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3-11-9 19:25
第96章 逛街
希斯莉:*啊啾*
希斯莉:*啊啾!*
希斯莉:*啊—————啾!*
連打了三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她狐疑地揉揉鼻尖,直到那一小塊肌膚都紅了,還覺得有絲絲縷縷的癢。
肯給了梅菲斯特一個眼神, 希斯莉還在專心致志地揉啊揉,隨即被旁邊看不過去眼的玫瑰大美人制裁。
「不要再折騰你自己的臉了。」
梅菲斯特無情道,劈手奪過本體小爪子的控制權, 另一只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顎, 檢查了一下有無細小的絨毛粘在上面。
「我沒有哦。」希斯莉嘟嘟囔囔反駁,「就是很癢。」
肌膚相觸, 梅菲斯特也相當不適地顰了一下眉,好懸才忍住。
「什麼都沒有。」玫瑰大美人確認道,又問,「你是不是著涼了?」
希斯莉無言地晃了晃毛茸茸的拖鞋,又示意梅菲斯特用腳尖碰碰地磚。
————是暖的。
酒店設施齊全, 室內溫度永遠被控制在宜人的範圍, 在這種秋冬季節, 連地磚都是溫暖的, 完全可以赤足踩在上面。
「可能是誰在念你的名字吧。」
亞巴頓拖著幽魂似的加布裡埃爾從臥室出來,溫和笑道。
黑發青年今天只留了短短的狼尾,眉眼帶笑,是十足的玉人相貌。
發梢柔軟地蹭上他蒼白的脖頸,在襯衫領口與鎖骨的邊界線上若隱若現。
但和這份清瘦的美人氣質不搭,加布裡埃爾是被他勒著脖子倒拖出來的。
………大天使雙目無神,昏昏欲睡, 翅膀都是僵硬的, 仿佛一只大寫的鹹魚, 所到之處, 雪白羽毛跟著稀裡嘩啦掉了一地。
「秋天了,你也禿了。」
梅菲斯特抱起自己的水果沙拉碗,冷酷無情道。
「………」
面對攻擊性如此強的話語,加布裡埃爾依然沒有反應。
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眨了眨眼,雙手在胸前合十,雪白的長睫安詳合攏,遮住眼底沒睡好的青影。
「怎麼啦?」
希斯莉干脆拋下早餐,關切地蹲在另一個自己旁邊,戳了戳他的臉臉。
大天使睜開眼睛,藍紫色的眸子凝視了她一會,微微歪過頭,把臉擱在她的手心,睡了過去,像一只溫順的白狐。
梅菲斯特風卷殘雲般消滅了自己熱愛的水果沙拉,給本體讓了讓地方,紅絲帶直接端著盤子遞向希斯莉,其中一支絲帶卷著叉子,開啟了愉快的投食play。
希斯莉絲毫不介意,張口就咬住了叉子上的小塊奇異果。
「好甜啊。」她小聲說。
和她肌膚相觸著的加布裡埃爾也點點頭,眼睛都沒睜開。
亞巴頓含笑望著這一幕,自己走去廚房,盛了早飯出來。
「你們介意嗎?」
優格爾看著他們打鬧完畢,這才出聲問道,指了指液晶電視。
「完全不,請自便。」
地獄的君主一邊拉開餐桌的椅子,一邊轉頭回答他。
「感激不盡。」
小王子也切掉了莎麗的馬甲,換成原本的樣子,懶洋洋半躺在躺椅上,重新吸起他那根只有香味的水煙。
晨間新聞的聲音逐漸充斥在客廳裡,陽光出現在窗外,今日的紐約秋高氣爽,藍天濃郁,連一絲雲影都無。
半個小時後,加布裡埃爾終於補夠了眠,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給希斯莉本體揉了揉手。
「今天有什麼新聞嗎?」
讓紅絲帶替她擦了擦唇角,希斯莉抬起頭,詢問優格爾道。
「沒有呢,小月亮,紐約今天很安全。」小王子立即回答。
他整個人都快消失在了水煙迷蒙的煙霧裡,只有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在。
「等你收拾完,我們就可以出去玩了。」
「那你………」
「我也會換的,放心。」
優格爾伸出手,拍散了面前的煙霧,望著希斯莉,露出了相當好笑的神情,「和我出去逛街絕對不會閃瞎雙眼。」
得了這句保證,希斯莉立即快樂地跳了起來,衝到臥室裡換衣服,亞巴頓則緊跟著她的腳步離開。
出去逛街購物這件事,實際上是希斯莉跟優格爾在今天凌晨決定的。
凌晨四點三十分,優格爾頂著莎麗的馬甲出現,來冰箱裡摸了一瓶氣泡水來喝,恰巧撞見希斯莉被肯抱出來,大清早偷跑一口香香的獨食。
剛一和小王子打了個照面,希斯莉立即趴回到肯的肩上,痛苦地捂住眼睛。
優格爾:「?」
小王子焦急地繞著肯轉了一圈,仿佛發現孫女半夜發起燒來的老爺爺。
「太閃了。」
希斯莉擦去眼角的生理性淚水,沉痛反省自己的粗心。
「……我帶你去買衣服吧。」
凌晨四點三十分,站在酒店吸頂燈暖黃色的明亮光線下,莎麗這一身熠熠生輝的金銀寶石,就像一位人間行走的巨龍捕獲器,比梅菲斯特狩獵時的打扮還要誇張。
————致力於比月球還能反射光芒,比太陽還要刺痛人眼。
優格爾:緩·緩·裂·開。
為了賠罪,小王子最後還從他自帶的王國裡現薅材料,給希斯莉調了她很喜歡的莎麗同款指甲油。
「我經常會看見莎麗自己制作她染指甲的藥劑,因此也還記得大概是怎麼調配的。」優格爾說,「所以這個送給你。」
希斯莉相當大方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回到臥室睡了回籠覺,並在睡夢中迷迷糊糊感覺自己被拖出了被窩,塗過指甲油,再塞進被窩。
始作俑者動作輕柔而迅速,指甲上涼涼的又很舒服。
希斯莉只聞到了一股雪松的香氣,就放心地睡了過去。
………
「需要我借你一件晚禮服嗎?」
梅菲斯特懶洋洋探出半邊身子,高聲問優格爾。
她正在用紅絲帶刷盤子,十幾根絲帶歪歪扭扭升起,把現代化的半開放式廚房搞得像怪物巢穴。
「那就拜托了。」優格爾笑著回她。
「別聽她的。」
加布裡埃爾在吃他冷掉的早飯,頭都不抬,「你去找希斯莉借,梅菲斯特的衣服也很閃。」
梅菲斯特:威脅.jpg
加布裡埃爾:閃避max!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遠遠傳來。
兩只希斯莉停止了短暫的掐架,松開彼此,望著臥室的方向。
地獄的君主率先推開了房門,他立在原地,向門內伸出了邀請的手。
一只纖細、雪白的手搭進他的掌心。
這一次,希斯莉想了想,換上了她最早來紐約時,肯為她挑的那雙黑金色細帶高跟,連帶著那條墨綠色的露背長裙。
加布裡埃爾的羽毛仿佛是美麗的最強外掛,即使在寒冬穿這種裙子也會渾身發熱,更別提現在只能算是金秋。
韋恩家的小女兒姿態輕盈,背部挺直,不笑的時候,像一只憂郁的白鳥,讓人忍不住要抓在手心,又害怕她會從指縫裡飛走。
「小月亮。」
優格爾在躺椅上坐直,輕輕鼓起掌來,用相當慈愛的眼神看著她,「你真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快去換衣服啦,」希斯莉一邊笑一邊催他,「我們今天要去第五大道,酒店的專車司機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就好了。」
褐皮鬈毛的美少年相當好脾氣地任她推進房間,三秒鐘後,穿著一條熒光粉的露肩包臀連衣裙,面容活潑又美艷的莎麗走了出來,親昵地挽住了希斯莉的手臂。
希斯莉:*光速臉紅*
「你好漂亮!」
她轉開目光,不去看那兩顆抵住她的波濤洶湧,小小聲地贊嘆道。
「是吧。」
優格爾笑著說。
褐皮少女解開平時的發辮,一頭綢緞似的烏發松松披散在腰間,散發出濃郁的玫瑰香氣。
她終於卸掉了滿身的金飾與寶石,只留了帶家族紋樣的戒指和一串金鈴鐺,意外的和高飽和度的熒光粉很搭,離得近了,才能聽見叮當作響的清涼鈴音。
「好,不愧是你。」
希斯莉自然誇他,順便收到了【好感度已經提升到900】的系統提示。
加布裡埃爾不打算跟著他們一起出去,她把房卡遞給大天使保管,其余的希斯莉則和上次一樣,以隱形狀態跟著她進入vip電梯,直接下行到地下車庫,司機所等待的地方。
紐約曼哈頓的第五大道,全球聞名的美夢之街,有著許多最著名、最奢華的高級品牌購物店,還有無數博物館與美術館。
如果她想,希斯莉甚至可以順便□□公園,欣賞那裡的美麗風光。
她和優格爾分了車,一人一輛,因為後座實際上要擠下一窩希斯莉,而不僅僅是一只。
剛一到達,即使手腕上還套著那串蝙蝠俠定制的鑽石項鏈,希斯莉還是從鉑金包裡拿出手機,給擔憂的老父親去了一個電話,就像她保證的那樣。
「喂,爸爸,我到第五大道了。」希斯莉壓低聲音。
「唔,甜心,玩得開心。」
布魯斯在那頭淡淡道,聲音裡有驅散不去的的睡意,似乎剛剛起床。
「爸爸。」
寒風吹過街道,櫥窗的燈光卻溫暖,把這裡照成了一片人間天堂,悅耳的音樂聲在廣場上空飄蕩。
希斯莉站在欲望中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伸出試探的小jiojio。
「如果我想買很多東西的話……」
老父親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他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刷。」
希斯莉:………!
相當大佬,相當可靠,又相當溫情的一個字眼,完完全全腐蝕了希斯莉這條貧窮而無助的小鹹魚。
第97章 吸貓
「走吧, 小月亮。」
看希斯莉打完電話,優格爾走過來,相當順手地踮起腳尖, 去挽她的手臂。
落葉打著旋從寒風中消失, 兩個容貌比盛放月季還要鮮艷的少女嘻嘻哈哈靠在一起,笑聲如銀鈴, 在灰蒙蒙的深秋季節,像明亮的光破開人群。
穿過一小段十字路口, 步入商店街後, 肯原本沉默地跟在希斯莉身旁,此時忽然示意她自己先進入大樓內部。
希斯莉:———?
她正要回頭問,已經被肯輕輕推進了購物中心的旋轉門。
空調溫暖的氣流撲面而來, 空氣中還彌漫著甜甜的水霧,希斯莉和優格爾的腳尖剛一踩上購物中心鮮紅的薄毯,就立刻被裡面奢華的氣息閃了一下眼睛。
禮物盒堆成的聖誕樹山高傲地立到頂樓,仿佛金錢的巨人在俯視從它腳下經過的人類, 施華洛世奇水晶穿成的不規則長鏈順著天窗垂掛在聖誕樹周圍, 一圈又一圈, 燈光在切割好的特定角度被完美折射, 散發出迷人的光暈。
「………好閃。」
希斯莉眯起眼睛, 痛苦小聲道。
優格爾:「抱歉。」
————並關心地陪希斯莉快速撤離了聖誕樹。
把這兩天對「閃」出現ptsd的希斯莉牽到僻靜處, 褐皮少女攏了一把齊腰鬈發, 四處看了看, 給坐下來的希斯莉指了個方向。
「你想去看看那家店嗎,小月亮?」優格爾問, 「那家店看上去不那麼閃。」
希斯莉看了一眼, 發現他指的那家正好是一家表店。
燈光投進櫥窗裡, 由於這種巧妙的擺放,制造出深邃而復雜的陰影感。
一塊塊金屬表就在這種極致的明暗對比下緩慢轉動,每一處細節、每一塊精巧的設計,都在燈光下面幽幽地閃動著。
幾乎是一瞬間,希斯莉就想起了老父親,又想起了迪克、提姆和達米安,接著想起了家裡養著的一眾男性殼殼希斯莉,包括但不限於肯、亞巴頓和加布裡埃爾。
優格爾也應當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定制手表。
在進去之前,希斯莉先低頭在手機上查了一遍這家店的品牌與價格。
希斯莉停下了腳步。
希斯莉忽然想起來,老父親給了她一張不限額度的黑卡。
希斯莉稍加思索,欲言又止,重新邁開腳步。
店內的裝修同樣低調而奢華,每一塊櫥窗裡的表都在靜謐的旋轉著,仿佛什麼奇妙的萬花筒世界。
「每塊手表的制作工時都在五萬小時以上。」看見她的目光在這些表上游弋,銷售人員對著希斯莉介紹道,「並且由匠人純手工制造而成,在我們的手表裡,有超過一千多塊零件,是有史以來最為復雜的手工機械手表之一。」
「可以定制嗎?」希斯莉問,「這些雖然很漂亮,但我有想要定制的人。」
「自然可以,女士。」銷售人員立刻說道,「單塊定制價格在兩百萬瑞士法郎左右。」
希斯莉悄悄換算了一下,發現這是一筆巨款。
但他又想起了包裡的那張不限額度的黑卡,又想起了殷殷期盼她回家的老父親。
「那我要定制一塊。」她笑眯眯地摸出黑卡,「不過請等一下,我先問一下其他家裡人要不要。」
店員看見了那張在女孩子纖細白皙的手指間夾著的黑卡,但由於他先看見的是希斯莉進店挎著的全球只有三個的鉑金包,因此內心並沒有太大的波動。
「自然。」店員體貼到,「請自便。」
希斯莉從包裡摸出手機,點進通訊錄,向最近一位撥通了電話。
嘟嘟了兩聲,電話就被人接了起來。
對面似乎也在室內,周圍是嘈雜的人聲而非風聲,因此聲音相當清晰。
「希斯莉?」迪克意外的聲音裡含著笑,「怎麼忽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要聖誕節了。」希斯莉說,「我看見商場裡有聖誕樹,想給你買點什麼回來。」
「甜心,你真好,但是…」迪克在電話那頭哈哈笑起來,「我們要先過感恩節才能過聖誕節的。」
「原來如此。」希斯莉恍然大悟道,「我就在想,為什麼還沒有下雪。」
迪克又被自己的傻妹妹逗笑了,希斯莉等他笑聲平息下來,問他,「我想給你買一塊表,聖誕節你會想收到一塊表嗎?」
「聽上去相當實用。」迪克回答,「我上班的時候會需要看表。」
「好哦,那就這麼決定了。」希斯莉說,「我現在在第五大道的購物中心這裡,看見了很棒的機械表,想給你們送禮物。」
「真貼心。」迪克在電話那邊長長的「噢」了一聲,又問她,「第五大道的購物中心?」
「是的呀。」希斯莉說,又把詳細的地址和他復述了一遍。
迪克一時間陷入了沉默,電話那邊只有他呼吸的聲音,還有一點輕輕的風聲。
「哥哥……?」希斯莉喃喃問,「怎麼啦?」
「你轉個身。」
電話那頭,迪克的聲音有點失真,尾音被壓出了一點虛幻的溫柔。
希斯莉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吸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來。
櫥窗對面站著一個黑發藍眼的青年男人,眼神明亮而沉穩,正抱臂對她微笑,臂彎裡搭了一件軍綠色的夾克衫。
希斯莉:「!」
她掛掉了電話,忍不住快樂地微笑了一下,邊笑邊快速往店外面走。
————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這個笑容再次擊中了迪克。
女孩子冰藍色的眼睛裡升起星光,像乖乖的名貴小貓認出了她熟悉的人,並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全部程度的信任。
希斯莉還穿著那條迪克有點熟悉的連衣裙,這更加提升了迪克對於初見那天的即視感。
她真漂亮,她真可愛。
迪克想。
他覺得自己僅僅是站在這裡,就被什麼軟綿綿的東西攻擊了要害。
————是小貓爪爪!
迪克沒有閃避。
迪克hp-50。
黑發藍眼的男人忍不住也笑起來,熟練地張開手臂。
「哥哥!」
剛一出店門,希斯莉相當高興地小跑過去和他擁抱,優格爾在不遠處含笑望著這一幕,並沒有上去打擾他們。
比起上一次見面,希斯莉又變得更纖細了一圈,但氣色比之前健康許多。迪克伸出手臂,把懷裡的小陶瓷娃娃掂了掂,這才小心地把她放下。
「怎麼瘦了一點?」
迪克逗弄她,「好好吃飯了沒有?多吃一點點,你要是被紐約的風吹跑了,哥哥還要費很大力氣去風裡把你找回來。」
希斯莉趴在他溫暖的胸口前,沒做聲。
迪克的心跳沉穩而有力,他是一路奔跑過來的。除了外面風霜的味道,他的襯衫還有淡淡的古龍水的香氣飄進她鼻端。
但在風霜和古龍水的味道以外,還有另一種很淡很淡的味道,淡到希斯莉幾乎要分辨不出來。
但也只是幾乎。
那是希斯莉「自己」的味道,像細微因子黏在了迪克身上,仿佛大片白色裡落入了幾個黑點,只要凝神細看,就變得相當明顯。
在她剛剛從這個世界蘇醒,由於高燒不斷而連住許多天院時,迪克也曾經拜訪過她。
那時候,希斯莉還沒有系統跟在她身邊,她絲毫沒有察覺到這個味道。
————從那個時候起,這個就存在了嗎?
迪克並沒有感覺到希斯莉的僵硬,他還在「和甜心妹妹重逢」這件事裡散發出黏糊糊的愉快光波,充分展露作為一個青年男人,對寫作妹妹讀作女兒的小姑娘能給予多大的喜愛。
「哥哥。」他聽見希斯莉悶悶的聲音傳來,「你為什麼來紐約?」
「迪克自動把她的話翻譯成貓貓好奇,不加設防地笑著回答,「有幾個秘密任務還沒完事。」
「上次來紐約也是嗎?」
希斯莉冷不丁地問。
「上次?——哦,你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次嗎?」迪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腦瓜,搓了搓朝思暮想的布偶貓貓,這才放下作惡的手。
「嗯,」他肯定到,「那次也是。」
希斯莉:「………」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看在迪克眼裡,就是小貓貓又在走神的狀態。
「哥哥身上有甜甜的味道,」希斯莉回過神來,決定直球出擊道,「像是吃掉了什麼很好吃的東西。」
「好吃的?」
迪克低頭看看自己的襯衫,又看了看對面表情無辜又好奇的希斯莉,撓了撓頭。
「沒有吧,」他笑著說,「你要是餓了,我就帶你去這家購物中心吃一頓飯。」
希斯莉不可能放過這個追根究底的機會,自然答應。
「等我一下哦。」她笑得眉眼彎彎,對他揮了揮手,「我先去買了禮物再回來。」
迪克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他把手機拿出來,一邊處理事務,一邊耐心地等待希斯莉從裡面出來。
在他的角度看過去,紅唇雪膚的女孩子立在燈光下,挺拔修長,黑發像緞子一樣濃密光亮,臉上沒有微笑,卻也不顯得疏遠或高傲,只是那種獨來獨往的格格不入。
她把卡遞給店員,刷過卡,又填了一份店員拿出來的表格,就重新走到迪克面前。
「哥哥,我准備好啦。」不用他說,希斯莉就乖乖拽住他袖口,「我們要去哪裡?」
「這附近我記得開了一家懷石料理,口碑還不錯。」迪克放慢腳步,讓穿高跟鞋的女孩子也能輕松跟上,「我們去嘗嘗鮮也不錯,你不對任何東西過敏吧?」
「不過敏。」希斯莉立即回答,「我沒有過敏項。」
「挺好的。」
迪克摸摸她的頭,由於今天沒做任何發型,希斯莉也沒躲,乖乖讓他摸。
從前沒有覺得,和蝙蝠洞裡另外兩只便宜兄長接觸過後,希斯莉才發現,她最大的哥哥對她似乎太好了一些。
他也很愛和她多增加一點點肢體接觸,比如拍拍她的頭。
但問題在於,希斯莉現在才知道,他的身上黏有來自她自己的因子。
這就意味著,迪克友善的真心也許已經因為他誤食了來自她的產品,從而過度誇大,變成了奇怪的症狀。
用人話來講,就是迪克或許、可能……
………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把她當場貓薄荷來吸了。
希斯莉:裂開.jpg
第98章 料理
跟在迪克後面, 希斯莉心不在焉地走了一段路,才發現優格爾沒有跟上來。
希斯莉:???
希斯莉:開始慌張.jpg
像是知道她終於發現了,希斯莉的手機微微一震, 一條來自肯的簡訊被發送到她面前。
內容很簡單,是一張自拍。
拿著一杯熱奶茶的金發男人面無表情地盯著屏幕,在他身後,優格爾坐在棕櫚樹下, 同樣捧著一杯奶茶,正在撅起嘴唇嘬珍珠, 努力讓吸管不要沾到亮晶晶的唇蜜。
————小王子活了十幾年,又在花叢中沉睡了上百年,既殺過人也訓過鷹,倒是人生第一次試著在臉上有妝的時候吃吃喝喝。
希斯莉強忍住笑意,卻也忍不住因為這張照片心情輕快起來, 蹦蹦跳跳地走在迪克旁邊。
迪克笑眯眯地看著她蹦, 隨時准備在她搖搖晃晃的時候扶她一把, 心裡卻忍不住在想一件事。
布魯斯是不是又把自家的蝙蝠崽惹炸毛了?
眾所周知, 蝙蝠俠一向和小孩子處不來,作為蝙蝠俠身邊呆得最久的長子,迪克不相信蝙蝠俠會讓希斯莉獨自一個人跑出來這麼久。
就算不是父親本能, 蝙蝠俠自己的控制欲和過度責任心也要出來作祟,把希斯莉牢牢拴在眼皮底下, 確保她沒有缺胳膊少腿。
「想好要什麼時候回哥譚了嗎?」
迪克冷不丁問了一句。
「想好啦,」希斯莉一時半會沒聽出來蝙蝠家一脈相承的柔聲套話,毫不設防道, 「我之前和爸爸打電話的時候有告訴過他, 最近就回來。」
得到一個不像是在鬧脾氣的回答, 迪克擔憂的心也略略平靜了一點,他推開大門,示意希斯莉先進入餐廳。
希斯莉繞過他支撐著的手臂,輕聲道了句謝。
「不客氣。」
迪克收回手,又揉了揉她的腦袋。
希斯莉:…………
希斯莉:草(一種植物)
她被小小地嚇了一跳,無語地護住腦袋,並且開始暗暗慶幸梅菲斯特今天沒有給她做發型。
走進室內後,燈光一下子暖和下來,商場外面那種淡淡的花香也無影無蹤,只剩下店內柔和的食物香氣。
迪克領著她往相對離其余客人遠一些的地方坐下,這裡是一處靠牆的卡座,看他在先選菜,希斯莉就把手機從包裡拿了出來,准備認真回一下肯的消息。
「我的奶茶呢?」點進聊天室,她慢吞吞地打字問。
另一只自己的消息也很快被發了過來,仿佛就在等她開口來問。
————給你買了。
肯的回復相當簡潔。
————加了芋圓和波霸的熱奶茶。
希斯莉看著,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們在哪裡?」
————還在剛剛那家店門口。
肯回復道。
————梅菲斯特也來了,我們還沒喝完奶茶,你需要我們等你嗎?
「不用,還有一會。」
希斯莉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泛藍光的屏幕,斟酌了一小會,決定道,「你們自己去逛也可以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哥哥。」
————…………。
肯發來了一串省略號,希斯莉仿佛能透過屏幕,看見金發男人面無表情的俊臉。
她正抿著唇瓣阻止自己偷笑,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卻忽然伸到她面前,輕輕叩了叩桌面。
希斯莉:!
她被嚇得一抖,條件反射地抬頭,發現對面的迪克正舉著菜單,臉上遮掩不住一抹淡淡的壞笑。
「在和誰聊天?」
迪克一邊觀察對面小動物一樣縮著的女孩子,一邊覺得她的反應相當好笑。
「肯。」
希斯莉緩了一會,沒覺得有什麼不能說的,於是選擇坦然告知。
她接過菜單,隨手選了一樣看上去像煙花一樣的方形甜點,就結束了選菜環節,繼續投身於和肯的聊天大業。
「噢———」迪克恍然大悟道,「是你男朋——我是說,朋友的那個,是不是?」
「……是。」
就算他動作再快,希斯莉還是捕捉到了那個被吞回去的前半截詞。
她已經懶得解釋,再加上迪克收聲相當快,她再提起來又像是自己過分敏感,於是懨懨吞了回去「只是朋友」的第一千零一次重復。
希斯莉自覺,自己現在露出的表情應當是隱忍.jpg,看在迪克眼裡,就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單手托腮,目光凝在那塊小小的屏幕上,專心致志等待著來自對方的消息。
聽見他那一聲拙劣的試探,她這一次也不再欲蓋彌彰的辯駁,瞥他一眼之後,臉上居然升起了淡淡的紅暈。
迪克:你臉紅個泡泡茶壺!
希斯莉:*完全不知情對方在想什麼*
希斯莉:這家店的室內溫度會不會有些高……加布裡埃爾給的羽毛熱度怎麼還會自己升高的?
「唉。」
看著沒說兩句話又開始瞟手機的希斯莉,迪克忍不住發出了一句無聲的嘆息。
夜翼自己就不大相信男女之間的純友誼,也許這一切真的會發生,但概率稀少到像月球背面有外星人,超人免疫氪石,或者野心勃勃的超級反派們忽然皈依正義一樣。
看來那位沉默寡言的殺人鬼也未必是單箭頭,希斯莉自己的態度也有了些許變化。
……一邊這樣想著,迪克一邊覺得稍稍有些心酸。
他的妹妹,水靈靈的小白菜,毛絨絨的小貓咪,總有一天要長大成人,然後被臭哄哄的野狼叼走。
「你說,我要怎麼問清哥哥什麼時候沾到的奇怪東西?」
希斯莉對他奔湧的內心戲一無所知,她正在打字問肯要怎麼處理眼前的事。
————直接問也沒什麼。
肯回她。
————別束手束腳,他們就和你一樣茫然。
希斯莉想了想,把從系統那裡偷來的古早表情包發給肯。
希斯莉:來自貓貓的肯定.jpg
可能是被她無語到,這次肯的消息過了一會才被發來。
————好好吃飯。
他說。
希斯莉乖乖聽話,放下手機,與此同時,第一道料理被無聲端到桌上。
碗碟裡盛著一道仿佛春日花園一般繁榮的菜品,脆的有,軟綿的也有,讓人不知要如何下手。
「………」
看了一眼對面的迪克,希斯莉試探著舀了一口淺綠色的豆腐,蘸上碟子裡的醬汁,送入口中。
強烈的蔬菜香氣和甜味衝入舌尖,她驚異地眨了眨眼,順著唇瓣舔了一圈。
迪克看她,就像在看小貓咪自己舉爪子洗臉,濾鏡深厚得一塌糊塗。
「好吃嗎?」他忍不住笑起來,把自己的那份拖到面前,問,「這家店的酸梅汁搭配前菜一直很開胃。」
希斯莉點點頭,試探著用筷子尖沾了一點,嘗了嘗。
「好吃的。」她誠實評價道。
「那就好。」
迪克說,第二道菜又迅速地被盛了上來,他打開茶盅,攪了攪裡面的海帶絲。
「我之前一直在擔心你。」
「唔?」
希斯莉正在摸茶盅蓋上面的霧狀水珠,聞言抬頭望著他。
「你知道,在韋恩大宅裡,我很擔心你會覺得孤獨。」迪克咬了一口鰻魚,咽下去後繼續說,「如果待的不開心的話……」
「不會不開心的。」
頓了頓,希斯莉罕見地打斷了他的話。
女孩子的手指握著玻璃杯中的吸管,像一節上好的白玉,冰塊發出咯噠一聲碎裂的動靜,她小小的尖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顯出一點孩子氣的執拗。
「希斯莉……」
迪克欲言又止,最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等你再大一點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希斯莉轉頭看向他,剛好撞進他的目光裡。
青年男人的藍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清透又光亮,此時此刻,混雜著無可奈何的溫柔神色,在希斯莉的眼中,稍稍顯出了一種疏遠的感覺。
她動了動唇,在迪克注意到前,又很迅速地低下頭去。
希斯莉不喜歡那種表情,那是一種很奇怪的,近乎於憐憫的表情,把她當成了小孩子一樣的表情。
好像她剛剛做了什麼錯事,說下了什麼奇怪的大話,才會被成年人用那種表情對待。
擱在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不是希斯莉的。
迪克拿起倒扣的手機,「喂」了一聲,隨即安靜下來,全神貫注聽著對面的人說話。希斯莉也看著他的表情從輕松過渡到平靜,最後慢慢轉成凝重。
「我馬上就過去。」迪克最後說,立即掛了電話。他轉頭看了一眼希斯莉,眼神有點為難,「我———」
「我自己可以。」希斯莉安慰他,「肯和我的朋友都在。」
「那我就先走了。」迪克點點頭,拿起外套,對她笑了一下。
他這一次的笑容並不是真正的笑意,只是像安撫她一樣,隨即站起身,重新穿上軍綠色的外套。
希斯莉看著他伸手從錢包裡掏出銀行卡,低聲和她講了一遍密碼,就快步走了出去。
她在原地坐了一會,慢慢趴回桌子上,直到一只手忽然摁上了她光裸的肩膀。
思維相通,希斯莉的身子來不及繃起,就已經迅速松了下去。
————港口那邊有一場騷亂。
「是嗎?」
希斯莉怏怏低聲問,向後靠了靠,躲進另一個自己帶著血腥氣的懷抱裡。
————哥哥可能會有危險。
肯平靜陳述道。
「走了走了走了走了!」
希斯莉立刻從卡座中跳起來,把自己的黑卡遞給前台付賬。燈光落進眼底,她短暫地晃了一下神,忍不住嘆氣。
「做完這些後,今天一定要野餐,然後我們回哥譚。」
當著肯和優格爾的面,希斯莉斬釘截鐵道。
「再這樣下去,我不但沒有夏日限定的野餐,連秋日限定都要沒有了。」
第99章 港口
迪克並不是隨隨便便請假來紐約只為了逛街, 在撞見希斯莉之前,他正在等待來自同伴的消息。
數月前,夜翼偵破了一場錯綜復雜的地下暗流,布魯克海文的交易鏈流向紐約, 正午十二點, 黑巨頭即將在港□□接一批槍支貨物, 裡面包含著最新型的致幻劑,足夠壟斷整個紐約的青少年市場。
迪克知道通知紐約本土的超級英雄們應該是傳統做法, 但這是來自布魯克海文的邪惡暗影, 也有他夜翼的一部分責任,在確認事情是他一個人所無法解決之前, 他必須親自動手。
更何況,在那些錯綜復雜的關系裡,迪克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個身影的存在,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當事情變成家務事時, 夜翼並不願意外人參與進來。
另一邊, 在知道紐約又出事了之後, 希斯莉自然無法安心逛完商場。
在肯和梅菲斯特之間,她發了條消息給全程神隱的梅菲斯特, 後者已讀不回,所以希斯莉猜測她已經去跟著迪克了,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別擔心,」優格爾落座到她對面,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個男人看上去很強, 他的身體裡蘊含著一種常人難以想像的敏捷性。」
「哥哥嗎?」
希斯莉沮喪地讓他拍, 「可我還是有點擔心, 我想去港口那邊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了。」
「那就去。」
優格爾說,像個慈祥的老爺爺。
不用希斯莉主動開口,他也很同意她「改天再來」的提議,小王子貼心安慰了她一遍不說,還問她需不需要他的出手。
「咦———!」
希斯莉好奇地望著他空無一物的掌心,後者只是溫柔的微笑著,笑容裡帶著一絲她看不懂的神秘。
不說假話,希斯莉是真的有一點點好奇,因為在她面前,優格爾從來沒有真正展現過他從時空裂縫中獲得的能力,最多也只是拔一下刀。
但那是屬於舊時作為王子的修養,並不是他們這類人特有的能力。
想了想,她還是拒絕了優格爾的提議。
把車停在一個廢棄停車場,迪克換上制服,開始在居民區的屋頂上奔跑,耳廓旁流動著轟隆作響的風聲,濕潤的潮氣也不斷撲上夜翼的皮膚。
港口的遠處聚集了一團正在不斷靠近的烏雲,看上去相當不詳,雷聲壓抑在黑灰的色塊後,偶爾爆發出明亮的紫色。
鉤索讓他准確地在樓房之間蕩來蕩去,在不引人注意的同時快速來到港口。
這樣的天氣讓迪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仿佛舊日重現,他盡力壓下舌尖上泛起的不安,同時加快了趕路的速度。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5%】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60%】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95%】
「……我就知道,梅菲斯特是世界第一不靠譜的。」
希斯莉縮進沙發裡,捂住腦袋,痛苦地低吟了一聲。
從百分之六瞬間竄到百分之九十五,希斯莉在頭暈目眩的同時,也對梅菲斯特升起了一絲憐愛。
看看給孩子都憋成什麼樣了.jpg
————睡吧。
女孩子的碎發被小心掀起,額頭上貼了一塊冰貼,顯得虛弱又可憐,肯抱著她,試圖用自己偏低的體溫讓她好受些。
————等你睡醒,一切就結束了。
而另一邊,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在幾個禮拜中,第一次感覺到能量是如此充盈在她的身體中。
梅菲斯特滿足地仰起頭,紅唇間吐出一聲無聲的喟嘆,舌尖舔去鯊魚牙上殘余的血跡。
在她腳邊,躺著一個生死不知的裝甲人,但不遠處,有著更多鮮活的裝甲人,血液有溫度,滲透出惡毒的香氣,每一個都滿手血腥。
忘記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但當血花第一次綻開,這裡就成為了紅絲帶的狩獵時刻。
女人的紅絲帶高高蕩起,幾秒鐘之內,就把全部的攝像頭都暴力破壞掉,玻璃劈裡啪啦碎了一地,鋼鐵從高空墜落在地,擦出一串串駭人的火花。
猩紅的絲帶托著淺紫發色的女人緩緩降落,仿佛她是玫瑰花叢中的女王。
這裡不是哥譚,梅菲斯特自覺自己不會給老父親帶來麻煩,於是捕獵起來更加盡興,用通俗的方法來講,就是場面變得更加殘暴了一些。
————錯過這次就沒有下次了。
梅·渴望過冬·菲·精打細算·斯·收集食物·特如是想到。
血液噴濺得到處都是,浸透了她那身輕薄的晚禮服,給原本的煙紫色染上鬼魅般的黑,殘余的猩紅黏在雪白的肌膚上,艷麗、殘忍,像地獄裡開出的黑色大麗花。
一些紅絲帶眷戀地貼了貼梅菲斯特的面頰,隨即悄悄向下溜,去舔舐地面上的血液。
急於過冬的梅菲斯特在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並沒有阻止這些絲帶。
正相反,女人抬起猩紅的眸子,盯上了角落裡那個身材高大、帶著紅頭罩的年輕人。
他身上還有不少殘留的血液。
梅菲斯特想,猛地操縱紅絲帶撲了上去。
當迪克踹開大門時,這就是他看見的第一場景。
傑森整個人被淹沒在紅絲帶的洪流中,連刀都被毫無反抗之力地奪了,頭罩也被絲帶粗魯地掀了一半,還有一部分絲帶纏住了他的脖頸,似乎正准備「咯嗒」一聲擰斷他的脊椎。
青年人無力而蒼白的手伸出洪流,仿佛在尋求誰來拉他一把,而梅菲斯特站在傑森對面,正微微低下頭,從手臂上揩去一點凝固的血液,送入口中。
梅菲斯特:*香香眯眼*
「梅菲斯特!」夜翼被這個場景駭得肝膽俱裂,在千鈞一發之際,只能大喊,「住手,那是我認識的人!」
他的聲音回蕩在巨大的空間中,山一樣龐大的紅絲帶滯住,動了一下,這才緩緩流淌下去,成為暗湧的河。
迪克克制地站在原地,忍住脊背上對「危險」這一直覺的戰栗,直到紅絲帶從洪流中放下一個人。
梅菲斯特本來就沒有打算去喝這個人的血,她只是單純讓紅絲帶們把他身上多余的血液汲取干淨。
他的血液裡有怨憤的力量,口感想必也並不甜美,那種苦澀而帶著一點風霜的氣味,是求而不得、一刀兩斷和無聲落地的枯葉。
有旁邊醇厚又甘美的惡意管夠飲用,梅菲斯特自然不會腦子一抽,去喝那麼苦澀的東西。
————但這些話她不說,旁邊的兩人自然不會知道。
「這又是你的哪個老相好?」
剛一落地,傑森便敏捷地爬了起來,語氣諷刺。
迪克:「…………」
他的後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寒意。
梅菲斯特:盯————
野獸身後的紅絲帶搖搖晃晃糾纏在一起,眼神冰冷,充滿對血液的欲念,仿佛某種攻擊的前搖,看得迪克想直接衝上去,把蠢弟弟的嘴捂住跑路算了。
他是那麼想的,也那麼做了。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真的。」迪克咬牙道,有意無意把傑森擋在身後。
等確保傑森不會一下被紅絲帶穿心,他這才轉過身來,正面對上梅菲斯特平靜的眼神。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此時正在過熱的大腦中搜索信息,迪克就算穿上了那身制服,她也依然能聞出他身上殘余的香水味,但他身後的那個紅頭罩………紅……
「謝謝你幫助我。」
迪克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開口說道。
梅菲斯特的思緒立即被打斷,她不耐煩地抿了一下唇,繼續從腦海中搜索著關鍵詞。
在迪克面前的空地上,野獸那雙猩紅的眸子小幅度轉動著,漆黑的眼白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是希斯莉讓你來的嗎?」
看她沒有什麼反應,迪克又問。
梅菲斯特:!
