州出發,收攏流民,借流民攻打土匪草寇練兵,又招降那些匪徒,浩浩蕩蕩來到北琴海時,手上已有七萬雜兵。
七萬人,吃喝都是問題,梁紅玉便帶他們去搶金國州府糧倉,反正不是宋人,她消耗起來不心疼,只要讓金國亂起來就行。
在這個月內,岳飛一直按兵不動,金人從一開始日夜警戒,到後來只是意思意思巡邏,不論完顏昌如何威逼利誘,也對抗不了人類天性——讓他們警惕一日兩日還行,長久繃緊那根弦根本做不到。
但因為大蛇軍就在河對岸,完顏昌也沒辦法帶著軍隊回朝,漸漸,就有流言出現,說魯侯完顏昌有反心,擁兵自重,他和宋國那邊早就暗通款曲,岳飛屯兵在長春河就是為了幫助他——有敵軍,兵權就能理所當然握在他手中,等練兵練到士兵只認他時,就能調轉馬頭,瞄准上京。
你們看,他手下參謀軍事,那個叫秦檜的,可是宋人呢!如果不是和宋國早就有聯系,又怎麼會留一個宋人在身邊當參謀!
金主當然不信。
他本人就是馬上將軍,知道兩軍交戰時什麼齷齪手段都能使出來。正在他想派人去告訴完顏昌不用擔心,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時,民間畫風一變,有另外一股聲音反駁先前那些人——
「你們胡說什麼!魯侯輩分最高,功勞最多,怎麼會叛去宋國呢!」
金主:「……」
那一瞬間,朝臣們發現,國主表情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
「以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宋人!」
完顏昌金句傳遍九州四海。
完顏昌本人聲嘶力竭:「我沒說過這話!!!」
他對著完顏宗磐親信,嗓音好像被火炭燙過那樣沙啞:「請和主上說,完顏昌絕無二心!請主上相信完顏昌,臨陣換將是大忌,萬萬不要派人來將我換掉!」
完顏宗磐明面上,自然是表現出來對完顏昌十分信任,又是送糧,又是添兵,但完顏昌看著順勢留在他這邊當監軍的完顏宗磐親信,不禁露出苦笑。
而浚州城這邊……
「臥底玩家!重出江湖!」
「哦哦哦哦哦!」
十四歲青霓在小伙伴們沸沸揚揚的歡呼聲中,如大公雞,驕傲昂起頭,大步往城外走去。
然後,就看到曾統幽幽盯著他看。
十四歲的青霓:「……」
大公雞那紅艷雞冠一蔫,垂下頭,有氣無力:「你怎麼在這裡?」
風搖碧葉,嘩啦作響。
曾統一邊提起竹簡書寫,一邊念:「君往北去,欲亂虜國……」
——竹簡只是臨時用,粗略記錄,等回到書齋,有文房四寶,他才會更加詳細地在紙上書寫。
曾統抬起頭,微微笑:「後邊如何,我這個史官總得去親眼見一見才好。」
*
出發之前,十四歲的青霓獨自找個地方,購買道具【向母神祈禱】。
或許是今天運氣特別不錯,許的願望全成真了。
「母神,我想知道那完顏昌親屬有誰!」
「允。」
——【技能:撰寫族譜】。
「母神,我想知道哪天晚上有霧。」
「允。」
——【技能:觀星望氣。】
「母神,我想在最近那個有霧夜晚,讓上京城混亂起來!」
「允。」
——【技能:傳播讖言。】
……
霧氣籠罩上京,黃鳥從城中飛過,數不清的拍翅聲簌簌響起。
有金人聽到城中有成百上千人在小聲議論著完顏昌有無背叛。
這本該很正常。
本該。
可那麼多人前一刻還在做自己的事情,後一刻就在竊竊私語。
有婦人前一刻還在用開水給母雞燙毛,後一刻就囈語:「魯侯不會背叛……魯侯不會……」
有大少爺前一刻還在宴席上歡慶,後一刻就放下酒杯,笑容詭異而扭曲:「我相信魯侯!你們相信嗎?你們相信嗎!」
整座上京好似陷入螞蟻窩,聲音窸窸窣窣,密密麻麻地響起……
「啊——」
驚叫連連!
「果然!母……亂起來了!」
十四歲的青霓盯著那混亂的城,像是野獸盯住獵物。
「元中,你別跟過來,帶著你我不好脫身!」
十四歲的青霓助跑後帶著整個身體猛地一蹦,從一座牆下輕而易舉翻上去,趁著城中混亂,沒人注意到他,他放肆地從牆踩到房頂,又從房頂跳到更遠地方的牆。
整個人像是一只靈巧的貓。
曾統遠遠望著他,垂頭,繼續在竹簡上記錄。
第449章 金亡番外
完顏勖被刺了。
完顏勖是完顏昌同胞兄弟, 兩人皆是金穆宗完顏盈歌之子,是金朝宗室。
換而言之,只要操作得當, 是有繼承權那種。
如今,完顏昌在外打仗,才剛陷入輿論漩渦, 被冤枉對金國不忠,後腳他兄弟就在家中被刺,生死未蔔……
金主緊急派去醫師,眉間不知何時皺出「川」字, 對心腹說:「完顏昌會不會認為是朕……是孤動手警告他?」
他雖然防備完顏昌, 卻不曾對軍務指手畫腳,心腹過去監軍也只是看著, 從來沒有將人逼反這念頭。
心腹面容嚴肅:「大王, 這或許是完顏昌與完顏勖的計謀。」
「計謀?」
「他們要叛國就得師出有名,難道還有比國君猜忌, 自己走投無路叛出國去更說得過去嗎?完顏勖一心修國史, 深居簡出, 哪有時間和人結仇, 而哪有那麼巧,完顏昌出征, 被人誣陷叛國,他就立刻受傷,還那麼巧,重傷未死, 難道刺客不確認完顏勖生死就離開?若非……」
金主一邊聽一邊點頭, 心腹志得意滿, 正要繼續分析下去,又有下人傳來第二波消息:「金源侯重傷未愈,薨了!」
正在分析的心腹:「……」
金主:「……」
等等,不是說完顏勖和完顏昌在自導自演嗎?
*
「你們聽說了嗎……」
「聽說了,那些人都怪怪的,冷不丁就放下手裡事情,去討論大帥有沒有叛國。」
「還有人莫名其妙就說相信大帥,但聽這人鄰居說,這人明明前兩天還在編排大帥,說大帥早就有反心,說大王和大帥早就面和心不和,說得有鼻子有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親眼看到呢。」
「最最古怪的一點!那些人事後都說自己是突然間心裡想到那些話,一時衝動想要說出來,也不覺得自己身體有問題!」
「還……」
「咳咳。」
一聲咳嗽,肇州金兵迅速閉嘴,飛快散開,好像剛才討論古怪私語的人不是他們。
但不論長官如何阻止,這些聲音也沒有消失,只是轉到一些隱秘地帶,細細碎碎地議論。
越討論就越害怕,恐慌漸漸擴散,影響到更多士卒,人心不穩,還有一些士兵逃走,完顏昌當機立斷,當眾斬掉好幾個逃兵才將騷動穩定下來。
卻有人從上京灰頭土臉逃出來,是完顏勖的管家,撲到完顏昌腳下,一把鼻涕一把淚:「郎君!我家郎君被人刺殺了!在京城,在侯府被人殺死!我家郎君修史多年,尋常人都不知他住在哪裡,怎會找著機會動手!」
完顏昌如遭雷擊,猛地後退一步,抬頭看黑夜遮蔽視野,像海淵靜幽幽沉壓,沒有任何色彩。
他知管家意思,能找到機會動手的人,只有王座上那位!這是在用完顏勖性命來警告他!
「我知道了。」完顏昌將每一個字咬得又輕又慢,而後猛地扭頭,衝副將發出歇斯底裡地吼聲:「出兵!我們出兵!」
副將心頭思緒四轉,謹慎地問:「郎君,俺們向哪出兵?」
死一樣靜默之後,在管家希冀目光下,完顏昌眼角有些發澀,說:「大蛇軍大搖大擺到國界邊,眼瞧著是要毀約過河,直取上京,我們向大蛇軍出兵!」
他不想叛國,所以他需要軍功,至少要拿到些許戰功,才能回國都討個說法。
原本想要以靜待動,如今看來,不得不主動出擊了。
*
然而完顏昌終究沒能主動進攻,國都那邊傳來軍令,命他立刻回京,肇州守將另有人選。
他只是稍作遲疑,便有三五道軍令緊隨而至。
這是有多怕他一怒之下投向對岸啊……
完顏昌黯然卸任回京,才走到半路,就聽說大蛇軍以「發現女真斥候在宋國國境內鬼祟」為由,猛力進攻肇州。
肇州新任守將是個平庸的人,沒做太多抵抗便獻城投降。
*
時間匆匆而過,轉眼是腊月。
大蛇軍打下肇州之後,便立刻出兵將上京圍起來。但上京終究是金國都城,兵多糧足,短時間內攻不下來,只能慢慢吞食。
另一邊,楊沂中受趙構所托,第二次出使浚州城。
——金國快要被打下來了,趙構心急如焚,特別想知道大蛇軍對他是什麼想法。
出使路上,楊沂中碰到八字軍,一問才知,岳飛去邊境後,王彥便被換回來,如今閑得沒事干,便領著八字軍來江南剿匪。
「主公召我等回去過年,楊太尉……同去浚州城?」
楊沂中接受王彥的邀請,跟著軍隊總比自己帶著小隊兵卒安全。
寒冬腊月一路行軍,士卒走出熱汗又被冷風一吹,不免有人生病,每每這時,王彥都會親自過問病情,強壓著士兵吃藥,甚至在藥煎好後,總會去摸摸碗壁,親自嘗一口湯藥,確定不至於太過燙口才遞給士兵。
他做得十分自然,士卒雖然感動卻並不局促,楊沂中便知王彥一定經常去做這種體恤下屬的事,而不是單單在他面前裝模作樣。
楊沂中暗嘆:有這樣的統帥,大蛇軍怎能不成功。
待經過大江,進入江北境內後,楊沂中又目睹了八字軍的軍紀。
他們絕不進城騷擾百姓,若是不得已要從某一處村鎮借道,便會提前派士兵過去安撫,以免百姓害怕。而江北百姓與江南百姓不一樣,他們看到軍隊從不害怕得四處逃竄,反而會帶上熱騰騰湯面前來慰問士兵,八字軍對此一概不收,哪怕只是一口湯也不接受,嚴肅著一張臉試圖和百姓講道理:「俺們軍紀就是不能拿百姓一針一線,這些餅子湯面我們不能吃。」
楊沂中看得又是驚訝又是酸澀。
這麼好的兵……這麼好的練兵人才,為何與大宋無緣呢。
*
「新年好!」
「新年好!」
浚州城中,大大小小官吏進出,見面時都會笑著互相作揖。
楊沂中走在浚州城中,便見百姓臉上帶笑,身上穿著干淨的新冬衣,手裡還提著雞鴨,拎著半罐白糖奔向家中。大姑娘小媳婦在沿街棚子裡拿起珠翠在頭上比劃,小孩兒抱著錢袋子眼巴巴瞧玩具。
街道上爆竹聲聲,煙霧中,百姓在門戶前更換桃符,那桃木板上寫著「神荼」、「郁壘」二神名字,希望能壓邪驅鬼,祈福滅禍。
「轟——」
「轟隆!!!」
城外一座莊子裡傳來劇烈炸響,炸得房間坍塌,院牆上泥土稀裡嘩啦往下垮。
陸宰聽到聲音,火急火燎過來。
因為被炸的地方是他家莊子。
才過來就看到主公們灰頭土臉模樣,還在歡呼:「成功啦!成功啦!」
看到他,還熱情招呼:「符鈞!就當來到自己家!別客氣!」
陸宰:「……」
陸宰捏捏鼻梁:「主公,什麼成功了?」
玩家們:「大伊萬!!!」
陸宰滿臉不解。
「你等我一下!」
有玩家鑽進廢墟裡,把一些東西拉出來,嘴裡念叨:「一硫二硝三木炭,加點白糖大伊萬……」手上不停動作。
其他主公熱情地介紹:「這是貝托雷鹽!我們搞了好久才提煉出來的!」
什、什麼鹽?
「這是軟錳礦!」
這又是什麼?
「這是草木灰水和蚌殼灰!」
太好了,總算有個他認識的了!
「看我先加熱貝托雷鹽和草木灰水、蚌殼灰!等它們融化之後再加軟錳礦,分次加,不停攪拌,防止結塊……」
主公們搞啊搞,搞出來一個他們稱呼為「高錳酸鉀」的晶體,裝在一個奇怪鐵器裡,然後開始往裡面倒硫磺,倒碳粉,還倒了……白糖???
主公還嘀嘀咕咕:「改天搞個鎂條試試……」
鐵器被蓋子蓋上,主公把它劇烈搖晃,然後往遠處一扔。
「轟隆——」
又一座房子慘招毒手。
陸宰被爆炸聲震得眼花耳鳴,他呆愣愣盯著那碎石飛泥,呆愣愣扭頭看主公。
主公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和他說什麼,看他表情呆滯才懊惱地一拍額頭閉上嘴。
過了一會兒那股子轟鳴退去後,陸宰的世界中才重新出現鳥鳴人叫。
「這東西……」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充斥著世界觀被打破的飄忽:「難道是天上雷霆?」
主公很不高興:「才不是!是我們努力來的!努力了五六年,反復試錯,差點聞到硫磺味道就想吐才配出來的炸藥!」
陸宰還是神色恍惚。
一直恍惚到辛贊找過來。
辛贊近來春風得意,因為他抱上了大孫子,他兒子成親這麼多年來,僅有的孩子。
辛贊找到玩家們,期期艾艾一會兒後,提出:「主公能否賞臉,為我那大孫子起個小名,供他開蒙前使用。」
「誒?起小名嗎!」
辛贊肅起容色:「是。小孩子魂魄很容易不穩,會被鬼怪盯上,起個小名就能騙過鬼怪,讓他們誤以為雙親不喜這孩子,便不會對孩子起興趣了。」
「噢噢!不想被鬼怪盯上……建國建黨建軍世強勝美……」
辛贊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玩家們皮一下:「要不叫『解放』吧!」
玩家們開始胡謅:「解放有放松、釋放的意思,希望你孫子所有愁悶痛苦疾病都能被釋放掉。你覺得怎麼樣?」
辛贊對這個小名也很滿意,連忙吩咐小廝快馬加鞭趕回去,將這個小名告知正在宴請賓客的辛家人。
玩家們手搭涼棚,望著小廝遠去背影,驚嘆:「哇,跑得好快,很急嗎?」
辛贊不太好意思地說:「因為一直想讓主公幫家中小兒起名,卻又一直不知如何提出,今日宴請時被老妻差人來催促,說賓客多番詢問,再拖延下去實屬不雅,便……」
「怪不得你大孫子出生後,你就時不時在我們面前晃悠!」
辛贊更加不好意思了。
「哎,說起來,你家大孫子有大名了嗎?還是要等啟蒙那時再起一個?」
「起了。叫棄疾,待他稍大一些,養得住了,再用大名稱呼。」
「哦,叫棄疾啊……」
玩家們:「!!!」
玩家們向日葵猛回頭:「辛棄疾?!」
辛贊點頭:「我希望他長大後能如漢時冠軍侯霍去病,便為他取名『棄疾』……」
話未說完,主公們對小廝離去方向發出慘叫:「等等!回來!我們不該皮這麼一下的!你回來啊!」
第450章 金亡番外
上京城牆被炸開了。
那轟隆一下, 地動山搖,城門連著整個城樓子都塌了!
四下俱寂。唯有碎石崩裂聲和士兵粗重呼吸聲一下又一下拍打著耳膜。
這可是城門!
這可是比城牆還堅固的城門!
用的是堅硬無比的棗木和鐵樺木,門上鑲嵌了鐵皮、鉚釘,加上銅釘、銅條, 又厚又重, 攻城如果選擇去撞城門, 大多數人不是指望能把城門撞壞,而是指望能把門閂撞折,鉸鏈撞斷。但戰爭中,主將比起撞城門, 更多選擇是爬城牆登城樓與守軍白刃戰, 盡管後者看上去更辛苦傷亡更多,但這也側面說明,破壞城門有多不切實際。
如今,這實際卻赤裸裸顯現在他們面前。
「啪——」
張顯往自己臉上落下一巴掌,疼脹火辣辣襲來。
「乖乖……居然不是夢?!」
別說進攻方不敢相信,防守方也不敢相信。
金主完顏宗磐原本披甲執弓在城牆上鼓舞士卒, 猝不及防下,城樓就莫得感情地塌了。
土石往下陷。
「轟——」
完顏宗磐被埋在下面,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有反應。
——哦, 和他一樣被埋在下面的,還有完顏昌, 以及那位姓秦名檜的謀臣。
再然後,上京就舉城投降了。
岳飛沒有進城,讓人去信給主公, 進行受降儀式, 自己則要繼續派兵去掃蕩金國其他州府, 然而他很驚喜發現,那些州府並需要耗費太大兵力,它們之前已經被梁紅玉帶著流民軍把戰力消耗得差不多,只需要一些正式軍隊過來就能攻陷。
金國——後世的黑龍江,歸屬中華大地。
*
「咳咳。」
玩家們抽簽之後,由八歲的衣衣將下屬和浚州城百姓召集過來。
她穿著戰地護士服裝,站在高處,俯視下方:「這次將諸位叫過來,是為了一件事!」
「嗯?」人群之中,楊沂中愣了愣,仰起頭看向少女,白雲正在此時離開太陽,陽光斜斜照射,視野中一切化為白芒,唯有一道人影立在中央。
楊沂中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光華在少女身上流轉,不知是不是日光太盛,楊沂中感覺少女似乎更加精神了。好像有什麼好事正在發生,她的笑容裡承載希望,瞳孔裡,盛滿光明。
難道……
一道讓人無法相信的靈光從楊沂中心底冒出,平靜的心緒劇烈波動。
「難道是……」
他睜大眼睛,牙齒咬著腮肉,臉頰紅得像是要滴血。似是緊張,又帶著期盼。
台上少女對著他們溫和一笑,伸開雙臂,像是擁抱太陽。
「我們勝利啦!」
「我們打下上京了!」
這一刻,少女就是太陽。
那韓世忠大步上前,眼底布滿血絲,急迫地問:「勝利……我們勝利了?我們真的勝利了?」
上京!金人的上京居然被他們打下來了?
他是在做夢嗎?
陸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覺,竟然從韓世忠中氣十足的聲音中,硬生生聽出幾分哽咽來。
何止韓世忠,他也想哭。
多少年了!
靖康之後,過了多少年了!
他兒子陸游都從兩歲小娃長成十六歲少年郎,前些日子都訂婚了!
他們勝利了!他們終於把金賊都城打下來,俘虜金國國主了!
這一刻,沒有人還能壓下心中滔天巨浪。
他們抬起頭,看著八歲衣衣,眼中驚喜又茫然。
少女和他們對視,堅定且鄭重地說:「兄弟姐妹們,我們……」
「勝利了!」
「以後你們不用再擔心有金賊凶殘闖進來,殺你們親人,奪你們財物了!」
「你們安全了!」
「你們再也不用覺得,被野獸吃掉也是一種幸福了!」
這聲音好像擁有著一股奇異力量,隨著風湧進他們身體裡,溫暖地撫平傷痛。
「撲通——」
有誰下意識跪在地上,臉上布滿淚水。
「勝利了!」
有誰紅了眼睛,沙啞著一聲聲喊:「勝利了!」
那些聲音如同百川彙聚,愈演愈烈,突然不知是誰冒出一聲——
「萬歲!」
這太突兀,突兀到場面一靜,突兀到有人捂著嘴,小聲倒吸一口涼氣。
萬歲?!這是衝誰都能喊的嗎!
可喊出聲那個人昂了昂腦袋,握著拳頭,再次大聲喊出來:「萬歲!!!」
好像有什麼東西轟隆坍塌了。
緊接著,喊聲自四面八方響起。
「萬歲!」
「大蛇軍萬歲!」
「小官人萬歲!」
台上,八歲的衣衣陷入愕然,陸宰眸光微亮,宗澤把臉別開,韓世忠猶豫再三,王彥不動聲色,李綱暗嘆一聲,趙嬛嬛……趙嬛嬛環顧台下,咧嘴一笑,大聲道:「大蛇軍萬歲!!!」
八歲的衣衣從愕然中恢復過來後,嚴肅著臉——在受九年制義務教育,正兒八經紅旗下長大,社會主義接班人的小學二年級生昂揚著紅領巾,認真地說:「不是我萬歲,是人民萬歲!」
這一回,輪到百姓愕然。
愕然之後,他們更加熱淚盈眶。
「大蛇軍萬歲!!!」
楊沂中本來該發出抗議。
可他聽著耳邊排山倒海的民意,看著高台上少女身姿若神,再聽到那句「人民萬歲」,竟有些張不開口,邁不開步。
他承認,他有些被蠱到了。
*
「希望小官人登基……」
「想要小官人當皇帝……」
「我們不想過以前的日子,我們只認小官人。」
「如果有神,請聆聽我們的祈願吧……」
無數呢喃隨著風聲,有希冀,有期盼,有忐忑,那些聲音飄飄渺渺,好似掛在雲霞上。
參天古樹上環繞著一條一動不動的巨蟒,那雙金色蛇瞳上覆著一層冷膜。蟒首突然輕輕偏至一邊,鮮紅蛇信吐出:「統統,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啊?聲音?」五彩小蛇探出頭,「你是說風吹樹葉,還是說鳥獸的聲音?」
巨蟒下樹,變成一名黑裙女子,眼尾至額角處,細細布著小片黑鱗。
她困惑地說:「都不是,是人說話的聲音。」
五彩小蛇比她還困惑:「人?沒有啊。這個地方特別深,除了玩家,沒有人能過來,現在那些玩家還在沉迷游戲呢。」
而且第四天災系統有一個特性就是會讓玩家度年如日,不然隨便一個基建游戲要建個三五年,哪怕是在游戲裡,什麼玩家能受得了。
青霓在領地裡轉了一圈,什麼人影也沒發現。
五彩小蛇跟著她爬行,順便掃描她身體:「衣衣你身體也很好,應該不是出現幻聽,不過你腦電波好像很活躍誒,奇怪……」
「腦電波?」青霓摸摸頭,摸摸額角,什麼也摸不出來,倒是腦子有點輕微疼痛,像以前熬夜之後,睡眠不足時,從眼睛疼到大腦那種抽疼。
但也不經常疼,就是很偶爾就疼一下。
比如現在……
「嘶——」青霓輕輕抽一口氣。
天上烏雲密布,雷龍翻滾。
五彩小蛇抬頭看看天,用蛇尾巴推推青霓:「衣衣,快下雨了,我們去山洞裡。」
「好。」青霓揉揉額角,往山洞裡走。
五彩小蛇從她腳腕往上爬,呲溜一下躥到頭頂,用冰涼蛇尾幫她揉額角。
「衣衣你還好吧?」
「還好。」青霓進山洞前,回頭看了一眼天空:「奇怪,最近天氣好怪,怎麼那麼容易打雷?」
她頭疼一次打雷一次。
「統統啊,這世界上有沒有這種病情,陰沉要下雨的時候,人會頭疼。」
「有啊,偏頭痛,抑郁症患者,腦血管痙攣……」
「那我……」
「你?你很健康,我掃描過了,身體健壯,能打死一頭牛!」
*
梁紅玉在金國掃蕩金人潰兵,本來以為會受到重重阻力,沒想到金國百姓都跑過來,踊躍舉報那些潰兵隱藏地點。
這有點出乎梁紅玉意料。
她看著這些金人、遼人、宋人:「你們這是……」
金國百姓撲通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朝著梁紅玉磕頭:「我們聽那些宋人說,大蛇軍會給農人發牛!」
這些年,金主可沒少收稅,封建朝廷的弊端就是,一收稅,多多少少得剝削百姓。
大蛇軍與金國抗爭多年,名聲大震。本來不該有好名聲傳入金國,可金國也俘虜了不少宋民,這些宋民被分發到各州去填充人口,去種地去交稅,同時,大蛇軍的名聲也隨著這些宋民傳到金國底層。
於是,金國底層百姓便知道在這樣一個世道,有個勢力叫大蛇軍,跟著這個勢力有好日子過!
悠于 2023-2-20 21:02
第451章 趙構番外
還願意留在皇宮中的宮人已經越來越少, 甚至少到很多事情趙構要自己動手去做的地步。
換而言之,宮鬥劇裡,失寵妃子什麼待遇, 趙構現在就是什麼待遇。
然而趙構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第一屆百姓大會?甚麼玩意?他們不登基?」
趙構對著來向他傳遞外面消息的小太監左看右看, 想看出來這人是不是在和他開玩笑。
怎麼會有人連皇位都不要, 搞什麼公民選舉?選出百姓來投票?百姓懂政策嗎!
文武百官倒是沒有廢,畢竟需要百官來出謀劃策, 但……廢除宰相是怎麼回事?禁止一言堂又是怎麼回事?沒人登基,皇位空懸……又是怎麼回事!!!
趙構天旋地轉, 身邊好似有人驚呼,也好似有人逃散,他踉蹌著扶住牆壁,無法分辨東南西北。
你們……你們……
趙構悲憤的想:你們不想當皇帝,那倒是別另立政權啊, 讓我繼續當個傀儡皇帝也行啊!
*
其實,沒趙構想像的天塌地陷。
玩家們倒也沒一步到位照搬現代政策, 他們只是用了一下現代名字, 方便他們稱呼,實際上,應該是類似於明朝「內閣」的行政方式, 再稍微改動一下。
由中央政府提出多項議案,內閣諸臣對議案進行投票,選出政策來指揮各部。內閣成員十年一換。
而百姓大會是以前每年皆各地百姓進京的變種, 用來給內閣反饋政策如何。玩家們出於惡趣味還有致敬,將之命名為百姓大會。
私底下。
「我們這樣算不算直接把房子給拆了?」
「算, 當然算!」
玩家們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一起笑了起來。
「我拿人頭擔保,等我們在游戲裡壽終正寢之後,肯定會有人想繼續當皇帝!畢竟工業革命還沒開啟,這可是古代!是宋朝!」
「這不廢話嗎,誰能忍住萬人之上的誘惑。小農經濟和帝制注定掛鉤。我們只是打個基礎,等以後各方面條件成熟了,一定會有徹底廢掉帝位的一天。」
「而且,我們先把房子拆了,以後他們就算再把房子建起來,也終究不是以前樣子了。」
「就像武則天當過女皇之後,太平公主敢政變了,唐中宗李顯都想要立女兒為皇太女——別管成不成功,唐朝以前哪裡有過這種思維出現。」
玩家們其實並不打算一步到位讓宋朝直接進入現代社會制度,他們心知肚明,現在之所以能政治清明,全賴於他們這一百個人還活著。
再說得明白一些,全賴於他們這一百個作弊器還活著。
人會被權力腐蝕,可能會變質,可能會因為子孫後代而退讓底線,可能會「我們費盡心思拯救了這個天下,就不能享受享受」,可能會「屠龍者終成惡龍」,可能會一直堅持本心但殉道於中途……
但,玩家不會。
金錢權力侵蝕?玩家只認成就,任務,母神好感度。只想打出一個完美結局。
官員欺上瞞下?玩家可以親自去基層查探情況,一有事情,私聊通知。
惡龍膽大包天半途刺殺,偽裝是意外?還是一個私聊,誰墮落了就剁了誰,剁完就馬不停蹄換新官上任。這天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想做官的人。
有孩子之後,不由自主想為後代鋪路,為子孫撈好處?玩家不僅沒有子孫,他們還不結婚,不嫖娼,孤寡一輩子!
還有殉道……玩家們能復活,就不怕別人的針對和暗殺。
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作弊器,只要他們還在,就能保證政策不變味。
一百個永不變心,永不墮落,永遠將勁往一塊兒使的人的存在,能發揮出來的力量,可怕到讓人難以想像。
而他們走後,享受過極大權力的內閣成員,真的會允許君權壓制他們嗎?皇帝不一家獨大,以華夏「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精神,遲早會再一次出現廢除皇帝的舉動。
我們是火種,我們是先例,我們是注定被犧牲的一代。
「功成不必在我。」
玩家們相視一笑,然後,握拳,歡呼——
「功成必定有我!」
*
「官家偷跑出皇宮了。」
大蛇軍麾下官員相互間傳遞情報,燭火把他們臉上凝重映得一清二楚。
「老夫……」宗澤背倚椅背,眉眼疲憊間還帶著釋然之意:「老夫沒辦法回到過去了。」
十四年啊,縱是鐵石心腸都能被捂熱,何況宗澤是肉體凡胎。
他喜歡小官人,他們是明君。
他喜歡大蛇軍官員間這股相處氛圍,他們都在為理想而奮鬥,沒有文人作賤武人,沒有黨爭傾軋——這都得益於他們主公對自己想要什麼非常堅定,主公堅定,下屬就有行駛的方向。
他最喜歡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這些,都是趙構沒辦法給他的。
梁紅玉雙手抱胸,胳膊線條繃得特別緊:「說得好像誰能回到過去一樣。或者說,那種過去,誰想回去?」
百姓都知道見過光明無法回到黑暗,他們也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無法跳出這個界限。
韓世忠昂首挺胸,氣勢十足:「紅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王彥唇角緊繃,此時卻也別開視線,說一句:「他們並沒有改朝換代……不是嗎?」
國號還是宋,小官人也沒有登基稱帝,哪怕說他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他心裡好受一些。
其他人也紛紛表達看法。
同一時刻,趙構坐在地上,思考自己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不願意接受大蛇軍給他安排的結局,在身上藏了兩緡錢,趁著宮人侍衛懶怠,偷偷跑出皇宮,想去浚州城找趙家忠臣。
他不信大蛇軍會對他好,他之前每個月還有月錢的待遇,一定是那些忠臣還念著他,從大蛇軍那群叛逆那裡爭取來的。
就像荀香令!雖從曹賊,心中念的還是漢業!
他要去找他的荀香令!
但皇帝無權,江南面貌混亂,匪盜在江北混不下去,便跑來江南作威作福,趙構又不是那種特別有民間生活經驗,特別能打的人,才剛出揚州十裡,就進了一家黑店,第二天醒來,身上那件外袍被扒走,錢也不見了。
他要是帶幾個護衛出來也不至於如此,但他此刻誰也不敢相信,落到這種下場也只能咬碎牙往肚裡咽。
「等我……等我到浚州城……一定要這些刁民付出代價!」
趙構堅信這點,靠著這股心氣,徒步往江北走。
走了一天一夜,肚子咕咕叫,勉強爬上樹掰了個果子,往嘴裡一咬……
「嘔——」
好酸!
趙構一口一口吞下那顆果子,點燃火折子為自己照明,深一腳淺一腳繼續走。
在野外就吃山果飲山泉,進城了他就那泥巴抹髒臉,翻出一只破碗,高高舉過頭頂。
「求諸位官人姑子好心,賞些錢財吃食吧!」
「呸!」路過一個人,踹了他一腳:「有手有腳還乞討,真不要臉!」
就這樣,趙構一路乞討到浚州城。
然後蹭了一個好心老農的牛車,和他說自己是從南方來,被欺壓得過不下去,到北方想混口飯吃,路上碰到劫匪被搶光錢財,惹來老農憐惜,給他做擔保,帶他進城,辦了個臨時戶籍。
趁夜,他去敲岳飛家門。
他知道這個小官,當時官職還小時,就上書請他驅逐奸臣,被他革職後,也不灰心喪氣,又去參軍抗金。如此忠心耿耿,他以後定然不負他!
岳飛在給第二任妻子李娃梳頭,長發如瀑,木梳輕輕順下,一邊梳理,一邊溫聲說著朝中事。
說主公又把陸宰氣到跳腳,說韓世忠抱怨沒有戰事自己快發霉了,說宗澤一把年紀也不願意致仕,舍不得放下對清平世界的建設,他兒子宗穎天天愁眉苦臉,快去跪求父親回家頤養天年了……
李娃便靜靜聽著,偶爾笑起來附和兩句,岳飛眼底便滿是柔情。
說著說著,岳飛突然動作一頓,大將軍瞬間不沉穩了。
「明天安娘要高考,若是能過分數線便入翰林院,她現在會不會緊張得睡不著覺?明日我們要什麼時辰把她喊起來比較好?是早一些,讓她有時間調整心情,還是晚一些,讓她多睡一會?還有早點,要備甚麼早點比較好?吃粥還是吃飯?吃粥會不會在考試時特別想要更衣?她在家中睡覺,明早要坐馬車去考場,所有學子都坐馬車去,若是堵車可如何是好?還有她的筆墨紙硯……我再去看一眼,一定要備齊了,千萬不能有錯漏!」
這時候他不是無所不能的岳武穆,只是一個擔憂女兒高考的父親。
卻在此時,下人敲門,進來低聲彙報官家來了。
「嘶——」李娃感覺頭發一疼,倒抽一口氣,抬眼看,便見銅鏡之中,丈夫眼瞳晦暗不明。
……
趙構在門外等得焦急,心中憤恨於那閽者竟然敢讓他在外面等,擦著他鼻尖把門關上。
實在……實在……
趙構感覺被擦過的鼻尖在燙得厲害,哪怕周圍無人,也好像有什麼聲音在嘲笑他。
等著!你們都給朕等著!
過了一會兒,門重新打開,出來的卻不是他以為聽聞他到來,會欣喜若狂跑出來接駕的岳飛,而是剛才那閽者。
閽者拉著臉,冷漠地說:「我家岳爺不見你。」
趙構呆若木雞。
怎麼會這樣!
閽者繼續說:「我家岳爺還有一句話想要與你說。」
他連官家都不叫,厭惡直接擺在臉上。
趙構忍氣吞聲:「甚麼話?」
閽者:「盡忠報國,深入膚理,還望官家恕罪。」
盡忠報國者,為竭盡忠心,報效國家而已。
第452章 趙構番外
岳飛不見他, 趙構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又快步奔向李綱府邸。
李愛卿!愛卿你一定是對我忠誠不渝吧!
然後,又被拒絕。
與岳飛不同, 李綱倒是見了趙構,但他什麼也沒說, 只是給趙構備好飯食,讓他好好沐浴洗澡, 待他吃飽喝足後,客客氣氣將人請出去,還送給他兩份地契。
「官家,這是兩座莊子, 一座給官家你住,另外一座, 官家將它賣掉, 也夠後半輩子溫飽。」
說完後,門在趙構面前關上,沒有再打開。
趙構捏著地契, 眼中凶戾閃過,抬腿狠狠踹門, 「咚咚咚——」響聲在夜色裡驚天動地, 引來夜巡的人:「誰在那裡!」
趙構腦袋嗡一聲。
不能被抓到!
他慌不擇路地跑,一頭鑽進公廁裡, 眼前被汗水模糊,腳下一絆, 整個人咕咚一下, 滾進蹲坑中。
「嘔嘔嘔——」
趙構用公廁缸子裡的水狠狠把自己涮一遍, 涮得宛若掉一層皮。
地契放在一邊, 他看到這兩份地契就來氣,團成一團,扔進髒紙簍裡。
「誰稀罕!」
趙構試圖讓自己鎮靜下來,拿冷水拍拍臉,又去韓世忠家。
韓世忠也不見他。
他又去找宗澤,找王彥,找趙嬛嬛……一個個找過去,敲了一晚上的門,吹了一晚上冷風。
無一例外。
趙構又冷又餓,起初還梗著一口氣,到天色漸有魚肚白時,他臉上陰晴不定地回到公廁裡,猶豫一會兒,把手翻向髒紙簍。
浚州城沒有夜禁,在他奔波一晚上時,這公廁已經被人用過不少次。趙構提著髒紙簍抖啊抖,抖出一地紙,強忍著惡心,翻出那兩張地契。
「怎麼會這樣!」
他把兩張地契團成一團時沒注意是把有字一面團在外面,現在地契上沾著不少髒東西,粘黃一團。
「……」
趙構默默捏著地契一角,拿去水缸邊小心翼翼地洗,用手指沾水,指甲在地契上一點一點慢慢摳。
越摳越糊,很快,這地契就糊爛得看不出本來面目了。
登時,冷汗直下,趙構急得團團轉,忽然聽到李綱遲疑地喊:「……官家?你怎在這兒?」
趙構連忙側頭看過去,狂喜:「李卿!我正要找你,那地……」
「官家,臣失禮了。」李綱抓住趙構的手,把人拉走:「官家快遮住臉,隨臣來。」
趙構心中更加狂喜,死死低下頭,還把發巾扯掉,長發敷面,隨著李綱回到他府裡。
又是一頓胡吃海喝,吃著吃著,異變突生,趙構一腦門砸桌子上,整個人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趙構發現明亮大堂和美味佳肴都不見了,面前是昏暗牆壁,沒有窗戶只有火把懸掛在牆上,他躺的床倒是軟綿,但這個房間裡只有床、桌子和照明用火把,其他地方空空蕩蕩。
趙構駭得幾乎尖叫:「李綱!!!」
門外,李綱閉起雙眼,把額頭抵在鐵門上。
「戰事結束了,官家。」李綱自言自語,他不需要回應,只是想說些什麼:「我的長子儀之,三子集之,七子秀之都死在征戰金賊東朝廷的戰場上。我沒有怨言,為國而死,我雖傷心,卻也為他們自豪。」
「可我不希望好不容易太平下來的天下還有戰事,我尚有三子存活,卻有太多百姓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不能死在內戰上。」
李綱緩緩站直身體,長嘆一聲,將鎖一上,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十四年的兵戈,該止息了。
而且……
李綱慢慢離開家中密室,走著走著,就走到主公府外,看到主公們敞開大門,正在院子裡比武。
他便靠在門上,含著微笑看。
而且,他有私心。
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絕不能死在朝堂上。
好孩子之一爆喝一聲:「看劍!」
對面下意識舉刀想要格擋。
然後被飛鏢糊了一臉。
好孩子叉腰哈哈大笑:「這是戰術!戰術懂不,兵不厭詐!」
李綱:「……」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主公一把年紀,快三十歲的人了,他還稱他們是孩子。
*
整整三十天,百姓大會開完,內閣初次運作,確認無憂後,李綱把趙構從密室裡放出來,遠遠送走。
半夜三更,趙構抱著一個小包袱,裡面有換洗衣物,人站在一個小縣城門口,整個人在風中凌亂。
待小縣城第二日開門後,他一問,這裡是前金國五國城境內,現大宋依蘭縣。
趙構:「……」
好你個李綱,一送就送他到千裡之外,送到邊境小鎮,連錢都沒給,生怕他坐車回去是吧!
十年後。
「崽崽!快出來看煙花!我們新做出來的玩意兒!」
主公們十年如一日習慣性砰砰砰砸門。
陸宰嘴角一抽。
從某一天主公說漏嘴對他的愛稱後,這些熊孩子就再也不掩飾了。
以前還好,現在他都六十好幾了啊!
陸游咳嗽一聲,拳頭遮住嘴角笑意:「爹,你快開門吧,不然主公他們能把門拆了。」
陸宰斜他一眼,把門打開,一群哈士奇呼啦啦擠進來,一把將人扛走。
「務觀!你爹我們先借走了!」
「走吧走吧,明天記得還回來。」
「來!吃糖葫蘆!啊——」
「我都長大……」
陸游被強塞了一嘴糖葫蘆,酸甜味道將口腔擠滿。
他突然就想到王師北定中原日那天,主公們風風火火過來,給他投喂一垛糖葫蘆。
——然後,蛀牙把他疼哭了。
「滋——」
「砰——」
火焰高高升空,在天上濺射,若花盛開,又如星子墜落。
陸游抬起頭,看那煙花璀璨。
「好美……」
他正要開口吟詩,卻又怔怔瞧著火雨,亮色灑滿他面頰,靜靜勾勒出一朵寧靜的花。
瞧著瞧著,陸游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願父母安康,主公們長命百歲,願國泰民安,願歲歲年年皆如此。
陸宰親手點燃煙花。
入目是火樹銀花不夜天,周邊是此起彼伏抽氣聲。他微微笑著,想到什麼,閉目祈願:望四海無戰爭,望天下歌太平,望親友長和樂,望主公……
陸宰睜開眼,對上少年們帶笑的眼神,心頭一暖。
望主公,永遠在笑。
「滋——」
「砰——」
「滋——」
「砰——」
「滋——」
煙花連響,將天空炸出個花團錦簇。
「祖父,天上好漂亮啊!」
十一歲的小少年辛棄疾指著天際,聲音裡透著喜悅。
辛贊樂呵呵地將孫子抱在懷裡,樂呵呵地說:「解放啊,這麼漂亮的場景,你要不要做一首詞來聽聽?寫篇作文也可以。或者日記呢?」
辛棄疾:「……」
他語氣萬分堅定:「祖父,等我成丁後,我一定要去參軍!」
祖父好過分哦,發現他有作詞天賦,就老是逼著他作詞!不知道他更喜歡軍伍嗎!
我要從武!才不要從文!
……
「爺爺!」
「爺爺!」
「曾祖父!」
「哎!爺爺在這裡呢。曾祖父在這裡呢。」
宗澤滿臉笑容,身邊盡是兒孫。
次子宗穎前些日子人在外地任職,卻仍然趕了回來,陪伴老父左右。
長孫宗嗣益,次孫宗嗣尹,三孫宗嗣旦,四孫宗嗣良,五孫宗嗣安,都拎著子女從各地趕回來,宗澤已是九十一歲,盡管平時吃好喝好,再加上不再郁結於心,人看著十分健康,氣色特別紅潤,頗有些寶刀未老姿態。但終究是年紀大,子孫見一面少一面,每年,不論路途多遠,宗穎等人都會趕回來。
最小的曾孫女宗素位被宗澤當著她父母的面拎起來。
宗素位被揪住後衣領,拼命揮舞著手腳。
宗澤中氣十足地喊:「你們知不知道這娃兒在書院做了什麼!她居然去挑釁別人!和人打架!」
宗素位的父母竟半點不臉紅,理直氣壯地說:「祖父,阿素和人打架總比在書院被人打來得好,打架嘛,有來有往……」
宗素位繼續揮舞手腳,但就是沒辦法著地。
宗澤繼續中氣十足:「她打的是辛贊唯一的孫子!」
宗素位父母笑了笑:「祖父,這就更不需要擔心了,小女娃怎麼打得過小男娃,阿素倒也爭氣,沒被打哭……」
宗素位仍在掙扎,但曾祖父揪她比揪狸奴還手熟,她愣是沒辦法掙開分毫。
宗澤冷笑一聲:「是嗎?如果她是帶著二三十個同學去堵人家呢?」
宗素位父母:「……」
他們懵逼看著乖女兒,乖女兒不掙扎了,默默垂下雙手雙腳,臉朝著他們露出一個純然無辜的笑容。
宗素位父母這才覺得事情大條,小心翼翼地問:「辛贊孫子……是叫辛棄疾吧?他……人沒事吧?」
「沒有。」
宗澤瞥了曾孫女一眼,曾孫女默默把臉捂住。
宗澤陡然提高聲音:「這才是我想說的!她帶著二三十個人,居然被辛贊那家伙的孫子兩三個回合就衝散了!你們怎麼教她的,連我當年十分之一的統帥能力都沒有!我當年要是這樣,沒幾天就能被金賊把腦袋砍下來!」
宗素位父母:「???」
老爺子的關注點是不是不太對?
第453章 聚散番外
不止官僚在看煙花, 還有百姓。
玩家們給全國各地都發放了煙花,要求官府在夜晚點燃。
一桌桌菜擺出來,一壇壇酒放到桌上。男人光著膀子和同好猜拳,再不是之前餓得雙頰凹陷, 瘦骨嶙峋模樣。女人間言笑晏晏, 漂亮衣衫在晚風中輕輕飛舞, 人有余糧便有錢, 有錢之後便會去愉悅自己, 便會自然而然去打扮。小孩在嬉鬧, 牲畜在嗥叫,胡子都花白的老人給小孫兒洗頭。
「娃兒哦,你別亂動謔!」麻溜地把多動症孫子按在大石頭上, 舀起溫水往他頭上澆。「以前俺們哪有錢財去買那麼多柴火,在你洗頭時候還專門燒湯,俺們以前頭發開始打結,開始生虱子,都舍不得洗,沒柴火燒湯, 可用冷水洗又容易生病。俺們以前哪裡敢生病喲。」
可小孫兒哪裡耐煩老人嘮叨這個。
錢?賣糧食就有啦!
糧食?糧食有很多啊!地裡都是!
燒湯洗頭?以前爺爺家裡很難得才洗一次頭?居然有這麼好的事情哇!三五天洗一次頭發好麻煩, 每次都要忙活大半個時辰, 這時間去玩多好!
爺爺好啰嗦噢, 總是提以前!
「砰——」
煙花絢爛半邊天, 炸紅婦女臉龐, 炸亮男人妖瞳, 頑童們大聲歡呼, 好奇地蹦跳, 小孫兒甩著頭, 水珠四濺,嚷嚷:「爺爺爺爺!讓我去玩!讓我去玩!」
大家都在笑。
一個貨郎佝僂著背慢慢走過來,發出虛弱沙啞的聲音:「姑子郎君……行行好,買束花吧……」
人們本來在吃東西的吃東西,喝酒水的喝酒水,賞煙花的賞煙花,高高興興,十分怡然。聽到這聲音,齊刷刷扭頭看過去,那貨郎小心翼翼地摸出花來給他們看,一邊舉起花還一邊留神周圍,好像特別怕有人會來打他。
那花扎得很有野趣,用藤蔓繞在竹竿上,非常漂亮,便有一些人看中這巧妙心思,掏出錢各買了一束。
「多謝郎君。多謝姑子。」貨郎點頭哈腰,當著眾人面清點銅錢,然後才離開。
有人看這貨郎可憐,對他說:「你有手有腳,這邊境雖苦寒,卻有運河通過來,你去碼頭搬運貨物,也比在這賣花來得強。」
貨郎幾乎沒有遲疑就拒絕這人,口中道:「我沒法去碼頭運貨,我有一些仇家,他們若是看到我的臉,會要我的命。」
原來是這樣!
那些人便嘆息一聲。
可憐哦!
如果連運貨都不敢運,其他工作更是沒法子做了,賣花也只是讓他餓不死,想過得好些都不行。
再看這貨郎走路一瘸一拐,想來是采花時摔斷腿,沒錢醫治。
可憐哦!
*
時間一年年過去,最先離世的是宗澤。
九十五歲,也是喜喪。
然後是王彥,他才六十八歲,躲過歷史上五十歲病逝那一劫,卻因著靖康之後帶領八字軍孤軍奮戰,留下大大小小暗傷,竟然比好幾個年齡更大的同僚先去世。
到辛贊去世前,他緊緊握著辛棄疾的手:「江南……江……」
辛棄疾回握辛贊,摸到薄皮下面骨節凸起,眼淚當時就掉下來:「祖父,我知道。主公已經在收復江南了,棄疾來日定投身軍伍,助主公將江南收回來!」
辛贊終於露出這幾日裡第一個笑容,而後,緩緩松開辛棄疾雙手。
「祖父!!!」
而後,也不知是不是詛咒,玩家們熟悉的人,接二連三走到生命盡頭。
宗穎去世了。
牛皋去世了。
韓世忠去世了。
李綱去世了。去世前,他讓小孫子遠去邊境,殺了一個人。
江南也收入大蛇軍麾下那一年,曾統以八十七歲高齡,堅持要求隨軍,不許隨軍他就自己跟去,玩家們氣急敗壞,直嚷嚷著:「好的不和我們學,你怎麼就專門往壞處學!」
果不其然,班師後,曾統身體每況日下,在史書落下最後一筆,便將十四歲的青霓請過來,把一沓手稿推到他面前:「主公……記……記下來了……」
十四歲的青霓嚎啕大哭。
出殯那天,誰來也不好使,十四歲的青霓堅持要親自給曾統抬棺。
漸漸的,陸宰身體也肉眼可見不太好了,咳嗽比以前更多,時不時還咳出血來。
一年內好幾次昏厥過去,大夫每一次都說他要不好了,但他每一次都能強撐著醒過來。分明該是油盡燈枯之相,那燭火搖搖晃晃,卻總是不滅。
陸游本是自請外放江南為官,去收拾江南大族,聽到消息,等到回京申請通過後,快馬加鞭趕回,往陸宰身前一跪,頭發紛亂,面前還有好幾縷發絲垂散。
「爹!」陸游臉上肌肉細細抽搐,字字泣血:「還有我呢!我會好好輔佐主公……」
陸宰倚靠在床頭,手捧書卷,灰白交雜的頭發垂放下來,披散過肩頭。
他輕輕咳嗽幾聲,看向陸游,竟然說得很認真:「你……」
「你不行。我不放心。」
他對誰也不放心。
陸游側開了頭,兩眼發澀。
*
再不放心,終究敵不過身體衰敗,陸宰終究是長辭於世了。
奇怪的是,陸宰離開後,主公們反而變得沉穩起來,再沒有以前那些讓人哭笑不得的操作。
「……」岳飛嘆息一聲:「因為再沒有人會在主公惹事之後,一邊抱怨,一邊任勞任怨在後面收拾爛攤子了。」
長不大的人,永遠是有人疼寵,有人包容的人。
不過,主公照鏡子時,仍會一驚一乍:「哇!你們快來看!我居然會長皺紋哎!」
主公長大了。
主公也老了。
主公笑他:「鵬舉,你也老了。」
岳飛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主公表情不太對勁,怔怔看他。
「主公?」
「原來……」主公兩眼彎成月牙:「鵬舉老了之後,是這個樣子啊。」
主公嗷了一嗓子:「快來啊!快來看!鵬舉老了,都長皺紋了!一定要拍照!還要畫下來!」
一個主公嚎一聲,一群主公奔過來。
岳飛被圍在中間,被左摸摸右碰碰,懵逼的同時,又啼笑皆非。
主公,還是當年的主公啊。
*
【內測即將結束——】
【內測即將結束——】
【內測即將結束——】
一覺醒來,玩家們發現自己回到登陸時的山谷裡,巨蟒支著身體,靜靜凝視著他們。而他們眼前,浮現出系統鮮紅的提示。
玩家們:「……」
沉默片刻。
十六歲的青霓笑出小虎牙:「是要把我們送回現代了嗎?」
巨蟒好像有些驚訝:「何時發現的?」
「說不清楚。可能是從我們不管何時何地,都同心同德開始。就算是打游戲,也不會有這麼一致的心思。」
「也可能是從我們發現,不論我們在游戲裡過去多久,心性都不會成長,就好像……」
「就好像我們被固定在某個時間點一樣。」
「哦,還有,我們對一下各自的年齡,發現竟然是從八歲到二十歲都有,小於八歲,大於二十歲就沒有,而且數量是平均分配。」
「巧合那麼多,就不能說是巧合了。」
玩家們一句接一句說,還狀似開玩笑地問:「我們應該是現代人吧?我們應該不會是真的怪物吧?」
巨蟒靜靜聽完,才說:「你們不是怪物。」
祂的蛇身慢慢縮小,漸漸變成人形。
那雙內眼角圓潤的眼睛是多麼熟悉,那張臉更是熟悉。
「你——」
十九歲的衣衣被口水嗆到,拼命咳,咳得好像是一口破風箱。
「別緊張。」青霓凝視著自己:「我就是你們,你們就是我。」
她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噢!原來是這樣!」十六歲的青霓開口問:「你為什麼要選擇把我們分割出來,而不是自己上場呢?」
青霓誠實地說:「我沒有你們有勇氣,我去做,也不過是讓宋朝躲過金人【蹂】【躪】而已。」
金人之後呢?蒙古人要怎麼防範?難道她要一直留在宋朝幫他們抵御外敵?
八歲的衣衣開口說話:「你是要讓我們變回記憶嗎?」
青霓點點頭。
玩家們並沒有什麼不滿。
他們被永遠固定在自己所在的那一年,沒有未來,也不大想得起來過去,就算在宋朝呆了幾十年,感官裡也就相當於呆了幾十天。
但……
十八歲的青霓甩甩高馬尾,說:「可以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嗎?現在就走,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政權就會坍塌。等我們分別一百歲時再融合可以嗎?」
青霓依然點點頭。
玩家們松一口氣。
「那我們先回去啦。」
「嗯。我送你們。」
青霓破例給他們開了個傳送陣,玩家們一個接一個踩上去,傳送回浚州城。
八歲的衣衣正要一腳踩上去,想到什麼,連忙轉身,一路小跑跑到青霓面前。
青霓茫然地看著自己。
「謝謝你。」她說,眼瞳中有著光:「你讓我知道,我長大之後變成一個很棒的大人了!」
第454章 後世番外
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游魂睜開眼睛。
陸宰花了三個時辰, 確信自己是來到八百年後。
雖然沒有原主記憶,但他本能認得這個時代的字,更從桌上歷史課本裡翻到不少東西。
比如大蛇軍建立的政權,後世認為再稱之為「南宋」不合適, 集思廣益後, 稱為「革朝」, 取自「革故鼎新」。
「主公當真一直沒有稱帝啊。」
陸宰執著書本淺笑。
這些孩子一直堅持著他們的本心呢。
同時又有些遺憾……
「本以為陸某有生之年能道一聲『陛下』。」
「來電啦——」
「來電啦——」
閃電掠過天際, 雷聲轟隆隆響動, 陸宰心頭一跳, 不知是為了雷響,還是為了那奇怪人聲。
他警惕地看著那四四方方,會響動的東西, 小心翼翼地拿手碰了一下,在紅色和綠色之間,選擇紅色,觸碰之後,發現不響了。
過了一會兒,這玩意又響了。
「來電啦——」
「來電啦——」
連響三次, 連按三次紅色, 後來很長時間都不響了, 陸宰松一口氣, 然後繼續打量這個房間。
牆很白, 相對空蕩蕩的寢室, 有床卻沒有床幔, 有桌子卻沒有筆墨紙硯, 有衣櫃卻沒有屏風, 說單調也不單調, 只是……很怪異。
雪白光輝從頭頂上打下來,陸宰抬頭看一眼,發現不是蠟燭,而是一個類似於夜光石一樣的東西。
影子在牆上拉得斜長,陸宰順著影子看過去,發現有個更加大塊,更加方正的東西特別亮堂,他抬手掩住口鼻,慢吞吞走過去,那東西上面居然還有蚊蠅小字?
還沒等看清上面字跡,陸宰感覺心口一陣刺痛。
他不知這身體已經連續兩個星期只睡三四個小時,在他的意識意外到來之前,更是直接猝死在床上。
陸宰坐在椅子上緩了好一會兒,這股刺痛才慢慢平息,[url]Www.52GGd.Com[/url]他繼續看向那些小字。
#你覺得革朝那群先輩口中地球村究竟在什麼地方#
地球村?!
看到熟悉字眼,陸宰一下子支楞起來。
他繼續往下看——
第2樓:6666,這個問題就是衝著吵架來的吧,前排落座,我放個預言,不出三樓就得吵起來。
第3樓:首先把南方人踢出去,南方人說話都說飲酒、飲水,北方說的是喝水、喝酒,曾統記載的實錄裡可是說了,先輩們用詞一直是喝水、喝酒,肯定是北方人!
第4樓:你放屁!南方人怎麼就不說喝水了,我是南方人,我也說喝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狼子野心,想要劃拉地球村歸屬!
第5樓:反正不可能是黑龍江省這邊的,誰贊成,誰反對?
第6樓:我覺得肯定在我大湖北,雲之君姓雲,根據史籍記載,祝融是雲氏的始祖,而祝融的支庶後裔子孫被封於鄠國,也就是湖北安陸,也可能是湖北鄖縣,反正就是在湖北!
第7樓:哈?樓上沒開玩笑吧,誰家按祖籍算來歷,得按出生地算吧。前段時間不是有人拿出族譜,說自己是雲之君後人,族譜原先是在山東,後來戰亂,從山東遷到江蘇……
第8樓:反正我不信什麼族譜,史書上說小官人們一生不曾嫁娶,也沒有後代,那些所謂族譜都是騙人的。
第9樓:那可不,最牛逼的時候,七八個雲家拿出族譜來說自己是雲之君後人,那些族譜上記載的雲之君兒女,連名字都不一樣。
第10樓:我懷疑地球村和魯班有關系,史書上不是記載,當時有不少士兵殘疾,後來都被人安上假肢了嗎?假肢還行動自如,與常人無亦,能做到這點的,只有能工巧匠了吧,最有名的就是……
第11樓:不是說他們碰到雲游的醫生嗎?
第12樓:哪有那麼巧,一定是小官人們從地球村請過來的!
……
陸宰鼓搗了一下,學會用鼠標滑輪拖動進度條後,看得津津有味。
原來還有人會爭這個啊,倒是有點意思。
但看著看著就覺得好像是偏離題目了。
……
第13樓:我覺得地球村肯定在江南,我有論據!!!雲之君不是男扮女裝去刺殺金國皇帝嗎,能扮女裝的男人骨架一定不大吧?不然虎背熊腰……金國皇帝不至於那麼重口味?肯定是南方人!南方人個子都不高,小小一只,很可愛!
第14樓:本南方人有被掃射到。
第15樓:說起來,雲之君本人真的有那麼好看嗎,曾統記載裡說他一出現就把金國皇帝迷得神魂顛倒,連搜身都來不及就猴急猴急抱上去,被一刀正中胸口。
第16樓:這還用說,史書認證的絕世美人,吸溜!
第17樓:說到絕世美人,南宋時期美人好像很多啊,聽說那有名的三十七死諫義士就個個是美人,不然他們也不會被送上去獻舞。
第18樓:說到這裡,就要呈上那句千古絕句了——
第19樓:對不起,第一次自殺,沒有經驗。
第20樓:對不起,第一次自殺,沒有經驗。
第21樓:對不起,第一次自殺,沒有經驗。
……
第35樓:對不起,第一次自殺,沒有經驗。
……
第38樓:你們不要這樣子,這三十七死諫義士都是抱著必死決心悲憤自盡的,他們都是英雄,英雄不該拿來被娛樂。
第39樓:啊,對不起,我先道個歉?