渾渾噩噩中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糟了.jpg
按照道理來說,希斯莉本體在其他人眼中,應當是不知道肯和梅菲斯特的武力值的。
如果她不知道,那麼她就不會派其中的任何一個跟著自己的家人,更何況跟著自己的家人這句話本來就聽上去很奇怪,很蝙蝠俠,很不希斯莉。
梅菲斯特還在瘋狂思索這道題的解法,看在迪克眼裡,就是這只猛獸的危險性忽然一落千丈。
女人頓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的紅絲帶微微顫抖,像一只仿徨、不知所措的大貓,孤零零的站在荒野中。
—————很明顯,梅菲斯特是瞞著希斯莉出來的。
噢,真可愛。
迪克拼命壓下去上翹的嘴角,抓緊的拳頭卻泄露了他陡然變得微妙的心情。
在蝙蝠家幾次微妙而心照不宣的買股期間,蝙蝠俠不予置評,紅羅賓早有想法,達米安不屑參與,但夜翼迄今都壓的是梅菲斯特。
雖然作為兄長,夜翼並不打算置喙希斯莉自己的決定。他對肯的惡感不大,但從夜翼的角度出發,肯對於希斯莉來說未免也太高大年長了一些。
梅菲斯特這樣的更好,兩個女孩子的貼貼,迪克自然樂見其成。
「你在說什麼鬼話?」
趁迪克想東西入了神,傑森拼命從迪克的鐵腕下掙扎出來,不悅地拍了拍被迪克弄皺的部分。
「希斯莉,你的妹妹。」迪克笑著說,「你還沒見過她呢,她只是個普通人,和我們不一樣。」
「所以你是說………」
傑森瞳孔微縮,驚疑地搖了搖頭。
「這個…變種人,她和我未謀面的普通妹妹,」他在那兩個字上加重了音,「是朋友?」
「是女朋———啊,朋友,朋友。」
迪克很快答道,並發出了讓傑森起雞皮疙瘩的爽朗笑聲。
傑森:?
第100章 戰鬥
對於肯與優格爾提前的打道回府, 加布裡埃爾表示出了適量程度的驚訝。
在他們推開門時,大天使正倒仰著躺在沙發上,半邊身子軟軟懸空, 柔韌的腰肢抵住沙發椅背, 以一種極其高難度的姿勢挖冰淇凌吃。
貓, 是一種液體。
大天使,也是一種液體。
屬於加布裡埃爾專屬的神聖六翼大刺刺搭在沙發上, 偶爾翕動一下,每一根羽毛都蓬松又愜意地炸開,像一只被暖風吹膨脹的蒲公英。
「腰不痛嗎?」
進門換了鞋,又脫了外套坐下, 優格爾代表肯和希斯莉, 發出了心底最深處的疑惑。
大天使無言地搖搖頭, 像是想了一會要不要繼續保持這個姿勢,隨後自己也發現了其中不雅,於是不大情願地坐了起來。
收斂翅膀, 加布裡埃爾委委屈屈盤起長腿, 挖了一大口冰淇淋。
「你在看什麼?」
希斯莉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抬起手臂, 旁邊的肯立刻將她抱起,像拎起一只洋娃娃般,把她塞到加布裡埃爾旁邊。
「午間脫口秀。」
加布裡埃爾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大天使藍紫色的眼珠倒映出盈盈藍光, 像一只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貓貓, 蓄勢待發。
「唔。」
希斯莉回了一個沒有意義的單音節。
兩只希斯莉靠在一起, 表情漸漸同化, 全部變成融化的年糕團子。
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有時候比本體還要怠惰, 也許是因為身後持久跟著一對加熱毯,而天氣又剛好是寒冷的秋冬,大天使犯困的時候就越來越多。
他還很會享受生活,黑巧克力被擦成碎扔進冰淇淋碗,星星糖與銀糖珠,蜜漬的櫻桃與甜橙塊,和各種果醬拌在一起,成為了相當豪華的致死量。
希斯莉就窩在他旁邊,慢慢從坐姿變成躺姿,蜷縮下來,看著電視屏幕裡的主持人發出誇張的大笑。
「亞巴頓呢?」
過了一會,大天使又舀了一勺冰淇淋,問。
「好像是去見蜘蛛俠了。」
希斯莉吃掉了他遞過來的冰淇淋,順口接了他的話。
「唔。」
大天使面無表情咬碎牙齒間的銀糖珠,發出「嘎嘣」一聲脆響。
他想了想,從回憶裡甩出一個名字來。
「彼得·帕克?」
「就是他。」希斯莉驚異地看了他一眼,「你記憶力真好,我們看的超英系列裡他只出現過一幕。」
「不是那個的關系。」
加布裡埃爾咬碎銀糖珠的動作忽然頓了頓,白發青年面無表情地吐出舌頭,露出舌面上一顆完好無損的金糖珠。
希斯莉:………
作為最了解自己的人,她想都不用想,就配合地開始鼓掌,直到加布裡埃爾肉眼可見地露出滿意的神色,重新閉上嘴巴,咬碎了他特意展示出來的金糖珠。
「這顆重量不一樣。」他低聲說。
「不愧是你。」
希斯莉閉目吹道。
「唔。」加布裡埃爾相當高興的收下了誇贊,清了下嗓子,繼續他之前的話題。
「亞巴頓總是在我面前提到他。」
大天使說。
「展開講講!展開講講!」
希斯莉沒想到亞巴頓會單獨和加布裡埃爾說這些,她連電視也不看了,專心盯著加布裡埃爾瞧。
「亞巴頓身上的那個邪惡契約還沒有完全失去作用,你是知道的吧?」
加布裡埃爾輕輕嘆氣,戀戀不舍地把冰淇淋放到一邊。
「知道。」希斯莉說。
「這方面的事情,他跟我說得不多,但我也能猜到一些。」
加布裡埃爾示意希斯莉讓出空隙,隨即躺在她的大腿上。
大天使的銀發鋪散在少女潔白的肌膚上,分不清到底是誰更純潔。
「亞巴頓的力量來源是惡,而他的技能比他自己,更能檢測到成具規模的惡的來源。」
加布裡埃爾閉目想了一會,選了一種更加通俗的解釋,「因此他必須弄明白,為什麼在蜘蛛俠面前,他會以該隱的形像出現。」
「也就是說,是他的力量先他一步,替他決定好了事情的走向。」
希斯莉下意識順了順加布裡埃爾柔軟的碎發,喃喃。
「是這樣沒錯。」
大天使睜開眼睛,抓住她作亂的小手,點點頭確認。
「而他覺得蜘蛛俠是關鍵點。」
「差不多,」加布裡埃爾算是認同了希斯莉的話,「不是關鍵點,也是一個他不會錯過的觸發點。」
比起其余的希斯莉,亞巴頓的性格總是顯得更加謹慎冷靜,黑山羊王體內燃燒著力量構成的火焰,但它們同時也具有著地獄的刺骨寒溫。
亞巴頓永遠不會是身在局中的獵手,他更傾向於成為站在單項鏡後的觀戰人。
「是啊。」
亞巴頓的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
「關鍵點………」
他自顧自笑了一下,切斷酒店那邊的能量聯絡,耳邊瞬間重新多了街道的嘈雜。
風聲、光影、夾雜著秋天的氣味灌入亞巴頓的感知內,惡的氣味,善的氣味,陰魂不散的影子與柔和的祝福之光,大多數人都不好也不壞,只有少數的幾個顏色醒目。
————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從對面走過,地獄的君主皺了一下眉,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在那人敏感回望之前,亞巴頓泰然收回目光,在那個人的頭頂做了一個標識,等他卸下該隱的偽裝,地獄的君主便會前來拜訪。
冤魂咆哮著哭喊著的聲音隨著男人的遠去而遠去,亞巴頓又耐心等待了一會,直到視野盡頭出現了一個純白的人影。
在一片淺灰與深藍的暗影中,純白可以說是相當顯眼。
「等到了。」
地獄的君主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理了理袖口。
彼得·帕克平時也經常踏足這條街。
作為蜘蛛俠的時候,蛛絲帶著他呼嘯著掠過街面上的行人上空,作為高中生的時候,他無數次要背著書包路過這條街,但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街上不同於以往的詭異氣氛。
不是外星人襲擊紐約的恐慌,也沒有什麼血腥事件發生時的驚恐,但人群裡多出了灼熱的目光,風裡傳出充滿興味的絮語,無數人的臉龐仿佛有了指向性,一並衝著一個方向開花。
他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猜測,順著人群往那邊一看,果不其然。
「這邊!」
無語只是一瞬,已經漸漸適應這種場景的彼得奮力擠出人群,朝著台階上的好友揮了揮手,示意他趕快過來。
黑發青年站在陽光下,像雕塑被細細刷過一層美麗的色彩,又被魔法賦予了復活過來的能力,他的手指尖掛著一柄黑傘,面孔像初雪般潔白,眼神卻憂郁得像漫漫冬夜。
聽見他的呼喚,該隱與他雙目對視,目光微訝,隨即露出一個比花兒還要動人的微笑。
彼得:「………」
他的心髒瞬間漏跳一拍,隔了一秒才聽見周圍一片嫉妒的吸氣聲。
再一次,他很確認自己是直的,但該隱的笑容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那是一種超脫性別與年齡的魅力。
亞巴頓:世界上沒有人能拒絕惡魔的笑容與請求。
「下次我們還是在咖啡館裡約著見面吧……」
彼得咕噥著,走在黑發青年身邊,小跑著跟上他,「為什麼會帶傘?」
「是為了擋雨,我的朋友。」
就像聽到了一個「為什麼一加一等於二」的問題似的,該隱詫異地瞥了他一眼,蒼白的指節慢條斯理地推上傘柄,在彼得的頭頂撐起黑傘。
「不用……欸?」
彼得剛要拒絕這份過於引人注目的好意,忽然發現地面上暈開了細小的水點。
雨絲剎那間越下越密,遮住路人的驚呼,敲打在黑傘上,發出沉悶的輕響。整條街上,只有該隱和他的傘從容不迫,連帶彼得第一次享受到突發下雨卻不用狼狽躲閃的快樂。
「太陽雨總是一種美麗而猝不及防的場景,就算是我也會在疏忽間漏看它的像征。」
該隱貼在他旁邊,輕聲回答剛剛的問題,聽見彼得立即長長「哇」了一聲,像一只相當好拐的小羊羔。
—————騙人的。
地獄的君主愉快地在心裡想到。
—————是他拜托了加布裡埃爾下的這場雨。
蜘蛛俠對地獄的君主某些惡劣的趣味一無所知,在見識過對方徒手畫傳送圖騰,又吃下對方給予的可以聽見別人心聲的神奇丸藥後,彼得現在已經對該隱的本事深信不疑。
在第二次和彼得見面時,亞巴頓已經在彼得面前牢牢立住了「該隱」的人設:一個自身沒有什麼戰鬥力、只會一些稀奇古怪魔法的神秘虛弱男子,而這是第三次見面,被惡魔用各種各樣手段暗示過的彼得自然變得毫不設防。
「今天你想去哪裡?」小蜘蛛問。
「也許你可以帶我去參觀一下本市的圖書館,我的朋友。」他聽見該隱溫柔含笑的聲音,「我總是傾向於從書籍和歷史記載來了解一座城市,也許只是我太老且太頑固了,我很需要現在腦中建立起一個整體的印像,再逐漸去豐富她。」
「像畫一幅油畫那樣嗎?」
和該隱相處三天後,彼得已經逐漸適應新朋友時不時冒出的奇怪腔調,他一臉嚴肅地反駁道「不,你不老,我覺得這種方法也很好啦。」
「那麼你的方法是什麼呢?」
黑發青年輕輕傾斜傘柄,護住小蜘蛛蓬松的頭毛,不顧自己的呢子風衣被稍稍淋濕了一個肩膀。彼得正要阻止他這麼做,但抬頭一看該隱含笑卻不容置疑的神情,還是把話吞回了自己的肚子裡。
小蜘蛛情不自禁地默默想到:該隱真是個溫柔的好人。
「啊,」
想到這裡,彼得的心情也變得相當好,「我喜歡先去玩過一遍整個城市,比如去坐摩天輪、雲霄飛車什麼的,然後去看看水族館和博物館,去吃吃哪裡有相當好吃的特色菜,最後根據一些熱帖去看看都市傳說之類的地方,會很有趣的!」
等說完了,小蜘蛛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一點點羞慚。
他說的行程,聽上去就有一點……幼稚。
但該隱給了他一個小蜘蛛自己都想不到的反應。
「元霄飛車是什麼?」黑發青年問,陽光落入他迷蒙的黑眼睛,讓彼得清晰地看出了他的困惑之情,「那是一種新型的車嗎?」
亞巴頓:*裝傻*
小蜘蛛:…………
小蜘蛛升起了一點對老年人的憐愛之心。
小蜘蛛對於「該隱是來自千年以前」的認知程度增加了!
「是一種游樂——」設施。
彼得剛要回答,卻被黑發青年此時的神情震了一下。
他們此時已經徒步走出五百米遠,路上的行人也變得寥寥無幾,大多都在分散開來避雨。
紐約難得的太陽雨就像該隱所說的那樣美麗,每一根雨絲裡都有太陽純粹的金色,但這些都無法溫暖青年的面容。
該隱微微仰頭,視線追隨著彼得所無法看見的什麼東西,久久地停留在上面。
他面無表情,嘴唇嫣紅,仿佛有血珠浸潤在上面,怒火化成了某種強烈焚燒著的嚇人的燃料,把該隱的臉襯托得更加慘白。
「……你還好嗎?」
小蜘蛛背後一寒,戰戰兢兢地問,「你討厭雲霄飛車嗎?對不起……」
黑發青年搖了搖頭,臉色依舊十分不好。
頓了頓,他牽強地笑了一下。
「不,不要道歉,雲霄飛車聽上去像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我也會樂於嘗試它。」
「那邊有什麼嗎?」
見該隱終於露出了一個微笑,彼得敏銳地察覺到已經緩和的氣氛,小心翼翼地發出了提問,「你看起來好像不大高興。」
「我的朋友……」
黑發青年欲言又止。
他的眸光劃過彼得,落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莊嚴古老的建築上,仿佛在虛空中看到了什麼答案。
「……你相信我嗎?」
彼得聽見黑發青年的聲音輕輕消失在風裡。
「相信!當然相信了。」小蜘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既然如此,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朋友。」
黑發青年輕輕笑了,他低頭望著彼得,目光溫柔裡藏著哀憐。
「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圖書館裡,藏著一些東西,一些很不好的……東西。」
小蜘蛛:???
他立即扯住該隱的手腕,飛速朝著那邊跑去。
「不要驚動它。」
亞巴頓順從地由著他鉗住自己的手腕,同樣無視了打濕他風衣的雨絲,只是用輕飄飄的聲音提醒了一句彼得。
「啊!」
小蜘蛛被這話一驚,立刻急剎車,並放開了黑發青年的手腕。
「它還在裡面潛伏著,很安靜。」該隱用一種夢囈似的聲音說,在小蜘蛛驚詫又愧疚的目光中,他滿不在乎地揉了揉開始泛青的手腕,「噓,我不知道那個東西是什麼,但它是不好的……」
在彼得看不見的虛空,黑發青年的腦後逐漸冒出巨大的山羊角。
漆黑鱗片反射出不詳的光芒,披風無聲地擦過地面,他在陽光下的影子開始扭曲,呈現出混沌的漩渦,手指變得更加修長,在傘柄上漫不經心敲打幾下時,仿佛蒼白的捕鳥蛛靈活地爬動。
這一刻,清瘦的青年輕輕偏頭,用黑發遮住了臉上可怕的神色。
地獄的君主眸子裡綻放出猩紅的光芒,厭惡與純然的狂喜混合在一起,成為了某種非人的冰冷表情,足夠讓任何獵物不寒而栗。
「………很不好的…」
美味的……東西。
在推開圖書館的大門時,亞巴頓舔了舔下唇,努力掩飾住一聲變態的低笑。
【地獄的黑山羊王同步程度:19%】
「完了。」
希斯莉在沙發裡縮成被生活折磨的小毛球,溫暖的室溫也改變不了她瑟瑟發抖的頻率。
「亞巴頓又開始了。」
【地獄的黑山羊王同步程度:23%】
希斯莉:…………
希斯莉:一只cpu過低的小鹹魚失去夢想.jpg
她滾到加布裡埃爾的懷裡,兩只希斯莉在沙發上安詳橫躺,疊在一起,仿佛兩張粘在一起的年糕餅餅。
「亞巴頓拜托你的事,你做完了?」
希斯莉問。
加布裡埃爾被她疊在下面,聞言悶悶地點了點頭。
紫羅蘭的香味和希斯莉身上香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仿佛什麼米其林三星餐廳的高貴冰淇淋,然而六星級道具卻絕不是什麼無害的餐後甜點。
十分鐘前,加布裡埃爾暴風掃完一碗冰淇淋之後勉強坐起來,雙手合十,開始默念什麼她看不懂也聽不見的禱告詞。
大天使閉上眼睛,修長十指抵在淡粉色的唇邊,雪白的睫毛安謐地顫動著,像永遠不會融化的雪。
在希斯莉忍不住前傾,伸手去摸他的睫毛尖時,酒店外下起了一場毫無預兆的瓢潑大雨。
陽光透過雨絲,亮得璀璨而細密,像熠熠生輝的金色水晶,她快速跳下沙發,衝到落地窗旁邊,看見樓下的路人在相當狼狽地躲雨。
希斯莉:…………
「老實交代。」那邊加布裡埃爾已經睜開眼睛,她頗為無語地問他,「你又在干什麼?」
「下太陽雨。」
加布裡埃爾一臉無辜地望著她。
希斯莉哽住,忽然從這陣對話裡品出一點微妙的好笑,也就不計較加布裡埃爾奇怪的雞同鴨講電波。
……
「你呢?」
想到亞巴頓最近幾日的所作所為,癱成一張餅的希斯莉忍著一點低燒帶來的不適,小聲問道。
「加布裡埃爾,你在作為大天使的時候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嗎?」
「還沒有。」
大天使想了一會,慢慢告訴她。
「但不要擔心,」他把話說得像是某種虔誠的誓言,「我們不會讓你有事的。」
廚房那邊傳來一聲開火的輕響,希斯莉和加布裡埃爾一起往那邊望去。
肯和優格爾不在客廳,兩個人正在開放式廚房那邊忙碌。
————似乎是優格爾的花園裡結出了新一批熟透的無花果,他們兩個正准備把它們做成無花果醬。
肯負責掌勺,原材料提供商則是優格爾。瓷瓶子被小王子像掏硬幣一樣摸出來,叮叮當當擺了一排,金屬花紋在廚房燈光下散發出奢侈的微光。
熱度上浮,糖漿的甜味也逐漸升起。
優格爾摸出一柄鑲嵌了寶石的小刀,把無花果削得東一塊西一塊,美少年好脾氣地洗了手,尖銳的犬牙上叼著他的小皮筋,以一種相當生疏的手法綁碎發。
希斯莉看了一會就轉過目光。
她凝視著正在忙碌的肯,眼神掃過他結實的肩膀與脖頸,男人穿著黑t恤,顯出極容易被觸碰到的安心感。
「困了就睡覺。」
加布裡埃爾和她肌膚相觸,感官共享,希斯莉剛剛克制地打了個哈欠,一只雪白、溫暖的大翅膀就從背後攏下來,給疊成一堆的希斯莉餅餅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困意溫床。
過了一會,另一邊的大翅膀也悄咪咪地折了下來,增加另一重的溫柔陷阱。
希斯莉:@#%……&*
希斯莉:放棄反抗成為一條溫暖的小鹹魚.jpg
在墜入夢鄉前,她強撐著摸出手機,給梅菲斯特發了最後一條消息,就趴在大天使略略清苦的紫羅蘭香氣裡,安詳地閉上眼睛。
「梅菲斯特,你在哪裡?」
梅菲斯特:@#%……&*!!!
說句實話,在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真的有要殺回酒店,把本體揪出來暴揉一頓的衝動。
最了解自己的永遠是另一只自己,在讀到這條來自短信而非系統聊天室的消息過後,梅菲斯特就知道,本體這個甜心小壞蛋的壞心眼buff又啟動了。
—————本體在演她。
更關鍵的是,糟糕,梅菲斯特覺得自己的表演欲也在本體的攛掇下蠢蠢欲動。
「你。」
站在一地彈痕、鮮血、與敵人的生死不知的軀體中,淺紫長發的美艷女人看著迪克,忽然開口。
她的聲音生澀怪異,帶有一絲淡淡的暗啞,仿佛霧中腐朽的玫瑰。
「告訴希斯莉,我在和你們挑裙子。」
「理由?」
紅頭罩率先炸毛,冷笑著問。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深吸一口氣,為另一個自己的被迫加戲頭痛得大腦都要炸了,可按在希斯莉身上是害羞可憐仿佛貓貓置氣的神情,落到梅菲斯特的虛擬軀殼上,就成了赤裸裸的威脅。
女人面無表情,氣勢節節攀升,身後停滯不動的紅絲帶又開始有規律性的搖晃,仿佛毒蛇攻擊的前兆————
「我答應,我答應,完全沒問題。」迪克冷汗都要下來了,強行擠出一個微笑。
紅絲帶停止搖動,換了個方向,指指他手中的電話。
「……沒問題,我這就發短信。」
迪克臉色微變,還是答應下來。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找出希斯莉的通訊錄,快速點開短信界面,打了幾個字,發送,然後把手機舉在梅菲斯特面前,讓她看清自己發的那句話。
梅菲斯特讀了讀手機屏幕上的句子,發現沒有問題。
梅菲斯特十分滿意。
梅菲斯特收回了紅絲帶。
想了想,她還是把自己的手機同樣舉到兄長面前,讓藍藍熒光在他的視網膜上一晃而過。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迪克和傑森都動態視力絕佳,自然也看清了那上面,來自希斯莉的查崗。
迪克:…………
傑森:…………?
像野獸的脖頸上多了牢不可破的項圈,惡犬被主人拴了有一定範圍的鐵鏈,傑森·陶德一是吃驚於「這麼一個食人血不眨眼的女人居然會回復那種蠢問題」,二是忽然多了一點點的理解,為什麼蝙蝠俠還會允許這麼一只野獸出現在他的家人身邊。
「速戰速決。」
兩個青年男人還在彼此看眼色打啞謎,梅菲斯特雙手抱臂,已經不耐煩了。
「你要跟我們一起———?算了當我沒說。」
看了看女人臉上的神情,迪克明智地吞回去了第一句話,開始簡潔地講明他們一會可能在港口遇見什麼。
即使對梅菲斯特並不放心,在看著她冷冷站在一邊的時候,迪克的心裡竟然詭異地升起了一點安心。
梅菲斯特很強,是那種落在友方讓人大大松一口氣,落在敵方則讓人後背發麻的類型。
—————有了梅菲斯特,傑森和迪克的辦事效率可以提升數倍。
從一開始,蝙蝠俠分析的數據就顯示出,這個女人的能力強得可怕。
如果說正常人會由於戰鬥的時間拉長而逐漸力竭,梅菲斯特則會由於戰鬥的時間拉長而變得更強。
她的紅絲帶使她完全可以做到以殺止殺,而她本人似乎也更沒有什麼道德准則,更可怕的是,即使強如超人都有弱點,而她的弱點卻至今依舊是一個未知數。
「……所以大概就是這樣,他們的打手小隊似乎注射了這種未稀釋的藥劑,在自爆的時候產生強酸性液體,有些還會火焰燃燒,像喪屍病毒那樣。」
迪克總結道,看梅菲斯特沒有多大反應,把自己的兄弟拉到一邊。
「她不是——」變種人?
站在角落,傑森的目光在梅菲斯特的紅絲帶上打了個轉,低聲問。
「不是。」
迪克搖了搖頭,反問他。
「你跑來這裡干什麼?」
「你管我?」
傑森直接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
迪克看了看他那個噴塗得十分粗劣的紅頭罩,隱約嘆了口氣。
他沒再強行說些什麼,而是拍了拍弟弟的肩,後者惡寒地抖了抖雞皮疙瘩,一下跳得離他三米遠。
那邊的梅菲斯特卻在兀自沉思。
「紅頭罩」這三個字像某種奇妙的咒語,明明在腦海裡回蕩,卻一時半會想不起來是什麼。熟悉的……相當熟悉的一個名字……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12%】
過熱的大腦冷靜下來,隨著血腥氣的逐步褪去,梅菲斯特靈光一閃,忽然在腦海中提取到了那個關鍵的信息。
紅頭罩,在某部超英電影的故事裡出現過,他是傑森·陶德,第二代羅賓,希斯莉本體也在蝙蝠洞裡見到過,那身被鎖在玻璃櫃裡,空蕩蕩帶血的羅賓套裝———
「……二哥?」
紫發女人紅唇微動,下意識吐出這個字眼來。
她並未收斂聲音,於是角落裡的夜翼和紅頭罩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就叫上了嗎…………?」
傑森離得近,足夠聽見迪克過於震驚時吐露出的喃喃自語。
「………」
他猛地臉色一黑,對愚蠢的大哥怒目而視。
迪克:嚶!嗑到了!
傑森:………
傑森:畜生,你嗑到了什麼.jpg
梅菲斯特並不在意對面兩人的心潮洶湧,她急著清怪回家,加上欲望絲帶一旦開啟就一直在腦海中翻騰不休,此時並不想潛入行刺,只想一路無雙,殺進港口那艘停泊著的巨型貨輪。
「這批藥劑相當可怕,你沒有親眼見過,所以你並不知道。」
迪克沉默了幾秒,還是叮囑梅菲斯特道,「我們先一起把倉庫裡的人制服,之後再分頭行動。」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你在說什麼.jpg
鋪天蓋地的紅絲帶從女人凹凸有致的身軀湧出,場面相當壯觀且吊詭。
早有預料的紅頭罩嘖了一聲,靈活躲開那些紅絲帶的活動範圍,還好心扯了一把旁邊站著的夜翼,看著它們浩浩蕩蕩撞向港口倉庫的大門,狠狠撕扯開那些被焊死的鋼鐵,又一窩蜂湧了進去。
先是槍支掃射的聲音,然後彈殼叮玲玲掉在地上,慘叫聲不絕於耳,骨骼被擰斷,地獄一般雜亂的現代主義「音樂」充斥於迪克與傑森的耳膜。
縱使自覺應該沒有什麼發揮的空間,夜翼還是堅強地衝進了倉庫,紅頭罩也是。
踩著滿地蜿蜒如同蛇類的紅絲帶,傑森逮住了一個搖搖晃晃爬起來的打手,對方似乎被第一波紅絲帶攻擊撞飛出去幾米,短暫地昏了過去,因此成為了漏網之魚。
見到身材高大的紅頭罩,那個打手從喉嚨裡發出一身非人的吼叫,撲了上去。
快狠准地抓住他的胳膊,傑森狠辣一擰,打手慘烈地嘶鳴了一聲,被他抓住的肌肉居然緩緩干癟下去。
傑森的心裡剎那間警鈴大作,他松開手,看見打手的拳頭裡躺著半截已經被注射過的針管。
噔 噔 咚。
迪克關於注射針劑的人會「爆炸」和「噴酸液」的形容依舊回響在腦海中,傑森的第一反應是用手臂護住要害,朝著離打手盡可能遠的方向倒去———
黑暗突兀地遮住了他的臉,甚至他的身體也被嚴絲合縫包裹。黑暗是柔軟的、密不透風的、難以掙脫的,在撲面而來的血腥味中,傑森動了兩下,覺得自己突兀地聞見了一點玫瑰花的香氣,仿佛在屍體上開出了花園。
「………操,是這個鬼玩意。」
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什麼東西,畢竟一個小時當中,他就被這玩意像制作新鮮木乃伊一樣裹了兩次。
是梅菲斯特的紅絲帶。
說起來慢,但事情發生的相當之快;在紅絲帶竄上來把傑森裹成一個蠶寶寶的下一秒,那個歪歪斜斜倒地的打手就結束了抽搐,帶著驚聲尖笑忽然爆開。
蘋果綠的酸液炸了一地,滋滋腐蝕著混凝土的牆面與地磚,傑森被爆炸感震落在地,眼前突兀現出倉庫裡黯淡的光。
————那些柔軟的紅絲帶在他眼前被腐蝕出一些不規則的小洞,又很快復原重生。
他眨了一下眼,看見之前的那個紫頭發女人立在他旁邊,面色平靜。
一根紅絲帶向他伸去,仿佛一只拉他起來的手。
「………」
傑森默默把手搭進紅絲帶裡,順著那個力道被拉了起來。
「你救了我。」他忽然說。
梅菲斯特:………?
我救我自己的二哥不是理所應當嗎……?
話是這樣想,梅菲斯特卻懶得說出來,這個倉庫裡半數都是剛剛這樣的爆炸酸酸人,落在梅菲斯特和她的紅絲帶眼裡,就是同樣是ad■奶的包裝,有一批貨不對版,裡面還裝得是過期變質的酸腐牛奶。
—————孩子是要苦成什麼樣才會喝那種東西啊?
梅菲斯特很生氣,梅菲斯特要發飆了。
希斯莉在沙發上睡得相當安穩,她的身上多了一床溫暖的毛毯,少了兩只毛絨絨的翅膀,完全沒意識到大天使的抽身離開。
肯已經不做無花果醬了,變成加布裡埃爾走過去接班。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23%】
金發男人沉默地抬起手,摸了摸希斯莉被融化的冰袋弄得濡濕起來的黑發,替她揭了冰貼,將碎發挽回耳後。
「她不燒了?」
沙發對面的優格爾靜音看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視劇,這會見肯忽然動作,關心的問了一句。
金發男人無聲點點頭。
即使是在睡夢中,希斯莉也安適地蹭了蹭這只手,隨即把頭往肯的懷裡埋得更深了。
「她的身上一點力量都沒有,你察覺到了嗎?」
優格爾忽然問。
頓了頓,肯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我並不認為這是正常的狀態。」
優格爾憂慮的目光凝在希斯莉身上。
肯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等我們見識更多的人……」優格爾欲言又止,「也許,最終,她也會遇到一個真正合格的同類。」
————你不是嗎?
肯平靜地望著對面端坐的小王子。
沒有希斯莉在中間當翻譯,小王子居然也奇跡般看懂了肯在想什麼。
他的眸光柔軟下來,撈起肩上一縷蓬松的鬈發,在手指上繞了兩圈,又任由它松松滑落。肯的目光跟著他的動作,午後的陽光裡,那縷淡紫色的鬈發幾乎綻放出絲綢般的銀光。
「我並不能算是她合格的同類。」
優格爾輕聲說,「我依舊會感到十分孤獨,而你,你們,在前進的道路上,你們擁有彼此,世界上不會再有任何比你們更緊密的聯系了,甚至血親也無法比肩。」
肯安靜地聽著。在和優格爾目光相交之前,他先一步克制地挪開了視線,像一尊凝固的石像。
「但,我依然有一種預感……」
小王子並沒有注意到肯的小動作。
沉默了一會,他發出一聲復雜的嘆息,結束了這場對話。
「她就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那一個。」
悠于 2023-11-9 19:26
第101章 昆蟲
壞女人是不會傷心的, 但梅菲斯特會。
「……」
她沉郁地把傑森從紅絲帶組成的繭裡提出來,並在收回那些受損的絲帶時,清晰的感覺到了力量的流失。
噴濺出的酸液真實地破壞了欲望絲帶的表面, 即使絲帶可以無限重生, 但前提條件是足夠充足的血液。
面對半倉庫並不能喝的ad■奶,這種消耗的感覺讓梅菲斯特開始感到不爽,像准備好冬眠的熊發現, 自己前幾天辛辛苦苦儲存好的一大罐蜂蜜不見了。
一大罐甜蜜蜜,香噴噴,帶著誘人色彩的蜂蜜。
而梅菲斯特的心情, 一向會直接反映在她絲帶的攻擊上。
「嘿,嘿,小心點!」
迪克靈活地一個翻身,避開一條帶著怒火彈射來的紅絲帶, 看著它用一種接近狂暴的手法扯開了對面的腹腔傷,鑽進去瘋狂吸血,不由得從心底往外升起一股對那個打手的憐憫之心。
————即使是哥譚人, 在互相搏殺的時候, 最殘暴的念頭也只是殺人而已, 還沒有這樣吃人的先例。
子彈像致命的酸雨,朝著淺紫長發的美艷女人劈頭蓋臉淋下,又被她輕描淡寫擋開,與她可怕的外表不同,夜翼和紅頭罩漸漸發現和這樣一個能遠程又能近戰,甚至還能當t的隊友一起戰鬥的快樂。
—————雖然她不僅沒有奶的功能, 還讓人擔心她會不會在友方群裡開無雙, 但是能當t就足夠了, 紅頭罩和夜翼都屬於輸出位。
有雜兵摸到背後偷襲,迪克剛剛背後一寒,那個打手就已然被梅菲斯特的紅絲帶一拉一扯,像破布娃娃一樣扔到倉庫牆壁上,爆炸出一個不規則的大窟窿。
「……謝了!」
迪克被這一番殘暴的手法驚了一下,回過神後連忙道謝。
再過一會,連一個能拿起槍來掃射梅菲斯特三人組的都沒有了。
爆炸聲充斥在倉庫布滿血腥味的空氣中,搖搖晃晃的打手們不斷誤傷友軍,流彈觸發爆炸,而爆炸則增加了更加多的流彈。
甚至不需要梅菲斯特親自動手,他們就像一場盛大、駭人的煙花表演,一個接著一個形成了連鎖反應,梅菲斯特到後來只需要升起紅絲帶,形成一堵擋在紅頭罩與夜翼面前的牆即可。
不知道是哪個倒霉鬼,在自曝後發出的並不是酸液,而是大片的火焰。梅菲斯特的紅絲帶把一切都擋得嚴嚴實實,但一股奇怪的烤肉焦香還是飄了過來,在迪克和傑森的嗅覺系統上蹦迪。
迪克:「…………」
傑森:「…………」
迪克別過頭,做作地干嘔了一下。
「他們非常不穩定。」
梅菲斯特忽然說。
她在出聲的時候,就沒有那麼像讓人膽寒的凶獸,短暫地回歸了人類的狀態和理智。
「我知道。」
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裡,紅頭罩蹲下,從地板上拽出一具自爆後的打手,把破破爛爛的屍體翻了個面,用刀面點點他的手臂,挑開那些潰爛的肌肉組織,示意夜翼和梅菲斯特湊近一點看。
「那個部分像是高度腐爛……但這裡的肉又很干癟,我看不到任何血液的存在。」
迪克眯起眼睛,仔仔細細探查到。
「……………」
猝不及防看到這個畫面,梅菲斯特短暫地閉了一會眼睛,咬緊舌尖。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現在是真情實感的想吐了,她喉嚨微動,表情不變,只有一身紅絲帶驟然變得僵直,還好此時此刻紅絲帶們本身也在組成一面牆,紅頭罩並沒有看出她的異樣。
即便如此,在這樣的膽寒中,梅菲斯特依舊感到了某種熟悉感。
那是一種和她五分相似的思維方式,信息在她面前暴露,如同她在密林裡發現了同類的巢穴。
紅絲帶纏繞她的指尖,一會輕啄,一會溫存,像工蜂井然有序地親昵他們的女皇。
梅菲斯特的思緒仿佛在迷霧中穿行,她一會變成充滿野獸直覺的猩紅凶獸,一會又在用希斯莉冷靜敏銳的頭腦思考。
究竟是什麼………她順著那條思路向下想去,意識沉得更深,更遠,直到她有一瞬間甚至忘了自己是誰,而是在專心致志扮演著她抓住的思路。干癟的身體……蘑菇?不,不是,是………
昆蟲。
梅菲斯特伸出手,抓住了那個靈光一現的答案。
————它現在安靜地躺在她的手心裡,像一顆寒冷的星星。
「他們在孕育中。」
一片沉默中,最終,梅菲斯特還是拋出了她的結論。
氣氛一瞬間凝滯起來,紅頭罩保持著翻看傷口的動作,夜翼抬起頭,他的語氣不復之前的輕松,帶了一點駭然和難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說?」
「母體。」
梅菲斯特解釋道,「這個人,和『奴隸』很像,他被寄生了。」
而她剛剛覺得熟悉,是因為她正是看清了這種和蟲類繁衍別無二致的方式。
在強酸的環境中出生的生命,汲取了人類身體上所有營養的部分,仿佛昆蟲的幼蟲,在母親賦予它的「奴隸」身體中刺入麻痹的毒針,溶化溫床中的每一口肉汁,嚼碎每一塊軟骨。
他們的身體裡在孕育著什麼?
如果孕育失敗已經是這幅可怕的模樣,孕育成功後,那東西的破壞力又有多大?
紅頭罩忍不住想,他看著夜翼,相信對方也同樣為這個問題背後的答案滿心顫栗,如同在冬夜裡陡然聽見一聲寒鴉的怪叫。
「我得向蝙蝠俠報告這件事,現在,立刻。」
迪克簡潔地說。
傑森在面罩下的臉色難看起來。他張張口想要說什麼,被先一步打斷。
「你知道這裡是在哪裡嗎?」迪克輕聲問。
「這裡是在紐約,一個有著八百六十二萬人口的大都市,如果任何事發生了………」男人深吸一口氣,吞回了後半截話,「這不是我們能處理的東西。」
在迪克拿著聯絡器走到角落後,傑森走到一邊,悶頭翻上房頂,過了一會,空氣中本來就沒散的烤肉味裡多了尼古丁的味道。
如果梅菲斯特從下往上看,還能看見一顆橙紅的火星一閃一閃。
她並無意窺探這個二哥突如其來的苦悶和不爽,畢竟他的離開與不離開,都不是她能阻止的。與之相反,梅菲斯特低下頭,拿出手機,難得地給本體發了一條消息。
「小心。」
梅菲斯特如是說道。
消息未讀,想必希斯莉本體已經睡著了。
冷風順著倉庫牆壁的破洞灌進來,飄飄揚揚吹起梅菲斯特的長發,帶來充滿血腥氣的寒意,海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泛出粼粼金光,仿佛在對應燃燒著的雲層,如同那些沉睡的魔幻故事。
淺紫色頭發的美艷女人透過那個破洞,凝視著海上的霧氣中影影綽綽的紐約,神情不自覺地溫柔下來。
在城市的最高點,就躺著另一個自己,她的本體。
「噓。」
亞巴頓低聲說,「小心。」
一邊這樣說著,他一邊扶了一把被嚇得踉蹌一步的小蜘蛛。
如果沒有黑發青年的提醒,彼得自己很難注意到今天圖書館的不同。
剛進來的時候,小蜘蛛還沒感覺到什麼不妥,但隨著時間流逝,他越來越意識到了今日圖書館的不同。
昏暗的光線裡,所有人都微微低著頭,像是在埋頭苦讀手中的書,實際上卻很難讓彼得看清他們的臉,何況這種死寂的氛圍,並不像是安靜,而像是某種沉重的陰影,籠罩在圖書館的上方。
繞過這群馴服如羔羊的群體,彼得眼帶驚恐,勉強控制住自己不出聲,眼巴巴地望著黑發青年蒼白的臉。
在他的注視下,該隱拿出了他的筆記本。他先是寫了兩筆小蜘蛛所看不懂的語言,然後恍然大悟,擦除了那兩筆,回想了一會,開始書寫英文。
————不要害怕,見機行事。
等確保小蜘蛛看過了,他又擦除了這行字,指指圖書館內錯綜復雜仿佛迷宮的書架。
————我們可以先去看看那裡。
彼得接過黑發青年遞過來的本子,同樣寫下一行字。
————那個東西,它醒了嗎?是它做的嗎?
年輕人書寫的問號又大只又醒目,還描了一遍外圈,亞巴頓用了超高的演員素養控制住自己,這才沒隨隨便便笑出聲。
他收回了筆記本,對著彼得搖搖頭,又點點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地獄的君主抬起頭,凝視著圖書館的天花板。
在他的視線中,黑雲滾滾,夾雜著冤魂的喊叫,仿佛地獄之門在他面前敞開。
無數意識和幽靈從書中飄出,附著到那些拿著它們閱讀的人身上,飄渺的靈體也和人的靈魂疊在一處,把他們弄得渾渾噩噩。
如果再過幾個小時,這些人的意識就會徹底消失,被作祟的死者撕扯到亂七八糟。
一個黑影閃過,彼得被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揮起拳頭,但他一拳能搗爛汽車的力道落了一個空,黑影依舊執著地朝著他的方向撲來。
仿佛電影中的慢動作鏡頭,彼得的蜘蛛感應瘋狂報警,他又無處可避,是一只沾滿鮮血的手出現,接住黑影的利爪,輕描淡寫地向下一折,直接扯開了黑影的外形。
黑影慘叫著逃竄出去,小蜘蛛回過頭,看見了神色漠然的黑發青年。
不知何時起,他就割傷了自己的手,鮮血順著他蒼白的肌膚流下,越流越多,像一只驚心動魄的藝術品。
「他們害怕我的血。」黑發青年輕聲解釋道。
————才不是。
地獄的君主笑眯眯地想,舔了一口塞進嘴裡的惡靈。
他們只是非常單純地在害怕我罷了。
第102章 爆炸
—————「小心?」
希斯莉一覺睡醒, 還沒來得及笑梅菲斯特真的按她的戲路演過,就先看到了那條短信。
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向後一癱,迷茫的表情天真又嬌美, 配上睡得亂蓬蓬的小鬈毛,總之就是相當可愛。
但她說的話不僅沒有那麼可愛,如果梅菲斯特在這裡, 說不定還要把她拎起來欺負一頓。
「梅菲斯特被偷手機了?」
希斯莉再次點開那條短信,驚異感動地晃晃手機, 做西子捧心狀。
「噗。」
這是憋笑不成功的加布裡埃爾。
————………。
這是努力讓自己不要跟著吐槽的肯。
只有不知道內情的優格爾歪歪頭, 眼神純良又疑惑。
那邊的希斯莉已經高高興興癱回沙發上,短信轟炸梅菲斯特去了,是加布裡埃爾從廚房走出來, 解答了他的疑問。
「梅菲斯特她……是我們中, 唯一喜歡已讀不回的。」
大天使晃晃自己的手機頁面, 畫面明晃晃停留在已讀不回,滿屏幕都是大天使自己的白色氣泡。
「就像這樣。」他面無表情地說。
希斯莉笑過了,捧著手機, 又盯著天花板開始發呆起來。
—————在那一剎那, 荊棘的刺狠狠劃傷了柔軟的指腹。
她瞳孔猛然一縮, 無聲地張開唇瓣。
霧氣寒冷,血液和冰冷的香味遮住她的面孔, 像一張濕潤的紙, 溫柔地蓋在臉上, 又不容置疑地不斷加厚。
「我親愛的, 在想我嗎?」
仿佛某種過於真實的幻覺, 希斯莉的意識空間裡傳來了這樣帶著蠱惑意味的呼喚。
「梅菲斯特?」
女孩子怔怔伸出手, 只抓住了一團虛無。
加布裡埃爾看出了本體一瞬間的僵硬, 他走過去,正要問她有沒有事,希斯莉就霍然坐起身,兩個人差點撞在一起。
加布裡埃爾扶住她,在客廳輕柔的背景音裡,希斯莉的聲音低弱,正微微發著抖。
「梅菲斯特剛剛呼喚了我。」
屏住呼吸,她盡可能平穩地說道。
虛擬人體們只在肌膚碰觸時才能無誤差信念相同,如果彼此分隔開相當遠的距離,是無法用「心念相通」的方式對話的。
但梅菲斯特擁有希斯莉太多的愛欲和瘋狂,她能做到單方面向希斯莉發出入侵的信號。
這種狀況只在她第一次離開希斯莉身邊時發生過,後來就再也沒有了。
直到現在。
「你是說她有危險?」加布裡埃爾給她遞了塊濕毛巾,示意她深呼吸。
在這種狀態下,他冷靜地思考了一會,最終得出答案。
「她不會。欲望絲帶很強,在密閉空間裡作戰,她幾乎是無敵狀態。」
「你說得對。」
希斯莉還是有點怔怔的。
明明是先開口勸她的,加布裡埃爾也開始不安起來。兩只希斯莉坐在沙發上,一起擔憂到臉色發白,像兩只同步被丟棄的貓貓。
「我們去看看。」
過了幾秒鐘,兩只希斯莉下定決心,異口同聲地說道。
希斯莉切入系統光屏,三秒鐘換出一身方便活動的毛衣和牛仔褲,加布裡埃爾無縫點了點頭,從虛空口袋裡翻出了他的隱身提燈;肯站起來,示意自己會留下來守家。
「我也跟著去吧。」
優格爾忽然發言。
三只希斯莉一起轉頭看他,被這麼多疑惑的目光包圍,優格爾依然顯得很冷靜。
他甚至笑了一下,這才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別忘記我啊,小月亮。」小王子走到希斯莉面前,柔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還有我在呢。」
【叮—————】
【與優格爾的好感度升到1000!】
在希斯莉的注視下,一顆顆虛擬愛心從光屏中升起,簇擁在優格爾的通訊錄資料旁邊。
小王子的單人肖像畫就在愛心中間微笑著,仿佛花叢中最漂亮的那朵玫瑰。
這些愛心並沒有像虛擬煙花一樣轉瞬即逝,而是停留在原地,證明他剛剛給予了希斯莉一份永不背叛的友誼。
希斯莉:……………
希斯莉:!!
看著小王子熟練地變成了莎麗的美少女模樣,希斯莉心潮澎湃,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牽起美少女摘得只剩一塊寶石戒指的雙手,托到自己面前。
「謝謝你。」她說。
「不客氣。」
小王子對於她的光屏一無所知,任由希斯莉甜甜撒嬌,露出了一個非常慈祥的微笑。
「走了。」
加布裡埃爾站在旁邊,他看見了希斯莉的光屏,也忍不住高興起來。
大天使翅膀忽閃的頻率變高,他推開一扇落地窗,示意希斯莉先走。
希斯莉還沒來得及無語,先聽到了一聲白鶴的清鳴。
「是那個!」她眼睛睜大,晃了晃加布裡埃爾的手臂,「白鶴的報恩是不是?」
加布裡埃爾點了點頭,看希斯莉還有一點不太敢跳窗的樣子,干脆捉住她的腰,振翅一飛。
呼呼風聲剎那間灌入希斯莉的懷中,加布裡埃爾收了翅膀,抱著她徑直落到白鶴的背上,優格爾也跟著利落地跳了下來,在他落地時,希斯莉似乎看見他的手上有東西一閃而過,很快又消失不見。
「抱緊了。」
加布裡埃爾對她說。
白鶴的羽毛柔順富有光澤,鶴體暖乎乎的,仿佛一床相當奢華的被子,希斯莉緊緊抱著白鶴修長的脖頸,感受著被這麼巨大的奇幻生物馱過城市的快樂。
————她現在後悔讓這個技能吃灰了,不,早知道被鶴馱著有這麼快樂,她想天天帶著加布裡埃爾的提燈在草原上方飛翔。
「哇,是我的國家所沒有的鳥!」
優格爾在他們背後高聲感嘆了一句。
「是吧!」
希斯莉的聲音比他的更大。
有加布裡埃爾的提燈在,所有人都對白鶴的存在視而不見,即使來自巨大鶴身的陰影已經遮蔽了下方的街道,依然沒有任何一聲驚恐的尖叫。
白鶴優雅地乘風飛翔,最後有力地扇動一次翅膀,在半空中嘩啦啦破碎。
閃閃發亮的白鶴碎片也沒有直接將希斯莉他們拋入空氣中,而是托著他們的身體,在天台上完美降落。
希斯莉被另一只自己扶著站好,兩只希斯莉爪爪一碰,確認過眼神,同步了新的心願單。
加布裡埃爾:要————
希斯莉:飛—————飛—————!
加布裡埃爾:*快樂到冒花花*
希斯莉:*快樂到冒花花*
優格爾則早已鎮定下來,微笑著看自己的年幼的好友胡鬧。
「走了。」他溫柔地說,「之後的事情可以之後再說。」
「他們就在這裡。」加布裡埃爾回答了優格爾的話,大天使伸出手,指了指北邊的方向,「那個倉庫。」
其實不用他回答,就算是希斯莉都能准確知道,梅菲斯特他們在哪裡。
在一眾倉庫中,只有那個倉庫卷簾門大敞,牆壁上還破了不少大洞,看上去不像是管理森嚴的貨倉,倒像是被拆遷後的老房子。
希斯莉:…………
她開始計算梅菲斯特在酒店的一個禮拜究竟壓抑了多少拆家之力。
透過最大的那個破洞,她相當確定自己看見了紅絲帶一閃而過,這說明梅菲斯特依舊安然無恙。
「我們……就在這個天台頂上等著?」她遲疑地問。
「當然不。」
優格爾溫聲說,那雙淺紫色的眼睛望著希斯莉,似乎對她能夠問出這麼個問題而感到不解。
在加布裡埃爾和希斯莉一起望著他時,小王子變魔法般摸出了兩張繡滿金銀寶石的貴妃榻,甚至還有一只用來放腳的小矮凳。
還不等希斯莉說話,他又在自己的時空裂縫裡摸出了水晶盆裡盛的滿滿一盆葡萄。
「坐啊。」
完全沒注意到希斯莉的瞳孔地震,小王子相當自然地招呼道,「站著是不是怪累的。」
希斯莉:雖然但是………
加布裡埃爾已經拉著她的手坐下,兩只希斯莉擠在一起,優格爾則單獨躺在一張貴妃榻上。
大天使不僅摸出了一塊平板電腦,還順手撐起了一個半球形的立場,倒扣在天台上方,如同愛斯基摩人的小屋。
「就在這裡等吧。」
希斯莉聽見另一只自己如此決定道。
「…………」
梅菲斯特雙手抱臂,忽然狐疑地朝四周看了一眼。
冷風陣陣,什麼都沒有,只有倉庫裡的夜翼和紅頭罩,還在勤勞地搬著箱子。
這批貨物用的是密封箱裝,但由於那些高濃度的多腐蝕、爆炸和火焰焚燒,剩余能打開的箱子已經不多了,大部分看上去都已經被污染過。
「這些就是『貨物』?」
傑森拆開角落裡殘存的密封箱,從裡面取出一根注射器,厭惡地皺了下眉。
「是啊。」
迪克在他身後嘆息道,有點無奈地低下頭,「第四代的玩意,成癮性也是之前的幾十萬倍,只需要一滴,沾上就毀。」
倉庫裡天光昏暗,透明藥劑被禁錮在裡面,隨著他的晃動而黏稠地流淌,裡面還有著細小的晶體,仿佛雪景球裡的那些液體。
比起大紅大藍,這東西看上去相當無害,但這也正是傑森厭惡它的原因。
青少年的警惕程度還不夠高,這個東西就像所謂的電子煙或者氣球一樣,無論是害己害人還是被害,都在透明色的東西裡顯得無比輕易。
「真惡心。」
傑森說。他把針管放進腰包,但嫌棄程度仿佛是把一坨【嗶——】放得和他那麼近。
「還有多少?」
他站起身拍拍褲子,忍無可忍地問。
「還有三四支吧。」迪克也把自己拆出來的東西塞進腰包,表情苦大仇深。
「梅菲斯特?」
他調整好表情後,揚聲喊了一聲從剛剛起就踱到門外去的女人。
高跟鞋的聲音重新傳來,梅菲斯特收回望著天空的目光,轉頭進了倉庫。腐臭的血腥味重新灌入鼻腔,混合著刺鼻的化學藥劑味道,衝得她頭暈腦脹。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
迪克不清楚梅菲斯特的心路歷程,倒是看見了她又開始煩躁搖晃的紅絲帶,連忙出聲。
「麻煩你一件事,」他拿出自己最誠懇最柔和的語氣,「你能把這些密封箱處理干淨嗎?」
女人猩紅的眸子盯了他一會,迪克沒有從中感受到殺意,但僅僅是和眼白漆黑對視就夠他脊背發涼。
——————梅菲斯特在戰鬥時的特征實在是過於非人類了。
希斯莉:*啊啾*
迪克還在胡思亂想的功夫,紅絲帶已經快速伸了出來,構成三股龐大的絞索,一起朝著中央的密封箱絞去。
在紅頭罩震驚的目光下,金屬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箱板崩裂,嘩啦啦化成一地砂石似的碎片,三股絞索形成了不可抗拒的巨力,彼此碾壓摩擦,甚至有些許火花在其中迸發。
傑森想起了兩度被紅絲帶包裹全身的恐懼。
傑森瞳孔地震。
傑森陷入沉默。
「就是你想的那樣。」
梅菲斯特無意間抬頭,讀懂了他臉上微妙的表情,覺得非常好笑,雲淡風輕道。
…………這是在威脅他嗎?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不是哦。
等到絞索行為停止,地面上就剩下了一堆不起眼的碎聚合物。
想了想,她召喚紅絲帶,拖過來一具還沒有干透的打手屍體,把他重重摁在這堆碎聚合物上。
強酸剎那間浸透了地上的東西,刺啦啦腐蝕掉所有碎片,直到一切都顯出焦化的黑灰色,和倉庫經年累月的塵灰融為一體。
打手形成一個大字型,艱難地撲在地面上,不用迪克多說,其余被腐蝕後的密封箱也被梅菲斯特按照這種辦法處理完畢,一時間,倉庫裡除了爆炸後剩下的屍體,其余的部分已經空空蕩蕩。
而梅菲斯特的冬眠儲蓄罐,也像倉庫一樣,朝著空空蕩蕩的方向又邁了一步。
「…………」
迪克敏銳地察覺到,做完這一切後,對面那個凶殘的女人不僅沒有變好,心情反而變得更糟了。
他把「分頭行動」四個大字咽回肚子裡,若無其事地遞上一個邀請。
「走吧?」
梅菲斯特看了他一眼。
在倉庫的光線中,干涸血跡的映襯下,她的臉色顯得尤為慘白,仿佛傳說故事裡吸人腦髓的艷鬼,晚禮服和高跟鞋讓她更加顯得不屬於這裡,帶來一種奇怪的、荒謬的錯位感。
她是這樣………肯也是這樣。
有的時候,希斯莉也是這樣。
將金屬棍收回背上,迪克老老實實在前面帶路,後面跟著梅菲斯特和傑森。
穿過黑暗的隧道時,迪克剛要回頭交代他們船上的地圖,卻被梅菲斯特一根紅絲帶捆得嚴嚴實實。
夜翼:?!
紅頭罩:?!
被突然反水的隊友驚住,他拼命轉頭去看傑森,發現紅頭罩也被嚴嚴實實捆在紅絲帶中間,顯出一種微妙的喜感。
剛嘴角上翹那麼一秒,迪克就被敏銳的紅頭罩一眼發現,冷颼颼撇了一個眼刀子。
察覺到自己只是被柔軟的絲綢面料嚴嚴實實封住了嘴,並沒有要把他絞殺的意思,而始作俑者也正僵立在道路中間,迪克慢慢放松下來,等待著她表露出真正的意圖。
下一秒,梅菲斯特帶著這兩個蠶寶寶獵物,一下子竄上了隧道天花板。
驟然失重,夜翼直接在耳廓裡聽見了自己如雷的心跳,他艱難地扭了一下,發現梅菲斯特並沒有這樣的困擾。
女人做出這樣的姿勢,仿佛一只倒掛的蜘蛛,她嚴絲合縫趴在上面,把自己和兩個蠶寶寶獵物藏在陰影裡,一點多余的顏色都沒有露出。
在她剛剛做完這套動作後,迪克就聽見了一點隱約的聲音。
那聲音細小難認,他只有有意放松身體,平緩心跳後,才能勉強聽到一點點。
「存在………」那細小的聲音持續說道,「人類…低賤……純粹…養分……是的大人。」
不知道那邊到底說了什麼,那細小的聲音用一種冷漠又恭敬的態度回答。
「好的大人。榮譽將屬於我們。」
在這一聲音終於足夠清晰時,迪克的心狠狠一縮,隨即跳動得仿佛擂鼓。
那是黑巨頭的聲音。
迪克曾經在無數次與他的交鋒裡聽見過,但沒有一次能比上這一次,這麼讓他作嘔。
這聲音聽上去更尖、更銳利,還伴隨著一種蒼蠅般擾人的嗡嗡聲,好像紐約的海港霧氣把他弄得鼻子不通氣了一樣。
沒等他再多辨認一會,迪克忽然感覺到,什麼東西繞著他的胸口,多纏了好幾圈,直到紅絲帶箍成了厚實的鎧甲。
「…………」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梅菲斯特………梅菲斯特的絲帶一眼,梅菲斯特連一個眼角余光都沒有給他。
也許是五秒,也許是十秒,那聲音終於逐漸遠去,變得聽不見了。
梅菲斯特又吊了他們三秒,這才拎著兩個蠶寶寶獵物,再次順著光滑的隧道天花板「爬」回地面。
「你的心跳聲好大。」
不等迪克出聲,梅菲斯特先手指責到。
「因為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迪克咬牙道,「剛剛那個說話的人是黑巨頭。」
「唔。」
梅菲斯特隨口應了一句,在蠶寶寶觸碰到地面的一瞬間,解開了紅絲帶的束縛。
忽然被扔進空氣裡,紅頭罩敏捷地一滾,貓一樣靈巧落地,迪克還在想事情,但也沒摔到哪裡去,兩個人只是造型上稍稍狼狽了一些。
出乎梅菲斯特意料的,她的便宜二哥雖然看上去有一肚子火,但並沒有當即炸毛。
「剛剛在隧道裡的是什麼鬼東西?」
傑森冷著臉問。
「觸須。」
梅菲斯特幽幽回答。
在那一瞬間,她就升起了某種野獸般的直覺,有什麼即將窺探過來的提示音充斥腦海,所以梅菲斯特干脆一邊吊著一個,帶著他們倆竄上了天花板。
「你說的黑巨頭,」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看著自己還在眉頭緊鎖的大哥,忍不住好心提醒道,「可能已經不是人類了。」
「…………?」
「可能是傀儡。」梅菲斯特舔了一下上顎,「也可能是……」
………成蟲。
「如果是成蟲的話,我們就麻煩了。」
想了想,她做了一個相當精簡的總結。
迪克郁悶地嘆了口氣,深感作為正常人,能被反派的三觀震撼一整年。
「這些人是想要世界毀滅,大家一起玩完嗎?有什麼意義?」
紅頭罩原本一直悶不吭聲,此時忽然插了一句嘴。
他的語氣陰森,又有些刺骨的寒冷和怨氣。
「不。」
傑森說,「他們是想重新劃分這個世界。」
如果規則指定一種美,那美就會成為某種因為被認可而永遠不變的標杆;如果規則被改變,那麼改變規則的人就會生活在對自己完全有利的新世界裡。
制定規則、實施規則的人,從來不是什麼狂想家。
「蟲子是有等級的吧?」他忽然問道。
過了一會,梅菲斯特才意識到,這是便宜二哥在向她發問。
梅菲斯特平靜地點了點頭,聽見旁邊的紅頭罩再次發出一聲寒氣森森的冷笑。
傑森的聲音放得很低,但它還是在隧道裡回響著,像骨頭縫裡每逢下雨天就要回來的陳年隱痛。
「真正的瘋子,比他們要無害多了。」
這次換成迪克陷入沉默。
氣氛變得幾乎凝滯,只有梅菲斯特擠在中間,臉皮比欲望絲帶還要厚,絲毫沒有感到坐立難安。
「希斯莉有問題想要問你。」
想了想,她決定助(keng)攻(hai)一把自己的本體。
「……什麼問題?」
這回換成迪克滿臉茫然了。
「我不知道。」梅菲斯特很干脆地說,「但我知道她有問題要問的表情是怎樣的。」
「……噢,好的。」
迪克被這一通明說暗秀搞得表情凝固,不知作何表情地應了一聲。
「記住了嗎?」
梅菲斯特補了一句。
迪克剎那間手腳一僵,後背一冷,想起了被紅絲帶支配的恐懼。
「記…記住了。不會忘的。」
夜翼:弱小、可憐、又無助.jpg
傑森很樂意看見他在女孩子面前吃癟,忍不住竊笑一聲。
隧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們高速移動了幾分鐘,就在前方看見了出口的光亮。
意識到這點後,梅菲斯特把速度放緩,扭頭看了一眼迪克。
「我已經通知蝙蝠俠了。」
和她相處了幾個小時,迪克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看梅菲斯特的臉色,此時更是明白她想說什麼。
聽到這句話,女人的臉色果然比剛剛平靜,他們一起出了隧道,看著灰白天空下,這艘顯得格外龐大的貨輪。
「哇。」迪克說,「甜蜜的家。」
「………閉嘴吧。」
傑森深吸一口氣,摁耐住發癢的拳頭。
貨輪周圍有人監守著,梅菲斯特三人潛行過去,越往前越發現他們的不對勁。
一米九幾的小隊成員各個雙目無神,腳步拖沓,聽力卻變得格外敏銳。
————梅菲斯特操控紅絲帶朝著二十米開外的樹梢撥弄出一聲輕響,沒想到有人直接朝那個方向放了一槍。
「砰!」
槍聲震耳欲聾,激起大片原本停留在樹梢上的鳥兒,周圍在巡邏隊成員們卻對這個明顯怪異的舉動毫無異議,甚至連停都沒停一下腳步。
「……瘋子巡邏隊?」迪克牙痛般嘖了一聲,「那我們要全程潛入進去了。」
梅菲斯特對他們的方案不置可否,但不知為何,她的直覺開始瘋狂向她報警,告訴她盡早離開。
希斯莉也聽到了那聲槍響。
她手指一松,最後一顆葡萄順著指縫掉落,停在加布裡埃爾手心。
不用她催促,大天使已經閉上眼睛,凝神諦聽。
「他們沒事。」他慢吞吞地說,又聽了一會,「剛剛那一槍是在打………鳥。」
希斯莉:?