第40樓:我歷史上最恨的皇帝就是完顏構,也不知道他失蹤後到底去哪裡了,要讓我知道,我一定要把他抽筋扒皮,往頭頂劃十字灌水銀!
第41樓:我看野史說,完顏構在三十七義士死諫後,被嚇萎了?
第42樓:樓上,你剛通網吧,前段時間已經證實不是野史了,潘貴妃的墓被發現了,她讓人把這事刻在墓室裡。
第43樓:草,真萎啦!那太子……
第44樓:太子倒是他血脈,是在沒被嚇萎之前生的。
……
陸宰瞳孔地震。
甚麼?完顏構萎了?!
這真是……這真是……太好了!!!
陸宰就怕這人回頭在其他地方留下什麼血脈,給主公的政權添堵,萎了好,萎了好啊!
看到這裡,陸宰就懶得看下去了,起身離開這亮堂盒子,正要去翻找些什麼東西來繼續補充知識,就聽到砰砰砰的砸門聲。
愣了一下,陸宰尋聲找過去,看到一扇門,思索片刻,壓著門上一個突出的長條用力一壓,門立刻就開了,外面有人撲進來。
「傅軍!」那人氣急敗壞地說:「你在搞什麼!給你打了三四個電話你都不接,聖火節快開始了,你可是要領舞的!」
「領舞?」
陸宰還沒打探出來聖火節是什麼,就被這人拉著往外面跑。跑到一個很寬敞的地帶,上面密密麻麻至少擠滿數百人。
還有紅色帶子圍在周邊,帶子外面還有一些統一服裝的人在維持秩序。
拉他出來的人跑得氣喘吁吁,匆忙擦汗:「呼——還好還好,還沒開始,來得及。」
那人看向紅色帶子,微微皺眉,拉著他上前去和維護秩序的人說:「警察同志,我們是領舞的,這是證明,能不能直接從這裡鑽進去,快要開始了。」
警察同志看過證明後,就衝他們點點頭,陸宰就再次被拉著從紅色帶子下面鑽過去,還往人群裡鑽,一路鑽到最前面。
那人緊張兮兮地問他:「你還好吧,怎麼一直不說話?難道是太緊張了?你可別忘了怎麼跳啊,一年一度的聖火節,可不能搞砸了。」
陸宰:「……」
抱歉,他還真不會跳。
心裡才剛浮現這句話,腦子裡突然冒出大片場景,都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練習跳舞的畫面。
背景音樂還特別魔性。
「出賣我的愛∼」
「逼著我離開∼」
隨著音樂響起,身體主人扭來扭去。
陸宰:「……」
這個時代的歌……好怪。
不過,至少他能交差了。
陸宰站到最前方,從旁人手裡接過火把,將廣場上的柴堆點燃。
「烘——」
火堆熊熊,火光艷艷。
陸宰深呼吸一口氣。
為了不被當妖孽燒死……
為了了解更多主公的事……
上輩子和這個身體歲數加起來近百歲的「老人」眼一閉,心一橫,開始擺手擺腳。
身後人也跟著他跳起來。
還傳來數百人齊聲喊——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
何苦?」
陸宰險些怔愣在當場。
原來,是這個聖火節啊。
原來,後世之人是記著前人的義舉,為此特意設節來紀念啊。
第455章 後世番外
「原來這裡是八百年後的滑州。」
舞蹈跳完之後, 陸宰站在供奉焚身義士廟宇前,禁不住發出感慨。
滑州啊,是他夢境開始的地方, 一群土匪不由分說闖了進來, 讓他從不情不願到心悅誠服。
「該死的雪鄉二帝!呸!」
身邊又出現這種聲音, 陸宰已經習慣了。
大多數進廟祭拜的年輕人, 血氣方剛,都會忍不住罵一句趙佶和趙桓。
南宋時期出現越多為民請命,以身護國的烈士,就越能把這兩個皇帝釘在恥辱柱上, 讓他們下不來。
陸宰突然想去這個時代的書院看看。
他腦海中已經開始慢慢有原主記憶回歸,便循著記憶,來到一所小學前, 又申請到旁聽資格, 坐在教室後面, 看著學生們朝氣蓬勃的臉。
老師在上首拿出語文書,對學生們說:「翻到第十四課, 昨天是聖火節, 我們正好學到這一課《白馬山小壯士》。」
課程是特意安排好, 讓它能正好排在聖火節後一天自然不必說, 學生們在認真聽, 陸宰也在認真聽, 早就出社會的成年人坐得比學生還筆直端正, 惹來老師好幾次側目。
甚至在老師要求誦讀課文時,他也在誦讀。
「南宋建炎元年秋, 金兵肆虐滑州, 當時有一十六少年……」
這篇課文用大白話將一個十六歲少年以自身引誘金兵入山谷, 將自己和二十三名金兵一起燒死在白馬山中的事跡講得一清二楚。
念完課文後,老師提問:「同學們讀完之後,有什麼感想?」
學生們便踊躍舉手。
讓陸宰不禁會心一笑,想起自己那務觀孩兒小時候,也是這樣高高舉起手,恨不得夫子每堂課都點他回答。
這些九歲十歲的孩子也說不出來大道理,大感想,便用稚嫩的童聲說——
「我媽媽說,這個小哥哥是英雄!」
「他一點也不害怕,可能死得很高興!」
「他一個人打死了二十三個人,他好厲害!」
「我覺得他會很疼吧,他被燒得好黑,我之前把手伸到煤氣灶上,可疼了!」
「我……」
陸宰聽著聽著,便是鼻子一酸。
他很想說,主公讓人把這件事記下來時,說過此人是他們同伴。
這個十六歲少年確實不害怕,也確實很高興——甚至很得意,而主公們也不難過,他們用他們一貫的通透樂觀,笑著說:「崽崽,你快來看啊!看我這寫得他俊不俊!是不是特別英雄,我可是耗盡洪荒之力,把他的高光打得特別帥呢!」
可再英雄的人,也沒辦法從焦屍變成人了。
他那時……一定特別疼吧。
*
無名氏者,白馬山中少年,有計略,見山河破碎,賊寇舞爪,誘入山谷共焚。卒之,方十六。
——《革書》.卷四十五.無名氏列卷.第十九
*
陸宰在小學裡旁聽了三天,沒去找新工作。
——幸好原身的銀行卡還撐得住。
他還收養了一只野貓,這野生狸奴長得太像當初主公送他的那只了,陸宰實在忍不住將貓拐帶回家。
有他一口米吃,就有貓一團飯吃。
他一個古代人,自然不會懂什麼現代養貓,說要給貓絕育,要封窗,便按照自己以前養貓的習慣散養著,貓就經常白天跑出去,晚上跑回來,陸宰一摸肚子,謔,圓滾的!
也不知是去哪家騙吃騙喝了。
陸宰便調笑著彈彈它耳朵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沒辦法讓你過上好日子,你自己能去找個好出路,也是美事。」
狸奴茫然地「咪嗚」一聲,圓滾滾的眼睛茫然地看著陸宰。
這兩腳獸在說什麼?
陸宰低下頭,繼續去翻歷史課本。
上面記載了不少東西,比如在他們這一批人都離世後,革朝一開始還欣欣向榮,後來制度終究敵不過人心,四百三十一年後,便有人耐不住萬人之上的榮耀,苦心孤詣謀劃數十年,一舉復辟皇位。
那一段時期非常混亂,有能力的人都想爭,沒能力的人想回到以前的幸福日子,咬牙拿起武器要將那些妖魔鬼怪趕走。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又過了好幾百年,才迎來第二次人民當家作主的時機。
「四百三十一年啊,比很多皇朝存在的時間都長,倒也不差了。」
人死政滅,誰不懂得這個道理呢?甚至在未曾復辟的時間裡,人民的生活也是在一點一點往下降,復辟只是在那根弦緊繃到一定程度時,突然爆發出來的必然。
但……
「後世人會怎麼評價革朝?」
陸宰心髒直跳,學著用搜索引擎去查找,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他們會說這是異想天開嗎?
還是會說他們不應該做這種事情,就像那女帝武則天,不也被抨擊不該稱帝,怪她稱帝才讓後世女性受到更大的壓迫?
會嗎?
他們會受到這樣的待遇嗎?
陸宰緊捏著左手指骨,右手一下一下敲打鍵盤按鍵。
他看到有人說——
「革朝之主,天縱英姿,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毅然打碎那日月乾坤,試圖創造新天地。盡管自己沒有變成惡龍,盡管百年後內閣終究是變成了面目全非樣子,但此事雖敗猶榮!」
「要不是革朝打好了基礎,我朝之前恐怕還不能那麼快收拾掉皇帝呢。」
「春秋戰國時候,奴隸憤而反抗國君,讓我們知道奴隸不可期。陳勝吳廣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算現在很多人拼命想證明陳勝吳廣不是農民起義,他們是逾期之後不想受罰忽悠其他役夫和他們一起逃走,我也認為這句話是我國歷史上不可缺少的一句話。還有革朝!天啊,居然能有那麼一群人能堅持心中理想,堅定不當皇帝,要推翻皇帝,還要給百姓分地,他們……他們真的讓我哭死。」
「他們居然能成功!老天啊,這讓我忍不住相信華夏真的有國運存在,每到危急存亡關頭,便會有人冒出來,力挽狂瀾!」
「好想穿越去革朝,幫助小官人們讓革朝永世留存!」
「推薦一本小說《革新》,寫了主角穿越到第一屆百姓大會時期,被陸宰撿到,從此小官人們多了一條有力臂膀,用現代知識讓革朝再沒有遺憾!」
陸宰本人:「???」
這是什麼東西?
鬼使神差,點開了鏈接。
然後掉進歷史同人小說大坑。
雖然裡面有不少錯誤地方,很多政策和政鬥更是讓陸宰這個在官場沉浮多年的人忍俊不禁,但其中想要改變歷史,讓歷史變得更好的赤誠之心,卻讓他能忽視掉那些缺點,看著看著,眼角便笑出細紋來。
真好啊,這樣子。
看了這個,他終於有勇氣去面對主公了。
陸宰翻開史書,翻到他特意跳過去的,關於主公們的結局。
他走後,主公沒有被欺負,岳鵬舉說,主公反而成熟穩重了起來。
岳鵬舉這人也沒能陪主公太久,走在主公前面。臨走之前還拿出手絹,對哭紅眼睛的主公說「別用髒手揉眼睛,會大小眼」,惹得主公更是傷心。
他兒子陸游倒是因為和主公相差將近二十歲,一直輔佐主公,為主公操辦喪事。
他那幾十名主公的離世也是歷史上一大奇景,在第一個人死後,往後每過一兩年,便死一個,生生將革朝的政策鞏固了將近一百多年。而在主公們去世之後,地球村又來了幾十個人,又鞏固了七八十年政策。
任何一個政策,通過近兩百年的扎根,都很難挖倒,怪不得存活了四百多年才有人重新當上皇帝。
陸宰一手撐著額頭,胸腔輕輕震動,笑得臉上帶起一片薄紅。
四百三十一年,他圓滿了。
他看向搜索引擎,上面掛著革朝之主的畫像,是他們年老後模樣。
「主公,你們年老之後,是這個樣子啊。」
悠于 2023-2-20 21:03
洪武帝
第456章 二十六年
在最後一個玩家下葬當天, 所有玩家齊聚山谷。
然後紛紛化作光點,飄進青霓腦海中,每一個分身的記憶都與她相融。
「好耶!衣衣, 我們……衣衣!!!」
系統話還沒說完, 就見青霓一頭從樹上扎下來,掉進灌木叢裡, 身上深深淺淺劃開傷口,沒一會兒整個人就成了血人。
「啊啊啊, 疼——」
青霓捂著頭在灌木叢裡打滾,一百份記憶在腦海裡不停閃現,像是水管不停往塑料袋裡注水,又腫又脹,撐得每呼吸一下,都像是行刑,像是刀片貼在大腦皮層滑動,刃鋒刮破血肉。
「衣衣!衣衣!」系統著急地撲過去, 卻好像撞到什麼東西, 整個人被彈飛出去。
就算化為數據流也沒辦法回到宿主腦域。
天上電閃雷鳴, 地上風雲大作,青霓周邊,灌木叢的枝葉竟然凌空而起,好像是被什麼東西操控著違反物理。
一只手將它撈了起來。
系統先是一驚。
它現在可是數據!
發現是誰後又是一喜:「主系統!!!」
「快幫我看看我家宿主是怎麼回事。」
主系統披上擬人殼子,露出嚴肅表情:「她的大腦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塞進去那麼多東西?」
系統茫然無措地:「……啊?」
主系統:「我在系統守則裡說過多少次,人類大腦最為神秘, 不可觸碰, 你……不對, 你們之前做過什麼?」
這事情准不是它家這傻001搞出來的, 它沒這腦子!
系統意識到什麼,數據流唰一下就從綠色變成紅色,小聲說:「之前衣衣拿到第四天災系統,將記憶切割出去,變成一百個自己去做玩家。」
「嗯?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啊?」
不就是分割記憶嘛,別說分割了,快穿模塊的系統宿主在經歷太多,沒辦法維持本心後,還主動要求把記憶抽取出去呢。這事每一個系統做來都是駕輕就熟,不應該出毛病……啊……
等等!難道是……
主系統臉色大變。
青霓仍在呻吟。
「疼……」
「好疼啊……」
「救命……」
就在這時候,青霓身周五百米內,一切東西都靜止了。
風靜止了,葉靜止了,便連鳥獸蟲魚都停滯在原地,慢慢的,枯白冰霜爬上它們身體。
「哢嚓哢嚓——」
「好疼啊——」
「哢嚓哢嚓——」
「腦袋,腦袋要炸開了!」
「哢嚓哢嚓——」
忽然間,空中有憑空生出火焰,烘烤這大地。冰霜消散,風又動起來,樹葉又開始簌簌,鳥獸迅速逃竄,想要離開這片詭異地帶。
「這是怎麼回事?」系統也被靜止了,此時才能開口,語氣中盡是迷糊。
主系統看著青霓,又是驚喜又是遲疑,他緩緩道:「001,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直接一口氣把一百份記憶全塞到你宿主腦子裡?」
「是……是……這樣,怎麼了嗎?」
「……」主系統忍不住說:「你就不能一個一個塞嗎,你給行李箱裝太多東西都會撐爆,你就不想想她腦袋能不能受得了!人的腦容量才1500cm3!」
系統懵住。
主系統暴躁地來回踱步:「像快穿模塊系統送宿主穿越到原主身上時,也都是只接收一個人的記憶,你倒好,一百個全倒進去,她真是福大命大才沒出事!」
系統急哭了:「我知道是我錯了,老大,求求你救救衣衣吧!你到時候把我銷毀都行!」
「沒用!我救不了,只能看她自救,看她能不能給自己腦容量升個級。早期人類阿法南方古猿的腦容量還不到450cm3,進化到能人時,腦容量達到了600cm3,此時他們可以制造並使用簡易石器,到具備語言交流能力的直立人,腦容量為915-1200cm3,到她們那個時代的人類,便是1500cm3,此後再沒有增加過。她如果能撐過去,說不定還能更加往上進化,如果撐不過去,那就是大腦爆炸。」
「嗯……謝謝老大……」
系統看了一眼青霓,下定決心:如果衣衣出事,我也不活了!
經過一番折騰,周圍又是時空靜止,又是時間倒退,又是電閃雷鳴,又是風雨冰火之後,青霓才慢慢慢慢地能說話了。
「沒……沒事……我……」
她抱著腦袋,說一個字停頓一下,非常吃力。
主系統驚訝地看著她:「居然撐過來了?」一掃描:「咦?001,她的大腦怎麼比常人軟?」
就像是一個行李箱,硬殼和軟殼是兩種延展性,沒有延展性,或者延展性小的行李箱更容易被塞爆東西。
但正常人的大腦都不會突然變軟。
主系統覺得,一定是001做了什麼。
有時候最可怕的不是純新手,純新手還不敢下手,最可怕的是一知半解,悶著頭就衝,也不管是上天還是下海。
系統拼命回憶。
它是系統沒錯,系統也確實可以一鍵搜索,問題是,它得有關鍵詞才能搜索到啊,沒有就只能在記憶庫裡一遍又一遍翻找。
找著找著,數據流又變了,這回變白了。
主系統:「說吧,發生過什麼?」
系統小小聲說:「當初我還是食神系統的時候,有一次衣衣需要我連接幾千號人的腦域傳輸幻覺,但當時我需要去高空上執行人工降雨,衣衣就說……不如讓她來當那個轉換器……」
主系統:「???」
主系統:「你讓她一個人類來做這個?讓人類來做系統的事?」
系統怯怯地閃了閃數據流。
這不是……當時沒記憶,相當於出廠萌新嘛。
主系統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一聲福大命大會不會顯得很嘲諷。
但真的是福大命大啊!讓一個人一心二用都有點難,001的操作就相當於讓一個普通人一心千用,沒出事,而是讓腦袋被撐得變軟,已經是屬於特別小特別小的概率,小到相當於小行星擊中地球導致恐龍滅絕。
主系統沒好氣道:「總之,以後你們別瞎搞了,有事就問問我……算了,也不用問我了。」
系統吃驚:「老大,你不管我了嗎!」
主系統搖搖頭,唏噓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了。你們這猛的一搞,讓她因禍得福,她日後……腦子會不停擴容,恐怕能比我的容量還大,沒想到啊,沒想到居然真的有生命可以走到這一步。」
主系統說得很好聽,青霓卻覺得自己現在難受極了,記憶不停在腦海裡翻湧交錯。她如今就像一個超憶症患者,看到一個東西,腦子裡就會蹦出相應記憶,或許是大腦受影響,這記憶一蹦出來,是甜的,她就想笑,是苦的,她就想哭,眼淚唰一下落下來,止都止不住。要是又甜又苦,臉上就跟抽筋似,又想哭又想笑。
而且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她現在情緒特別容易受影響,剛剛腦子裡閃過趙構的臉的時候,她差點要衝去其他世界,把那些趙構都千刀萬剮!
如果不是腦子還疼著,她就真去了!
主系統說:「不過現在我多少還是能幫一下,你需要發泄發泄情緒,不能憋著,我這裡有個模塊,是『瑪麗蘇系統』,正好能為你目前身體狀況做一個輔助和引導。」
青霓艱難地點頭:「謝謝……」
她說話倒是好很多了,不像之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蹦。
主系統又說:「我知道你一直是一個有想法的人,你覺得誰能幫助你發泄情緒?」
青霓邊想邊說:「他需要有能力,為我這個情況兜底。我現在特別容易衝動,所以,不管我做了什麼,他都能保證社會不亂。那麼,他還得有個大勢力。」
而相應的,危險伴隨著機遇,如果對方願意接下這份危險,她會盡力給予對方一份大補償,大機遇。如果不願意,她就離開,去找別人。
主系統:「所以……」
青霓認真地說:「我認為,明太祖朱元璋是一個很堅韌,很有能力的人。」
*
至正四年,旱蝗,大飢疫。
十六歲的朱重八拿門板抬著父母和兄長的屍體,跪在地主家門口。
他太窮了,實在沒錢給家人買棺材,穿壽衣,下地安葬,只能對著讓他放牛的地主家一遍一遍磕頭,求對方能施舍一塊地,讓他父母能入土為安。
地主讓人用亂棍把他趕跑,他就只能帶走親人屍體四處游走,把眼淚都苦干。
風嗚嗚地吹,像是人在哭嚎。
誰都可以!誰能來幫幫他!
朱重八像絮草那樣飄,浮萍那樣蕩。他疲憊地走著,雙腿越走越累,灌鉛似那般沉。
雙腿一軟,他便摔在地上。
然後,一個人影覆蓋了他。
他抬起頭,看到是一個衣著瑰麗,貌美如仙的女子,對方和他說:「我可以給錢,幫你安葬你的父母兄長,但你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朱重八眼中閃過亮光,要不是又累又餓,都想對這女子磕頭。
「我可以!什麼代價都可以!就是你要我的命……」
「我不要你的命。」女子微微一笑:「但你現在還給不起我需要的代價,二十六年後,我會來找你。」
朱重八眼皮越來越重,漸漸昏睡過去,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衣兜裡有著三兩黃金。
是那個好心人!
那不是夢!
「二十六年……」朱重八喃喃著說,記下了這個時間。
第457章 神力不穩
「前往洪武三年。」
青霓心念一動, 身周風景開始快速變換,如同列車陡然加速,頃刻間, 跨越二十六年時間,來到洪武三年。
天久不雨, 明皇朱元璋於六月朔日, 素服草履,徒步行山禱祀。
求——
天降大雨, 憐憫黎民!
*
烈日炎炎,公平地潑向九州大地, 整座神州千裡如熾, 萬裡如赤。
朱元璋在祭壇前露天而坐, 任由自己被暑氣焦燎。
十五歲的皇太子朱標捧榼上前, 道:「父皇陛下,請用午膳。」
那榼中有蔬食, 還摻雜了麻、麥、菽、粟,咀嚼起來極為廢牙, 對於皇帝來說難以下咽,但對於曾經當過乞丐,做過和尚的朱重八而言……,吃起來輕輕松松,甚至可以稱之為久別重逢。
吃完後,皇太子再捧榼退下, 退到諸王百官之前。
朱元璋連坐三天, 沒有移動一絲一毫位置,白天太陽下暴曬,夜晚就地而臥, 和衣而睡。
然而,天不見憐,整整三日,天空不見半片雲彩。
第三日午後,朱元璋抬頭看天空,臉上表情像地裡老農看到莊稼枯萎時,那副愁苦樣子。
不下雨,地裡收成怎麼辦呢。
便在這時,他聽見一道聲音,像是菩薩低眉,輕吟梵音。
「朱重八,許久未見,可還記得我?」
太子、諸王及百官都一齊看向說話之人,心驚膽顫。
究竟是誰,竟敢直呼上位舊名!這位可不是什麼和尚心腸,就算他真當過和尚也是怒目金剛,眼睛一瞪就要殺人。
若非眾人此刻是跪坐著,只怕早有人後退幾步,生怕牽連到自己。
朱元璋冷眼掃過去,正要看看是誰如此大膽,看到來人面龐,怒火一滯,出口話語甚至帶上驚喜:「是你!」
他一時間忘了這人方才當眾喊他朱重八的事,只顧著說:「俺在紅巾軍中稍有起色後便差人去尋你,一直尋不到,待登基後,也派人去尋,至今未有眉目。」
朱元璋這麼一說,太子諸王及百官確實想起來,好像有過那麼一回事,上位登基沒多久,就在國境內大肆尋人,也沒對外說是尋誰。而資歷更老那些臣子,猛然想起來,當初還是紅巾軍時,上位確實每歲都會派遣大批人在尋找什麼。皇太子朱標比他們稍微多知道一些,他爹和他說過,他們家有位大恩人,如果能找到,日後一定要十倍百倍償還對方恩情。
眾人驚訝地看向女子。
原來是她!
女子沒有回應,只是微笑看著上位。
而上位反應更奇怪,驚喜褪去後,目光打量著女子鬢發、眼角、面頰,好似有些……驚疑不定?
「朱重八。」那女子再次喚道。
風起,雲聚,又息風,眨眼間,山上該有的蟲嘶鳥鳴陷入靜止,再不聞嘈雜。
她——或者祂,眼眸靜靜。
「我來拿取代價了。」
*
朱元璋從察覺女子外貌不對勁開始,就疑心她身份。
正常人會二十六年,臉上都沒一絲老態?
再怎麼保養,都只能說減緩衰老,卻沒辦法永遠停留在過去。甚至於,哪怕容貌沒多大問題,經歷過二十六年,也會讓人從談吐、氣質方面發生改變,但,眼前人不是。
她和初見時一模一樣,相貌一樣,氣質一樣,時光好像沒辦法在她身上停留,又或者……她是直接跨越那段光陰。
若說這僅僅是猜疑,那麼眨眼之間,讓整個山林悄無聲息,便非人力可為。
你能將山林中鳥獸盡數驅散,你能把蟲子盡數毒啞?
此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不知是仙是妖。
而仙妖索求代價……
朱元璋突然醒悟過來,眼珠子動了一下,問:「足下所說代價,莫非是此次仲夏不雨……」
這次旱情,竟是他這個天子招來的?
女子卻道:「與此無關。」
朱元璋眼皮子一跳。
他倒寧願有關系,至少有關系他只需要應對一場旱災,可沒關系,他除卻旱災,還得多付出一個代價。
這三兩金子,拿得可真……可真……
朱元璋牙疼起來。
再牙疼,欠債就得還錢。
尤其是,欠了一位不知是仙是妖的存在的債。
朱元璋客客氣氣詢問祂是何代價。
女子平靜地說:「我如今正在歷劫,神力不穩……」
「神力不穩。」朱元璋把這話念一遍,沒有任何異色,只問:「可是俺有甚地方能幫到……神女?」
「不必。」女子看著他,「我需要一地渡劫,因我神力不穩,此劫會使社稷動蕩。你若不願,便還我三兩黃金,了此塵緣。」
百官之首,左丞相李善長眼中好像泛起細碎光芒,若非上首是朱元璋,他幾乎想要大聲替皇帝說出來。
我願意!我願意啊!!!
大危機通常伴隨大機緣,我願意賭這一把!
就像當初李善長拒絕江淮地區紅巾軍領袖郭子興招攬,堅持留在朱元璋身邊一樣,那時候朱元璋還只是郭子興手下一個小小的鎮撫。
但是,他賭贏了,賭出來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置,多痛快!
李善長明白這個道理,朱元璋未必不明白。
凡成大事者必為賭徒。
朱元璋賭這一把——他邀請神女留了下來。
神女微笑著,看上去安靜而美好。
明初君臣不禁在心裡感慨:這樣一個溫柔的神明,即使求取報酬,也必定是克制的,絕不會對他們和朝廷有損!
*
朱元璋劃拉出大片沒住過人的宮殿,請神女入住,然後,召開庭議。
左丞相李善長拱手相問:「上位,神州大地首次出現神明,我等要以何等規格來對待?」
龍椅上,明皇正坐,很輕很輕地敲一下扶手上龍首,道:「那就僅次於朕吧。」
大臣們大驚失色。
「上位!不可啊!」
「上位三思!」
「上位是人間天子,神女卻從天上來,還請上位委屈一番……」
朱元璋犀利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挨個掃過:「這不是很清楚該說什麼嗎?」
整個殿堂一時間噤若寒蟬。
他們之前……確實是有些小心思。
誰都知道要把神女放在上位之上,但誰都不敢直接說出來,怕上位小心眼惦記上他們,就……
於是,朱元璋就小心眼給他們看了。
小小敲打一下這些滑頭,朱元璋方說:「一應規格高於帝王。」
停頓片刻,他補充:「不是朕這般的帝王……」
像他這樣,御車御服上金飾換成銅飾,金華進貢的香米被他取消,還在苑中種田數十畝,自給自足的皇帝規格,不適合拿去討好神女。
「便按照……安史之亂前,天寶年間,唐朝玄宗皇帝那般規格來吧。」
比如快馬加鞭從嶺南送來新鮮荔枝——雖說是給楊貴妃的,但是難道他自己不吃?
諸臣連忙拱手應是,免得上位又說出什麼驚天話語來。
朱元璋對外是這樣表示,待退朝之後,他更是調動甲士三萬名前去隨駕出入,守衛門庭。
——盡管神女不需要,但這是態度!
——盡管從甲士到宮人都沒能讓神女允許留在身邊,但這是態度!
「如果神女與諸王一同遇到危險,先護衛神女。」
——盡管神女不需要,但這是態度!
他還讓人在金陵附近挑好風水寶地,建立宮殿,以供神女入住。
官員來詢問:「按照前朝哪個時期的宮殿規格?」
反正不是本朝。
本朝皇宮簡樸,南北長約1.71裡,東西寬約1.35裡,周長約6.12裡,唐宮比之其大二倍有余,漢宮比之其大三倍有余。
朱元璋:「……」
官員恭敬聽著。
這事要花錢,上位,我真沒辦法做主。
朱元璋滿臉肉疼地說:「按漢宮規模來建!」又仔細吩咐:「皆用最好材質。」
官員拱手應是。
*
這宮殿便在神女不曾知曉的情況下開始建造,一應用了最好物件。
比如那地磚,用太湖泥燒制,由蘇州窯做工,必要做成「敲之有聲、斷之無孔」的磚中極品,冬暖夏涼,夏日便是將果子放上去,也有冰鎮之效。
可謂一兩黃金一塊磚。
還有那陳設,各個是鏤空雕繪,螺鈿鑲嵌,織物以緙絲工藝——生蠶絲為經線,彩色熟絲為緯線,所謂一寸緙絲一寸金,便是如此。
便是盆景,都是匠人絞盡腦汁,葉子是染色像牙雕琢,花瓣由細如發絲的金絲編織,中間一粒珍珠做蕊。
珍珠如土金如鐵,不外如是。
但才剛開工沒多久,就被神女叫停了。
叫停當日,大明所有國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起初,朱元璋是高興的。
「下雨了!今年莊稼有望了!」
他拉著馬皇後,用手指在大明疆土輿圖上勾勾畫畫,細致說著哪一片地方即將迎來收割,哪一片才剛准備播種,哪一個地方道路狹小,如果本地糧食沒能成功豐收,從外面運糧進去非常艱難,恐怕會餓死不少百姓。
「神女一來便下雨,這雨水必然是神女招來的。祂見俺重金相求,被俺心意打動,降下甘霖。」
他請求神女留下來,沒做錯!
第一天,雨水嘩啦啦下。
第二天,雨水嘩啦啦下。
第三天,雨水……還是嘩啦啦下!
朱元璋感覺:……事情好像不太妙?
連續三天雨下個不停,這雨是不是下太多了?
*
朱元璋從神女那裡得知,祂現在神力不穩,不穩在於……一哭就會讓天空隨之落淚。
也就是,下雨。
神女泣淚不止,雨就不停。
朱元璋詢問神女為何哭泣。
神女嘆道:「只因你為我建宮殿,我便想到百姓勞役艱辛。」
朱元璋:「俺已讓人停了勞役——這便命人為百姓送去錢財補償。」
神女微微搖頭:「我見勞役,便想到你們凡間秦時那位人皇,始皇帝。」
朱元璋微怔。
這又關秦始皇什麼事?
青霓腦子裡記憶接連浮現,她實在控制不住……她現在屬於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想到始皇帝,我便想到長城。」
「想到長城……」神女垂淚,「便想到城下枯骨。」
神女一流淚,外面雨下得更大了。
朱元璋整個人都頭大了。
秦始皇長城枯骨,和我有什麼關系!!!
秦始皇的【暴】【政】,為什麼要我大明承擔!
李善長被朱元璋一起帶來,正在門外恭候,而情況緊急到他這個丞相已經撩起袍子,不停地往外舀水。
李善長心急如焚:上位!你把神仙哄好沒有!皇宮快被水淹了!
朱元璋……朱元璋哪裡哄過人啊,他連發妻和子女都沒哄過,在裡面絞盡腦汁:「這……神女……俺這……」
神女沒搭理他,已經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眼淚如珍珠,一滴一滴落下。
那淚水像是千鈞重,朱元璋只覺得自己看到祂的淚水,心口就一陣陣抽疼。
神女落淚:「想到城下枯骨,我便想到你們明朝末年,長城無法阻攔塞外鐵騎。」
朱元璋:「啥?」
神女泣下如雨:「想到你們無法阻攔塞外鐵騎,我便想到明朝亡國。」
朱元璋:「啥???」
「想到明朝亡國後,百姓過得更苦,我就……」
神女將帕子拿出,按在眼角,淚如泉湧。
「我就實在忍不住這心傷。」
而外面,李善長瞧著自己已經淹沒到小腿的雨水,陷入絕望之中。
上位,你要是實在不會哄人,咱們換皇後來行不行!
——但不論外面的雨怎麼下,神女所在室內,滴水不沾。
*
猝不及防在開國初就聽到了亡國的消息,朱元璋整個人都是懵的。
我才開國三年啊!!!
朱元璋急道:「神女,俺……俺這大明,為何會亡國?」
神女哭得有些倦了,終於不再流淚,外面,李善長看著大晴天,直接喜極而泣。
神女用帕子輕輕拭掉淚珠。
「我倦了。」
祂微微側過頭,道:「你自己去看吧。」
第458章 雷霆裂山
自己看?怎麼自己看?
朱元璋還沒反應過來, 就感覺今天的夜風甚是喧囂。
「???」
夜風?
他不是白天來找神女嗎?
朱元璋幽幽打量著身周。
這裡不是金陵南京皇城,卻也不是大梁北京風光,難道是中都鳳陽?卻也不像。
眼前是一片森然樹木, 腳下土地不像天然山石,更似積土為山。
而遠處,似乎有誰在怮哭。
似乎在高喊……
「恭——送——」
「大明皇帝陛下!」
蒼老的聲音如同敲響喪鐘,朱元璋眯了眯眼, 往那邊走過去。
*
「恭——送——」
「大明皇帝陛下!」
天空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李善長尚在喜極而泣,聽到這聲音,立刻跳起來,暴怒:「大膽!誰在詛咒上位!」
周邊宮人緊張到頸側青筋突起, 抬起手怔怔指向天空:「上面……上面……」
李善長不解地抬頭,瞳孔驀然擴大。
天空之上,洶湧綠色河流在衝刷, 水波震蕩之後, 浮現一個場景。
——明明掛在那麼遠的天際, 他們抬頭看時, 場景卻仿佛近在眼前。
「上位?」
「上位怎麼在天上?」
「上位這是去天上當神仙了?」
南京各處傳來官員驚異之聲。
而明初那些能在朱元璋面前說得上話的大臣,也趕緊向宮裡遞上請求,請見皇太子。
你爹他到底是什麼想法?他要上天的話,這皇帝還做不做了呀?不做的話,我們是按喜喪吹喇叭送走, 還是敲鑼打鼓送他走?如果還打算回來, 什麼時候回來?他安排你監國了嗎!
太子,這事你得拿個主意啊!
朱標:「……」
我爹一句話都沒和我交代過就上天了!
*
他爹:神女也一句都沒和我交代過。
*
天上這玩意當然是青霓的主意,她在將朱元璋送去明末後, 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於是讓系統充當信號器,把朱元璋那邊場景投射到天上。
這是系統本來就擁有的功能,一般不開放給宿主,但青霓情況特殊,主系統便特意吩咐001,讓它開放所有模塊。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可感情上,她實在按耐不住衝動。
不把明末那些王八羔子曝光,她咽不下這口氣!
反正……老朱你能頂住……吧?
暴躁神女對著朱元璋投去殷殷期待。
*
老朱覺得自己頂不住。
歪脖子樹,明朝末年皇帝,走投無路上吊自盡,身邊只有一個老太監相送。
還自覺無顏面對先祖,以!發!覆!面!
那末代明皇踏著老太監背部,將腦袋伸進套繩裡,即將西去。
朱元璋大步上前,大喝一聲:「住頭!!!」
末代明皇朱由檢被嚇一跳,腳一崴,從太監背上滑開……
「呃呃呃呃——」
朱由檢雙手使勁拽著繩套,雙腿亂蹬,雙眼翻白,舌頭吐出。
馬上就要西去了。
「救……呃……」
雖然他想自盡,但做好心理建設自盡和猝不及防被·自盡是兩碼事!
老太監懵逼在原地。
「愣著做什麼!救人啊!」
「哦哦!」
老太監陡然回神,撲上去要把朱由檢抱下來。
朱由檢被他一拽,口吐白沫:「呃呃——」
「讓開!」
朱元璋那英武不凡的身姿在老太監眼中猶如救世主降臨。
朱由檢被救下來,捂著脖子上青白勒痕咳個不停。老太監在旁邊哭:「爺!是奴婢無用,不能為爺分憂!」
朱元璋抱胸站在一旁,唇角掛著冷笑。
他那群老伙計一看就知道……
「上位絕對是在生氣。」
「他以前生氣就是這樣,要笑不笑的,說是這樣更讓人害怕。」
「對對對,很久以前他還會擺死人臉,後來就改了!」
「糟糕!上位生氣時,皇後殿下不在身邊,誰能拉得住上位?」
「上位不會氣到當場來一個清理門戶吧?」
「應該不會吧,畢竟天下人都看著……」
「問題就出在這裡了,你知道上位他被天下人看著,上位知道嗎?」
「……」
老伙計們齊刷刷抬頭,看向天空水幕,又迅速垂下頭。
*
朱由檢緩過來後,轉向朱元璋,面色遲疑:「這位壯士……不知如何稱呼?」
朱元璋:「俺是你祖宗!」
「你——」
朱由檢瞪大眼睛,氣到說不出話,也不知如何斥責對方。
朱元璋再次冷笑一聲,好像下一秒就會抽出棍子來打斷這不肖子孫雙腿:「你怎麼治國的,竟淪落到這下場!真是丟太祖臉面!」
朱由檢氣得臉色發紅。
這人簡直莫名其妙,他以為救了皇帝,就能對皇帝不敬?還妄稱是他祖宗!簡直!簡直狂妄無禮!
老太監也氣得全身發抖,胸膛起起伏伏,高著聲音喊:「大膽!」
就算他只有一個人,就算他只是一名老太監,也擋在天子身前,怒視面前這壯歲漢子。
朱元璋看了一眼這老太監,哼聲道:「你倒是忠心。」
月光透過雲層,雲似琉璃海,映在雙方面容上。
一樣的圓臉,一樣的鼻直唇長。
樣貌雖不十分相似,特征卻異常顯著。
老太監神色古怪,腦海中一個駭人念頭顯現。
「你……你難道是……」
看到那張臉,朱元璋怒氣不知不覺有些消了,嘆道:「俺是。」
老太監同一時刻脫口而出:「爺流落民間的殿下?」
四十二歲的朱元璋茫然:「……甚麼?」
三十三歲的朱由檢困惑:「……甚麼?」
老太監眼中含淚:「小爺在民間一定吃了很多苦……」
都被生活挫磨得這麼……這麼成熟!看著比爺的年紀都大。
*
「鵝鵝鵝鵝鵝——」
老伙計周德興笑出鵝叫。
老伙計王弼左手連右手,狠抽自己幾巴掌。
不能笑!不能笑!上位這個人又小心眼又脾氣大,萬一被他知道了,指不定怎麼被折騰呢。
在西安,老伙計——征虜大將軍徐達笑得滿地打滾。
他之前收到朱元璋來信,被告知神女事情。他本就相信朱元璋判斷,此刻看到天上水幕場景,震撼之余,更有一種不愧是仙家手段的感覺。然後,就因為朱元璋的遭遇差點笑抽,直笑得岔氣。
將上位當成他不知多少代子孫的兒子,虧那老奴想得出來!
*
朱元璋:「……」
朱元璋無語地瞅一眼那老太監:「俺不是。」
又看向朱由檢,看到他頸上觸目驚心的青痕,又看到他凄然四散的頭發,嘆息一聲,行過去,抬手替他將頭發捋正。
朱由檢傻眉楞眼地對著朱元璋。
而這個人像是一個老農在凝望自己不太出息的後代那樣,恨鐵不成鋼之余,又不免疼惜:「亡國之前,你這孩子受過不少苦楚吧。」
朱由檢鼻頭一酸,明明不認識眼前人,卻禁不住落下淚來。
朱元璋拍拍他肩膀,側目一瞥,見臂上有血書,扯來一看,只見上邊寫著——
朕誤聽文官言,致失天下,任賊碎裂朕屍,但弗傷我百姓。
此前還在笑的明初眾臣慢慢變得沉默。
注:尤其是文官。
天底下,那些詢問過識字之人血書內容的百姓,也陷入沉默之中。
在此之前,他們其實並未有太深刻的亡國感,僅僅是隨著上位去目睹一件事情,所以他們還能被逗笑,然而,就在此時此刻,他們倏然真切意識到——
大明,真的亡國了。
*
朱元璋沒說話,只靜靜看著那血書。
朱由檢胸腔好似堵著一口熱氣。
「你……你到底是誰?」
「太廟之中,當有朕畫像。」
朱元璋掀起眼看他。
「朕乃洪武。」
朱由檢忽然就卸了渾身力氣,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他想起來了。
這張臉!這張臉確實是……
老太監一下子叫出來:「洪武爺!!!」
朱元璋問現任大明天子:「你說誤聽文官言,怎地這般說?」
朱由檢欲要張口。天上突然電閃雷鳴,雷聲轟隆隆滾來,堵住他聲音。
朱由檢被迫停頓片刻,在雷聲平息後,一把拽住朱元璋褲腳:「太祖!」
他哭著說:「諸臣誤我!!!」
「轟——」
天上雷霆卒然劈下,將歪脖子樹不遠處那塊一人高大石頭劈得粉碎。
朱由檢下意識往後仰,驚恐地看著那道雷。
朱元璋眼皮一跳,心裡好像有了點數。
隨後,又是接連三四道雷霆,盡是打在他們身周,卻克制著不傷他們性命。
雷霆不斷炸響,朱由檢覺得自己幾乎要湮滅在雷光之中了。
這是發生了什麼?
天罰?
老天在發怒?
然後,他看到太祖皇帝竟然微微躬身,拱手行禮:「不知神女有何指示?」
神女?
什麼神女?
朱由檢本能地,就有些慌了。
目光梭巡間,雷光頃刻大亮,他被刺激得猝然閉上眼,光芒刺得眼皮發燙。
朱元璋用袖子遮面,瞧見一道身影,在雷霆中虛虛實實。
「朱——」
朱元璋咯噔一聲。
神女眸光淡淡掃他一眼,留了臉。
「明皇。」
朱元璋狠狠松一口氣。
幸好幸好,不是重八。
這叫了重八,他哪還有臉打重重重重……重孫子了!
「將你這後代看好。我承認,我有些遷怒了。」
雷聲鳴嘯而下,神女怒,則雷霆降。
*
青霓承認,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遷怒。
朱由檢說諸臣誤他,但明末(不包含南明)這個時期,和漢、唐末期比,朱由檢還能調動軍隊,還能驅動官員,和宋朝末年比,明之兩京十三省,在攻破北京之前,李自成只占領了陝西全省。
諸臣有誤,但朱由檢無法推卸責任。
十七年換十九個首輔,盡管大多數是因黨爭而下位,被彈劾而請辭,但其中確實顯示了朱由檢作為天子,無法折服大臣讓他們放心留下,無法壓制黨爭讓大臣為性命著想而請辭。
他確實沒有受過正統皇帝培育教育,但漢文帝就受過了?歷史上那麼多以小宗入大宗卻沒有亡國的皇帝就受過了?
而且,從李自成十月攻破潼關,到三月攻破北京,整整五個月,朱由檢是不想跑,不想去南京嗎?
他想啊!
大臣一議南遷,他猶猶豫豫,說不知道天意如何。
大臣二議南遷,他說他之前就想南遷,但因為沒有其他人提議,就不敢提出來。還和大臣說,這事我們密謀,你別對外說這事,不然破壞我名聲,我就將你治罪。
大臣三議南遷,從出行路線到途中該對軍士的犒賞都一一細說,這些都得到了他本人頷首同意,作出布置,私下派臣子前去察看水陸士兵舟馬之數,密旨命天津巡撫備漕舟三百,等到河水解凍立刻南下。
然後拖啊拖,猶豫啊猶豫,拿去朝廷一說,大臣們不願意背鍋勸說皇帝南遷的罪名,強烈反對,有人說「皇帝去南方,太子留北方」,有人說「太子去南方,皇帝留北方」,還有人說「皇帝和太子都留下」,這種事本來就該皇帝做決定,但朱由檢好面子,也不想背負南遷罪名——沒看到趙宋皇室因為支持南遷,被罵成什麼狗樣子嗎。
反正……拖了幾個月,拖到李自成大軍堵住路,徹底跑不出去了,這時候,朱由檢才來一句:「國君死社稷,朕志已定。」
京城破了,皇帝涼了,太子也涼了,文武百官全便宜了闖王李自成。
朱由檢自盡或許悲情,但青霓此刻想到南明,想到滿清入關,想到揚州十日嘉慶三屠,她承認,她遷怒了。
要南遷還是要守衛京師,你說個准話啊!一邊暗搓搓准備南遷,一邊又舍不下臉!到最後還來一句「諸臣誤我」!
青霓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哢——」
千仞高的煤山,被雷霆撕裂。
第459章 大哥不行
剎那間, 地動山搖。
山體哢嚓裂開,越來越寬,越來越深, 朱元璋親眼看到不遠處那株參天大樹——那株他環抱都抱不過來的大樹, 枝葉抖落, 樹干旁歪,往裂縫裡拉扯去, 原地只余樹樁。
泉水眨眼間由清澈變得渾濁, 老鼠亂竄, 鳥雀驚飛。
朱元璋站都站不穩, 身體踉蹌著吃力去扶身旁那棵沒有受難的大樹,眼瞳中, 銀蛇閃電劃破夜空, 張牙舞爪。
旁邊,朱由檢感受著腳下高山在搖晃,土石在塌陷,蒼白了嘴唇:「神罰……神罰……」
這是神罰啊!!!
老太監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身上好幾處地方被飛石劃傷,冒出血珠,他也顧不上了,只死死抱住頭。
明初街道之上, 人潮湧動, 宛若山海。
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都少不了湊熱鬧的人, 更別說窺視未來這可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熱鬧。
然後,他們就看到雷霆將黑夜亮成白晝,白晝之中, 神女發色由黑轉為紅褐,而那雙眸子,燦若紅霞!
「法相!」
震撼帶來的沉寂迅速退去,轉而是熱潮翻湧。
人們激動得像剛喝完一壇子烈酒,臉紅心跳地指著天空大喊——
「這是神女法相!」
「喜相,嗔相,怒相,慈悲相!這是神女怒相啊!」
這是瑪麗蘇隨著心情變化而變換發色瞳色。
瑪麗蘇標配!
噢,之前悲傷的時候也變,變成深藍色,但可能是朱元璋光顧著注意她的眼淚,外加窗外雨下不停,陰雲密布,就沒發現。
反正,等到雷劈結束後,朱元璋是發現了。
他看到朱由檢要爬起來,一腳踹這孫子腿彎,將人踹跪倒,厲聲道:「你騙朕?!」
比起不知道多少代的曾孫子,朱元璋更加相信神女。祂與大明無利益相關,沒必要在這上面撒謊。
朱元璋是馬上皇帝,這一腳力氣極大,大得驚人,朱由檢整個人都跌摔出去。反而是神女在他快摔地上時,將他定在空中,慢慢放下。
——就和之前穿越時空一樣,與瑪麗蘇系統沒有關系,都是青霓進化過程中,自身誕生出來的能力。
朱由檢感激地說:「多謝……」
朱元璋大步上前,將其拎到一邊,對著神女又是一拜:「神女生怒,可是這逆孫在扯謊?」
眼看著如果神女頷首,朱元璋就要在山上找一根樹枝狠抽朱由檢,抽到樹枝斷裂那種,青霓反倒有些消了怒氣。
於是,神女發與眸又恢復黑色。
比海深,比夜靜。
祂將長袖一揮,朱元璋感覺肉眼之內,所視之物,盡是扭曲閃爍。
這是……
朱元璋尚未問出聲,天,一下子就亮了。
可剛才還是月正,離天亮至少兩三個時辰!
祂是天上哪個神明?竟能撥弄日月!
身邊,朱由檢的聲音愕然:「範尚書?」
朱元璋側目,見是一年近六旬的老人,在宮門前焦急回轉,他臉色有些蒼白,身體更是清瘦。
朱元璋問:「此人是?」
朱由檢說:「他是我那工部尚書,喚範景文,為人清廉,如冰如玉,任職東閣大學士後,親友多次上門請求,他先是婉拒,後在門上張貼『不受囑,不受饋』六字,以表心意。」
朱元璋眼睛唰一下亮起來:「你這大臣不錯。」
朱由檢:「可他……好似看不見我們?」
朱元璋一瞧,範景文果真一個眼神都沒拋給他們,而那些從宮門內急三火四背著包袱往外跑的宮人,也好似看不到他們,也聽不到他們說話。
朱元璋窺向神女,縱然神女不言,他亦心中了然:此是神女無邊偉力,使他們——不聞其聲,不見其人。
範景文拽了三四個人,都沒人願意停下來理他,只有第五個人看他年邁,好心道:「範公,闖賊已破都城,聖上恐是出去見闖賊矣,你也快逃命吧!」
範景文松一口氣,卻沒有逃命,而是循著路去往朝房——官員上朝前休息的房子,遠遠瞧見有賊兵在耀武揚威,便急忙換一條路。
隨從詢問:「公去往何方?」
範景文道:「吾去尋聖駕,護駕。」
隨從道:「聖上定是早已赴南,公不如易服還邸?」
範景文搖搖頭:「聖上不安,吾豈能歸家求安。」
隨從急道:「若不歸家,公無處可去……」
範景文步入道旁廟中,書寫遺言:「身為大臣,不能滅賊雪恥,死有余恨。」
後從容投井自盡。
朱由檢撲過去想要將人抓住,卻只撲了個空。
周邊又是閃爍。
場景換成了一戶人家。
朱由檢驚道:「倪尚書!」
又是一名尚書,這回是戶部尚書。名元璐。
外面賊軍嘈雜,似要強闖,倪元璐不慌不忙,整頓衣冠,北謝天子,南謝母親,又拜關羽像,留下遺言,讓家人莫要收斂他屍體,讓他暴屍,以懲罰自己不能救回國家。而後,面向南坐,取帛自縊而死。
此時李自成部下衝進倪府,本要劫掠一番,見這遺書,沉默片刻,又退出去,不再滋擾倪元璐家人。
朱由檢怔怔看著這一幕,手腳冰涼。
他大概知道,神女想讓他看什麼,又是為何那般憤怒了。
接下來——
兵部主事金鉉跳金水河自盡殉國。
吏部考功員外郎許直上吊自縊殉國。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守正陽門,寧死不屈,殉國。
武庫主事成德自縊殉國。
御史陳良謨自縊殉國。
……
一幕又一幕閃現,一個又一個大臣自盡殉國,上到官,下到吏,舉人、知縣、紳生、生員……成百上千,慷慨赴死。
朱由檢呆若木雞。
在此之前,他還是滿心憤恨於文官不合心、武臣不用命,痛恨臣子皆是匪人,才讓他落到如此下場。如今,他哪裡能張口怪罪。
諸臣誤我?我誤諸臣?
不過是他無法分辨忠奸,致使忠臣無法為國效力。
朱由檢覺得很好笑。
特別特別好笑。
「哈哈哈哈哈——」
好笑到眼淚都快出來了。
朱元璋站在一旁,眉頭死死皺著。
別的皇帝都是能夠分辨忠奸,但更喜歡奸臣,他這嫡系後裔卻不太一樣,他一心想要將國家治理好,他不喜歡奸臣,但也不會分辨忠奸。
……如果,皇帝身邊能有這麼一群人,他們只忠於皇帝,上監百官,下查平民,將官民動向告知皇帝,讓皇帝知道他們做過什麼,自然就明白誰忠誰奸了。
等回到南京,他就著手這件事!
大名鼎鼎的錦衣衛如今連個雛形都沒有,錦衣衛創始人朱元璋仍在腦中琢磨此事,看朱由檢情緒似乎稍有平復,便直接問他:「你叫甚麼?」
朱由檢下意識:「朱由……嘶——」
「咬到舌頭了?怎麼這麼廢物,說話時連舌頭都能咬到。」
朱由檢發現朱元璋可能一時沒發現他字輩不對,心下一松,之前那股子悲涼勁徹底沒了,低下頭去不再看老祖宗,含糊道:「嗯……嗯……」
南京皇宮。
朱標、朱樉、朱棡、朱棣、朱橚幾個人一起坐在門檻上,齊齊撐著下巴,抬頭望天。
老三朱棡嘟嘟囔囔:「爹他一定是想知道那是大哥的哪個後代,但問完後想不起來了。」
老二朱樉說:「爹想不起來很正常,他每個人都編了二十世字輩,哪裡可能記得那麼多。」
水幕裡,朱元璋確實在小聲嘀咕……
「由……由……由是標兒哪一代子孫的字輩來著?」
老三朱棡跳起來:「爹他沒辦法查,我們有辦法啊!爹他不是在前年寫著一本書,就那甚麼……《皇明祖訓》?雖然還沒寫完,但裡面已經寫到後代字輩了!」
老四朱棣急衝衝就往外衝:「走走走!看看是大哥哪代子孫,那麼沒用!」
老二老三老五連忙跟過去,老大朱標追在後面:「誒誒,你們慢些,別摔著!」
男孩子們蜂擁一樣衝進父親寢宮,七手八腳在裡面翻找,旁邊是瑟瑟發抖的宮人在勸說,又驚又怕,卻也不敢上手拖拽。
不多時,皇太子的身影出現在宮人眼中,宮人們松一口氣,得到指令退下去後,更是喜不自禁。
「找到了!爹寫的《皇明祖訓》!」
老二朱樉揮舞著手中書籍,往朱標這邊探腦袋: 「哥!快來看啊!」
朱標也有些好奇,快步走過去,拿起《皇明祖訓》,開始翻:「允文遵祖訓,欽武大君勝,順道宜逢吉,師良善用晟……奇怪,怎麼好像沒有『由』這個字輩?」
「俺看看!俺看看!」老四朱棣將《皇明祖訓》一把搶到手裡,頭都快埋進去了,嘩啦啦地翻。
二哥沒有……
三哥也沒有……
看看我的……
高瞻祁見祐,厚載翊常由……
朱棣僵住了。
朱標困惑:「四弟?」
短暫的靜默之後,朱棣眼神飄忽:「俺……大哥,俺也沒找到。」
朱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把將《皇明祖訓》拽過來,眼一掃就見到燕王之下,字輩排行中,顯明一個「由」字!
老五朱橚探頭一看後,茫然:「大哥是太子,怎麼末代皇帝是四哥的子孫?」
老三朱棡看四弟抿著唇低頭模樣,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別想太多,可能是……可能是大哥兒孫都不長命,直接斷子絕孫呢?」
朱標:「???」
朱棣炸毛:「胡說!三哥你不許這麼詛咒大哥!」
朱標心裡一暖。
年方十歲的小少年朱棣大聲說:「萬一大哥只是不行呢!」
第460章 時光倒流
「嗷——」
「嗷嗷——」
虎頭虎腦的四皇子被按在大哥腿上, 打得哭爹喊娘。
朱棣獲得一個完整的童年,朱標獲得了心氣順暢,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水幕中, 朱由檢在懊悔自己沒能辨認出忠臣,導致臣子忠心錯付, 而朱元璋正在思考,如今這個局面, 該如何破局。
但沒等朱元璋想出個所以然來,局面又發生改變。
他們看到闖王李自成手下大順軍將官員、勛戚八百余人押到營中,拷問銀錢, 用以助餉。
朱元璋眉頭死死鎖緊。
盡管他自己也是造反頭子, 但不代表他樂意看到旁人造他朱家的反。
朱由檢憂郁地嘆氣:「再拷打也沒用, 我窮,這些臣子亦無甚財物。」
朱元璋稀奇:「還有官員無財?莫不是到你這時候,已無甚貪官?」
朱由檢不知道有沒有貪官, 但他自信滿滿地說:「太祖, 你瞧此人,乃國丈嘉定侯,朝中無餉銀,我宣詔令戚臣捐餉, 凡捐餉者, 加官進爵。國丈翻邊家財, 也只能拿得出一萬三千金……」
那邊, 嘉定伯周奎慘叫連連:「別夾手指!別夾啦!我助餉!我助餉!」
大順軍問他:「你助多少?」
「三萬——啊——不不不, 十萬——啊!!!疼疼疼——五十三萬兩!沒有了!一銅子也沒有了!」
朱由檢話音一頓,張著嘴,後續的話卡在喉嚨口, 吐不出,吞不下。
反倒是他祖宗「誇」出口:「真是個忠心國丈。」
朱由檢有些急迫地四處扭頭,指著另外一個人說:「此人為提督東廠太監,最是忠心,自己獻萬金,還號召其他內官將家宅售賣,在大門上掛:此房急賣。」
這位提督東廠太監,助餉大順軍十五萬兩。
朱元璋冷笑,手往腰上摸,沒摸到寶刀,只能遺憾作罷。
朱由檢慢慢地把手指向另外一個人,顫抖著唇說:「他……他……戶部主事……忠……」
朱由檢說不下去了。
他已經不知該不該信此人。
當然,這人辜負朱由檢,卻沒有辜負朱元璋的信任,當場獻上十三萬兩以求自保。
還有內閣首輔,先是自己交出四萬兩,後來被人舉報,又搜出銀數萬、黃金三百六十兩。
那吏部尚書,也被拷打出四萬兩。
哦,還有戶部侍郎,黃金八十兩。
刑部尚書一萬兩
……
林林總總,合計一百二十萬兩上下。
朱元璋怒極反笑:「不錯不錯,當官果真是全天下來錢最快的勾當。倒是朕心慈手軟!」
水幕之下,百官內臣眼淚刷一下流出來。
上位!和我們沒關系啊上位!末年大臣腐敗,和我們這些戰戰兢兢在你老人家手底下討生活,當條可憐蟲不是一回事啊!
救命!!!
皇後救命!
太子救命!
待遇不能再往下壓了,再往下壓,人就要活不下去了嗚嗚嗚嗚嗚!
明初百官的心聲注定不可能傳到朱元璋耳朵裡。只有磨牙聲能和他同步。
哦,磨牙聲來自朱由檢。
「我雖說沒有給予他們太大信任,卻也待他們不薄,不然他們也坐不上這高官,他們便是如此待朕——如此待大明?!」
反而他祖宗朱元璋非常平靜:「你今後有何打算?」
朱由檢:「往南方去……」
朱元璋:「……」
朱元璋:「算了,你還有兄弟姐妹嗎?或者太子?」
朱由檢茫然無助地看著他。
朱元璋嘆氣,解釋:「你不能去南方,雖說你是皇帝,可你無甚威信,去了之後也不過是傀儡,就算想要大展手腳也會受桎梏,倒不如重新開始。」
朱由檢愣住:「重新開始?」
朱元璋:「不錯,你有銀錢便招兵買馬,無銀錢加入某一支賊軍……噢,起義軍,便是讓賊人做幾天皇帝又如何,他日你自當效仿漢光武帝,復我大明榮光。而你親自收來的下屬,會比文武百官更合你心意,如臂使指。」
當然,有一句話朱元璋沒說,如果沒能成功復國,那就證明這子孫是庸人,倒不如當個小富家翁平淡余生。
朱由檢攥緊拳頭:「回稟太祖,小子定然可以!」
他想:一上來就當皇帝,我不會,但從小首領開始當起,慢慢學,我總可以做到吧。到時候將提前送走的太子找到,一同去重建河山!
朱元璋:「需要朕教你幾招嗎?」
朱由檢眼睛一亮。
這可是猛人!真真正正自己將天下搶過來那種!
便也顧不上許多禮節,直截了當說:「請太祖教我!」
朱元璋臉色凝重:「現在,我教你第一招,也是至關重要那一招。」
「!!!」
明初全天下人登時緊張起來,目不轉睛盯著水幕看。
某些人別有用心,盯得極為認真。
這可是打天下秘要啊!當今天子親口傳述!說不准什麼時候就用上了呢!
朱由檢更是用一種令人發燙的目光灼灼對准朱元璋。
朱元璋在衣袖裡摸啊摸,摸啊摸,摸出一個破碗放他手裡:「這可是朕以前吃飯的家伙,拿好!」
朱由檢本能地嘴角一抽。
朱元璋鄭重地說:「你可別小瞧它,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去給人家放牛都沒人要,用他討個飯活下去,才能思考下一步。」
朱由檢手裡拿著破碗,在風中蕭瑟。
「呵——」神女掩唇一笑。
春寒料峭中,道路旁,磚縫裡,牆角上,百花怦然開放。
一朵接一朵,在春風中高昂起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眨眼席卷出半座城。
它們用笑臉迎接神祇降臨。
拷問現場上,大順軍無論在做什麼都停頓下來,好幾個人還警惕地後退好幾步,將場上其他人撞個趔趄。
他們看不到人,只能看到百花違反四時,不分種類地盛開。
不知道是誰大喊一聲——
「神跡!是神跡啊!」
嘩啦啦,兵戈丟滿一地,士兵們慌慌忙忙地看一眼天空磕一下頭。
*
神女這發自內心一笑,百花盛開之時,發色與眸色又發生變化,變成曙色,溫暖而明媚。
此為喜相。
明初,勛貴、富族拼命搖晃匠人:「記下了嗎!記下了嗎!這可是神女諸相,我要在家裡供奉神女像的!」
匠人被搖得頭昏腦脹,但還想起來點頭:「記得!記得!怎會不記得!」
他還要自己雕一個神女玉像,每天上三炷香呢,怎麼會不記得!
神女心情明媚,看一眼朱元璋與朱由檢,微微一笑。
他們身周,一切都在後退。
樹在後退,人在後退。
大順軍從百官府邸往後退,退出京城;投井自盡的官員從井裡倒飛出來,站在井邊,又一步一步往後走;寫好的遺書,從尾到頭一筆一筆消散,空白紙張從案桌飛回匣子中,鎖自發哢嚓扣緊……
一切都在往後退,時間也在後退,從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二日的拷掠,退到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的大順軍入北京,再退到崇禎十七年正月。
此時,張獻忠剛舉兵入川,李自成主力集中在陝西,左良玉還在駐守長江中游,明庭有大好時機能夠南遷。
神力撥轉乾坤,一切尚未開始。
朱由檢人在宮中,整個人愣愣瞌瞌不能言。
外面嘈雜聲浪突然驚醒朱由檢,他猛地一眨眼,從恍惚中回神,聲音高昂:「何人喧嘩!」
老太監從門外踉蹌進來,看著朱由檢,眼眶泛紅:「爺……」
他想要咧開嘴笑,卻又只能哽咽著流淚。
朱由檢眼中略過一絲驚詫:「你……難道你也回……」
老太監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迅速道:「爺,不止奴婢,所有人!所有人都回來了!!!」
「所有人嗎……」
朱由檢靜坐片刻,不管外面喧嘩,然後,他摸著懷裡那個破碗,道:「你將刀拿來。」
「刀?」老太監詫異。
朱由檢露出一個嗜血笑容:「去殺一些人。」
*
朱由檢如何,朱元璋也不清楚,因為他沒能和朱由檢一起留在崇禎十七年正月。
「神女,我們這是……」
他還想看看能不能幫那重孫子平穩一下局勢,甚至如果神女允許,他還能調兵過來。
但現在,他們怎麼在一個陌生地方?
神女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一個地方。
難道有情況?
朱元璋也看過去,發現是一群流民,面黃肌瘦,直愣愣地行走,四肢擺動如同行屍走肉。
他們看到小水窪也不敢踏腳進去,哪怕多邁幾步也要繞開路。
朱元璋窮過,他知道為什麼。
流民不敢踩水,有鞋子就怕踩濕鞋褲生病,沒鞋子就怕腳滑摔水裡,全身浸濕乃至生病。
他們生不起病。一生病,就會死。
朱元璋轉頭看神女,拱手一禮:「元璋明白了。」
神女是天上神女,而非朱家神女,與神女締結緣分的是朱元璋,而非朱由檢,朱家王朝如何,與神女何干?
若朱家王朝倒行逆施,讓起義軍推翻,那也是大明該受的。
而讓神女將乾坤撥轉回數月前,必然是有什麼事情迫切要發生,那事情使神女不願意看到。
是什麼呢?
神女說:「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朱元璋茫然地眨眼,又看看周邊,問:「這裡是哪?」
「揚州。」
揚州十日的揚州。
悠于 2023-2-20 21:03
第461章 五月飛雪
朱由檢如果有能力壓下農民起義, 那也不失為明君,如果他沒能力,就把天下讓給有能力之人去擁有。
在那個位面, 明末注定是群雄並起。
是龍是蟲,就看誰能從戰亂中脫穎而出了。
而青霓帶著朱元璋,來到另外一個位面。
一個朱由檢吊死在煤山上,李自成一統天下失敗, 滿清終究還是入關的位面。
明弘光元年, 隆武元年,滿清順治二年。
「明皇。」神女居高臨下望著朱元璋:「看好了。」
揚州十日。
嘉定三屠。
江陰人民為抵制剃發令,足足抵抗清軍八十一日之久。
看好了, 漢人是如何被剃發易服,被踐踏文化的。
*
朱元璋以為神女是要他看朱明皇室如何失去民心,百姓喜迎滿清。
因為, 一開始清軍確實不曾受到太多抵抗,對於百姓而言, 不論是跟著哪個國家,他們都要交稅, 跟著朱明,有「三餉」,有沉重徭役, 倒不如跟著滿清,這時候的清軍非常舍得下表面功夫, 入關之後, 不殺無辜, 不掠財物, 不焚廬舍, 百姓紛紛依附,大軍所過州縣未作抵抗,接連投降。
看得朱元璋默然而立,看得明初眾臣掩面嘆息。
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而後,滿清頒布「剃發令」。用一句比較通俗知名的話來概括,就是:「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
明初大儒紛紛跺腳痛罵:「亡國滅種!蠻夷狼子野心,這是要我華夏亡國滅種,文化消亡!」
有人一邊看一邊著急地喊:「讓我們過去!讓我們過去打他們!我們能打!頭發不能剃啊!」
亦有人搖頭嘆息:「我們就是過去又如何,末年的百姓會幫我們還是幫清軍,豈非顯而易……」
「你怎麼不說話?」
那人卻指著天,惆悵地說:「是吾非黑即白了。」
一個又一個人抬起頭,安靜下來,眼中含光。
在他們認知裡,已經投去清軍那邊,放棄抵抗的明民,對於剃發令恐怕也會保持無所謂態度——只要能活著,改風易俗又如何?
但,明末那些百姓,用自己行動狠狠給了他們一大耳刮子。
*
剃發令宣布之後,原本心悅誠服,甚至將書寫「大清順民」黃紙張貼門上,喜迎清兵的明末百姓都愕住了。
不是說……從俗不剃發嗎?
再然後,令清政府駭然之景發生了——
「大清順民」面對剃發令,毫不猶豫拿起武器,洶洶反抗,那些已經歸順的城市再次反叛。
改朝換代,可以!
拋棄自己的民族文化,放棄自己的民族尊嚴,不行!
他們不是為了保護那腐朽的明庭而戰鬥,而是為了保衛自己的頭發。
清軍在民情激憤之下節節敗退,被從城池中趕出去,整整一年都無法突破明民防線。
但同時——
「頭可斷!發決不可剃!」
江陰人民高呼口號,抗拒剃發令,城內死者九萬七千余人,外死者七萬五千余人。
「兒啊,莫要掛念母親,揚州不可破,民俗不可改!」
揚州城中一婦人不欲兒子牽掛,一頭撞死。兒子淚水漣漣,悶頭扎進守城隊伍中,與其余百姓一同守城。
匠人上城頭,搶修防御工程;青壯巡城,日夜不息;婦女老幼搬磚抬石,制弓造箭;少年四處伏擊清軍——一州同心,盡數戰死。
還有嘉定……
第一次,嘉定百姓反抗剃頭令,三萬多人被屠殺,屍體堵塞了河流。
這次屠殺過了三四日後,百姓再一次奮起反抗,這一次,幸存兩千余人再次被屠殺,積屍成丘。
第三次,周邊民眾紛紛反抗,將清兵趕到潰逃,再次占據嘉定城,然而在清兵反擊之後,嘉定城二萬民眾盡數被屠,血流成渠。
此為,嘉定三屠。
一樁樁,一件件,宛如一紙斑斑血跡,在明初眾人眼前卷開。
朱元璋一拳砸在山石上,血糊下來,他一字一頓道:「神女,俺能否帶軍平了這群賊子。」
他、要、御、駕、親、征!
「不是為了我大明,而是為了華夏衣冠!」
神女沒有拒絕他的請求。
神女更是把時間撥回城破之前。
一切都還沒發生,百姓才知剃頭令,才剛開始反抗。
朱元璋回到明初,本以為需要解釋一番,卻發現頭頂有個大水幕。
「……」
李善長:「咳,上位,我們……」
「好了,不用解釋了。」
他知道了,他在明末的一切行為,都被青霓曝光給天下百姓了。
這就是三兩金子的代價嗎?好沉重……
朱元璋徹底麻了。
扭頭看神女,神女在垂眸品茶,笑容淺淺,安靜而美好……美好……嗯,就和祂當時說自己神力不穩,會讓社稷動蕩時的樣子相差無二。
合著是這個社稷動蕩啊!
確實,知道皇帝黑歷史,能不社稷動蕩嗎!
朱元璋伸手捂了捂臉,嘴裡平靜地說: 「讓天德從西安回來。」
徐達,字天德。
李善長冷靜地說:「上位是要在驅逐元虜的同時,還要出兵末年揚州?我們……」
一雙溫熱的手按上他的肩膀,將後面那些冷靜理智,不出兵會對明初家國更好的話按回去。
「百室。」朱元璋喚李善長的字,認認真真道:「朕從未忘記,朕起兵與你們一同反抗元庭,是為了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雖然出兵揚州會讓朝廷過得艱難一些,但是……」
青霓關注著這邊,聽到這話,倒是真心實意笑了。
手腕上,五彩小蛇抬起蛇首,嘶嘶吐音:「衣衣,你在高興什麼呀。」
這聲音直接響在青霓腦海中,旁人聽不見。
青霓將手指放到蛇前,蛇尾就自覺纏上來,冰涼涼往她手上蹭。
少女眼睛便彎得更像新月。
「我嗎?我在高興,不管朱元璋如今是真心還是假意,但論跡不論心,只要他去做,我就很高興。」
神女微微垂首,日光在祂發間躍動,光線模糊輪廓。
李善長絲毫不知神女此刻在思考什麼,只敢飛快窺探祂一眼,又被這神性灼燒眼球,飛快收回視線,看向朱元璋。
救濟斯民啊……
李善長有些恍惚。
他其實……有點忘記這個口號了。
但想到水幕之中,那一個又一個抵抗剃頭令的畫面,血液竟然有些沸騰。
「好吧。」李善長溫和地笑笑,一如既往:「上位既然想做,善長只能奉陪到底了。」
*
徐達將一應事宜交代好,便孤身一人從西安跑回金陵,回到金陵後,休息也沒有,就被朱元璋扔到軍營裡。
「天德,你給朕做副將,朕也沒其他要求,只一個,輔助朕勝了那群要毀我風俗,銷我風骨的蠻夷!」
徐達身上還穿著甲胄,沒辦法行大禮,便粗粗一抱拳,脊背挺得筆直:「上位,此事臣已知曉,可明末那會兒,清軍尚不知有甚麼器械——正如我等,若持手銃去到唐宋時期,可完全借手銃之威壓制唐之玄甲軍,宋之
背嵬軍,非唐宋軍隊不利也,乃兵器配備不如矣。明末時,不知已過多少年,軍器也不知經過多少更新換代,想要勝,恐怕不易。」
這是老成的言論,朱元璋無法置之不理。
但是,朱元璋自己也有計謀。
「若能調動明軍呢?」
他神秘一笑,從腰間解下一物,丟給徐達,徐達一看,發現是調兵詔書,秒懂上位意思,便贊道:「上位巧思。」
這詔書上不僅有司禮監紅印,還有皇帝信寶,看上去非常能唬人。
至於明末印寶可能和明初不一樣?
就當時那個兵荒馬亂年代,一般軍隊可能還沒見過皇帝信寶樣式,而且,如果他們打算反抗清軍,有主心骨出現,有國家依靠……有句話叫難得糊塗,誰會去琢磨詔書是真是假呢?
朱元璋的打算是:「再怎麼糜爛,從神女帶俺們看的情形中,咱們這方倉庫裡還有不少火器,看上去也不難使,回頭讓軍中靈活的先去學上一學,用不了十天八天。」
徐達點點頭。
不管是哪個時代的軍隊,精兵都是少數,如果一項武器要練個一年半載才能用,對於朝廷來說就是不合格,他們需要那些緊急練一練就能湊合上陣的。
明末火器也不例外。
至於神女會不會直接把他們丟到揚州十日前一天……
朱元璋沒有瞎猜,而是擺出一副很尊重神女的樣子,問祂:「不知神女要將我們送到何時?」
盡管他心裡應該有數。
神女眉眼被日光照耀,微一垂睫,光暈浮動。
「明弘光元年五月二十日,亦是揚州十日第一日。」
朱元璋愕然。
*
十萬明軍在不帶糧草的情況下迅速調集,看過光幕之後,群情激奮。
「哦哦!」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
「轟隆隆——」
雷霆開路,明軍降臨揚州城外三十裡。
盡管他們沒時間去練習火器,卻也咬牙上陣。
「衣衣,你真的不會幫忙嗎?」五彩小蛇輕輕墜在她脖子上,仿佛沒有任何重量。
「當然會啊。」青霓認真地說:「如果是真神仙,應該不會幫忙,畢竟他們是神,又不是人。但我不一樣,我是人,不是神,我那顆心天生就是偏的。」
五彩小蛇若有所思點頭:「那你要怎麼幫忙啊。」
青霓彈了一下蛇尾巴,笑著說:「你忘啦,咱們是瑪麗蘇系統,我現在是瑪麗蘇。」
五彩小蛇晃晃尾巴,想不出來瑪麗蘇要怎麼破局。
難道直接招雷霆?但是瑪麗蘇的雷霆一般是單體攻擊啊!就算是群體攻擊,也就只能打個身周……十米吧。
青霓此刻盤腿坐在天上,悠悠漂浮。
——這倒是她本身進化出來的能力。
她看向下面,是偌大揚州城。
「我在想幼年時的一件事,當時我被冤枉……」
明明是我只是去看看辣條,不過是湊近了一點,卻被親媽說是偷吃了一根。
好難過,我好冤。
五彩小蛇正要著急哄人,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身上,冰冰涼涼又輕輕薄薄。
它茫然抬頭。
雲下,鵝毛大雪落下。
蛇瞳猛然睜圓。
五月飛雪?!
*
地上,明軍茫然伸手。
「下雪?!」
揚州城外,攻破城門,正要衝進去的清軍也有些怔愣。
五月……飛雪?!
有軍官頭疼:「糟糕,下雪
天潮濕,咱們【火】【槍】要成燒火棍了。」
第462章 軍器圖說
鵝毛大雪飄下, 青霓嫌棄雪花沾上身不舒服,直接飛到雲層上,視線輕而易舉鎖定地上明軍。
「統統, 我視力好像此以前好很多。」
以前坐飛機從雲上往下看, 連雲層都看不破, 現在都能看清朱元璋身上千斤重甲胄,每一片甲片的紋路了。
五彩小蛇理所當然地說:「你進化啦!五感提高很正常。」
青霓又摸摸耳朵。
怪不得她那天會聽到好多祈禱,現在看來, 是身體在進化, 耳朵更靈敏,然後自發鎖定一些和自己有關的語句。
也不知道這樣進化是好是壞。
主系統說,這條路它也沒有走太遠, 沒辦法幫到她,想要繼續走下去, 還得看她自己。
正回憶著, 底下開戰了。
朱元璋作為大帥,自然是坐鎮中軍, 指揮著明軍進攻。明軍馬快,在清軍尚未反應過來前,一舉湧過去, 將他們阻撓在揚州城外。
大雪紛紛而下, 將雙方澆個通透。
清軍都沒想到揚州城攻破後, 身後還有一支軍隊,還是精兵,一時間被打個措手不及。
徐達平時樂呵呵笑,十分平易近人,一到戰場上臉上就沒了表情, 拉弓一箭射出,就讓敵人大叫著翻身落馬。
天氣潮濕,雙方火器都用不出來,就得比軍隊質量,恰恰好,明初軍隊質量……非常過硬!
*
揚州百姓大多參與守城,此刻扒在城樓上,探頭往外看,天光大亮,他們看著馬背上一個又一個身影,心旌搖惑:「這是軍隊?哪來的軍隊?」
明朝廷不是已經滅亡了?
「而且朝廷軍隊哪有這實力喲。」有百姓見過明末明軍,信誓旦旦:「絕對不是朝廷人馬,他們比朝廷人馬精神!特別精神!」
難道是哪一支起義軍?
揚州百姓立刻用充滿希冀的目光在新來軍隊身上掃描。
不少人已經開始臨時趕工旗幟,打算在起義軍進揚州時揮舞旗幟,喜迎新主。
這是咱們漢人政權!不用擔心要剃頭發啦!
明初軍隊能不能穩勝清初軍隊,沒人知道,但至少進攻揚州這一支清軍,打不過以朱元璋為主帥,徐達為先鋒的明軍。
三五個時辰後,明軍開始打掃戰場,揚州百姓衝出來,身軀還有些輕微抖動:「不知是哪路義軍!」
朱元璋策馬過來,頭盔未摘,高大的身材騎在馬上,籠罩下大片陰影。
頭盔之下,傳來沉悶聲音:「俺們是大明軍隊。」
大明?
怎麼會是大明?
大明還有人能打?
揚州百姓呆似木雞。
朱元璋也不管他們心裡如何想,領著軍隊進入揚州城,預備休整。
——不出意外,接下來還有好幾場硬仗要打。
休整之前,朱元璋挑個東方方位——此方為尊,當著眾軍官士卒面,撮土為香,恭敬彎腰:「謝過神女相助。」
站在前面的軍官士卒一陣發愕之後,瞬間醒悟過來。
是啊,五月底,近六月天,怎麼會飛雪呢!
青霓閃現到朱元璋身前時,差點要被空中若隱若現的火熱視線灼穿。
系統偷偷說:「哇,衣衣。那些士兵看你的眼神好崇拜啊。」
青霓:「咳咳,小事一樁,我只是小小露一手罷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嘿嘿。」
在腦海中對話完後,青霓望向朱元璋。
神女面上微微露出不滿意:「太慢了。」
饒是朱元璋這個堂堂八尺男兒,也沒忍住愣然:「太慢?」
隨後,他反應過來,虛弱地說:「神女,這已經是凡人能達到最快的速度了。便是你讓古之韓白衛霍前來,也不能比俺快多少。」
神女不置可否,只繼續說:「再往後,你待如何?」
朱元璋想了想,說:「打!繼續打!打出關外去,把他們暫時打怕了。給中原大地打出喘息時間!」
而在喘息時刻,這麼美好的河山,肯定有人想要收取——這人是不是朱明皇室,朱元璋已經盡力讓自己不去在意了。
神女依舊不置可否。
仍道:「太慢。」
朱元璋咧嘴笑:「那,俺和俺那些伙計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打快些。」
「不必。」神女說。
朱元璋很從容自在地點頭:「好。」
竟是半點不問緣由。
神女又瞥一眼他,而後向他伸出手。
朱元璋不太適應地僵立在原地,正要將手遞過去,一個東西擠過來,一把將他擠開。
朱元璋:「???」
誰那麼大膽!
扭頭一看,是自己那匹良駒,現在正特別主動往神女手上蹭。
神女腕上那五彩鐲子唰一下直立起來,衝著良駒:「嘶——」可凶可凶了。
那竟然是一條蛇!
但是朱元璋那匹良駒也沒怕它,從鼻腔裡噴出白氣,用朱元璋都沒聽過的凶狠聲音對著五彩小蛇嘶鳴。
朱元璋:「???」
你一匹馬,和人家一條蛇爭風吃醋個甚麼勁兒!
神女輕輕撫摸著馬首,良駒又溫順下來,親熱地把臉往那掌心蹭,每一根鬃毛都透露著愉悅。
「如果你那些同族能載著清兵過來就好了。」神女輕飄飄地說:「我想見它們。」
「我想摸摸它們。」
「和它們親近。」
這一刻,朱元璋後頸猛然一寒,常年在生死中鍛造的敏銳直覺在不停尖叫,讓他遠離這裡。
*
中原大地,清人騎兵突然發現軍中戰馬躁動起來。
「怎麼回事!」
清人一把抱住戰馬,拼命撫摸脖子、前額,然而戰馬仿佛忘記了這是朝夕相處的戰友,扭動馬頭和身子,馬尾巴急躁地四處亂甩。
「是不是周邊有什麼東西刺激到馬了!」
「快找找!!!」
一群清兵在周邊胡亂翻著,也不知翻出個什麼,丟出個什麼來,反正折騰一通後,戰馬貌似平靜下來。
清兵們狠松一口氣,各自抹抹汗珠。
第二天,上馬打仗時,一切都准備就緒,戰鼓擂旗,戰旗揮舞,戰馬……
戰馬往反方向直衝!
敵我雙方都懵了。
清人步兵一頭霧水:「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清人騎兵——
「我們也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
良駒拋棄自己,跑去和神女親熱,朱元璋酸溜溜看著:「俺也想……」
徐達看看那邊,又看看上位,把自己手掌伸到朱元璋面前:「上位,要不你湊合著蹭一蹭?」
朱元璋一腳踹過去:「滾!」
徐達雙手一攤:「上位,俺只有這個。」
朱元璋斜他一眼:「俺又不是記掛著這玩意,俺只是想和神仙關系更近一些。」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喟嘆:「那可是神仙。」
徐達看向那匹良駒,手指摩挲著身上布料。
「是啊……」
那可是……神仙啊。
*
神仙在借助瑪麗蘇系統放大自己的腦電波——說是精神力、神念還是靈魂力量都行,雖然體系名稱不一樣,作用差不多。
「衣衣,你在找什麼?」
「畢懋康,明末武器專家,據說他把燧發槍都設計出來了,可惜明朝廷沒人重視。歷史上沒記載他具體死亡時間,有人分析是1644年……」
「現在不是1645年嗎?」
「沒有具體記載時間,也沒有確切死亡話語,誰知道這卒年究竟是真事,還是想到這是明亡時候,隨便附一個上去。而且,他那時候也離開朝廷了。史書只記載『兄弟皆卒於家』,具體是何時,史書沒說,目前也沒其他新進展。所以我打算找一下,能找到也好,找不到我去其他位面看看,反正都是明朝,差不到哪裡去。」
找人不容易,找畢懋康卻不難,如果他今年還活著,正好七十四歲,古代能活過這個歲數還是少數。
青霓也就隨便找找,不抱什麼希望,但還真讓她找著了。
人現在就在揚州。
就在……
就在他們軍營門口???
*
「上位。」徐達大大咧咧走進朱元璋房中,遞給他一本書:「門口有個老爺子說希望能把這本書送給上位,希望上位能驅逐韃虜。俺看他一把年紀也可憐,就將書拿進來了。」
朱元璋接過來,本來只是隨手一翻,直接被口水嗆到:「咳咳咳咳——」
徐達聲線明顯不穩:「上位!!!」
朱元璋擺擺手,如飢似渴又往下翻看好幾頁,這才抬頭問:「天德,你沒看裡面內容?」
「哪能看啊,這是要獻給上位的書,俺翻看像什麼樣子。」
「那你看著,現在好好看看。」
這書再次回到徐達手上,他這時才有心情去看書名。
《軍器圖說》。
講軍器的?
徐達沒看兩頁,便被裡面內容震撼到。當即把書往桌上一拋,拔腿就往外躥。
人快跑出大門了,朱元璋門口那被他用力掀起的門簾,才晃晃悠悠落下,慢慢恢復平靜。
*
「自稱大明軍隊,也不知是軍中哪位將領。」
畢懋康拄著拐杖,微微咳嗽兩聲,整個人瘦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風吹散。
「但不管是哪個將領,只希望他能看懂我那心血,可別把軍器圖說當廢紙燒嘍。」
身後一陣大風刮過來,吹得畢懋康這把老骨頭快散架了。
風中還有聲音:「等等——」
「等等——」
「老人家——」
畢懋康狐疑地轉頭,發現是之前那個很好說話的將領,對方疾衝過來,剎在他面前,雙掌按著膝蓋,彎腰氣喘吁吁。
然後腿一軟,往地上一跪,雙手下意識撐住地面。
因為跑得太急,徐達被寒風一吹,沒忍住:「嘔——」
畢懋康瞳孔地震。
我的畢生心血就這麼讓人作嘔嗎!!!
第463章 馬界霸凌
畢懋康瞧著干嘔的徐達,心碎成八瓣。
稍微緩過來後,徐達瞬間彈起來,挺直背脊:「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那本《軍器圖說》究竟是誰大作?」
畢懋康嘆息一聲,語氣低落:「不過一小人物,名姓不足掛齒。至於大作……也稱不上。將軍……」他也不知徐達是何官職,就敬稱一聲將軍,「將軍若看不上那書,何苦前來作弄老朽?」
「啊?」徐達腦瓜子一動,立刻明白對方誤會他了:「老人家你誤會了,俺這……不是你想的那樣……俺……」
畢懋康原本臉頰繃緊,聽完徐達磕磕絆絆解釋後,這才微微放松:「原來如此,是老朽錯怪將軍了。」
徐達:「如此,老人家可否……」
畢懋康一笑:「老朽姓畢,名懋康,字孟侯,曾任兵部右侍郎。《軍器圖說》是老朽所做,你們首領若當真是大明軍隊,應當認得我。」
徐達雙眸微微眨了眨。
雖然他們確實是明軍沒錯,但……還真不認得這人。
徐達急智一上來,便做出風風火火樣子,拉著人就往回走:「原來是畢公!畢公光臨,俺們軍中就盼著畢公這般人。」
「哎!將軍,老朽不……」
然後,被徐達嚎一嗓子打斷。
「畢公,明軍苦啊!賊子攻下許多城池,收走火器,俺們沒東西用,好幾次都打不過對面!」
「可我……」
徐達又是一嗓子:「俺們軍中都是大老粗,畢公,不識字,那圖也看不太懂,還得畢公給俺們好生講解講解——」
生拉硬拽,愣是把人帶回軍營裡。
畢懋康:「……」
還沒等畢懋康放棄涵養,橫眉冷對,就得到一個把他炸得暈頭轉向的消息。
「洪、洪武爺?!」
畢懋康雙眼瞪大,一下子,感覺壓力全往肩上壓,好像腦袋都沉重起來。
——他當然不是隨隨便便就信,奈何,朱元璋拿出好多個重量級玩意來證明自己身份。
老天啊,洪武爺怎麼到這個時代了!而且還不是死後從地府上來。
萬一洪武爺不小心駕崩,大明豈不剛開始就要結束?!
畢懋康又看向徐達:「那麼,閣下就是中山王?!」
畢懋康震撼到極致。
面前這人是中山王徐達?
大明開國元勛,第一功臣,開國「六王」之首,鄱陽湖大敗陳友諒,平江滅張士誠,太祖皇帝倚為萬裡長城的中山王徐達?
畢懋康想到這是自己從小聽到大的傳奇,再想起剛才對方又是上氣不接下氣追過來,跑得太急,直接趴地上干嘔,又是耍無賴,將他半拉半強迫帶到軍營……
「……」
一瞬間,好像有什麼偉岸形像在嘩啦破碎。
徐達誠摯地說:「沒錯,我就是。不過,我現在還不是中山王。」
朱元璋摸摸頭,突然問:「你知不知道洪武三年之後,發生的大事?」
徐達稍稍愣神,而後,立刻兩眼放光。
是啊,他們現在到達後世,就可以知曉天機了!
畢懋康也在兩眼放
光:「洪武爺!其他事情都可以放著,土木堡——」
話還沒說完,揚州城中,所有地磚在發生輕微顫動。
一下子打斷畢懋康的話。
畢懋康面皮一僵。
第一反應是自己泄露後日之事,遭到天譴。
第二反應……
「不好,洪武爺快走!定是建夷攻過來了!」
七十四歲老爺子站在朱元璋身前,鏗鏘有力地說:「雖說不知為何五月飛雪,但大雪天氣遲早會消散,何況,太祖你是從洪武三年到來,那時明軍大多在進攻北元,能調動來的軍隊不多,這裡卻是建夷主場,還請洪武爺為大明著想,快快離去。這裡由後輩臣子斷後!」
*
朱元璋沒有走。
他把甲胄一披,在一眾近衛護衛下,登上城牆。
揚州城年輕男女也連忙爬上城樓,皆穿著輕便衣物,手中拿上棍棒,眺望遠處塵煙。
明軍中有兵卒隨口問一短襖打扮的男子:「你也是士兵?這棍棒打人挺疼吧?」
那男子看上去長一臉凶相,此刻卻抽動臉部肌肉,露出一個凶肉橫生的笑:「我是渡口艄公,沒怎麼打過人,倒是偶爾隨著漁民打過魚。」
明兵一臉敬佩:「謔,百姓兵啊。」
那些百姓瞧著遠方飛塵揚起,手腳緊張到出汗。一群半大孩子齊心協力抬著柳條筐,裡面又是石頭又是泥塊,赤著腳啪嗒啪嗒跑上來,往城牆上一放,大聲嚷嚷:「怕什麼!砸死他們!」
「好!」
「好!」
響應者雲集。
朱元璋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贊嘆道:「天德,這就是俺們大明百姓,便是半大孩子也有一股血性!」
徐達上了戰場,悍氣便掩蓋去憨氣,手指勒著弓弦調試,眸子黑沉。聽到這話,他想也沒想就點頭:「大明必然是最硬氣的朝代,遠邁漢唐!」
而打仗,最看人硬不硬氣,敢不敢衝。
徐達微微抬起弓,搭上箭,凝心靜氣等著清軍過來,箭矢遙遙對准越來越近的馬影。
但看著那密密麻麻的賊兵,徐達心中也免不了一沉。
這仗……不好打。
尤其是火器……若是神女願意再施展神力,五月飛雪那還可行——飛雨也行,但倘若神女漠然旁觀,只怕明軍得吃大虧。
再說得明白一些,就是……
明初手銃,射程才十步,而且還不好瞄准。
明末鳥銃,射程七十步,能夠瞄准。
這仗,便是徐達也不敢誇下海口說一定能贏。
就在徐達胸腔中沉悶著擔憂時,聽到上位叫他:「天德,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
煙塵不斷撲到臉上,徐達拿手輕遮,側耳去聽。
風中確實隱隱約約傳來喊聲。
好像是——
「救……救命……啊啊啊——」
叫聲還破音。
徐達正惑然著,就見一群駿馬拖著人往這邊衝過來。
對,拖著。
有人在馬上死死抱著馬背,被風沙糊一臉,有人被顛下馬,腳上不小心纏繩,沒辦法解開,頭朝
下,腳朝上,被活生生拖著走。
若非是這般場景,徐達看到敵軍,早就下令射殺了。
然後,他們看到一個畢生難忘的場景。
戰馬載著、拖著清軍衝到城下,站穩之後,馬膝一彎,竟好似人那般下跪。
「嘶——嗚——」
馬鳴聲好似在呼喚著什麼。
清兵一個個下餃子一樣從馬背上摔下去,呻吟遍野,嘴裡叫得就好像自己被下油鍋那般。
誰見過這種場面。
非親眼所見不能形容其震撼。
明末百姓喉嚨發干,雙眼發直。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空中,一股香氣悠揚而起,嗅不出是花香,草香,還是旁的什麼香。
城牆前,一道身影懸浮而立。
青絲垂到腰間,肌膚映雪生輝。
她從從容容降臨,接受生靈膜拜。
駿馬跪伏,眾人驚怔。
飛、飛起來了!!!
艄公下意識推搡之前交談的士兵,用力過猛,直接把士兵下巴磕向城牆。可他已經顧不上這點,結結巴巴問:「這、這是什麼?」
士兵面上只余狂熱:「神!」
他伸著脖子朝那邊看,從腳趾尖到面頰都在激動發抖。
「那是——神!」
*
神威究竟有多深,沒人知曉。
只知道每時每刻都有戰馬馱著清兵過來,若是死人,就隨意埋葬,若是活人,便能看到一個嘴唇發白,雙眼無神的清兵,不知在馬上顛簸多久。
揚州人從一開始痛恨清兵,人一到立刻拖去行刑,到後面已經麻木了,機械地把人捆走,丟俘虜營中,到一定數量就拉去殺掉。
朱元璋一直都非常懵,不止一次扭頭問徐達:「這樣就完了?」
他還以為需要鏖戰一番,甚至這次帶去的明軍,能活下去的不足三成。
徐達也很是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但還記得回應:「回上位,是……就這樣打完了。」
朱元璋心情復雜。
又是高興,又是嘆息。
神和人,竟然隔著如此龐大鴻溝嗎?
也不知道神女在作甚,或許在哪株茂密綠樹下品茶,傾聽雨水敲擊在瓦片上叮當作響的音律;又或許在天宮中
與仙友會聚,推杯換盞,言笑晏晏,森嚴天門屹立在外,遠遠望之,高不可攀。
*
神女在賣身。
系統:「別急別急,一匹匹來!」
青霓抬手。
戰馬開開心心蹭過來,和瑪麗蘇貼貼。
青霓抬手。
下一匹戰馬開開心心蹭過來,繼續和瑪麗蘇貼貼。
青霓抬手。
下下一匹戰馬……給她叼了一朵花。
青霓有些驚訝,而後,啞然失笑,接過花朵,彎腰親親駿馬前額。
「謝謝,花很漂亮,我很喜歡。」
駿馬昂著頭,踢踏著馬蹄,走、正、步!
然後,拐個彎就被其他戰馬用腦袋拱,用牙齒咬,拖到角落裡。
打你!
打死你!
第464章 三百年限
朱元璋忙到腳不沾地。
清軍俘虜他得處理,清軍步卒,他得派人清算。他還得好好梳一梳這天下,看看自己走後,大明會被哪一方勢力奪走。
最重要的是,他要向畢懋康學習明末火器。這種事情可不能不掌握在至高掌權人手裡。
於是,便實在忙得沒時間再去聽洪武年間歷史和那「土木堡」。
朱元璋:「那些都是虛物,還是先顧著眼下吧。」
比起通曉未來,還是能讓火器更新換代比較重要。
「你真不願意和朕回去?」
在某一天,朱元璋再次詢問畢懋康:「大明眼看是要亡於此時。」
畢懋康看向洪武皇帝——本朝太祖,毫不掩飾自己的拒絕:「臣要報朝廷知遇之恩。縱然無力回天,也總該試一試。」
朱元璋更遺憾了。
這種忠臣,怎麼就不能是他麾下呢?
朱元璋又問:「你預備如何?」
畢懋康先是認真朝著朱元璋一拜,而後道:「先尋找皇室中人,請之登基,操持大局。再招兵買馬,革除舊弊,創立新制,取消苛捐雜稅,順應民心,或有重開日月一天。」
*
「天德,你說這人怎那麼倔呢?」
回到明初之後,朱元璋搖頭感慨。
徐達盯著地上某一點,眼神空茫,也搖頭。
朱元璋臉上看不出喜怒:「你搖頭作甚?」
徐達悶悶地說:「俺不贊同上位的話。那畢孟侯是忠良,受了皇恩,不能單以一個『倔』來表達——若上位在明末,俺仍在上位麾下,俺也不走!」
噠噠噠。
宮人端著兩碗東西上來又退下。
朱元璋拿起一碗,埋頭呼嚕嚕地吃,口齒不清:「你自己拿。」
徐達探頭一看,是面疙瘩。
「謝上位賜食!俺正好也餓了!」
兩人就這麼呼嚕嚕吃著,像是以前在軍營那樣。
至於方才對話,便好似沒發生過。
*
朱元璋將《軍器圖說》送去寶源局,讓那邊按照圖紙研究新火器,自己則開始埋頭案牘,一份又一份奏表經過他處理,從白日埋頭到黑夜,又從黑夜埋頭到白日。
四十二歲的人,通宵一夜,第二天依舊是豐神異彩地去上朝。
一到朝上,他就樂了:「諸位愛卿,眼底怎那般青黑?」
眾大臣:「……」
廢話,看到明末那些臣子貪污情況,家裡一箱又一箱銀子金子往外搬,在上位回歸後,他們誰能睡得著!
都不僅僅是睡不著,許多大臣連棺材都定好了,今天早上出門前和家裡依依惜別,淚流滿面。前來路上,心中無數猜想沉沉浮浮,遠遠看到皇宮,就感覺壓力一步步增大,幾乎喘不上來氣。
朱元璋暫時沒有把朝廷清理一遍的想法。
他輕輕敲擊著龍椅:「據後世人說,大明傳承二百七十六年,眾卿可知,從古至今,皇朝大多傳承多少年?」
禮部尚書崔亮在心中計算之後,出列:「回稟上位,自秦以來,除卻秦、隋二世,新、周一世,漢太祖
所創朝代為二百一十年,光武所創朝代為一百九十五年,晉為一百五十五年,其中,中原陸沉之前是五十年,之後是一百零三年,而武周之前,唐為七十二年,武周之後,唐為二百零二年,靖康之前,宋為一百六十七年,靖康之後,宋為一百五十二年,元則是九十八年。」
禮部就是負責整理歷日的,也只有他們接觸過這些資料。
說完之後,還不大不小拍個龍屁。
「上位,縱觀歷史,唯我大明在皇朝不曾腰斬時,國祚長達二百七十六年!」
朱元璋目光微微一凝,問道:「俺聽著,沒有一朝能在政權不滅時,達到三百年,好似三百年便是皇朝大限,這是為甚麼?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不滅皇朝?」
滿朝公卿盡是沉默。
他們答不上來。
更甚者,有人將此推給天意,說是上天注定,人間皇朝不許超過三百載。
朱元璋想了想,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有一位真神如今就在大明呢。
這世上有神仙!
然後朱元璋下朝就去見神仙了。
順便拎上皇太子朱標。
「標兒啊,倘若天上真有這樣一條禁令,你知曉此事心裡也能有個數。」
朱標神情格外嚴肅專注:「兒明白。」
「不過,神女不一定會告知,標兒,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朱標認真思考,然後搖頭。
朱元璋得意地搖頭晃腦:「俺有個想法。」
朱標崇拜地抬頭:「爹……啊!」
一個辛辣的東西糊到他眼睛上。
*
青霓看到朱標雙眼紅腫,簌簌流著眼淚進來時,沉默一會兒,開口:「你們這是……」
朱標想到他爹把袖子裡那麼大一塊生姜糊他眼睛上,看到他不停抹眼淚還哈哈大笑,哭得更厲害了。
「標……標見過神女。」朱標不間斷地抹眼睛,眼淚流個不停:「標以史觀,發現……嗚……發現各朝各代,政權若非斷代,必不超過三,嗚,三百載,是不是皇朝氣運自有定數,天上神仙規定,不可超過三百年?」
說完之後,朱標紅著兔子眼,淚眼汪汪瞅著神女。
爹啊,你怎麼拿那麼大一塊生姜,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朱元璋在旁邊唉聲
嘆氣:「這孩子因著自己是皇太子,總是憂國憂民,俺怎麼勸也不聽,只能帶他來打擾神女了。」
青霓:「……」
她看看眼淚無聲落下的朱標,再看看一副愁容滿面模樣的朱元璋,很想告訴他們,為了保護自己她一刻不停把腦電波放出去,整個皇宮於她而言都沒有秘密。
其中就包括朱元璋坑兒子。
朱元璋私底下面對朱標時,根本看不出大明皇帝那狠辣與多疑,而是一個會欺負自家小孩的熊家長。
「既然你們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們——人間國祚與神仙無關。」
「那——」
「決定國祚的,只有各國國情。制度好,便能上二百年,制度不好,多一些便是百余年,少一些便是數十年。但無論如何,最多確實撐不過三百年。」
「這是為何?」聽上去就像詛咒一樣。
「因為生產力。」青霓平靜地說:「一個朝廷,無論做什麼——收稅、抗災、養兵、招賢納士、官吏行政,皆要花錢,國土越大,花錢越多。」
朱元璋認同地點頭。
都說皇帝威風,但皇帝也有難處,那麼大一個國家,想要它不分離崩潰,能夠良好運行,處處都得皇帝操心。
青霓拿起茶盞,輕輕抿一口,繼續說:「但以小農經濟的生產力,越往後,就越難以支撐國家需求。」
朱元璋差點拿手掌拍自己腦袋。
小農經濟是什麼?
生產力又是什麼?
聽不懂。
朱標也是不停拿衣袖擦眼淚。
嗚嗚嗚嗚,聽不懂,嗚嗚嗚嗚,眼睛好辣。
神女卻好似不打算和他們解釋,仍在說:「剛開國時,一切都是新生,舊勢力被打破,舊日財富便不會再囤積在個別人手中。如那些前朝官宦富豪名下的大量土地,會重新成為『無主』之物,分配給開國初的百姓。地多人少,官員也還未成勢,但慢慢的,能分配的土地越來越少,百姓卻越來越多,而官員勢力也在長期鬥爭中,越來越大,欺上瞞下,剝削百姓。到這時,皇朝開始走下坡路,這一階段,約莫是五十到一百年。」
皇帝只有一個,而且人一死政就立刻消亡,換個新皇帝,還得先花費幾年到十幾年來處理權臣,人一生能有多少個幾年十幾年?官員不一樣,官員如果壽命夠又不出問題,能一直在位置上,一直為自己謀算。
生產力不變,個人財富越積越多,總人口的財富就越來做少,皇家沒辦法向大戶人家增稅,只能剝削貧民,可貧民財產總值在不斷減少,能壓榨出來的東西就越來越少。
這樣一年一年下去,政府財政越來越虧空,養不起官,養不起兵,養不起民,被剝削的百姓成為流民,成為反賊,而官府卻無力處理,如此十幾年,或者幾十年,皇朝就會迎來破滅。
「所以。」青霓將上述那些表述出來,再抿一口茶,說:「超不過三百年,是小農經濟的必然性。」
朱元璋:「……」
朱元璋小聲:「標兒,你聽懂了嗎?」
「兒……」
朱標用衣袖擦擦左眼,右眼嘩啦啦流眼淚,他又趕緊擦擦右眼,這回又變成左眼嘩啦啦流眼淚了。
他悶悶地說:「兒……嗝……兒半懂不懂。」
朱元璋放心了。
他也只聽懂個大概。
嗯,不會在兒子面前丟人。
神女笑了一下。
窗外,植物瘋長,不知是何時掉了一顆麥粒在土中,頃刻間,完成麥苗到麥穗的生長變化。
麥穗飽滿地從窗外彎進來。
神女轉過身。
青霓趁機眨眨眼睛,眼瞳中黑亮著笑意。
她當然是故意說得很佶屈聱牙。
一個小小的,惡趣味的捉弄。誰叫朱元璋要拿兒子來博取她同情。
*
「生產力……」
神女抬起手,將膨脹出一大團穗的麥子輕輕掐下。
回首,微笑著將其遞過去。
「就是這株麥子。」
第465章 遷都提議
朱元璋拿著那根麥穗翻來覆去看,腦子在拼命轉動。
桌角擺有一個青釉纏枝花卉紋奩式爐,燒著那香中極品「女兒香」,明明是無煙清香,朱元璋思考著思考著,嗅到這香氣,一時氣惱。
都是這香!肯定是這香熏得俺頭暈腦脹,才沒想出來神女隱意!
神女饒有興趣看著他,突然從園中池子裡飛來一捧水,將香潑滅。
——腦……算了,還是用些修真詞彙,神念真的很好用,能移山填海,自然也能移動一捧水。
朱元璋在疑惑之後,眼中突然盛滿驚濤駭浪,竟不由自主後退半步。
朱標探出紅彤彤眼睛:「爹?」
爹沒有說話,反而是神女,依舊是那溫柔恬雅的笑。
祂微笑地說:「是你腦子裡聲音太大,我如今神力不穩,無法克制此等事情發生。」
朱元璋:「……」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哈、哈哈,俺無甚見不得神女的思想——俺問心無愧!」
曙色長發垂在神女肩上。看頭發顏色能看得出來,祂確實被逗樂了,就連嗓音都輕快許多:「至於生產力……你們畝產二百升左右,可有錯?」
朱元璋搖搖頭:「沒錯。」
「剛開國時,人少地多,假若你頒布一條政令,百姓開荒多少田地,就能擁有多少田地,如此,依照你前年頒布民田畝稅五升之政策,百姓若能有田五六畝,在紙面上看,不計較各處剝削,是否就能生活得很好?若能開荒個十畝田,是否就能成為富裕人家?」
「……」
那「紙面上」和「不計較剝削」聽上去特別刺耳,朱元璋頓了頓,才語氣恭敬地說:「是這樣不錯。」
神女伸出一根手指,池塘水便有一小團跳到祂指尖,捏成長耳兔子,兔耳朵一陣亂晃。捏成晶瑩水花,花瓣似果凍,中間有水珠滾動。還捏成一個小茶碗,在祂指尖滴溜溜打轉……
水珠映著又變回去的漆黑眼眸,神女語氣冷淡下來:「五十年之後,風氣開始變化,百姓手中本來有十畝地,如今只余七畝,剩下三畝被官吏,被豪強貪走,但因著朝廷兵力強盛,耳目還算聰敏,官吏豪強還願意交兩畝地的稅,自己貪一畝地,朝廷稅收有所減少,但還算豐裕。」
朱元璋忽然興高采烈一拍大腿:「俺明白了!」
神女:「嗯?」
旁邊,朱標對著親爹露出崇拜眼神。
朱元璋嘴角上移:「標兒你瞧好,這並不難。」
他讓宮人去拿三十雙箸來。
「這十雙,代表朝廷能收上來的稅,這十雙,代表貪官手裡有的錢財,剩下這十雙,就是百姓擁有的地。每一根箸都代表一石糧食。」
朱標站在桌子前,眼皮揉得紅通通,竭力透過水霧去看。
朱元璋:「一開始,大家都有飯吃,大家都能活。但貪官不會知足,他開始貪百姓的地。但又怕朝廷知道,所以只昧下來一小部分,剩余一大部分還給朝廷交稅,所以朝廷稅收有所減少,明面上看卻不大看得出來。」
朱元璋拿起朝廷那邊的一根箸,掰斷放到貪官那邊,拿起百姓一雙箸,還放到貪官那邊。
現在是——
朝廷:19.5根箸。
貪官:22.5根箸
百姓:18根箸。
「朝廷還有錢,百姓雖然從之前足夠溫飽到勉強溫飽,但至少是能活著。但是——」
朱元璋再次拿起箸分配。
「貪官不可能只貪一時,他們繼續掘皇朝的根。在皇朝第一次出現昏君,顧不得底下時,他們更大膽了。拿了百姓三雙箸(6根),卻只上交給朝廷一半稅收。」
桌面上又變成——
朝廷:16.5根箸。
貪官:25.5根箸
百姓:12根箸。
朱標問:「為什麼代表朝廷稅收的箸在一直減少?朝廷不是一直有在收稅嗎?」
「因為……」朱元璋垂下眼,掩去眼底冷意與刀光:「百姓地裡收成常年是二石左右,收成是定數,稅收總額也是定數。所以,蛀蟲拿得多了,朝廷就只能拿得少了。」
朱標恍然大悟:「所以,越到後面,貪官拿得越多,朝廷收上來的稅越少,百姓手裡的地被拿走,漸漸吃不起飯,就會造反。而如果畝產能增多,一根筷子就代表糧食十石、二十石甚至三五十石,那不管貪官怎麼貪,百姓和國家還是能有余糧——這就是生產力!」
貪官當然是無底洞,但國家那邊有余糧後就能扼制貪官,讓他們不至於貪得太過火。
「對,這就是……」朱元璋看向神女,恭敬地問:「神女,俺沒有理解錯吧?這就是生產力。」
神女不由莞爾:「確是此意。」
朱元璋先是高興,而後聲音沉悶下來:「畝產提升不易,這三百大限……看來也很難突破。」
那確實,中華上下五千年,畝產基本是在十石內打轉,直到科技發展,又是化肥,又是科學種植,又是培育新種,又是機械耕種,這才突破了小農經濟。
工業革命先不考慮,得保證小農經濟下,在天災打擊中存活,再談其他。
青霓從系統自帶倉庫裡拿出一籃紅薯,放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這是何物?」
「新糧種,你自拿去種。籃子底壓著種植方法。」
朱元璋點點頭,一頭霧水地把紅薯帶走了,一邊走,一邊絞盡腦汁。
這畝產……要怎麼提高呢?
正琢磨著,身後傳來神女輕輕淡淡,卻含著笑的嗓音:「生姜味道太重,下次還是換一個物件藏在袖中吧。」
朱元璋身體一僵,袖子裡那塊生姜一時間無處安放。
原來神女早就看出來他們父子在做戲?!
*
等朱元璋父子走後,青霓再次給自己倒茶,淺嘗一口。
茶水溫熱,入口生津解渴,茶味苦澀短,回甘快,青霓憑借自己貧匱的品茶知識,猜測這應當是好茶。
然後對系統說:「雖然紅薯已經被穿越寫爛了,但它確實很有用。很適合古代救急。」
五彩小蛇搖晃著尾巴聽,時不時還插上一句自己的見解:「衣衣你之前特意去明末拿紅薯,是不是怕你那個時代紅薯不適應這邊土地氣候?怕它會出問題?」
青霓點點頭:「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出問題,
但是謹慎一些比較好。」
有紅薯後,想讓它代替主食很難,但至少天災救急,能讓人死得更少一些。
五彩小蛇再次晃晃尾巴,抬起蛇首,憂心忡忡:「可……衣衣你為什麼不太開心?」
瑪麗蘇的頭發泄露了瑪麗蘇的心情,肩上垂散下天水碧,想讓系統忽視都難。
青霓放下茶盞,手指漫不經心抹去唇角水漬,道:「我不開心不是因為紅薯,是因為我想到一些事情……」
她沉默一會,拍拍蛇頭:「統統,陪我出去走走。」
*
朱元璋抱著紅薯籃子來到宮裡菜園子旁。
這菜園子裡的菜是他親手種下,長勢喜人。
朱元璋拿起農具,在菜園子旁邊埋頭刨地起壟。朱標便也隨著父親在此地耕種。
「標兒啊,俺和你說……呼哧呼哧……做人不能忘本……呼哧呼哧……要時刻記得民間疾苦,比如這種地……呼哧呼哧……農人種地特別辛苦……」
一場耕種下來,朱元璋擦擦額頭汗水,轉頭對朱標說:「俺預備著過段時間,待你幾個弟弟都大一些,便送回鳳陽老家居住幾年,以免他們久居深宮,不知民間事。」
朱標艱難地喘息兩聲,放下農具往壟上一坐,雙腿大叉,毫無皇明太子雍容華貴模樣。
待大喝幾口涼水,喉嚨舒服一些後,他才點頭:「爹說的沒錯,他們生在富貴裡,不知衣食得來艱難,是該教一教。」
朱元璋滿意地點頭。
便有宮人上前彙報,言翰林院學士宋濂求見。
——就是那個寫出《送東陽馬生序》,「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的宋濂。
朱元璋有點頭疼:「這老頑固怎……」
朱標急眼:「爹!那是兒先生。」
哪有當著人學生面罵老師的!
朱元璋用方言嘀咕兩句,才換回官話,讓宮人將宋濂請過來。還沒忘記吩咐:「扶著些,他六十了,可別摔著!」
朱元璋口中「老頑固」過來後,對於君王身上塵泥視而不見,上來就提議遷都。
「上位,此前建都金陵,皆因開國時,中原尚不在我等治下,如今古之長安、洛陽、開封皆在手中,再定都金陵,恐難控制大江以北。若單設重鎮在北拱衛邊境而無京師坐鎮,只會犯唐時安史之禍,還望上
位三思。」
當初定都金陵確實迫不得已,朱元璋早就發現這地方,宮城前昂後窪,居住起來十分不便,如今聽到遷都之語,心中一動。
「卿以為,該遷至何處?」
宋濂既然過來,心裡便有了計較:「關中險固,可都;洛陽便利,可都;北京為趙宋故都,可都;北平宮室完全,可省民力,可都;還有建業六朝舊都,亦可都。」
朱元璋脫口而出:「朱由檢那小子不就是在北平居住?」
——他後來還是知曉了朱由檢全名。
說完之後,朱元璋愣住。
「朱由檢,由……」
他想起來了!
這是老四家子孫的排行!!!
悠于 2023-2-20 21:03
第466章 池水太涼
朱元璋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老、四!」
宋濂彎下身:「臣先告退。」
他迅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人才剛轉彎,下一秒,就隱約聽到太子聲音:「爹,四弟絕不會對我動手,你別多想!」
宋濂眼都不眨一下,只是加快腳步。
朱標接著說:「也許是我後代哪任皇帝毋嗣,只能從藩王後代中挑選,就挑中四弟子孫呢!」
朱元璋眯起眼睛,冷酷地反駁:「就算是小宗入大宗,也該是在你這一脈找尋,正如漢朝,漢昭帝毋嗣,群臣商議後,接來的也是昌邑王劉賀,為漢武帝之孫,也沒見群臣將漢武帝兄弟的子孫接過去。」
朱標面帶笑容:「爹,萬一我這一支出問題,徹底絕嗣……」
他爹:「你住口!!!」
還是他爹:「呸呸呸,小孩子童言無忌,上蒼莫怪!」
朱標垂著眼,握住老父一只手:「爹!」
他說:「我相信四弟,他絕不會對我下手。」
朱元璋:「……」
朱元璋意思意思羞愧一息。
他兒子寬厚,對弟弟十分信任,倒是他這個當爹的,疑心病太重。
——主要是朱元璋和朱棣也沒怎麼正經相處過,朱棣出生時正是朱元璋和陳友諒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連名都來不及取,別說享受父子天倫之樂了。
——朱棣直到七歲那年,才有大名「棣」。
不過,朱元璋絕對不會對兒子認錯,在剎那間無聲後,朱元璋就當沒發生過剛才對話,語氣十分平和地說:「標兒,方才宋公說遷都,你覺得怎麼樣?」
停頓之後,朱元璋又忍不住抱怨:「這老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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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這老人家就是心眼多,前頭說金陵不行,不能當都城,最後還是加了個『還有建業』,不就是怕俺認為俺被嫌棄選址,」
當他不清楚,建業是金陵古稱?
這不明擺著說,雖然我不贊同繼續留在金陵,但如果我列出那麼多可選都城,上位你還是看不上,那……金陵就金陵吧,金陵也不是不可都,總比其他犄裡旯旮強。
朱標溫聲替老師解釋:「宋師只是為人穩重。他當時提議遷都,爹你不置可否,只是反問一句『該遷至何處』,宋師看不出爹爹意向,只能謹慎對待。」
你心裡認同,宋濂又不是你肚子裡蛔蟲,說話留余地很正常。
朱元璋摸摸自己胡子,毫不客氣吐槽:「膽兒真小。」
朱標眨了下眼,滿臉無奈。
朱元璋上前一步,拍拍朱標肩膀,語氣十分凝重:「太子,朕有一要事要交托與你。」
朱標躬身:「謹聽父皇陛下聖言。」
「宋公所言那幾處地方,舊時能用,現在不知道還行不行,你去當地考察一番,看看適不適合作為都城。」
「遵旨!」
「切記,對外不可說是去考察都城。」
「唯。」
「這這這……這可怎麼辦?」
「神女為何要如此對我們?」
「我們是哪裡得罪過神女?」
「再這樣下去文官名聲就毀完了!」
「李相,這可如何是好,你拿個主意啊李相!」
被大明一群文官圍在角落的李相李善長滿頭是汗:「這……我……」
他從角落裡探出頭,偷偷看向神女那邊。看不清正臉,不知神女是否眼含戲謔。只能看見神女坐在人群中,在祂周圍的人都是平頭百姓,神女說一句話,他們就「哇」地驚嘆一聲。
至於神女說了什麼……
「翰林劉仲質……」
那邊,被點名的劉仲質當場拿袖子籠住腦袋,重點是罩住臉。
神女撫摸著一只畫眉羽毛,畫眉用吻部輕柔地蹭神女手腕,鳴聲清脆亮麗。
這畫眉是劉仲質的家養寵物。
畫眉高昂鳴叫,神女側耳去聽,念出來:「翰林劉仲質流連妓院,每夜必狎妓,入院中,美人數百,任意揀擇。」
圍觀百姓:「(☉o☉)哇!」
「每個晚上都去誒!」
「體力真好!」
「那可不一定,只說是每個晚上都去,又沒說每個晚上都睡!」
劉仲質……劉仲質恨不得以頭搶地。
一只貓跳過來,衝著畫眉呲牙,將畫眉趕跑後,往神女身上蹭,還特別會撒嬌,跳到神女肩膀上,拿毛絨腦袋去蹭神女脖子,蹭個不停。
文官那邊,有人:「仲敏,這眼瞳……是不是你家那只金銀夜明燈!」
宋訥臉色大變:「這畜牲——」
聲音大了一些,似乎引得一些人扭頭看過來,宋訥猛地往裡面一縮,和劉仲質一樣,找個袖子遮蓋住臉。
神女在那邊說:「宋訥,為朝廷編禮、樂諸書,輕財好色,家中妾七人,每朝退,與人約飲於妓樓,淫放謀歡。」
圍觀百姓:「(☉o☉)哇!」
淫放謀歡誒!聽起來過得好刺激!