希斯莉:是我的耳朵裝得不對嗎.jpg
加布裡埃爾捏了捏她的臉頰,希斯莉下意識張開唇瓣,剛剛她掉的葡萄又被加布裡埃爾塞回口中。
希斯莉:*嚼嚼*
加布裡埃爾捏捏她的臉,同步露出了超滿足的神色。
葡萄很甜,汁水頗足,像在直接喝清甜的糖漿,和在冬天吃砂糖橘是異曲同工之妙,但在蕭瑟的秋風裡等了一個多小時,期間還轉移了一次陣地,希斯莉越來越覺得,這一次大哥遇上的事情恐怕十分復雜。
「有我在。」
加布裡埃爾低聲安慰她。
大天使周圍金光燦爛,聖光柔和,說下這話的時候,十分有說服力。
兩只希斯莉湊在一起,先是出現同款擔憂神色,又從擔憂變成癱軟下去的放松表情,萌成雙倍。
優格爾:「……………」
在時代裡瘋狂更新自己的老爺爺不動聲色地摸出手機,給這兩只貼在一起的希斯莉拍了一張照片,關閃光燈的那種,偷偷存入「我的小友」相冊。
而兩只希斯莉都對此事一無所知。
希斯莉在另一只自己溫暖的懷裡趴了一會,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不記得以前有聽說過,大哥會涉獵這麼危險的事情。」
「我也不記得。」
加布裡埃爾快速搜索了一遍記憶角落,得出結論。
她還要在說些什麼,忽然覺得心口一窒。
下一秒,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幾乎掀翻希斯莉的耳膜。
信號由肌膚傳遞,在疼痛傳來的一瞬間,加布裡埃爾當機立斷,捂住希斯莉嗡嗡響的耳朵,緊緊把她抱在懷裡,大天使的治愈立場瞬間升起,籠罩了小小的平台,讓這裡面被包裹的人迅速恢復。
「別動。」
聽力重新恢復的希斯莉一動不敢動,被加布裡埃爾溫柔摁好。
她的眼睛也被加布裡埃爾蒙住,只感覺到耳邊有溫柔的觸感,在一下一下擦著什麼。
有一點點癢,希斯莉也沒掙扎,她靠在加布裡埃爾溫暖的懷裡,有點後知後覺地抽泣一聲,忍回被嚇到的眼淚。
她抓著加布裡埃爾的襯衫,又被加布裡埃爾虛虛蒙著眼睛,因此沒有看到,青年用雪白衣袖為她擦拭血液的模樣。
鮮紅色很快遍布大天使的白衣,顯出一種鬼魅的恐怖。
大天使面無表情,但哄本體的動作依舊輕巧,擦得也很溫柔,把她兩鬢的血痕全部一點一點抹淨。
一邊的優格爾在爆炸發生的一瞬間就坐了起來,正好看見希斯莉受傷的一幕。
小王子臉上總是微笑的表情瞬間消失,他暫停了平板上播放的無聊輕喜劇,猛地站起身。
「我去看看。」
他說。
「請不要在這種時候對我說不,這是我作為朋友的義務所在。」
「…………」
無論是加布裡埃爾還是希斯莉,都被他此時的表情驚了一下。
優格爾這次真正露出了屬於小王子的那一面,也是那天夜裡,他做出決定時的果決。
完全不容拒絕地,他一顆顆解開袖口,露出那條布滿瘢痕的手腕。
「來。」
他看著空無一物的掌心,低聲說。
土地劇烈顫抖起來,有什麼從死去的時光裡重新被帶回人間,龐大的植物根系被重新翻出,干枯的荊棘從他的手腕中源源不斷向外延伸,被他隨意塑形;小王子深入其中,仿佛步行在自己的後花園,而所有尖刺都向他避開,只乖順地纏繞在他的手腕上。
「去吧。」
優格爾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看著那些尖刺避開他的指腹,臉上卻並無笑意,「我的……」
希斯莉沒能聽清後面的字眼,她和加布裡埃爾刻意轉過頭去,讓自己不去細聽優格爾的話。
眼角余光中,小王子垂下頭,像一尊靜默的藝術品,纖細、耀眼,楚楚動人,但又同時失去了和希斯莉交談時,那份慵懶的「人性」。
這一次,希斯莉終於看清了優格爾的能力是什麼,正是因為擁有著這一份猜測,她才阻止過優格爾提早用出他的力量。
那是相當浪漫、又相當殘忍的。
他死去的玫瑰。
在更遠的地方,無論是超人還是蝙蝠俠,兩個人都聽見了那聲讓人肝膽俱裂的爆炸。
隨著一聲更加劇烈的爆炸聲,遠處的貨輪,一瞬間就落入了驚天火光中。
先是船尾,然後是一半的船身,烈焰包裹了那艘船上的一切,空氣也被燒得扭曲,仿佛地獄裡漂浮的鬼影。
紅披風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超人懸停在空中,沉默地望著那片火海,清晰地聽見,蝙蝠俠的心跳驟停了一瞬。
「……不。」
蝙蝠俠說。
第103章 陰謀
「我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在進入貨艙之前, 梅菲斯特想了想,還是給旁邊的兩個人打了預防針。
蹲在她左邊的紅頭罩側過頭,無言地看了她一眼, 梅菲斯特鬥膽猜測了一下,意思應該是「還能不詳到哪裡去」。
借助幾個零星集裝箱的遮掩,傑森指了一下那個在他們面前小路盡頭的男人, 示意梅菲斯特盡快把他解決掉。
————三十秒。
他打了個手勢,又指了指另一邊很快就要過來的其余巡邏隊成員。
不用過多解釋, 梅菲斯特自然懂他的意思。
在那個男人腳步一轉, 准備去掉頭下一片區域巡邏時,欲望絲帶無聲竄到男人身後,死死捆住倒霉鬼的手腳, 禁止他作出任何掙扎, 繳了他的槍, 順便嚴嚴實實捂好他的口鼻。
迪克一個健步撲上去,干脆利落地補了一個手刀,血色繭子裡的男人立刻軟綿綿倒地, 成為港口的第一條現凍鹹魚。
四處看了一圈, 梅菲斯特把他隨手塞進一處死角, 正好位於金屬樓梯後面。
全程由紅絲帶操作,她做得幾乎沒有什麼聲音, 但在那個男人倒下的隔壁, 巡邏隊員還是朝著這邊多看了一眼。
「…………」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相當惡寒地抖了一下。
陽光透過黑沉的積雲, 足夠梅菲斯特看清男人帽檐下的臉, 他的面部肌肉不知為何顯得格外呆板, 只有生了白翳的眼睛是明顯的, 像蟲子污濁的復眼。
在那個巡邏隊員再次靠過來, 引起更大的麻煩之前,傑森急打幾個手勢,梅菲斯特三人便快速衝入貨輪。
剛一踏上甲板,梅菲斯特又無聲倒抽一口涼氣,准備隨時跑路。
「……媽的,什麼鬼東西。」
傑森厭惡地皺緊眉頭,拳頭跟著硬了。
梅菲斯特一聲不吭,紅絲帶驟然竄高,形成一道漂浮著的紅傘,讓她避開從集裝箱縫隙中掉下來的液體。
「……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蘋果綠了。」迪克艱難地笑了一下。
「再說一遍那個詞,我就殺了你。」
好不容易忍住干嘔欲望的傑森握住匕首,嘴角一抽,漸漸起了歹意。
甲板上的景像,像任何人都難以憑空想像出的噩夢情形。
巡邏隊似乎到這裡就不再前進一步,只剩下無數集裝箱堆在甲板上,像一座巨大而寂靜的方塊城市。
但在「城市」內部,卻有蘋果綠色的液體滲得到處都是,從集裝箱的封口慢慢向外滴落。有些箱子半開,裡面的東西不翼而飛,只留下了一些抓痕。
比赤裸裸的的恐懼更可怕的,就是這種有無數種可能去解讀的恐懼。
傑森隨手翻出一支戰術筆,把筆尖朝著甲板上的這汪液體裡摁了下去,「滋啦」一聲,那支筆的尖端開始融化,向下滴落進他的手套裡。
「這裡面是那個黑巨頭的貨?」
他有點費解地和迪克對視,後者正熟練摸出一把撬鎖工具,試圖弄開離他最近的集裝箱,「他弄來這些東西是要干什麼,燒穿地球?」
「不管他要干什麼,他不會猖狂太久。」
迪克回道,他伸手一拉搖搖欲墜的集裝箱門,蘋果綠的酸液剎那間迸發出來,仿佛一顆巨大的水彈,他避開了絕大部分,依然有幾滴即將躲過防護,落在他的胳膊上。
但一根紅絲帶替他擋下了這點不必要的小小傷害。
「謝了。」迪克落地後看了她一眼,真心道了個謝,「下次請你吃飯。」
—————上一次我也沒有要你請客啊。
伴隨著「哧哧」的腐蝕音,梅菲斯特陷入了走神。
方塊城市寂靜如死,她內心呼喊著「危險」的聲音卻越來越強,即使她為了給大哥二哥保駕護航,不得不上了貨輪,這種野獸般寒毛炸起的感覺卻並未停止。
「你漏掉什麼了。」這種感覺對她低語,「什麼很可怕的東西,快想想,快思考。」
思考…………梅菲斯特站在原地,沉默地復盤著這期間發生的一切。
————「他弄來這些東西是要干什麼?」傑森剛剛問的句子盤旋在她腦中,越來越急促。
電光石火間,梅菲斯特抓住了這句話裡的問題。
如果整件事情是由黑巨頭策劃,那他的目的應該是售賣他的藥劑,貨輪上裝著的東西貨不對版,是蘋果綠的酸液這一分枝產物,迷惑了梅菲斯特眼睛,讓她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這個計劃的不完全性。
有人任性地插了一把手,把一切都攪得亂七八糟,本來應該裝著貨物的集裝箱裡現在裝著的全部都是致死量的酸液,除此之外,沒有一個活人。
而背後推手只有一個目的。
—————不管是誰上了這艘船,都要死。
得出這一結論後,梅菲斯特毫無停頓,立即做出了反應。
在紅絲帶一把撈起迪克和傑森的腰時,第一波爆炸也跟著毫無預兆地襲來,她原本在高速奔跑,這會也不由得一個踉蹌,速度剎那間降下許多。
底層的船艙在搖晃,爆炸點燃了更多的火焰,濃煙朝著甲板的最上面飄來,危險的感覺越來越近了,幾乎在尖叫著朝梅菲斯特甩開預警。
就像那時和肯一起合作一樣,卻分不清比那時,現在會不會更加糟糕一些。
火光中,梅菲斯特用盡全身力氣,推著迪克和傑森,縱身一躍;她像一尾游魚,奮力扎入暴動的海浪。
海水剎那間倒灌,失重感中,梅菲斯特「聽見」了第二次的爆炸。
即使她盡力保護了自己的關鍵部位,也逃出了一段距離,這下爆炸還是炸得梅菲斯特心口一悶,眼前劇烈地冒出金星來。
她甚至不必回頭,就可以清晰看見水下蔓延出的光,美麗而殘酷非凡。
明亮的火光在水下散開,仿佛一顆顆倒轉的流星,同時造成第二波力量衝擊,血色很快絲絲縷縷滲入海中。
鹹澀的海水衝刷傷處,浸泡鼻腔,梅菲斯特咽下口腔中的血腥氣,悄悄把發出虛擬藍光的手藏在紅絲帶的包裹中。
海水倒灌,幾乎淹沒她的感官,時間過去不知道多久,梅菲斯特竭盡全力,把紅絲帶裡陷入昏迷的兩個二百磅推上岸邊。
整只手都化成藍色的能量虛影,梅菲斯特徒勞一抓,卻也只能緩慢下沉,一切變得越來越沉,越來越幽暗。
直到荊棘搭到她面前,像一座褪色的橋。
被尖刺一扎,梅菲斯特向上看,入目是優格爾擔憂低眉的神情。
美少年看著她,臉上有不易察覺的慶幸。
「我來的及時嗎?」
他一邊問,一邊朝她攤開掌心,而梅菲斯特深吸一口氣,用力握住了那只手。
「很及時。」她顫抖著從水中站了起來,「謝謝你。」
「小月亮,你是我的摯友,我們之間不必道謝,因為你早已經俘獲了我的真心。」
優格爾低低笑了一聲,踮起腳尖,相當慈祥地摸了摸她濕淋淋的頭發。
「要是有人傷害你,我一定會救你。」
梅菲斯特順從地低下頭,隨他摸摸,視線無意識朝著虛空一望,就看到了奇怪的場景。
紅披風的藍大個氪星人正站在對面十幾米左右,表情相當凝重,但細一看又沒有在和她對視。
—————正義聯盟到了。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
「他………」
梅菲斯特剛想問,來自優格爾的羊毛毯就從天而降,打斷了她的疑問。
「他看不見我們的。」
優格爾憂心地摸摸她額頭,給她摸出一塊羊毛毯還不夠,甚至想再多來一塊,「我的玫瑰足夠他在那些環境裡玩玩,不要擔心。」
「不,我是說,超人怎麼辦?」
脫離了戰鬥狀態,梅菲斯特漸漸緩過來,覺得好些了,她想到了最關鍵的問題,忍不住問優格爾,「荊棘能攔他一輩子嗎?」
「不用,這樣就好啦。」
優格爾牽起她的手腕,向前走了一步。
天旋地轉間,梅菲斯特眨了一下眼睛,下一秒,她就被明亮的燈光閃了一下眼睛,和沙發上的加布裡埃爾面面相覷。
她濕淋淋地站在酒店客廳,和大天使柔軟干爽的狀態面對面,對比相當明顯。
「這是你……你又來了一次?」
一點點睜大眼睛,梅菲斯特回頭,問優格爾道。
「是呀。」優格爾又笑了,笑得相當溫柔可親,仿佛毛色純白的雪狐狸。
「逃避可恥但有用。」
他輕快地說。
「他逃了。」
從幻境中恢復後,超人一手抱著一個兩百磅,從半空中徐徐降落,第一句話是這個。
「他?」
蝙蝠俠問,凝視著自己泡過水,顯得蔫噠噠,蒼白又濕漉漉的小鳥們。
迪克和傑森都並無大礙,兩個人只是被能量波像拍鹹魚一樣直接拍暈了,又嗆了幾口水,並沒有生命危險。
現在,兩個年輕人都躺在病床上,一左一右,昏迷著,很安靜。
「他看上去很年輕,不像是成年人,淺紫色頭發,褐色皮膚。」克拉克盡力回憶道,「有一張很漂亮的臉。」
「我認得他。」
鋼鐵俠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很沉,像是壓抑著什麼。
美人和敵人總是難忘的,更何況是那麼有記憶點的美人,還是那麼神秘的敵人。
「他是在紐約活動的超人類?」
在確保自己的兩個兒子都安然無恙後,蝙蝠俠走了過來,直截了當地問道。
面對這個問題,鋼鐵俠難得沒有說話帶刺,只是回答得語焉不詳。
「不,我和他不熟。」
托尼說,「我只知道他帶走了我們的……很重要的人,但我不覺得復仇者聯盟的事與你有關。」
「如果你還想盡快弄清發生了什麼,」蝙蝠俠冷聲道,「那麼我們需要談一談。你知道這不是私事,對嗎?」
鋼鐵俠開始假裝自己聽不見,直勾勾望著恢復平靜的海面,不肯多說一個字。
他嘴上可以草草敷衍過去,心情卻驟然變得沉郁,仿佛跟著那個神秘的背影,一起沉入深不見底的海洋。
那個金發灰眸,笑起來百合花一樣亭亭帶露,不笑的時候又人偶般板正的可憐少女,托尼·斯塔克還沒有忘,鋼鐵俠也不能忘。
伊芙兩個字在托尼的舌尖滾過,又被他沉默地咽了回去。
第104章 公園
「……惡。」
站在客廳的鏡子前, 梅菲斯特一邊從頭發裡往外擇水草,一邊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
女人濕淋淋的紫發貼著腰間肌膚,連睫毛上都殘留著細小的水珠,像被夜露打濕的黑色大麗花, 美艷惡人臉加上動作, 活脫脫成了一副反派狂氣相,就是腦袋不大好用的亞子。
做完嘔吐的表情, 梅菲斯特隨意向下一瞥, 看見鏡子裡同樣倒映出神色復雜的希斯莉。
希斯莉:「………」
明明落在她自己的臉上時,這個表情應當毫無問題, 但作為她捏出來的虛擬人體, 真的, 好惡人好反派的一張臉。
面對這個不可調節的審美問題, 希斯莉第一萬次在心裡大聲哀嘆。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回頭,不解地看了本體一眼,眸光微沉。
「你過來呀。」
希斯莉在沙發上坐下, 招手道。
凶悍的大美人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表情也凝重,無聲僵持了一會, 還是乖乖過來, 把下顎抵在希斯莉的大腿, 趴在她腿上,等著被擇水草。
「真可愛啊。」
希斯莉笑著低語道。
女孩子纖細的指尖在發絲裡游走,輕輕撿走的動作溫柔又耐心,像被羽毛搔過發間, 梅菲斯特臉上狐疑的表情逐漸消失。
大美人趴在女孩子的腿上, 眼睛緩緩眯起, 像一只打盹的大貓。
她這樣乖乖趴著,偶爾動一動,就離希斯莉很近,這還是第一次,希斯莉沒從另一只自己身上聞到那種招牌性的玫瑰香氣。
大美人的頭發間有股淡淡的海藻的氣味,倒是更加符合了她海妖的外貌。
希斯莉越想越覺得好笑,忍不住樂了一聲。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捉住了希斯莉的手。
梅菲斯特:紅絲帶警告.jpg
最後一絲水草也飄然落地,希斯莉已經被另一只自己霍然抱了起來,實施懲罰的撓癢癢。
過了一會,撓癢癢又變成了一個深深的擁抱,仿佛要把她壓碎進骨子裡,希斯莉在梅菲斯特的懷裡被桎梏得幾乎窒息,但她什麼都沒說。
大美人的頭緊緊貼著希斯莉的頸窩,熱氣也柔柔撲在她的肌膚上,帶來一點幻覺般的潮濕。
梅菲斯特嘴硬沉默,希斯莉心酸歸心酸,也只當自己感覺不到;她的手順著梅菲斯特的頸骨下滑,摸到光滑削薄的肩胛骨,安撫性地拍了又拍,熟練哄另一個自己道。
「不怕了,不怕了,我們梅梅是最棒的。」
梅菲斯特沉默抬頭。
希斯莉:危。
「去洗澡了!」十秒鐘後,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在梅菲斯特的懷裡被逗得咯咯直笑,忍不住要拍她的手,「快一點!」
梅菲斯特嗅覺比希斯莉還要敏銳,同樣對自己這一身氣味嫌棄到皺眉。
想了想,她一邊向前走,一邊把希斯莉抓得更牢固了。
希斯莉:???
希斯莉:貓貓疑惑.gif
「你————」
她剛要反抗,便被梅菲斯特冰冷光滑的手掌堵住了嘴,一並拖進浴室裡。
剛一回到酒店,優格爾就去洗澡了,因此並不清楚客廳裡還上演過這一場年度大戲。
在下水打撈梅菲斯特時,他的身上也沾了海水鹹腥的味道,小王子雖然不太喜歡,但畢竟他也不常見到海洋,好奇壓過了討厭,倒也沒什麼抵觸心理,只是默默走去他自己的客臥,用那裡的獨立衛生間洗澡。
十五分鐘後,洗刷得干干淨淨的梅菲斯特和優格爾跨出浴室,神清氣爽,後面跟著一只萎靡不振,無辜被洗的希斯莉本體。
熱氣蒸騰,玫瑰的香味再次充斥了酒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穿著浴袍的梅菲斯特抱著希斯莉在沙發上一坐,點開光屏,領了虛擬能量,又在獎勵欄裡仔細看了一圈。
「你領到任務了?」
希斯莉趴在她柔軟的胸口前,指著光屏小聲問道。
「嗯。」梅菲斯特回答,「二選一的獎勵,你想要一次十連抽的機會還是鑽石?」
「十連抽。」
希斯莉不假思索。
「喏。」
梅菲斯特自然沒有不答應她的道理。
虛擬能量發出瑩瑩藍光,大美人抬起手臂,看見之前還是虛無的手指又重新被能量填充,骨感而美麗,隨她所願,可以爆發出強大的力量,
梅菲斯特看了一會,用這只手抬起希斯莉的下巴,後者「唔」了一聲,隨便她揉揉捏捏,在心無旁騖地准備抽卡。
這個時間點,加布裡埃爾早就跑去室內游泳館暢游去了,肯在廚房忙著,亞巴頓還在外面和彼得·帕克玩。
而優格爾聽說加布裡埃爾去了室內游泳館,也想見識一下底部透明、所謂懸空的現代游泳池。
「聽上去很像我曾經擁有過的東西,」他笑容溫柔,「好懷念啊。」
希斯莉:…………
梅菲斯特:……………
啊,這金錢的魅力,這見鬼的有錢人。
午後的空氣溫暖,令人昏昏欲睡,時間也仿佛誤入厚重的蜜糖湖,完全停滯在這裡,窗外傳來車水馬龍的喧囂,只夠隱隱約約灌入希斯莉耳中,陽光時不時穿透雲層,給一切鍍下一層燦爛的金光。
客廳裡只剩下梅菲斯特,和趴在她胸口,被當成貓貓吸的希斯莉。
大美人平緩的心跳聲被希斯莉枕在腦後,讓她無端生出一點歲月靜好的感覺。
希斯莉抬頭一看,發現梅菲斯特重新換上了青藍色的瞳孔,看上去不再嚇人,而是一個表情漠然,但處在人類範疇中的絕世大美人。
「看我干什麼?」
大美人發現了她的目光,低頭問她,低笑聲醉人心弦,如同陳年美酒。
「你真漂亮。」
希斯莉直截了當地說,伸手摸了摸梅菲斯特殷紅的唇。
梅菲斯特逮住她作亂的手指,親昵地咬了咬。
高挑的艷麗大美人懷裡抱著小只的希斯莉,臉臉和希斯莉的臉臉貼在一起,輕輕磨蹭,像一只逮住貓薄荷吸個不停的大貓。
「你休息好了嗎?」
希斯莉被她抱在懷裡,還被她這樣像咬好吃的磨牙棒一樣咬手指,忍不住悶悶地問。
用虛擬能量修復好傷口的梅菲斯特,就又是一只精神抖擻的梅菲斯特了。
「早就休息好了。」
梅菲斯特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又低聲補充道,「……去野餐之後會更高興一點。」
「好好好,現在就去。」
希斯莉很是心疼這樣撒嬌的另一只自己,每次梅菲斯特用這種腔調和她說話,希斯莉可以說是毫無辦法地想要服軟。
尤其是肌膚共感時,淡淡的恐懼也一並向她傳遞過來,梅菲斯特今天實在是被嚇到了,而希斯莉很清楚這一點。
【你想出去野餐嗎?】系統此時忽然上線,嘀哩嘀哩地叫了兩聲。
「是呀。」
希斯莉被它的出聲微微嚇了一下,回過神來後笑著回答,「怎麼啦?」
【抽獎閣上新了新的秋日限定哦。】系統學著她的語氣撒嬌,【你要去看看嗎?】
既然系統都這麼說了,希斯莉自然不可能忽略這麼明顯的暗示,她順手點開了抽獎閣的新物品欄,忍不住小小地吸了一口氣。
————半透明的格子裡漂浮著各類物品的虛影,包括但不限於野餐籃,野餐布,便攜燒烤架,甚至還有燈籠、水壺、躺椅和睡袋等等。希斯莉不確定這裡的哪些是有用的,她對著那些看上去就質量很好,色彩也和她心意的商品看了又看,這才轉回到系統面前。
它正一動不動漂浮在抽獎閣旁邊,暖黃色的光一閃一閃,看上去溫和又期待,像一個望著孩子拆開聖誕節禮物的大家長。
希斯莉當然不會錯過那份期待,她笑著伸出手,示意系統飄到她手心,毫不吝嗇地給出了誇獎。
「謝謝你,系統統,這些剛好都是我需要的。」
【融合了新的游戲後,套裝裡多了擺件類別。】不用她問,系統先相當誠實地交了底,【這些都可以被放在虛空口袋裡。】
希斯莉又溫柔地道了一聲謝,看著系統帶著明黃色的穩定光芒飄遠。
她站在抽獎□□前,點下了摁鈕。
果不其然,這一輪出的大部分都是這些上新的秋日限定。希斯莉抽到了那頂鵝黃色的帳篷,還有燒烤架、放炭匣、野餐毯和野餐籃,一輪十連過後,她意猶未盡,又來了十連。
這一次,她得到的秋日限定是透明水瓶、拍立得、燒水壺、躺椅和幸運鈴。
「夠啦。」
希斯莉想了想,停止了繼續抽下去的手。
她切出抽獎頁面,去往游戲裡的特典界面,發現系統所言不假,它確實只融合了一個游戲。
圖標是相當清淡的手繪風,游戲叫做旅行青蛙,希斯莉點開了介紹頁面,發現了一張全物品收集、一張全道具收集的截圖。
————旅行青蛙本身看上去也很簡單,像是非常單純的等待與掛機的小游戲。
但此時此刻,這樣簡單的小游戲就相當投希斯莉所好,她在截圖裡發現了所有的野營和野餐道具,又看到了許許多多種便當與特產的做法,甚至還找到了特殊的明信片系統。
希斯莉:小海豹對此十分滿意.jpg
「亞巴頓!」
抱著一堆東西出現客廳,希斯莉直接揚聲喊道。
「我在這裡。」
她的背後立即傳來聲音。
黑發青年穿牆而過,身體逐漸凝實,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襯衫,袖口一直挽到手肘。他接過希斯莉手中的大部分物品,只留了兩個輕巧的印花模具給她捧著,讓她有點參與感,熟練地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酒店房間。
廚房的玻璃門被無聲打開,肯手裡拿著打蛋器,身體抵住門,示意他進來。他蒼白的手指上還沾著面粉,一看就是已經忙了一陣子的架勢。
希斯莉相當有自知之明,她進去就只會拖累這兩只賢惠希斯莉的做飯進度,因此她剛一放下模具就出了廚房,只遠遠探出頭,給還在看她的肯比了個大拇指。
「加油!」
肯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認真應下。
廚房裡的煙火氣逐漸飄出來,這邊的希斯莉摸出酒店裡的剪刀,示意梅菲斯特靠過來。
由於這一次只有梅菲斯特不大能露面,隱身也只需要隱她一個人的份。希斯莉撈起女人一縷淺紫色的長發,選中其中一根,小心地剪了下去。
從游泳池裡爬出來的加布裡埃爾正在對面擦頭發,適時把風燈推到希斯莉面前,她掀開風燈燈罩,將梅菲斯特的發絲投了進去。
暖黃色的火焰包裹了那根頭發,不一會就把它完全吞噬殆盡。
「就好了?」
梅菲斯特把自己的頭發撈到胸前,不甚在意地躺回沙發。
「就好了。」加布裡埃爾肯定到,「我有好好改造過這盞燈。」
希斯莉也在沙發上,她神情專注,破天荒地的拿著手機查詢詞條中。
野餐是一個相當美好的詞。
裡面應當包含著夏日、陽光、青草茵茵,裝在精致盒子裡的色彩斑斕的食物,舒適的午睡和無盡的綠色。
現在是紐約的秋日,希斯莉錯過了夏日限定,但她上網一查攻略,發現秋日的限定竟然也不賴。
「竟然可以野營加上野餐二合一嗎!!」
剛搜到這條時,希·孤陋寡聞·斯·一竅不通·莉整個人都覺醒了新世界的大門。
而希斯莉本體的喜好,自然也是其余希斯莉們的共同喜好。
梅菲斯特:*小海豹式鼓掌*
加布裡埃爾:*小海豹式鼓掌*
肯:*沉默並贊同的眼神*
「烤棉花糖……烤甜薯……」希斯莉一邊看攻略,一邊有眼淚從嘴角流了下來,「我可不可以全都要?」
「食量上來說,可以。」加布裡埃爾相當嚴謹,「但問題是,中央公園可不可以點燃篝火。」
「不是篝火啦。」
希斯莉拍拍他的手,信息傳遞,加布裡埃爾的藍紫色眸子閃過一絲恍然。
「高科技。」他贊道,「居然可以在離地十公分的地方燃燒炭塊,所以不會損傷草皮。」
「而且這種東西我抽到了哦。」
希斯莉高高興興給大天使摸出她抽到的道具,梅菲斯特也過來看了看,三只毫無生活經驗的希斯莉們先是一起高興,隨即又集體憂愁下去。
「去問問爸爸吧。」加布裡埃爾提議道,「他的生活經驗更豐富一些。」
梅菲斯特也點點頭,贊同了這個提議。
【爸爸,中央公園可以烤東西吃嗎?】
希斯莉摸出手機,吧嗒吧嗒發了短信過去。
生活經驗豐富·布魯斯的短信很快發回來。
【可以。】他說,【你盡管烤。】
蝙蝠俠的私人手機短暫亮了一下。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打了幾個字,發送,又擱下手機。
「那是你女兒?」站在他邊上的超人看見了幾個字,忍不住問。
蝙蝠俠簡單地應了一聲,又說,「她在問我去公園野營的時候可不可以用炭。」
「這個時間段去野營嗎?」克拉克失笑,「也對,今天的天氣還不錯。她一個人去?」
「……和她的朋友。」布魯斯簡單回應。
與此同時,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希斯莉之所以能這麼歡快地去野餐,是因為她現在還不知道,那個神秘的少年已經帶著她的紅絲帶不知所蹤。
而布魯斯還沒做好准備,要用怎樣的說辭,去讓他的小女兒接受一場突如其來的離別。
希斯莉:啊啾!