不過……
「輕財的話,他到底哪來那麼多錢養小妾和嫖妓?」
「難道都是別人請的啊?」
宋訥……宋訥心徹底涼了。
老夫的清名!!!
然後又有……
「茹御史!好像到你了。」
茹太素跺跺腳,「哎呀」一聲,羞紅臉頰。
聽到那邊說「茹太素,於本年中舉,任監察御史,與弘文館學士劉基比拼誰能得花魁寵幸,茹太素一擲千金,時人以香艷稱之」,更是臉紅耳熱,只覺自己要招架不住了。
百姓們還在竊竊私語:「艷名頂多是花魁的,就他們,應該是淫名、色名吧?」
劉基咳嗽一聲,道:「我還是進宮尋上位比較好。」
其他官員對視一眼:「同去同去!」
再說下去,他們就要在大明聲名遠揚了!
揚的是淫名!
還有官員跳起來,一把揪住劉基衣領:「你怎麼不早說,快走快走!」
大大小小官員聯袂而來,臉色焦急,朱元璋眼前盡是人頭湧動,驚得他差點以為是出謀反大事了。
待知道事情經過後……
「噗——」朱元璋忍俊不禁。
官員們幽怨看著上位。
朱元璋輕咳一聲:「朕去尋神女問問,卿等究竟是為何得罪祂……咳咳,這聆聽家寵之言實在是神奇之事,如果家裡沒養貓犬之流呢?」
官員們:「……」
李善長苦逼地站出來,苦逼地說:「臣家裡便是如此。」
「哦?」
「神女……讓螞蟻在牆上組字。」
朱元璋一愣,而後哈哈大笑。
朱元璋說話算話,果然去詢問神女怎麼突然折騰起這個了。
神女注視著他,忽然展顏一笑:「因為吾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折騰你們。
任性嗎?
任性。
但朱元璋心知肚明,這是之前就同意的代價。
神女說自己神力不穩,經過他此前觀察,發覺神力不穩之處在於神女情緒喜怒無常,稍微風吹草動就能引起祂思緒大動。
而情緒一變,通常就會引起天氣變化。
比如之前連下三天大雨。
朱元璋打心眼裡不介意,只是認真問:「神女為何心情不好?可是誰得罪足下?」
神女爽快點頭,認同他的話:「是。」
官員們:「!!!」
官袍下面,拳頭立刻硬了。
別讓他們知道是誰,否則……
神女幽幽一嘆:「明皇可知……水太涼?」
朱元璋非常上道地搖頭:「還請神女賜教。」
「明末一文官,有姬為當時名妓,在明亡之時勸此文官守節殉國,跳秦淮河自盡,此文官面有難色,名妓卻奮身投水。後來有野史,聲稱此文官與名妓相約為國盡貞,到水前,文官躊躇,以手探池水,曰水太涼。遂不跳。」
神女笑盈盈念完,笑盈盈說:「吾想到明末,便想到此事,想到此事,便心情不順,心情不順,便想瞧一瞧洪武文官喜不喜歡宿妓,說不得也能出一個忠貞女子呢?」
明初官員欲哭無淚。
那王八蛋水太涼,你折騰他去啊,我們又不曾水太涼!!!
青霓將他們臉上表情盡收眼底。心情突然就愉快起來。
罪過罪過,她果然當不成聖人。
青霓:「唔,還有另外一名文官,納秦淮妓為妾,後投亡他國之軍,授官直指使,後來逢人便說: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
朱元璋:「……」
朱元璋拳頭硬了。
他之前真是走早了!失策,走之前要是知道這事,非得把這兩人皮扒了不可。
明初官員也皺起眉頭。
不能為國而死也便罷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去死,但把不能死節的事推給家中妾,實在不是男子所為。
她真對你有那麼大影響,早就扶正為妻了,還至於當個妾?
青霓:「哦,當然,我不是只為了折騰官員。」
官員們:「……」
你放屁!!!
朱元璋:「神女是為了……」
青霓盯著他。
天上,濃重烏雲鋪天蓋地壓來,像征著神女心情不愉。
「我要你……將一切風月之所關閉。」
「不論是官營還是私營,三個月內,若再有一人為娼,我便親自出手。」
「除卻關閉風雲之所,你還要負責解決那些可憐人生計。」
「我不管你難不難辦,會不會受到極大阻力,我只要看到結果。」
官員們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只偷偷用眼神去瞟朱元璋。
作為既得利益者,他們當然希望朱元璋不要答應下來。
關了風月之所,他們去哪裡弦售風流?去哪裡享受【性】【欲】?
青霓從這些人的腦電波讀取了他們的思維:「……呵呵。」
也幸好朱元璋斬釘截鐵「好!」得夠快,不然,以青霓現在情緒不穩,理智稀少的狀態,非得一個雷劈下來,把整個明初官場都帶走不可。
饒是如此,朱元璋「好」音剛落,還是有雷落下,堪堪停在官員腦袋三尺之上。
官員們心頭一跳。
在他們周圍,百姓急急後退,空出一大段距離,對他們避如蛇蠍。
舉頭三尺……有神明啊!
朱元璋謹慎地問:「神女,若是俺失誤,不能完全解放娼妓……」
神女含笑看他:「方才說了,吾會親自出手。」
朱元璋下意識:「親自出手?莫不是神女要將為娼者全劈死?」
神女:「我劈她們作甚?不如直接讓旁人無法【嫖】【娼】。」
朱元璋實在忍不住好奇之心:「什麼叫無法【嫖】【娼】?」
神女目光怪異地掃視他:「沒有『道具』,自然便無法【嫖】【娼】了。」
官員們【下】【體】一寒,本能地夾緊雙腿。
在神女面前許下諾言後,朱元璋動作很快,讓徐達帶兵,掘地三尺,把各處明娼暗館用暴力搗毀。
經由娼妓們指認後,將經營色營場所後逼良為娼的人盡數抓捕起來,根據各自身份各自定罪,或是關進獄中,或是發配邊疆。
而那些賣女子、男子入院的人,在指認之後,也被抓起來,杖九十或一百後,發配邊疆。
好吃懶做為妓者,杖八十,投入勾欄作樂工。
被迫為妓者,聽從自願,或是回歸本家,或是在朝廷作樂工,如果想要成家,還可以由朝廷安排,
與邊遠地區駐守的單身軍人喜結連理,為正妻。
風氣為之一清。
不知多少逃離魔窟的女子在家中立起神女牌位。
也不知多少紅妓心中怨恨神女多管閑事,讓她們從「一曲紅綃不知數」的萬人追捧,變成「干一分活拿一分錢」的普通民婦,卻是敢怒不敢言。
第467章 屠龍太醫
「我還是不太高興。」青霓冷不丁說。
她手邊是大明各地對於鏟除青樓的奏章。
神女親口說出不想看到青樓, 徐達他們搗毀青樓非常輕易,就算那些人再利欲熏心,也不敢觸神仙霉頭, 用自己天靈蓋嘗試一下雷霆利不利。
——也許以後他們會試著鑽空子,但至少一二十年內, 都不會有人想要去挑戰神祇威嚴。
五彩小蛇氣鼓鼓:「我也不太高興!」
青霓戳戳好像吹氣一樣漲起來的蛇身,忍俊不禁:「你不高興什麼呀?」
五彩小蛇在桌上打滾,從桌子這頭滾到桌子那頭:「你居然把那些寵物都帶回來!你是不是要移情別戀了!」
「不敢不敢!」青霓噗嗤一笑。
這一笑, 天上烏雲瞬間如積雪消融, 甚至連細細密密雨簾都好似被截斷,消失不見。
大梁城從陰雨天轉為晴天。
——如今是秋季, 朱元璋帶著文武百官從南京金陵來到北京大梁辦公。
朱元璋原本正在辦公,察覺到雨停天晴,頓時松一口氣:「神女心情可算好嘍!」
他也不是是個陰雨天就懷疑神女,但從他讓人把奏章轉交給神女後,沒一會兒就天陰,陰個兩三天, 其間斷斷續續下雨又停雨,下雨又停雨, 這……他不懷疑是神女情緒波動大都不行。
好在,如今可算雨過天晴了。
「來人!」朱元璋放下筆, 難得離開公務,大喊:「給俺上只燒鵝!讓俺高興高興!」
*
另一邊, 青霓哄著自己搭檔:「我哪敢移情別戀啊, 這不是怕它們回到原主人家裡後, 會被他們虐待泄憤嗎?我就向他們要過來。」
如果真心把寵物當家人, 哪怕是神女索要, 也會有人不願意給。
像這些,青霓就會歸還寵物,然後時刻用腦電波關注寵物情況。
而礙於神女地位,把寵物交出去的,青霓就收下,放在宮裡好好養著。反正瑪麗蘇能聽懂這些動物說話,它們願意離開人類社會就放生,不願意就留下來,一切全憑自願。
「它們去留隨意,但是我和統統可是搭檔啊,我們要一直組隊,闖蕩江湖!」
五彩小蛇哼哼唧唧翻個身,露出蛇腹:「好吧,勉強原諒你啦。」
它昂起頭,蛇目望著青霓:「衣衣現在高興一些了嗎?」
青霓心下一暖,微微點頭,五彩小蛇這才翻身直起來,一邊彈跳一邊問:「衣衣是因為什麼事情不高興?是因為看到那些奏章嗎?」
「不算是。我幫得了別人一時,幫不了一世,我只能保證她們脫離青樓後有一份工作足夠養活自己,再多的,我沒辦法給予她們。盡力而為,問心無愧就行。」
「那衣衣你是……」
「我想到那些官員居然能夠為了自己快活,就想要朱元璋別關青樓就好氣哦!」
少女氣憤地跺跺腳。
「我看他們如果自己被賣進青樓還能不能這麼理直氣壯!」
「那衣衣你要把他們賣進青樓嗎?」
「……那還是算了,這樣太下作,我就是和你嘟囔兩句,回頭我想些其他方法出出氣。」
*
宋濂從午睡中醒來,讓下人打來熱水,濕了帕子擦臉。
「轟隆——」
「轟隆——」
雷雲翻滾,電蛇躥行。
帕子「啪」一聲打進水裡,水珠飛濺。
宋濂焦急地推開窗,眉間深深陷出褶皺。
打雷……
究竟是正常天氣,還是……神女在發怒?
*
第二日,星月未散,大臣們匆匆趕到皇城,步行入朝房或坐或立,等待朝鐘朝鼓敲響,朝拜皇帝。
時候尚早,大臣們對昨日打雷之事議論紛紛。
「昨天打了兩個時辰雷,諸位有無注意?」
「肯定是神女……唉,不知神女這次怒氣衝著誰來,希望和我們沒關系。」
「神明降世,上位倒是拿到好處,壞處全是我們……」
「噓!禁言!你不要命啦!」
……
洪武年間早朝比較隨便,謹身殿中,右順門外,乃至西宮,都能變成早朝場所。
今天正好是右順門外,稱為御門聽政。
很突然地,他們被通知——
「今天早朝,神女要來。」
百官:「……」
有站著的,腿一軟,腦袋就不小心磕到柱子上,起個大紅包。
昨日神女生怒,果然和他們有關!!!
救命!!!
神女上座,朱元璋亦安座後,百官一拜三叩頭進見。
「吾想到一件事,一時興起,欲來與爾等分享。」
神女看著下首群臣,突然頓住。
然後側頭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看見神女沉默之中,發色在慢慢變成幽靜的深藍,宛若竹林之月,清冷而憂郁。
祂的情緒無法隱藏。
祂的情緒無需隱藏。
朱元璋對這個特別敏感,一下子警惕起來,猜測神女是不是有什麼新想法要和他們「玩樂」。
然而,神女什麼也沒說,突然消失在座上。
天空上也沒有了黑雲,沒有了雷鳴,沒有了銀白閃電在雲層中穿梭。
朱元璋:「!!!」
百官:「!!!」
難道是他們得罪神女,神女連發泄情緒都不屑於發泄,要離開大明了?!
「不用擔心。」神女座位上,一道清脆聲音傳來:「我主……只是想貓了。」
朱元璋一低頭,就對上一雙涼涼蛇瞳。
他認得這條蛇,時常盤在神女手腕上,佯裝是鐲子。
或許是神女座下神獸之類。
他便道:「不知這想貓……是何意?」
神女以前養過貓?
五彩小蛇搖身一變,變成五彩大蛇。
它搖搖蛇首,沒有對此多說什麼,只是一邊打開錄像裝置,一邊興致勃勃說:「衣……既然我主不在,便由我來給你們說一下!」
衣衣特意把它留下來,很明顯就是讓它來繼續。
幸好,它知道衣衣本來想說什麼。
「老朱啊。」
「老朱」臉皮一抽。
百官紛紛低頭,當自己沒聽見。
五彩大蛇晃晃尾巴,笑嘻嘻說:「你知道嗎,後世都說,你們朝代後期,官員勢大,害怕哪個皇帝奪兵權,就把哪個皇帝暗殺了,換一個鬥不過他們的皇帝上去。」
朱元璋整個人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脖頸青筋突起。
俺刀呢!!!
底下官員被這殺意弄得心驚肉跳,全身都在發抖,但是連大聲為自己爭辯的力氣都沒有。
只敢發抖。
只能發抖。
只記得發抖了。
朱元璋忍得很辛苦,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神獸所言當真?」
他的子孫,當真被文武百官肆意玩弄?
五彩大蛇舒舒服服地盤在座椅上,吐著蛇信:「大概是假的。」
殺氣一滯,朱元璋愕然。
假、假的?!
文武百官頓時松了一口氣。
大蛇慢吞吞地繼續說:「畢竟是後世猜測,說明朝十六位皇帝,竟然有兩位身亡和水有關,就猜測這兩位皇帝落水有蹊蹺,被救上來後,後續救治也有蹊蹺。但是這兩個皇帝,一個從小體弱多病,還在短短數月內落水兩次,距離第二次落水七個月後才駕崩。第二個皇帝倒是身強體壯,能做木匠活……」
朱元璋聽著聽著,總覺得哪裡不對。
身強體壯為什麼會說他能做木匠活?
這麼想,他就這麼問出來了。
五彩大蛇:「哦,沒什麼,那個皇帝喜歡椎鑿髹漆,不過也喜歡舞刀弄劍,喜歡踢球,喜歡放銃,因為喜歡岳飛所以特別喜歡罵秦檜。」
朱元璋點點頭。
愛好多一點嘛,這沒什麼。
於是,五彩大蛇又繼續:「這個木匠皇帝落水是在五年五月十八日,駕崩時間是在天啟七年八月二十二日。這兩年期間,他還有精力去後宮,還生了個兒子。」
官員們比之前更是大大松一口氣。
落水和駕崩相隔兩年,和蹊蹺有個屁關系!難道這皇帝身體反應還會延遲,兩年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落水了,然後開始衰竭,死亡?
到底是哪個生兒子沒【屁】【眼】的混賬,給後世官員扣上那麼大一口鍋,好歹看看落水時間和駕崩時間啊!!!
五彩大蛇換個姿勢,用尾尖頂著下巴,像是人在捧臉:「不過,誰知道呢,萬一你們明朝皇帝是被人收買太醫下毒,或是故意不好好治療,偽裝落水生病,一直不見好轉,身體轉向衰弱,慢慢衰弱死呢?畢竟在你們之後,有個朝代,皇帝也是被記載體弱多病,連脈案和病原都流傳後世,官方文獻記載也是其病死,直到後世給皇帝開棺驗屍,發現這皇帝身上【砒】【霜】含量極高,才揭露出來其死因,在此之前,史家論調與主流觀點,大多贊同這名皇帝是病逝。」
朱元璋扭頭,深深看百官一眼。
底下百官快哭出來了。
死因究竟是什麼,明明是神祇直接跨過宇宙,當場看一眼的事情,非要在這裡翻來覆去說,好壞輪著來,不就是想要玩他們心髒嗎!
他們到底是哪裡得罪神祇啊!
你說啊,你說我們一定改!
難道是初見時他們對神祇表現得不夠敬畏,還是他們立了神像後,後世,哪個不孝子孫把神像故意砸毀,神祇將這筆賬算在他們頭上?
五彩大蛇又是一個大拐彎:「不過,也說不定對方確實是病逝,那個朝代從帝後到官吏屍體上都有【砒】【霜】,說不准是用【砒】【霜】來保持屍身不腐呢?」
百官:QAQ
神獸!說話不要大喘氣啊!
他們一腦門全是熱汗,但沒一個敢抬袖去擦一擦。
朱元璋也回過味來,眉頭慢慢舒展開。
話說到這裡,神獸也該圖窮匕見了。
說那麼多,總不可能是覺得好玩。
五彩大蛇又道:「反正,你們明朝皇帝確實普遍病死。你倒霉孫子登基十個月後猝死。你倒霉孫子的倒霉兒子,急病驟逝,才三十六歲。他兒子,你玄孫得石水病死了,死時三十七,比他爹多活一年。再後面,有個被太醫用錯藥方,治死的。他兒子和他一樣,被太醫治死的。一個四十歲,另一個三十五歲。一個落水得病,死時才三十。」
朱元璋……朱元璋整個人都聽麻了。
尤其是其中兩個皇帝都被太醫治死。
這是什麼太醫!屠龍太醫嗎!
朱元璋眉頭蹙起,喃喃道:「看來醫術方面,著實不能放松。」
突然感覺被什麼東西盯住。
抬頭一看,五彩大蛇眼珠一眨不眨盯著他。
朱元璋:「……」
朱元璋福臨心至,嘆氣一聲,無奈道:「可否請神獸轉告神女,若要元璋以朝廷大力支持醫學發展,以及讓醫師去調養那些【妓】【女】,直說便是,今天這一出,俺心髒屬實不大受得了。」
「砰——」
一堆醫書扔在朱元璋面前,最頂頭那本,赫然是《赤腳醫生手冊》。
五彩大蛇變回五彩小蛇,爬了上去,用尾巴敲敲書本。
「你猜對了一半。這些醫書,你讓人好好看,好好學習,再多抄錄一些,發給天底下的大夫。」
朱元璋二話不說應下來。又問:「猜對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麼?
「另一半嘛……」
如果直說是因為娼妓,怕官員會偷偷報復那些可憐女子,五彩小蛇晃晃尾巴,念出衣衣提前教過的話。
「我主現在神力不穩嘛,神力不穩就導致祂情緒不太穩定,看到你們這些官員就忍不住想到明末,想到明末就想到『水太涼』,想到『水太涼』就氣不打一處來……」
明初百官:「……」
眼淚嘩啦一下就湧出來了。
只見過孫子給沒見過面的爺爺擦屁股的,沒有見過爺爺幫沒見過面的孫子擔責的。
問題是那龜孫兒也不是我們孫子啊!
第468章 征北將軍
青霓在宮殿門口撞見一只探頭探腦的小光頭。
她本來很難過, 抬眼一看時,被這顆圓滾滾,光溜溜的腦袋逗笑了。
「你……」青霓招招手, 眼中帶笑:「過來。」
小光頭身體猛地向前一躥,如林鳥,似羚羊, 躥到神女面前, 眼睛亮亮:「明四皇子, 燕王棣,拜見神女!」
腦袋晃了晃,垂拜下去, 頭頂好像被上好工匠打磨拋光一樣, 又白又亮。
明朝, 自宮廷到民間,都有給兒童剃發的習慣,而且是全部剃掉, 一根不留。官方對此稱呼是「如佛子焉」。
——不知是否因為朱元璋曾經當過和尚。
反正,神女忍不住摸摸這腦袋瓜子。
朱棣眼睛更亮。
這算不算仙人撫我頂啊!
等等……
朱棣糾結。
仙人撫我頂, 後半句是結發受長生, 俺沒有頭發, 這長生還算數嗎?
對於小朱棣那活躍腦電波,青霓只是輕笑一聲,像是挑瓜一樣曲起手指敲兩聲,問:「小殿下前來,可是有甚事?」
朱棣很誠實地說:「俺想知道俺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朱棣不知道神女會不會告訴他,他只是想來試一試……
「俺想知道俺長大以後,有沒有領兵出征, 揚俺大明國威,將北元賊子清掃干淨!」
微光浮動在窗紙上,小皇子抬起頭,眼中光芒碎亮,像是鑽石揉在裡面。
青霓眼前忽然好像看見八歲的自己,對方那一聲「謝謝你,你讓我知道,我長大之後變成一個很棒的大人了」猶在耳畔。
神女微微一笑。
花盆裡,還在盛開的花羞澀閉合。
朱棣睜著大眼睛看神女,半點不害怕地問:「神女為何發笑?」
神女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你長大以後……變成很值得你自己驕傲的人了。」
「真的嗎!」
「是啊。」神女眼中流露出慈祥:「仁宗皇帝的征北大將軍。」
這只是一個誇張說法。
網絡上盛傳永樂大帝朱棣登基後一心在外打仗,國家全丟給太子——後來的明仁宗朱高熾管理。說朱棣寫作皇帝,讀作征北大將軍,朱高熾寫作太子,讀作永樂朝實權天子。更有人說永樂盛世全靠太子朱高熾。
但實際上,朱棣在位二十二年,朱高熾不過是監國了八年,時間確實不短,卻也不能說永樂一朝全靠太子。
*
朱棣卻沒聽出神女是調侃,只覺神女人真好,他忐忑著來問一聲,神女居然大方告訴他。
而且,仁宗!肯定是俺哥!
仁這個謚號多符合俺哥啊!給他做征北大將軍,俺願意!
朱棣忍不住雀躍道:「多謝神女!俺一定好好學兵法,不讓日後之事發生改變!」
他明白的!就算他現在知道他以後會當上大將軍,但如果不好好學習,日後也會因此與大將軍職位失之交臂。
與朱棣稍說一會兒話,青霓心情好上許多,再聽得系統那邊說,已經完成她指示,將醫書全交給朱元璋,心中更加歡愉。
「那就好。」她在腦中和系統對話:「不為天下蒼生,就算為了他朱家子孫,也一定會努力鑽研醫術。」
而上行下效,上面重視醫術,底下人自然也會投其所好,如此,明朝醫術應該會比歷史上更好,百姓也能多存活下來。
——歷史上,明代總人口,最多時是萬歷年間兩億人,清朝鹹豐年間卻有四億三千萬人,足足是明朝兩倍。而清朝人口暴漲,有一部分原因便是賴於清朝醫術的進步。
系統:「那衣衣我回來啦!」
青霓:「再等等,你順道說一說土木堡吧。總得讓朱元璋知道,明朝官員有壞也有好,免得他回頭大開殺戒。」
系統:「嗯嗯!那我要怎麼說?」
「你就這樣……」
*
朱元璋讓人將醫書拿下去,放到他書房中。
本以為今天這事算結束了,轉頭一看,發現蛇神獸沒有動靜,甚至盤回座位上。
朱元璋:「?」
朱元璋謹慎地問:「神獸……可是神女還有指示?」
百官驚魂未定,聽得此問,輕輕一晃腦袋,鬢角汗珠便飛甩下來不少。
怎、怎麼還有啊?!
座位上,蛇身雖小,投射出來的影子卻是龐然大物,好似要張開血口——
「沒什麼指示,我只是想到了土木堡之變。」
底下,武官臉色微變,一般說到「變」的,通常都是有人謀反。而謀反……大多數時候都和武官有關,極少數才是文官。
「土木堡?」朱元璋憶起明末那會兒,火器大師畢懋康非常急切想要和他說有關於土木堡的事,但由於他事務繁忙,最終還是沒能聽到。
難道是這個?
然而,五彩小蛇卻話音一轉:「你們知道朱由檢為何不往南京去麼?」
大臣們早知道朱由檢就是歪脖子樹上吊那位皇帝,更知道對方年號崇禎。此時,由百官之首丞相李善長上前回話:「衣冠南渡者,無論是晉還是宋,從未有返回之例,我明之帝王,寧死國,也絕不苟且。」
說這話時,李善長能感覺到自己心髒狂跳,撞擊胸腔。
那崇禎是這樣的皇帝嗎?他也不清楚,但他只能這麼做,這才是上位愛聽的話。可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神女愛聽的話,只能又是猶豫,又是忐忑地說出來。
他感覺到神獸似乎在看他。
而後聽到蛇神獸緩緩爬動地聲響。
「沙——沙——」
蛇軀在地上爬行,爬到他靴上。
李善長僵立在原地,感受到蛇在他身上爬行,爬過肌膚外露的地方時,濕滑蛇身讓他眼角微微一條,脖子後盡生密密麻麻疙瘩。
「你此言——」蛇音幽幽:「倒是不錯。」
李善長才說一個「謝」字,又被五彩小蛇堵回去:「但,不止如此。」
神獸告訴他們,崇禎之前,明朝曾有一次危機,差點就衣冠南渡了,當時有大臣站出來,直言建議南遷之人,該殺,如宋時李綱,守住京師,這才沒讓明朝終結。
明初君臣少有傻子,一聽完這話,立刻明白過來……
「俺就說,他怎麼不跑。就算皇帝堅持,難道大臣就個個要以死報國,而非勸動皇帝南遷?」
朱元璋恍然大悟。
這……確實不太敢跑啊。
前有宋時南遷,被嘲諷,被罵上百年,提到就是罵聲一片。而本朝,更有能臣在第一次京師受難時站出來力挽狂瀾,到末年,第二次滅國危機,大臣們既怕提議南遷後被戳著脊梁骨罵,又怕再冒出一個能臣,上來就是一句「建議南遷之人,該殺」,而且,萬一守住了呢!萬一守住,他們卻在之前提議南遷,豈非是被歸為國賊奸臣?
正是因著本朝有先例,才沒人敢光明正大站出來,冒天下之大不韙。
朱元璋連連嘆氣,有時候歷史就是這樣,如果崇禎當時去南方,很可能會被罵衣冠南下,偏居一隅。不去南方,以為能守住京城,結果就是沒守住,被後世說是優柔寡斷,去南方興許還能為大明續命。
武將那邊。
徐達有些別扭,但接收到其他武將頻頻暗示的眼神,還是硬著頭皮站出來:「敢問神獸,土木堡之變究竟是何?」
五彩小蛇沒回答他,而是開心地叫:「主上!」
直接飛起來,撲進一個身影懷裡。眾人定睛一看,是此前拋下他們徑直離去的神女。
神女身後,還有個小光頭。
群臣不太認得他。
朱元璋:「老四?」
群臣:「!!!」
燕王朱棣?燕王何時能與神女這般親近?
朱棣連忙上前,對著朱元璋行禮,口稱:「第四子燕王棣,拜見父皇陛下。」
朱元璋目光狐疑:「燕王,你這是……」
朱棣不好意思地說:「此前去求見神女,正好得神女允見,方才神女說要來見父皇陛下,棣便請問神女能否同行。」
朱元璋意味不明「哦」一聲,只道:「自去百官之中罷。」
朱棣便行禮告退。
這時候,徐達已不適合再開口,朱元璋便詢問神女,自己可否知道土木堡之變。
神女:「可知宋徽宗叫門之事?」
朱元璋還真不知道。
宋徽宗他認識,但要准確到每件事都知曉,有些為難他。不過,作為皇帝最大好處就是,他不用全知全能。
朱元璋一個眼神遞下去,就有文臣站出來,詢問:「神女所說,可是欽徽二帝北狩時,勸降中山府那事?」
神女頷首。
朱元璋:「這是什麼事?」
那文臣便說:「昔年,宋朝遭金騎踐踏,京師被破,宋之太上皇與皇帝被俘虜,一路北上,來到中山府外時,驚見這中山府竟一直未降,已成孤城。金人勒令宋帝前去勸降,宋帝不顧顏面,前往勸說。中山府提轄直言『此中豈有道君皇帝,必金人之詭計也』,堅守中山,寧死不降。」
道君皇帝,就是宋徽宗趙佶。
「好!」朱元璋面露贊許:「就該這樣!做臣子就該像此提轄這般!如此才是忠臣!」
又恨恨道:「那宋徽宗真是無恥,天子叫門都能做出來!若是俺朱家人敢這麼做,這等人,朕必要其宗廟除名,剝下他人皮填入稻草,立在那座城池外面,生生世世受風吹日曬,萬人唾罵之苦!」
這話剛說完,就有一片柔軟貼到他手背上。
朱元璋低頭,發現是……一片粉紅花瓣?
上朝的御門附近,怎會有花瓣飄來?
朱棣大叫:「好多!好多花瓣!」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
天上一片又一片花瓣落下,如柳絮飛舞。
神女——
開心!
飄花花!
朱元璋咯噔一下,他不開心了。
「難……難道……」
以神女的惡趣味,祂這麼開心,難道是他們老朱家也出了一個叫門天子?
不、不會吧?!
第469章 叫門天子
神女笑得很開心。
花瓣如雨,仿若氤氳著團團粉氣。
周圍沒有花樹,天上怎麼會突兀落花瓣呢?
神女偉力啊……
朱元璋把飛過來後,貼在他面頰上的花瓣捏在手裡。
李善長把落在自己肩上的花瓣取下來,偷偷往官袍裡塞。
這些花瓣拿回去做成香囊,或者拿回去泡茶,說不定會讓身體更加康健呢?
這可是因神女愉悅而出現的花瓣!是神物!
朱棣眼珠子四瞧,看見文武百官,包括自己爹,自己大哥都在偷偷藏花瓣,眉梢眼尾出乎意料地抽搐一下。
什麼啊,就是普通花瓣,就是一些感應神女心緒,憑空出現的物件而已,有什麼好偷偷摸摸藏起來的。還怕被人搶?
朱棣不屑一顧,袖子裡,兩只手絕不往外露,花瓣將拳頭撐得鼓鼓囊囊,瓣邊從指縫裡擠出。
*
「你猜對了。」神女對朱元璋說:「你有名玄孫……宋徽宗若知道自己和他比,都要連呼三聲自愧不如。」
「……」
朱元璋沉默了一小會兒,聲音沉沉:「願聞其詳。」
五彩小蛇從神女懷裡探出頭來,幸災樂禍:「來來來,我先和你說一說土木堡之變前你們大明的輝煌。」
「第一任皇帝在位,你們進攻遼東,招降二十萬人,斷北元左臂。」
「到第三任皇帝,二十二年間五次御駕親征漠北,鞏固邊防。」
「第五位皇帝在位十年,四次巡視邊境,還親征蒙古兀良哈部,斬敵凱旋。」
朱元璋不是不懂先揚後抑這個道理,也清楚後面肯定有大雷,但聽到自己後輩這些輝煌事跡,還是大笑:「好!沒墮俺朱家威風!」
朱棣看到大哥朱標也在笑,便將花瓣收好,輕手輕腳靠過去。
此前大哥不知領了什麼旨意離開,他整整三個多月不見大哥了,這次大哥回來,是因著皇從兄嫂蒙城王夫人田氏薨,他爹去信大哥回來參加葬禮,祀以少牢護葬,他才再次看到他大哥。
朱棣小聲說:「大哥……」
朱標也小聲說:「怎麼了,棣兒?」
朱棣牽住大哥的手,興奮地說:「俺問過神女啦!俺以後是你——也有可能是俺侄子的大將軍!」
雖然一般仁宗不可能是第二任皇帝,第二任皇帝一般是太宗,但萬一出現什麼意外呢?
畢竟比起他現在還沒影的侄子,而且還得經歷他爹的洪武朝,他大哥的朝代,然後才是他大哥兒子登基,他能不能活到那時候,活到那時候後還能不能上馬打仗仍是未知,相比而言,朱棣更相信仁宗是他大哥。
朱標低下頭,看到弟弟衝他露齒一笑,自己便也溫和地彎一彎雙眼。
緊接著,就聽到那邊,神獸繼續說話。
「然後是第六任皇帝!這人,可就厲害了!他學他爹,也想著要御駕親征,聽說蒙古瓦剌部進犯大明邊境,帶著二十萬大軍,號稱五十萬,去打瓦剌。然後被兩萬余人的瓦剌前哨在土木堡擊潰,這個大明皇帝藏在地窖裡,被瓦剌拽出來,當了瓦剌的俘虜。」
朱棣失聲:「什麼?二十萬打兩
萬,打輸了?!」
不!這絕對不是我大明的軍隊!
朱標比還是十歲小孩的朱棣冷靜許多,他沉穩地問:「敢問神獸,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蹊蹺?天子才六任,我明軍應當不至於腐敗那麼快?」
五彩小蛇聞言就笑了起來。
——雖然說一條蛇笑起來很奇怪,但它卻確實齜出了大牙。
「有啊,可太有蹊蹺了!由於皇帝一直在催促,六部准備得特別倉促,出發前兩天,才給二十萬大軍發放每人一兩白銀及衣物、炒麥,然後為了運送物資,軍隊裡人驢混雜,每三個人匹配一頭毛驢,十分混亂。哦,還有,士兵還沒熟練新發配的武器。」
在場武將:「……」
朱棣已經聽到不止一處傳來輕吸涼氣聲。
一個人抽氣是輕吸,一群人吸氣是交響樂。
但沒人會責怪他們。
二十萬大軍,人驢混雜也就算了,武器都還沒熟練就行軍,這……拿頭跟人家打嗎!打過仗的都知道,有時候不是人越多越能贏的,那是二十萬個人,不是二十萬條狗!
——你就算是對著二十萬條狗吹狗哨,都不一定能保證它們聽話呢。
朱元璋心頭上蒙著灰,他打過仗,他知道……這二十萬大明好男兒,回不來了。
什麼?你問為什麼不心疼皇帝?
俺「嗶——」「嗶——」「嗶——」
管他去死啊!!!
「然後呢?」朱元璋臉黑得像剛從煤礦裡爬出來:「還有甚麼荒唐事?神獸盡管說,俺還能撐住。」
「唔。」五彩小蛇拿蛇尾巴撓撓頭:「沒到十天,軍隊裡就斷糧了,算不算?」
朱元璋無聲地咬著後槽牙:「算!」
蛇尾巴又撓撓蛇首。
「皇帝不讓動兵的大臣來管軍隊,反而讓自己親近的跋扈宦官管軍隊,算不算?」
「算!」
「兵部尚書……」
明初兵部尚書滕德懋以為是喊自己,走出來,啞聲道:「神獸恕罪,某如今心神難安,有氣而無力……」
五彩小蛇一下子愣住了。
「不、不是說你……」它難得對衣衣以外的人起了些許憐惜。「我是在說那個皇帝的兵部尚書,與皇帝一同出征,發現軍糧沒有之後,勸皇帝回軍。然後……」
滕德懋雙眼茫然:「然後?」
然後還能怎麼樣?挨罵?如果是他,只要能勸動上位,他倒是無妨,也不知道那位後輩能不能忍……
五彩小蛇眼露同情:「被那宦官罰跪草中至天黑,皇帝默許。」
滕德懋瞳孔大睜,他代入到那名兵部尚書身上,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誰,一口腥甜湧到喉口。
「為何——」那聲音破得好似一把刀插進喉嚨裡,剜刮旋轉。
眼睛猛然一瞪:「為何辱我!!!」
這聲喝問好似穿越時空,替那最後慘死於亂軍之中的兵部尚書撕扯出悲鳴。
一喊之後,滕德懋回神,神情十分復雜地行禮:「上位,臣御前失儀……」
朱元璋擺擺手:「事出有因,就不罰了,別有下次。」
滕德懋連忙謝恩,退回隊列中。朱元璋看向五彩小蛇,心累地說:「應當沒有更荒唐的事了吧?」
再荒唐應該荒唐不過尚書被宦官罰跪?
五彩小蛇:「對於你們人類皇朝,國公這個爵位應該很高吧?」
信國公徐達心裡忽然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國公怎麼了嗎?那個皇帝,難道要容忍宦官罰國公下跪?
這未免太過分了!
徐達沒想到,還有更過分,更刷新他認知的事。
「國公向那宦官陳述事情,需要膝行聽命,算荒唐嗎?」
青霓輕輕撫摸著五彩小蛇腦袋。
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她懷疑這些人能原地氣死。
不過,可以再積攢最後一點怒氣值。
祂終於開口,像是神明做出最後宣判。
「二十萬明軍經風沐雨,飢勞交加,受到瓦剌軍埋伏,未經激戰,全軍大潰。戶部、兵部尚書,吏部、刑部、工部侍郎,通政司、太常寺、大理寺等五十二名大臣遇難。」
這中間省略了很多過程,青霓沒有一一述說。
神女只是微笑著,略帶嘲諷地說:「以一己之力,將一個朝代從巔峰打入谷底,朱祁鎮不愧是你們大明的『戰神』。若非有他在,瓦剌部怎麼能打到你們京師城下,險些讓明朝衣冠南渡?」
不過,青霓又覺得,有時候還真得「感謝」土木堡,沒有土木堡,朱祁鎮多禍害明朝七年,那可能明朝都撐不下來二百七十六年。
說不定,就像宋朝……
宋……
大蛇軍……
青霓往位置上一坐,雙眼無神,發呆。
*
朱元璋察覺到了某個不對勁的輩分。
「祁……老四,滾過來!」
朱棣一點一點挪過去,小聲:「爹,俺……」
朱元璋怒目圓睜:「你怎麼教養子孫的!」
朱棣試圖爭辯:「爹,俺才十歲!」
朱元璋不管,朱元璋左右看看,抽出甲士身上的刀——把刀扔了,刀鞘拿在手裡掂量兩下,轉頭看向朱棣。
「你曾孫居然差點葬送大明江山……你跑什麼!從你大哥身後出來!」
「不!」
朱棣躲在朱標身後,死死抱著朱標的腰不放,往外探頭:「你有本事打朱祁鎮去啊!」
朱元璋獰笑走近:「俺打不到他,打他祖宗也一樣。」
「俺不服!」
「俺不需要你服!」
朱元璋即將當場上演家暴,朱標按著朱棣腦袋把他往後推,表情十分緊張:「爹,四弟還小,這事……」
朱元璋平靜地掃他一眼:「老大你讓開。」
朱標怎麼可能讓開。
可,看他爹不善的眼神……如果他再攔著,他爹會連著他一起打。這種時候,能讓爹他改變想法的只有……
「神女!」朱標深吸一口氣,向神女看去,「神……」
他看到,神女坐於神座之上,兩眼望著虛空,飄飄忽忽定在一點,不知道何時已沉浸在自己思緒中。
祂連著座位一同飛起來,離地半人高。
神獸倒是看到他們這邊,卻好似在看
熱鬧,當個旁觀者。
朱標眼瞅著他爹越步越近,心一橫——
朱棣就在這一刻,感覺身後有股力道將他用力一推,撲地從朱標身後踉蹌至神女。
起初是趔趄,腳不穩一摔,身體隨著慣性骨碌碌滾過去,正滾到神女足下。
朱棣下意識抬頭。
日色之下,神女垂眸凝視著他,漠然而望,如隔雲端。
*
朱元璋駐足,橫了大兒子一眼。
神女近前,他怎可能不管不顧追上去提溜兒子來打。
可,朱棣也不可能一直賴在神女眼前,尤其是祂神情不屬,顯然並未將他們此事放在眼裡。
朱棣猶豫著,一躬身,從神女面前推開。
走出一定界限,感覺腦後風聲拂過,朱棣拔腿就跑。
朱元璋:「小子你站住!」
朱棣:「俺不!!!」
會被打死的!
二人秦王繞柱跑。
朱標急急看著,腦子裡忽然閃過思緒,便試探性高喊:「神女,那朱祁鎮,可還有更荒唐的事?」
「有啊。」
神女連聲音也飄飄忽忽,似從雲端飄來。
「被俘之後,朱祁鎮幫助瓦剌叩響大同城門,讓大同送銀萬兩賞賜瓦剌部眾人。」
朱棣差點一踉蹌。稍後,跑得更快了。
身後,朱元璋磨牙。
啥?!
賞銀萬兩?不知道的還以為蒙古瓦剌部才是俘虜呢!
「老四!!!」
朱元璋追得更快了,手中劍鞘虎虎生風。
朱標聞言一愣。
他屬實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騷的操作。
「還、還有麼?」
「有啊。」神女告訴他:「皇帝在瓦剌軍中,親下聖旨,讓宣府守將開門接他上城。宣府不應,後到大同府之外,命守將啟門相迎。亦不應。」
怕他不知道大同府的地位,畢竟此時還沒什麼九邊重鎮說法,五彩小蛇「好心」補充:「明朝雖大,若有四地失守,明朝必亡,此四地就是:宣府、大同、薊州、遼東。」
這是皇帝親自給敵軍帶路啊!
朱標一時間好似連心跳都忘了跳了。
天子叫門!這人怎麼敢!!!
*
朱棣雙腿唰唰唰夾著柱子往上爬。
「爹!你別追了!別追了!」
朱元璋氣喘吁吁站在柱子下:「你給俺下來!」
「你一言九鼎,說不打俺,俺就下來!」
「你給俺下來!」
正拉鋸著,一聽到叫門天子事跡,朱棣氣得大罵:「不要臉!俺不認他!俺才不認他是俺子孫!」
朱元璋有一瞬間,幾乎要將牙齒咬下來。
「砰——」
沉沉一聲響。
眾人皆看去,原來是一甲士身上大刀憑空飛起,砸在朱元璋面前。
能如此做的必然是神女。
神女飛刀之後,淡淡說:「准備准備……」
自己則繼續神游天外。
*
准備什麼?
一把刀,能用來准備什麼?
朱元璋若有所思。
朱棣毛骨悚然,一手扒著柱子上盤龍,晃晃悠悠吊在上面,一手捂住自己命根子,發出慘叫:「俺一定好好教導子孫,不需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不需要啊!」
朱元璋【拔】【出】刀來,細細摩挲刀身。
朱棣:「!!!」
朱元璋抬頭,溫聲細語:「棣兒。」
媽耶!他爹什麼時候用過這種語氣喊他!
朱棣精神為之一震,更加往上爬了。
「爹,你別這樣,俺怕。」
朱元璋繼續溫聲:「你別怕,你先下來,俺不打你了。」
朱棣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朱元璋好像一下子成了個十分有耐心的父親,軟語溫言:「棣兒,你別怕,俺刀很快的,不疼。你是大明燕王,可不能置大明於水火之中。你還小,也不知這東西妙用,現在割了,也不會心疼。」
朱棣瘋狂搖頭。
雖然他沒用過,但他也不想沒有啊!
朱元璋又勸他:「你放心,俺不連根斷,只摘蛋,這樣既不怕讓女人懷上,還能用。往後再讓你兄弟過繼幾個孩子給你,不讓你這一支斷絕。」
朱棣:QAQ
娘!你在哪裡啊娘!!!
朱元璋:「棣兒,你忍心大明由盛轉衰麼?」
朱棣遲疑地看著他。
朱元璋慢聲細語:「別怕,不疼的。」
哄了好一陣子,朱棣才從柱子上爬下來,閉著眼睛,梗著脖子:「俺是大明燕王!俺不怕!」
「好!」朱元璋叫道:「不愧是俺兒子!放心!不疼!」
說著,手起刀落。
大刀劃開風,朱棣閉著雙眼,似乎感覺到寒光近了。
神女茫然的話語響起:「你們這是做什麼?」
一絲冷意已刺到朱棣腰間。
神女持續茫然:「爾等准備好去見朱祁鎮了麼?」
朱標尖叫:「爹!快住手!!!」
馬上皇帝用盡自己畢生功力,緊急剎住刀尖。
朱棣一把捂住有些刺疼的襠。
那把刀,就在襠前一尺。
第470章 朱棣發飆
朱棣:「……」
朱標:「……」
朱元璋:「……」
差一點!
就差一點啊!
朱棣站在原地,整個人都恍恍惚惚,雙腿發軟,眼前景物好似如夢似幻地飄。
朱標渾身下意識緊繃的肌肉慢慢放松,差點跌坐在地。
就連朱元璋,也是立刻把刀扔到一邊,心頭一松。
朱棣第一個反應過來,用腳尖挑起那把刀,握在手裡,陰森森地笑:「好!去見朱祁鎮,我這個當曾祖父的,一定好好教導教導他。」
孫崽!你十歲的曾祖父來了!
文武百官之前一直將臉朝著地面,假裝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此刻聽到神女言可以去朱祁鎮時期,文官還未說話,武將已經踊躍起來——
「上位!臣也想去!」
「上位!俺們可以幫你打仗!」
「上位,我想看看我孫子曾孫子,是不是也死在土木堡!」
朱元璋沒有自作主張,轉身請問神女:「不知可否……」
神女無所謂,直接揮袖成風。
風止,身周景物換。
他們站在雲端。
天潢貴胄,文武百官,如同神話傳說裡那些神仙一樣,衣袂飄飄。而京營官兵則如天兵天將,雲霧環繞周身,甲胄兵器若隱若現。
劉基劉伯溫「啪」地給自己一巴掌,給完後,再低頭去看,腳下依舊是流雲,山川河流盡納眼底。
「疼!是真的!」他欣喜地手舞足蹈。
朱元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沒出息!」
劉基微微拱手,微笑著說:「謹聽上位教訓。」
朱元璋一本正經地點頭,自己從天上看向這大好河山時,卻不打算去忍心中快意,大笑道:「諸位,且看朕腳下山河!」
眾臣往下看,看到數萬蒙古軍往一座城池而去,蒙古軍披甲戴刀,面容沉靜,肅殺之氣直衝雲霄。
這大概就是蒙古瓦剌部的軍隊了。
——理論上來說,地上軍隊之於他們而言是螞蟻,本該看不見,但或許是神女對他們加持過法力,他們現在一個個和千裡眼差不多。
眾人下意識看向朱元璋,等著上位下令。
朱元璋望著下面,黑色瞳孔深邃如淵。
「待命。」
他要先看看情形。
底下,瓦剌部隊中,有明顯漢人面容,身著帝王專用盔甲的男人在隨著隊伍往前走,神色憔悴,唇色蒼白。
盡管沒見過朱祁鎮,朱元璋依舊是一眼判斷出此人必然是他那個玄孫。
難道,接下來是……
朱元璋眉眼陰沉,盯向那重鎮城門之上,果然有銀鉤鐵畫——
大同。
瓦剌部眾圍著朱祁鎮,將他推搡到大同城門下,有士兵懂得明官話,大聲嚷嚷:「明人!你們小皇帝來了!還不快出來迎接!」
都督郭登匆匆穿上官袍,登上城牆,來得匆忙,玉佩與腰帶交纏,在腳步顛簸中重重碰撞。
面對瓦剌部眾讓他大開城門的要求,郭登咬著腮幫子,下顎骨緊繃到蒼白。
旁邊下屬語氣森森:「都督,天子遠在皇城,又怎會出現在邊關,必然是達子找人來冒充,都督不可上當。」
反正,不管是不是,此刻他都得是。
郭登知道這道理,頓了頓,點頭道:「達子素來譎詐,不可信。傳令下去,誰也不許打開城門。」
這道命令也傳到瓦剌部眾耳中。
首領也先臉上倒沒有太多意外的神色:「去讓那小皇帝親自喊。」
一回生一回熟,朱祁鎮在重鎮宣府外叫過門,那時候還掙扎,不願意去做這種事,但人突破一次底線之後,往往會有第一次、第三次,所以,聽到也先讓他去叫門,朱祁鎮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帶著人上前:「郭登!我們是姻親,你敢說不認得朕?敢說朕並非天子?」
那聲音特別響亮——他竟是一點都不以叫門為恥。
「郭登!還不快開門!朕命令你開門!」
至於開門之後,大同的百姓,中原的百姓,會受到瓦剌部眾什麼樣的對待,都不在朱祁鎮考慮範圍之內。
他們被燒殺搶掠又怎麼樣?現在不叫門,死的就是他了啊!
憑什麼要拿我的命,去換那些百姓的命!
朱祁鎮喊了好幾聲,大同城門卻紋絲不動,絲毫不顧及他這個天子的性命。
蒙古人似乎覺得這個場景很有趣,指著朱祁鎮嬉笑,朱祁鎮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卻也猜出,應當是在嘲笑他這個皇帝旨意沒有半分作用。
「逆臣!」
朱祁鎮撿起地上石頭,生氣地往地上摔砸。
「逆臣!這些逆臣!!!」
隨侍校尉袁彬見自己效忠的主上被這樣欺凌,憤而撲到城門上,用腦袋砰砰砰撞門,大呼:「皇帝在門外,為何不啟門!莫非要棄聖上不顧!」
郭登盯著下面那群人,露出掙扎之色。
下屬:「都督!!!」
郭登輕輕吐出一口氣,道:「遣人傳奏,臣守城……」
話沒說完,一道怒喊從天上傳來:「皇帝?這廝哪裡有皇帝的擔當!」
天上?
城上人和城下人下意識抬頭,只見天上,一片片雲朵各載著三五十人落下,穿著盡是大明服飾。
地上諸人瞪著一雙眼看這一幕,大張嘴,話都說不出來。
「混賬!」
朱元璋大步走到隨侍校尉袁彬面前,一個大耳刮子抽過去。直抽得袁彬眼前好似升起濃濃黑光,身體一歪,跌坐在地上。
朱元璋還嫌不夠,揪著袁彬衣領,把他腦袋往城門上磕。
「砰——」
「顧顧顧!俺顧你祖宗顧!」
「砰——」
「啟門?你是想讓大明百姓被蒙古人屠戮是吧!」
「砰——」
朱元璋還沒說話,朱祁鎮急了:「你是何人,快將袁校衛放開!」
「砰」一聲巨響,那些身穿明軍甲胄式樣的兵落到地上,皆是冷冷看著朱祁鎮,又將瓦剌部眾全圍起來,火器黑洞洞槍口對准他們。
朱祁鎮又驚又怒:「你們是我大明軍隊?難道不識得朕?」
軍隊裡鑽出一顆小光頭,微微對他一笑,字正腔圓:「俺是你爺爺!」
曾爺爺也是爺爺!
朱棣轉身喝道:「動手!把他帶到我眼前來!」
*
「咚咚咚——」
大鼓響起。
大同城樓上的官員將領,幾乎是懵逼著的見識到明初軍隊的強悍。
十一人編為一小旗,五小旗編為一總旗。各旗手將旗往瓦剌部眾那邊一傾斜,士兵迅速分成三個角營,鳥銃向著天空鳴一槍,隊列裡傳出呼喝聲:「降者不殺!降者不殺!降者不殺!」
也先哪裡可能選擇投降,當下命令瓦剌部眾反抗。
明初軍隊見此,令旗揮舞,是進攻的旗號。
前鋒手持騎槍,前傾身體,向著瓦剌部眾衝鋒,黑色鐵甲如波如濤,明盔之上,紅纓躍動。
寒風呼嘯,馬鬃翻飛,與頭盔上紅纓相互映照,這片肅殺的火焰洞穿瓦剌部眾,將他們「燒」得七零八落,
火器營則是紅色棉甲,伴隨著進攻鼓點,這數萬鳥銃兵眼神堅定,隨著目之所及,戰旗指揮,毫不猶豫……
「砰——」
火器拉開屠殺序幕。瓦剌部眾哪裡是明初軍隊的對手,很快,戰鬥便結束了,朱祁鎮被人押著送到朱元璋和朱棣面前。
整個場面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所有人都在盯著這一邊,想知道他們怎麼處理朱祁鎮這個現任大明天子。
——他們還未知曉,京師那邊已立新帝。
城樓上,郭登等人亦是鬼使神差沒動靜。
他們給自己找借口:嗯,這些人雖然穿的是大明軍裝,揮舞的是大明軍旗,射擊的是大明火器,但誰知道他們究竟打著什麼主意,謹慎起見,不能開城門!
*
朱祁鎮警惕地打量朱元璋,朱元璋風輕雲淡地打量朱祁鎮。
朱祁鎮厲聲喝問:「你是何人!竟敢擅穿龍袍!」
哦,對,朱元璋過來前,還在上早朝呢。
朱元璋根本不屑於與朱祁鎮多費唇舌,揮揮手,轉身走到大同城下,似乎在觀察城門。
朱祁鎮神情有一瞬猙獰。
隨後,他聽到一聲——
「喂!」
是陣前挑釁他的那個小光頭。
朱祁鎮抬起下巴,盛氣凌人地問:「小子,有事?」
朱棣卻沒有生氣,笑呵呵地走近。
朱祁鎮:「……」
這小子好生奇怪。
「你小子還算識相……」
奇怪小子上一秒還笑著,下一秒,突兀抽出刀架到他脖子上,刀鋒很利,輕而易舉劃開脖頸,拉出血痕。
朱祁鎮一下子安靜下來,像一
只被掐著脖子的雞。
袁彬手忙腳亂爬起來,跌跌撞撞往這邊奔:「休傷吾主!」
朱棣頭也不回,平靜地指揮:「助紂為虐的家伙——堵住嘴,拖下去。」
周邊甲士便立刻將袁彬拖下去,朱棣沒說殺掉,他們便只將人堵住嘴綁起來往角落裡一放。
朱元璋回過頭看了朱棣那邊一眼,雖不吭聲,表情卻略帶欣賞。
朱標也是一副「我弟弟真棒」的表情。
而朱祁鎮,面對眼前這個小祖宗時,臉色十分難看。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他每根頭發絲都飄著害怕:「你別殺朕,你想要什麼朕都能給你。天下都是朕的——」
「是嗎?」
朱棣卻笑起來,仔細看,左側犬齒竟有些小尖。
「你不是了。」他說:「朱棣說的。」
悠于 2023-2-20 21:04
第471章 神女俯鑒
朱棣?
朱棣!!!
朱祁鎮眼前一陣陣發黑。
身為太宗一脈,他不會不知道朱棣是誰。
可是怎麼會!
曾祖不是駕崩了嗎!
「不可能……不可能!」
朱祁鎮驚退一大步,眼中帶著驚恐。
他不想相信,但,這是一群駕著雲從天上下來的人,理智和直覺在不停地告知他,這人沒撒謊!
如果……如果此人真是曾祖,確實可以不承認他帝位。
「不。你不可以。」朱祁鎮瘋狂搖頭:「你不能這樣!朕才是大明皇帝,你一個死人!你一個死人憑什麼管朕!」
朱棣衝他晃晃手中刀。
「俺當然可以。」
如果面前是漢武唐宗,別說曾祖來了,就是十八代祖宗全來,也休想靠個輩分就讓那兩個實權皇帝退位。漢武唐宗可能本人都沒說話呢,他們手下大臣就能引經據典,陰陽怪氣,明褒實貶,把人損一頓後懟走,但朱祁鎮嘛……效果就和趙匡胤到靖康之亂後,把二帝廢掉,另立新帝的容易程度差不多。
*
想要證明他們這群人身份很簡單。
正統十四年離洪武三年不過才七十九年,各家都留著自己祖宗畫像,尤其是太廟,還存放著朱元璋畫像。
在明初眾人押著朱祁鎮到達京城後,朝廷轟動,新君朱祁鈺連著孫太後,外加文武百官全體目瞪口呆,好似見鬼那樣。
但,對照過太廟畫像……是太祖皇帝啊!真真切切!
是他們祖宗!
所以……這個十歲小孩,是太宗皇帝?
朱棣眨著他那雙黑亮眼睛:「你們看俺作甚?」
大明正統/景泰朝君臣:「……」
對不起,實在沒辦法把這個可愛佛子和那個殺伐果斷,以天子之身封狼居胥的永樂大帝聯系在一起。
孫太後在懵逼過後,步履踉蹌地走過來,對著十歲朱棣直接大禮拜下去。
新君和眾臣亦是毫不猶豫下拜。
——仿佛不論過去多久,這個人會受到他們敬仰。
朱元璋掃視一眼這些人表情,若有所思。
若單單是老四子孫登基,代替老大這一脈,這些人不應該是如此態度才對……
*
正統/景泰朝大明君臣不知自己無意間直接把朱棣賣了,只是目光灼灼盯著朱棣。
這是太宗皇帝誒!
活的!
孫太後更是一副激動到差點厥過去樣子,雙目含淚:「太——」
朱元璋瞥她一眼。
太什麼?
孫太後視線落在朱元璋身上,又一垂眼,反應很快地流下眼淚:「太好啦,爺爺,你從天上下來,是見大明風雨飄搖,特來護佑麼?是孫媳無能,不曾教好祁鎮,陛下,陛下他又走得早,祁鎮八歲沒了爹,孫媳一介女流,又不懂如何管教,才變成這般模樣……嗚嗚嗚嗚……」
說到最後,孫太後的淚水已從權宜之計變成真情流露。
這話說得朱元璋、朱標還有朱棣都皺起眉頭。
馬皇後就是女人,
他們相信,如果朱元璋早逝,馬皇後一定能擔當起太後職責,上能垂簾聽政撐起大明,下能管教幼年天子,不說教得多麼聖明,但,至少懂禮、義、廉、恥!
朱棣性子直,立刻惱火地說:「你是在說朱祁鎮在邊關為蒙古人叫門,是情有可原嗎?你在為他,為你自己開脫嗎?」
孫太後被下了面子,卻也不敢嗆聲,只訥訥道:「沒有……孫媳不是……」
朱棣質問完後,看向朱元璋,不再說話。
朱元璋清清楚楚地表達:「此是你燕王一脈,你來。」
朱棣沒想太多,滿口答應下來,先讓下拜這些人站起來。他轉頭時,朱元璋盯著他的背部,眼中流露出懷疑。
*
朱祁鎮被幾名甲士壓著,跪在大殿中,就在眾人面前。殿中有人漠視,有人不忍,有人擔憂,有人痛恨,但無一人站出來指責朱棣不該這樣對待朱祁鎮。
——人家曾爺爺懲治曾孫,你摻和什麼。
朱棣腰間有刀,在他將刀拔出來,對著朱祁鎮比劃時,所有人都覺得他是要當庭砍了朱祁鎮。
「唉。」朱祁鎮那些臣子中,有不忍之人悄悄嘆息一聲,偏過頭去。
朱棣把刀指向朱祁鎮眼睛時,朱祁鎮拼命掙扎:「不要!朕不要!」
不!朕不要被挖出眼珠子!
刀慢慢下移,移到鼻子上時,朱祁鎮竭力掙開一只手,去夠大臣們:「救駕!快救駕啊!!!」
但沒有人與他對視,皆是別開眼睛。
一個皇帝,居然會想幫助敵軍叩開自己國家邊防大門,讓國家,讓京師落入風雨飄搖境地,這種皇帝,他們不敢要。
要知道,也先讓朱祁鎮叫門時,京師守衛不足十萬!大多數還是土木堡逃回來的疲兵,潰兵。都有大半臣子提議南遷了。若非臣子於謙堅決要守城,可能此刻他們已在南遷路上。
而於謙此刻一雙眼睛貪婪地望著幼年朱棣,目不轉睛。
他於永樂十九年考取進士。
「上位……」
還能見到你,真好。
*
朱棣在一心逗弄朱祁鎮。
沒錯,逗弄,他在朱祁鎮身上比劃,每個關鍵部位都停一下,但就是沒有下刀,朱祁鎮害怕得全身都在發抖,涕泗橫流,卻又沒有勇氣梗著脖子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要是說了,朱棣還能高看他一眼。
「你真的是俺曾孫?」朱棣用刀背敲敲他膝蓋,不滿:「你連俺一個小孩都不如。俺看不起你。」
說完,他轉身將刀一扔,眾目睽睽下,朝著東邊拜下大禮。
「明四皇子,燕王棣,將廢天子祁鎮,告神女……」
朝東邊拜不稀罕,室中以東向為尊。
廢天子起祭文沒錯,盡管以前沒有「太上皇」廢在任皇帝的先例,不過,既然天子登基要祭天,廢天子也祭天說得過去。
但……一般不是告天地宗廟社稷嗎?怎麼太宗皇帝是告神女?
什麼神女?居然能讓太宗皇帝如此禮遇?
這時候,正統/景泰朝君臣尚以為這神女是廟裡泥胎,可太宗皇帝跪拜了,他們便齊齊跟著拜下去。
朱棣給禮部尚書崔亮使個眼神,直挺挺在那裡跪著,崔亮去讓人准備筆墨紙硯,潑墨揮毫,急急寫下一篇祭文,拿去給朱棣,朱棣拿著祭文,繼續念。
「明帝祁鎮,地居嫡長,幸得作君……頑囂大猾,庸勛賊虜……今國之禍難,在明帝祁鎮,以棣之淺薄,不急誅禍首必生變……特行廢黜……神女俯鑒……」
念完之後,將祭文一燒,那祭文竟然飄飄搖搖往天上去,燒下的紙灰在空氣中飄飛,浮動薄光。
明初君臣僅是驚訝,正統/景泰朝君臣卻已是驚駭了。
這是怎麼回事!
室內無風,祭文為何會往天上飄!
他們怔怔看著祭文逐漸被燒少,誰都不敢出聲。
待祭文全部燒完,一撮紙灰浮聚在空中。又如掌中沙塔,慢慢往下漏。
空中忽然顯出一只手。
只有一只手。沒有其他器官。
「啊!」
正統/景泰朝君臣之中,有人驚叫一聲,臉上顯現幾分驚惶。
想說是戲法,卻又想起來……洪武爺,永樂爺都能出現在眼前,能讓永樂爺拜祭的存在,真的是戲法麼?
紙灰即將落到那白皙掌心中,突然,灰燼在倒飛,不停往上凝聚,先是凝成紙張邊沿,隨後是一整張祭文用紙,最後,紙上顯字。
光陰倒流?!
於謙雙眼愣直地盯著那份祭文。
操弄時間?是誰!
是哪位尊神?
祭文落進白皙掌心中,輝煌金邊鍍過手掌,往應當是存在手腕的地方蔓延,金邊慢慢描繪出手腕,手臂,肩膀,腦袋,而後,從頭到腳。
這種借助光線鑲金邊的手段,可比倒流時間簡單,至於隱身……青霓只是用腦電波將光隔離在身體之外,既不吸收也不反射,自然就隱身了。而如今將光線放進來,她的存在自然會出現在旁人視網膜中。
*
神女手持祭文,垂眸靜看。
凡人則在悄悄看祂。
他們滿臉興奮,面色激動到紅潤。
只在神話傳說中出現過的神祇,竟然降世了!
為何高位者總是向往著成仙作神?凡人一切高位皆依賴於金錢軍隊權勢,盡是外物,但神祇不一樣,神祇一舉一動,擔山趕海,撥弄日月,全在己身。
他們想修仙!
神女則覺得……太吵了。
「統統。」青霓在腦海裡和系統說,非常委屈:「我什麼時候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呢,他們腦子裡的聲音真的好活躍,好吵,和幾百號人在我耳邊叨叨一樣。」
系統連忙安慰青霓:「快了快了,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但是衣衣你最近都沒怎麼生氣了對吧,應該有在控制。」
青霓一想,也確實是這樣。便不免心裡帶上期待。
系統兢兢業業給她出主意:「衣衣你現在心煩的話,不如找點事情做?」
事情啊……
神女抬眼看著殿中人,眼中微微笑出波瀾。
明初君臣不是頭一回見神女這樣笑了,心裡頓時敲響警鐘。
正統\/景泰朝君臣還是第一次見神,一見神女笑,立刻抱起極大希望——
神女!收不收徒啊!收侍童也行!選我!選我啊!
第472章 碰瓷二鳳
青霓目光落在於謙身上。
這可是於謙誒!
在她不知道朱元璋的時候, 就知道於謙是誰了。
「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後心。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青霓把這兩句詩念出來, 誰都能聽出其中欣賞之意。
於謙一怔。
此詩是他剛踏上仕途時所做, 神女竟也喜歡?
「吾確實喜歡。」
滿室一靜, 一時半刻無人敢說話。唯有於謙在平復過心境後, 輕聲詢問:「……讀心之術?」
祂笑著瞥他:「不錯。」
於謙清爽一笑,對著神女拱手:「謝神女喜愛。」
其他大臣:「……」
可惡。會作詩了不起啊!
朱元璋嘀咕:「俺也會啊。」
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
可霸氣了!
神女突然問:「若也先兵臨城下,你待如何?」
於謙沉聲:「死戰不退。」
「城破如何?」
「殉國盡忠。」
「城活如何?」
「治國事, 忠國君, 為國臣。」
「君要你死如何?」
於謙本來答得好好的, 聽到這話, 疑惑地微微抬起眼,卻理所當然地回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正統/景泰朝臣子心中唏噓:這種好事怎麼輪不到我們呢, 這種問題, 閉著眼睛我們也能答對啊——誰不會說兩句空話?
神女果真問他們:「漢朝開國後第六十七年, 是哪任皇帝在位?」
有大臣急切地說:「漢武帝!」
「唐朝開國後第六十七年, 是哪任皇帝在位?」
又有大臣搶答:「明面上是唐睿宗李旦, 實則是武後在操縱朝政。」
「宋朝開國後第六十七年,是哪任皇帝在位?」
更有大臣生怕被其他人搶去, 氣沉丹田, 讓自己聲音十分洪亮:「宋仁宗!此時是天聖五年!」
「蒙元呢?」
這可沒有大臣敢回答了。
朱元璋心中有些猜測到神女用意,面上笑意一點一點斂去, 把手背負在身後, 點名:「崔亮。」
此時還是崔亮為禮部尚書, 崔亮只能假裝什麼也沒察覺,走出來恭敬地說:「回神女,回上位,蒙元第六十七年,是元惠宗至元四年,在此之後第三十年,上位手下軍隊攻入元大都。」
神女言笑晏晏問朱祁鎮:「你在位多久了?」
朱祁鎮沒多想:「十四年。」
神女冷不丁說:「十六年,也差不了多少。」
眾人一瞬間傻眼。
尤其是正統/景泰朝君臣,他們不是明初君臣,不知道大明傳承將近三百年,一聽到這話,忍不住拿現在和元朝對比。
對啊!如果沒有這群天兵天將,也先帶兵打到京師外,他們凶多吉少——此情此景,和大明軍隊攻入元大都有什麼差別嗎?
那他朱祁鎮就是亡國之君!
*
朱祁鎮憋紅了臉。
朱元璋冷笑:「六十七年!好一個六十七年!」
神女仿佛是發自內心地感慨:「漢朝六十七年是漢武帝,唐朝六十七年是唐睿宗,宋朝六十七年是宋仁宗,漢武是雄主,唐睿與宋仁雖非雄主,卻也無甚大過錯,都是上百年的大朝代,重八啊,只有你這邊……」神女看向朱元璋,搖頭淺笑:「出了個大紕漏。」
系統在心裡小聲翻譯:看看別人家的孩子,不是打出去的雄君明主,就是守成之主,再看看你家孩子,怎麼就那麼「拉」呢!
第473章 豬狗不如
神女頷首。
於是,洪武、正統/景泰朝君臣切切實實目睹了一回奪門之戰。
他們被隱去身形,隱去聲音,來到景泰八年,親眼看到朱祁鈺二號怎麼生病,怎麼被朱祁鎮二號趁機宮變,怎麼被囚禁起來廢為郕王,在一個月後,被宦官用帛布勒死,又被朱祁鎮二號下惡謚為「戾」,斥責他:「不孝不弟,不仁不義,穢德彰聞,神人共怒!」
位於穿越之旅中的朱祁鈺一號是一個剛從王爺被推上皇位,十分緊張,無所適從,不知要如何把京城保衛下來的普通人,他甚至很不情願接這個燙手山芋。
此刻,面對朱祁鎮二號所作所為,他兩眼空洞,只知喃喃:「不悔前過曰戾;不思順受曰戾;知過不改曰戾……郕戾王,皇兄,你竟是恨極了臣弟!」
朱祁鎮一號臉色極其難看。
該死!
該死!
這種皇家秘室怎麼能給外人看!
而於謙二號,死在朱祁鈺二號之前。
如神女和神獸此前所說那樣,推至鬧市,斬決於眾,「罪行」——迎立外藩被刻板印刷,於全國公布。
朱元璋揉揉自己額角,只希望朱祁鎮不要再搞其他操作了。
光是給朱祁鈺立惡謚,對於這些大臣來說不算太過分——畢竟又不是給他們上惡謚,他們對於剛登基的朱祁鈺無甚感情,是人之常情。
但於謙不一樣,於謙代表著大臣,代表著大臣們若是遇到相似事情,會受到何等對待。
希望朱祁鎮那小崽子能為他子孫後代稍作考慮,不要讓後代帝王無人可用啊。
給朱祁鈺上惡謚,清算於謙極其一干支持景泰帝朱祁鈺的大臣,是明朝其他人以為朱祁鎮能做出來的最破下限的事情,然而,事實證明,朱祁鎮還能更惡心。
他把範廣的宅第與妻女送給了瓦剌降丁。
朱元璋目光緊緊盯著朱祁鎮一號:「此人是誰?」
朱祁鎮一號猶豫著搖頭:「不認識。似乎……是員武將?」
朝中有人回道:「聖上北狩……」
朱元璋不客氣地打斷:「被俘就被俘,說什麼北狩,直接說他被俘!現在就說!還有,他已經被廢了,之前是什麼王,便稱什麼王。不,稱為廢帝。」
群臣中響起微妙嗡鳴聲,應當是有人在竊竊私語。
朱祁鎮討厭這樣子。
這樣子……這樣子簡直失掉所有尊嚴與體面!他一個皇帝,好像肉攤一塊豬肉一樣,任人挑剔,任人品議!
憑什麼!
太祖太宗算什麼!他才應該是大明現任天子,他是英主,是帶領大明走向更輝煌的人,死人就該呆在死人在的地方,有什麼資格冒出來對他指指點點!
朱祁鎮想要捂著耳朵,但他如今被藤蔓束縛,根本沒辦法把雙手解脫出來,只能清清楚楚聽到大臣念——
「是,洪武爺。廢帝被俘,京師危及,也先狼子野心,往京城逼近,廷臣商議舉薦將才應對也先,於尚書便推舉了範都督。」
於尚書就是於謙,為安定人心,也為讓他全權負責籌劃京師防御,在明初眾人降臨之前,他被從兵部左侍郎升
任為兵部尚書。
既然是於謙推薦……
朱元璋:「排除異己?」
五彩小蛇幫聽不見這邊對話的朱祁鎮二號回答:「沒錯哦!這範廣還是北京守衛戰功臣之一,在京師時奮勇殺敵,敵寇退走後,他還追到紫荊關,大敗敵寇。」
朱棣立刻激動起來:「範廣,你做得不錯!」
範廣一號也在此處,被朱棣一誇,臉上可疑地露出紅暈:「謝……多謝大王誇贊。」
朱元璋高高挑起眉:「老四,你威望不錯啊。」
這真的是一個王能擁有的威望嗎?
朱棣:「哎?」
他尚未反應過來,旁邊突然傳來一道扭曲到極致的喊聲:「不!朕不相信!朕是聖君,朕怎會這麼做!」
朱棣轉頭看去,朱祁鎮一號臉色發白,唇色也發白,接近牙齒之處,隱隱能見到一灘血跡。
「噗嗤——」朱棣眼都不眨一下,就冷嗤出聲:「你還以為你是聖君?聖君能做出把一個抗擊蒙古的英雄的妻子子女,賜給蒙古降臣……」
朱棣聲音一頓,目光驟然變得極其憤怒。
「賜給蒙古降臣……是了,把一個征戰蒙古的將軍的妻子兒女,送給蒙古使臣。你……你簡直……」
朱棣忍不住破口大罵,可他一個十歲小孩,再罵也罵不出新意來,翻來覆去不過是「無恥」「小人」「敗類」「渣滓」等詞彙,凶是凶,對於朱祁鎮一號是不痛不癢。
不過,朱祁鎮一號本人卻是失魂落魄,被藤蔓捆縛的雙手,不停地顫抖。
「怎麼會……朕是聖君啊,朕怎麼會這麼做……」
青霓也想知道,朱祁鎮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居然會做這種事情!
簡直……
「豬、狗、不、如!」
天上電閃雷鳴,神女出離憤怒。
在青霓眼中,把範廣妻子兒女送給瓦剌降丁,和把保家衛國烈士的妻子兒女送給入侵中國的某國戰犯,沒什麼差別。
「統統。」青霓在心底說:「幫我聯系主系統,我有個想法,幫我問問它能不能……」
主系統回復得很快,得知可以幫朱祁鎮一號綁定快穿系統之後,青霓毫不猶豫地:「等會聽我指令再綁定可以嗎?給他安排人生最凄慘的原主,替原主逆襲,再在終於能過上好日子的時候,將身體還
給原主。哦,原主不拘男女。」
「可以。系統方面,幫你挑了沒有感情,只有程序運行的系統,以免和系統他套近乎,發展出感情。我把它掛在001的程序下,方便001隨時監控。」
「謝謝。」
「不用客氣,你能早點度過這個階段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我想知道更往上是什麼樣子,但我沒辦法再往上面去了。」
青霓看向於謙。
神女敏銳地察覺到,此前還毫不動搖的於謙,呼吸有瞬間紊亂了一下。
「於謙。」祂問:「值不值得?」
於謙如同被抽掉魂魄,整個人怔怔愣愣站在原地,不說話,也不動作。
朱祁鎮一號定定神,干巴巴道:「於謙,你冷靜一些,朕絕不會做這種事……」
「聖上。」於謙依舊在喊著這個稱呼。
可能有人會認為他是愚忠,但他只是在做自己眼中正確的事情。
「若太祖不來,臣會在也先繼續用聖上來威脅大明時,請求新皇放棄聖上。」
朱祁鎮一號心裡咯噔一聲,像活魚一樣扭動身體撲騰,想要去握於謙雙手,好收買人心,但全身上下都被藤蔓捆縛,他不僅沒有成功掙脫,反而腳下一絆,整個人咕咚摔出去。
沒有人過去扶他,便連孫太後,權衡過後,也沒有動。
於謙拱手一禮,語氣平淡。
「此前,聖上曾祖欲廢聖上皇位,一則,此為家事,二則,國賴有新君,朝堂不會動蕩,臣便不言。」
朱祁鎮一號大喊:「那你為何還呼朕為上!」
於謙道:「聖上曾祖雖向神女請示廢帝,神女尚未回應,禮未成,是以,聖上仍是太上皇。既是太上皇,禮當尊稱。」
朱祁鎮一號面頰爆紅。
他以為這是一個忠於他的臣子,沒想到,這人只是忠於大明,忠於自己,和他朱祁鎮,沒有一絲一毫關系!
「不,不是這樣,你還為朕說話,你還願意為朕去死!」
於謙又是一拱手,不卑不亢地說:「大明太上皇,不應當因自比唐太宗而獲罪。」
朱祁鎮一號愣了一瞬,好似忘卻自己意識,呆呆地問:「所以……值不值得?」
他問的是在原本歷史上,奪門之變後,他被棄市抄家一事。
所有人都以為於謙會說不值得。
於謙更加垂了頭:「值得。」
五彩小蛇瞪圓眼睛,想要張口怒斥,罵醒他,才要開口,頭頂就覆上一只柔軟的手,輕柔地撫摸它,五彩小蛇蹭蹭那掌心,又趴了回去。
於謙:「若是此前,謙會如此回答。」
「現在呢?」
於謙終於將他行禮之後,便沒怎麼抬起的頭臉抬起來,眼角濕潤的紅色好似要沸騰起來。
「聖上,於謙……畢竟還是個人。」
是人,心就會寒。
若朱祁鎮只是把他挫骨揚灰,都不至於如此。但朱祁鎮將範廣妻子兒女送與瓦剌降丁,已經狠狠撕破了他的底線。
朱祁鎮沒有送他的妻子兒女,是因為朱祁鎮還有良心,惦記著他於謙的功勞,網開一面嗎?不!是因為他妻子早已死了,他沒有續弦!他女兒也出嫁了,嫁給錦衣衛千戶朱驥,罪不及出嫁女,那朱祁鎮也只是把他女婿貶官而已。
「說完了嗎。」
範廣一號壓抑著憤怒,袖子中,拳頭裡,指甲掐進掌心肉。
他猛然唰一下衝出去,一拳打在龍椅之上,朱祁鎮二號的臉上。
本以為自己是虛影,會穿過去,誰知,拳頭切切實實碰撞到肉,朱祁鎮二號整個人從椅子裡翻了出去,「哎呦」一聲叫喚。
範廣一號微愣之後,憑著一腔憤怒,追上去,揪著龍袍,一拳又一拳打下去,打得朱祁鎮二號哀嚎連連,鼻血糊臉。
「大膽——啊——來——啊——來人救駕——啊——」
二號這邊的臣子目瞪口結,一時間冷汗直流,驚駭得不敢動。
範廣……範廣不是死了嗎?!
第474章 你哭什麼
該不會是被皇帝氣活的吧?
想到這事,臣子、甲士們一時半會都不敢上前救駕了。
畢竟,哪怕是他們,也覺得皇帝對待範廣……缺德又下作,實在讓人寒心。
讓他們忍不住去想,如果我為大明抗擊外敵,赴湯蹈火,我死之後,朝廷會怎麼對待我家裡老小呢?送給敵人羞辱?我忠心對大明,大明值得我忠心嗎?
於謙已死,余下這些臣子專注凝視著朱祁鎮二號被範廣一號暴打,私心讓他們沒有動作。
朱祁鎮二號也看清了範廣一號的臉,腦子當機一般,白白一片空茫。
「你……你……」
範廣一號緊緊地掐住朱祁鎮二號喉嚨,眼裡滿是恨意。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為什麼忠臣會落到這個下場!你殺我可以,為什麼要折辱我妻子兒女?
朱祁鎮二號喘不過氣來,雙腿先是亂蹬,而後像是缺氧將死的魚,雙腿慢慢垂下來,又偶爾蹬一下。在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情況下,對方竟然慢慢松開手。
朱祁鎮二號被這個突然出現,還想要要他命的範廣嚇到了,連滾帶爬離開他身邊,爬到稍微遠的位置,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龍袍褶皺,鬢發凌亂,整個人慌不擇言:「範廣,你冷靜……冷靜!不是朕……我想要這麼做,我也是被騙的,有人說你是亂臣賊子,我被騙了……」
要不是範廣一號親眼看過朱祁鎮二號是怎麼下旨處死另一個自己,以及如何滿懷怨恨,想要懲戒自己,說不定就信了。
所以,朱祁鎮二號只是看到面前這範廣冷冷朝他一瞥,而後,不見任何遲疑地對著一個方位跪下去,是臣子對君王的禮節:「臣以下犯上……」
他不認他這個君王了。
朱祁鎮二號不知為何,竟有些驚恐。
好像有些脫離他掌控的事情在發生……
隨後,他看見……
「朱祁鈺?!」朱祁鎮二號紅了眼:「你沒死?你怎麼可能沒死!不可能,明明我親自下令……」
群臣看到鮮活的朱祁鈺,亦是覺得荒唐。
他們能猜到,朱祁鈺肯定已經被朱祁鎮害死了,但……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復活還帶組團的?
然後他們看到更組團的人。
「洪武爺?」
「中山王?」
「於謙?於謙怎麼也沒死?」
「這是一起從黃泉裡爬回來嗎?」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而那個活生生的朱祁鈺走過去,把範廣扶起來:「雖然我才剛登基,也沒有和你培養出什麼君臣情誼,但是……我想為那八年的我道歉……」
朱祁鈺一號看過未來之後,心頭總是籠罩著一股煩躁之意。
「如果……如果我能狠心一些,將我那兄長殺死……」明明他自己也是自身難保,可他依然滿臉愧疚:「是那個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朱元璋欣慰地笑了。
朱祁鎮一號手下那些大臣們看向朱祁鈺一號,第一次正視起這個被他們推上皇位,甚至可以說是朱祁鎮替代品,為了穩固國家而存在的天子。
也許……大明天子
,也不是都像朱祁鎮那麼糟糕?
朱祁鎮一號默默往角落裡縮,心裡默念: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朱祁鎮二號見到自己那張臉,心念一動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朝著自己翻出一個大白眼。
原來不是死人復活,而是從三千世界來的另一幫人,居然被欺負成這個樣子……
廢物!
朱祁鎮二號從地上站起來,拍拍龍袍,看向範廣一號。
明明差不多高,愣是讓他看出俯視意味:「範廣,你莫不是以為另一個世界的朕的皇弟,就不計較你的行為舉止吧?以臣欺君,不論是哪個皇帝都不能容忍。他如今不過是沒什麼親信,才對你折節,等他地位穩固,遲早會清算你。到時,你的家人也討不了好。」
朱祁鈺一號喉結輕輕一動,上前兩步,將範廣一號護在身後。
「皇兄。」
朱祁鎮二號打量著朱祁鈺一號,在自己曾經記憶裡,怯弱,文靜,被他的光芒照耀到仿佛隱形之人的弟弟。
此刻,這人卻是冷漠地看著他:「如果你是我,你會把我殺死,永絕後患。我不會,我只會把你囚禁起來。我和你不一樣。」
朱祁鎮二號看到其他人贊同的表情,臉色一陣扭曲,氣急敗壞道:「你有什麼資格管我這個世界?你算什麼東西!管好你那個世界的朱祁鎮吧。」
朱祁鈺一號抿了抿唇,一時半會竟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句話。
神女似乎瞧夠了樂子,冷不丁地說:「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你這個世界的朱祁鈺,才配管你?」
朱祁鎮二號挑釁地看祂:「是啊!可惜,他已經死了。」
神女看著他,平靜地說:「是嗎。」
祂抬手,一個東西從殿外飛進來,停在眾人面前。
二號這邊,正統/景泰朝眾臣眼前一黑,有幾個人尤其不能接受:「你做甚!要侮辱郕王遺體!」
神女不為所動。
他們正要再斥,有些人已經衝上來,撲向朱祁鈺二號屍體,欲將屍體奪回,靠近之時,其中一個人忽然失聲叫起來:「郕王……身上怎那般紅潤!」
這不是一個死人該有的面色!
眾臣子頓時一片嘩然。
「醒——來——」
神女的聲音如風那般拂過,朱祁鈺二號猛然睜開眼睛,茫然地坐了起來:「朕……朕不是被勒死了麼?」
然後,他聽到身邊一連串驚恐聲音——
「詐屍了!!!」
「誰?」朱祁鈺二號條件反射:「誰詐屍了?」
等等,他之前好像是死了。
哦,原來是他自己詐屍了啊。
朱祁鈺二號松一口氣。
另一邊,朱祁鎮二號卻是一口氣提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幾乎要破口大罵了。
讓死人復活,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荒唐事!
朱祁鈺復活了,那些沒得選擇的大臣,不就有選擇了?
朱祁鎮二號看向青霓,嘴唇好似有些泛白:「你——」
「你究竟是誰!」
他光注意著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另一個世界的朱祁鈺,還有另一個世界的其
他人,而這個女人,他也看到過,只是驚訝於君臣之間怎麼會有個女人在,下一刻就沒再關注了。
他該死,若早知道這人有古怪,應該多注意著她一點!
該死!
這人究竟是誰,怎麼會起死回生!
十歲的朱棣得意地說:「祂是神仙下凡,起死回生算什麼,祂能隨意變換氣候,使夏為冬,冬為夏,還能與野獸交談,與綠植共舞,撥弄時間更不在話下!」
青霓想,那確實,說是復活,實際上她只是把朱祁鈺二號的意識撥回剛死那一刻,身體也是,畢竟他是被勒死,又不是壽終正寢。身體機能完好。
「神仙下凡……」
這個世界的朱祁鎮和朱祁鈺呆愣地重復,甚至讓人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反應過來。
朱祁鈺二號毫無征兆地站起來,快步走到青霓面前,重重一躬身:「多謝神女救命之恩!祁鈺感激不盡!」
「不必。」神女言:「吾想救就救了。」
換而言之,如果祂不想救,誰來求也沒用。
朱祁鈺二號仍是感激,心中暗暗記下這個事情。這時,他聽到有人喊他:「朱祁鈺。」
朱祁鈺二號將視線投過去,發現是一個眼熟的中年男人,仿佛在哪見過,但越是用心想,就越是想不起來。
於是,朱祁鈺二號看向自己的臣子們。
——這八年,他也不是一個心腹都沒有。
便有人上前,迅速且簡略地向他說明現在情況。
朱祁鈺二號更是瞳孔地震。
神女不僅把他復活,還把老祖宗們都帶到這個世界來,這這這……得是三清四御那一層次,才能擁有這樣的本事吧!
朱祁鈺二號不好意思地走到朱元璋面前:「高祖父,不知喚祁鈺……有何要事?」
朱元璋上下打量著青年,眼神很是滿意:「干的不錯。」
朱祁鈺二號立刻急促地呼吸,胸膛起伏不定。
朱元璋:「比你那廢物皇兄強。」
朱祁鈺二號激動到快要暈過去了。
他得到了高祖父的承認!
高祖父說,他做皇帝比他皇兄強!
朱祁鈺二號更加感激地看向青霓。
若非神女將高祖父他們帶過來,他就算是到死,都聽不見這句誇獎。
神女……嗚嗚嗚……神女的贈予,他一定銘記於五髒六腑!
那邊,朱祁鎮二號聽到朱元璋的話,眸色驟然沉了下去。
朱祁鈺二號激動過後,看到還活著的另一個世界於謙,當即大喜過望:「你……你還活著!另一個世界的我還有補救之機!」
於謙一號精神一震,直盯著朱祁鈺二號看。
朱祁鈺二號喜色之後,卻是潸然淚下,輕聲抽泣。一邊用袖子擦眼睛,一邊哽咽:「祁鈺……祁鈺失儀了。」
青霓:「你哭什麼?」
「我對不起於謙,對不起範廣,對不起那些因為我,被清算的臣子。」
朱祁鈺二號咽著淚,意識到自己失態,轉身向神女致歉:「祁鈺一時情急,克制不住,在神女面前失了禮數,
是祁鈺的不是。」
神女笑了笑,似乎很是高興:「你的確比你皇兄強。」
朱祁鈺二號本是在難過,聽到這話,難過之余,亦有一種被神明肯定了的喜悅。
皇兄……都沒有得到過神女的認可呢!
可惜,他這個世界的於謙,是看不到他的成就了。
一想到自己在囚室裡聽到於謙被朱祁鎮處置了的消息,朱祁鈺二號心頭抽疼,更是止不住地哭。
「你哭什麼呢。」神女不解:「吾又不曾說,他們無法活過來。」
所有人:「!!!」
復、復活?!
屍體不完整的人,也能復活嗎?
神女讀取了他們內心活動,不緊不慢地說:「當然可以。」
「但是……」祂看著朱祁鈺二號,問:「你願意付出何等代價?」
第475章 稱呼你老
朱元璋聞言,笑著對朱祁鈺一號——也是對其他人解釋:「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朕能求得神女留下,也是付出了代價。」
朱元璋覺得這代價付得特別值當。
若非神女大法力,他哪裡能得知後世之事,並且做出改變。讓其他世界的大明更好延續下去,同時也能獲得見解,反哺他的大明。
更甚者,天人感應一說源遠流長,皇帝是天子已經深深刻在百姓骨血中,大明有神跡,還有什麼能比此物更能讓百姓依附、信賴朝廷?
這種需要代價才能得到的好處,他拿起來也不燙手。
朱元璋與神女,各取所需而已。
朱祁鈺一號雖不知洪武爺付出什麼代價,卻仍是十分揪心,揪心於……
「神女。」朱祁鈺一號急切地問:「我復活……可是已收取什麼代價?是何等代價?會不會……會不會影響大明!」
已經經歷過土木堡和殺害於謙,大明不能再有其他動蕩了。
神女淺淺一笑,眼中十分有深意:「無需任何代價。」
朱祁鈺一號呆怔在當場,嘴唇動了動,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我想復活你,就復活了。」
神明,本就是隨心所欲。
而復活於謙、範廣,神明突然又想收取代價了,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神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朱祁鈺一號感覺到了很多熟悉的目光,心頭狂跳。
當年他被趕鴨子上架,臨危受命,也是一堆同樣的目光在注視他,不是多信任他、多期盼他,而是在審視,審視他究竟會怎麼做。
「我……」
朱祁鈺一號雙足尚有些寒涼,小腹、雙臂、胸膛好似有火在燙,燙得他說話都有些輕聲細語。
「神女容稟,除卻大明與他人性命,神女取走屬於祁鈺的任何物件都行,健康、壽命、生育能力、智力……」
朱祁鈺一號承認,他有賭的因素在。
也許神女取走的代價不妨礙他繼續當天子,也許神女取走的代價會讓他死亡,或者成為傻子……但不論如何,他出事之前,一定要把朱祁鎮帶走!不能再讓他禍害大明了。
這次,有先祖在場,那些大臣總不會像金刀案那樣,阻攔他給太上皇安插謀反罪名了吧?有於謙、範廣之事,總不至於還有那麼多人死腦筋,一定要擁立他那皇兄了吧?
「唔,倒是確實有很多等值東西。」
神女若有所思,景泰朝君臣每個人都無意識地把上半身前傾,期望能更與神女拉近距離,比其他人先一步聽到神女答復。
祂……祂會拿取什麼代價呢?
那些心髒突突突地跳,在青霓耳朵裡,簡直亂得不行。
所以,她隨心所欲地將藤蔓直成拐杖。
「篤——」
所有心跳剎那間漏了一拍。
神女將手一松,藤蔓落地又騰空,變大、分裂、纏繞,在人們瞳孔中組裝成了一輛馬車。
馬車前端,兩條長長藤蔓伏地。
神女慢慢走上藤車,側頭看向朱祁鈺一號:「一步,一月壽命。」
祂是要朱祁鈺給祂拉車!景泰朝大臣們臉色微變。
青霓好奇:「統統,你說他們是在心裡罵我嗎?」
她一個好奇之下,人還沒有想法,腦電波先一步更快地讀取了大臣們腦子裡的情感。
「誒?怎麼都是羨慕?期盼?恨不能以身代朱祁鈺?」
五彩小蛇頭銜著尾,尾連著頭,假扮鐲子掛在青霓手腕上,也不需要它開口說話,聲音就在青霓腦中響起:「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是如果衣衣哪天不在了,有個人說能幫我復活衣衣,條件是要我給他拉車,我也會去做,而且特別感激那個人。」
青霓頓時覺得好笑:「對哦,是我當局者迷了。」
面對神女所言代價,朱祁鈺一號一口答應下來,走過去拎起兩條長藤蔓,搭在肩膀上。
藤蔓車不是很重,沒有真馬車重,但也不輕。朱祁鈺一號用力拉著車往前走,一步一步,臉龐先是一絲一絲升起血紅,在汗水滴答而下之後,紅血絲逐漸占據整張臉。
當他走出第一個一百步時,履剛離地,身後,一叢奇異植物長出來,綠的綠,紅的紅,視之仿若碧水漂紅袖。
君臣們竊竊私語。
「那是什麼?」
「神女降下的神跡?」
「那果子好紅啊。」
「難道是天上的靈果,放於謙他們嘴裡,就能復活?恢復壽命?一個靈果恢復一個月?」
神女沒有解釋,只是坐在藤車上,慢悠悠地翻看書籍,五彩小蛇偷偷探出頭來,纏在祂手臂上,和祂一同看書。
朱祁鈺一號繼續拉車,衣物慢慢濡濕,汗水在足下形成一灘又一灘水。
朱祁鎮一號盯著那邊,臉上表情從一開始的妒忌、憤怒,到後來只剩惶惶。
他看到了那些臣子的臉色,他們居然目不轉睛盯著朱祁鈺,還很安靜肅穆,只有在那株綠植生長時,才有過片刻騷動。
他們……是不是因為有選擇了,於是決定放棄他了?就像當初土木堡之後那樣?
但沒有人在關注朱祁鎮怎麼想,在拉車的朱祁鈺如今集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走到第一個一百步時,三朵花同時破土而出,那似乎是只存在於文學作品中的幻想,花瓣如同被太陽親吻過,流動金芒,花蕊十分碩大,每朵花的蕊中央都放著一本書,風吹動,好似能聽到書頁翻動,如同流水潺潺作響。
「那又是什麼?」有大臣下意識靠近兩步。
青霓心念一動,把一小部分陽光折射過去,就像是有小孩子拿鏡子對著眼睛晃了晃,那大臣「啊」一聲,捂著眼睛後退。
其他人立刻連連後退數步,不敢再靠近那邊。
「神跡……」朱標身邊,宋濂微微搖頭:「神跡不可窺探。」
此或許是天地對於窺視之人的警告吧。
到第三個一百步時,朱祁鈺一號已經很狼狽了,搖搖晃晃,虛弱得很,但他口中還念著:「三百步,一十五年,三百零一步,一十五年一個月,三百零一步,一十五年兩個月……」
走到三百六十步時,他扶著自己膝蓋,身體搖搖欲墜
「我……」朱祁鈺一號艱難地從冒煙嗓子裡擠出話來:「我……」
神女道:「拉不動了?」
朱祁鈺一號咬了咬嘴唇,點頭。
神女卻像是沒看到,再次詢問:「拉不動了?」
朱祁鈺一號稍作嘗試後,感覺自己確實不大有力氣了,把藤蔓小心放到地上。
「回稟神女,祁鈺……的確拉不動了。」
三十年壽命,算是他對得起於謙和範廣了。
神女抬手一指,前方緩緩浮現出新植物虛影,那植物之中,囊括著一個好似輿圖的玩意兒。
祂第三次問:「當真拉不動了?」
朱祁鈺一號未及細想就將腦袋點了下去,點完之後,眼皮一跳,總覺得自己這樣好像失去了什麼,脫口而出:「我……」
然而,神女已經下了車。
朱祁鈺一號心中更是躁動,不安之意已經破土而出。
「三百六十步。」
他聽到祂嘆:「也罷。天意使然。」
「神女,我其實還能……」
朱祁鈺一號的話說到一半,被神女打斷。
祂指著第一株植物,說:「此物名辣椒,贈予爾等。它可……」
神女詳細地說了一下辣椒的作用,什麼暖胃驅寒,什麼除風發汗,什麼解熱鎮痛,聽得明朝君臣迫不及待上前去撫摸,辣椒的紅在指縫間冒頭,在他們眼中十分炫目。
最重要的是,在神女口中,它能代替食鹽。
「好東西!好東西啊!」
對於一些地方百姓而言,由於交通運輸不便,食鹽都沒辦法大量運輸到他們所在地區售賣,這就導致市面上僅剩的食鹽價格高昂,絕不是貧民能用得起的。
神女給的東西,絕不會不易種,所以……百姓就算吃不起食鹽,也能吃辣椒來代替!
朱祁鈺一號心中油然而生敬佩與感激:「多謝神女考慮天下萬民!此物,祁鈺必然會讓它發揮作用,絕不讓人將其作為高昂食物,謀取私利!」
神女不置可否,只將指尖移動,指向太陽花中央那本書。
「此物為《農政全書》,是明朝人徐光啟所著,其中包括農本、田制、農事、水利、農器、樹藝、蠶桑、蠶桑廣類、種植、牧養、制造和荒政共十一門,六十卷。尤其是其中那十八卷荒政……」
神女透過日光,輕瞥朱祁鈺一號一眼:「有明一朝,共有一千零一十一次災荒。此書,好生收著吧。」
朱祁鈺一號手下一名大臣一把撲過來,將《農政全書》上中下三冊抱在懷裡,瞪著除了朱祁鈺一號外,每一個想要靠近的人,還小心地給書本調整位置,讓它仔細挨著更柔軟的位置,盡量不蹭出褶皺。
這可是救朝之書!要是不小心損毀一絲一毫,他九族都不夠賠罪的!
神女對此無甚觸動,只是指向第三樣東西。
那是第三百步的獎勵。
「此物種下之後,畝產能達一一車,足裹百人腹。可用來救災救急。」
朱祁鈺:「!!!」
其他人:「!!!」
第三個獎勵就這樣,後面第四個獎勵,第五個獎勵呢?
徐達直接衝向拉車的藤蔓,肌肉一鼓,側臉當時就鼓出兩條青筋。
「我給你老拉車!」
悠于 2023-2-20 21:04
第476章 堡宗穿越
青霓:「……」
讓徐達來拉,他能拉上一整天,把她存貨都給掏空。
當然,青霓在意的不是存貨,而是如果讓朱祁鈺他們輕輕松松拿到一堆東西,他們會不會不珍惜。
費心費力拿到手裡,他們才會去重視,若是唾手可得,他們便會不甚在意了。
此為人性。
青霓稍作思索。
神女道:「此事與你無關。」
朱祁鈺二號緊接著說:「我還能拉車!我可不可以……」
神女輕輕搖頭。
「緣分已盡。」
語畢,花與輿圖虛影散成萬千碎光,消失在天地間。
眾人面露遺憾。
早知道……早知道……
朱祁鈺二號面上遺憾比其他人更深,他忍不住問:「神女,四百步那份贈予……是何物?」
神女笑起來:「你想知道?」
朱祁鈺二號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微微點頭。
如果不問清楚,他不甘心。
神女便告訴他:「是一份標記大明及周邊地區,金礦、銀礦、銅礦的輿圖。」
朱祁鈺二號捂著心口,整個人仿佛要暈過去了。
剛才……剛才他怎麼就不再堅持堅持呢!就差四十步啊!神女連問他三次是不是要放棄,這就是暗示,他居然沒有讀懂!
金礦銀礦銅礦輿圖……
不行,他心好痛。
他心痛,朱元璋比他更心痛:「你!唉,你一個大男人,拉個車而已,才拉三百多步就不行!你……你個廢物!」
朱祁鈺二號羞愧地低頭。
一道聲音從旁邊傳來:「洪武爺容稟,聖上雖非體弱多病之輩,登基之前卻也是錦衣玉食的王爺,宣德、正統年間天下少亂,皇嗣無需花費大力氣去學習弓馬,便也只能有心無力了。」
朱祁鈺二號猛地扭頭:「於卿!」
他一眼就認出來,這個站在洪武皇帝面前不卑不亢,侃侃而談為他說話的於謙,是那個和他一起走過景泰朝的於謙。
是他的於謙!
青年呼吸都不均勻了,眼中淚光閃閃:「於卿……」還看到範廣二號,「範卿……」
被復活的二人對著自己君主行禮:「聖上!」
君臣之間如何執手相看淚眼便不必多說,朱祁鎮做出那麼多無恥事情,朱元璋絕不會放過他。
然而,還沒等朱元璋宣判要怎麼折磨這兩個人渣,神女突然側目,問他:「明皇,吾欲讓爾這兩名子孫體驗世間百苦,你可願意?若不願,你自懲戒他便可。」
這是把怎麼處罰朱祁鎮的權力遞給朱元璋,由他這個祖宗來決定,而非神仙插手。
朱元璋眼神一閃:「俺原本是想要將這兩個小畜生處以刷洗之刑,其骨置於太廟之外,世世代代讓子孫引以為戒……」
刷洗是什麼呢?
就是把罪犯扒光,放到一張鐵床上,把沸水澆上去,用鐵掃帚刷去皮肉。
兩個朱祁鎮臉都綠了,細細密密的疙瘩在他們皮膚上爭先恐後出現,腦子不受控制去腦補刑罰場景,連發抖都不敢發抖,嚇傻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神女:「原本?」
朱元璋:「如今聽神女所言,要讓小畜生體驗世間百苦,俺就在想,能否讓一人去體驗,另一人被行刑?元璋以為,有具屍骨立在太廟之外,以儆效尤,能嚇住子孫後代,以免日後再出一個叫門天子。」
來自祖宗的嫌棄,讓自詡聖君的朱祁鎮大受打擊,尤其是朱祁鎮一號,被俘時間太短,沒經歷過生活毒打,此刻很艱難地蠕動身體,想要把臉埋起來。
朱祁鎮二號被朱祁鈺囚禁八年,又奪門重新登基,還冤殺於謙,侮辱範廣及妻子兒女,整個人臉皮比長城還厚,在這種時候,也仍然覺得不大舒服,愣愣看著地面,默然無語。
神女的視線掠過他們,停在朱元璋身上,態度平和:「你的後人,你來決定,吾不干涉。」
朱元璋怔在原地。
他還以為……
收拾好心緒,朱元璋佯裝認真地沉吟片刻,轉頭去問奪門之變後的大臣:「此人可有對不起天下百姓之舉?」
神女當面,大臣們也不敢弄什麼為尊者諱恥,大多數人一副羞於啟齒模樣,垂頭的垂頭,掩面的掩面,唯有石亨和徐有貞這兩個投機分子搶著出列,石亨搶先說:「景泰七年十二月丙辰日,山東發大水,災情甚重,百姓屍身填於溝壑之間,尤其蒲台、齊東二縣,前者一縣之民盡逃他州,後者四十余裡人戶止余九裡。」
景泰七年十二月?
朱元璋心中一算,現在是景泰八年二月,也就是兩三個月前。
遂問:「可有派人賑災?」
「聖上命刑部尚書薛希璉巡撫山東。」
朱元璋點點頭,繼續聽下去。
「但是……」石亨那眼神閃閃縮縮得讓其他時間點穿越過來的人心頭發慌。
徐達著急地說:「但是什麼,你倒是說啊!」
石亨語速飛快:「太上皇於正月復辟,二月,調薛希璉於南京刑部,山東災情未解,太上皇只顧著朝堂調任官員,並未再派巡撫官前往山東。」
說完之後石亨一陣牙疼,連忙低下頭,悄悄齜牙咧嘴。
以洪武爺的脾氣,聽到這話……
「砰——」
朱祁鎮二號倒飛出去,朱元璋放下腳,一個箭步上去,踩住這人脖子,嫌惡地說:「災情和人命比不上你排除異己重要是吧!孽畜,你父當初真應該把你掐死在襁褓!」
罵完,他轉身對著神女拱手:「神女,便讓這不成器的畜生體驗世間百苦,另外那畜生受刷洗之刑吧。」
五彩小蛇抬頭去看青霓,擔憂地傳音:「衣衣,你還好吧?不要氣壞了。」
青霓微微垂下眼:「沒事,當年看史書時,就已經氣過一次了。所以,明朝皇帝我才最討厭朱祁鎮。」
叫門可以狡辯成是人之常情的怕死,殺於謙和範廣可以解釋成是為了復辟的正統性,送範廣妻女可以說是自己要「報仇」,但放任災情實在無法容忍!
巡撫官難道有兵權,可以調兵反了你這個皇帝嗎?那麼急迫召回北京,根本沒有想過各地災民誰來安撫!
朱祁鎮,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披著人皮的畜生!
說著已經氣過了,青霓心頭還是升起怒火,將袖一甩,朱祁鎮二號立刻失去意識,同時,景泰八年的天空浮出一片水幕。
各地百姓正驚慌之中,突然聽得天上傳來聲音。
「此人是正統年間登基的皇帝朱祁鎮……」
*
朱祁鎮二號再次睜眼,發現自己穿的特別寒酸,張嘴:「——」
眼中頓時流露出慌亂。
朕的聲音呢!!!
肚子傳來叫聲,這具身體已經餓極,朱祁鎮二號沒法計較太多,飢腸轆轆地四處覓食。
他沒有找到任何食物,只看到路上到處是屍體,一路走來,至少有上百具。
還有不少衣衫襤褸的人,在屍體中翻找。
……怎麼回事?
朱祁鎮二號正茫然著,道路遠方卷起塵煙,一群錦衣華服的人夾著馬腹策馬而來,停在那些人面前,高舉一個小袋子,鼓脹部分不過是巴掌大。
「小半袋米,換一個黃花大閨女!」
那些衣衫襤褸的人霎時一靜,隨即爭先恐後將自己或者身邊女子擦干淨臉,圍到騎者面前,相互擠擁——
「我!」
「挑我挑我!」
「我家姐兒還是黃花大閨女!」
「我還沒嫁人!」
被選中的人家歡欣鼓舞,沒被選中的人家唉聲嘆氣,朱祁鎮餓得雙目赤紅,真恨不得自己身邊有女人。
他跟著災民們漫無目的地走,經過的一切樹木都被扒了皮,不停倒下吃觀音土死去的人。
朱祁鎮二號不止一次看到有屍體被災民拖走,他不敢去想那些人將屍體搬去做什麼,只麻木地咀嚼著拼命護住的草根。
記憶裡的柔順百姓此刻在他眼裡已然瘋了,他們一視同仁的對待世間一切——看什麼眼睛是綠的,他們敢吃任何東西,敢搶任何人,好幾次朱祁鎮二號都搶不過他們,只能餓著肚子從天黑等到天明。
走到一座城外終於聽到好消息,這城裡有官員在施粥。
朱祁鎮二號難得吃到一次米,盡管這粥稀得不行,他還是將碗舔干淨。
粥施了三五日就沒了。
朱祁鎮二號氣得直跺腳,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在心裡怒罵:這什麼朝廷啊,都不賑災,是想要被起義軍推翻嗎!
但再氣也改變不了現狀,他默默找了個角落躺下來,縮著身體以免浪費體力。
我……
他絕望地祈求:神啊,我知道錯了,讓我回去吧!
無神應答。
唯有肚皮一天天癟下去,身體一天天變輕……從某一天起,肚皮又開始鼓起來
,四肢仍是瘦的,骨頭頂著皮,整個人像是一條柴,又干又瘦。
朱祁鎮二號捧著鼓脹的大肚子,雙目渾濁地躺在地上。
身邊有人走過,輕聲交談。
「你聽說了嗎,咱們又換皇帝啦,如今是什麼……天順元年。景泰帝被新帝廢了。」
「這新帝可『厲害』了,一復位就把各地賑災的巡撫官調回京師,也不派新的巡撫官過來賑災,咱們這地好可憐,原先的薛巡撫是個好官,他來時各縣都在施粥,他被調走後,縣官就懈怠了,好些地方都看不到粥棚了。」
朱祁鎮二號猛然瞪大眼睛。
原……原來是……
意識慢慢飄遠。
交談的那幾個人側頭時看到地上有人,過去探鼻息,而後搖頭:「哎呀,又是一個吃觀音土死了的災民,咱們那位新帝真是造孽哦……」
第477章 廢除殉葬
朱祁鎮二號本來以為死亡就是終結,沒想到再睜開眼睛,自己又換了具身體。
這次,他變成了一個被瓦剌人奴役的漢人的一生,動輒被鞭打,每天吃不飽穿不暖,還要一直干活。
哦,之所以會流落瓦剌,是因為北京保衛戰後,瓦剌人從大明國土撤退時,擄走不少明人。他這具身體也是其中一員。
塞外冬夜寒冷,這次再沒有忠臣抱著他雙腳為他取暖了。朱祁鎮二號身體抖得不行,寒風吹得他無法進入深層次的睡眠,每每睡個一兩刻鐘,又被凍醒,翻個身強迫自己入睡。
他想自殺,卻又不敢,只能苟延殘喘。
有次偷偷逃跑,又被抓回來,鞭子劈頭蓋臉地抽,差點就沒了性命。
正在抱頭抵抗時,隱隱約約聽聞,大明接他們的太上皇回京了。
「那我呢!」朱祁鎮二號吃力地抬頭。
鞭打他的瓦剌人充滿惡意地說:「你?人家是明人的太上皇,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想被贖回去?」
……
在瓦剌過完悲苦一生後,朱祁鎮二號又陸陸續續經歷了——
被奪門之變後的堡宗清算的官員家屬。
由於堡宗同意韃靼從陝西蘭縣求和入貢(他們原本應該從守衛森嚴的大同入貢),韃靼借機從陝西蘭縣進入河套平原,每到秋收就成群結隊到中原劫掠。他就是那個被時不時劫掠的倒霉蛋,每年盼著秋收收獲糧食過上好日子,每年秋收都會被韃靼人搶劫,過得窮困潦倒。
在朱祁鈺被勒死後,穿成朱祁鈺妃嬪之一,被堡宗逼著為朱祁鈺殉葬。
……
一次次死亡,一次次睜眼,一次又一次經歷痛苦,沒有過幸福時刻。有時他是啞巴,有時他是瞎子,有時有其他缺陷,有時身體又是健全人。
在再一次睜開眼,發現自己還要代替別人受苦後,朱祁鎮二號終於崩潰了。
「神女!神女你在嗎!停下!快停下!」
朱祁鎮二號大喊大叫,摔砸著一切能撿起來的東西。
砸著砸著,他又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地面,痛哭流涕。
「我不要再進別人的身體了!神女!神女!我求求你,我知道錯了!讓我回去吧,我再也不想當皇帝了,我給朱祁鈺認錯,我給於謙認錯,我給他們跪下了!求你,神女,我就是個孽畜,我不是人!你讓我回去當條狗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朱祁鎮二號喊到嗓子沙啞,說話都有氣無力,抬頭看看四周,天地間空蕩蕩,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他。沉默片刻後,朱祁鎮二號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站起來,雙腿灌鉛那般走到一棵樹下,扶著樹干慢慢坐下,神情怔然。
他被拋棄了。
和土木堡之變那會兒不一樣,這一次,沒有人會想要把他接回去了。
*
青霓本來是想要讓朱祁鎮二號去快穿做任務,但一想到山東那些被他禍害的災民,青霓改變了想法。
不是常規的快穿,而是進入一些可憐人的身體,代他們受苦。朱祁鎮二號死亡之後,那些可憐人就會回歸身體,還會得到應有的救助。
——這是系統的能力。
「他會有結束這種日子的一天。」神女對景泰君臣說:「待他將所有因他作為而受難的人的一生經歷一遍,就會回來。到時,是殺是留,你們自己決定。」
景泰君臣連忙對著神女行一遍禮節:「謝神女!」
還有個朱祁鎮一號沒有解決。
這個一
號沒有經歷過蒙古生活,也沒有奪門復辟,所以,朱元璋決定仁慈地對他實施刷洗之刑。
在太廟門口。
朱元璋請求:「神女,能否讓我們回到這個孽畜的原世界?」
神女點頭那一瞬間,朱祁鈺二號發現:那些突然來到他世界的人,又像來時一樣,突然消失了。
於謙二號:「聖上,洪武爺他們回去了。」
朱祁鈺二號神情恍惚地點頭。
「真是……不可思議的一段經歷啊,於卿。」
*
太廟門口。
孫太後看著自己兒子被扒光衣服,抬到鐵床上,睜著眼睛暈了過去。
她能暈,朱祁鎮一號因著身體強壯,暈都暈不過去。
他緊緊抓著鐵床邊沿,指甲無措地刮劃床板,那一聲聲吱吱,不知道是指甲刮過鐵床的聲音,還是牙齒打顫的聲音。
「不……不……啊——」
朱祁鎮一號尖叫地蹬腿,卻被繩索固定在鐵床上,沸水澆到他身上,皮膚「滋——」一聲,竟有白煙騰起。
像是湯裡滾煮的肉,顏色一層層變,血紅,慘白,蒼黑,枯褐,朱祁鎮一號活生生燙暈,又活生生疼醒。
朱元璋抱胸站在一旁,陰森森站在那兒,視線掃視著朱祁鈺君臣和他自己的臣子:「看好了,這就是叫門的下場。」
「往後。」
甲士捧著鐵掃帚過來。
「誰再敢叫門。」
鐵掃帚對著朱祁鎮一號就是一掃,鐵器穿進肉裡——就像牙簽猛然戳進腳趾那樣,每一根掃帚頭都陷進去。
朱祁鎮一號:「啊——」
「就是這種下場。」
甲士像掃地那樣拖動鐵掃帚,刷起血肉,遠遠看著,像是土地耕種時被犁翻起來,形成一條條壟溝。
朱祁鎮一號:「啊啊啊啊啊啊——」
朱祁鈺與百官聽著那慘叫聲,頭皮發麻,慌忙地點頭,話都說不出來了。
鐵掃帚刷啊刷,半個時辰後,刷成一架人骨頭,負責行刑的甲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穩穩走過來,穩穩稟告:「上位,刑罰已完成,廢帝已死。」
「掛去太廟門口,讓往後子孫都看著叫門的下場!」
「唯。」
甲士詢問的眼神看向朱祁鈺一號。
畢竟經過那麼多代,太廟有沒有移動位置他也不清楚。
朱祁鈺便帶了路。
朱元璋到太廟前,指著一個位置:「就這裡。」
他漫不經心地踱步到太廟大門口,突然將門一推。
變故突生,朱祁鈺一時失聲:「太祖!」
朱元璋回頭,似笑非笑:「怎麼,太廟裡有朕看不得的東西?」
有啊!你四兒子的太宗牌位!
朱祁鈺僵硬地扯扯嘴角:「沒……」
他忍著心慌,迅速補救:「只是不知太祖為何突然入太廟,可需祁鈺作陪?」
「不用,朕自己看。」
朱元璋用力將門大開,冷冷清清的風撲面,裡面不髒,日日都有人打掃,朱元璋慢吞吞往裡走。
洪武三年那會兒還沒來得及修太廟,只修了四親廟,供奉德懿熙仁四祖。
但這不代表朱元璋不知道太廟這個稱呼和含義,也不代表他不知道……牌位放在太廟寢殿之中。
朱元璋行到太廟寢殿外,推開門進去。在他眼前,是同堂異室九廟制的太廟牌位布局,朱元璋一個
個看過去。
「西三室,仁宗昭皇帝之位。」
沒有刻人名。
雖然朱元璋早就猜到了,但此時還是遺憾地嘆氣。
只靠廟號,根本猜不出來老四到底有沒有篡位。
朱元璋本著來都來了的精神,依然把一個個牌位看完。
西二室是太祖牌位。嗯,是他的。
德懿熙仁四祖之位也在裡面,朱元璋沒細看。
他往東三室看:「太宗牌位。」
往最後一個東四室看:「宣宗牌位。」
然後就沒了。
*
太廟之外,朱祁鈺脫離關心則亂心態後,反應過來:怕什麼,牌位上又沒有大喇喇記著太宗名姓,太祖皇帝辨不出來誰是誰。
朱元璋出來時,看到的就是一個瞧不出來有哪裡慌張的朱祁鈺。
朱元璋忽然張口:「太宗是誰?」
朱祁鈺正要回答。
朱元璋卻又道:「算了,不用說了。」
朱祁鈺滿頭霧水之余又不免心驚肉跳。
太祖皇帝……是不是已猜出什麼來?