希斯莉自然不知道老父親又腦補出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設定。她狐疑地揉揉鼻尖,被旁邊的梅菲斯特慣常摁住雙手,阻止她禍害自己的漂亮臉蛋。
「我們到了。」
梅菲斯特一邊說,一邊把她拎到車窗邊,為她接住一片飄落下來的金紅楓葉。
中央公園近在眼前,現在是下午兩點,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加布裡埃爾難得地換上了常服,銀發青年身高迫人,肩上扛著躺椅,穿著潮牌夾克衫,帶著一副銀絲平光鏡。鏡片遮住了他漠然的藍紫色眼睛,只凸顯出了他過分雌雄莫辨的美貌。
肯走在大天使後面,男人永遠穿著工裝服,只是手裡的刀換成了巨大的午餐籃,他拎著它,手臂繃緊,沉沉發力,整個人的線條看上去像一只健壯的黑豹。
希斯莉則在最前面,蹦蹦跳跳地左看右看,除了那個拍立得以外,什麼也沒帶。
什麼東西她都拎不動,因為那些東西真的很沉。系統獨家出品的午餐籃,除了能夠被希斯莉認同的顏值以外,裡面甚至能夠能塞下供給一整套晚宴的食物,為此,肯對它做出了最大程度的利用。
至於午餐本身…………自然是由亞巴頓和肯一起傾情贊助。
希斯莉本體就在廚藝上並不算差,只能說相當生疏的原因,所以會顯得有些笨手笨腳。
梅菲斯特更不可能是下廚的性子,加布裡埃爾也一樣,只有肯和亞巴頓像是覺醒過什麼奇怪的天賦,一個比一個做飯好吃。
包括但不限於火雞三明治等等————
「火雞是從哪裡來的?」
希斯莉:要素察覺!
希斯莉發出了疑問。
「是從地獄帶來的哦。」
亞巴頓笑得相當溫柔,一邊說出了相當恐怖的話。
「其實是我從邪教徒的後院帶來的。」看希斯莉臉色發白,地獄的君主立刻意識到自己逗弄過了頭,連忙解釋道。
「他們那時候在召喚我和其他的一些生物,然後在我趕到之前玩脫了,然後,那些火雞就變成了唯一的活物……但它們很干淨,真的。連它們的飲食都很干淨哦。」
希斯莉:…………
希斯莉:不,你這麼一解釋,我的食欲變得更加糟糕了。
「那,肯……」抱著僥幸心理,她再一次發出了疑問。
「肯的食材都很干淨。」
亞巴頓認證到。
「干淨不干淨不也都能吃。」
梅菲斯特的聲音不遠不近傳來。
仗著沒有人能看見她,梅菲斯特連衣服都沒有換,直接穿了那身被碎石劃破的裙子出來。大美人用剪刀把裙子下擺撕開,兩邊綁至大腿根,把原本閃耀美麗的晚禮服改造成了大膽到讓人噴鼻血的造型。
「你先在這裡等著。」看見希斯莉已經選好了地方,她說,「我們去把車上的東西搬完,停好車,再來和你彙合。」
希斯莉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她乖乖坐在野餐毯上,圍著梅菲斯特給她點好的炭爐,准備先度過獨自一人的二十分鐘。
好巧不巧,彼得·帕克今天也打算野餐。
一個多小時之前,他的神秘忘年交好友剛剛露出准備戰鬥的神情,忽然又神色一變,整個人隨即變得恍恍惚惚起來。
彼得離得近,聽清了他口中喃喃的一串地址。
這樣顛三倒四說了三四遍,該隱又重新回過神;問他發生了什麼,黑發青年又不肯再說,只說沒有危險,但是臉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抹傷痛與苦楚,完全失去了戰鬥的力量,只是匆匆丟下了一顆鎮守圖騰,又告訴一聲彼得「一天後他會再來解決圖書館現在還沒有會死人的問題」,就逃也似的離開了。
小蜘蛛:???
小蜘蛛心裡苦,小蜘蛛不說。
看他那麼明顯的情緒外露,彼得當然不好意思連這麼小的事情都讓朋友自己解決,因此主動請纓來蹲守這個地址,還捎上了他的好友內德……後者是聽說了該隱的故事後主動要過來湊熱鬧的,彼得實在趕不走他,干脆就隨便他過來了。
所以,這是一場名為野餐,實際上是蹲守的行動。
反正該隱也說過,這裡沒有危險……彼得有點自暴自棄地想,該隱還沒有說錯過任何事呢。
「火燃不起來。」
內德的聲音打斷了彼得的思緒,「兄弟,我們是不是買錯了炭,還是說點炭的方式不對?」
「不會吧?」彼得抬起頭,茫然地和內德對視著,「我買的據說是市面上最結實的炭。」
三分鐘後,內德氣喘吁吁地把炭推回到彼得面前。
「不管你怎麼說,我打不起來火。」
彼得其實也沒怎麼干過這種事情,即使他這樣做過,他現在也沒有任何關於野營的記憶了。
「那我來試試?」他有點遲疑地說。
十五分鐘後,彼得也氣喘吁吁地放下了點火工具,和好友面面相覷。
他搓得兩臂酸麻,火燃了一次又一次,奈何炭本身一動不動,仿佛永遠無法被那一點火星的熱情點燃。
「不要再試圖攻略冰雪女王了,那邊也有人來野餐。」內德眯起眼睛,推了一下彼得的胳膊,「你去借一下吧。」
「不是,人家來野餐也不一定會帶炭來……」彼得試圖垂死掙扎,「要不我再試試?」
「兄弟,以你蜘蛛俠的臂力都搓不燃這些炭。」內德用一種看智障兒童的表情看他,「借炭又不會被當成奇怪的騷擾方式,沒有你就回來唄。」
那邊的女孩子還在孤零零坐在野餐毯上,光是陽光下的一個黑色剪影,就漂亮得像八音盒裡的人偶。
彼得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把心沉下去。
「嗨,請問……」他小聲說,走到那個女孩子的背後,「打擾一下……」
男孩子微微沙啞,又極其清澈的嗓音順著風飄入耳中,希斯莉反應過來,這是有人在和她說話,於是收回望著那邊的肯和加布裡埃爾搬東西的目光,扭過頭來。
————她撞進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跟希斯莉設想的一樣,和聲音高度相似地,這個陌生的男孩子長相有種少年特有的稚氣,一頭柔軟的小鬈毛在風中顫抖,像小狗狗一樣。
「你好呀。」
看見漂亮的人心情也會變好,希斯莉相當友好地笑起來,朝他揮了揮手。
落在彼得眼裡,女孩子的手指纖長,在陽光下,指尖有些病態的半透明。
她冰藍色的雙眸澄澈,像被雪山腳下的溪流洗過,陽光落在她白玉似的臉上,把她襯得像展覽櫃裡最漂亮、也是最昂貴的那個娃娃,天生就能呈現出最好的姿態。
當她看上去快樂時,整個世界都會被她發自內心的微笑點亮。
「是你——我的意思是說,你好!」
腦子「轟」地一聲,彼得結結巴巴地回,由衷希望女孩子沒有聽見他前半句的話。
好在她確實沒有聽見,只是「嗯?」了一聲。
……彼得對這張臉有很深的印像。
幾個月前,在當蜘蛛俠時,他救過她一面,後來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出現在紐約過,或者是她沒出現在紐約危險的地方。
那個穿著印有玫瑰花的歐根紗裙子,因為不小心摔下高樓而露出那種空白、哭泣出來的表情的,脆弱又甜美的女孩子。
只在午夜時,他還會偶爾夢見那一刻的驚險,和那種絕望又殘酷的………美感。
—————在第一次想到「美感」這個詞的時候,彼得被自己嚇了很大一跳,差點摔下床去。
用這個詞去形容處在危險中的人,是相當失禮且冒犯的,他清楚這一點,並且為自己會想到「美感」而很是自我唾棄了一會。
但救過那麼多的人,也見過形形色色的受害者,這是唯一一次,他在回想起那個白蝴蝶一樣墜落的影子時,能夠聯想到「美感」這個詞。
————是因為她太漂亮了嗎?
彼得疑惑又小心地打量著希斯莉的臉。
————還是因為她的氣質呢?
「請問,我們可以借一些炭嗎?不知道為什麼,它就是燃不起來。」
余光瞥見那邊在草地上坐著的內德,彼得回過神來,問出了最開始的目的。
「是嗎?那我可以給你們一些炭引子。」
他身邊的女孩子已經在去翻炭盒子了。
借此機會,彼得疑惑地看了她和她的野餐地一圈。
來自身邊男孩子的打量,希斯莉自然注意的到。
他的目光相當奇怪,是覺得她很漂亮的,但和路人常常出現的那種驚艷的表情又不一樣,那是一種對她有一種熟悉感的表情,本身就很明顯,更何況這個男孩子根本就沒有要遮掩的意識在。
沒在發燒、沒在生病,身上沒有掛任何debuff的希斯莉,是非常聰明的希斯莉。
慧眼識珠的buff自動運轉,希斯莉望著眼前的男孩子,在腦海裡對比了一下他和彼得·帕克的音頻,又掃了一遍男孩子肌肉線條流暢優美的身軀。
幾個月以前,在天台上,是蜘蛛俠攔住了她那時面對危險就無法自控的條件反射,救了她一命。
「你叫什麼名字?」
慢慢地,希斯莉問。
「彼得,彼得·帕克。」她聽見男孩子毫不設防的回答。
「我是不是見過你?」希斯莉忽然說,收獲了彼得的一個瞳孔地震。
「什麼?我不認為我……」
他撒謊的樣子有一點可愛,這進一步激發了希斯莉特有的壞心眼cd。
「所以我是真的見過你。」她放松地枕著自己的胳膊,繼續欣賞著男孩子的表情,「但照理來說不應該,這還是我第一次出遠門,我認識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那就說明你和我的關系並不親近。」
「你的聲音讓我聽上去很熟悉。」
在彼得還在支支吾吾時,她出其不意道。
「我只認識這麼一個陌生人,而且你的聲音和他的很像……應該說是完全一樣也說不定。你是蜘蛛俠嗎?」
這一下,肉眼可見地給了彼得·帕克,紐約好鄰居,蜘蛛俠本俠,一記暴擊。
「不!你是怎麼、我是說,你說錯了,你為什麼……」他結結巴巴,驚恐萬狀,試圖挽回自己被扒得一點不剩的馬甲,「你……」
「很簡單的事情哦。」
希斯莉笑起來,用炫耀似的口吻說道。即使是這種情形下,彼得還是不禁被她笑得心神一晃。
逗弄夠了救命恩人,希斯莉單手托腮,望著他的眸光慢慢變得溫柔下來。
世界上,還沒有能抗拒這樣一個漂亮女孩子做出安撫姿態的人,至少彼得不能。
她湊近的五官完美無瑕,她的笑容甜美的像是蜜糖,她的語氣輕得如同春風,她的眼睛裡有星星。
「我認識托尼·斯塔克先生。」
希斯莉悄聲說。
「不——要——擔——心。」
「不,你就算這麼說了我也……」彼得呆呆看了她一會,這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嘆了口氣,垮下肩膀。
「那我們交換好了。」希斯莉意識到自己扒人馬甲似乎過了頭,忍不住要補救到。
「交換?」
「嗯……重新認識一下,我是希斯莉,希斯莉·韋恩,布魯斯·韋恩的女兒。」她伸出手,和蜘蛛俠交握一下。
彼得是伸出手准備回握的那一刻才發現手心有汗,但此時再退已經來不及,他只能輕輕握了一下那只微微涼的柔軟小手,就僵硬地松開。
「你一個人野餐嗎?」為了減少心中的震驚與尷尬,他強行轉移話題問道。
「不,事實上我也是第一次野餐。」
這招很有用,希斯莉並沒有察覺,老老實實回答,「但我有我的朋友們,所以我在想,應該也不會出問題。」
「你的朋友們?」彼得關心地問,「但我沒有看見這邊有什麼人啊。」
「他們在那邊停車,順便把野餐的東西搬過來,光靠我一個人是絕對搬不動的。」希斯莉笑著說,「看,我的朋友之一就要過來了。」
「我可以幫你搬!」彼得一邊說,一邊順著她手指指過去的方向看,「我————」
他的後半節話卡在喉嚨裡,化成一聲模糊不清的聲音。
————熟悉的黑發青年踩著陽光,向這邊走來,清俊、蒼白的臉上帶著難得一見的和緩微笑,像是一個即將融化的美麗幻覺。
「該隱?」彼得失聲叫道。
對面的黑發青年放下燒烤架,隨即微微歪頭,很是不解地望著他。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亞巴頓溫文地笑著,眉梢微揚,「該隱?希斯莉,這是誰?」
「抱歉!是我認錯了嗎………可您和我的一個朋友很——」
————像。
彼得忽然閉上嘴,仔細看了一遍黑發青年的長相。
細看下來,他與該隱只有八分相似,如果說該隱是寶石般閃閃發光的憂郁,不夠充足的睡眠和霧氣彌漫的秋日,那麼這個黑發青年就是端莊的橄欖枝,冰河下的流水,帶有泥土香氣的春風。
不相像的地方都是細枝末節,但一旦看出之後,又相當好辨認;和該隱比起來,青年看上去更加具有「人」氣,他是風度翩翩,面容清俊的成年男子,而不是那種神話傳說故事成精一般神秘的氣場。
彼得:!!
電光火石中,一種可能浮上心頭,讓小蜘蛛不由得醍醐灌頂。
是的,彼得悟了。
那些言辭閃爍的遮掩,那個突然改變的表情,那個一瞬間被他破譯為「脆弱」的眼神,那只該隱想要伸出去觸碰又收回來的手,全部指向了一個荒謬絕倫的答案。
對面的黑發青年不是該隱。
————他是神話傳說中該隱被殺死的手足兄弟,亞伯。
剛剛醍醐灌頂完,小蜘蛛又陷入了新的疑惑:對面的人是轉世嗎?
摘下面具後,彼得的好讀程度又微妙地上升了二十個百分點。
亞巴頓就靜靜觀察著他的臉,看他從懷疑人生過渡到表情微妙,表情微妙無縫銜接了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中又夾雜了許多恍然大悟。
就,相當精彩的默劇表演。
伴隨著系統上誠實的虛擬能量刷刷進賬,更是一番賞心悅目的場景。
亞巴頓:不好意思,我就靜靜看著你一邊腦補一邊給我加設定的樣子。
亞巴頓:*噗嗤*
#地獄的君主老影帝了#
第105章 猜拳
炭火劈啪一聲響, 在風中燃得更旺了。
希斯莉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臂,從烤架縫隙裡拿出烤得焦黃的棉花糖串。
原本潔白如同雲朵的棉花糖現在有了一層焦脆的外殼,希斯莉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傑作, 隨即把頂端的棉花糖「啊嗚」一聲塞進嘴巴。
焦化層輕輕破碎, 露出裡面柔軟到近乎液體的甜蜜流心,融化在她的舌尖上,滾燙又滿足。
希斯莉:!
希斯莉:*開心到冒花花*
「你在吃什麼?」
加布裡埃爾支完了躺椅, 也懶得站起身,順便湊到希斯莉旁邊。
銀發男人湊過來, 幾乎和希斯莉臉貼著臉,眼睛裡少了漠然,多了一點清澈的好奇, 又是一份平平無奇的美顏暴擊。
希斯莉被他看得心都軟了, 不等他繼續像小可憐似的可憐巴巴的問,就給他也塞了一口棉花糖。
加布裡埃爾:!
大天使眼睛瞬間瞪大, 希斯莉近距離觀察著另一個自己難得豐富的表情變換, 摸出拍立得, 哢嚓一聲照了一張。
火光把加布裡埃爾的半邊臉照得艷紅,另半邊臉還是雪一樣的潔白, 他嘴唇微張, 眼神無措,兩腮鼓鼓,有一點小倉鼠一般的可愛。
「你們在說什麼?」
優格爾湊過來,笑眯眯地問。
小王子本來沒有很想跟著來這裡, 但被巧舌如簧的亞巴頓一頓寫作勸說讀作洗腦後, 成功對野餐升起了極大興趣。
「是烤棉花糖。」
希斯莉說, 把手裡的竹簽簽遞給在觀察的優格爾, 「嘗嘗看嗎?」
「唔。」
優格爾點點頭。
優格爾咬下最後一顆棉花糖。
優格爾:!
「可以拍照片嗎?」希斯莉見縫插針。
小王子頓了一下,還是縱容地點點頭,「哢嚓」一聲之後,希斯莉收獲了第二張明信片。
褐膚烏發的少女端坐在火堆前,面部被勾勒出濃郁的金光,手裡攥著竹簽,目光柔和,同樣兩腮鼓鼓。
兩張照片從拍立得裡慢悠悠出現,希斯莉隨意晃了晃,就看到加布裡埃爾與優格爾的人像在五寸小照上模糊地出現。
「好了,你在看什麼?」
亞巴頓剛剛從彼得他們的野餐地回來,順手接過希斯莉的野營帳篷,見她盯著掌中的東西笑得傻乎乎,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我想做手帳。」希斯莉拎起兩張照片的邊角,朝著亞巴頓晃了晃,「一會你也來拍一張,我們每個人都要拍!」
「好,好。」
亞巴頓捋了一下希斯莉翹起來的黑發,衝她溫和一笑。
「所以,是他們炭的問題嗎?」希斯莉乖乖讓他捋,一邊問他道。
「不是。」亞巴頓低聲說,「他們兩個……真的完全沒有野營的經歷。」
五分鐘前,彼得心滿意足地借了一部分希斯莉這邊的火引子,希斯莉卻不太確定他們有了火引子之後,到底能不能順利點燃本身很難著的炭,於是就讓亞巴頓過去幫他們查看了一下。
————果不其然,彼得他們自己的炭沒有問題,但他們填炭扇風的方式卻相當有問題。
「炭被悶在一起了,火燒得不夠旺,風也沒有吹順,他們買的炭又是質量很好、但相比普通炭更難點燃的類型。」
黑發青年一邊在草坪上鋪毯子,一邊娓娓道來。希斯莉繼續烤棉花糖,聽他說完後,長長地「噢」了一聲。
「所以你都解決了。」她說。
「是的。」
亞巴頓回答她,「你的帳篷也好了哦。」
希斯莉:咦—————!
她驀地從野餐毯上站了起來,拿著那串剛剛烤好的棉花糖,回頭一看。
紫色的小帳篷立在午後的湖岸旁,有模有樣地開了小門,亞巴頓自己一個人就弄好了裡面的鋼管支撐,手法仿佛野營過無數次的老手,甚至還在帳篷裡准備好了毯子和大枕頭。
而亞巴頓就站在這頂帳篷旁邊,微笑著。希斯莉從另一個自己臉上看出了不容置疑的「誇我」兩個字,相當給面子地歡呼一聲,撲了上去。
黑發青年輕輕松松接住了她,像抱住一只被扔過來的洋娃娃,還帶著她在空中轉了半圈。
「棉花糖給你。」希斯莉狗腿道,「辛苦了。」
她把竹簽塞給亞巴頓,後者配合地張開薄唇,銜住最頂上的那一顆,讓希斯莉騰出手,給他也拍了一張照片。
拍立得頓了一秒,緩緩吐出這次的小照,吃過了棉花糖,亞巴頓把希斯莉輕輕放下,順便把竹簽據為己有,哼著歌走去幫肯搬其余的東西。
「真好啊。」彼得說,「他們那邊。」
「是啊。」
內德把在炭火上方取暖的手收了回去,附和道,「亞巴頓真的是很好的人。」
那個和希斯莉一起來的黑發青年,真的和該隱有著完全不同的個性。
和他相處的十五分鐘裡,彼得越來越意識到這點。
在自我介紹過後,黑發青年自我介紹了名字,又相當自來熟地接過他們的炭盒,開始一步步指導要怎樣操作。
他本來就天生臉上有三分笑容,說話的聲音又溫和,語氣也相當親切,像鄰家什麼都做得到的那個自帶光芒的大哥哥,在意識到之前,彼得和內德就對他產生了相當大的好感。
「所以你們為什麼會來這裡野餐呢?大多數人都不會選擇秋冬季來湖邊。」
在第一簇火苗從炭盒上方冒出來時,亞巴頓還配合地和興奮過頭的彼得擊了掌。
趁著氣氛變得更加融洽,他不經意間開口問道。
「啊……」
彼得忽然一驚,又飛快想好借口,「我們…學校之前組織過野營,我那時候因為身體原因沒能去成,這次就,這次和我的朋友來圓夢啦,哈哈…」
「真好啊。」
亞巴頓笑著贊同道,「和自己的朋友出來野營,是相當快樂的事情。」
「你呢?」
小蜘蛛看了看他和該隱八分相似的臉龐,忍不住問。
「我是陪著希斯莉一起出來的,我是她的……朋友。朋友之一。」
亞巴頓聲音溫柔,彼得卻敏感地從這句裡聽出了一些不同尋常。
黑發青年說著說著沒了聲音,驟然沉默下去。
小蜘蛛順著他的目光往那邊看去,發現希斯莉正和一個銀發青年湊得相當近,兩個人在分烤棉花糖,幾乎可以說是頭靠著頭。
俊男美女被火光鍍上一層美麗的金邊,也襯得遠望著他們的黑發青年神情無比落寞。
亞巴頓:…………
亞巴頓:想食烤棉花糖………
他很快調整好心態,准備速戰速決幫彼得這邊處理好,卻不知道自己這樣失神又勉強回神的樣子,像極了強顏歡笑、故作鎮定。
—————他……是喜歡希斯莉嗎?
面對亞巴頓忽然垂下去的眼簾,彼得驟然想到這句話,然後開始有點替黑發青年心酸。
這個問題在唇齒間打轉了一會,還是被他艱難地咽了回去,沒有不長眼色地問出聲。
他隨即找了個借口,相當貼心地把亞巴頓放了回去。黑發青年沒有察覺到他青澀的話術,順勢說了告辭,並且還最後和他講了一個加熱雞肉丸子的小技巧。
彼得一一應聲,看著亞巴頓走回他的野餐地,也看著希斯莉和他互動的情形。
————幾乎是剛一回到女孩子的身邊,黑發青年一下子就變得更加放松了。
這並不意味著他在面對其他人的時候是虛假的,但青年就像被烤透了的棉花糖,溫柔的外皮被戳破,裡面炙熱的糖心流了出來。
「所以果然還是喜歡吧。」
彼得看著,默默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野餐,是要喝湯的。」
對背後的目光絲毫不知,亞巴頓晃了晃希斯莉本體抽來的水壺,柔聲說。
肯對此沒有異議,廚房苦手們自然也不會提出多余的意見,但水壺只有一個。
這就說明,一輪只能有一只希斯莉享受到熱騰騰的湯。
在幾輪劃拳猜拳後,希斯莉們很快決定好了誰先物理喝到湯,剩余的希斯莉們可以虛空貼貼。
希斯莉和梅菲斯特一路贏到最後,三局兩勝,希斯莉光榮勝出,梅菲斯特惜敗。
梅菲斯特:盯————
「我和我自己猜拳都會贏哦。」
希斯莉往玫瑰大美人懷裡一坐,仗著彼得那邊看不見,相當親昵地和她大面積貼貼,「熟能生巧嘛。」
「熟能生巧。」梅菲斯特面無表情地重復了一遍她的話。
「是啊。」
希斯莉望著不斷燃燒的炭火,低低嘆了口氣。
「畢竟沒有別的娛樂設施,我坐著又很無聊,最後就學會了自己和自己猜拳。左手是我自己,右手還是我自己。」
梅菲斯特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她伸出手臂,從後面抱住希斯莉。
「對不起。」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小聲道歉。
「我現在很幸福了。」
希斯莉接受了這句道歉,摸摸另一只肉眼可見萎靡下去的自己。
肯和亞巴頓還在野餐籃裡翻找食物,加布裡埃爾自己蹲在帳篷旁邊撿落葉,優格爾聽著這邊,也還能體貼的裝作聽不見。
「你看,」希斯莉悄聲說,「我在學著成為真正的人類哦。」
梅菲斯特還是沒有說話,玫瑰大美人抱著希斯莉,像悲傷的小孩子緊緊抱著屬於自己的抱枕。
「好啦,好啦,」希斯莉哄她,「你看,湯都好了,不要不開心。要我給你喝第一口嗎?」
炭火劈啪,暖光搖曳,黑發藍眼的女孩子露出微笑,仿佛經歷過的所有風霜都在她的眸子裡融化,成了潺潺的春水。
說完這話,希斯莉不經意般把手往後一伸,等了一會。十幾秒後,手心忽然一沉。
—————是梅菲斯特別別扭扭地喝了一口她的湯。
悠于 2023-11-9 19:26
第106章 電話
熱騰騰的湯在壺中翻滾, 香味很快順著風竄出好遠,直直飄到彼得他們那裡。
彼得:……
內德:……
不知道誰的肚子先咕嚕嚕叫了一聲。
加布裡埃爾喝湯的手忽然頓住,藏在發絲之間的耳朵微微一動。
大天使猜拳的運氣最差, 也是最後一個拿到水壺的,希斯莉已經躺回帳篷中午睡了,亞巴頓和肯正圍著炭火烤牛肉, 聽見他喝湯的聲音斷掉, 齊齊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們。」加布裡埃爾面對兩道關心的凝視, 干巴巴地說, 「好像,很餓。」
「彼得和他的朋友?」亞巴頓問, 「我們可以給他們送一些食物過去。」
肯率先站了起來,去找野餐籃裡可以用的干淨餐具,把熱湯裝進透明水瓶, 又找了可以裝火雞三明治的紙袋。
———這樣好了嗎?
端著這兩樣東西, 他輕輕碰了一下加布裡埃爾的手指。
「夠了。」
加布裡埃爾說,跟著站了起來。
「我們要不要一起去?」
亞巴頓看了帳篷一眼,問, 「你,我, 肯,希斯莉,優格爾。」
「好耶。」
希斯莉的聲音從帳篷裡悶悶傳出來。
「禁止好耶。」
梅菲斯特冷酷無情地堵了一下她的嘴。
五分鐘後, 彼得和內德的野餐地迎來了第二次拜訪。
他還在按亞巴頓說的方式去烤雞肉丸子,草地的沙沙聲卻越來越近, 那是一些舒緩、輕柔的腳步聲。
彼得抬起頭, 正好看見希斯莉和她的朋友們沿著緩坡向這邊走來。
陽光把她冰藍色的眸子照得像閃閃發亮的湖泊, 也把她身邊跟著的俊男美女們照得像上帝的私人收藏品活了過來。
「哇。」彼得聽見內德發出了一個毫無意義的音節。
————哇。
他也在心裡跟著說。
「嗨!」她笑著說,「又見面啦!」
彼得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她微笑,他出了野餐毯的範圍,跑著去迎接希斯莉,順便殷勤地接過她手裡略顯沉重的紙袋子。
「這個我來拿。」
「這個是給你的。」
彼得的聲音和希斯莉的重合在一起,兩個人對視一眼,又忍不住笑起來。
也許是和她年齡相仿,彼得總覺得和希斯莉的相處沒有什麼隔膜感,第一次見面就很親近,雖然馬甲被扒得底朝天,但希斯莉也同樣和他交了底。
布魯斯·韋恩的唯一一個女兒……這個身份無論拿到哪裡,都會是爆炸般的流量和輿論。
彼得有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希斯莉是在把他當成朋友來看。
「等等,這些……都是給我們的?」
先邀請他們在野餐毯上坐下,打開紙袋子,彼得驚訝地拿出四塊火雞三明治,又看了看那些油花滋滋的烤牛肉,和那瓶滿當當的蔬菜湯。
「哇,這也太多了吧!」
「當然了。」
希斯莉在他的野餐毯上坐下,相當自然地說,「我們這邊人多一點,所以帶了很可能吃不完的食物。」
小蜘蛛:好感 50!
「謝謝!」
彼得眼睛亮亮地說,內德也過來道了一聲謝,又和她做了自我介紹。
「不用謝。」希斯莉柔聲道,「很高興認識你,我的朋友們其實也很想認識你們來著。」
她指了指身後的肯和加布裡埃爾,而優格爾只是在角落裡微笑,並沒有過來的意圖。
「噢……很高興認識你們!」
小蜘蛛一邊把眼饞已久的湯拿到火上去加熱,一邊靈活地蹦回來,和每個人握握手。
肯和優格爾雖然全程沉默,但加布裡埃爾難得多說了幾個字,成功和彼得建立了友誼的基礎;十五分鐘後,小蜘蛛現在知道希斯莉每個朋友的名字了———還記得住他們的面孔,因為每只希斯莉都實在是讓人無法遺忘的美人。
「他們都人好好啊。」內德湊到他耳邊悄聲說。
彼得也「嗯嗯嗯」飛快附和,一邊想起中城高中裡那些稍稍受歡迎就鼻孔朝天的家伙,愈發對希斯莉和她的朋友們增加了一萬點好感。
————除開希斯莉本體,其余的希斯莉們都很體貼地假裝自己沒有聽到。
很快,彼得他們的雞肉丸子也烤好了。
炭火被油脂燒出滋滋的聲響,雞肉的香味開始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
「來一串吧!」小蜘蛛熱情招待道,希斯莉們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內德還翻出了幾聽肥宅快樂水,每兩只希斯莉共飲一聽,把每個人都招待得很盡興。
「本來是去送東西的,沒想到吃到了更多的東西回來。」
加布裡埃爾摸了摸肚子,平淡感嘆道。
「雞肉丸子還蠻好吃的。」
希斯莉癱在帳篷裡,意猶未盡地看了看竹簽。
「你要是喜歡,我可以再給你做很多。」亞巴頓在一旁懶洋洋地回答,黑發青年蜷縮在躺椅上,享受著難得的日光浴。
希斯莉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的手機無聲震動起來。
「誰的電話?」亞巴頓警覺睜眼,低聲問她。
「是爸爸的。」
希斯莉看了看通話界面,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爸爸?」
她接了起來,相當茫然的問。
「你在中央公園的哪裡?」
電話剛一接通,希斯莉就聽見了老父親難得急迫的聲音。
希斯莉:咦————
「我在中央公園的大湖旁邊,」明明什麼都沒干,她還是有點心虛地問,「怎麼啦?」
「離開那裡。」
布魯斯的呼吸聲沉重一瞬,再開口時,聲音竟然難以察覺地顫抖片刻。
「立刻。」
他說。
與此同時,彼得的手機也瘋狂響了起來。
「kid,你在中央公園?」
剛一接通電話,富有磁性的男聲就劈頭蓋臉砸了過來,把小蜘蛛砸得眼冒金星。托尼·斯塔克的語氣不復以往的輕慢瀟灑,彼得能夠清楚地感知到他的焦急。
鋼鐵俠的聲音很沉,仿佛風雨欲來。
彼得驚了一下,先本能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是的,斯塔克先生,我在中央公園大湖旁邊,怎麼———」
「立刻離開那裡!」鋼鐵俠猛然打斷了他的話,「現在,馬上。那裡出現了外星人,我們很快就會過來!」
外星人。超級英雄。復仇者聯盟。
彼得從野餐毯上猛然彈起,把書包拎在手上,火速准備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換上。他一轉頭,看見了旁邊面露驚恐之色的好友。
「我先送你出去!」小蜘蛛當機立斷道,「你不能呆在這裡,你也聽到斯塔克先生說什麼了。」
「我知道!」內德被他搖晃了一下肩膀,也很快回神,「但是他們怎麼辦?」
「什麼他們——」彼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回頭,看見了湖那邊的那簇亮光。
「天啊。」
小蜘蛛艱難地吞咽一下。
「你說的對,希斯莉還在那裡。」
在老父親一個電話打進來時,亞巴頓就已經在拆帳篷了。
他三下五除二把希斯莉拎出帳篷,送到火源旁邊,隨即一一拔掉了那些鋼制支撐,把一切都卸掉,整理成原先的樣子,收納進午餐籃。
肯只慢了他一拍,隨即也過來幫忙。炭火被一秒撲滅,水壺擰緊,午餐毯卷起,希斯莉全程能當成一只吉祥物,搬上來搬下去,挪過來挪過去。
不出三分鐘,草坪上空無一物,只有午餐籃本籃,而加布裡埃爾肩頭多了折疊躺椅,帳篷包也掛在他背後。
大天使有點遲鈍地站了起來,對忽然多出來的重量意外的接受良好。
「你沒事?」給他掛上躺椅的亞巴頓低聲問。
「沒事。「
加布裡埃爾眨了眨眼睛,表情很淡,搖了搖頭。
沒有什麼能比大天使的六翼翅膀更重,沒有。
幾只希斯莉配合地行雲流水,希斯莉本體有點反應不及,徒勞地動了幾下,放棄了掙扎,安心成為被搬來搬去的小鹹魚。
【你的單片眼鏡。】
系統忽然上線提醒她。
依言點開光屏,希斯莉切出最開始是給亞巴頓准備、後來一次都沒用上的三星級道具「古典單片眼鏡」,試探性往遠處看了一眼。
這一眼,就完全地帶走了希斯莉的瞌睡。
她呆呆地望著樹梢那頭奇形怪狀的造物,忍不住干嘔了一下。
「那是什麼———」
【硅基生物。】
系統掃描片刻,用相當嫌棄的嘀哩嘀哩回答她。
【玩家希斯莉,這些是外星人。】
這幾個禮拜的日子過得太過安逸,讓希斯莉幾乎遺忘了她最開始想要留下伊芙,她第一個馬甲的意義。
—————她想要幫助復仇者聯盟擊退不久以後即將到來地球的外星人,在全世界都在質疑他們時,至少讓他們有空隙來喘口氣。
而現在,就是那時候的不久以後。
「你保存了伊芙的套裝,對吧?」
希斯莉悄悄問系統。
【是的,】系統回答她,【隨時供你取用。】
當彼得帶著內德一路從湖這邊衝到湖那邊時,帶著全部野餐用品的亞巴頓和希斯莉已經消失不見。
「這裡不安全,希斯莉接到斯塔克先生的電話了嗎?她人呢?希斯莉她———」
小蜘蛛的詢問脫口而出。
「她已經被亞巴頓送走了,別擔心,她很安全。」
坐在草地上的加布裡埃爾回答道,伸手推了推鏡框。
「那你們為什麼不———」
———逃跑?