一直到明初君臣全部離開,朱祁鈺都沒想清楚朱元璋到底知不知道太宗是朱棣,這注定會成為他腦中的一個不解之謎。
*
青霓將朱元璋他們丟回上朝的地方後,自己坐在自己寢殿裡,戳著五彩小蛇:「統統,我的聲音現在能傳遍諸天萬界嗎?」
五彩小蛇誠實地搖頭:「還不行,但是衣衣你可以用腦電波連接所有你去過的世界,把聲音傳進每一個人腦海裡。那這世界你去過,留有你的印記。」
青霓「哦」一聲,坐在椅子上,托腮撐著臉頰,好像在思索什麼,想得有些出神。
系統:「衣衣?」
「哦,我沒事。」
青霓回過神來,笑著說:「那我就放心了,我又不是什麼救世祖,顧著眼前就行。能解決明初,土木堡之變,奪門之變三個世界就很好啦。」
她一向很懂得什麼叫知足。
五彩小蛇好奇:「衣衣你打算做什麼?」
「我嗎?我打算……」
*
神明和祖宗的到來就那麼結束了,好像夢一樣。
兩個朱祁鈺不約而同在各自世界裡惆悵地望著天空。
就在這時,腦子裡突然響起一道人聲回響,語調莊嚴肅重。
「殉葬之事,有損陰德,當廢除。」
大明中人,上到皇室貴勛,下到庶民流氓,都聽到了這個聲音。
同時,天地間,天花亂墜,地湧清泉,群芳不論季節,盡數盛開在當日。
人們目睜口呆。呆怔過後,瘋一樣撲上去搶奪天花,搶占泉眼,大口大口去喝泉水。
「神跡!是神跡啊!」
一則傳言也在朝野之間流傳——
廢除殉葬是大德之舉,上天都會降下福澤!
第478章 壓抑情緒
系統發現,自家宿主在解決殉葬問題後,還是會時不時出神,喊她的時候,總會遲兩秒才有回應。
「衣衣,你是不是在擔憂殉葬啊。不用擔心,先別說朱祁鈺作為皇帝,堅定推行廢除殉葬這道政令,只要見官員死後讓人殉葬就收拾一次,三五次後,明面上肯定沒什麼人敢搞殉葬了。暗地裡那些,有你這個他們眼中的神女金口玉言,說這樣損陰德,大多數人都不敢再搞活人殉葬。而且,那幾個世界活人殉葬率大大下降,不像原歷史上只有宮廷殉葬率下降,現在,不止宮廷,民間殉葬率幾乎沒了六成!」
之所以沒清零,是因為不可能所有人都聽從一個聲音,就算這聲音由真神發出。
總會有人或是堅信自己才是正確的,或是只圖一時快活哪管後續如何,又或者一些狂信徒更信自己心目中的神明,對於異端持有極強烈的排斥……
青霓停止沉思,看向系統。
五彩小蛇縮到筷子細長,纏在她食指上盤旋,小小蛇牙往指尖輕咬,磨來磨去。癢得青霓忍不住笑:「別磨啦,我沒有在想殉葬的事。」
蛇頭抬起,滿眼疑惑。
青霓從遠處挪移過來一枚麥種,將它拈在手中。
「你看。」
五彩小蛇在看。它看到麥種懸浮空中,無土無水,卻能自發生長,從種子到小苗,再抽長、出穗、成熟。金燦燦、沉甸甸一株麥穗落到青霓掌心中。
這還不算結束。
飽滿麥穗又漸漸枯萎,麥殼干癟。
眨眼之間,麥子在神明掌心中走過春夏秋冬。又是一眨眼,麥子脫落成種,又重新開始出苗——成熟——枯萎的過程,一遍遍輪回,一遍遍在綠色、金色與枯黃色間交換。
系統認真地看,開心地誇獎:「衣衣現在好厲害啦!可以隨便催熟植物,還能撥動時間,想讓它成熟就成熟,想讓它枯萎就枯萎!」
蛇眼裡滿是星星,它是真的為青霓高興。
但,它的衣衣抿唇之後,只是問它:「你還記得我們去阿徹那個朝代時,認識的那個墨家子弟嗎?」
系統晃晃尾巴:「記得!我當時還是淘寶系統模塊,衣衣還用3D投影儀忽悠他,讓他以為衣衣能夠控制麥種生長,實際上,那些只是投影而已,3D建模還是我做的呢,百分百逼真!」
「是啊,統統,我現在已經不需要用3D投影儀騙人了。」
青霓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它看上去仍是人的手。
一念,能使生變死,能使死變生。
青霓有些害怕。
她相信自己的良心,不會濫殺無辜,可如果她一氣之下把人殺了,又反手把人復活來彌補過錯呢?
當一個人可以肆意操控生死時,這個人就很難再鄭重對待生命了。
「統統,你說……我還是個人嗎?」
「誒?衣衣怎麼這麼問,你不是人誰是人啊,你當然是人啊!你不是人還管人類干什麼啊,他們殉葬就殉葬啊,關你什麼事。」
青霓彎彎嘴角,像是在笑,但又好像沒有。「你說得有道理,但是……」
「但是?」
「太晚啦,我先去睡一覺,睡醒之後我再自己想一想這件事。」
她往床上躺,蓋上被子,閉上眼睛,呼吸平穩。
五彩小蛇變成大蛇:「好噢,衣衣你睡,我幫你守著不讓人闖進……誒,衣衣你不睡了嗎?」
青霓重新睜開眼睛,平靜地爬起來,把被子疊好。
「不睡了。剛想起來
忘記的一件事。」
「什麼事呀?」
「我忘了……」少女回頭,像是突然間才明白過來:「我已經不需要睡眠了。」
*
天變了。
朱元璋看一眼天陰,琢磨著:「也不知道是天氣不行,還是神女心情不好。」
朱標則是站在一塊田地前,直愣愣向著前方,雙眼沒有任何焦距。
朱元璋毫不懷疑,他就是現在對著標兒掄圓一胳膊抽過去,他這個好大兒也不會反應過來要躲開。
「標兒!」朱元璋一拍朱標背脊,把人推得踉蹌:「這麼經不得驚喜?」
朱標向後慢慢轉身,艱難地說:「爹,這不是驚喜,是驚嚇了。」
「這倒也是。」朱元璋盯著那塊地:「俺也沒想到,神女給朱祁鈺的第三個獎勵,居然就是之前祂隨意丟給俺們的新糧種!紅薯,它叫紅薯!畝產能達一二車,足裹百人腹,哈哈哈哈,標兒你還記得嗎,神女說,它每畝能讓百人果腹!」
朱標凝重地說:「爹,一定要派兵把這塊地圍起來,它絕不能有所損失!」
朱元璋連連點頭:「哎,哎,好,派兵!必須派兵!」
他站在田邊踮腳,翹首以盼:「唉,神女留下的種植手冊裡寫,這東西要到十月才能收獲,俺真得特別迫不及待。」
朱標萬分可惜:「明天兒子要出發前往洛陽勘測都城,大抵是趕不上紅薯收獲了。」
朱元璋頭一回沒把注意力放在朱標身上,都沒發現好大兒在說話,只是眼睛都舍不得眨動一下,緊緊盯著這片紅薯地。
用飯的時候,坐在馬皇後身邊,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規矩,激動地說個不停:「老馬,有了紅薯,俺們就不怕餓肚子了!當年元朝要是有它,俺家人就不會餓死,俺肯定也會老老實實當蒙元順民。你不知道,它一畝地能讓百人果腹……」
這話,朱元璋已是第三次說了,馬皇後卻沒有任何不耐煩,只是微笑聽著。
但這一次,在朱元璋中途停嘴時,她輕輕咳嗽一聲:「上位。」
私底下,談正事時,她便會用正式一些的稱呼。
「上位可有去拜謝神女?」
朱元璋一拍腦袋:「糟了,俺只顧著高興,倒是忘記這事。虧得皇後你提醒。」
朱元璋立刻飯也不吃,起身急匆匆去請見神女,進殿道謝後,卻看到神女在捧著一本書籍看,書封上寫著《三垣筆記》。
朱元璋好奇,但又不好意思問。
神女翻過一頁書,眼也沒抬,突然問:「你對那漢文帝與唐太宗如何看?」
「惟唐太宗皇帝英姿蓋世,武定四方,貞觀之治,式昭文德。」
朱元璋脫口而出對唐太宗李世民的評價,而後又猶豫地說:「漢文帝……俺不太喜歡他,無甚評價,漢朝之中,俺更喜歡漢高祖皇帝和漢光武皇帝。」
他去看神女,神女並無不悅,反而似乎在他誇唐太宗時,有些……高興?
他這才大膽問:「神女此問為何?」
這兩個皇帝都很善待百姓,難道神女是在敲打他,讓他好好對待百姓?
神女抬頭,笑了笑:「年紀大了,總喜歡回憶往昔。無事。」
燈火光芒朦朧了朱元璋的眉眼輪廓,顯得他很是茫然。
神女沒有解釋,只是垂首,繼續看書,而書上赫然有一句——
上每言欲法堯舜,有以漢孝文相方者,猶目為中主。一日,輔臣語及唐太宗,上曰:「太宗掃蕩群雄,朕愧無其才,若閨門無序,家法蕩然,朕
羞稱之矣。」
這是《三垣筆記》中記載崇禎皇帝朱由檢對漢文帝和唐太宗的看法。
史學界對「目為中主」有兩種解讀。第一種,是朱由檢把漢文帝和堯舜做比較,相比之下,漢文帝在他眼裡是中庸之主。第二種解釋就是朱由檢覺得自己和漢文帝相比,漢文帝就是個中庸之主。
至於對唐太宗的評價,更容易理解了,朱由檢對唐太宗的功績表示自愧不如,但同時又看不上唐太宗發動政變上位,認為他敗壞家法門風。
恰恰好,這兩名皇帝對於青霓而言,是她欣賞的皇帝類型——她喜歡對百姓好的皇帝。
她拿了一支紅筆,把這一段圈起來。
神女孩子氣地想:以後重新時跳過這段,不看了。
哼!
╭(╯^╰)╮
*
想到了二鳳,青霓就想起來二鳳那個特別多病痛的身體,想到病痛,她就想起來那本《赤腳醫生手冊》。
——她現今的思維著實跳躍得極快。
於是問朱元璋:「此前你言欲大力發展醫學,如何了?」
朱元璋回憶奏章,和神女說自己已經讓太醫院的人都研究了那本赤腳醫生手冊,裡面很多東西都特別實用,准備讓醫官組織一下,下鄉教導百姓。
如今已經有醫官團在京城周圍教學了,以防他們陽奉陰違,朱元璋還派了錦衣衛在旁邊看著。
對,錦衣衛,之前朱元璋思考著要創立一個監督百官的職位,就弄出了個錦衣衛,是帝王心腹,為帝王親軍,職責除了司法、監察朝野外,還有儀仗宿衛、軍事征伐、屯田充餉、安插達官、外交。
青霓點點頭。她一般不管政事,也不干涉皇帝怎麼行政,只要知道對方確實做了事就行。
朱元璋忽然試探地問:「神女似乎……很喜歡唐太宗?」
神女微微頷首。
神女言:「他是個脾氣爆裂的人,卻能廣開言路——他懂得克制。」
青霓輕輕攥緊《三垣筆記》,垂下眼睫,遮去眼底迷茫。
人總會從自己熟悉的事情中尋找辦法——
主系統說她現在要發泄。可她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好。
比起發泄,她是不是應該需要學會克制?將情緒壓抑住才不會在激情之下犯下錯誤。這樣會不會更好?
第479章 售賣柴胡
究竟是釋放還是克制,青霓還在摸索。
道理誰都會說,什麼堵不如疏,什麼壓抑自我只會讓人抑郁,要學會調節心情,自我釋放,讓青霓來說,青霓能說得一套一套,但她沒辦法說服現在的自己。
如果她放心去釋放,誰來承擔後果?
反正不可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明皇,太醫院醫官在何處教導百姓?」
青霓思維一跳,又想到朱元璋讓太醫院醫官去教導百姓《赤腳醫生手冊》的事。
那裡面有教人遇到各種傷口怎麼處理,遇到有人落水怎麼處理,從衛生防疫教到草藥辨識,從頭痛、嘔吐、腹瀉這些生活常病教到糞便的衛生管理,既要處理好積肥保障衛生,又能用這個方法提高肥力效果。
《赤腳醫生手冊》這本書一出來,朱元璋都懵了,先拿去看個七天七夜,手不釋卷,直說:「這書關鍵時刻就是一條命!」
而如今,朱元璋一聽神女問在哪教導百姓,腦子裡立刻蹦出來兩個字「視察」。
天可憐見,他當上皇帝之後,誰還敢視察他的政策執行效果,通常都是他去視察別人。如今要遭受考察……
倒也很有趣。
朱元璋新奇之余,還有些緊張,一口氣提到咽喉,不敢松下去。
不知道那些醫官有沒有做好!可千萬別讓他丟臉!如果誰讓他丟臉……
朱元璋眼神很平靜,看不出來什麼殺意,語氣也是平靜的:「在城外,俺為神女驅車。」
「不必。」
讓朱祁鈺拉車是為了顯得復活一事不那麼兒戲,她沒事讓朱元璋駕車干什麼,平白低看名人。
青霓只是問:「哪個城門?」
朱元璋說了個城門名字,話音剛落……
「呼——」
一道風聲傳來。
但宮殿裡,大門關著,窗戶關閉,怎麼會有風聲?
朱元璋看到周圍已是城門口。
好快!
被風吹了兩息後,這個念頭才在朱元璋腦海裡緩緩升起,在這之前,他腦中只填滿著震撼。
*
系統:「衣衣……」
漆黑夜幕中,神女飛快眨一下眼睛,偷偷和自己的神獸對話:「好險好險,沒有出問題。這種先用精神力鎖定一個地方,再用精神力包裹自己,一瞬間移過去的操作對我來說還是需要多練習練習。」
五彩小蛇拿腦袋蹭蹭宿主:「衣衣你平時要麼直接跨世界,要麼自己在世界內部移動,這樣帶人在世界內移動還是第一次,消耗的精力大一些也正常——有沒有累到啊?」
「這倒沒有。就是有一些後悔……」
「後悔?」
「可惜我現在不中二了,不然高低也得大呼一聲『看我瞬間移動』!」
青霓的手指在蛇腦袋上移動,五彩小蛇覺得癢癢,又不太想躲開,而後,就感覺到手指移動不是雜亂無序。
似乎在畫一個圖案。
是一個笑臉!
神女在端著身份,衣衣在對它笑。
五彩小蛇拉拉嘴角,輕輕拉動,拉著拉著,就越拉越大,咧著嘴笑,那口蛇牙都快笑得幾乎要飛出去了。
朱元璋的聲音傳來:「神女,人在這邊。」
他指著一個方向,帶青霓走出去一段路,遠遠就見前方有一群人席地而坐,好幾個穿官服的人手裡拿書,在向他們說著什麼。
如今是晚上,人群周
圍升起不少火堆,將那一片照得橘亮。
「白天他們也在?」
朱元璋搖頭:「百姓白天需要做活,醫官皆是夜間口述,手把手教。偶爾還教他們識字。」
神女頷首,認可:「你確實有在用心。」
不用心的人根本不會記得考慮老百姓白天需要干活賺錢養家,也不會記得百姓大多不識字,要教他們只能靠帶領實踐。
朱元璋正要笑。
被神明贊許,他實在很高興,但,目光觸及遠處火光時,突如其來地,竟有些心碎。
「俺小時候,若能有這樣的書和官就好了。」
他好像在和神女說,也好像在自言自語:「俺小時候白天要干活一整天,他們也要干活一整天。俺晚上沒什麼事情可干,只能早早上床睡覺,他們晚上也是沒什麼事情可干,只能早早上床睡覺。」
神女側頭,靜靜看著這個起於微末的皇帝。
他放過牛,討過飯,當過和尚,做過大頭兵。
雖然一開始青霓給過他兩金子,但亂世之中一個年輕人很難保得住這筆巨款,在他埋葬親人屍體,還過了一段好日子後,同鄉人發覺不對,鄉裡鄉親,你有多少錢我們會不知道,然後,金子就被搶走,他也就依然沿著原來軌跡,流落街頭討飯求生。
在未來,在洪武五年,他還下詔要求天下人放還奴隸,恢復奴隸的人身自由。
或許他不是什麼聖君,什麼好人,但他確實有在為百姓做事。
朱元璋仍在說著以前那些事。
「俺在山上撿干柴,最怕碰到蛇,如果被蛇咬一口,家裡可沒錢讓我去買藥醫治。」
……
那邊傳出聲音。
「被蛇咬傷後不要著急,先查看傷口,看看是否紅、腫、熱、痛、麻木……」
「確定是毒蛇後,不要跑動,跑動會讓毒液更加融入血液中,讓人更快毒發身亡。」
醫官沒用什麼之乎者也,只是最簡單的白話文,百姓們聽得容易,臉上更是顯現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其中有人小聲說:「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被蛇咬之後不要跑動。」
火堆劈裡啪啦地燒響,醫官被圍在百姓中間,整個場面像是一副柔美畫卷。
……
「俺是濠州人,俺們濠州土地最適合種稻,但稻田容易生血吸蟲,俺以前那個腿啊,黃豆大的紅斑,一片連一片,家裡還不給俺抓,說是抓了就會爛,爛了腿就不能要了。這還不算最可怕,被血吸蟲咬有可能會發熱,神女你可能不知道,窮人家不敢生病,這發熱更是可怕,俺親眼看到同村一個叔,發熱之後沒錢看病,他家裡人給他求來一碗符水,喝完後一晚上都在拉,第二天就死了。」
「俺怕血吸蟲,他們肯定也怕。」
……
月亮掛在天上,那一片雲暈暈地亮,映在地上好似一層薄到幾近消融的霜。醫官披著霜,語調緩慢,以免百姓聽得吃力。
「不要讓鴨子進稻田,會污染水,水髒了,蟲子就多。」
「要滅螺螄,螺螄便是田裡那些形似蝸牛的東西。插秧後往田裡施用十到五十斤氨水,既能肥田,又能消滅九成以上的螺螄。」
百姓茫然:「氨水是啥水?」
「在神女所傳書籍裡有,就是這本《粗制氨水》,明日就講到怎麼制作。」
又有百姓問:「俺笨,要是學不會怎麼辦?」
醫官臉上浮現出不耐煩,眼一瞟,瞧見旁邊甲士精神奕奕杵在旁邊,腰上還有刀,立刻壓下不耐煩,
溫聲細語:「也不礙事,這裡還有被血吸蟲咬了之後的治療方法,很簡單……」
……
「還有草藥,俺小時候就在想,要是俺認得藥就好了,也不需要能行醫,有個頭疼腹痛,能去山裡找藥——吃錯藥材死,也比躺在床上等死好。」
……
「你們好好看這些圖,這個是柴胡……能夠……這個是鮮馬齒莧……能夠……這個是……」
醫官一邊指著圖,一邊詳細形容特征。
這些知識不指望一教就能讓百姓記住,這不現實,但是十個人裡有一個能記住,十條知識裡有一條能記住,說不准就能在關鍵時刻給人保命。
辦法很笨,可在明朝這個還沒辦法搞醫保,沒辦法在全國各地開人民醫院,沒辦法大肆培養有本事的醫生的朝代,也只能用這種笨辦法,讓百姓自己自救一下。
在聽的百姓裡有男有女,青霓對這個很滿意。
神女稍站了一會兒,也沒上前,只是對著朱元璋說:「你手下這些官做得不錯。」
朱元璋此刻心情很是復雜:「他們……真是好命。」
看到神女眼帶詫異,朱元璋突然笑了笑:「俺是說這些百姓,他們真好命啊,是歷朝歷代最好命的百姓。朱重八羨慕他們。」
*
「阿蘿,阿婆真羨慕你嘞。」
羅英女聽著醫官的教導,耳畔卻響起阿婆的話。
她知道為什麼,她阿爺就是在山上被蛇咬之後,恐慌之下奔回家中,毒發身亡。
農人家裡,少了個男人,就好像下田前少了一頭牛。
如果他們能早些知道救治方法就好了,如果當年也有神女降臨,也有好皇帝、好「原來是這樣……」其中有人小聲說:「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被蛇咬之後不要跑動。」
火堆劈裡啪啦地燒響,醫官被圍在百姓中間,整個場面像是一副柔美畫卷。
……
「俺是濠州人,俺們濠州土地最適合種稻,但稻田容易生血吸蟲,俺以前那個腿啊,黃豆大的紅斑,一片連一片,家裡還不給俺抓,說是抓了就會爛,爛了腿就不能要了。這還不算最可怕,被血吸蟲咬有可能會發熱,神女你可能不知道,窮人家不敢生病,這發熱更是可怕,俺親眼看到同村一個叔,發熱之後沒錢看病,他家裡人給他求來一碗符水,喝完後一晚上都在拉,第二天就死了。」
「俺怕血吸蟲,他們肯定也怕。」
……
月亮掛在天上,那一片雲暈暈地亮,映在地上好似一層薄到幾近消融的霜。大日子,普普通通的一天,羅英女腦子裡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
我能不能靠賣柴胡賺錢呢?
她去和阿婆說,阿婆笑著說:「這要是能賺錢,別人怎麼不干,就等著你去做?」
她去和同宗叔叔說,叔叔一聽要進山裡,直搖頭:「俺知道你認得柴胡,但……阿蘿啊,山上野獸多,蛇蟲鼠蟻多,還不如在家裡種地,俺種了幾十年的地,沒有出過任何事情,你進山作甚呢,費力不討好。」
她去找村裡其他人,沒人贊同她這個做法。
挖兩株草賣錢,她想得真美啊,真有這種好事,能輪得到他們?
羅英女思考了很久,在一個大早上,偷偷拿著小鋤頭和竹筐上山,一直到天黑才背著一筐柴胡回來。
阿婆拿藤條把她抽了一頓,不去地裡幫家裡人伺弄莊稼,非要跑出去挖野草,這不是玩兒嗎!
羅英女只倔強地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第二天又背著柴胡去縣裡醫肆賣。
那抓藥的郎中打量著這筐柴胡,再打量好幾眼羅英女。
「這柴胡……」
羅英女心頭一緊。
「柴胡以銀夏為佳,你這柴胡不地道,賣不出多高價錢,你這又是沒炮制加工過……每斤六文如何?」
旁邊研藥的磨作頻頻側目。
羅英女有察覺,也知自己肯定被壓價了,可是……
她激動到用力點頭:「好!」
「這裡是斤六兩,看你可憐,半斤八兩,便與你算斤半,給你二十一文。」
羅英女用滿是汗水的手接過二十一文錢,出了門,直奔朝廷建立的神女祠中,斥巨資——七文錢燒香點燭,祭拜神女。
「謝謝神女,謝謝……」
她一下又一下彎腰鞠躬,燭光耀紅她面頰,還有瞳孔中瑩亮的水光。
第480章 鳥過落糞
一個東西,哪怕它能救你性命,也不一定會提起百分百精神去學,但一個東西如果能賺錢,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村裡藏不住秘密,羅英女賺到錢這件事很快被人發現,又很快傳到村外,醫官們驚訝發現,晚上教學時,更多百姓開始對他們提問題,百姓也似乎更認真去記這些知識,尤其是藥材一類。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股夜間學習風從南北二京向著四周散開,許多百姓都在拼命學拼命記,有人為錢,有人為命,有人為名——學會了再去教旁人,在鄉裡鎮中聲望就會上升。
但朱元璋一時之間顧不上這些,此前為舉報親人葬禮,他特意從北京大梁趕回南京金陵,後又得知紅薯畝產,便停在南京沒走,一直等到十月,紅薯成熟。
——神女看他之前哪怕不清楚作物作用也有用心種,就施法,多給了他幾車紅薯,讓他能種滿一畝地。
一道令下,文武百官都得來到這塊地外面,穿著打扮非常適合下地。他們表情十分困惑,交頭接耳,卻也沒討論出來上位究竟想做些什麼。
朱元璋將紅薯的事瞞得很好,直到此刻,他才好似漫不經心地說:「四個月前,神女曾賜予俺紅薯。」
天上,水幕浮現,明初百姓立刻緊張地跑到最近藏身所,偷偷往外看,看清是什麼後才慢慢放松下來。
「大伙兒快出來!不是什麼奇怪東西,是神女水鏡,還有咱們上位!」
人們像是土撥鼠那樣,一個個冒出頭來,滿眼新奇地盯著水幕看。
普通百姓娛樂活動不多,能有這麼一個水幕掛在天上,他們就忍不住和同類團聚在一起,沐浴在陽光底,坐下聊聊天,看看水幕。
「紅薯?紅薯是什麼?」
「哎呀,俺就說過,皇帝也要下地哩!肯定是用金鋤頭!」
「原來皇帝要下地,那些大官也要下地啊!」
「大官不太行,依順是依順,可惜太笨手笨腳,一點也不伶俐,挖個糧食能挖半天。」
「俺兒要是這麼干活,以後可指望不上他養老嘍。」
朱元璋也在親手挖紅薯,每挖出來一個,看著那不小的個頭,就嘿嘿傻樂個不停。
紅薯裝滿半車時,百姓還在看熱鬧。
紅薯裝滿一車時,已經有百姓急不可耐站起來,在地上一圈一圈地走,反復走過自己踩踏過的地方。
「怎麼還沒收完,怎麼還沒收完……」
「能收多少啊。」
「最多一車多一點吧?」
第一車已是滿滿當當,第二車才剛開始填底。
所有人都盯著第二車紅薯,呼吸急促,臉頰通紅。
看著它一點一點往上升。
「五分之一了。」
「五分之二了。」
「半車了!半車了!」
「快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已經五分之三了!快滿兩車了!我的天!我的天啊!」
他們用力掐住手心,眼睛一眨不眨,簡直就是世間最痴情的人,在痴迷凝望著他們心儀之人。
一畝地,兩車紅薯,不多不少,正正好。
裝紅薯的車是農家慣用的獨輪推車,每車能載兩石貨。兩車就是……
「四石!一畝地居然能產四石糧食!」
「那東西能不能吃,能不能當主食!」
他們迫切想要知道這個。
當然,如果不能當主食,他們也很高興了,吃菜一樣能吃飽。菜多了,變便宜了,飯吃小半碗也一樣能省錢。
然後,洪武皇帝高聲宣布:「來人,開鍋,將此物煮熟,朕今日要與諸卿共品紅薯宴!」
隨即親自到神女殿前,邀請神女參宴。
青霓思考一下,決定答應。
反正她現在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吃東西飽腹,也就不用擔心紅薯吃多的後遺症。
不用怕崩人設。
「可。」
殿中,神女溫和的嗓音傳出。
殿門緩緩被什麼東西拉動,日光瞬間湧了進去,神女逆光而出,黑色輪廓與白色光芒相輔相成,宛若只有黑白二色的水墨畫從殿內鋪出。
祂帶著明皇,於瞬息之間來到農田之前。案幾早已擺放好,兩車紅薯也被光祿寺官員帶了下去,正在嘗試烹煮,大臣們坐在座位上交頭接耳,小聲交談。當上首那空無一物的案幾後出現兩道人影時,所有大臣都站出來,行禮:「拜見神女。拜見上位。」
神女先:「嗯。」
朱元璋這才說:「起吧,私宴,不用那麼多禮。」
百官又一躬身,這才重新入座。
朱元璋側身對神女擺一個手勢:「神女請上座。」
明朝尊左,靠左邊那個位置就是神女的座位。青霓坐上去後,朱元璋才坐到她右手邊。
青霓問:「紅薯畝產幾何?」
朱元璋告訴祂:「四石零六斤。」
「多了。」
「多了?」朱元璋略一思索,便意識到神女在說什麼:「確是如此。俺這塊地是上好的肥田,每日有無數宮人專門打理,才能得這四石零六斤,若是在普通農人地裡,不會有那麼多收成。」
神女直接告訴他——也是直接告訴天下萬民:「尋常田地,畝產約是二石半到三石之間。」
「夠了!」朱元璋說得干脆利落:「如今歲收,水稻一畝多不過三石,少者一石有余,唯有糞多力勤者,才能畝收四、五石。」
但是紅薯卻能在普通田地穩定在二石半到三石之間,對於明朝,實在是救命良種!
神女又道:「你當如何推廣此物種植?」
天底下事情沒那麼簡單,不是說畝產高,百姓就一定會迫不及待拿去種。
漢武帝那會兒,宿麥畝產是粟米畝產的兩倍,但當時漢武帝推種宿麥依然很困難,從西漢推到東漢,兩百多年,都沒能徹底讓小麥取代粟米,占據主導地位。
足以見得一個新糧種的推廣難度。
朱元璋在得知地裡種的是紅薯,以及紅薯畝產時,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也知天上水幕會將他接下來的話傳出去,就直截了當地說:「天下田稅,官田畝稅五升三合五勺,民田畝稅三升三合五勺。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沒官田一鬥二升。其中,夏稅以小麥為主,秋稅以米為主。如今再添一稅,為紅薯稅,並入田稅之中,稅收總額不變。至於紅薯與麥米如何分配稅額,尤需議定。」
水幕揚聲,整個洪武天下因著這番話都亂糟起來。百姓高叫著好,歡呼聲一浪大過一浪。
「太好了!」
「太好了!」
「我們能吃飽了!」
如果朝廷不把紅薯納入稅收之中,他們也不敢種植,他們田地是要用來種小麥,種水稻,種可以交稅的農作物,田稅交不上,吃飽又有什麼用。
現在就算收稅,九成糧,一成紅薯,他們也敢往家裡田地種了。以紅薯畝產二石半到三石的產量,就算只種一畝,也足夠自己一季吃用!
「真是老天開眼,神女開眼啊!」
他們歡呼著擁抱在一起,他們奔走相告,告訴一切沒有看天空的人這件天大的好事。
紅薯煮熟了。
光祿寺官員將紅薯上桌,時間緊迫,他們也沒辦法把這種新食材玩出花來,只在請教過神獸五彩小蛇,知道紅薯一整個都能吃之後,細細將皮削去,取出紅薯肉切成小塊,放在鍋裡煮。煮成湯,汁水粘稠,七八塊小紅薯肉在湯中沉浮,金黃顏色看得人食指大動。
劉基拿起湯匙,小心盛起一塊紅薯肉,緩緩喂進嘴裡。
咀嚼那瞬間,瞳孔陡然擴大。
是面食口感!
可以當主食吃!
畝產三石米和畝產三石大豆,是兩種概念!
劉基連忙站起來,走到宴席中央,行大禮參拜:「恭喜上位,賀喜上位,如此吉兆,定然預示我大明往後遇難成祥,甚少飢景。」
朱元璋剛咀嚼吞咽下紅薯,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便高興得大笑:「哈哈哈哈!好!」
雖然劉基只是說句吉利話,不是真的覺得從此大明就高枕無憂了。
青霓也是輕輕咬一口紅薯肉,連著甜湯一起咽下去。
就一個想法,煮的還不錯,就是搞得有點像紅薯糖水。
神女用絹子擦拭唇角,冷不丁說:「有宴無舞未免太無趣。」
朱元璋立刻:「俺去吩咐……」
神女:「你那御道,這兩日是否無需用它?」
朱元璋點頭。
「借你御道一用。」
神女將一條絲帛拋向空中。
絲帛飄來舞去,如翻湧不息的江濤,又是截斷紅霞的琉璃,光彩流離。
「啾——」
鳥鳴悠揚而悅耳。
那聲音慢慢響亮起來,夾雜著翅膀拍鳴聲。
人們驚呼:「百鳥……百鳥……」
百鳥自天邊來,錦羽蕩開一圈圈霞色,絲帛在羽翅拍動間拋來拋去,日光灼目間,百鳥朝拜神明。
羽色最艷麗那只鳥將絲帛銜回,飛至神女掌心放置。
「啾∼」
百鳥朝拜……
瑪麗蘇。
朱元璋瞳孔震動,呼吸屏住,他離那只鳥如此之近,卻無法伸手去碰觸。
那是鳳雛麼?不然怎麼會有那麼華彩的羽毛,不然怎麼配在朝見神女時,從百鳥中脫穎而出,銜帛上前。
神女讀懂他心意,輕笑:「去看看御道吧。」
那些鳥兒都從御道上飛過,一只接一只,直到如今仍有飛鳥翔來。
或銜鮮花,或抓瓜果,獻與神明。
但這些都不是放在御道上,朱元璋心生好奇,讓人去探查——神女借御道一用,究竟借了什麼?
天下百姓也在好奇。
他們也看到了群鳥從天上飛過,而且不約而同都順著一定路線前進,有心人留意,皆是御道上空。
御道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一會兒,有甲士匆匆回來,神色古怪:「上位,御道上……盡是鳥飛行經過時,落下的糞便。堆積頗高。」
畢竟百鳥的「百」是虛指,表示「多」,不是真的只有一百只鳥。
甲士還以為上位聽到這消息會不舒服,只是礙於神女所做,不得不忍聲吞氣。
然而上位聽完之後,反而拍著大腿大笑:「好好好!這才是普天同慶!普天同慶,天下共樂啊!」
朱元璋借由水幕當場下令:「待百鳥散去後,特允百姓進入御道,將鳥糞拾走。」
「嘩——」
明土各地,種地的農人歡呼出巨大熱浪。
悠于 2023-2-20 21:05
第481章 恭喜亡國
知道紅薯的消息,百姓今年可算是能帶著期盼安然過好這個年了。
皇太子朱標卻依然要在外奔波,繼續勘測都城。
從洪武三年六月到洪武四年正月,他探查完長安又探查洛陽,洛陽結束後又風塵僕僕前往北平城,整整七個月辛勞,終於讓他作出一份完美答卷。
洪武四年二月二日,皇太子朱標歸朝。一回來,就帶來令朝野震動的消息。
「長子標奏請父皇陛下,遷都北平!今金陵固有天險,易守難攻,卻難以掌控整個中原。諸如北方,若蒙元進攻北邊重鎮,待軍情傳到南京,只怕蒙元鐵騎早便長驅直入。若設藩鎮據守,只怕也會發生唐時安史之亂禍事。重兵不可遠離京都,若要繼續對蒙元用兵,懇請父皇陛下將都城遷至北方。」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朱標……或者說大臣們看出背後是朱元璋在示意,但動到他們蛋糕之後,就算是朱元璋,他們也要試著去抗爭一下。
遷都?
他們各項產業已經安置在大梁和金陵兩個都城,現在遷都,產生損失後算誰的?
而且,北方那地方特別苦寒,不如金陵溫柔,他們就算是二品大員三品高官,面對北風呼嘯也一樣要嘴唇干裂,腳底生瘡。
誰支持遷都誰傻逼!
「上位!萬萬不可遷都啊!」
不出朱元璋所料,官員開始極力攻擊這個政策,從氣候冷酷說到物資運輸辛勞苦民,從地形缺乏天險說到地理位置怎麼怎麼不優越。甚至於將各處天災人禍發生,歸結到要遷都是讓龍脈動蕩這種神鬼之事上。
一句話:不遷!就是不遷!
這個事情提出來後一個多月,首都也還沒遷移。看似是僵持住了,但在青霓看來……
「只要朱元璋還想對北元動兵,就需要維持大量邊防軍,想不把首都遷過去,就需要維持同樣數量,甚至更多數量的中央軍,以防邊鎮叛亂,而要維持那麼多軍隊,首先人口和畝產就一定要跟上,不然沒錢發軍餉,誰肯跟著你打仗。」
大明財政還沒強大到可以同時維持大量邊防軍和中央軍。
「在這種情況下。朱元璋肯定鐵了心要遷都。」
「嗯嗯!」
系統認真聽著,偶爾還用力點頭。在青霓停頓之後,還問她:「那衣衣幫不幫他啊,比如那些大臣說遷都會影響龍脈。沒有人比神女更有資格說龍脈的事!」
青霓笑笑,說:「不行,我去就是神仙插手政事,這樣不好。」
「誒?不好嗎?衣衣你現在特別厲害,就算干涉政事後導致惡劣後果,只要讓時間門倒流回去就沒事了呀。就像是玩游戲,選錯選項,讀檔就可以啦!」
青霓搖搖頭:「如果我是個普通人,靠這個保命或者謀取榮華富貴,我會這麼做。但我現在這麼做,只不過是神明在無聊之余,找尋的一點樂子——我不太喜歡這樣。我不喜歡插手政治,明朝會怎麼樣發展,由明朝人自己來決定。我在政治方面也只是紙上談兵,一個時代有適合一個時代的政策,我不應該傲慢地憑借我自己感官來決定政策實施與否。」
五彩小蛇萌萌噠:「那,殉葬呢?」
青霓頓了頓,冷酷無情地說:「除了殉葬!」
「還有……」
青霓繼續冷酷無情地打斷它:「除了一切和私事有關的政策!」
五彩小蛇豎起尾巴,像天線一樣繃直:「報告!有件私事!」
「准奏!」
「朱祁鈺給你做了個景泰藍神女像!就是經歷過奪門之變那個朱祁鈺!」
剛才假裝出來的冷酷無情轉瞬之間門融化,少女呆萌地「誒」一聲:「景泰藍神女像?」
「對啊!你走之後朱祁鈺就絞盡腦汁要怎麼感謝你,也不知道神仙喜歡什麼東西,想了又想,正好景泰年間門景泰藍工藝有大幅度提升,他就想燒個特別精致的神像送給你。大概有三米高呢!燒了差不多兩年!我前段時間門到處游蕩,游到那個世界兩年後,恰好看到了。」
青霓心生好奇:「走!看看去!」
朱祁鈺本人對於這個神女像也處於懵逼狀態。
他反復詢問匠人——
「這麼容易就燒出來了?」
「燒神女面貌時沒有狂風暴雨?沒有電閃雷鳴?沒有困倦出錯?沒有匠人出事以血祭爐?沒有容顏模糊,只能以想像燒制?」
匠人連聲道:「沒有,都沒有。回稟聖上,也許是神女不在乎這些,無所謂凡人如何作為,也許是神女心善,不會為此怪罪小人……」
「定是如此。」朱祁鈺努力讓自己顯得鎮定,他清清嗓子,試圖穩重一點:「神女心性仁善,否則也不會懲治廢帝,更不會因為廢帝不顧災民就生氣。好啦,肯定是這樣,你將燒好的景泰藍媽神女像移去神女祠中吧。朕要去上頭香!」
在他的時間門點上,很明顯,今天才是大年三十。
青霓過來時,正好撞到朱祁鈺在給她上香,感覺……呃,挺怪異的。
畢竟她還是個大活人。
仗著自己開了隱形,朱祁鈺看不到她,青霓直接上前欣賞神像,欣賞完就離開,從頭到尾沒打擾到任何人。
朱祁鈺跪在軟墊上,虔誠地朝著神像拜下去,叩首又抬頭,目光仰望高處神女像面容。
那慈悲柔和的目光好似在看著他。
「神女……」
朱祁鈺似乎想說什麼,但沉默良久後,只是繼續跪在神女像前。燈火通明一夜,香燭融化成紅淚,朱祁鈺被宦官扶起來,預備梳洗
去准備大年初一大朝會。
推門而出時,他側頭回去看,祠中無任何人影。
「還是……」還是沒能感動神女,讓神女願與他相見啊。
青霓回到洪武四年,想到那麼漂亮一座神像是建給自己的,便忍不住笑彎眼。
「統統,雖然我已經收到跟多座神像啦,但每次別人記得我的幫助,給我感謝時,我都特別高興!」
這樣真好!
系統也很高興:「衣衣值得!」
「不過……」青霓思維很跳躍:「看到那麼漂亮的景泰藍,我就想到它花了多少錢,想到錢,我就想到明朝宗藩的事情。」
「誒?宗藩怎麼了嗎?」
「也沒怎麼樣!就是想和老朱交流交流!」
神女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管朱元璋還在上朝,直接瞬移到朝堂上,高高興興地告訴朱元璋:「恭喜你們,要亡國啦!」
朱元璋懵逼:「啥?」
朕干什麼了?怎麼又亡國了?
青霓:「親王、郡王歲祿如何?」
朱元璋閉著眼睛都能回答出來——這可是他給他子孫後代安排的待遇。
「親王每歲米五萬石,郡王六千石。世襲罔替。」
「你現在有多少親王兒子?」
「二子朱樉為秦王,三子朱為晉王,四子朱棣為燕王,五子朱橚為吳王,六子朱楨為楚王,七子朱榑為齊王,八子朱梓為潭王,十子朱檀為魯王。」
他第九子朱杞在洪武三年十二月病死了。
青霓興致盎然:「我們上一節數學課吧!」
君臣面面相覷。
青霓:「雖然你那些兒子年紀還小,也讓他們來聽一聽?」
朱元璋便讓人去把諸王請過來。其他親王都是規規矩矩行禮,唯有燕王朱棣行完禮之後,還偷偷對著青霓咧嘴笑了一下,做賊一樣迅速低下頭去。
青霓便也露出微笑,見人到齊後,她繼續說話:「九位親王,朝廷一歲需要支出多少俸祿?」
這問題簡單,戶部官員輕而易舉回答:「四十五萬石。」
「國庫收入多少?」
「夏稅米麥四百七十萬石,秋稅米兩千四百萬石。」
「好。就算朱元璋他只有這九個兒子,這九個兒子,每人也只生九個兒子,一個八十一個兒子,九人承襲親王,七十二人承襲郡王,這一代需要支出多少俸祿?」
戶部官員:「親王俸祿仍是四十五萬石,郡王俸祿四十三萬兩千石,共八十八萬兩千石。」
「嗯,你們洪武皇帝四十二歲便有這麼多子嗣,他們就算四十歲好了,也就是說,四十年後,朝廷財政需要撥八十八萬兩千石糧食給宗藩。」
在場大多數人都沒什麼感覺。
八十八萬兩千石而已,比起國庫兩千八百七十萬石糧食,不值一提。
只有少數幾個人臉色一變,察覺到了這些數字下隱藏的危機。
「再過四十年,這八十一個人也各生九個兒子,七百二十九人,其中,九名親王,八十四名郡王,余下盡是鎮國將軍,這一代需要支出多少俸祿?」
戶部官員突然呆住。
青霓笑盈盈,不緊不慢地重復:「這一代需要支出多少俸祿?」
「一、一百八十九萬石。」
「再往下呢?」
「七百一十六萬零四百石。」
大臣們齊齊打了個寒噤。
這才第一百二十三年啊,宗藩糧食支出已經高達七百多萬石了,是整個國庫的四分之一!問題是,國庫糧食還有其他用處,不可能只拿來給宗藩發放俸祿啊!
徐達雖是個大老粗,因著常年行軍打仗,也算是粗中有細,此刻突然石破天驚地一喊:「國庫稅收會有變動的!」
眾人眼前一亮。
對啊,一百多年了,國庫稅收總是上漲的吧!
青霓憐憫地看著他們。
「很可惜。」
「還掉了一百萬,之前是兩千八百七十萬石,如今是兩千七百七十萬石。而且從這以後,會一直往下掉。」
畢竟一百多年,也該走下坡路了。
看戶部官員說不出口,青霓就接著往下說:「第一百六十三年,需要支出俸祿為四千二百四十九萬八千石,比國庫多。」
「恭喜你們!」
青霓兩手一拍:「亡國啦!」
第482章 面露微笑
朱元璋臉唰一下就白了。
明眼人都清楚,他不可能只生九個兒子,那些宗藩也不可能恰恰好只生九個,這只是神女想要方便他們計算定的數額。
想想歷史上那些生孩子數量吧……比如知名那個,漢朝中山靖王,可是有一百二十個兒子!
老朱他只是自己餓過肚子,所以希望能制定一項政策,讓子孫後代不餓肚子而已,怎麼……怎麼就亡國了呢!
青霓「安慰」他:「別擔心,當皇帝不用學數學,其他方面你這個皇帝當得還是很合格的。」
朱元璋:「……」
磨牙聲伴隨著神女「安慰」響起。他心裡咬牙切齒:都怪戶部那些人,俺沒想起來算數,他們也沒想起來嗎!
皇帝這會兒心思直接擺在臉上,官員看到了,心裡直呼冤枉。
就你老想要榮養子孫後代的迫切想法,誰敢老虎屁股上拔毛!反正先定下來唄,後面那些皇帝肯定會想辦法改掉。話說回來,誰能想到後代那些君臣居然是傻的,會願意無緣無故拿出一大筆錢供養宗室……等等,後面那些君臣不至於那麼傻吧?
「神女,天子與大臣當真願意每歲拿出成百上千萬石糧食去供養宗室?」
青霓一瞅,謔,站出來的是李善長,按照原本歷史,他應該在洪武四年正月二日被迫乞致仕,但由於一些蝴蝶效應,他如今還在朝堂上。
既然他這麼問了,青霓當然會回答他。
「問得不錯。」神女臉上帶笑,看上去是贊許,李善長時常揣摩上意,此刻就敏銳注意到神女並非真的在贊揚。
當時就若有所思地開始盯著地面磚紋。
神女為何會這麼說?我剛才那個疑問哪裡不……妥……
李善長意識到哪裡不對時,手心已出滿了冷汗。
而神女仍在笑。
依然是祭壇前初見時那副溫溫柔柔,淺淺淡淡的笑。
「你們大明皇帝確實不傻,比如,在後來,會有皇帝將一省宗俸定為永額。在這個省內,無論宗室如何生育繁衍,總數不變。也就是假若每歲撥給一省十萬石糧食,有三千名宗室是十萬石,有三萬名宗室也是十萬,生得越多,分配下來的份額就越少。」
朝堂上各個親王、郡王猛然瞪大眼睛。
三萬名宗室分配十萬石糧食,也就是一名宗室差不多三到四石糧食!都不夠一年吃的!
這是要他們子孫後代餓死嗎!
他們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礙於朱元璋淫威,只能大睜一雙眼睛,可憐巴巴看向上位,磨磨唧唧半天都開不了口。
朱元璋:「……」
「還比如,拖欠宗室俸祿,有時候會補,有時候索性一直拖欠下去,拖著拖著,就當沒有這回事了。比如你們後世有個王府,祿糧足足拖欠了二十季,共為銀八十余萬兩。朝廷從未補齊過。」
朱元璋干巴巴笑一聲,好像在反駁:「都是自家人,不會讓家人餓死吧?」
底下大臣在心裡嘀咕:這可不一定,你朱元璋重視家人,可不代表後世子孫也一樣會重視。再說了,幾代後都不接觸,還能有什麼親情。正如太子和兄弟們朝夕相處,感情自然深厚,但太子的孩子和親王的孩子,一個在東宮長大,一個在封地長大,想要他們有感情,實在難為人。
朱元璋也是能想明白這個情形,但他本能抗拒去想。
正如他現在本能去抗拒子孫後代可能會受苦這個真相。
神女殘忍地撕破這種僥幸心理:「二十季若不算多,還有王府在二十一年間,應得祿糧分毫未得。餓死倒不至於,每年量給一、二季,以資養贍。」
但是如果是這樣,宗室子孫就要吃糠咽菜了。
明初宗室臉都綠了。
我們辛辛苦苦維護大明,是想要子孫後代吃糠咽菜的嗎?
*
這些記載史書上都有記載。
網上瘋傳明朝皇室養豬……也就是誇張言論。養豬是不可能養豬的,那花的可是皇帝自己的錢。
捫心自問,你家裡有五百萬,你會願意分一百萬給一年可能才見一面——甚至一面都見不到的親戚嗎?
可能會有那麼幾個和皇帝關系好,受寵的,能得到大量田地賞賜,但是天底下能有多少個受寵的宗室?就像你自家親戚,能有多少個跟你關系親密無間到你能眼睛也不眨一下,送出去一套房?
青霓拈了一個干癟的稻種在手裡,稻種變得圓潤飽滿。
神女似笑非笑:「你們朱家皇室是不是有如此本事,才搞出這般制度?」
朱元璋臉綠了。
他以前餓過,所以希望子子孫孫都能不挨餓,但現在看來……
青霓瞧見朱元璋臉色,心口升起一絲絲心軟來。
而這一點心軟才剛出現,借由如今無法控制情緒的狀態,馬上就擴散到十分。
青霓看了看朱元璋,開口解釋:「我會這般說,全因為朱家子孫確實有享受到。在開始那幾代,幾乎是躺在百姓血汗上揮霍。而到後來,盡管朝廷經常拖欠俸祿,苦的也是底層宗室。」
底層的宗室,也就掛著個宗室名頭,甚至因為禁止宗室從政、經商、從事任何職業,他們混得連普通百姓都不如。
「與之相反,是受到皇帝寵愛的宗室,隨隨便便就能被贈予良田。多者足有兩萬頃。明朝能有多少良田給皇家這樣分?良田分在一個人手裡的越多,百姓過得就越苦!」
這不是在危言聳聽,資源只有那麼多,誰拿得多了,剩下的人相應就會拿得少。
別的不說,擁有兩萬頃田地的福王,他會把兩萬頃田地全拿去種地嗎?會不會建莊園?就算全拿去種地,就算他敢偷偷拿糧食去售賣,兩萬頃土地的糧食,他難道會一口氣拿出去賣?不想賺錢啦!當然是市面上糧食越少,他能賣出去的價錢越高。
糧食變少,糧價上漲,這些都是誰買單?大明國運,還有百姓。
拖欠藩王俸祿?就算一文錢都不給,像這種宗室會過得苦?
洪武朝大臣們聽到「兩萬頃良田」這個數字,和朱元璋一樣,臉都綠了。
合著你們朱家不許官員貪污,不許官員占據良田,是為了讓你們朱家自己能霸占那些田地是吧!
兩萬頃良田啊,怎麼,朱家王爺會老老實實交稅不成!
朱元璋臉色已經不止是綠了,又青又白,好像在開染坊。
他的心情並不平靜,怒氣在一點一點積聚。
兩萬頃啊!他給他親兒子都沒這麼多!
到底是哪個朱家人這麼敗家!不把大明根基敗光就不甘心是吧!
混賬!都是一群混賬!崽賣爺田不心疼!
大臣們瞥到上位臉色,一個個噤若寒蟬,比一盆冰水從頭澆到底還寒冷,還發抖,還不敢出聲。
上位臉色……好可怕……
暴風雨將來。
朱元璋怒氣值「砰」地衝破極限,張口正要對不肖子孫斥罵,余光瞥見神女頭發正在緩緩從黑色變成紅褐色。
不妙!神女把自己說到氣極!不能讓神女生氣!
「啪——」一下,朱元璋整個人冷靜下來。
也不氣了,連忙試圖安撫神女:「元璋險些有錯路,虧得神女慈悲,將之點出。如今大明才剛開國,許多制度尚未牢固,也無甚祖制掣肘,改!這個宗室制度,必須改!」
一場風波消彌於無形。
大臣們滯呆當場。
上位……居然還有這麼好說話,不生氣,先去哄旁人的一天?
*
青霓某些方面來說,其實特別好哄。
重點表現在,聽到這話時,她頭發顏色開始慢慢往黑色轉變,只是還不夠黑,尚有余怒未消。
祂半點笑容也不見了,只清清淡淡地說,好似點到為止:「吾已經很克制脾氣了。」
這更像是一種解釋。
朱元璋接受這個解釋,他也相信神女已經很克制自己了。若按神話故事裡形容,神仙發怒,可不止是打雷、頭發變色那麼簡單,非得赤地千裡或者水淹大陸不可。
當然,以神女對百姓的重視,祂必然不會選擇這種發泄怒火的方式。
朱元璋有些好奇,這樣算是克制,那什麼算是不克制呢?總不能是直接讓皇帝這個職位消失,沒有皇權,自然就不會有皇權一語之下,賜給某個人兩萬頃土地這種事情發生。
哈哈哈哈哈,怎麼會沒有皇帝這種事。
朱元璋都被自己想法逗笑了。
*
殊不知,神女說的是大實話。
祂很努力在克制。和朱家沒有關系,不怪他們,只怪祂經歷宋朝第四天災之後,現在看封建社會是怎麼看都不順眼,恨不得干脆一股腦打碎重來算了。
反正祂能無數次試錯。
但是……
不行……
不可以這樣!
要克制!
青霓深呼吸一口氣,面露微笑,端坐上首。
克制,要克制。微笑,要微笑。
她靜靜聽著朱元璋和大臣以及各親王、郡王商量要怎麼改這個宗室制度,不發一言。
朱元璋:「?」
他抬頭四處觀察。
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好像感覺有寒風吹過後脖頸。有點冷。
第483章 大明寶鈔
第一個大臣提出:「不若規定好宗室子嗣數量,比如……一家只許生三子,女兒不計數?」
謔!計劃生育啊!
青霓手癢癢,有點想要嗑瓜子。
果然,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雖然這句話用在這裡好像不那麼恰當?
親王郡王們激烈抗議:「不行!夭折了還好,還能生,萬一我人到老年不能生了,三個兒子出意外都死了,我豈不斷子絕孫?」
於是又有人提出來:「不如只供養宗室到成丁?待他們成丁之後,自行去選擇喜歡的行業?劉玄德也是漢室宗親,賣履不一樣能活?」
還沒等宗室不同意,朱元璋就先一步否決:「換一個,朕不想苦了朕子子孫孫。」
商議一時間凝滯。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尤其是一錘定音那個人很明顯想「既要又要」,既要子孫後代能享福,又不想大明亡國。
這……
大臣們好想哭喊一句:臣做不到啊!
朱元璋難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這樣確實是難為人,但……臣子不就是該為上位排憂解難的嘛!
朱元璋:「下朝之後仔細想想,三日後拿出個章程來。」
轉頭正要問神女覺得如何,一看,神獸正在伺候神女吃葡萄。
蛇尾巴比手指還靈活,先是剝去外皮,再把果肉抬起來,送到神女唇邊。
仔細一看那葡萄紫澄澄好大一顆,居然還沒有籽!
朱元璋嘴角一抽,他一個皇帝都沒辦法這麼享受,真不愧是神仙,連無籽葡萄都能種植出來。
轉念一想:既然神女喜歡吃葡萄,俺要不要再刨一個菜園子出來,研究一下怎麼種葡萄?
青霓把葡萄咽下去,看向朱元璋,表示:「宗室之事,你自行決定,我只是提一嘴。」
朱元璋憂心忡忡地點頭。
朱元璋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他自己足夠節儉,但對子孫後代狠不下心。
他宮裡那床被子可以用制作衣服剩余的小片絲綢布料拼接縫成,但他兒女的衣服被褥必須柔軟舒適,制作精美,最好是加金織物。
他自己的車輿器具可以用銅來代替金,但他兒女各種金器、銀器、玉器絕對不缺。
親王每年五萬石祿米,郡王每年一萬石祿米,但國公最高也才五千石祿米。
他還下令朝臣不論是三公還是大將軍,不論職位高低,都要對親王行四拜禮,而親王可以坐著等對方行禮完。
總之,他確實沒辦法對子孫狠下心來。
此事暫時不了了之,朱元璋回到後宮中,和馬皇後述說此事。
「俺如今不知怎麼辦才好,廢除這條法令吧……可俺們那麼努力打下這個天下,不就是想讓子孫後代過上好日子麼?可若不廢除,百姓遲早會恨上皇族。」
「重八……」馬皇後握住朱重八的手。
朱重八難過地說:「老馬,這可是俺們的血脈啊!」
馬皇後緊緊握住他的手,看向朱重八的目光非常溫暖:「重八,就算是我們的血脈,與大明相比也是微不足道。何況,若不快刀斬亂麻,待到日後,他們淪落成朝廷拖欠俸祿,又無甚田地……」
「田地!對了,田地!」
「什麼?」
「老馬,俺可是定下每位郡王之子撥賜永業田六十頃,除其租稅。怎麼會淪落到餓死地步。」
朱元璋想不通,或者說,他抱著一點期望,故意忽視了某些現實……「重八。」馬皇後冷靜地說:「尚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說法,洪武年頒布的條例,後世因一己之私不願遵守,實屬正常。」
永業田?當政皇帝承認的永業田,才叫永業田。
朱元璋也懂這個道理。
「讓俺想想,讓俺想想……」
朱元璋臉色幾番變化,表情忽冷硬忽溫和,足以看出他心腸要糾結出九九八十一個死扣。
良久,朱元璋一拍桌子,興奮地說:「那就先改一改諸王歲俸吧。親王每歲米五萬石,改為一萬石,郡王每歲米一萬石,改為二千石……」
馬皇後很生氣:「重八!這是治標不治本!」
朱元璋也很生氣:「皇後!你這是後宮干政!」
馬皇後更生氣:「上位金口玉言,說後代親王是我們血脈,妾為子孫後代著想,有何不可言!談何後宮干政!」
……
「就是這樣,太過分了,你娘簡直不可理喻,居然把朕一個皇帝趕出來!還說自己不夠賢良淑德,不配伺候朕!」
朱元璋氣呼呼地把朱標從被窩裡拽出來:「你娘怎可以這樣對朕!」
朱標抬頭看了看天上月亮。
這大半夜的……爹,我想睡覺。
朱元璋就不。朱元璋拉著他的好大兒絮絮叨叨:「你娘真是越來越大膽了,誰給他的膽子!」
朱標:「……」
你啊。
朱元璋繼續絮絮叨叨:「俺要殺誰,她就給誰求情。俺說了後宮不許干政,她還總是說一些朝政上的事,時常提醒俺不要忘了給朝廷培育人才,還總是憂心國子監學生的吃穿用度!這是她該憂心的事情嗎!」
朱標:「……」
這話你去娘面前說啊,你不僅不敢說,你還在娘憂心這些事時,耐心和娘保證朝廷會負責此事,絕不會讓學生忍凍受餓。
朱元璋:「還有,設立學倉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該提的事情嗎!」
朱標:「……」
那又是誰去向朝廷官員使勁誇自己家有賢妻,不輸長孫皇後,還說「家有賢妻,如國有賢相」。
朱標嘆氣。
爹娘吵架,兒子夾在中間,難受。
不是心情難受,是生活上難受,比如大半夜被揪起來的他。
朱元璋轉頭看向朱標:「標兒,你登基之後,會怎麼對待你弟妹的子孫?」
這問的絕不是簡單的怎麼對待,而是在問他,得知宗室制度有缺漏情況下,要怎麼改善這個制度。
朱標一整天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此時,斟酌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會如父皇陛下一般,封爵,且遞減爵位,但會削減一些俸祿,一歲五萬石還是過多了。隨後,有句古話叫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到弟妹們第五世子孫時,便由朝廷取消他們爵位,但同時,他們在邊境拱衛大明,若能立功,便以功封爵,若不能立功,就解為平民。」
朱元璋點點頭:「到還不錯。」
朱元璋很滿意,但又不那麼滿意。
朱標困惑地看著朱元璋,不知道朱元璋為什麼不滿意。
朱元璋張嘴欲說:雖然讓藩王拱衛大明是朕想出來的政策,但你可有考慮到他們能立功,也能……作亂?
可終究,朱元璋只是搖搖頭,沒有說出口。
*
他想要一個,藩王不會窮困潦倒,也不會有參政機會,更不會造成大明財政負擔的辦法。
想要滿足全部條例,有些異想天開,可朱元璋不拋棄,不放棄,想了一天一夜,終於讓他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國庫缺錢,俺印些錢出來,不就能解決了?唔,這個錢就叫……」
朱元璋一拍大腿:「大明寶鈔!」
看老馬還說不說他!
不就是三全其美嗎,他做到了!
朱元璋興衝衝去找馬皇後,在內庭之中卻見一些宮人將那些掉落在地上的錦絲碎片掃在一起。
他當即召人來問:「這是在作甚?」
宮人回:「正在打掃內庭。」
朱元璋皺眉,聲音些許抬高:「這些布料碎屑就這麼扔了?!」
宮人不約而同跪了一地,瑟瑟發抖:「回、回上位,是、是如此……」
朱元璋面色不悅:「將所有宮人召集過來。」
待諸人皆至,他當著眾人的面,仔細計算一匹絲綢從養蠶、繅絲、到織成布匹之後,交納賦稅所需的花費,計算完之後,把這些宮人狠狠批評一頓:「你們有多少家資,能如此奢靡,輕輕松松就將這些布片丟棄!」
宮人慌忙應聲:「上位饒命,奴婢不敢了!」
朱元璋只道:「此次便罷,今後再不知悔改,統統斬之!」
他大踏步離開,身後是連聲一片喜極而泣:「謝上位寬恕!」
寬不寬恕的……上位現在還在想怎麼讓皇後寬恕呢。
不對,他一個皇帝,為什麼要讓皇後寬恕!
朱元璋轉身去御廚那邊,讓人做了一份馬皇後愛吃的餅子,往手裡一拎,往馬皇後面前一坐:「吃不吃!」
馬皇後莞爾:「吃。」
兩個人就一起吃餅子,朱元璋還讓人拿了醬汁來沾著吃,一邊吃一邊說:「老馬,你這回可是錯了,我想了個好辦法,能三全其美……」
*
這個三全其美的辦法,朱元璋第二天上朝時和大臣們說了一遍。
而大臣們……齊呼聖明。
他們確實真心認為這個政策聖明。
商才難得,又要商才,又要求他們能高中,還要他們能於這個場合在朱元璋面前說上話,屬實太為難人了。
青霓在雲上看著這一幕,滿臉糾結。
要怎麼給朱元璋普及寶鈔的危害呢?
寶鈔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朱元璋他只印不回收啊!而且,他還沒有把紙幣和硬通物掛鉤,導致大明寶鈔一路貶值,泛濫成災,歷史上,短短十九年,寶鈔的信用就被朱元璋玩崩了。
第484章 人心將散
另一邊,朱元璋第五子朱橚(su四聲)正在磨著第四子朱棣。
「四哥,好四哥,你就和俺說說,你當初是怎麼見到神女,又是怎麼和神女說話的吧!」
朱橚雙眼炯炯,雙手合十:「求求你了,四哥,俺現在特別需要你!俺想要向神女借一些醫藥書籍來看……」
「醫藥書籍?神女之前不是給太醫院那邊……」
「我知道!那些俺都看完啦!」
「全都看完?一本沒落下?」
朱棣張大嘴巴:「你哪來那麼多時間?」
朱橚不好意思地笑笑:「俺最近沒怎麼背書。」
朱棣瞪大眼睛:「你把心力都花在醫書上面,如果被爹知道……」YushuGu.Om
朱橚滿不在乎:「不被爹知道就好啦,俺悄悄看。至於功課跟不上也好解釋,俺笨嘛。」
畢竟是同母弟弟,兩人年歲又相近,時常在一起打鬧玩耍,朱棣也不忍心拒絕,「嘖」了一聲,細細叮嚀:「那你一定要小心,被爹發現要被藤條抽的。神女那邊……俺之前是直接過去找,你也直接過去找就行,不管成不成,一定不能騙神女,要老老實實說原因。神女能看透人心,俺們最好不要在神女面前玩那些鬼蜮伎倆。」
朱橚有些緊張地扯扯領子:「好,俺記住了,直接過去,還要誠實……一定要誠實……」
他就一路念叨著這話過去,還不忘拉上自己四哥。
一個人去,怕!
但他們沒找到神女。
神女一向不設禁制,誰來請見,若大門開著,直接走進去便是。
這次大門是開著,他們卻沒見著神女身影,也不敢亂跑,等了大半日也沒見著神。
「哥……」
「再等等,再等等。」
一邊說著,朱棣一邊觀察殿中環境,企圖找出神女離開的原因。
他發現宮殿裡新掛了一張圖。走過去一看,圖上有很多紅色和藍色柱子模樣的東西。
圖上還有字。
「曲化……年千五……中……」
中國五千年氣溫變化曲線。
但朱棣不認得裡面一些字,他只認得這種:中國五千年氣溫變化曲線。
朱橚大聲說:「不對不對,四哥,神女的書一直都是從左往右讀。所以是中……五千年……化曲……」
但其他幾個字他們就不認得了。
朱棣想了想,雙手合十,開始祈禱:「神女,我們能把這幅圖抄錄下來,拿回去給爹娘他們看嗎?」
朱橚小聲:「這樣神女能聽到嗎?」
朱棣重重點頭:「能的,神女無所不能。快點,你也來!」
「哦,好。」
然後,兩個小光頭就一起雙掌合十,閉上眼睛,開始祈禱:「神女……」
神女……還真能聽見。
祂現在耳力特別靈敏,尤其是那些口中誦讀,句子裡帶有「神女」二字,祂聽得一清二楚。
那副圖本就是青霓故意掛在那裡,可惜朱元璋來這邊好幾次都沒注意到。這次倒是誤打誤撞讓朱棣發現了。
青霓松一口氣,讓神女的聲音響在朱棣和朱橚腦中。「隨意。」
「謝神女!」
「謝神女!」
朱棣和朱橚連忙讓宮人找來紙筆和顏料,把那副圖原原本本復刻下來,該藍的藍,該紅的紅,該黑的黑。
朱元璋拿到圖後也十分重視,找來一幫子重臣,開始研究這幅圖。其中就有歷史上本該在第二日辭官,卻被這件事情拖住的誠意伯劉基,劉伯溫。
李善長認真看著這幅圖:「上位,臣認為這幅圖興許和朝廷文治有關,你瞧,紅藍柱子下方有文字,文景之治時,柱子是紅色,昭宣之治時,柱子也是紅色,明章之治、開皇之治、貞觀之治更不必說。史書上有名的治世,大多數都處於紅色柱子下方。只有這個——」
李善長指著「萬歷中興」:「它是在藍色柱子下。」
縱然是李善長,也沒辦法把它們和自己認識的「萬曆中興」幾個字聯系在一起。
但沒關系,他們認得「萬歷中興」柱子條上面,一個碩大「明」字,再結合前面隋、唐、南宋之類字眼,就知「明」就是大明朝,而「萬歷中興」,是他們明朝的治世。
而且,他們還根據這個,推斷出神文裡這個字:「漢」。應對著凡間文字:「漢」。
朱元璋點點頭:「既然如此,這些又紅又藍的柱子是什麼意思?」
李善長道:「此事需要臣等去翻閱史書,於文景、昭宣、明章等等時期找尋相似之處,或許就可破解此圖奧秘。」
朱元璋也知道這事急不來,只能耐心等待。
不過,這些大臣都是人中龍鳳,以前沒考慮過國祚和氣候之間的聯系,如今,這幅圖給他們撕開一道口子,很快,整件事情就明朗了。
數日之後,重臣們再一次齊聚朱元璋面前。
「上位,有結果了。」
李善長抱著一堆書過來。
「上位來瞧,這是《晉書》其中寫了涼州刺史張軌課農桑,桑便是桑樹,由此得知,在晉時,涼州仍能種桑養蠶。此處亦有記載,永寧初年,張軌出任護羌校尉、涼州刺史。其治理涼州達十三年之久。」
「永寧初年……」
朱元璋連忙在那張氣候圖上找。
「是藍柱子。」
「上位應當知曉,我們現在養蠶需得在南方養,只因南方溫暖。但在晉時,西北涼州,竟也能養蠶。」西北都能暖到養蠶,那在當時,中原又有多暖?
「你的意思是,藍柱子代表著溫暖?」
「不,恰恰相反,藍柱子是寒冷,紅柱子才是溫暖。」
朱元璋滿臉疑惑。
李善長又道:「史書上言,草原因寒冷而向中原進犯,草原蠻夷逐水草遷徙,唯有暖濕之時,他們才能自給自足,寒冷之時,他們便要為生計南下劫掠。上位,晉時……五胡亂華啊。」
朱元璋心頭一跳,連忙去看圖,果不其然,五胡亂華時,柱子是藍色,而晉到隋初這段分裂時期,亦是藍柱子。
唐滅亡到宋開國,這段亂世也是藍柱子。
靖康之恥,藍柱子。
元末明初,藍柱子。
明……在洪宣盛世之後,大多數是藍柱子。明滅亡時也是藍柱子。藍柱子,代表著溫度變冷。只不過這個冷是慢慢下降的,比如晉時,北方縱使變冷,也還能養蠶。到明時就不行了。
朱元璋種過田,他知道,天氣寒冷不僅影響水草,還影響田地耕種。再看寒冷時幾乎沒出現過治世,便知這影響有多大了。
李善長:「只是如今不知這洪宣盛世是……」
「宣是宣宗,在朱祁鎮前面。洪……要麼是洪武,要麼是後面有哪個皇帝年號也有『洪』,但無論如何,都是在大明前期。」
至於後面,真是觸目驚心一片藍。
「大明這是觸犯天條了嗎!」
朱元璋恨得牙癢癢。
他大明招誰惹誰了,除去亂世,其他朝代要麼全紅,要麼紅藍各半或者紅多藍少,只有大明,藍多紅少!
大明國祚二百七十六年,看這張圖,至少有兩百年是氣候寒冷時候吧!
他朱元璋就算是累死在案桌上,也積攢不夠兩百年糧食啊!
要不是神女好心,泄露天機,他根本連知道這等秘事的資格都沒有!
「上位,我們這……這可如何是好?」
朝臣們皺著眉頭。
若是正常天災,他們也敢爭一爭,可連著兩百年天災,他們便是有心,也無力去使啊。
想到此處,他們或多或少,臉上不免浮現出苦笑。
與天爭?怎麼爭?
朱元璋氣得抽出牆上懸掛的那柄寶劍,將桌子劈成兩半。
倒不是完全氣什麼觸犯天條了,就算沒有觸犯,兩百年……整整兩百年啊!光是想到這個數目,朱元璋便煩躁得不行。
桌子砰地裂開倒地,幾片碎塊迸得有近有遠,硯台一下子砸到稍近大臣腳上,大臣吃痛卻不敢吭聲。朱元璋把劍往地上一豎,靠在劍上,氣得呼吸響動都越來越大,大出「呼——哧——」聲。
朱標反而沒有他爹那麼心焦。
不是他不在乎大明,而是他爹從無到有,一步步與天爭,與人爭,走上巔峰,最受不了自己重新碰到無能為力的情況,因此,才一時之間失了分寸。
舉個例子就是,以前的朱重八多能忍啊,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而現在的朱元璋——忍?忍什麼忍!殺光了再換一批新的上來。
「父皇陛下,臣有一想法。」
朱標用詢問的語氣說:「既然父皇陛下疑心是大明犯了天條,為何不建造大祭壇,在明面上求見神女,詢問神女?是與不是,也好讓我等心裡有個底。」
朱元璋疑心病起了:「神女當真會願意告知?」
朱標:「可若是不試一試,臣子們心底總有根刺,不敢去全力一拼。」
朱元璋掃了一眼這些大臣,驚覺他們臉上確實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正常天災,他們願意全力去救災,可若是被神仙針對,就得掂量掂量到底要出多少分力,才不會被神仙記恨上了。
朱元璋明白過來。
是該問清楚,不問清楚,人心將散。
第485章 雲上宮殿
既然要過明面, 自然要用正規祭祀禮節,而非之前那樣私底下去詢問。
壇起在郊外,朱元璋親服袞冕, 六軍擁護聖駕前往,軍隊見頭不見尾, 全軍肅穆。
在壇前,丞相率百官於皇帝身後跪祭,奉玉、奉幣、奉犢,行五拜三叩頭之禮。
朱元璋高聲念誦親筆書寫的祝文。
「有明嗣皇帝臣元璋,敢昭告於神女……」
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總體意思就是, 我, 大明皇帝朱元璋, 平定群雄,以安天下,我做了怎麼怎麼樣的功績, 讓百姓受到如何如何的對待,現在懷疑大明受到天罰,於是帶來什麼什麼樣的祭品, 懇求神女見我一面, 以解心頭疑惑。
*
「統統,瑪麗蘇不是還有一個能力嗎?就那個瑪麗蘇住宅,一千平方米, 擁有八百米大床的空中花園/雲上宮殿!給我開!」
「好咧!來啦!」
天空上,雲層化成不符合常識的凝固形態, 一座巨大中式宮殿砰然冒出來。
同時, 陽光凝聚成的金色半透明階梯從雲上往下, 一層連一層,連到祭壇前。
朱元璋差點因震驚摔掉手中祝文。
這、這東西能踩嗎?
眉心幾不可查地一跳,朱元璋嘗試著踏上一只腳,用力按了按,腳下竟然是實物觸感。便放下心來,開始一步一步往上走。
大臣們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上位又要去天上了。但是階梯沒有因為上位踏過之後變得消失,那是不是……是不是我們也有仙緣?
但,沒有上位下令,他們不敢上去啊!
一個兩個跪在原地,努力藏著掖著眼中期望,卻根本掩蓋不住那不由自主前傾的上身。
朱元璋也在心裡琢磨著這件事。畢竟如果神女默許,他卻沒有下令,豈不是顯得獨占仙緣?也沒必要因為此事惡了神女。
朱元璋站在光階上,垂頭往下看,聲若洪鐘:「都來試試吧。」
祭壇前其他人冷不丁聽到這話,好幾個人直接用手背堵住自己的嘴,以免不自主驚呼出聲。
一個兩個連忙按照上朝排列順勢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嘗試邁腳。
朱標謹慎地往上踩,不由地松一口氣:能上!
其他親王、郡王接連跟著上去,臉上從一開始緊張到逐漸變得好看。
朱橚一把抓住朱棣胳膊:「哥,俺腿軟。」
朱棣如今卻沒心思去安撫他了,踏上這層光階,如朝聖那般一步步走上去,這心裡緊張、興奮的微妙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天上有什麼呢?
朱棣仰著脖子往上瞧,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看到藍天與流雲。
一步又一步,迎著風,沐著光,走到藍天上,腳下踩著輕飄飄的雲層,好似十二月大雪,入目是一座巨大宮殿,好像做夢一樣,鑲滿夢幻金光。
瑩潔的鴿子向這邊掠來,撲騰翅膀在空中緩慢地翻轉一個圈,示意他們跟著它走,這些凡間的人上人,便局促地跟著後頭,下頷繃得特別緊。
「好美……」
朱棣控制不住贊嘆出聲。
他看到柔軟雲層鋪成的地板,雲海翻騰之間,金色光芒細細映亮宮殿。
好似月輝鑄就的窗欞,如水蕩漾,窗外是鴿群徜徉在慵懶的午後陽光中,風都帶著清淡的香。
朱棣看到每一個景色都想要停下來,幸運的是,其他人和他一樣,不會因為不行走而遭受怨懟。
他們還見識到了天馬,一匹匹俊到不行,長長睫毛之下,黑亮眼眸撲閃。
一聲鷹鳴,清亮又恢宏,足足有人高的雄鷹颯颯落在盤龍金輦上,眼眸凌厲注視著他們這些外來
者。
「啊!」
好幾個人被飛來的大鷹嚇到,不自覺的後退一大步。
也有人沒注意那只大鷹。
朱標蹲下身,去撫摸雲層,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嘴上也輕輕說出口:「雲上的宮殿,夜晚能在燦爛星漢中,拾到心怡星子,掛在殿中麼?」
風和日暖,漫步在雲上,想必雨也溫柔,雷也嫵媚了吧?
他們見到了神女。
神女背對著他們,在雲上放紙鳶,長長的線牽著紙鳳在高空上飛舞。最該遠離紅塵的神仙與最該出現在紅塵的紙鳶出現在一起,幾乎讓人無言。
朱棣輕輕眨一下眼。
他忽然有些好奇,其他地方放紙鳶,線斷了,紙鳶會往下栽,天上放紙鳶,線斷了,紙鳶會怎麼樣。
正想著,或許是風急,或許是線脆,「啪」一聲,連接紙鳶那根線斷開,紙鳶輕飄飄,慢悠悠地蕩,而後緩緩蕩到了白雲上,隔著雲端,漠然地俯視大地。
神女側頭,看向他們這群人:「吾都聽到了。」
朱元璋拱手:「懇請神女解惑。」
「沒有天罰,寒冷與溫暖是天地間自然規律。只是大明立國時間恰恰好在寒流剛起之時。」
聽到神女話語,朱元璋失語片刻,方才無奈地搖頭:「原來是運道不好。」
五彩小蛇從神女懷中探出頭來,脆亮地說:「氣候寒冷也不代表一定會滅國,有高產作物也不定會興國,氣候寒冷配上昏君一通折騰才會。」
朱元璋想到元末之時,自己一家人被元朝官員欺壓剝削,死時連件衣服遮體都沒有的情況,表情沉郁起來。
「神獸所言甚是。滅國跟有沒有高產食物沒關系,和昏君狗官才有關系。」
高產作物?高產就能留在百姓手裡嗎?
官紳吞占土地,加重賦稅,逼著百姓去借貸,還不上錢就家破人亡。
紅薯畝產三石?朝廷明面上只讓收一石(150斤)稅,官吏從田裡拉走兩石半,糧食拉到戶部,僅剩一百三十五斤,戶部將它作為糧餉發放剩余一百斤,經過督糧道剩余三十斤,地方上官吏也偷偷摸摸拿十斤、二十斤,再到軍營裡,能剩下十斤已是老天保佑了。
明初還不會如此,但是等到後面,龍椅上坐著一個昏君呢?
真當我大明上下風氣清明,不克扣軍餉的嘛?
當一個國家沒辦法保證軍隊的餉銀時,這個國家離要完也沒多久了。
五彩小蛇歪著蛇頭,接著朱元璋的話說:「還和一些貪婪宗室有關。」
朱元璋的視線在五彩小蛇身上一停:「神獸所言甚是。所以俺想出了一個好辦法,能夠讓俺子孫後代吃飽喝足,還不會損傷百姓。」
系統詫異:「還有這種好辦法?」
「是啊!」朱元璋聲音裡都帶著興奮:「朝廷沒錢,俺可以讓朝廷印錢,誰沒錢就給誰發錢,這樣就可以把宗室的永業田收回來了,同時,他們也不會去強占良田,良田就可以給百姓耕種。」
多好的辦法!
他還問:「也不知其他朝代有沒有宗室問題,也不知是怎麼解決?」
五彩小蛇轉頭去看神女:「主上,我能不能說啊!」
「嗯。」
「那我說啦!」五彩小蛇高高興興地從神女懷中跳出來,變成大蛇,盤在雲上:「中原之外有個帝國名為奧斯曼帝國,他們有一條奇特法令,新蘇丹……哦,意思就是新帝,新帝登基後,要把所有兄弟都殺死,甚至有時候還需要把親生兒子都殺死,以維護統制。」
宗室們心口狂跳不止:「什麼?!」
這確實沒有宗室問題了,畢竟連宗室都無了,哪來的問題。
朱
標臉色難看:「如此冷血無情,日後無宗室相幫,如何能坐穩皇位,又如何能將守住國家,將其經營得強大。」
——洪武時期,藩王還要去守九邊呢。
五彩小蛇抖抖尾巴,像是在調侃:「奧斯曼帝國,國祚六百二十四年,可能就是因為每一代都是從血腥中拼殺出來,又沒有宗室蛀蟲為國家增加負擔,才能維持那麼久國祚呢。」
朱元璋的大腦根本冷靜不下來。對於他這種重視親情的人來說,根本沒辦法想像這種事情: 「此是秦二世胡亥之舉,天理難容!何況若是皇帝不慎出什麼意外,帝國豈非絕嗣!」
他思考片刻,斷定:「運氣之舉!」
五彩小蛇點點頭:「確實,有一次差點就絕嗣,從那以後這條法律就慢慢廢除了。」
皇帝、宗室、大臣們都松了一口氣。
這才是正常情況。
耐不住有人作死,多嘴問了一句:「這條法律持續了多長時間?」
五彩小蛇:「二百五十九年。」
眾人:「……」
這可比中華大部分朝代存在的時間都長。
難道養蠱真的能……
這些人腦子裡剛冒出這個想法,又立刻如臨大敵地按下去。
算了吧,太看運氣了,奧斯曼帝國是運氣好,二百多年沒碰上絕嗣情況,他們可不敢賭。
朱元璋轉移問題:「除此之外還有麼?」
「有啊。隔壁有個國家,宗室也是一窩一窩生,他們的做法是把不能繼承皇位的皇子塞去當和尚,當和尚的皇子一般都絕後了,除非出家之前留有子嗣。」
朱·真的當過和尚·元璋呆住。
這、這也行?
朱元璋二兒子,秦王朱樉當即跳腳:「不行!俺不能接受!」
其他兒子也點頭如搗蒜。
悠于 2023-2-20 21:05
第486章 六百年後
朱樉已經十五歲了, 長得一副人高馬大模樣,身量幾乎與朱元璋這個四十三歲的人等同。
看得出來,成長過程中獲得的營養很好。
這更讓青霓想起來歷史上, 朱樉熱衷口腹之欲,因飲食不合胃口, 數次對庖廚大打出手,惹得朱元璋下旨,用「你多次侮辱廚子,小心以後被廚子毒死」的話來告誡他對廚子好一些。
但這個還不是最讓青霓憤怒的,秦王朱樉這個人十分暴虐,動不動就打人, 甚至會因為下人沒能幫他找到畫中人, 把下人或是剜去膝蓋, 或是活活打死。而且,他還會在軍民家中搜刮寡婦,陸續作踐身死。除此之外, 還有不少人命被他所害,全記載在朱元璋親筆所寫的《祭秦王祝文》裡,裡面列舉了朱樉樁樁件件惡事。
朱元璋這個人有些奇怪, 歷史上那麼多作惡宗室, 其他皇帝要麼不罰,要麼只罰暴露出來的這件事,但朱元璋不僅不為兒子掩埋罪狀, 還把這些都列在祭文裡,直說:「你做出這種事就是死有余辜!」
但要說朱元璋多在乎兒子殘害百姓的事吧……也沒有。
在得知朱樉的過失, 他就勒令朱樉回京, 讓朱標去朱樉封地裡安撫百姓, 但等朱標回京城,向朱元璋求情,他也是順水推舟,輕輕松松揭過此事,還讓朱樉繼續回封地當藩王,導致朱樉沒有任何悔改,後來還為了搜買珠翠,逼得人家破人亡。
不行。
不能想了。
還沒做過的事情,她作為旁觀者,不能先一步給對方定罪。當初胡亥那事,是當事人始皇帝得知未來後,自己決定要處罰胡亥,並非是神女干涉。
青霓在心中再三告誡自己不可因身懷力量而傲慢,但頭發和瞳色不免泄露出神女在忿怒。這一變化,明初君臣不免心中猜測:難道神女是想讓宗室當和尚,所以才會在秦王跳出來後十分不悅?
朱樉愣愣盯著神女看。
五彩小蛇不高興了:「你看什麼!」
朱樉也是被從小寵到大的主,脾性還很爆裂,敏感察覺神女不喜歡他,故意提高聲音:「俺哪裡招惹神女,讓神女這樣排斥!」
神女看也不看他,望向朱元璋:「最高統治者會為了不相干的人殺自己的親兒子麼?」
朱元璋驚疑不定:「這……」
神女平靜地敘述:「不會。」
祂又問:「太子心中,百姓性命和兄弟王位孰輕孰重?」
皇太子朱標依然能保持良好的儀態,不卑不亢道:「回稟神女,此事並非非此即彼……」
神女依然語氣平靜,卻打斷了朱標說話:「百姓性命不如兄弟王位,百姓遙遠,兄弟卻是手足——太子友愛,史書上眾口一詞的宅心仁厚好太子。」
朱標有些不明所以。
他不懂,為何上一次見面還很友善的神女,此次居然如此……喜怒無常。
神女閉了閉眼,似乎在平息什麼。發色卻褐紅得幾近干涸的血跡。
無人敢出聲。
許久後,神女手中出現一本書籍,這書籍到了朱元璋手裡。
朱元璋翻開一看,入目是自己的字跡,但他並沒有寫過裡面的內容,很快,他就明白了——這本書來自將來的自己。
他迅速瀏覽,看到裡面對各親王、郡王傷天害理事件的記載,臉上表情變幻莫測,漸漸趨向於一片冷凝。
他立刻明白過來,將來的自己為什麼會把這種事記載下來。
「他」不喜兒子殘害百姓,卻又下不了手去治他們,最多也只是把人從藩國召回來,嚴加訓斥。所以,索性親自將他們做過的事情記錄下來,讓他們遺臭萬年。
「幫親不幫理,無法大義滅親是人之常情。事情尚未發生,吾不會
要求你什麼。」
神女這麼說,但是眼睛眼白部分好似消失得無影無蹤,瞳孔裡,褐火在燃燒。
「你之二子,不把旁人性命當命,遂被宮人毒死。」
十五歲的朱樉愕然:「什麼?!」
「你之七子,殺死指揮、千戶、百戶、校尉及其家人四百八十二名,草菅人命,被廢為庶人,幽禁至死。不視庶人為人,自食惡果。」
「啊!」七歲的朱榑慌亂地擺動雙手,後退一大步:「俺……俺才不要這樣!俺以後不干這種事了!」
「你之八子,制大糞成丸,強令人服之。不顧他人尊嚴,使人沾污穢者,舉家自焚於家中,自成污穢。年僅二十二歲。」
朱元璋的八兒子朱梓今年才兩歲,沒有被帶來祭祀,朱元璋這個當爹的聽到這話,手掌慢慢收緊成拳頭。
他當過和尚,聽到這些話,猛然想起一個詞:因果報應。
善因善果,惡因惡果。
他對兒子狠不下心,自然會有報應幫他狠心。
拳頭緊緊捏著,指甲掐進手心,朱元璋語調狠厲起來:「多謝神女,俺知道了。玉不琢不成器,這些小子……俺一定要他們知道,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
神女冷冷淡淡地點頭,對此不置一言。
她只能做到這麼多了。青霓沉默地想。
人性之惡這種事情,不是改革就能消失的,難道沒有皇帝的社會就沒有地位高的人草菅人命了嗎?不見得。她只能盡量消除一樁是一樁。
濃烈的情緒衝擊著青霓心髒,眉眼間溫和平淡的情緒已然消失,微蹙的眉心好似能讓人窺見洶湧浪濤。
有那麼一瞬間,青霓覺得自己十分可恥,自己居然想變成鐵石心腸,這樣就不會為這些事情難受了。
她自救地轉移了話題:「明皇,寶鈔不行。」
「怎麼可能!」朱元璋脫口而出:「怎麼會不行!俺的寶鈔難道不比屠戮親人和趕親人去當和尚好?」
神女言:「吾不通商業。」
朱元璋並不意外。
神仙又不需要經商。神仙若是一股子銅臭味,才會讓人震驚乃至失望。
神女道:「你若有心,便自去請教後世國子監學子。」
朱元璋大為震驚:「什麼國子監還教商業?」
商業不是賤業嗎!
話音剛落,眼前風景又是一變,明初君臣發現自己來到一個特別奇怪的地方。
眼前一條寬敞的路,上面有凶獸嗚嗚嗚嗚地鳴叫,奔跑。
徐達瞪大眼睛:「上位小心!」
立刻擋在朱元璋面前。
然而那些凶獸沒有一個搭理他們,只在路上奔跑。有些凶獸停了下來,裡面有出來……
「人?」
明初君臣目瞪口張。
人……從凶獸腹中走出來?
朱標博覽群書,突然意識到:「這應當不是活物,傳聞公輸班曾做載人木鳶以飛行,此物應當類似。」
宋濂微微頷首:「殿下所言甚是。」
朱元璋:「所以,誰知道國子監在哪?」
「明皇。」
他聽到一個陌生聲音,轉頭一看,是一個圓臉少女,鼻梁上架著一副叆叇。神獸五彩小蛇趴在她肩膀上,向他們介紹:「這裡是明朝六百年後,她是雲之君,是神女隨侍七仙之首,特來帶領你們,以免迷失在六百年後。」
——瑪麗蘇眼鏡,保證戴上眼鏡後瑪麗蘇變得平平無奇,沒人能夠認出來,這樣才能在摘掉眼鏡後驚艷全場。
同時,系統向主系統那邊打過申請,獲得允許後,悄無聲息地綁定了明初君臣。讓他們眼裡所有字體都變成繁體,避免
露餡。
有瑪麗蘇眼睛這種神物在,朱元璋當然沒有認出來雲之君就是神女,但對面很明顯也是個仙人,遂拱手,禮貌地道:「見過仙人。」
青霓托了托眼睛架,慢吞吞地說:「那就是六百年後的國子監。」
朱元璋扭頭,旁邊一處人來人往大門前面一塊大長石頭,赫然刻著四個大字——
交通大學。
「這就是六百年後的國子監麼?」
朱元璋面色凝重起來。
看上去……人數不少啊。這個朝代肯定非常不缺人才。
青霓肯定:「對!就是這裡!」
內心裡補充一句,將近五萬人的國子監,在古代都能拉起一支軍隊了。
「那……」
「看到那邊那個女孩子嗎,她就是經濟管理學院——哦,我是說,她就是國子監學子,主修商學。」
「婦人?」
朱元璋有些暈乎:「婦人也能上國子監?」
「能啊。正經科舉進來的,經濟上的學識至少比你們大部分人強。」
朱元璋還是有點不太能接受。
這太顛覆他的三觀了。
他用一種驚詫與難以理解的目光看向那個女學生,又很快把這束目光收起來,牢記自己來這裡的意圖,對比一下自己的臉和朱標的臉:「標兒,你去請教一番那婦人。你要記得各朝有各朝風俗,別當著那婦人的面大驚小怪。」
「爹,我省得的。」
朱標又看向青霓:「仙人,十裡不同音,何況六百年——她可能聽得懂我說話?」
仙人屈指一彈,一滴水珠打進他額頭。
「現在,你能和她自由交談了。」
系統將翻譯模塊打開,剎那間,朱標耳中那些奇怪語言,全變成了明初官話。什麼「打車」「考研」「開學」……聽得朱標一頭霧水。
眼看著那女學生要走遠了,朱標連忙追上去:「女娘請留步!」
第487章 錢不見了
好長一段時間後, 朱標又回來了,回來時,腰上的玉墜不見蹤影。注意到眾人目光,遂解釋:「束脩。」
畢竟總不能平白讓人家耽誤時間來回答你的問題。朱標都想好了, 如果對方不願意, 覺得給錢是侮辱, 他就道歉,去和神獸商量商量, 看看能不能再找旁人。
幸好, 那女娘沒有覺得收錢是侮辱, 聽完他來意後, 拿了玉墜就和他詳細說了洪武寶鈔的事情。
朱標把情況簡略說一遍,在即將說到寶鈔時, 打量著四周:「我們要在這裡說?」
也不知怎的,好像沒有人注意到這突然出現的一群人。
五彩小蛇開口:「想在這裡說也行,我施了法術——」
實際上是利用電波干擾,讓攝像頭失靈,外加干擾人類的感知, 讓他們潛意識裡忽視掉這群人。
「他們雖然會看到這裡有人,但會忽略你們在聚眾。如果不想站在這裡講,我有個地方……」
朱標識趣地接過話:「勞煩神獸了。」
系統當即回到兩天前,斥巨資包了個酒店大廳, 還預定了不少食材, 免得到時候供應不上, 然後再回到兩天後, 租了兩三輛大巴車過來載人。
仙人推一推叆叇, 鏡片上好似閃過一道光:「真有趣。」
祂率先上了車, 隨意找個位置坐下。朱元璋第二個上車,坐在這個大家伙內部,他四處觀看,窮盡想像力也想不出來:「這玩意兒究竟怎麼動的?」
等到座位坐滿人,車門砰地一關,車子往前一動,朱棣扒著窗戶看外面,大呼小叫:「動了!動了!」
*
大巴司機老王今天接到了一群奇怪的客戶,小孩子在車動了之後,大叫著「動了」也就算了,怎麼就連大人也那麼激動,活像是這輩子沒坐過車似的。
還有人說這車沒有馬跑得快。
這不廢話嗎,市區誰敢提速。
他按個喇叭,他們也要大驚小怪個不停,一直問是什麼聲音。
他剎個車,那些人也非常驚慌,什麼「上位小心」,什麼「殿下沒事吧」,什麼「李相可無恙」,明明也不是真的害怕,一個個還要做出關心樣子,怎麼,不關心兩聲會被砍頭嗎?
……
砍頭倒是不會,但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如果所有人都在關心,只有你不關心,那你肯定會被記住。
大臣們不想被老朱家記住。
劉基隨大流關心完之後,猛然注意到這些窗戶,眼眸頓時銳利起來。
它們居然是用整整一塊琉璃——也可能是水晶鑲嵌在上面,才讓陽光透進來,映得這巨獸內部非常亮堂。
「上位!快看這些窗戶!」
朱元璋聽到聲音,和其他人一同看向窗戶。
「嘶——」
他聽到不少抽氣聲。
還有人輕聲說:「兩三輛這樣的車,富可敵國啊。」
朱元璋輕輕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明亮的琉璃映出他的手影。
如此多潔淨的琉璃,還要約等於人高的一整塊,就算是皇室也拿不出來幾塊。
他聽到他兒子已然去問:「仙人!這——這是不是皇家御車?」
另外一個兒子也贊同:「肯定是吧,旁人就算真的有這種富貴,也不敢這麼招搖過市。」
而仙人告訴他們:「不是。這樣的車,至少有千萬。」
「什麼?!」
明初君臣頓時如芒在背,挪挪身體,眼中流露出謹慎之色:「千萬?這……這個朝代竟如此富奢?難道又是一個富宋?」
「不,國力也很強大,外邦不敢隨意招惹,更別說進攻了。」
仙人的欣賞之意溢
於言表,明初君臣頓時有種被比下去的挫敗感。但同時又覺得,確該如此,縱觀明之前歷朝歷代,哪個朝代能讓代步之物無需牛馬拉拽?哪個朝代能做出那般多晶瑩琉璃窗,還大方地給百姓用。
也不用特意去觀察他們打仗時的場景,細微處見國力。
朱元璋稍作思索後,問:「在這個朝代,琉璃已是常見之物了是嗎?」
「對。」
「這巨獸也是常見之物?」
「不錯。」
「巨獸之於我等,正如火統之於秦漢唐,後人比前人好才是應當。」
朱元璋摩挲兩下座椅。說是這麼說,如果大明有這項技術,有災情時肯定能運輸更多糧食過去,有戰事時也不怕後援跟不上了。
「此物是後世從奇技淫巧中鑽研出來。」青霓點到為止,如果行就行,如果不行她也沒辦法。
說完,仙人就一路看著窗外風景,再也沒開過口。
朱元璋若有所思。
奇技淫巧……看來也不是毫無用處。
*
車停了,在明初君臣眼裡,他們是來到一座宅子前,大不算特別大,但是特別高。
下了車之後,他們才注意到後世的樓層都很高,二三樓是常態,五六層也不少,還有遠方那一座又一座,如擎天巨塔,他們粗粗一掃,至少五六十層。
本以為十一層、十三層的塔已然是世間罕見,來到六百年後才知道,他們引以為傲的高度根本不算什麼。
朱元璋感慨:「真想過去看一看啊。那麼高的樓,也不知要怎麼快速上下。」
五彩小蛇探頭:「我還以為你要說那麼高的樓,怎麼上下。」
朱元璋忍俊不禁。
太子、親王與諸臣也是啞然失笑。
徐達嚷道:「閣下也太不把俺們放在眼裡了吧,俺們只是沒見識過後世,又不是沒有腦子。不管是哪個朝代的人,都不會費心費力去制造給自己帶來麻煩的東西,如果上下樓費勁,他們造那麼高的樓作甚?」
五彩小蛇很是不好意思地把頭埋仙人脖頸處。
是它忘了,衣衣以前就和它說過,古人只是出於時代局限性,見識沒有今人多而已,他們腦子可不比後世人差。
青霓捏捏蛇尾,給它解圍:「走吧,裡面有位置。」
朱元璋等人就走進去,因著是大白天,也沒開燈,他們只把這當成一個普通室內。
這個酒店是用傳統菜單進行點菜,青霓勾了幾道自己喜歡的菜之後遞給朱元璋。
朱元璋拿過來卻沒有勾,只是好奇地看著青霓。
青霓怪訝:「看我作甚?」
朱元璋:「俺還以為神仙都不喜口腹之欲。」
青霓理直氣壯:「那是你們凡人想出來的,凡人又沒當過神仙,怎麼知道神仙是什麼樣子——天上還有食神呢,怎麼就不喜口腹之欲了?當神仙都不能由著自己喜好來,這個神仙當起來有什麼意思。」
朱元璋一聽,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便點點頭,然後垂頭去勾菜,勾完之後遞給朱標,朱標選完遞給朱樉,朱樉選完遞給……
人多,一輪點菜下來,耗費不少時間,搞得在場人裡,不少人肚子有些打鼓了。
朱橚提出想法:「大哥!你快些說吧,說完好吃飯!俺餓啦!」
如今也不是什麼正式場合,朱標偷偷拿眼去瞥朱元璋臉色,確定親爹沒什麼不愉後,才笑著點頭:「好,我快些說。」
他整理整理思緒,臉上笑容慢慢消失,變得十分嚴肅:「神女並未嚇唬我們,父皇陛下的寶鈔,確實不行。」
朱元璋沒有發脾氣,冷靜地問:「為什麼?」
朱標向他拱拱手,開始說了
:「那女娘說,寶鈔不能想印就印,印多了會造成民變。」
然後就是關於通貨膨脹,國家信用,供給與銷售、生產與需求,經濟蕭條……這些東西,朱標詳詳細細全講了一遍。
因著他那枚玉墜子觸手生溫,哪怕不太會辨玉的人都能看出來這確實是好東西,所以女娘收錢之後非常盡職盡責,把好多東西都揉碎了講,確保他能聽懂。
朱標:「那位女娘以為我是寫什麼……穿明小說的。也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服務員端上來紅茶,青霓拿瓷勺子輕輕攪拌,滿眼盯著那水流攪動旋轉,好似沒在聽朱標說話。
朱標:「她告訴我,父皇陛下對寶鈔的理解十分淺薄,在父皇陛下眼中,寶鈔就是能換錢的紙,想印就印。」
朱元璋:「……」
如果不是聽過之前那些知識,他可能這時候真會說上一句:難道不是這樣嗎?
大臣們低頭,不敢說話。
他們之前……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朱標:「父皇陛下規定一貫寶鈔價值一石米,卻沒有准備保證金,沒有准備好每一貫寶鈔能兌換的那一石米,又越印越多,從不回收,至使百姓發現手裡寶鈔越來越多,卻兌換不到一石米後,就不肯再用寶鈔進行買賣。開始時,一貫寶鈔能兌換一石米,到後來,三十貫寶鈔才能兌換一石米。」
「砰!」
朱元璋舉起拳頭,用力地砸向桌面,面色陰沉。
經濟知識缺乏的他,總算意識到自己這樣是在搶百姓的錢。
「幸好……幸好發現的早。」他在心裡暗暗說:「俺可不能做蒙元那樣欺凌百姓的皇帝。朱重八,你要記住,你爹娘是餓死的!」
朱標補充:「還有,父皇陛下收稅雖然收寶鈔,但只收少量新鈔,其余的都收物資。那些花不出去的舊鈔,就爛在百姓手裡,在百姓眼裡,他們的錢莫名其妙就消失不見了。」
第488章 寶鈔換米
飯菜一份份上桌, 而朱標也把寶鈔的事情說完了。
最後,他說:「那位女娘與我說了一個記賬的辦法,說可以讓主角與父皇陛下提議, 這樣能夠提高貪污門檻。」
提高貪污門檻?
朱元璋臉上微微帶出幾分笑意:「太子懂朕。是什麼樣的記賬辦法?」
「借貸平衡法。」
某些大臣心髒狠狠一跳。
不給貪污, 這還能玩?
李善長語氣平淡地問:「不知殿下這借貸平衡法,是什麼意思?」
朱標笑了一下:「那位女娘說,十個字便能概括: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旁人還未有反應, 戶部尚書宋冕激動地站起來:「殿下!此人有真本事!」
朱元璋驚異:「這十個字有那麼神奇,讓你一聽就毫不猶豫確認此人有真本事?」
——雖然之前仙人和神獸已經說過這是一個能解答他們疑惑的能人,但宋冕很明顯是從自身認知出發。
「確實是這樣,若此人在洪武年間,臣一定奏請上位, 將其聘為女官。」宋冕有些振奮地看了一眼朱標,接著說:「上位,我們的記賬法是先提筆寫年月日,而後記錄收入、支出、余額。原先還好, 但比起這借貸平衡法,便稍顯笨拙了。」
宋冕索性用手指沾濕杯中水, 在桌面上書寫——
借:米,一石
貸:寶鈔, 一貫。
「這就是臣猜測中,借貸平衡法會有的記錄方式。有借有貸, 借貸相等。」
他目光火熱地看向朱標:「殿下,臣可理解正確?」
朱標驚喜地點點頭:「尚書能聽懂, 實在太好了。」
朱元璋能看清桌上字跡, 但他還是站起來, 走過去細細觀看,一筆一劃都放進心裡。
「好!」朱元璋如獲至寶:「這種記賬方法確實會讓查賬更方便。」
而查賬方便,無形之中就提高了當貪官的門檻。
他非常需要這個記賬法!
朱標:「那位女娘說這只是借貸平衡法的初級應用,但也夠大明用了,兩三個月就能培訓出來。」
宋冕:「才初級?」
朱標把那女學生的話復述一遍:「如果想要全學會,至少得專修五六年,要學很多知識。還要考西皮誒(CPA)和誒西西誒(ACCA)。」
這是什麼東西?
大明君臣不明覺厲。
朱標也不太聽得懂,他也試著問了,但對方一副困惑又理所當然的樣子:「想深入去了解,當然要去考啊。不過一個是會計師,一個是高級財務管理人才,定位目標不同,也不用都考。」
朱標就不敢再深入問下去——這些詞彙似乎是這個時代的常識,問多容易露餡。
「但女娘信誓旦旦與臣言——說什麼,流水沒那麼容易三兩句就教會,但在洪武年間,會一個分錄就夠了。這絕對是降維碾壓的查賬神器。」
戶部尚書宋冕瘋狂點頭:「而且還會讓賬面看著干淨利落很多。」
朱元璋拍板:「傳令下去,大明各府衙必須用此法重新算一次賬,在今歲夏稅時交上來。」
宋冕臉色大變,連忙阻攔:「上位不可!如今已是三月下旬,光是去教京官運用這借貸平衡法便要兩三個月,而將京官派去地方,教導地方官也得兩三個月,更別說還有路上車馬時間,如此,至少需要半年來發行啊!」
青霓在旁邊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有開口補充一句:借貸平衡法屬於這一科的總綱,你們用的是借貸復式記賬法。那女學生大概覺得這是常識,不用特別指出來。
而朱元璋聽到宋冕這話,也覺得確實不能逼得太緊,總
得給人家一些學習時間,遂道:「那就秋收,必須用上此法。」
這還真是只給「一些」時間啊。相當於剛學會,就要馬不停蹄用它去記秋稅。
宋冕苦笑,抬手一行禮:「唯。」
*
他們開始吃飯,有一鍋玉米排骨湯端上來,是朱樉所點,湯一上來他就伸著脖子去看:「玉米呢?俺還沒見過好似玉的米呢,是白玉還是青玉?」
和別人分完一整份湯,也沒有找到米粒。但他找到了其他東西:「肯定是這個黃澄澄的!一輪一輪排序著,還是金玉之色,肯定是玉米!」
其他人也覺得是此物。驚嘆之余,也一起看向仙人和五彩小蛇。
沒見過的農作物,想知道它有什麼用!
仙人一雙黑瞳垂眸看過來:「玉米,一種耐寒作物。」
「耐寒?!」
朱元璋迅速抓住重點:「那……」
「有用,但不是很多。」
畢竟明朝冷到長江都能結冰一個月,玉米只是耐寒,又不是能無視冰天雪地的幻境茁壯成長。
朱元璋語速極快地說:「已經夠了!多謝仙人解惑,能有一點用是一點。雖然高產作物無法度過兩百年嚴寒,但是,高產作物、耐寒作物可以讓百姓撐一撐,撐到有明君出現,興許就可以度過去。」
高產、耐寒,再加上明君,才能夠讓百姓不過上苦日子。
他抓緊機會問:「不知元璋能否購買一些玉米種子帶回去?」
廳中無外人,仙人往地上一指,一堆種子出現。
明初君臣聽到動靜,齊齊回頭,一個個激動得面紅耳赤。
朱元璋唰地離開桌前,來到玉米種子前,卻又沒有拿起來,而是先鄭重地對著青霓彎腰:「多謝仙人。」
又對著現代五塊錢能買一公斤的玉米種子,嚴肅地彎下腰,將之雙手捧起,高高舉過頭頂。
「大明萬歲!玉米萬歲!」
其他人在這一刻也是一同歡呼:「大明萬歲!玉米萬歲!」
*
吃完這一頓飯,青霓就把明初君臣和玉米種子帶回了洪武四年。
仙人與神獸轉身回天,衣袂翻飛,騰雲駕霧。
明初君臣行禮送別,待身影消失,朱元璋轉身對諸位大臣說:「寶鈔還需要繼續使用,大明缺銅,無法再和以前一樣以銅幣為主。但絕不能和此前一樣粗糙了。」
「唯!」
「太子,你來說一說,若是要讓寶鈔不出問題,用什麼作為本位?金銀?」
朱標思索之後,搖搖頭:「金銀雖好,但大明缺金銀,何況,如今國朝初定,百姓要金銀無用。倒不如……試試糧食本位?待國泰民安之後,再轉為金銀本位?」
「糧食啊……」朱元璋沉吟:「好!就糧食!如今百姓正缺乏糧食,還是如此前那般,規定一貫寶鈔兌換一石米,在寶鈔發行之前,朝廷准備好相對應米糧,待百姓去兌換時能夠拿到糧食。」
朱元璋下令後,洪武朝朝廷以最快速度運轉起來,開始印刷寶鈔,准備糧食。
當然,不會一開始就強行讓老百姓把家中錢幣換成寶鈔,他們決定先一點一點建立起百姓對寶鈔,對朝廷的信任。
*
另一邊,隨著羅英女采藥賺錢的消息席卷各個村鎮後,大著膽子進山的百姓慢慢多了起來。
但仍是羅英女賺的最多。她足夠記憶力好,能記住不少藥材,她還足夠機靈,在大家都一家一戶進山,防賊一樣防著其他人時,她改換了思路,不再進山,而是拿上錢財,一村村去收購藥材,而後運去鎮裡、城裡售賣。
大多數百姓都不敢離開家附近那十裡地,有一個人每過十日專門來到村裡收
藥材,他們求之不得。
這一日收完藥材,羅英女用驢車運往城裡,找到常去那家藥肆售賣,完畢後,藥肆裡的抓藥郎中突然道:「女娘,能否幫我一個忙?」
羅英女狐疑地看著他。
讓一個女子幫忙?
本想搖頭,但想到交情已經建立出來了,再拒絕就不太合適,便垂下眼簾:「什麼忙?郎中請說。」
郎中拿出一張紙:「家裡糧食沒了,最近這兩日又無時間去購置,女娘可否拿這寶鈔去多穀糧行替我買一石米?」
羅英女年歲小,沒有見過大元寶鈔,如今看到這大明寶鈔,點頭之余,半信半疑地走出門。
一張紙就能換到一石米?
郎中低下頭,繼續安安靜靜稱量藥材。心裡卻在琢磨接下來要找誰。多找幾個百姓去那家糧行兌換糧食,他們就會把寶鈔能兌換糧食的事情傳出去,建立起信用,以寶鈔之輕便,會有不少人選擇使用它多過使用銅幣。
他是曹國公世子的奶公,但沒有和妻子一起去金陵,金陵那個地方大人物太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招惹上不該招惹的人,倒不如用在地方上做些他喜歡的事情,反正身份擺在這裡,當地縣官也對他禮讓三分。
既然用了主家名頭,這時候就得為主家分憂。
聽說除他以外,其他府州縣也有人在動作,目的就是讓大明寶鈔能夠推行。
……
羅英女駕著驢車,時不時回頭看著車上那石米,滿臉不敢相信。
就這樣……換到了?一張紙,不對,一張寶鈔真的能換到一石米?
第489章 永樂大帝
羅英女敏銳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咬牙,把這七天的收入全換成寶鈔,卻也沒有立刻拿寶鈔去換取糧食。
她家裡人不太理解羅英女為什麼要把銅幣拿去換一疊寶鈔,但鑒於羅英女在家中建立起極大威望,眾人也只是心裡腹誹,不敢拿到明面上說。
待到一兩個月後,朝廷為了推出寶鈔,規定只要用寶鈔購物,便能比過往便宜三成——除卻糧食,無論物資如何變動,一貫寶鈔一石糧食絕對不會變。
——洪武十四年才推行黃冊制度,如今天下仍混亂著,明面上繼承元朝色戶,實際上,戶籍錯亂,軍戶假裝是民戶,民戶假裝是匠戶,致使無憑查算。
羅英女如今就是借著這個空子,偷偷買進賣出。
和她一樣的人還有不少,大浪淘沙時,總有那麼幾個人能發覺機會,當一出弄潮兒。
而這些都和皇子無關。
「四哥,醫書……」
皇五子朱橚吞吞吐吐。
兩人經過商議,商量出來要先在神女面前多多出現,讓神女對他們有印像,這樣才好意思向神女借書。
他們是稚子,稚子天真無邪最惹長輩喜愛。
*
青霓有時在雲上宮殿住,有時也會出現在朱元璋給神女專門騰出來的宮殿群裡,方便明初眾人找她。
這一天,青霓聽到門外傳來兩個聲音——
「你去!」
「你去!」
隨後一個小孩子踉蹌地衝出來,似乎是被另外一個人用力推了肩膀。
青霓:「有什麼事?」
被推出來的朱橚似乎朝門後面怒瞪一眼,又轉回頭來,小小聲問:「神女……這世上有麒麟麼?」
同時,另外一個小光頭也從門口探出頭來。
是朱棣。
雖然知道他們是故意做出這副模樣,但青霓還是被逗樂了。
尤其是麒麟和朱棣……噗。
神女笑了一聲,窗外百花盛開。
「麒麟?朱棣你長大後見過。」
朱棣臉一下子激動得紅了:「什麼,俺見過?!」
朱橚立刻看向朱棣,眼中滿是羨慕。
那可是麒麟啊!四哥居然見過!
然而神女促狹地笑:「當時政策已有改變,允許出海,你一個下屬遠走海外,為你帶回了麒麟。」
實際上,是長頸鹿。
傳聞當時鄭和問本地人長頸鹿叫什麼,本地人回答:「giri。」聽上去和麒麟很像,鄭和就高興地把長頸鹿帶回去,口稱麒麟上供給永樂大帝朱棣。
「神女,俺能不能……能不能……」未成年版朱棣欲言又止,欲語還羞。
「想去看?」
「嗯嗯!」
「行。」
青霓就拎著他們哥倆一起去了。
*
永樂朝,永樂大帝和臣子們正在觀賞麒麟,南京奉天門前突然出現三個人。
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小孩,而那兩個小孩興衝衝地跑到麒麟面前,一邊摸一邊說話。
「哇,這就是麒麟嗎?」
「感覺也沒什麼神奇的地方啊。」
「不是說麒麟伴隨火光嗎?火光呢?」
「這真的是麒麟嗎,四哥你會不會被騙了啊。」
瞧著這兩個憑空出現的小孩,永樂大帝懵了,大臣們也懵了。
過了一會兒,看他們越說越起勁,永樂大帝忍無可忍:「你們是覺得俺聽不到嗎?」
朱棣和朱橚兩兄弟回過頭去看他,齊齊瞪大眼睛。
「你看得見我們?」
又震驚地看向神女。
神女微笑表示:「我可沒保證讓你們隱身。」
永樂大帝眼神冷厲:「你們是誰?」
朱棣向著成年的自己打招呼:「你好啊,長大後的俺,俺是十一歲的你!」
永樂大帝驚疑不定。
朱棣為了證明自己,跑過去把頭一低:「你看俺頭上這個印子,李師打的!」
永樂大帝猛地瞪大眼睛。
李師是李希顏,專門負責教導皇子,皇子也是小孩,小孩裡也有不聽教導、頑皮的時候,永樂大帝小時候就很頑皮,李希顏從來不因為皇子身份慣著他,一旦發現他不認真學習,就用筆管打他腦門,打得多了,腦門上就留下印記。
這個事情除了他自己,只有那幾個兄弟知道,而那些兄弟要麼死了,要麼不會到處傳播這事,所以……面前這個確實是年幼的他?
「你……」永樂大帝喟嘆:「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其他人:「!!!」
上位居然認了,所以這個人確實是小時候的上位?!
天底下竟然有這等奇事?
朱棣大大方方說:「聽說有人給你上供麒麟,俺來看麒麟。」
永樂大帝嗤笑一聲,本來想說你這麼天真,還真信那是麒麟?但想到這是小時候的自己,笑他就是笑自己,還是把嘲諷話語吞了回去。
朱棣沒多想,笑嘻嘻地對著永樂大帝問:「你現在有兒子麼?」
永樂大帝默默往旁邊一指,朱棣扭頭去看,一個大胖子,一個武夫,一個書生。
「兒子!」朱棣高高興興地喊:「快喊爹!」
太子朱高熾、漢王朱高煦、趙王朱高燧呆如木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求助地看向永樂大帝。
就算這人是真的……十一歲,他們實在叫不出口啊!
永樂大帝瞥了幾個兒子一眼:「叫吧。」
年紀再小,也是你爹!
朱高熾郁悶地:「爹。」
朱棣:「哎!」
朱高煦聲若蚊吶:「爹……爹。」
朱棣超大聲:「兒子,爹在呢!」
大臣中隱約傳來笑聲。
朱高燧見大哥和二哥都叫了,反倒沒那麼羞恥,用正常聲音喊一聲:「爹。」
那聲音直接敲在耳膜上,朱棣多看了他兩眼:「嗯。」
永樂大帝:「痛快了?」
朱棣:「嗯!」
永樂大帝:「你們是怎麼來的?」
「神女!是神女帶俺和五弟過來的!神女可厲害了,能讓天下雨,也能讓花突然盛開!」
「神?」永樂大帝玩味地笑。
神女瞥了他一眼,無意解釋。反而是小朱棣很不高興:「你有眼不識真神。」
永樂大帝的眸子眯了眯,對此沒有多評判什麼,只是「嗯」了一聲。
小朱棣冷眼一睨,突然大聲說:「俺要告訴爹,你對神女不敬!」
沒有人可以對神女不敬,就算是長大後的自己也不行!
永樂大帝臉色大變。
他誰都不怕,就怕他爹。尤其是奉天靖難,搶了侄子皇位之後,他就一直鞭策著自己做出一番成就,這樣才能有臉面在九泉之下見他爹時說一句:俺這個皇帝當得比侄兒好太多了。俺沒有對不起大明!
他不能讓他爹提前知道是他登基!
永樂大帝下意識抓住幼年自己的肩膀,抓得對方疼到額頭冒汗。
朱橚發覺氣氛不對,立刻退回神女身邊。這樣至少不會有兩個人質。
太子朱高熾宅心仁厚,驚叫一聲:「爹!」
要知道,他爹狠起來可是能連自己都殺!
永樂大帝捏著小朱棣的肩膀,和神女對視,數息之後,松開手,哈哈大笑:「俺是開玩笑的。」
他平靜且自然地對著青霓行了一禮,口稱:「神女。」
青霓坦然受禮,問朱棣:「可看完麒麟?看完就回去了。」
「看完啦!」朱棣一溜煙跑回神女身邊,遲疑了一會,問:「這真的是麒麟嗎。」
「不是。此物為長頸鹿,天下共有四十五萬頭。」
——其實是現代有四十五萬頭,不過問題不大,反正明朝人也不能證實。
小朱棣眼珠一轉,捏著少年脆脆甜甜的嗓子說:「神女姐姐,能不能讓俺看看真麒麟,求求你了!」
永樂朝臣子大為震撼。
天啊!永樂大帝撒嬌誒!這可是永樂大帝啊,原來上位幼年期這麼甜嗎!
永樂大帝本人臉都黑了。
你就算想要給別人證明你喜歡的姐姐確實是神女,你別拿俺給她做臉啊!
永樂大帝了解自己,這絕對是故意的!
朱棣回頭,衝他挑釁一笑。
永樂大帝額頭迸起青筋。
*
青霓在腦海裡聯系系統:「統統,去換個麒麟皮過來。」
「好!」
神女腕上五彩鐲子悄然消失。
系統皮膚商城裡有麒麟皮膚、龍鳳皮膚、玄武皮膚等等,但沒什麼攻擊力。以前也不是沒人在古代世界借由系統皮膚來讓君臣頂禮膜拜,但當君臣試探出這麒麟龍鳳沒什麼攻擊力後,系統和宿主下場通常逃不出宿主被打死,系統皮膚被殺死分食。久而久之,就沒人敢這麼做了。
但對於青霓而言,不存在這種危機。
「可。」神女對朱棣微笑。
隨即,奉天門外,萬花齊放,麒麟踏雲而來,神色溫馴。
永樂朝君臣忘神地看著這一幕,只覺耳邊盡是心跳咚咚。
麒麟!