在小蜘蛛相當驚恐的目光中,肯從工裝褲兜裡摸出他的廚刀,又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了面具。
他不緊不慢地將面具套上,陳舊的白色吞噬了金發男人英俊的五官,濕潤的藍灰色眼睛,輪廓清晰的下顎,只留下陳年血痕和空洞洞的眼眶。
場面一下子變得恐怖片了起來。
彼得:………
小蜘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蜘蛛悄悄後退一步。
小蜘蛛下意識捂好了背包裡的制服。
肯::)
第107章 離去
鑽石手鏈在空氣中下墜一瞬, 隨即被亞巴頓蒼白的手掌接住。
幾乎是剛一離開彼得·帕克的視線,希斯莉就切進了系統光屏。
她現在手頭有三套完整的馬甲,機械人偶伊芙, 自然法師利維婭,以及未告訴過超人姓名的夢境女巫小姐。
夢境女巫暫時無法出現在現實中,希斯莉能用上的牌面就只剩下了利維婭和伊芙。即使利維婭整體來說比伊芙的實力要強一些,希斯莉並不打算把她換上來。
—————因為這一次屬於團體作戰,她需要超英們給她一定程度的信任,而不是單打獨鬥。
伊芙又有機械手臂和外骨骼裝置, 機動性更高, 是相當合適的輸出位。
想好這一切,希斯莉站在換裝空間中,閉上眼睛。
黑發藍眼的美麗少女被金色光點環繞著,一寸寸變身, 身高略縮,外骨骼出現, 體態再一次被強制改變。
希斯莉睜開眼睛, 和鏡子裡金發灰眸的人偶少女對視, 平靜地眨了一下眼睛。
「………」
伊芙的頭上還留著黑寡婦送給她的發帶,她稍微一歪頭,細小的珍珠就在她的發間盈盈跳動。
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女孩子抬手, 摸了摸那些亮晶晶的漂亮小顆粒。
————她真的很想念在復仇者聯盟的日子。
雖然那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心驚膽戰老父親的查崗, 但希斯莉想念黑寡婦的擁抱,想念和美國隊長的碰手, 想念鋼鐵俠的玩笑話, 想念他們對她的友善模樣。
那裡的每個人都很關心她, 那是一種和家人、和朋友都不一樣的關心。
布魯斯·韋恩和小鳥們是她的家人,彼得·帕克是她的朋友,但復仇者聯盟對她的好,是一種超級英雄們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而希斯莉不會忘記這份美妙的感情,也不會忘記保護她愛著的人。
她給蝙蝠俠的哥譚送去了梅菲斯特,給第一次見面的紐約送去了肯,給克拉克送去了光明羽毛和美夢,給小蜘蛛送去了地獄的君主的永久保護。
在這一次的事情裡,她也會好好保護復仇者聯盟的。
—————一邊這樣想,希斯莉一邊出了系統空間。
本體去換馬甲時,亞巴頓自然是在旁邊耐心等待,直到一陣風聲突如其來地劃過他耳廓。
順著風聲的來源,黑發青年抬起頭,看見金發灰眸的少女穿著一身外骨骼裝置,抱膝坐在梧桐樹枝上,半邊臉藏在臂彎裡,像一只安靜、警覺的貓。
一陣微風拂過,梧桐樹枝上的葉片嘩啦啦搖晃,女孩子的發絲也被吹得紛紛揚揚。
「還適應嗎?」
亞巴頓可看不得這種場面,他朝著枝椏間的少女伸出手,憂心地扶她下來。
握住那只手,希斯莉點了點頭,輕盈地跳下枝椏,無聲落在草地上。
隨著她的動作,伊芙柔軟的金發滑落到臉頰兩旁,搔得肌膚癢癢的。
「那我走了哦?」地獄的君主嘆了口氣,彎下腰,替她別了一下發絲。
「一路小心。」
亞巴頓對另一只自己千叮嚀萬囑咐,看見她乖乖點了兩下頭,勉強放下心來。
紐約一直是一座傷痕累累、多災多難的城市,外星人對紐約而言,也是隔上幾個月就必來一次的流星雨。
今天的天氣不錯,所以來野餐野營的人就格外多,即使秋冬季節來中央公園的人數不比春夏,依然能達到兩三萬人。
在高速奔跑中,希斯莉不太適應地推了一下鏡片,這是系統強烈建議她戴上的三星級道具————古典單片眼鏡。
和它華麗優雅的外表不同,在只有希斯莉能夠看見的地方,鏡片內側正泛著盈盈藍光,上面有著系統提供的可視化數據。
硅基生物本身被標了一圈紅色的3d模型,周圍人類的生命體則是黃色箭頭,系統把全息地圖展示的十分清晰,那條綠色的虛線分割開來紅色和黃色,成了兩者之間的安全線。
【請先靠近這個外星人,它正在朝東南方向加速前進,打斷它前進的意圖。】
系統嘀哩嘀哩在她耳邊叫道,【我要先對這個生物掃描,這樣會在玩家希斯莉戰鬥時為你提供更多有效信息。】
希斯莉正在觀察地圖,順便從系統空間接下了這次的隨機任務,聞言乖乖應了一聲。
不幸中的萬幸是,外星人出現的地點離人群很遠,在中央公園的密林之中,只要把它攔在一定界限內,那些無辜的游客有足夠的時間撤離。
「是我的錯覺嗎?它怎麼越變越大了?」
過了一會,希斯莉忽然出聲。
【這不是玩家希斯莉的錯覺。】系統的嘀哩聲減弱,給她看了一眼一分鐘前掃描出來的3d模型對比。
在出現的那一瞬間,這個外星人就在以可怕的速度成長。
最開始,他還離希斯莉相當遠,她甚至無法用肉眼看清它的所在地,只能用單片鏡魔法一般的放大效果,透過樹梢,去看它大概的所在地。
而現在,希斯莉用肉眼也能判斷出,這個外星人具體在哪裡。
「……惡。」
看著那個比周圍樹叢高出半截身體的硅基生物,希斯莉痛苦地皺了一下眉,衷心希望單片鏡上可以有個美顏濾鏡什麼的。
因為對面的外星人————或者說是怪獸,長相實在是太醜陋了。
從短短的十幾分鐘裡,它就生長到了足足十層樓那麼高,黏液始終順著它的表皮向下滴落,在原本美麗的落葉和草皮上形成一道腐蝕過的焦黑痕跡。
像一只除了殼的蝸牛,或者該說……很像蛞蝓。
「這真的是外星人來侵略地球嗎?」
希斯莉來到密林附近,朝著它的方向直線衝了過去,周圍的游客已經早早察覺到不對,紛紛驚恐大喊著,你推我我擠你,連野餐道具都不要了。
「我是不是應該………」
望著那些拼命逃遠的人,希斯莉有點猶豫地問,「我是不是應該先過去幫幫他們?」
【我們沒有時間了,希斯莉。】
系統同樣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權衡這件事,過了一會,它回答。
【憑借你………憑借伊芙是沒有辦法消滅硅基生物的,因此你能夠在現在做好的唯一一件事,是攔住這只怪物。】
「那就把戰場定在分界線的十米往內。」希斯莉打斷了系統的話。
從適宜野餐,如今是一片狼藉的草坪上走過,向內推十米,希斯莉終於看清了這只巨大的硅基生物。
「計劃有變。」幾乎在剛見到這只硅基生物的全貌,希斯莉就脫口而出,「讓肯不要過來。」
【已發送簡訊給肯。】
「好。」希斯莉略略松了口氣,低聲說,「讓他也退遠一些,這裡不是他擅長的主場。」
越近距離看,這種神似蛞蝓的怪物就越讓希斯莉反胃。
距離希斯莉面對它已經有十幾分鐘,它的形態一直在不斷變動,有隱約的骨刺在它那層半透明的表皮下出現,它冰冷的復眼望向腳下的渺小生命,仿佛看見了一只小蟲子。
與此同時,金發灰眸的女孩子伸手到背後,從外骨骼裡緩緩抽出一把武器,緊緊握在手中。
【物品描述:伊芙的袖劍。】
【刀刃由最寒冷的月光制成,強韌而鋒利,削骨斷筋不在話下,無論多少熱騰騰的鮮血都無法溫暖它的表面。】
「上次委屈你了。」
希斯莉在心裡默默對這把袖劍道歉,珍惜地摸了摸它雪亮的刀面,「居然只讓你砍了車窗。」
她稍稍放開了心神,讓真正的「伊芙」接管了戰鬥時的意識。
————現在要躍起。
冰涼的話語出現,像無聲落在掌心的雪花。
幾乎在希斯莉執行這道命令的同時,外骨骼裝置就帶著她的身體敏捷一跳,躲開對面怪物仿佛隨意吐出的口水箭。
冷風拂過身體,金發灰眸的少女如同一只靈活的獵豹,不斷和有十層樓高的巨大怪物周旋。
無論是被它攻擊時的躲閃,還是試探性對它發起攻擊,她的表情一成不變,那張美麗的小臉平靜而漠然,目光也淡淡,仿佛雪原上的幼樹。
如果是希斯莉自己,她在面對這麼大的非人生物————甚至已經不是碳基生物的東西,也會本能地感到恐懼。
但不知為何,意識到「伊芙」還有殘存的戰鬥意識後,希斯莉忽然很好地平靜下來,和她配合著對這具系統重塑出來的軀殼作出指令。
在一次又一次拉著怪物的仇恨,帶著它回到那片被它踩扁的密林裡時,希斯莉的腦海中除了戰鬥以外,只剩下唯一一的一個念頭。
【不能讓這個東西跑到還有游客的地方。】
「抱歉……」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傳來,「讓一下!」
彼得先是把內德送到了安全區域,三下五除二換好制服,又疏散了一波離得最近,陷入完全恐慌的游客們,這才朝著怪物冒頭的方向趕來。
他緊趕慢趕用蛛絲超了無數近道,剛一進入這片區域,就看見了這一幕驚險場景。
————有人先他一步,正在阻攔這只怪物的腳步。
希斯莉一下就聽出了彼得的聲音,本能快過思考,她靈活的向後一掠,一張蛛網幾乎擦著她的臉向那邊的怪物撲去,把它的左腳緊緊粘在草坪上。
「對不起!」
預估錯了蜘蛛網發射的彈道,彼得縮了一下頭,高聲向這個陌生的超級英雄同伴道歉道。
底下的怪物不滿被這樣禁錮行動,努力掙了兩下,到第三次的時候,才從蜘蛛網中掙扎出來,然而這也激怒了它,讓它瞬間從孔腔中噴出大量酸液,直撲蜘蛛俠面門。
小蜘蛛:「哇哦!!!」
小蜘蛛在空中連打兩個滾,歪歪扭扭躲開那些淡黃的殺人藥劑。
希斯莉:……………
伊芙的馬甲不能發聲,被迫禁言,即使心中覺得十分好笑,希斯莉還是沉默不語,她瞥了一眼空中比她還要靈巧許多的紅藍配色超級英雄,給他讓出了足夠他發揮的空間。
一左一右,伊芙和小蜘蛛都無法真正給這只外星生命帶來沉重一擊,而是在采用騷擾戰術,這對於阻攔怪物的腳步很有效,但它似乎變得越來越煩躁。
在再次攻擊她而不得時,怪獸驀地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哀嚎。
那聲音像一柄尖刀竄入耳中,來回攪動,希斯莉的腦中劇痛一下,隨即被虛擬能量修復了全部傷勢,只有一點幻覺般的嗡鳴聲存在於腦子裡。
彼得可就慘的多了,小蜘蛛沒有防備,陡然間遭到音波干擾,幾乎是慘叫一聲,從半空中踉踉蹌蹌跌了下去。
希斯莉:!
忍著那種嗡鳴的難受,希斯莉一個俯衝,趕在他摔進怪物吐出的那灘酸液裡之前,搶先把彼得撈回到臂彎裡,准備帶著他去安全的地方。
有亞巴頓的注視,還有加布裡埃爾的祝福,彼得並沒有受到音波攻擊造成的物理傷害。
希斯莉有不動聲色地檢查過,他的頭罩依舊是干燥的,顏色也沒有變,只是被塵土弄得髒兮兮了一些,但上面沒有損傷聽力後流出來的血。
對小蜘蛛來說,怪物吼的這一嗓子,心靈上的傷害可能還會更嚴重一點。
懷裡多了個人,希斯莉自然騰不出手去戰鬥,速度也被迫減緩了一點,更多時候都在躲閃。
她本來在擔心這樣會讓怪物失去興趣,沒想到這只外星生物比她想的還要記仇。
在意識到「原本一直在繞著轉的小蒼蠅現在無法攻擊」後,怪物發出了又一聲嚇人至極的尖叫,從身體深處猛地長出無數根肉瘤觸手,仿佛蛞蝓上面長了三四十對眼睛。
下一秒,這三四十對肉瘤觸手紛紛向外噴射出小水珠似的毒液。
—————躲開!
希斯莉聽從了一瞬間本能的汗毛直立,迅速朝著旁邊一滾,用一塊巨石當作掩體,瞬間把小蜘蛛放在大石後,讓他休息片刻。
「我……我沒事了,謝謝你!」
有著眩暈的debuff在,彼得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因此不知道,他說這話的音量足夠振得希斯莉耳膜嗡嗡響。
小蜘蛛試圖從地上站起來,掙扎片刻,又無力地躺了回去,像一只醉酒後四腳朝天的小烏龜。
希斯莉:…………
她有點驚異地望著他,雖然不大理解他為什麼執著地要坐起來,但還是扶了他一下。
彼得:*臉紅*
他被這張不加遮掩的漂亮面孔看得心跳加速,忍不住躲了躲少女專注的注視。
好在金發灰眸的少女並沒有多看他很久,一會就收回了視線。
伊芙消失在怪獸的視野中,那些小水珠失去了目標,足夠讓一棵百年老樹轟然倒下的毒液在風中散開,不僅帶來難聞的氣味,還有毒蛇搖尾一樣讓人脊背發寒的「嗤嗤」聲。
被這味道惡心到,希斯莉忍不住無聲干嘔了一下,她屏住呼吸,避免吸入這股讓人喉頭發癢的毒氣,同時盡可能冷靜地觀察著怪物的動作。
這一波小水珠噴下去,神似蛞蝓的外星生命似乎需要一定時間來休整。它暫停了攻擊,流動的身軀裡再次漂浮過顯眼的骨刺。
【衝出去!】
系統忽然在希斯莉耳邊下達了指令,與此同時,伊芙的戰鬥意識也冷冷出現。
————砍下。
單片眼鏡上一直平平無奇標著硅基生命的實時3d模型,只是一層顯眼的紅光,直到此時此刻,屏幕上才終於多了一個紅點,孤零零地在希斯莉眼前閃爍。
瞄准單片眼鏡上顯示出的紅點,希斯莉再次躍入空中,將手中的刀刃朝著怪物頭頂的肉瘤觸手重重劈下。
這一跳,在外星生命的眼中,她像一只渺小的螞蟻從樹梢墜落。
伊芙的馬甲,確實不是這只怪物的對手。
隨著戰鬥,它越來越強,越來越龐大,外殼也變得越來越堅硬。
先前那種仿佛蛞蝓遇見鹽巴的黏液反應現在也在慢慢停止,如果說之前它還是虛弱的幼年期,現在的它已經度過了成長期,逐漸向成熟期發展。
但少女在半空當中狠狠砍中了它的感知觸須,黃綠色的黏液井噴一般潑灑在空氣中,怪物再次發出一聲慘烈的哀嚎,忽然把身子完全展開,變成一張布滿尖銳骨刺的巨嘴,預備把正在不斷降落的身影吞噬。
【它狂化了。】
系統提醒希斯莉道,【一定要避免被它直接吞噬,如果是落進酸液之類的地方,虛擬能量可以瞬間修復你的傷勢。】
「收到。」
希斯莉平靜道,為即將到來的疼痛咬緊貝齒。小蜘蛛在叫她的聲音她聽見了,但此刻,她沒有時間去對此作出反應。對面的怪物還在為失去了最重要的觸角而痛哭流涕,它瘋狂而更加容易擊敗,但這種機會並不常有。
瞄住一個淺淺的酸液坑,希斯莉當即預備直接朝那邊降落。
彼得的蛛絲距離有限,這一下並沒有拉到她。
在他意識到這點之前,小蜘蛛先看見一支手臂有力地鉗住她的腰,穩穩帶著希斯莉避開了她即將遭受的可怕傷痛。
希斯莉:!
她忍不住要抬頭,看見了來者一片藍色的制服胸口。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超人低沉而溫和的聲音在她的頭頂出現,希斯莉被他緊緊攬好,能感受到他的胸膛也為說出這句話而微微顫動。
這是一種相當奇妙的體驗,超人的胸膛是如此的結實、寬闊,讓希斯莉一瞬間有了錯覺,仿佛她在肯的懷裡呆著,或者是和老父親這樣擁抱的時候,才能有這樣忽如其來的安全感。
「嘿,謝了,但把你的手從我家小姑娘身上拿下來。」
鋼鐵俠從他旁邊皮笑肉不笑地經過,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炮逐漸亮起。
克拉克:?
不等他反應,耀眼的光彈直直奔著他的方向而來。克拉克沒有動,光彈擦著他的紅披風撲向那個扭曲的外星生命,轟然爆炸。
「完美描邊大師。」
鋼鐵俠吹了一聲口哨。
超人自然不會反駁臨時盟友的奇怪自大行為,他相當好脾氣地笑了一下,輕輕將希斯莉帶回到地面上,隨即投身於戰鬥當中。
比起鋼鐵俠機動性強,把外星生命耍得團團轉的打法,氪星人不需要躲避來自外星生物的攻擊,即使被打到身上也無妨被真正傷害,因此每次毆打對方都是拳拳到肉,勢必用出要把怪物的靈魂都打出來的力道。
希斯莉只是稍稍走神了那麼一下,居然就被排除了主要輸出圈。
小蜘蛛也和她一樣被撤了下來,整個人被摁在擔架上,不許他胡亂逃跑。
「我沒事!」他的聲音慌張又清亮,「我沒有挨到那些酸液,就是一點點擦傷,是那邊的那個超級英雄救了我———」
「伊芙。」
黑寡婦打空了一梭子子彈,女特工這才轉過來,和彼得一起望著在觀戰的金發少女。
戰場上不是敘舊的時候,不光是她,所有復仇者聯盟的隊員都知道這一點。但娜塔莎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伊芙了,上次的離別是如此的倉促,她甚至來不及問她還好不好。
而這一次,娜塔莎明白了。
她不好。
小人偶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蒼白,僅次於第一次見面時她被炸彈波及時的模樣,她恢復能力驚人,然而娜塔莎卻再次看清了她的外骨骼上殘余的痕跡。
外星怪物的血是黃綠色,只有伊芙的血是紅的,在他們到來之前,她已經受過了傷。
「你想再過去?」
希斯莉向戰場那邊湊近了兩步,聽見身邊的女特工啞聲問道。
她轉頭一看,就被娜塔莎的美貌晃到了眼睛。
比起上次見面,娜塔莎看上去休息得相當不錯,女特工紅發鬈曲,碧眸幽深,穿著作戰服的樣子颯得驚人,現在也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希斯莉,讓後者感到一陣久違的心虛。
心虛歸心虛,她還是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不行哦。」
希斯莉:盯————
沒有人可以拒絕來自希斯莉的貓貓凝視,沒有人。
娜塔莎看了眼掌心炮、大盾和紅披風亂飛的戰場,確認她可以暫時邊緣ob一波,這才轉過頭來,和她的小人偶認真對話。
「不是你想的那樣,小伊芙。」
她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溫柔下來,「只要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大人,就不能讓小孩子衝在最前面。」
「我好喜歡娜塔莎。」
與此同時,希斯莉也跟游戲空間裡的系統這樣哭喊道。
【你說得對。】
系統嘀哩嘀哩叫了兩聲,相當同意。
一統一莉就沉默下來,聽著娜塔莎的溫柔勸說。
「……即使你也許生來就擁有處理這樣事件的能力,也許比我們的能力還要更強,」女特工說到這裡,忍不住摸了摸伊芙的腦袋,「但請你理解,我無法忍受目睹一個孩子承擔這樣的風險。」
順滑的金發從她指縫中劃過,小人偶原本利落的碎發也被她揉亂了,她本人卻毫無自覺,正仰著頭和娜塔莎對視,眸光平靜。
「你還帶著這個發帶嗎?」娜塔莎注意到了她的打扮,笑著問她。
她看見小人偶乖乖點了兩下頭。
「很喜歡?」
小人偶又點了兩下頭。
「我下次再給你送更多的吧,」娜塔莎的心被可愛得柔軟成一片,「好不好?」
這一次,小人偶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雙灰色如同水晶的眸子裡,黯淡之色漸漸沉了下去,變成了一點讓人心碎的憂郁。
小人偶後退了兩步。
「你又要走了嗎?」
娜塔莎笑容凝結,不知自己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才問出這句話的。
希斯莉的心裡也不太好受,女特工向她走了一步,停在離希斯莉一步遠的地方,牽起少女的機械臂,將其握在手中,輕輕摩挲著,最後挪到唇下,仿佛給予了一個年長者的祝福一般,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小人偶嚇得十分警覺地後跳一步,她不太懂這樣的人類禮儀,卻沒有把手抽回去,而是乖乖地由著娜塔莎握。
紅發女特工的一雙碧眸望著她,裡面的情緒厚重,溫柔和悵惘不加遮掩。
但希斯莉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了,再留下去就和上次一樣,就要出事。
又過了幾秒鐘,娜塔莎的臉頰上忽然多了一抹柔軟的觸感。
女特工眸光微動,望著眼前小小的孩子,她喜愛的孩子。
金發灰眸的小人偶同樣伸出一只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仿佛是在安慰她。
「你要走了,是不是?」
娜塔莎自言自語道,聲音低的讓希斯莉完全忽略。
女特工不僅沒有松開手,甚至握得更緊了,然而小人偶依舊緩慢而堅定的把手臂抽離了她的桎梏,甚至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必須要走了!」希斯莉在心裡叫道,「他們要打完了要打完了!」
透過單片鏡,她可以看見,外星生命身上的紅點越來越多,和她費盡全力孤零零打出的那一個不一樣,像一串串豐饒的果實。
靠譜的成年人們還在前頭頂著,預備擊殺這只突如其來的硅基生物,而希斯莉作為最開始的阻攔人員,已經准備悄無聲息地退場。
金發灰眸的小人偶輕盈地一個後跳,攀上了不遠處的樹梢。
在臨離開時,她忽然回頭,望了一眼。
陽光逐漸傾斜,細碎地落在密林之間。這一片空間幾乎被完全毀損,但不幸中的萬幸,是沒有任何人在此次危機中受傷。
希斯莉最後看了看娜塔莎,盤算著什麼時候才能再來找她玩,有點遺憾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老父親既然來了紐約,按道理是必須會把她接回哥譚的。
希斯莉不知道,她在回頭一望時,眼底還殘留著之前情緒翻湧過後的水光。
人偶少女表情平靜,態度也堅定,偏偏紅著眼尾,那雙藏不住情緒的灰眸此時像被水洗過,明亮中壓抑著恐慌,又帶了不難辨認的零星眷戀。
黑寡婦可以輕而易舉地捉住她,但在伊芙回眸的那一剎那,她感受到了無可抗拒的渾身無力。那雙眼睛太干淨了,干淨到娜塔莎看了心頭悶痛。
於是女孩子離開了,背影纖細,像每個冬日都要遠去南方的雲雀。
「………」
外星生物轟然倒地,鋼鐵俠收回手臂,若無其事地掃了一遍戰場外圍,果不其然,沒有看見那個小人偶的身影。
他落了地,和羅傑斯撞了下肩膀,又和超人握了手,這才轉向悄無聲息過來的娜塔莎。
「她又走了,是不是?」在經歷過兩次不告而別之後,鋼鐵俠發現自己對第三次居然也接受良好。
在他面前,娜塔莎無聲地點了點頭。
鋼鐵俠解除了部分武裝,露出托尼·斯塔克尤帶汗水的臉。他接過娜塔莎友情遞來的毛巾,忍不住呼了口氣。
「小沒良心的……」托尼咕噥道,「不,那個該死的組織……」
「我們還追嗎?」
黑寡婦低低問他。
鋼鐵俠沒有回答,他好半天後才回過神來,神色復雜地揮了下手。
「下次再見吧。」
他說,不知道是在勸服她還是在勸服自己。
希斯莉:*啊啾!*
女孩子低低打了個被念叨的噴嚏,在樹叢之中高速跑路。
把他們送到這裡野餐的時候,她吩咐了司機先回酒店,過幾個小時再來接她,所以亞巴頓現在也無法將那串鑽石手鏈合情合理地塞回酒店,而是把它存放在了他們的轎車裡。
而此時此刻,希斯莉必須趕在老父親過來之前,將那條手鏈先套回手腕上。
「他要過去檢查你是否真的安全了。」
亞巴頓抬手,給希斯莉發了一條簡訊。
希斯莉很快回了他一個問號。
黑發青年拎著光屏,給她傳了一張現場照片。
希斯莉一個急剎車,停下來端詳這張新鮮出爐的照片。
肯本來准備上場,又被希斯莉明令禁止他行動,於是干脆呆在邊緣ob。在戰場結束,蝙蝠俠趕來做後勤工作時,他自然被當場逮住摸魚。
好在復仇者聯盟裡至少有兩個認識他,蝙蝠俠又深知這是自家小女兒的不可替代的朋友,一個有心要保他,一群無心為難他,肯自然相安無事。
男人摘了面具,又把它原樣塞回到口袋裡,只有手裡還提著那把刀。
沒有做好他的保鏢本職,肯在這張圖片上卻不顯得狼狽,依舊神色平靜,甚至還看了亞巴頓的鏡頭一眼。
他的旁邊走著布魯斯,老父親正事辦完,換上了自己的私服,一身黑毛衣搭配黑風衣,不笑的時候,能讓人輕而易舉想像出,蝙蝠俠在面罩下究竟是怎樣的。
「他們要過去了。」
亞巴頓的簡訊像是掐著點發過來的。
希斯莉:!!!
她讓光屏漂浮在面前,跑得更快了;停車場近在咫尺,三步並作兩步,希斯莉在半空中撤掉伊芙的馬甲,屬於她自己的皓腕上重新掛上那串亮晶晶的鑽石手鏈。
從外骨骼裝置到她自己的身體,差異相當明顯,僅僅是幾秒鐘,希斯莉就已經薄薄出了一身汗,忍不住呼出一口氣。
她拉開車門,敏捷地鑽入後座。
優格爾正坐在後座看劇,褐膚黑發的少女捧著他新買到的手機,仿佛一個新上任的網癮少女。
見到她手忙腳亂衝進來,還給她讓了個位置。
「你還有十秒,他就要過拐角了。」
亞巴頓的簡訊無聲發來。
十秒鐘時間,她肯定沒辦法掩蓋這奇怪的臉色!希斯莉整個人都陷入「即將被戳穿」的慌亂,忍不住瞳孔地震起來。
「還有我呢,小月亮。」
優格爾坐在她旁邊,大概看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湊到她耳邊,相當堅定的低語道。
希斯莉:咦————
她正要轉頭去問,忽然看見優格爾對她慈祥地眨了眨眼,在車門被霍然打開之前,希斯莉被褐膚黑發的美少女用力拉到身旁。
「她在這輛車裡?」
布魯斯沉聲問。
肯:可可愛愛,腦袋空空.jpg
他點了一下頭,表示布魯斯所說的話毫無錯誤。
黑色轎車停在公園內規定的停車場內,孤零零地矗立在原地,有薄薄一層落葉,已經覆蓋了低矮的車頂。
酒店給配備的車窗統一貼了防偷窺的黑膜,蝙蝠俠既無法看見車裡面發生了什麼,又聽不見一絲一毫的聲音泄露。
看了一會漆黑的窗子,布魯斯彎下腰,握住把手,打開車門。
在這麼做之前,他想像了無數種場景。
也許他許久未見的小女兒正在裡面睡著覺,也許她又一次感到不舒服,因此正悄無聲息的在裡面等待著病痛侵襲,也或許她會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就像以往那樣撲過來,抱住他的腰。
這些幻影漂浮在布魯斯周圍,被他面無表情地忽視。
「………」
布魯斯唯獨沒想到現在這種。
車門開了,一股裹挾著香風的熱空氣就撲面而來。
車裡放著曲調夢幻的阿拉伯組曲,他的小女兒正在後座,似乎在和另一個和她年紀相當的少女打鬧。
希斯莉滿臉病態的潮紅,碎發緊緊貼在白皙的肌膚上,眸子裡含著灼人的火光,唇瓣像是塗了血。
優格爾、現在是褐膚黑發的莎麗明明被她撲在身下,一只手卻摁在希斯莉的腰上,是一個把女孩子隱隱壓制住的動作。
希斯莉望著優格爾,優格爾也望著希斯莉,從彼此的目光裡清晰地看出了同一句話。
—————既然要演戲,就要貫徹到底!
容貌比寶石還要閃亮的異國少女直勾勾望著車門外不識趣的圍觀群眾,即使她的臉上帶著一層面紗,也能讓他們感覺到她刺人的冷漠。
優格爾的演戲大賞:垮起個小貓批臉.jpg
希斯莉暗暗喘勻了氣,也轉過臉來,面露疑惑。她伏在那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少女懷裡,仿佛兩顆嬌艷的雙生明珠。
希斯莉的演技大賞:小貓咪怎麼會有壞心思呢.jpg
車裡彌漫著玫瑰和香草交織在一起的味道,甜膩又濃厚,很好的遮住了那絲殘留在希斯莉身上的血氣。
明明兩人都衣衫完好,舉止也沒有更過分的曖昧,但就是有讓旁觀者看了面紅耳赤的奇怪張力。
「你們………」
老父親一時失語。
布魯斯陷入沉默,顧及著小女兒的面子,把「這是在干什麼」死死吞了回去,換成了另一種更貼心的問法。
「需要我關門嗎?」
第108章 回程
在老父親真的尷尬到關門之前, 希斯莉笑眯眯地從優格爾懷裡坐了起來。
她剛一望來,布魯斯就下意識張開手臂;下一秒,仿佛乳燕投林般,女孩子直直扎入他懷中, 緊緊抱住他的腰。
「好久不見, 爸爸,我好想你呀。」
布魯斯聽見他的小女兒含糊不清的聲音, 女孩子的嗓音甜美, 像一串風鈴輕輕作響。
她埋在他的胸口,被車子裡的熱風系統吹得暖乎乎的, 仿佛什麼體溫偏高的小動物, 驅散了他身上纏繞不去的寒冷。
「………」
老父親雙手無處安放, 只得摸了摸小女兒緞子似的黑發, 過了一會,才生疏地收緊手臂, 把希斯莉抱起,帶著她雙腳離地。
女孩子先是驚叫了一聲,隨即咯咯笑起來。
布魯斯這樣逗她一次,便驚覺了她並沒有年幼到那種程度。他理智回收,正要放她下來, 希斯莉忽然低頭, 在老父親的臉頰上「啵」的一聲, 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親親。
那張和他肖似的面孔柔軟又漂亮,冰藍色的眸子裡神光閃閃,那是一種不加遮掩的、「看見他很高興」的目光。
誰能抵抗這種直球呢?
像是來自貓貓不加掩飾的偏愛, 也像是狗勾永遠熱情的笑容, 更像養熟了的小鳥在掌心裡蹭頭, 沒有人,世界上沒有人能抵抗住希斯莉滿懷愛意的眼神。
於是老父親的心也柔軟下來。
他輕輕把女孩子放回地面,並決定一會如果希斯莉說不想跟他回去,他可以再妥協一兩天———
「我們回家吧?」
希斯莉拽住他的風衣袖口,主動要求到。
「……好。」
布魯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不是玩的不開心啦,」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麼,希斯莉笑意盈盈地解釋,「因為我想在紐約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她指了一下身後的黑車,「我的朋友們已經陪我野餐過了,之後那個奇怪的東西才出現,所以不算毀了我們的野餐。」
「車裡的那位,就是你之前和我說過的朋友?」
布魯斯回想了一下那個少女明顯的異國長相,問她。
「對呀。」希斯莉眨了眨眼睛,「她人很好的,在紐約也沒有別的親屬,我就讓她來和我住了。」
————說的和撿貓一樣理所當然。
布魯斯:…………
布魯斯陷入沉默,看了眼他親生的崽崽,試圖分析為什麼她百分百繼承了奇怪的dna。
從肯到現在的這位「朋友」,每個都美麗的像光芒四射的鑽石,各有各的魅力之處,放出去也能夠俘獲大批人的心,而希斯莉只和他們一起玩,仿佛是在集郵漂亮的各式卡片。
說起漂亮的各式卡片………布魯斯向後看了一眼,眼角余光瞄到肯的位置。
高大的金發男人站在不遠處,表情平靜,良久才眨一次眼睛。
男人像一棵寂寥的柳樹,立在逐漸消散的晴空下,望著這個方向,也只望著希斯莉所在的方向。
肯:可可愛愛,腦袋空空.jpg
「去和她說再見吧,因為我們要離開這裡了。」
思緒收回,布魯斯聲音低沉。
「一會你和……肯,坐我的車,我會找人把你的行李收拾好。」
他聽見希斯莉乖乖「嗯」了一聲,她鑽回車子裡面,和那個女孩子交流了一會,又探出頭來。
「她說她會繼續留在紐約。」
希斯莉帶來了老父親喜歡聽到的消息,又帶來了一個老父親不喜歡的消息,「她說,她期待著和我的下一次見面。」
布魯斯下顎繃緊,卻也沒說什麼。
和梅菲斯特這種已經登場的野獸、肯這種出現在陽光下的殺人鬼不同,未知帶來不安,希斯莉的新朋友總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布魯斯迅速回頭,看見肯朝這邊走來,站在離他不遠的距離。他的小女兒很自然地走了過去,主動牽起對方的手,和他說話。
在老父親沒有溫度的注視下,肯的耳朵隨著希斯莉牽起他的手,而一點一點紅了起來。
布魯斯:…………
兩只希斯莉光明正大貼貼,記憶同步,肯同樣有了希斯莉剛剛最後幾秒的緊迫感,忍不住覺得有點耳熱。
————太驚險了。他默默指出。
希斯莉衝另一個自己眨了眨眼睛,收回手。
留下老父親在這邊,像個不明所以的觀眾,就看見他們兩個喁喁私語了一會,隨即分開,默契地望著對方,氣氛緊密到誰也沒辦法破壞。
「我想最後和我的朋友說一聲再見。」希斯莉轉向布魯斯,試探性地問了他一句,「爸爸,如果你還有時間的話……」
「什麼朋友?」布魯斯發現自己對於這個問句逐漸一回生二回熟。
「蜘蛛俠。」希斯莉笑著說,「我猜我們應該是朋友……吧?我想和他成為朋友。」
「去吧。」
布魯斯看過蜘蛛俠的資料,新生代的年輕英雄,還被復仇者聯盟護著,是個相當不錯的正派苗子。
他不反感希斯莉和這樣的人來往,加上這次正義聯盟出動了超人,還有一些和復仇者聯盟的收尾工作,還是本人交接會比較合適。
希斯莉高高興興笑起來,蹦到老父親面前,被布魯斯包住手,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所以你要走了?」
彼得本來在處理擦傷,聽見希斯莉的話,「嗖」地准備坐起來,被希斯莉連忙按住。
「我要回哥譚了,那裡是我的家,不然父親會不放心。」
希斯莉溫柔道。
「哥譚……」彼得欲言又止,彼得止言又欲,彼得憂心忡忡,「哥譚不是和紐約不相伯仲的危險嗎……?」
周一你來外星人,周二我來小醜越獄,周三你的九頭蛇襲擊基地,周四我的毒藤女當場暴動,親了超人又指揮他去毀天滅地———
大都會:?
「沒關系。」
希斯莉被他的話逗得笑起來,女孩子站在臨時帳篷裡,美得像一株搖曳的花,「我的父親會保護我的,我很相信他。」
彼得正准備說些什麼,她忽然把手機遞到他面前。
彼得:咦———
「我們交換吧,社交賬號什麼的。」他聽見女孩子尤帶笑意的聲音,「我們現在是我朋友了,不是嗎?」
「當然可以。」小蜘蛛自然沒有拒絕她的理由,他伸出沒受傷的左手,點開小藍鳥圖標,一頓盲打,點開了上面的第一個賬號。
「這個是我。」
他又點開了煙粉色的相機圖標,從中找到了他想找的賬號。
「這個還是我,我用這個更多一些。」
「好耶。」希斯莉關注了那兩個賬號,收回手機。
她望著小伙伴那個可笑又可愛的紅藍配色頭罩,和上面的兩個銀色眼睛對視。
「我得走了,再見。」
「啊…」彼得有點惆悵,但想起他已經擁有了她的社交賬號,又很快高興起來,「下次再見!」
女孩子的身影頓了一下,回過頭,向他揮了揮手。
按照布魯斯的計劃,他們直接去機場就可以,行李過一段時間會被酒店托運回哥譚。
一輛車,最前面坐著司機,後排則是老父親、希斯莉和肯排排坐。
希斯莉還是有點不舒服,上了車,她在睡覺;肯依舊沒有帶上頭罩,他發了兩條消息,就靠著那邊的車窗,歪了過去。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睛,布魯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睡覺。
前二十分鐘一路無話,車裡除了希斯莉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就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但過了前二十分鐘,車裡的氣氛忽然活泛起來,多了一些布料摩擦的窸窣,還有一些交頭接耳的氣音。
老父親睜開假寐的眼睛,往旁邊一看,發現希斯莉和肯正在相當忘我的……翻花繩。
女孩子把不知道哪裡摸出來的紅線套在肯手上,後者相當平靜地讓她套來套去,像個無情的支架,不一會就被綁得嚴嚴實實。他的刀也不在手旁,全部由希斯莉支配。
—————而肯始終望著她,那份平靜像幽深的潭水,清涼而溫柔。
「你看,」她小聲嘀咕道,「我這樣一翻,就解開了!是不是很厲害!」
紅線無聲從肯的手上飄落,重新變成一個無害的圈。
披著面具皮的希斯莉:襪!
披著面具皮的希斯莉:很厲害!
披著面具皮的希斯莉:小海豹鼓掌.jpg
兩只希斯莉在自賣自誇,一個敢說,一個敢聽。
布魯斯並不想破壞他的小女兒難得童趣的一刻,他沒有出聲,連身體都沒有挪動,而是靜靜地靠在車窗上假寐。
後來他們玩了幾次,聲音又漸漸消失在車廂裡,不一會,連呼吸聲都均勻下來。
布魯斯睜開眼睛,目光清醒。
女孩子的小腦袋一點一點,最後還是抵抗不住,歪回老父親的肩上。
在她下一次摔落、並因此驚醒之前,布魯斯輕輕托住了她的臉,讓她枕著他的大腿睡覺。
希斯莉的小臉被他一只手掌就蓋得住,肌膚比雞蛋清還要嫩滑,掐在指縫裡,仿佛一只Q彈的軟糖。
在他的旁邊,她睡得相當香甜,毫無防備。
第109章 公平
玩過花繩之後, 希斯莉就開始犯困了。
肯雖然很好脾氣地陪她玩,但旁邊有老父親,她始終不敢讓他太脫離人設;再加上身邊緊緊貼著她潛意識裡認定堅實可靠的存在乘以二, 一左一右, 將她夾在中心,她幾乎不需要拉扯一下, 就可以放松地墜入夢鄉。
「……」
帶著麻痹意味的煙霧席卷過來, 將希斯莉的意識空間慢慢轉化成一片寂靜之地。
接著是寒冷, 徹骨的寒冷,從天空飄來源源不盡純白的雪花,接著變成灰色, 最後是余燼般的深黑, 一層又一層,掩蓋了大地上的一切跡像。
河水結凍, 平靜的月光消失在濃重的雲層後。
—————在睡夢之中, 希斯莉還是不安地動了一下。
坐在她旁邊的肯看了眼她顰起的眉,趁著老父親沒注意到,輕輕碰了一下她垂落在身旁的手指。
肌膚碰觸, 感官共享, 希斯莉被迫立刻清醒,睡意被這一下粗暴地完全抹去。
希斯莉:…………
希斯莉:*貓貓打蔫*
肯藍灰色的眼睛望著她,一語不發。
而希斯莉小心翼翼地從老父親的膝枕上爬起來, 疲憊的揉了揉眼睛, 又打了個哈欠, 開始讀意識空間裡一黑一白的兩條留言。
原來她在睡著的時候一會動彈不得, 一會身體發冷, 完全是因為亞巴頓和加布裡埃爾前後腳地進了意識空間休息。
這兩個人無意識的殺傷力比梅菲斯特還要大, 連肯休息的地方都破壞了個七七八八。
雖說等他們兩個再次出去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一陣電流突兀地襲擊了正在揉眼睛的希斯莉。
玫瑰的幽香幻覺般出現在鼻端,酥麻感遍布全身,但接受梅菲斯特總比接受前兩個自己容易一些。
很快,希斯莉就漸漸能夠忍受她的存在,並開始饒有興趣地觀看梅菲斯特和亞巴頓的拉鋸。
亞巴頓的煙霧流竄到哪裡,梅菲斯特的電流就擊中哪裡,粉紫色在朦朧的鐵灰色裡時不時閃出電光。
場面一度十分好笑,仿佛一場激烈的爭地盤大賽,最終以亞巴頓惜敗告終,兩個人各占一半,蟄伏下去。
希斯莉:*忍笑*
她剛要去碰一下唯一一只醒著的肯,向他傳遞這樣一份過於好笑的邊緣ob,忽然被老父親輕輕地拍了拍小臂。
「我們快到機場了。」布魯斯的聲音低沉又溫和,「甜心,等你到了飛機上再睡吧。」
在他的眼裡,就是他的小女兒頓了半拍,這才慢吞吞地抬起頭來。
她的眼睛裡有一點明亮的、盈盈的笑意,看上去對「回家」十分期待。
「爸爸,」
希斯莉忽然朝他歪來,像一條歪歪扭扭、柔若無骨的小鹹魚————在她摔下去之前,布魯斯連忙接住這條小鹹魚,被她撒嬌似的用兩條手臂圈住了脖頸。
女孩子蓬松的發梢也蹭了他一臉,仿佛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
「嗯?」一邊單手攬住她,布魯斯一邊應道。
「說起來,那個綁架了我的小醜,你有把他打得爬不起來嗎?」
希斯莉用悄悄話的音量問。
布魯斯:「………」
「我不喜歡他。」
希斯莉才不管老父親是不是又在漸漸僵硬,她相當明確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態度。
希斯莉: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預告小醜又要被我迫害了!
希斯莉:計劃通.jpg
在聽到希斯莉的話之後,布魯斯的腦海裡快速閃過一系列畫面。
廠房讓人毛骨悚然的月光裡被吊著、削成血葫蘆的人體,隨著拳頭揮下而四濺的血花,消毒水的氣味,鐵鏽的腥氣,還有那些惡毒到讓人脊背發涼的咕噥與詛咒。
「……我打了。」
他最終承認道,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那就好。」希斯莉得到了她期望的回答,相當高興地笑了起來。
她松開對老父親的桎梏,重新坐回到車座上。
「我很高興。」布魯斯聽見她用一種相當輕快的語氣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是最公平的。」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他沉聲復述了一遍。
「嗯,很公平,不是嗎?」希斯莉笑著問。
「…………」
蝙蝠俠先是准備向她解釋法律存在的意義,但在和她清澈的眸子對視時,他感到舌頭僵住。
一陣寒流順著他的脊背向上爬,停在了空蕩蕩的胸腔裡。
「爸爸。」
看他忽然頓在那裡,擔心他一時半會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麼,希斯莉放輕聲音,溫柔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獨自一人的時候受到傷害,是一種很恐怖的事情。所以謝謝爸爸替我報仇,我自己實在是太弱小了。」
車廂裡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默,而希斯莉卻沒覺得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很過分的話。
希斯莉(善解人意):爸爸在走神一定是在想重要的事!
她高高興興感謝過老父親,又隱晦地暗示了一波搞事的心,自覺任務已經圓滿完成,現在開始攛掇著肯和她換位置,要趴到車窗那邊去看逐漸亮起的路燈燈光。
「看!夕陽!」
光她自己一個人看還不夠,她還要把金發男人推醒,讓他也順著她能看見的方向欣賞日落。
女孩子的小臉被光線塗成柔軟的橘紅色,用力擠到窗戶旁邊,目光痴痴;她連路燈都要驚嘆,活像一只剛出生不久的小奶貓,和她第一次來哥譚的表現比起來不進反退。
旁邊的男人被她弄醒,卻沒有絲毫不耐,即使是被她委屈巴巴擠進角落,一米九的男人被迫縮成一團,那張蒼白英俊的臉上也只有平靜。
正常來說,他應該用話術重新把希斯莉勸回她該坐的位置,但布魯斯此時心亂如麻,完全沒有阻止眼前這一幕的余力。
在車慢慢停住時,他這才勉強收回了無限奔騰的思緒,摁了摁太陽穴。
機場到了,車門平滑打開。
布魯斯定了定神,先一步走出去,再把手遞給希斯莉,女孩子乖乖牽住他的手,肯也跟在她的後面走了出來。
金發男人停在離他們一步遠的地方,沒有再往前。
「你要留在紐約嗎?」希斯莉問。
肯點點頭。
男人垂眸,愈發像一只順服的大型犬,希斯莉站在他面前,和他的氣場渾然天成。
—————這也是剛剛希斯莉和他商議出的結果。
既然亞巴頓和加布裡埃爾都在她這裡「充電」休息,那麼就要麻煩肯先在紐約多停留幾個小時,成為系統的傳送樁子,等天使和惡魔到了再回哥譚。
當然,計劃歸計劃,演還是要演。
在虛擬能量的誘惑下,希斯莉和另一只自己好一番激情加戲,直到老父親徹底從剛剛奇怪的出神狀態裡掙脫出來,氣場重新凝實,眼神裡也開始逐漸出現黑名單警告.jpg。
希斯莉決定杜絕浪過頭翻船的行為,老老實實給自己的計劃收尾。
「………這倒不必了。」
布魯斯手疾眼快,將不省心的小女兒提回身邊,有效阻止她最後一個撲上去的臨別擁抱,對肯擠出了一個相當冷淡的假笑。
「謝謝你看護了我的女兒,韋恩莊園的大門將永遠為你敞開。」
………才怪。
「下次再見!」
被他擋到身後的希斯莉探出一個小腦袋,可可愛愛地揮揮手。
肯沒有揮手。
金發男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離去,勉強控制住自己要笑的唇角。
—————幾個小時後見。
布魯斯牽著小女兒消瘦的手腕,感受到那串冰涼的鑽石手鏈就在他掌下。登上了飛機,在明亮的燈光下,希斯莉脫了外套,露出手鏈的真容,讓布魯斯原本就沒有太緊張的情緒變得更松弛了些。
那個東西沒有任何問題,鎖和定位都工作良好,磁鐵依舊牢牢吸在兩端,確保沒有任何人可以暴力摘下這串特殊定制的昂貴珠寶。
這樣,他就再也不會弄丟她了。
看見希斯莉陷在座椅裡,甚至還小小打了個哈欠,布魯斯自然不會讓她硬熬著。
「睡吧。」他說,「等你醒了之後,我們就回家了。」
希斯莉應得很乖,她還找出了一條比較暖和的毯子,往身上套的時候,仿佛蠶寶寶在慢吞吞包裹自己。
梅菲斯特和亞巴頓之間安靜下來後,她睡著的幾率再次變高,之前野餐和戰鬥時的疲倦也卷土重來。
那只巨大的、惡心的硅基生物,希斯莉一直在避免去想它,沒想到閉上眼睛的時候,蛞蝓的形像忽然變得鋪天蓋地,在哪裡都無法躲開。
希斯莉:不要蛞蝓不要蛞蝓不要蛞蝓不要蛞蝓—————
私人飛機上,除了他們兩個,就沒有了別人,肯不在,因此布魯斯似乎表現得更加自在了一點。
在她從這些幻影裡掙脫出來之前,希斯莉忽然聽見了來自老父親的自言自語。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他似乎又低聲說了什麼,語氣復雜,但單憑希斯莉本體的耳力,她完全捕捉不到後面的詞語,因此什麼都沒能聽見。
她唯一聽見的,只有一聲沉郁的嘆息。
第110章 黑洞
————「你感覺怎麼樣?」
傑森一邊擦著手中的槍, 一邊在腦海中想起迪克問他這句話的表情。
惡心吧啦的,是路邊的螞蟻看見了都要被溺死的程度。
在第二波驚天動地爆炸的時候,他們兩個都被震得頭暈腦脹, 又被梅菲斯特拽著毫無准備地跳了河, 幾乎是被寒冷刺骨的海水直接拍昏的。
他擁有的最後記憶就是刺目到讓人流淚的漫天火光,和那根死死捆住他的腰,差點把他吃下去的芝士漢堡都勒出來的紅絲帶。
等再次醒來, 他就和隔壁床的夜翼大眼瞪小眼了。
之後的事情,傑森並不願意再回憶下去。
……總之,他和迪克打了一架後, 迅速返回了他的安全屋, 准備按他的方式在哥譚找到他需要的真相。
布魯斯教會了他很多東西, 但他也在別人那裡學會了其他的,更血腥、卻更直接了當的東西。
今夜,梅菲斯特同樣回到了她的主場。
虛擬人體在意識空間外睡覺,和在意識空間內待機休眠有著本質般的不同。
希斯莉睡了幾個小時, 梅菲斯特也深度休眠了幾個小時,醒來之後精神飽滿得仿佛剛剛出廠。
————但希斯莉可被他們三個煙霧加雪花的折磨了一路。
幾乎是堪堪關上了她臥室的大門,她就把亞巴頓丟回了紐約,加布裡埃爾塞進紐黑文, 最後把梅菲斯特放了出來。
女人憑空出現, 眉眼呈現出饜足的慵懶。
她還沒有換下身上破損不堪的長裙, 有一種戰損的靡麗和殺氣騰騰的美艷。
希斯莉:嘿嘿。
希斯莉踮起腳尖,摸了摸另一個自己黑色大麗花一樣完好無損的臉。
梅菲斯特:?
准備狩獵之前, 她在韋恩大宅泡了一個有玫瑰香味的泡泡澡, 又和希斯莉本體頭碰頭商議了一下今晚該以怎樣的面貌亮相, 最終挑好了一條深藍色的長裙。
梅菲斯特將近一個星期都沒有出現在哥譚, 在那些黑暗的角落裡,「紅絲帶已死」這樣的傳言不脛而走,已經成為了相當規模的絮語。
畢竟,作為一個單槍匹馬的變種怪物,她先後得罪了貝恩、企鵝人、面具人、小醜……哥譚有名有姓的罪犯或多或少都被她襲擊過,體驗了被紅絲帶闖入基地狩獵一番大搖大擺離去的恐懼。
誰也不想成為食物鏈上被捕獵的那端,誰都想她死。
—————梅菲斯特掩住口鼻,在夜風中皺著眉打了個噴嚏。
「是我穿得太少了?」她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有加布裡埃爾的羽毛在……」
她就算是在寒冬襲擊阿卡姆精神病院,按道理來說都沒有問題。
如果說最高質量的鮮血,梅菲斯特到現在還沒有遇見過比小醜更惡毒、更辛辣的血液。
也許幾百次狩獵才抵得上嘬小醜的半個小時,雖然他滿身化工產品,但他已經是一顆相當成熟的毒瘤了,只要能順利喝上,梅菲斯特並不介意嗅覺上那一點刺激的怪味道。
一邊在心裡打好小算盤,在街道間游走時,梅菲斯特很快認出了那個醒目的紅腦袋。
她一路不緊不慢跟著,直到他們的路線避無可避,逐漸展示出重合的模樣————
「出來。」
傑森停下腳步,冷聲說道。
這一路上,他都能感覺出一道目光停留在他的背上,談不上充滿惡意,但那目光冷冰冰的,且只粘在他的身上,讓傑森相當不舒服,並決定提前解決這個礙手礙腳的小麻煩。
「出來,別讓我說第三次。」
他不耐煩地回過頭,望著身後空無一人的屋頂。
像一只劇毒的高腳蜘蛛,女人悄無聲息地從煙囪的陰影裡顯出身形。
只有月光照亮她濕黯的紅唇,和書本上那些夜裡專門捕獵色心大過腦子的男人的美艷妖鬼也沒什麼兩樣。
而傑森認識這些相當顯眼的特征,畢竟十幾個小時前他見過。
「……又見面了。」
他有點僵硬的說。
女人沒有回話,但她身後的紅絲帶懶洋洋地搖了搖,像一只午睡後的大貓————但得是什麼樣的勇士,才有勇氣飼養這樣一言不合就把人當吸吸樂嘬的大貓?
傑森無話可說:「…………」
傑森:對新出現的蝙蝠崽子敬佩值 10。
「你要去……」傑森試探著問。
「和你一樣的地方。」
女人沉默一會,居然回答了他。
夜風吹過她的身邊,把玫瑰香味溫柔地帶往傑森的鼻端。
紫發女人凝視著她下方的城市,燈火倒映在她的眼睛裡,仿佛熊熊火焰在燃燒。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城市燈光真好看。
被迪克在耳邊洗腦包似的重復了好幾個小時「絕美愛情」,無需她再多說什麼,傑森的腦子裡自動彈出一個想法:
她是在看他的那個便宜妹妹。
梅菲斯特感受到了他的注視,但也只是隱隱約約覺得他的目光有些復雜。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是我長得還不夠凶嗎?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是我看燈火的行為ooc了嗎?
小問號,你是否有很多朋友.jpg
紅頭罩是家人,她自然不能像對待別人一樣冷酷無情地逼問他在看什麼,只得忽略了這道停在她身上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從燈火上抽離目光。
梅菲斯特也有一個不得不再去探入阿卡姆的理由。
希斯莉上次被綁架過後,梅菲斯特和肯雖然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完美料理了絕大多數走漏的消息和膽敢窺探的眼睛,但最根本的那個問題,他們始終沒來得及處理。
一方面是希斯莉離不開人,另一方面是他們打算養養,養到裡世界那邊覺得他們構不成威脅,重新准備活動,接下來才能一網打盡。
小醜的身上有大問題,這是所有希斯莉判斷過後一致得出的結論。
潛入阿卡姆精神病院只需要三步。
第一步:□□進去。
第二步:避開警衛。
第三步:上樓找人。
為了做到這三步,紅頭罩再次忍辱負重地被梅菲斯特用紅絲帶吊了起來,美艷到駭人的紫發女人提著他,乘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月光,一路閑庭信步般混進了建築內部。
現在是深夜,囚犯們都被強制熄了燈,只有零星的走廊燈光還在工作,讓警衛們在換班的時候不至於被哪個瘋子擰斷脖子。
一層一層往上,單間越來越少,設施越來越差,直到最上一層只剩下一個囚室,巨大的單面鏡隔開那裡面穿著橙色囚服的人和這個正常的世界。
「你待在這裡。」
在即將踏入最後一層時,梅菲斯特忽然招手,示意紅絲帶們先降下來,對絲帶上吊著的紅頭罩低語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解決。」
傑森:???
他下意識向前走了兩步,結果被紅絲帶勒得更緊了,這次不光是芝士漢堡,連椒鹽薯條都要被梅菲斯特勒出去。
「你放開。」他不得不忍辱負重道,「你放開我,你先去。」
在傑森的瞪視下,梅菲斯特走了出來,站在慘白的燈光下,和囚籠裡的小醜對視。
「又見面了,小美人。」
小醜似乎不驚訝她的出現,只是嘻嘻笑了一聲,指了一下她面前的金屬門。
「進來吧,門沒鎖。」
看梅菲斯特沒有動彈,他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舔了舔嘴唇,語氣又陰沉下去。
在剛剛踏入這裡時,梅菲斯特就感覺到了這一層不同尋常的空氣,但她沒有聲張,只是相當平靜地讓紅絲帶推開那扇門,走到小醜對面。
「乖孩子………我的甜心小美人…」小醜再度高興起來,「這樣才好,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
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狂熱語氣,小醜親昵地湊過來要和她「敘舊」,結果被梅菲斯特的紅絲帶捆得嚴嚴實實。
躲在暗處,傑森看得咬緊了牙關;他正要走出來,場上的局面忽然發生了巨大變化。
在紅絲帶鑽入血肉的劇痛中,小醜竟然狂笑起來,笑聲凄厲而瘋狂,足夠阻止小兒夜啼。
「小美人,」他突然溫柔道,「你知道嗎?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
這是一個陷阱。
看著他不同尋常的舉動,梅菲斯特立刻意識到。
這是一個由裡世界和小醜聯手,專門為了誘捕她而設下的陷阱。
………也是一個白送到她面前的機會。
電光火石間,她把光屏調到眼前,找出一直置頂,全員沉默的那個聊天室,朝著裡面發出了一條看上去毫無意義的亂碼。
下一秒,以小醜為圓心,阿卡姆精神病院的水泥地板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漆黑,梅菲斯特原本一動不動站在上面,幾乎毫無反抗之力地墜落了下去。
傑森:!!
顧不得再躲在黑暗裡,傑森衝過來想要抓住她的手,女人的手指卻在他的掌心輕輕擦過,隨即朝著更深的地方滑落。
她的手冰涼、柔軟,像一條小蛇從他的皮膚上爬過。
在完全被裂縫吞噬之前,她只來得及扔過來一個東西,傑森一個戰術飛撲,在它跟著掉進那片區域前,准確無誤地接住了它。
是一枚芯片?
通道隨即在他眼前關閉,梅菲斯特和小醜一同墜落進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是真的不想再參與進蝙蝠俠的家庭事務了,一點都不想。
但傑森還是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芯片。
悠于 2023-11-9 19:26
第111章 仙境
蝙蝠洞裡, 一塊分屏幕忽然亮起。
布魯斯原本在座椅上假寐,在那塊屏幕閃爍起來的時候,他立刻翻身坐起, 順手接住了從額頭上滑落的冷毛巾。
「………」
蝙蝠俠幽深的鋼藍眼眸快速掃過屏幕上的信息,神情微微一動, 再下一次眨眼時, 方才的驚疑便被很好的掩飾了下去。
從之前梅菲斯特塞給他的芯片裡,蝙蝠俠只解碼出了一個獨立聊天室。
裡面原本除了他以外一共還有四個人,但最近人數開始緩慢增加,從四個毫無規律地增加到了六個。
每個人都頂著空白的頭像, 連代號都沒有。出於謹慎, 布魯斯並未在這個群裡發過任何東西, 而是等待著把這個聊天室交給他的梅菲斯特先說些什麼。
他也曾經試圖結構並追蹤過聊天室和裡面的人,但以他的技術———或者說是這個世界目前使用的技術, 無法分析這塊芯片上集成的數據。
—————今夜, 他等到了那個信號。
一分鐘前,在屏幕的左邊,頂著空白的頭像發出了一段亂碼。
與此同時,布魯斯收到了來自周邊線人的消息。
阿卡姆精神病院裡,本該被關押著的小醜消失不見,牢門大敞, 地上有血。
在梅菲斯特的氣息消失的那一秒, 希斯莉霍然從浴缸裡面坐起。
熱水被她濕淋淋地濺了一地, 她卻沒有反應, 而是失神地捂住心口, 甚至忘記了呼吸。
連接斷開了。
她和梅菲斯特的氣息, 作為本體和虛擬人體之間那層若有若無的感應, 在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忽然消失不見。
希斯莉來不及思考這背後的意義,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她的心被巨大的寒冷所襲擊,忍不住踉蹌著從浴缸裡站了起來。
「……肯?」
水花四濺,順著她光裸的手臂滑下,幾乎是下意識地,希斯莉恍恍惚惚地喊出這個名字,但回應她的只有空蕩蕩的回音。
—————肯不在,亞巴頓不在,加布裡埃爾也不在。
因為五只希斯莉同時達成共識,有老父親在的韋恩莊園是相當安全的地方,所以為了調查線索,五只希斯莉在今夜完全分散開來。
希斯莉先在五只希斯莉都在的群聊裡面簡潔地描述了一遍梅菲斯特的消失,隨手從衛生間的門背後取下浴袍,笨拙地系好了腰帶,連發梢的泡沫都沒有衝干淨,就圾著拖鞋向下跑。
她的頭發還在向下滴水,在風中很快被吹得冰涼,每一滴水落在身上,都冰得希斯莉瑟縮一下,稍稍發起抖來。
韋恩大宅的供暖系統完好,在這樣寒涼的秋夜,走廊裡按理來說應該是很暖和的。
但希斯莉的心砰砰撞擊著喉嚨口,她整個人都發僵、發冷,現在就是把岩漿潑在她身上,希斯莉也無法喊出一句熱來。
達米安從蝙蝠洞裡出來,就聽見了走廊裡相當明顯的窸窣聲。
他盯著那條走廊看了看,走了過去,隨後差點和希斯莉迎面撞上。
希斯莉:!
希斯莉一個急剎車停下,被打斷後,奔跑帶來的癢意又開始在她的喉嚨中彌漫,搞得希斯莉相當不好受,只能抿住唇瓣,強忍住即將脫口而出的一聲咳嗽。
「……抱歉。」
她忍了半天,終究還是輕聲咳了咳,好半天才直起身子。
達米安沒見過這個姐姐幾次,但每一次似乎都能撞見她足夠狼狽的模樣。
第一次,她摔倒在他面前,膝蓋磕紫了好大一塊。
第二次,她躺在廚房的血泊裡,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
第三次,她被小醜折磨得昏迷過去,連呼吸都很難讓他抓住。
而這是第四次,便宜姐姐似乎剛剛還在泡澡,起來的相當著急,頭發向下滴著水,浴袍也濕答答的,導致地毯上留下了幾滴圓潤的暗點。
她跑得鼻尖紅紅,眼睛也紅紅,像只應激反應下瑟瑟發抖的小兔子。
「你又怎麼了?」
達米安問。
希斯莉沒料到他會主動和她搭話,她轉過身,眼睛裡流露出相當明顯的詫異,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要去找爸爸。」
「不要拿『我在熱水裡睡著的時候做噩夢了』或者『我在浴缸裡面看到了鬼』之類的事情去煩父親。」
達米安冷冰冰地說,「或者說你有比這些聽起來更重要的事情?」
—————他看上去就要把「無能之人不要找麻煩」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希斯莉突兀地想。
單論討厭程度也還好,畢竟他長著和她相似的面貌,是個相當英俊的小男孩。
「我確實有事情要告訴他。」
心裡的念頭一閃而過,希斯莉嘴上也不慢,而是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她看著達米安,達米安也看著她。過了一會,這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眼,讓開道路。
便宜姐姐從他身邊輕輕跑過,帶來一股玫瑰清苦馥郁的香氣。
無盡的黑暗中,梅菲斯特依舊能感覺到自己的墜落。
耳邊是強烈的呼呼風聲,適應了這股黑暗之後,梅菲斯特逐漸能夠看清身邊的東西,空藥瓶、燭台、蒙塵的桃子罐頭、沙發、椅子………她隨手撈了一個燭台在手裡,深吸了一口氣,向下方看去。
整片黑暗的空間裡,只有她和小醜在不斷下墜,其他的東西只是漂浮在半空中。
借助一點微弱顫抖的燭光,梅菲斯特勉強能夠看清那些物體的輪廓,並趕在整個人砸進去之前先一步避開。
與她在空中敏捷的動作對比,小醜反而一動不動地下墜著,連被燭台燎到一下頭發都沒有躲開。
梅菲斯特:………?