這才是真的麒麟!
此人真是神女!天底下真的有神女!
神女對朱棣和朱橚說:「想摸就摸。」
永樂大帝:「……」
太子、諸王:「……」
大臣們:「……」
可惡,好羨慕啊!
朱棣和朱橚興衝衝上前摸。
朱橚:「哥,聽說麒麟是和平的化身,俺們摸了麒麟,是不是能帶來和平?」
朱棣臉上掛上了那種桀驁不馴的笑容:「那當然,我這雙手注定帶來和平!」
「誒?」
「以戰止戰!」
永樂大帝看著幼年時期的自己,神色復雜。
麒麟看也看過了,摸也摸過了,青霓准備把人帶回去。
「神女稍等。」
神女留步,便見永樂大帝朝祂這邊靠近,深深下拜:「神女可否……讓俺見俺爹一面?」
第490章 永樂坦誠
「爹!」
朱元璋看到一個比他年紀還大的男人喊他爹, 整個人都麻了。
而永樂大帝虎目含淚,撩袍子一跪:「爹!兒是你四子棣啊!」
朱元璋虎軀一震。
他認真打量著這個四子。
精氣神十足,長得也比他這個爹高大,胡子蓄了一大把, 身體看著也強健。
朱元璋讓人從水井裡撈個瓜上來, 開好, 遞給永樂大帝:「吃吧。」
永樂大帝吃得狼吞虎咽,時不時用袖子擦擦嘴角。
朱元璋稀奇:「怎麼是這麼一副軍旅做派?」
永樂大帝抬起頭:「爹, 俺長大後經常出征漠北,在俺那個時候, 四年前,俺親率大軍征伐韃靼, 在今年二月,俺還討伐了瓦剌。」
「是麼?」朱元璋淡淡說:「御駕親征?」
永樂大帝一驚, 訕訕地笑:「爹, 你都知道啦?」
朱元璋點頭:「有猜測。說說吧, 怎麼登基的?」
永樂大帝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咬一口瓜,掩去眼中霧氣:「俺還以為爹你知道這事,會直接揍俺, 或者質問俺呢。」
朱元璋也在吃瓜,啃兩口咽下去後, 語氣平靜:「若非迫不得已,你一介藩王,也沒機會登基。俺雖然沒讀過多少書, 卻也知道藩王登基, 小宗代大宗, 非是只有造反篡位一個緣由。」
永樂大帝知道, 沒讀過多少書這個,屬實是他爹謙虛了,他爹小時候就上過一段時間私塾,當和尚時,經常學習佛經,翻閱雜書,且在有勢力後,時常尋儒問道,令有司訪求古書籍,自己時不時翻閱。
面對親爹信任,永樂大帝尷尬地笑:「爹,俺確實是篡位。」
他爹立刻站起來,開始四處找棍子。
「但俺沒有篡大哥的位,俺是篡侄子的位!」
他爹又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說:「你繼續。」
永樂大帝開始訴苦:「爹!是侄子在逼俺,俺本來老老實實呆在北平當大明屏障,侄子要削藩俺也認了,俺把唯二的兒子送過去當人質,他朱允炆要把俺的兵調走,俺也給他調,身邊只留下親衛八百人。」
聽到這裡時,朱元璋神色已是緩和許多。
「還有啊爹,你不知道,朱允炆真不是個東西,五弟那麼沒有野心,一心沉迷醫術的人,被他廢為庶人,流放雲南。」
朱元璋目光銳利起來。
「十二弟本有棄世之意,卻被他朱允炆逼得闔宮自焚而死,國除。」
朱元璋的第十二子還沒有生出來,但聽到這個描述,臉上還是露出厭惡神色。
朱重八平生最重視親情,也最反感親人傷害親人。
永樂大帝悄悄瞅一眼朱元璋臉色,緩緩放下心來。
關於朱允炆削藩,他一字一句都沒說謊,但也怕他爹依舊在意他謀反的事,如今看他爹表情,應當無恙了。
便繼續說:「還有七弟、十三弟、十八弟,皆被廢為庶人,十八弟還被流放漳州。」
「爹!」永樂大帝猛然抬頭,怒目圓睜:「俺是你親封的燕王,乃鳳子龍孫,天潢貴胄,若是束手就擒便得被廢為庶人,流放苦地,俺哪裡做錯了,要受此羞辱!」
朱元璋臉上慍色已然壓抑不住,但還是強壓著怒氣,長嘆一聲:「老四,你沒有錯。」
皇帝削藩很正常,可哪有皇帝削藩是那麼削的,公認刻薄寡恩的漢武帝削藩時也不是那麼干的啊。
永樂大帝聽到這句話,再次低下頭,注視著桌下暗影,大半張臉在燈影下明明暗暗。
朱元璋道:「你好好休息吧,俺去找你哥說道說道這事,讓他好好教教兒子。」
永樂大帝一聲沒吭。
朱元璋沒有在意,起身去找朱標,他走後,永樂大帝抬起頭,眼角通紅。
*
永樂大帝在親爹殿中緩了許久情緒才出門,一走出去就看到朱標站在門口,緩緩睜大眼睛:「……大哥?」
還活著的,年輕的,鮮嫩的,如記憶裡那般溫文爾雅朝他笑的大哥。
朱標道:「四弟,我都聽爹說了,你別放在心上,那逆子如此對待他叔叔們,為君王無仁,為子侄無德,死有余辜!」
人都有遠近親疏,比起還沒出生,什麼感覺都沒有的兒子,對朱標而言,還是弟弟更重要一些。
他心疼地看著自己這個弟弟:「是大哥教子無方,讓你們受罪了。」
「……」
永樂大帝沒有說話,空氣中唯有沉悶的呼吸聲。
十六歲的少年朱標困惑地歪頭:「四弟?」
「……哥。」
「哥!」
永樂大帝一把抱住少年朱標,在戰場上十分悍然的一個人,很難得地真情流露。
沒人知道,他小時候犯錯,全靠他大哥為他周全。
沒人知道,如果他大哥還活著,他是真真半點爭奪皇位的心思也沒有。
朱標連忙抱住弟弟,輕撫其背:「沒事了,沒事了啊,我沒有怪你,你只是想要保命。」
兩人在夜色下溫情良久。
感情正濃時,永樂大帝想起來某些事情,偷偷看大哥,語速下意識拖慢:「大哥,你也知道俺是篡位,為了證明正統,俺……俺對你這一脈做了一些事情。」
朱標身為太子,什麼沒在史書上見過,擺擺手:「沒事,不外乎囚禁削爵,你這樣做對大明才有好處,不然若有人打著我的名號招兵買馬,大明便要四分五裂了。」
永樂大帝心虛地垂下眼:「俺把你幾個兒子的親王削成郡王。」
朱標訝異:「居然沒有全殺了?」
倒不是驚喜到有個爵位就滿足了,而是縱觀歷朝歷代,唯有改朝換代時才會善待前朝,一般同朝改易儲位,基本都不會善待親人,諸如秦二世胡亥,將兄弟姐妹盡數殺光,公子扶蘇的子女在史書上是半點記載也無;司馬晉八王之亂更不必說,就是司馬家相互間大亂殺 ;那宋孝武帝劉駿弒兄之後,直接把兄長妻妾、子女全部處死……
噢,還有個漢惠帝劉盈,大臣們不想讓他兒子上位,直接污蔑他四個兒子都不是他血脈,是呂後從外面抱來混淆皇家血統,圖謀皇位的。
當然,這件事情和漢文帝本人無關,他那時候還是個被推上位的小可憐親王。
歸根結底,皇位爭奪就是你死我活,朱標沒那麼傻白甜,會像某些揪著私德不放的人那樣,認為勝利者要大度,要寬容地放過失敗者。
那不是大度,那是腦子進水!
「不過,四弟啊,也就是你做的,如果是其他人,我便沒那麼好說話了,必視其為亂臣賊子。」
永樂大帝深呼一口氣:「俺省得。」隨即試探地說:「但俺……又將他們廢為庶人,囚禁在鳳陽。」
「成王敗寇罷了。以你的立場來看,不曾殺你哥我全家,已是手下留情。只是幽禁,還算體面。」
永樂大帝心虛地垂頭。「還有……俺為了表明俺並非篡位的亂臣賊子,對外做出了一些修飾,說俺是爹最愛的兒子,昔日早有傳位之意於俺之意。俺為了國家安穩沒有接受,後來起兵亦是為國除奸,而非覬覦皇位。」
朱標忍俊不禁:「沒事,都是為了大明安穩。」
永樂大帝繼續心虛:「俺還說爹對你的太子之位早有不滿,在他心裡能安撫國家的是俺。」
朱標沒當回事:「沒事,都是為了大明安穩。」
永樂大帝目光游移:「俺還說,哥你嫉妒俺。」
朱標頓覺好笑:「就這些而已?也算不了什麼,都是為了大明安穩,我曉得。」
「還有,俺說你是挑撥俺和三哥關系的小人,本來三哥和俺好好的,你告訴他是俺去爹面前告密他要謀反,實則俺沒有做這種事,是哥你冤枉俺。還有……」
朱標臉上笑容微僵。
怎麼還有?
老四這臭小子到底搞了我多少黑料?
「還有,俺說你誣告俺自言:當有天下。」
「還有,俺還去了你的帝號廟號。」
「還……誒?哥,你在找什麼?俺幫你找。」
在永樂大帝說話之時,朱標已經找到了一根棍子,他的笑容很好看,聲音也很好聽:「老四,過來哥哥這裡。」
永樂大帝拔腿就跑。
朱標抓起棍子追著永樂大帝打。
「老四……呼呼……給哥哥站住……呼呼呼……」
「俺不!俺會被你打死的!」
一個跑,一個追。一個惹了事把鍋甩給親哥,一個一邊背鍋,一邊追著弟弟揍。
恰似少年時候。
*
繞著宮殿跑了三圈之後,朱標扶著牆氣喘吁吁:「你……你站住!」
永樂大帝滿頭大汗,整個人水裡撈出來似的。他佯裝驚恐地回頭:「俺過去,你不許打俺啊。」
朱標又好氣又好笑。他哪裡不知道這是長大後的四弟在變著法子致歉。「行,你過來,我不打你。」
永樂大帝慢騰騰挪過去,棍子迎面而來,他好似怕了,抱頭往下一蹲。
風聲呼起,風聲又息,沒有棍棒擊在肉上的聲音。
永樂大帝抬頭,那棍子停在他肩上三尺,朱標挺著脊背,伸著手臂,以他的眼力看,那手上肌肉全是硬邦邦,僵的不行。
兩人就這麼一上一下對視著。
永樂大帝突然打破寂靜。
「俺做了就是做了,你若怨俺,俺受著。」
「倘若朱允炆不曾先對孤的弟弟們動手,那我會怨你。」
朱標將棍子一扔,轉身融進夜色裡離去。
永樂大帝看著朱標的背影,臉色平靜無比,半點看不出來之前那副好似愧疚的樣子。
悠于 2023-2-20 21:05
第491章 非相乃攝
「老四長大了,心思也大了,倒不知和你說的那番話,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朱元璋眼裡滿是感慨。
朱標坐在他身邊,面前是養魚的池子,水特別清,朱標手裡還有魚食,就丟下去一些。
「四弟他,畢竟是帝王了。」
或許並非全是假意,其中也有真情流露,但究竟有幾分……不好說。
朱元璋同樣抓起一把魚食往池子裡扔進去。
他亦是帝王,能夠理解老四的顧慮與多疑,但終究還是無法感同身受,只余唏噓。
*
永樂大帝待朱標離開之後,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
為什麼在他記憶裡,並未有神女出現?
莫非過去受到改變,並不會影響將來?
這種事情只有神知道。於是,永樂大帝將這個疑惑寫下,在神女像前焚燒,想要試一試能不能有幸得到神女解惑。
神女的聲音在他腦海裡響起:「世界有三千,你們是同一世界的人,毋庸置疑,只是在每一個節點,發生變化時,便會分出去不同支流。譬如,我來到此方世界,世界便會分叉開,一個世界是按照原本的走向,另一個世界是有我存在的世界。」
永樂大帝有些了悟:「同一河流的不同分流麼?」
他本是跪在蒲團上,此刻一只手放到地上撐起半邊身子,腦袋抬起來,瞧著神女像。神女像似是在看他,也好似在平視前方,無喜無悲。
永樂大帝看了半晌,向著神像進行帝王叩拜神明大禮。
「多謝。」
*
醜時一刻,朱標已回東宮睡覺,朱元璋仍在埋首伏案。
錦衣衛在向他彙報:「……去了神女祠。」
朱元璋一手飛快批改奏章,另外一只手拿起水杯,嘴上還沒留空,問:「他去那裡作甚?」
錦衣衛低頭:「怕神女怪罪,臣不敢靠近。」
朱元璋贊許地點頭:「就該如此,帝王蹤跡不可窺探,神女之尊在帝王之上。」
「至於老四……」
朱元璋將那杯白水一飲而盡,抹抹嘴:「隨他去吧。」
總歸已經好幾十歲的人了,而且很快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他沒必要費心費力去管。
正這麼想著,接到宮人來報,大朱棣要見他。
「嗯?見俺?讓他進來吧。」
一人見到面後,朱元璋直接就問:「大半夜過來,你有什麼事。」
「爹,朱允炆的娘是次妃扶正,大哥原有嫡長子朱雄英,生於洪武七年,薨逝於洪武十五年。而皇太子妃常氏於洪武十一年薨逝。」
朱元璋點了點頭:「朱雄英,洪武十五年薨逝,俺記住了。驟時一定日日讓太醫去東宮診脈,將俺那未曾謀面的大孫兒性命保住。」
「還有……」
永樂大帝知道接下來的話很殘忍,但他還是得說:「娘病逝於洪武十五年,因……」
話沒說完,就聽朱元璋暴怒:「住口!」
整個人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猛虎,神情猙獰得不像樣子。
但沒等永樂大帝說話,朱元璋便又慢慢慢慢靜止了暴怒,兀自發起呆,好半天,才吐出來一句話:「因為什麼?」
「因長孫朱雄英重病,娘她憂愁過度,朱雄英去世之後,娘打擊過大,身體衰弱,在一次睡覺中得病。」
「得病,也是得病,還好還好,如今才洪武四年,俺一定好好發展醫學。」
在這一刻,朱元璋無比慶幸自己應下與神女的約定,將神女留在大明,更慶幸於自己對於發展醫學方面沒有敷衍了事。
但,他沒有想到,打擊還在後面。
「還有大哥,洪武一十五年視察陝西,勞累過度,因風寒病逝。」
「哐當——」
「呼——」
「不好啦!快來人!著火了!」
「快救上位!」
「上位!」
烏泱泱一片宮人慌慌忙忙地趕過來,看到上位獨自一人在門外,門裡不知怎麼回事失了火,他們匆忙行禮,又匆忙救火,火情並不大,搶救得及時。
這動靜還驚動了馬皇後和太子、眾親王、公主,大半夜匆匆趕過來,正要詢問朱元璋有沒有事,宮殿怎會失火,卻見丈夫/父親坐在宮人搬過來的椅子上,滿面怔然地對著火光。
誰見過洪武大帝這副模樣!
兒女們不由自主停下腳步,馬皇後望著朱元璋,心底一痛:「重八……」
這是碰上什麼事了?
「老馬。」朱元璋聽到老妻的聲音,回頭看她時,竟有些鼻酸:「佛家說因果報應,道家說福禍無門,唯人自招,俺是不是殺孽太多,才有了報應。」
要不怎麼會中年喪孫喪妻,老年喪子呢?
*
永樂大帝將炸彈放下後,向神女請求讓他回去自己的世界。回去以後,他整宿沒睡,獨自端坐到天明,翌日,與自己和解,雖繼續囚禁建文余孽,卻允許他們能夠成親、生子。又暗中對太子交代:來日登基,釋放他們,以收買人心。
他是和解了,朱元璋沒辦法和自己和解。
「俺去問問神女,能否逆天改命!」
在和親人們說完今晚的重磅消息後,朱元璋猛然站起來,先是被馬皇後攔住:「重八,不必管妾,救標兒即可。妾平日裡有太醫照看著就行。」
隨後又被朱標攔住:「爹,不要因為我去消耗神女耐心,讓太醫日日給我診脈即可,有甚不適,我自己也注意
著些。不過娘那邊不能不重視,爹你只問娘的事就行。」
朱元璋看看妻子,又看看兒子,洪武大帝此刻心中一沉,他深刻意識到,就算他想,老馬和標兒也不想因為自己的生死去惹煩了神女,給大明帶來損失。
「你們先回去睡吧,俺一個人靜靜。」
趕走了憂心忡忡的家人們,朱元璋才放肆地在空無一人的新殿中破口大罵:「他奶奶個熊!怎就落到這般境地!有什麼衝俺老朱來啊,孩子那麼小,做過什麼惡事,老馬是個好人,又善良又從不欺凌弱小,怎麼就報應到她身上去了!還有標兒,標兒為人仁厚,從未因自己身份做過欺男霸女,魚肉百姓的事,老朱把他養那麼大,將自己的班底都拿來給他用,就等老朱兩腿一蹬,他能自己接班,他怎麼……怎麼就那麼不孝順呢!」
洪武一十五年,那時候他都六十多歲了,哪有精力再去培養一個繼承人。
難道現在就開始做兩手准備?
這個想法在腦子裡一閃而過,又被朱元璋倔強地打消。
「俺不信命,俺偏要試一試!」
他抬高聲音:「來人!」
……
第一日,在朱元璋沒有特意隱瞞的情況下,朝中大臣們都知道上位大半夜將太醫院全體叫了過去,拿著本醫書,將太醫們分隔開來考察醫書知識,凡有不識者,或是答得內容被三個以上太醫否定者,上位必會大發雷霆,怒斥:「如此怎能看護貴人身體!醫書都不曾讀透,你當什麼太醫!」當堂拖出去打一十庭杖,逐出太醫院。
百官面面相覷。
上位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嚴抓起太醫來?
不過,只是打一頓逐走,而不是下獄處斬……上位脾氣變好了?
到了上朝時,朱元璋更是要求朝臣們拿出個章程來——他要建立一所醫學院,還要把太醫院考核制定得更精細,杜絕一切庸醫混進來。
之前聽說子孫後代的太醫裡有個屠龍太醫,他都沒這麼大動作!
不過,建醫學院的事情和百官利益無關,他們便也不吭聲。然而在朱元璋再次提出要遷都時,一個兩個又開始了阻攔。
朱元璋臉上越來越冷森,目光涼涼劃過眾臣臉上,再在李善長面上稍待片刻,收回眼前。
看來,丞相這個位置果然不能留著。有丞相在朝堂上,權力永遠分散,如果他能把權力聚攏起來,以後推行什麼政策都能方便很多。
懷揣著這個想法,朱元璋再一次將遷都的事按下不提,然而百官只把這種麻痹當成是自己的勝利,臉上不免露出些微喜意。
*
「一群傻子。」私底下時,朱元璋輕嘲出聲。
真當他朱元璋不會隱忍?
朱元璋已經堅定心思要廢除丞相位置,獨攬大權,不過,同時他又有些好奇:歷朝歷代都沒廢除丞相,自己這麼做,後世朝代會不會順著繼承下來?就如漢承秦制,唐承隋制?
他試著去問神女,神女不在家,倒是神獸懶洋洋趴在墊子上,和他說:「你在想什麼呢,你把丞相廢了之後,你家老四因為忙不過來,又弄了個類似的制度,叫內閣。」
朱元璋:「???」
「沒了丞相,丞相的活誰來干?」
「俺自己干!俺不怕累。」
「你是窮人家裡出來的,不怕苦不怕累,有精力處理所有政事,但你兒子可吃不消,但好在你兒子行軍打仗多,能吃苦,內閣也就是協助皇帝處理處理政務,但往下幾代嘛……」
朱元璋臉一下子黑了。
往下幾代,子孫嬌生慣養,怎麼可能有精力夜以繼日處理政事。明君還好,多多少少會管理一些,碰上昏君,那可真是……丞相制度廢和沒廢沒什麼差別。
五彩小蛇還嫌刺激得不夠,語氣雀躍地說:「內閣勢力越來越大,和實際上的丞相沒有差別,後來更是有位內閣首輔……你猜他說過什麼話?」
朱元璋現在哪裡有心情去猜這個,滿腦子都是之前居然沒把老四打一頓,虧了。
這忤逆玩意兒,不知道祖宗家法不可違背嗎!
五彩小蛇也不在乎他沒回答,幸災樂禍地大聲宣布:「我非相,乃攝也。」
第492章 太宗成祖
謝邀,人在明初洪武四年,已把朱元璋氣懵。
「就是這樣,衣衣,我該怎麼辦呀?」
「交給我處理!」
青霓火速從其他地方趕回來。
下一秒,朱元璋聽到神女聲音:「怎在此地?」
神獸飛也似竄進神女懷中:「主上,我剛和他說了一下內閣的事,他就被打擊成這樣了。」
「內閣?」神女輕輕掃一眼朱元璋臉上表情,好似已知曉前因後果,遂好心告知他:「不必擔心,你們凡人說過,車到山前必有路,內閣興起夠,後世皇帝又開始應用廠衛制度來約束內閣。廠是東廠、西廠,衛是錦衣衛。」
聽到這裡,朱元璋表情起了微妙變化,有高興:「哼,這群呆娃子也不算蠢到家。」
至於東廠、西廠具體是干什麼的,是哪個部門,朱元璋沒興趣了解,他也沒想過因此就暫停自己廢除丞相的計劃。
他只是忍不住搖搖頭:「這群娃子哦,就是沒挨過餓,批點奏章都受不了。」
五彩小蛇百無聊賴地纏繞在神女腕上,擺弄著自己的尾巴,順口說:「何止受不了,你們明朝還有皇帝仗著有內閣存在,躲在宮中沉迷煉丹,二十四年裡只見過大臣三次。不過你放心,軍國大權還在他手裡,攥的死死的。」
朱元璋不關心軍國大權在不在那皇帝手裡,他的拳頭瞬間比剛才還硬:「二十四年裡只見過大臣三次?!」
朱元璋的咆哮聲在殿裡響起:「怎麼!是不想做這個皇帝嗎!不想做他就退位讓賢啊!立刻脫下龍袍滾蛋,多的是宗室等著上位,不是他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就能隨便霍霍是吧!」
那聲音比外面雷聲還大。
等等……雷聲?
朱元璋看向神女:「閣下在生氣?」
「嗯。」
「閣下在生氣什麼?」朱元璋大為驚奇。
他生氣是氣子孫拿皇帝這個位置當兒戲,神女又在氣什麼?據他觀察,神女對皇位上坐著誰並沒有興趣插手。
「你那子孫終身事鬼而不事人,僅是如此也便罷,他還聽信方士,征召大量女子入宮,皆是十三、四歲少女,要取她們處女月信做丹藥。」
雷霆滾得轟轟烈烈,神女聲音卻很平靜,平靜得像即將掀起風暴的海面:「宮人苦不堪言,在某個夜晚,對帝王以繩縊之。」
宮女弒君啊!歷朝歷代哪有這樣的事情。如果不是嘉靖太可恨,讓人活不下去,誰願意去做這樣掉腦袋的事情。
朱元璋心頭先是一凜,而後又一喜:「神女若厭惡他,那便懲罰於他吧,此等惡行,俺也聽不下去了。」
青霓面色古怪:「你確定?」
「確定。神女若不想髒手,不若將俺帶過去,讓俺好好教訓教訓他。」
嬰兒的眼睛一向是最為明亮的,青霓的眼睛卻比嬰兒眼睛還要好看和明亮,但此時此刻,那雙眼睛微微有些暗淡。
朱元璋這是陽謀,是在揣摩她心意的基礎上做出來的試探和誘導。朱元璋他分明不是因為宮人被虐待而想要教訓嘉靖,僅僅是因著嘉靖二十四年不上朝罷了。
這一次她看出來了,下一次呢?以前她能無所謂這些,因為她沒有能力,沒辦法攪風攪雨,但現在她有能力了,還像以前一樣暴露喜好是不是不太好?她會不會過於肆無忌憚,乃至犯錯?
青霓在思考。
人一思考,心境就會起波動。
系統和青霓腦域相連,它感覺到宿主情緒有變動,詢問之後得到回復,它想了想,在青霓腦海裡說話:「衣衣,我也不知道你這樣是好還是不好,我能不能去問問主系統?」
青霓對此隨口答一句:「都可以。」
系統便去了。
把事情和主系統一說,憂心忡忡:「老大,衣衣好像因為情緒混亂,總是容易想太多,她以前都沒有這麼敏感纖細的,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不好?怎麼會不好?」主系統驚喜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無法更進一步,又為什麼想讓你性格更接近人類嗎?」
系統老實地搖頭:「不知道。」
「因為人類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天賦,思考。他們能思考,系統卻不能。系統只能解答,不能思考。」
主系統侃侃而談:「像那些修煉體系,什麼魔法、鬥氣、修真,都只能在自己的世界裡稱王稱霸,一旦脫離了世界,就會倏時成為一個普通人。」
「我知道!我知道原因!因為他們本世界的空氣中有魔法元素,有能量,有靈氣,但世界之外沒有。」
「對,我和你那宿主是唯二獨立於這些世界之外,從自身開發能力的存在,從這個角度來看,世界中那些凡人稱呼你宿主為神其實很恰當。」
系統脫口而出反駁:「衣衣想當人。」
主系統瞧了自家傻系統一眼,不置可否。
有些事情,並不因為本人自己想怎麼樣而變成怎麼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主系統看來,那個少女如今就像一扇紙鳶,明明已經飛離地面,卻本能拽住一根線不放,但是,線永遠是線,遲早會有斷裂的一天。
「你宿主體內那股能量來自於她的腦子,她越思考,腦子裡的能量就會越有波動,量變總有引發質變的一天。到時候就是她更進一步的時候了。001,你很有福氣,遇上這樣的神仙宿主。」
系統不關心宿主神不神仙,自己有沒有福氣,它只擔憂地問:「可是,思考這種東西有對有錯,衣衣要是走錯了路怎麼辦?」
「在境界這方面,沒有走錯路這種說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只要心裡不覺得自己有錯,她就沒錯。便像隔壁修仙界,總喜歡分正道邪道,但那只是人類眼中的正邪,天道不認,在天道那裡,救人無數的大善人能飛升,殺人如麻的大惡人也能成仙,不會因為大善人救人就給對方少劈雷劫,也不會因為大惡人屠城就天降雷劫。如果有人堅定認為滅世即救世,那這條路在這個人這裡,就是正確的路。」
系統懵懵懂懂地點頭,鎖定關鍵詞,高高興興拿給青霓看:「衣衣!主系統說你放心大膽去做,只要心裡不覺得自己有錯,那你就沒有走錯路!」
這更讓青霓堅定了某些想法。
她點點頭,然後才看向朱元璋。
從朱元璋的角度看,神女聽完他的話就陷入沉思之中,漫長等待後,神女微微頷首,似乎是贊同。
「既然你想要懲戒你的子孫,自無不可。」朱元璋大喜。
「但吾此次不帶你去了,朱棣比你更合適。」
朱元璋:???
老四?!
還沒等朱元璋問出來憑什麼老四比他合適,神女就在他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元璋:「……」
失策。
*
青霓承認,她是有些不高興,所以故意這麼刺激朱元璋一下。但她也確實覺得朱棣更合適一些。
不過是成年版朱棣。
永樂大帝再次見到神女,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總不能問神女吃了沒吧?
神女倒是很不想浪費時間:「你可以向我提一個不傷害百姓的要求。」
永樂大帝點點頭,隨後解釋:「如果只是為了俺自己,俺不需要這個要求,此前神女讓俺解了一個心結,不論神女有什麼任務俺都記著恩情,該竭盡全力去達成。但此要求可以惠及大明,俺就不得不要了。」
「嗯。」
「不知神女有何任務?」
「吾要你去見你一個子孫後代,之後隨著你自己心意行動。」
「好!」
永樂大帝答應得無比痛快。
然後,青霓就帶著永樂大帝來到明朝嘉靖十七年。
嘉靖皇帝朱厚熜正在「打算盤」。
因著上一任皇帝無子,他以藩王身份入京繼承皇位,大臣們按照禮儀,要求他將自己過繼給先帝的父親朱佑樘當兒子。朱厚熜不願意,與大臣們爆發了長達十幾年的大禮儀之爭,如今已塵埃落定,成功將自己親爹牌位移入太廟,稱為獻皇帝睿宗。
太廟裡能受供奉的位置不多,只有九個位置,前八個分別是太祖朱元璋、太宗朱棣、仁宗朱高熾、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鎮、憲宗朱見深、孝宗朱佑樘、武宗朱厚照,他爹正好是第九個。
但朱厚熜想到自己死後也要入太廟,到時候必然會有一個牌位被從正殿祧到偏殿,按照順序,應當是祧太宗,怕就怕大臣們暗中作祟,把他爹的牌位又祧出去。
於是,他決定給永樂大帝朱棣的牌位挪一挪,升一升,這樣等他進太廟時,被祧出去的就是仁宗的牌位,等他兒子進太廟時,被祧出去的就是宣宗的牌位,以此類推,他爹,他,他的子孫後代,就能都呆在太廟裡了!
*
來到嘉靖十七年的太廟裡,永樂大帝一眼看到自己的牌位,看到上面明晃晃一個「太宗」,露出欣慰笑容。
這笑容還沒完全展開,下一秒,永樂大帝就聽見皇帝朱厚熜宣布:「將太宗皇帝在太廟的位置升一升,升成成祖!」
笑容消失.jpg。
「神女。」他轉頭問神女:「俺真的什麼都可以做是嗎?」
「不錯。」
「好。」
朱棣三步並兩步過到嘉靖面前,在對方正震驚於自己眼前怎麼突然出現一個大漢時,大漢一個窩心腳就上來了。然後翻身壓上去,拳頭雨點一樣落下。
「成祖!成祖!老子讓你成祖!讓你成祖!」
老子辛辛苦苦一輩子,努力出了個太宗謚號,你就把老子改成成祖?祖是創建基業,宗是繼承基業,老子明明是繼承洪武基業,你改成成祖?啊?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老子這皇位是篡位來的嗎!
第493章 望遠之鏡
永樂大帝是馬上皇帝,那身體素質絕不是嘉靖一個沉迷煉丹的道士皇帝能比的,三兩拳下去,嘉靖差點求饒大叫好漢饒命,手腳一通胡亂比劃,就是沒辦法把人從自己身上推開。
那些大臣本來要上前呵斥,上前幫忙嘉靖去對付那大漢,卻一看大漢那張臉,赫然發現其和太廟裡那張太宗畫像上有七八分相似。
「太宗皇帝顯靈了!」
「太宗皇帝顯靈了!」
這話一出,他們立刻整齊劃一地往後退了一大步,默默轉過身,不去看那邊暴怒的永樂大帝。
同時心裡嘀咕:也怪不得永樂大帝會被氣到復活,這位主兒都能做出把只有三十一年的洪武年號改成洪武三十五年,直接在後面接上「永樂」這個年號的事來,以表明自己是從親爹手裡接過的江山,你嘉靖「啪」一下給人家從「太宗」改成「成祖」,人家不從黃泉過來找你拼命才怪。
不過,地府管理居然這麼寬松,隨隨便便就允許鬼魂到陽間?
嘉靖本來正用兩根手臂緊緊捂住頭臉,一聽那邊在喊「太宗皇帝顯靈了」,頓時一個激靈,「啪」地抱住永樂大帝的腰,速度快到永樂大帝都沒反應過來。
「老祖宗!老祖宗可是成仙了?!」嘉靖沒得到回應,自己略一思考,認錯認得毫不猶豫:「是厚熜之過,厚熜不該擅動老祖宗的廟號,厚熜以後絕不動它,老祖宗永永遠遠,世世代代都是太宗!」
前後變臉之快,令永樂大帝都一頭霧水。這麼簡單就認錯了?不應該啊。這人都能把太宗改成祖了,肯定是名實權皇帝。實權皇帝就這?
但永樂大帝沒打算含糊地認下來——他就算不是仙人,也無懼於這個後世子孫。
「朕不是仙人,沒有成仙。」永樂大帝說得清清楚楚,沒給嘉靖半點念想:「朕從永樂十二年到來此處,仍是徹頭徹尾一個凡人。」
嘉靖:「……」
立刻松開手,表情冷漠下來:「哦。」
這變臉比上一次更快,更明顯,永樂大帝都氣笑了。
怎麼,朕不是仙人,就不是你祖宗了?
*
嘉靖……他還真就不是那種會敬畏祖宗的人。尤其是得知對方不是仙人,也沒辦法讓他成仙之後,更加不允許祖宗騎在自己頭上。
但他沒有輕舉妄動。只是簡單和永樂大帝聊幾句,問問他怎麼到來的,還能不能回去,再好似體貼地問:「永樂十二年正是老祖宗出兵攻打瓦剌的時候,老祖宗過來了,那些兵馬在何處?若不妥善處理,怕他們恐慌,也怕百姓看到了陷入驚慌之中。」
永樂大帝瞥嘉靖一眼,不慌不忙:「不曾帶兵過來。」
嘉靖似乎疑惑地「嗯」了一聲,隨後好像才反應過來,笑著說:「那就好,那厚熜就安心了。」
其中不知有多心思百轉。
在嘉靖心裡打著主意時,又聽得永樂大帝不緊不慢地補充:「不過,朕能過來此地,是得神女相助。」
他轉身,找到自己來時方向,鄭重下拜:「請神女賞臉現身。」
卻沒看到身後嘉靖眼睛驟然亮起來。
「不必。」神女的聲音似乎悠悠從九重天外傳來:「爾自處理爾之事,吾亦有事。」
嘉靖臉色明顯焦急起來,但城府讓他將這抹焦急壓下去,下意識想要竄出來的話語也強行卡在嘴裡,沒讓它出口冒犯神仙。
冷靜,不能心急,心急會留下不好的印像。嘉靖在心裡警告自己,待永樂大帝轉過身來時,笑容滿面,熱情四溢地喊:「老祖宗!」
永樂大帝:「……你小子還真是有奶就是娘。」
嘉靖臉皮厚,只當自己沒聽見。
永樂大帝:「走吧。」
嘉靖:「老祖宗我們去哪?」
永樂大帝:「先帶朕去看看國史,再看軍營。」
至於太宗這個牌位,永樂大帝倒不擔心,嘉靖還沒把成祖的牌位換上去,一切未成定局,只需要停下相應儀式就行。他現在非常好奇永樂十二年後面的事情,也很好奇大明發展的如何了。
嘉靖二話不說,點了幾名大臣在旁邊方便老祖宗盤問,自己則一直向著永樂大帝打聽——
「老祖宗,神女尊號為何?」
「老祖宗,神女喜歡何物?」
「老祖宗,你看我這茶水如何?進與神女,神女會喜歡麼?」
「老祖宗,神女……」
「老祖宗,神女……」
永樂大帝被擾得不厭其煩。
*
青霓正在嘉靖的後宮裡。
瑪麗蘇的血有奇效,能解百病,治百毒。青霓行走在宮中,也沒隱身,見到一個宮人就過去往對方唇上滴一滴血。
起初,她懶得解釋,見到人就直接用瑪麗蘇的另一個技能【見之酥倒】,把對方酥倒,把血滴上去就離開。
後來,宮裡漸漸流傳一個消息。
一個善良的女人在為她們醫治身體,見到她不要害怕,不要逃跑,她不會傷害你。
再一次,青霓給一個十三四歲,沒來月經卻被強行催經的女孩子滴下血液時,那女孩子一把拉住她衣袖:「你快跑,躲起來!別被聖上發現了,不然聖上肯定會拿你當仙丹,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的!」
青霓安撫下她,又走一段路,又有另外一個被她滴過血的女孩子氣喘吁吁跑過來:「你快和我來!聖上來宮裡了,我們從那邊走!」
青霓心生好奇,隨著她走,就見那宮人帶著她走了一段路,很快又有另外一個眼熟的宮人冒出來,接過青霓:「這邊!我時常在這邊打掃,我知道這裡有條小路!」
過一會兒,又有一人接應:「你別怕,雖然出不了宮,但後宮這麼大,只要避開聖上出行路線,聖上一定發現不了你在哪。至於吃食,我就在御膳房做事,我偷偷拿一點,不會被發現的。」
她分明害怕到嘴唇發白,語氣卻十分堅定。
於是,青霓告訴她:「不會的。」
那宮人茫然地看著青霓。
少女半張臉在樹蔭之下,晃動著葉影,稀碎著日光。那雙眼裡濺起笑紋:「謝謝你們。你們會過上好日子的,我保證。」
宮人眨了眨眼睛,正要說話,面前少女就消失了。
「!!!」
慌得宮人反射性憋住氣,驚懼地瞪大雙眼。可等她反應過來後,臉頰蹭一下紅了個透徹,結結巴巴地說:「神、神,肯定是神仙!」
*
嘉靖只是往後宮這個方向來,沒有真把永樂大帝帶進自己後宮裡。
他們正在邊走邊交談國事,期間夾雜著嘉靖一聲聲關於神女的詢問,一轉個牆角,就看到他平日裡蕩舟游完的湖面上站立著一個青衣女子,手中把玩著一個奇怪物件。
但嘉靖關注重點不在手中物件上,而是……
她站在湖上!
「難道……」希冀的目光投向永樂大帝。
永樂大帝微微頷首。
嘉靖目光頓時狂熱起來。
神!那是神啊!他一直沉迷修道,沉迷丹藥,就是想要成仙成神,那是他的執念!
現在,神就在眼前。
永樂大帝直接走過去,拱手行了個見面禮,有些好奇地詢問:「神女手中之物……」
神女含笑:「伽利略望遠鏡,凡人琢磨出的奇巧,甚是有趣。」
祂將其輕輕一拋,這長筒狀玩意兒就憑空浮起,飛向永樂大帝,永樂大帝拿在手中,鼓搗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誤打誤撞把它對准眼睛:「這!!!」
一棵至少五百步開外的樹陡然撞在眼前,樹干上每一條紋理都清晰可見。
永樂大帝立刻把眼睛拿開,用正常視力去看,又看不到那棵樹了。
他驚喜地說:「若是每一個斥候都能配備上此物,探查情報便能准確、輕易許多!」
嘉靖接過伽利略望遠鏡嘗試了一下,同樣驚喜:「此物能望遠,豈不是能看到太陽上面!月亮上面!」說著,他就打算用伽利略望遠鏡看一看太陽。
神女:「不想瞎眼,最好不要這般做。」
又道:「待夜晚之時,確實可以看到月亮與星星。」
嘉靖吸了口氣,緩緩把伽利略望遠鏡拿到胸前位置,打量著這個被神女親口判定是由人制作出來的物件。
奇技淫巧?這種東西難道也能稱作奇技淫巧?這分明是造福他的好東西啊!
不過,比起這事,嘉靖心裡還揣著更重要的事情。
只見他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禮,詢問:「神女!某是朱厚熜,這大明的皇帝。不知某能不能跟隨在神女身邊修行……」
話音未完,神女面色一冷,拂袖而去。
徒留嘉靖眼瞪瞪。
嘉靖又去問永樂大帝:「老祖宗,我是做錯了什麼?怎麼感覺神女對我十分不喜?」
永樂大帝搖搖頭:「俺也不知。」
「但俺頭一次見神女如此不近人情。你最好好好想想你做過什麼。」
來自老祖宗的告誡讓嘉靖記在心裡,他當即一邊開始回想自己有沒有做過什麼得罪了神女的事情,一邊也差人去查,很快,他就知道神女在之前曾出現在內庭裡,為大量宮人修補身體虧空的事。
嘉靖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第494章 天下治亂
嘉靖往外下了三道聖旨——
「妖人邵、陶,惑帝以取童女初行月事煉丹,斯禽獸也,斬之不饒。朕被奸人迷惑,險些鑄成大錯,今下罪己詔,日後必不再犯,亦不以人煉丹,不碰金石之事。天下共鑒。」
「宮中女婢,有願出者,可放出宮自行婚配。有不願出者,仍以本職為主,月俸抬高三成。以上二者,往年同受奸人之苦,各賞銀、綺以作補償。其父母賜米三石,羊二只,酒十瓶。」
「再有言工匠之事乃奇技淫巧者,斬!」
隨後又是一連串提高匠人地位,鼓勵匠人研究新物件的法令。朝野俱驚。
皇帝這是煉丹吃錯藥了?
負責給嘉靖煉丹的邵、陶二人更是如遭雷擊。被拖出去時,一路喊著「冤枉」「饒命」,然而直到行刑,一刀下去,人頭落地,也沒有等來嘉靖半分回心轉意。
倒是那些宮人喜極而泣,相互間擁抱、哭泣。
她們才是真正苦盡甘來的那一波人,而且,以後再也不會有新的童女被送進來了。
幾乎七成宮人都選擇拿補償出宮,這宮裡實在太過難熬,何況,她們不太信嘉靖皇帝能狗改掉吃屎,從此再不行煉丹之事。
現在能跑掉就趕緊跑吧。
而那三成實在沒地方去的宮人咬牙留在宮裡,隨後她們驚訝發現嘉靖皇帝確實沒有再煉丹了,也不再沉迷修道,甚至連後宮都不怎麼進,每天晚上拿著那根長筒棍子對著天上看。
為了晚上更精神,能夠一看一整天,他白天連朝都不上,就呆在宮裡補覺,一到夜晚,精神抖擻,誓要找出月亮的奧秘。
「古人都說日精月華,只要朕破解了月亮,肯定能成仙!」
「月亮……月亮……」
「還有這伽利略望遠鏡,聽著不像漢人起的名字,倒像是蠻人起的!來人,出海去找!什麼?祖訓不許出海?朕今天就把這個祖訓廢了!」
嘉靖挽起袖子。
他最不怕的就是祖訓和禮儀,大不了就是像上一個大禮儀一樣,和大臣們死磕三五年到十幾年,等死上一波人,罰下去一波人,這政策自然就會通過了。
別的東西,什麼煉丹,什麼陰陽和合,什麼飲露食松,都是有可能成仙,反正他是皇帝,有權勢、有金錢、有精力去嘗試這些東西有沒有用。但!那些都是虛的,唯有神女是實打實的,神女親口言說有趣的東西,肯定就是成仙的關鍵——誰也不能攔著他!誰也不能!
然而,不論嘉靖怎麼折騰,他再也沒見過神女出現在他面前。
關注著這邊的系統轉頭去問青霓:「衣衣,你不怕他一氣之下不干了,繼續回到歷史上沉迷丹藥,折騰百姓的那副樣子?」
「走一步看一步吧,朱祁鎮那裡,把他薅下去至少還有個朱祁鈺頂著,嘉靖下台了,能找誰?而且我不管皇位更替,朱棣當時如果廢了他,我不會吭聲,而朱棣當時既然沒打算找嘉靖麻煩,我也不會出聲要求換一個皇帝。」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過界了。
青霓:「至於嘉靖會不會一氣之下不干了……我倒覺得不會。」
「誒?為什麼?」
「他想長生,想修仙想瘋了,好不容易看到一條明路,就算一直看不到成果他也會從不間斷地走下去——就像是歷史上的嘉靖那樣。只要他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在追尋長生就行。正好,他一心天文學,少折騰百姓,等幾十年後張居正上台,這大明能少兩個窟窿。」
至於什麼改變制度,什麼拯救明朝,這些事情就不該她來做,她只需要像征性留下一些種子就行,像是那台伽利略望遠鏡,能發芽就發芽,不能發芽就靜待時機。
一切,都交給世人來決定。
比如現在……
「你想要什麼?」青霓問永樂大帝。
她當然知道很多好東西,也知道國際形勢的走向,但她依然沒有擅自替永樂大帝做決定。
永樂大帝思索了很久,個人的永生,家族的延續,制度的優劣……一個又一個從他心頭閃過,又被他否決。他希望:「俺想要延長大明國祚。」
「大明國祚二百七十六年。」
永樂大帝直眉楞眼地來了一句:「倒也不低。」
「但是溫度低,幾乎年年天災,冷到大江結冰。」
永樂大帝臉上沒有多少吃驚的表情,可他猛然睜大的瞳孔卻出賣了他的心情。
幾乎年年天災,對於大明而言,無疑是滅頂之災。這種情況下,難道要神女直接把天災抹去嗎?
「吾不可能讓明朝一直風調雨順。如此,你們只會產生惰性,國家崩塌得更快。」
神女眉目冷淡。
青霓卻在憐惜地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其他辦法。」
青霓告訴永樂大帝海外有土豆、玉米、番薯,想要提升國祚,就要讓百姓吃飽,這樣百姓就不容易造反。並且把這三樣東西都直接交給永樂大帝,還告訴他隔壁某島國上有銀礦,最後,給了他五輛珍妮紡紗機。
「用好這些東西就能提升國祚,若用不好,不過是明珠蒙塵。」
神女離開後,永樂大帝坐在良種和珍妮紡紗機面前,沉思了整整一夜,隨後,讓太子朱高熾過來,指著這些東西問他:「知道這是什麼嗎?」
朱高熾搖搖頭。
永樂大帝:「這是萬年之本,絕不能舍棄!」
「將工部的人叫過來,將其中兩輛珍妮紡紗機拆了,摸索出制作的方法。」
「唯!」
「再找些會種地的人來,好好培育這些種子。」
「唯!」
「太子啊,漢景帝說過,天下治亂,在朕一人。你懂他是什麼意思嗎?」
「兒懂,景帝之意是……」
*
「天下治亂,在朕一人。朱重八,你可知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元璋冷不丁聽到這句話,下意識抬頭:「神女?」
神女又轉語氣:「你的政務處理完了麼?」
朱元璋沒多想:「快完了。」
「好。」
隨著祂這一聲好,朱元璋發現自己又不在宮殿裡了,熟悉的變換位置,熟悉的雲上風景。
「……」朱元璋嘆氣著看了一眼還滴墨的筆,熟練地攥緊到掌心中:「不知神女帶重八來的何處?」
「來瞧盜跖起義。」
……
「來瞧盜跖起義。」
天上再次拉開水幕,明初百姓見怪不怪了。
他們相互間詢問:「跖是誰?一個盜也能起義?」
他們抬頭看著水幕,看到那個「跖」原來只是一個奴隸,後來,這奴隸受不了日夜被鞭打的生活,逃跑後又被抓住,還被砍掉一只腳。
百姓一副心有余悸,感同身受的模樣。
那些功勛貴族表情卻很難看。
神女讓他們看這些做什麼?平白養大了那些賤民的心。
再然後,百姓們還看到「跖」依然沒屈服,聚集起一支千人隊伍,在春秋各國中游轉,流動作戰。每到一處都釋放了當地的奴隸,將奴隸的主人打倒,把其財產分發給窮人。
這支隊伍並沒有越做越大,最鼎盛時也不過數千人,卻堅持作戰了十年。大量奴隸在他們的幫助下逃脫了奴隸的命運。
百姓們瞪大眼睛,微微張開嘴。
歷史裡居然還發生過這種事情?
……
彩雲流動,大地上場景倏然一變,又變成另一處地方。
那是一群流民,他們踉蹌地行在蒼莽大地上,眼中麻木無光,仿佛一個個在行走的死物。
突然地,一聲吼叫怒起——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這些流民頭上多了一條黃巾,再然後,他們眼中就有了光。
因為有人帶領他們去衝擊縣城,去搶奪糧食,他們能活下來了。
但,四百年大漢在這一次又一次衝擊之中,搖搖欲墜,最後,倒塌得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這這這……」
「不就是一群流民,還能……」還能有這本事?
那些當過流民的百姓看到這一幕,全傻眼了。
……
流雲在天上流逝,轉眼間,風雲變幻。
一群斷發農人,他們衝進世家子弟家中,將這些往日裡高高在上的貴人殺雞屠狗那樣對待。
……
場景又是一換,一群農民聚起的軍隊高喊著「均田免賦」,一路高歌猛進,打得官兵節節敗退。
……
一幕又一幕起義場景浮現,看得百姓目瞪口呆,看得官員都要被嚇死了。
這是在干嘛!
神女這是在煽動百姓嗎!
鏡頭最後對准兩個身影。
明初天下人都聽到神女對他們上位說——
「天下治亂,在朕一人。明君在位則天下安,昏君在位則天下苦。將天下千千萬萬人的生活寄托在龍椅上,賭此人是明君還是昏君,未免太兒戲了。」
「吾一直在忍,忍著沒有推翻皇帝這個位置。如今卻有些忍不住了。」
天上雲彩如水波那般晃動,神女的眼眸卻是古井無波。閃電如銀龍那般在雲中流竄而過,銀光耀亮天地。
「朱元璋,吾給你一個機會——」
「說服我。」
……
「但是。」明初那邊,馬皇後抬頭看天,喃喃道:「你明明是在說……」
阻止我。
第495章 救荒本草
這一天終於來了。
朱元璋沒有任何驚慌失措,整個人沉得像巍峨山岳,靜得像無波無瀾的淵水。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應諾會帶來風險,與神相行,必然是與虎謀皮。
不然你以為神是來做善事的?什麼都不用付出,就能夠開開心心從神那裡改變未來、獲得良種、拿取利益?
現在,風險來了。
大多數人都希望朱元璋能夠勸住神女。
勛貴貴就貴在明朝還在,明朝在他們的國公位置才能有用,換個朝代誰搭理他們。
底層那些鄉紳百姓也不希望神女直接掀翻天子這個位置,他們已經習慣了有天子存在,沒有天子的日子他們想像不出來。
人總會本能抗拒未知。
朱元璋如今的心情十分復雜。
以前都是他作為那個要被拉住的人,其他人對他千求萬請,引經據典,苦口婆心勸說他不要怎麼怎麼樣,現在居然輪到他去這麼做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風水輪流轉?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神女在凝視著他。風雲在動。
「元璋以為,不論後世如何,還會不會有天子,有沒有天人感應,至少此時此刻,大明需要有皇帝。」
朱元璋用這一段話作為開場白。
「我知神女想法,將天下系在一人的良心上,太不穩定。就宛若將盛唐的繁華系於李隆基個人,他是明君時,盛唐萬國來朝,他是昏君時,整個大唐急轉直下,陷入戰火,便連天子也逃離國都。」
青霓認真聽著。
她不想直接廢除皇帝,改換制度,這是在拔苗助長,就算成了,也不過是基於神仙的存在而成功,虛幻得像泡沫,神仙一走,這個泡沫就會碎掉。
但她很怕自己情緒上頭時就去做了。所以,她需要一個人來說服她,阻止她的一些個人英雄主義。
「然而,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制度。周時奴隸盛行,到俺大明,俺便強令權貴釋放奴隸,只許雇佣。這難道是今人的道德高於古人?並不是這樣,是因為奴隸是私人物品,俺這個皇帝不能容忍權貴有私兵,不然他們養三千個奴隸,就敢衝擊皇宮!」
「何況,都成了權貴私家的奴隸,去幫權貴干活,誰來幫俺干活,幫俺種地?奴隸可不需要交稅。所以,解放奴隸在周時不可能,現在卻未必不可能。」
「至於皇帝……這天下之所以一定要有皇帝,就像農人家裡必須有個一家之主,負責分配糧食,誰能吃得多一些,誰要吃得少一些。可若沒有一家之主負責分配,這個家必然會因為爭吵而四分五裂,旁人就會趁虛而入。若想沒有皇帝,也很簡單,把這個小房子建成一個皇宮,每一個人都能分走不菲的家產,便是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朱元璋不懂什麼把蛋糕做大,也不懂什麼制度和時代性,但他能從理論出發,去分析,得出差不多的結論。
天上風雲似乎有些平靜了。
神女問:「分配多寡,你如何能保證自己公平公正?」
「俺不能。」朱元璋坦坦蕩蕩地說:「就是農家一戶五口人,都有偏心大兒子,心疼小孫子這種事情呢,何況一個國家。但是,就算再偏心,至少還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有個一家之主杵在那裡,家裡強大的一方再欺凌弱小的一方,也不會敢越過一家之主,將其趕出家門。就算是讓對方住柴房,好歹也是個有牆有頂的房子。」
青霓渾身的火在這一句一句中,慢慢寧靜,熄滅。
祂的情緒被安撫了下來。
「你說得不錯。」
天氣開始變得明媚,神女露出笑容:「那我再看看你這皇帝做的如何。」
朱元璋干笑一聲,心口那塊大石頭狠狠放下。
太好了,大明不用亡國了。
「神女,俺能不能知道神女為何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是誰!是誰刺激了神女!!!
之前明明還好好的!
朱元璋臉上笑得和藹可親,心裡已經在磨刀了。
神女並不吝於告訴他:「因為你那個許久不上朝的子孫。他沉迷修道,卻讓天下百姓為他的不務正業付出代價。」
明初那邊,朱棣聽到是因為子孫,聽得直抽氣,本能地捂住屁股,往後退開兩步。
朱元璋臉色有一瞬間猙獰。
俺打不到嘉靖,還打不到俺兒子嗎?
*
事情解決後,水幕便關掉了。
朱元璋頗有一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俺還有很多事情沒做,俺的大明還有很多地方能發展,可不能倒在這時候。」
朱元璋看了看如今平靜的天色,決定抓緊時間,把丞相這個職位取消。
這個家只需要一個一家之主,不需要什麼大管家。
朱元璋開始暗示李善長請辭。
如此三兩次之後,李善長也上道,開始上書,說自己得了重病,需要離職修養。朱元璋二話不說同意了,還賞賜李善長臨濠土地若干頃,守墳人一百五十戶,佃戶一千五百戶,儀仗士二十家。又封他兄弟和子侄為官,將他的一個兒子招為駙馬。
這些都是補償,只要李善長日後安安分分,朱元璋也不吝於讓老伙計頤養天年。
隨後,朱元璋去找劉基:「伯溫,如今丞相之位高懸,朕欲相楊憲,你待如何?」
一邊說,一邊審視劉基表情。
這楊憲和劉基一向親善,又與李善長有矛盾,朱元璋特意推出他來,就想看看劉基會不會迫不及待同意,去分李善長黨派的權勢。
劉基是個實在人,聽到上位這麼問,他滿心只想著楊憲夠不夠能力:「回上位,臣認為楊憲不可為相。」
「哦?這是為甚?」
「他雖有相才,卻無相器,無法做到身為丞相應該做的平衡文武百官,心如止水,是以,臣不認為他能代替李相。」
朱元璋又提出第二人:「你認為汪廣洋如何?」
這個人是個中立黨,既沒有靠向李善長,也沒有和劉基交好。
劉基想了想,說:「此人膚淺更甚於楊憲,更不宜為相。」
朱元璋又提出第三人:「李善長的徒弟,胡惟庸如何?」
劉基直言:「也不行。此人是三者中最糟糕的那一位,就像一匹劣馬,讓他來駕馭大明朝,必然會致使車翻。」
朱元璋笑著問他:「不如,先生來做朕的丞相?」劉基卻仍是搖頭:「臣過於嫉惡,不懂平衡,又不耐繁雜瑣事,若為丞相,豈不辜負上位恩典。天下才子眾多,還請上位精心擇之。」
朱元璋沒有多言,只是點點頭,出了劉基府,轉身又去到李善長府上。
李善長已經辭官了,聽得上位過來,有些受寵若驚:「上位這是……」
「坐,你坐,俺就是有件事情需要先生替俺合計合計。」朱元璋用回當日打天下時的稱呼,李善長心頭一暖,回憶起當初的艱辛,臉上便帶了三分笑:「上位怎說這樣的話,上位有什麼難題,本就該是我們這些臣子來解憂。」
朱元璋就問:「你如今因病卸任,這丞相的位置……誰能為之?」
李善長本來就是被迫從高位上退下來,正不知那麼大一個黨派要怎麼辦呢。
之前那些人依附他,不就是因為他李善長是丞相嗎?現在突然說退場就退場,如果不處理得漂漂亮亮,以後誰還敢跟著他。
所以,他實在忍不住接下這個誘餌:「上位厚愛,某便卻之不恭了。正所謂舉賢不避親,某那弟子胡惟庸知識淵博,足智多謀,為人又溫良大度,心系百姓,正可為相。」
「好。」朱元璋笑著答應下來。
出門之後,臉上笑容就消失了。
當然,這些跟青霓沒有關系。她此刻正在街頭,看兩戶人家因為摩擦而對罵,看得津津有味。
朱元璋那五兒子朱橚站在青霓身邊,臉上滿是糾結之色。
神女一手托腮,雙眼直視前方:「你在糾結什麼?」
朱橚低下頭,絞著手指:「神女不認為他們這樣很粗俗麼?」
神女笑了:「是人都會發泄情緒,只不過文人罵人不帶髒字罷了。二者之間,難道還要來個高下之分?吾更愛能夠將情緒發泄出來的人,如此才會念頭通達。」
「比如你,你心裡憋著什麼事?」
朱橚心頭一驚,猛然抬頭,這才發現神女不知何時已經在凝視著他,不發一言。
「俺……」朱橚扭扭捏捏:「四哥當了皇帝,俺會怎麼樣啊?」
「你對爭權奪勢不感興趣,反而是購置了田夫野老的種子,共四百余種,躬耕於園圃中,親自去觀察,去檢測可食用植物物種,待其成熟,召畫工繪之為圖,編撰為一書,名為《救荒本草》。在其中詳細記錄了植物的食用部位、加工方法和食用方法,如此,天下百姓盡管不識字亦能按圖索驥,荒年時能夠少餓死一些人。」
「除此之外,你還撰有《普濟方》《保生余錄》《袖珍方》等醫學著作。」
「啊……」
朱橚張大嘴巴,無意識想要咧嘴笑,又覺得自己這樣太不謙虛了,好幾次咧嘴又收回去,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俺、俺這麼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