他們幾乎是同時降落,所以小醜在她旁邊,梅菲斯特一伸手就能夠拽住他的囚服。
他慘綠的頭發向上飄著,遮住了臉,但卻有點異樣的沉默。
燭台的燈不夠亮,梅菲斯特多看了他幾眼,還是沒看出任何征兆,只是發現他臉上好像有一些稍微暗下去的色塊,好像剛剛在哪裡被重擊過。
她順勢拽過小醜的腳踝,把他帶到面前,拂開他的額角,伸出手細細摸索片刻,摸到了破損嚴重的皮膚,還摸到了一手冷卻、早已凝固的污血。
………確實。
梅菲斯特想,這個傷勢,說是給腦子開了一個洞也不奇怪………但他似乎還沒有死。
這樣想著,玫瑰大美人在小醜的囚服上擦了擦手,又去試他的心跳。
果不其然,他還是有心跳的,一下一下十分平靜,和睡著了也沒什麼兩樣。
越從這個黑洞裡向下墜落,東西就越少。
最開始梅菲斯特隨手一抓,就能看見一些生活中會有的東西,比如書本、比如香水瓶,到後來,她的身邊除了燭光以外,就什麼都不剩了。
這讓梅菲斯特隱隱有了一種預感———他們要墜落到底端了。
紅絲帶也可以變得尖銳,只需要把絲帶本身豎起來,就會變成鋒利的刀刃,在任何物體上留下痕跡。
梅菲斯特靈活操控著這些絲帶變爪,惡狠狠勾住黑暗的內壁,努力延緩著自己摔下去的速度。
這樣的動作相當有效,在最後十米左右,梅菲斯特已經穩穩地剎住了車,甚至還用多余的紅絲帶拴住了小醜的腰,把他像壽司卷一樣釣在離地半米。
在梅菲斯特的注視下,昏迷中的小醜依然干嘔一聲。
出口處的白光照在小醜臉上,讓他看上去有一點點可憐,完全看不出之前的瘋狂和表演。
但希斯莉們只是和他在綁架本體的事情上扯平了,這一次又坑了她一把的事情還沒有清算。
所以梅菲斯特只是冷酷無情地把他扔到了一邊,准備自己先去探探外面的情況。
小醜在柔軟的沙地上滾了兩圈,面朝上停了下來,像個被惡劣的孩子弄壞的破布娃娃。
「我是誰?」
在梅菲斯特越過他,去觸碰通道上柔和的白光時,小醜虛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梅菲斯特:?
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小醜此時正睜著眼,且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這種感覺相當奇怪,因為過去他不是帶著對她「臣服」的覬覦,就是有相當明顯的殺意。
現在不一樣了,即使血從他的臉上流下來,糊得到處都是,甚至在他的眼皮上也有,看上去像個絕世神經病,但他的目光裡有平靜、又好奇,還有藏得不是很好的……一種依戀。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陷入沉思*
雛鳥情節,她立刻想到。
雛鳥本人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搖搖晃晃朝著她走來。不出三步,他立刻身體向後歪,眼看著要摔回沙地。
梅菲斯特和惡狠狠的小醜有仇,但她和這個把腦子都磕壞了的雛鳥沒仇………想到這裡,她嘆了一口氣,一根紅絲帶從她身邊箭似的彈射出去,接住了搖搖晃晃還滿臉血的雛鳥。
在小醜掙扎著站穩時,那根紅絲帶甚至偷偷溜過他的傷口,嘬了一口上面凝固的血。
小醜並沒有注意到這樣偷偷摸摸的動作。等他站定之後,他就握著她的紅絲帶,不吭聲了。
梅菲斯特由著他握,畢竟是他主動握著不反抗的話一秒鐘就能把他切成兩半的殺器,和她沒關系。
「我們去哪裡?」
小醜低啞著嗓子,又問。
梅菲斯特也不說話,只是領著他去碰那層白光。光芒變得刺眼,她立即合上眼簾,過了幾秒鐘再睜開。
帶著植物香氣的風飄到她臉上,吹動了她的裙擺,梅菲斯特在這一剎那聽見了很多聲音,鳥鳴的聲音,花開的聲音……她身後的小醜也沒有動靜,很大可能是看呆了。
這裡梅菲斯特談不上熟悉,但也絕對談不上陌生。
她繞過一叢叢蘑菇,踩過一根根枯樹枝,每一步都精確地踩在了土地上,仿佛用腳尖丈量過無數次。
這裡是希斯莉一個人的童年「仙境」。
第112章 預感
「我們在哪裡?」
梅菲斯特已經下了溪流, 掬起一捧水仔細查看,小醜則跟在她身後,停在溪流的邊上, 執拗地問著,像個壞掉的復讀機。
毛茸茸的青苔生長在河岸兩旁,河床底部則只有零星碎石。
水質看上去相當清澈, 但梅菲斯特沒有飲用它的欲望,而是靜靜凝視著水珠從她的指縫滑落,砸回原本平靜的溪面。
—————和這溪流接觸久了點, 梅菲斯特漸漸感受到了自己心跳在慢慢減緩。
尤其是當倒影裡映出小醜那副人不人鬼不鬼模樣的時候,梅菲斯特更是一瞬間心跳驟停。
她背後無聲無息杵著一顆血葫蘆, 而他看上去再也不像dc片場的,而是像剛下戲的潘尼懷斯。
梅菲斯特轉過身,對著小醜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腦袋被磕壞了的雛鳥果真乖乖把臉湊過來,梅菲斯特撩起一把水, 直接潑在他臉上,化開了那些早已凝固成血痂的暗紅。
小醜:「…………」
他委屈地甩了一下頭, 又用手背擦了一下滴落的眼影混合液。
梅菲斯特:理直氣壯.jpg
男人臉上的妝容也被她潑得一團糟,黛青色的兩個眼圈全部花了,口紅艷艷地暈在眼角,看上去就腦子不大好使的樣子。
不用她做出指令, 紅絲帶們就張牙舞爪衝上去, 照著他糊滿血的額頭就是一頓好舔。
梅菲斯特又在雛鳥的腦袋上潑了一把水,這次他意識到她是在洗他了, 反抗的意識微弱下去, 直挺挺杵在原地, 只有睫毛在小幅度地顫抖,剛剛還在叭叭的嘴也閉緊了,生怕她潑水到他嘴裡。
不管哥譚的其他人看見這一幕會怎樣想,又會作何反應,梅菲斯特是覺得他現在的狀態相當奇妙,像個柔軟的大型玩偶。
而希斯莉們不討厭大型玩偶,因此這種狀態下的小醜並不讓她感到討厭。
等到第三捧水的時候,小醜的臉終於被洗淨了………或者說是被欲望絲帶們揉得均勻了起來。
他眼窩殘留著淺淺的灰色,口紅也掉得差不多了,膚色還是慘白,但這種慘白就襯得他露出的大腦更加光滑微粉,很難想像,惡毒的瘋子也能有這樣顏色健康的大腦。
透過他頭上粉紅的巨大破口,梅菲斯特凝視著他的大腦,陷入沉思。
………這個人怎麼還沒死呢?
她下意識要調出光屏,來記錄下眼前這份堪稱人類吊詭之最的影像,但什麼都沒有出現。
自從綁定後就如影隨形的系統,破天荒地般不在了一回。
就像小醜頂著這麼可怕的致命傷還沒有死去一樣,童年「仙境」像黃澄澄的琥珀,而她和小醜就是被禁錮的蟲子。
梅菲斯特:*思考*
梅菲斯特:稍加思索,欲言又止,正在分析………
梅菲斯特:*分析失敗*
梅菲斯特:*放棄思考*
她身邊的小醜實在是太香了,光是克制欲望絲帶就夠梅菲斯特燃燒大部分的cpu。
因為她沒有感到有東西驅使著她動手,至少不是現在;梅菲斯特自我考察過,在報過等量的仇後,希斯莉們和小醜之間的仇恨系數就跌回了正常峰值。
加上她更不會對半邊腦子都露出來的憨憨雛鳥動手,梅菲斯特現在只能忍。
成功把「潘尼懷斯」洗成正常人能接受的範圍,梅菲斯特自覺她已經圓滿完成任務,於是從淺淺的溪流裡趟了出去,開始絞裙擺。
她低下頭,剛剛絞到第二下,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一聲響亮的抽泣。
玫瑰大美人下意識轉過頭去,隨即看到了讓她目瞪口呆的場景。
—————小醜真的在哭。
他撇著嘴角,抽抽嗒嗒地用手背抹著眼淚,三秒鐘之內就又把臉蹭得像個逃難的煤球。
一個成年男人用這種姿態哭泣還是挺惹人心疼的,前提條件是他不叫小醜,也沒頂著一頭慘綠的濕發,在陽光下暴露出健康粉白的大腦。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
現在梅菲斯特是真情實感想要掏手機錄像了。
但凡她手頭有這樣的東西,小醜都會用能炸翻三個哥譚的炸藥來對付她吧。
小醜本人從來都是只笑不哭,這個摔壞了腦子的雛鳥也沒道理莫名其妙開始抹眼淚。
想到這裡,梅菲斯特視線上移。
在那個暴露出來的粉白大腦周圍,有積了一圈波光粼粼的水,是她剛剛在洗「潘尼懷斯」的時候不小心潑進去的。
是溪水的關系嗎?
音樂聲輕輕響起,幾乎消失在駁雜的鳥叫和蟲鳴裡,在這些柔和的雜音中,有個男人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了過來。
梅菲斯特無法辨認出聲音的來源,她凝神聽了一會,同時示意小醜先閉上嘴巴。
後者磕壞了腦子,人也忽然變乖,弄明白她要做什麼之後就乖乖住了嘴。
「愛麗絲來到了淚水谷……」
風裡有若隱若現翻動書頁的聲音,「她低下頭,在地面上看見了那只兔子遺留下來的牙齒………」
梅菲斯特:*小海豹歪頭*
就算玫瑰大美人沒看過正經書,但這個童話還是聽上去不大對勁。
但這個男人的聲音讓她感到一陣詭異的安心,哪怕他只講了兩句話不到,梅菲斯特還是能聽出他低沉動聽的嗓音下,那種絲毫不加掩飾的溫柔。
她先在這份安心裡徜徉了一會,隨即立刻回過神來,捕捉到這段旁白似的聲音裡最關鍵的幾個訊息。
……淚水谷。
光聽這個名字,不難聯想到剛剛的河流裡到底是什麼水。
悔恨、驚惶而疲憊的眼淚,全部倒灌到腦子裡,怪不得小醜忽然開始猛男哭泣。
梅菲斯特猶豫了一下。
她看了會再次哭成淚人的小醜,欲望絲帶搖曳著升上去,先是抹掉了他臉上礙眼的眼影混合液,又直直伸向他的雙手,在上面松松捆好,示意他向前走。
如果說剛剛的雛鳥還能有十點智商,被水潑了知道抱怨,在哭泣的雛鳥就是實實在在的小弱智一只,梅菲斯特試探著牽他走了兩步,他顯得十分順從,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而是木訥地低頭哀哀痛哭。
意外地相當好管理。
梅菲斯特:*大為驚奇*
經過剛剛的旁白聲音,梅菲斯特已經隱隱約約明白了要怎樣使這裡的童年「仙境」產生變化,她必須不斷探索,才能在細枝末節的地方發現一些解謎的端倪。
而有一個完全無法鬧騰的小弱智雛鳥跟著,對梅菲斯特來說,並不會造成更多的工作困擾。
從剛剛的溪流一路向更深的地方走,梅菲斯特順手在地面上做了一些標示,同時暗暗記住了一些相當顯眼的地標。她一路一直沿著淚水溪流向上走,越走越覺得腳下的路面變得平坦了起來,建築物也越來越多。
「……果然不是普通的自然環境。」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自言自語道,與此同時,跟在她身後的小醜發出了更高一聲含糊的喊叫。
他在忙著哭泣,制造的聲音遠遠蓋過了她的,因此梅菲斯特並不擔心會被聽見。
她繞過拐角,輕盈地在蘑菇的傘蓋上起跳,乘著上面亮晶晶的粉塵,降落在更高一層,和眼前這個生滿青苔的雕像對視。
無盡的淚水從少女雕像的雙目中流出,她跪坐的地方已經生長起一大批背光植物,清澈的「淚水」則滑下水槽,流去澆灌病運輸於整片花園之中。
「怪不得。」
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梅菲斯特這次沒去碰水槽裡潺潺的水。
她又不太放心地轉頭看了小醜一眼,後者正在午後的陽光裡,鼻頭紅紅地搖頭晃腦。
「淚水」也在他破了個洞的腦袋裡搖來晃去,像極了一個可憐的小魚缸。
「…………」
梅菲斯特假裝自己沒有看見。
她收緊了纏在小醜身上的紅絲帶,順便假裝她沒看見他痛苦的干嘔和顫巍巍的大腦,隨即釣著他再度向上,朝著仙境的正中心方向走去。
在布魯斯接到希斯莉的時候,女孩子發梢的泡沫幾乎全干,變成一種海浪似的雪白圖案,仿佛她出門玩過雪。
出乎這份外表,他的小女兒竟然看上去還相當鎮定。
「有什麼事情,你說,甜心。」
老父親招招手示意她進門,關切而寬容地問。
在希斯莉走近時,她注意到他試圖把一把勃朗寧□□收到身後,最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居然選擇了放棄。
勃朗寧□□就那樣擱著,希斯莉忍不住在上面掃了一眼,這才收回視線。
從樓上一路衝到蝙蝠洞,她急迫的心情也漸漸冷卻,轉化成了更加得體、更加克制的問話。
「梅菲斯特。」
希斯莉望著他的眼睛,以便加深這件事的重要程度,「爸爸,梅菲斯特在哪裡?我覺得她出事了。」
蝙蝠俠的瞳孔猛然一縮。
但他的偽裝立刻天衣無縫地跟了上來,如果希斯莉沒有掛上「慧眼識珠」的buff,很大可能性會被他現在的樣子所說服。
「我不知道,甜心。」他用一種真實的驚訝口吻問道,「她很強,這個消息聽上去不太靠譜,你和她在聯系?」
「她以前從來都不會不回消息的。」
既然老父親要演,希斯莉也沒有不配合的道理。
她從來沒接過這方面的戲碼,干脆擺出胡攪蠻纏黏糊糊的樣子,拿出五份真情,五分演技,含含糊糊、執拗地說。
「我感覺很不好,爸爸。」
—————這幅表情落在布魯斯眼裡,卻和希斯莉對自己的想像截然不同。
女孩子垂下長睫,笑容在臉上消失不見,仿佛雲靄消失在天邊。
站在蝙蝠洞幽暗的光線裡,她看上去更加身形伶仃,像一株有枯萎趨勢的水仙花。
希斯莉向來很乖,她幾乎從來不在他要夜巡時下來打擾他;這一次,她一直信任的人破天荒地沒有回她的消息,她就慌亂成這個樣子。
更關鍵的是,布魯斯不得不承認,希斯莉的心慌是正確的。
梅菲斯特的確失蹤了。
第113章 蘑菇
梅菲斯特拖著小醜向上行走, 那個聲音讓她感到熟悉的旁白,就一直若隱若現地出現著。
「撿起那些牙齒,愛麗絲。」男人說,「嗯…是的, 把他們當作貨幣吧, 購買你的伙伴……」
他的聲音低沉而柔和, 吐字清晰,像悅耳的大提琴, 就算念著那些和童話不太吻合的詞句也不顯得怪異———不顯得特別怪異。
梅·童話·菲·看得·斯·不多·特:「………」
她勉強接受了這個設定, 三下兩下扯開鼓脹的紫羅蘭花苞,從碎片裡撿出那些據說可以被當作貨幣的牙齒,仔細放到手掌上端詳了一番。
「是人的牙齒。」
小醜忽然在她身後出聲。
他悄無聲息地越過她的肩頭, 目不轉睛,藏在慘綠濕發下的眼睛被泛濫的淚水浸出濕意,但他的神情陰冷潮濕, 在用一種漠然的神情打量著她掌心的東西。
————這就是刻在dna裡的力量嗎?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抿緊雙唇,舌尖不受控制地舔了一下牙齒。
在為他這句話裡的信息量瞳孔地震的同時,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也忍不住想,小醜到底是見過多少, 才能這麼准確的分辨出牙齒的種類?
這一秒, 玫瑰大美人依稀回憶起, 她和肯在把小醜吊起來的時候,可在他的西裝口袋裡搜到過不少沾著血跡的東西。
但他流露出那種讓她不太適應的陰冷表情也只是一小會。
在梅菲斯特把牙齒遞給他, 示意他可以從中挑一粒後, 磕壞腦子的男人嘰裡咕嚕說了串她沒有聽清的話, 先是紅了耳朵, 又開始抽抽嗒嗒地抹眼睛, 眼眶腫腫地從她身邊逃走了,腦袋裡的水還一晃一晃。
如果不把視角拉遠,僅僅是看淚水溪流和那顆健康的大腦的話,倒還蠻像某種先鋒藝術的裝飾品。
「怪物,夢魘……愛麗絲,淚水谷也不再安全。」
她正在遠眺淚水谷的後半部分,消失許久的旁白忽然出現。
男人這次的聲音聽上去不再讓梅菲斯特感到安心,反而是一陣起雞皮疙瘩的詭異,在風中顯得尤為飄忽。
「你要撕開……殺掉……殺掉。」
他命令道。
旁白話音剛落,梅菲斯特腳下的大地瞬間開裂,無數閃爍著亮粉的小仙子徒手扯開了地面和樹干,朝著梅菲斯特飛來。
遠遠看去,她們體型嬌小玲瓏,只有她的手掌大小,顏色也十分艷麗,漂亮的小翅膀在陽光下顯得幾乎透明,扇動時發出蜂鳥一樣的嗡鳴聲。
在童話故事裡,小仙子總是被描繪成活潑又善良,會幫助人類的類型。
但前面的旁白已經崩壞成那個樣子,梅菲斯特不相信,仙境裡還會有真正的童話。
磕壞了腦子的雛鳥還蹦蹦跳跳要往這邊湊熱鬧,被欲望絲帶捆住手腳,用捆騸豬的手法,五花大綁回離她最遠的一株大蘑菇上。
與此同時,梅菲斯特緩緩弓起背,表現出了戰鬥姿態,在她警惕的注視下,離她最近的藍色小仙子尖笑著俯衝過來。
原本美麗如花靈的小東西張開嘴巴,露出一口裂到下巴的鯊魚牙,在陽光下散發出讓人膽寒的光澤。
梅菲斯特的紅絲帶抽中一只,把她重重拍回樹梢上,當場拍成紅紅粉粉的一攤;其余的小仙子被血肉吸引,衝上去大快朵頤,但有一只黃色的小仙子躲在了梅菲斯特的死角區,對著她的小臂,就狠狠啃了一下。
劇痛襲來,梅菲斯特干脆利落地逮住小仙子的脖子,迫使她張開下顎,放開「獵物」的小臂。
被捏住命運的後頸皮,小仙子不斷發出惡毒而稚嫩的怒吼聲。
她是唯一一只鵝黃的小仙子,看上去比其余的小仙子都要小上一圈,嘴也沒有完全裂開,連牙齒摸上去都是軟軟的、松動的,只在梅菲斯特的肌膚上劃出了一些血滴。
梅菲斯特仔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
一根欲望絲帶在戰鬥中悄悄伸出來,捆住這只小仙子的手腳,三下五除二,系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小仙子:?!!!!
梅菲斯特:*一本滿足*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逮住了這只小仙子,並決定把她帶回家,當作寵物飼養。
同是希斯莉,品味相同,連惡趣味都共享,梅菲斯特很確信希斯莉本體驚嚇歸驚嚇,同時也會對這樣的小東西感興趣————漂亮又凶殘的小東西。
要用什麼樣的籠子養呢?
她嚴謹地思考片刻。
要不要再給這只小仙子逮一個同伴回去?不那麼漂亮的大概也可以。
小仙子: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jpg
梅菲斯特自然不知道小仙子在想什麼,知道了她也不會多加驚奇。
眼下,她操縱著欲望絲帶蠢蠢欲動,試圖再抓一只嫩綠色的帶回家。
但在她捆住這只小仙子的一瞬間,所有其余的小仙子都騰空而起,努力飛出她絲帶的方位,並迅速鑽回地底和樹干。
除了一些閃閃發亮的牙齒在地上漂浮,死去的小仙子們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梅菲斯特的鮮血滾落「仙境」松軟的土地中,一滴接著一滴。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低下頭,撫摸著自己的小臂,忽然一怔。
傷口沒有復原。
小小的咬痕依舊殘留在她的肌膚上,沒有愈合的跡像;鮮血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止住,卻不會泛起虛擬人體的盈盈藍光。
她現在無論是看上去還是摸上去,都只是一個有著□□凡胎的普通人類。
—————換句話說,梅菲斯特現在失去了散漫作戰的優勢。
梅菲斯特有一種野獸般准確的直覺:如果她無法在身體完全隨著戰鬥崩潰之前離開,那麼,她很有可能永遠被困在這裡。
系統都無法到達的深層地帶,自然是比夢、比意識還要深的人類腦中底層,但也會不會是一個獨立的小世界呢?
梅菲斯特不知道。
她沒有什麼包扎傷口的經歷,只能站在原地,等著鮮血自己止住。
在此期間,梅菲斯特又捏開小仙子的牙齒檢查了一遍,後者憤怒地瞪視著她,嗷嗚嗷嗚叫了兩聲,撒了她一手亮粉。
不幸中的萬幸,小仙子的牙齒上似乎是沒有毒的。
又一條欲望絲帶默默湊過來,狗狗一樣舔了舔梅菲斯特的血,在她的小臂上繞緊,包好傷口;梅菲斯特則走向她剛剛捆小醜的大蘑菇————
那裡空無一人。
梅菲斯特:*瞳孔地震*
她受到了嚴重的驚嚇,但同時,腦子裡又有一個聲音告訴著她,她確確實實捆住的是摔傻了的雛鳥,不是小醜本人,他不至於裝瘋賣傻到這種程度。
「我在這裡。」
一個細若蚊蚋的小聲音從地面上傳來。
梅菲斯特低下頭,仔仔細細掃視了一圈紅色與黃色交疊的落葉,在她的腳邊發現了穿橙色囚服的小醜。
小小的,和小仙子一樣大小的小醜,努力仰起頭和她說話,他腦門破洞裡的淚水溪流像鑽石一樣微微一閃。
梅菲斯特:……………
她先是彎下腰,示意小醜來到她的手掌,後者一扭一扭地乖乖爬進去,坐好,戳了戳她的掌心。
他還給這輛電梯配了下音:
「叮咚。」
於是梅菲斯特把他緩慢地抬了起來,和小仙子一個待遇,把他再次用一條欲望絲帶裹上,從頭纏到腳,裹成禮物店的木乃伊玩具娃娃。
把這只一時看不住就上房揭瓦的未解之謎老老實實綁在身邊,梅菲斯特終於有心情去看,她離開的十五分鐘內都發生了什麼。
她繞著巨大蘑菇細細走了一圈,在某處的傘蓋上發現了幾塊成年男子的牙印。
准確來說是兩塊,因為第三塊已經變成了小小的一口,像是小孩子咬過的地方。
梅菲斯特:…………?
「很好吃,」被她捆進絲帶的小醜奮力掙扎,一頓扭動,好不容易探出一個腦袋,氣若游絲地說道,「有股蛋糕的香味……」
梅菲斯特把他摁了回去。
出於謹慎,她用欲望絲帶而不是手,掰了一大塊沒有小醜牙印的下來,准備隨身攜帶。
隱隱約約地,梅菲斯特記得,這種神奇又沒什麼大害處的東西,才是一般正常童話裡應該出現的生物品種。
她又繞著這棵不同尋常的大蘑菇走了一圈,但並沒有從它的附近看到任何伴生的神奇物品,有的只是普通的落葉和雜草。
小醜在她的身邊吊著,被豬籠草似的欲望絲帶一包,居然奇異地安靜下來,只是時不時落下一串眼淚,用每秒一平方釐米的速度打濕梅菲斯特的絲帶。
「在旅程開始之前,」旁白溫和地說,「小愛麗絲需要一些趁手的武器,作為她最忠實的同伴,它們砍殺,它們切掉。」
「………切掉?」
梅菲斯特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在剛剛那場戰鬥過後,男人的聲音重新恢復了正常,只是說出的詞語依舊有種相當□□的毛骨悚然。
「在森林的邊緣,昔日愛吃人的小姐愛上了別的物種,但她依舊會每天去擦她的廚具和餐具,直到他們變得銀光閃閃。」
旁白消失了。
梅菲斯特眯起眼睛,瞥見了石子路盡頭,那個正在往外冒炊煙的木頭小屋。
「餐具和廚具」幾乎算是旁白在明示她了,且不提這是一個魔幻的童話世界,就是在現實當中,叉子和刀都是絕佳的武器。
肯從不離手的刀就是一把典型的廚具。
想到這裡,梅菲斯特立刻意識到了旁白在此時出現的意義。
————木頭小屋裡有人能夠讓她換出適合「仙境」的武器,而她需要的,就是勸說那位曾經熱愛吃人的小姐,讓出她不用的廚具。
木門近在咫尺,梅菲斯特深吸一口氣,先是敲了兩下,隨即推開了木門。
「請進!」她聽見一道僵硬、低沉的聲音說,「…不…不懂禮貌的…臭丫頭?咳、咳咳…這都是些什麼玩意——」
後面的話即使轉成震驚的碎碎念,依舊讓五感靈敏的梅菲斯特逮了個正著。
熱愛吃人的小姐是個男人?
玫瑰大美人迷惑地想著,朝著那個散發出嗆鼻胡椒味的光亮縫隙走了過去。
站在料理台後的「吃人小姐」聽見門傳來「吱呀」一聲,同時向著這邊看了過來,和梅菲斯特剛好對視。
「喲。」
「吃人小姐」最後干咳一聲,朝她不倫不類地揮了揮手。
梅菲斯特一寸寸掃過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孔,焦糖色的大眼睛,凌亂的頭發,漂亮的小胡子,忍不住無言閉目,假裝自己還沒睡醒。
托尼·斯塔克不可能穿了陶瓷高跟鞋,踩在煮飯腳凳上,變大三四倍,又穿著一條十七世紀的糖果色女士圍裙。
不,這不可能。
第114章 海草
雖然想不通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梅菲斯特還是不想和鋼鐵俠按部就班走劇情。
「我聽說過你。」
她皺了下眉,一邊扇走鼻端源源不斷的胡椒味,直截了當地說。
但很顯然,鋼鐵俠並沒有意識到她這話是在對著他本人說的。
「啊, 是的, 當然了……臭丫頭。」
托尼擰著眉頭, 相當遲疑地吐出了那個一點侮辱性的詞,不適地干咳了幾聲, 苦大仇深地瞪視著空氣。
梅菲斯特謝謝他沒有入戲到捏著嗓子念台詞, 鋼鐵俠自身的嗓音還是動聽甜蜜的。
不然她可能會當場奪門而逃,讓鋼鐵俠十年見不到他的屋門。
「你來這裡干什麼?我已經不吃人了……不再吃人,那是相當粗鄙的一種行為, 我已經改過自新了,你看到的是新的我,更加優雅。」
話音剛落, 鋼鐵俠又不適地捂住喉嚨咳嗽。
他拼命扭過頭去,以一種相當扭曲、雙腳卻紋絲不動貼在腳凳上的姿勢, 盡可能遠離那鍋在他鼻子底下熱氣騰騰燉煮著的湯。
梅菲斯特迷惑地望著他的動作,隨即意識到, 那個鍋裡面似乎加了過多的胡椒。
…………胡椒粉加上熱氣向上一衝, 威力甚至能大過某些鼻煙。
梅菲斯特:*同情*
她從心底往外共情了一下鋼鐵俠, 決定把他從那個尷尬的位置解救出來,至少挪到通風口旁邊, 呼吸一口正常的空氣。
確保欲望絲帶裡的迷你小醜和小仙子都被她捂得密不透風, 不可能聽見她說話的聲音, 梅菲斯特這才放下手。
「斯塔克先生。」她輕聲說, 「是我。」
對方回給她一串史詩級的沉默, 「…………」
托尼努力把眼淚從睫毛縫隙裡眨了出去,並隱隱覺得這個動作和之前略微相似,仿佛他曾經這麼狼狽地干過一樣。
等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晰了一些,他轉過臉去,忍著胡椒熏人的痛苦,仔細看了一遍這個剛到他腰際的「npc愛麗絲」。
她還沒有他廚房的水槽和立櫃高,動起來的時候像個櫥窗在逃sd娃娃,再加上來者不似真人的美貌程度,也是為什麼托尼下意識把她當成了這裡的npc。
「愛麗絲」也直勾勾望著他,青藍色的眸子霧氣蒙蒙,眼尾上揚。
紅絲帶從她的身體中延展出去,有些還打著卷,像一簇簇奇詭而漂亮的玫瑰花。
她穿著很典型的愛麗絲藍裙子,身份即使沒有藍白格也很好辨認————她的頭發像溶解的碎金,隨著她的走動而折射出光彩,正如切割完美的黃鑽一般。
現實生活當中,沒有人有那種光芒流動的發色。
「喔,是你。」
他干巴巴地說,又干巴巴地露出一個笑容,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腰間圍裙。
托尼:我已經理解了一切。
托尼:*其實完全沒理解*
「不,我們似乎並沒有真正見過面。」梅菲斯特體貼地挪開了視線,去看他腳邊那塊碎掉的瓷磚,「但我從希斯莉那裡聽到過你,斯塔克先生。」
想了想,她補充道。
「她很喜歡你,也很感謝你在紐約的時候對她的多加照顧。」
尷尬僅僅是一瞬,即使身穿女裝,托尼還是很快重整旗鼓,從假裝的若無其事過渡到了真正的若無其事。
剛聽到「朋友」兩個字,鋼鐵俠就下意識長長「哦——」了一聲。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開始把從遇到希斯莉那一天起的所有故事都穿成一串。
希斯莉的朋友他剛剛幾個小時前見過————是那個拿刀戴面具就像殺人鬼的那個————也是她曾經親過臉頰的那個—————那麼這個也?
他對上了面前這個漂亮sd娃娃的眼睛,對方平靜之中帶著點迷惑地盯著他,輕輕「嗯?」了一聲。
「沒事,沒事。」
托尼回過神來說,臉上再度出現梅菲斯特所無法分析含義的笑容。
只看了一眼,梅菲斯特就感到了一陣熟悉的惡寒,於是放棄思考。
「什麼事都沒有………麻煩你轉告她,我很歡迎她下次再到紐約來做客,多擺脫她老爹一個星期。紐約的空氣使人長壽著呢。」
托尼說。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相當確定,這話如果讓老父親聽到,蝙蝠俠說不定在下次大會上會全程盯著鋼鐵俠,直到他陰森森的視線把對方的金紅色戰甲刺穿。
雖然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無法理解這種奇怪的對立關系,她還是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只要我做出一副不承諾也不拒絕的渣男態度,事後就沒人可以逼著我承認。
但很顯然,托尼以為她答應了傳話。
「很好,」他先是低低樂了一下,隨即牙疼般吸了口氣,「讓我們把這段劇情弄完吧,嗯?這可太糟糕了。」
梅菲斯特無聲地點點頭,走到他面前。
既然是認識的人,鋼鐵俠念台詞就比剛剛還要不走心,注意力基本放在「阻止胡椒水霧灌入鼻腔裡」這一項,仗著台詞沒讀完,他的位置就不會更換,托尼可以說是相當靈活的左搖右擺,跟隨著房間裡空氣的流動頻率,先一步避開最衝的那股氣流。
「好了臭丫頭,我現在有些餓,」梅菲斯特聽見他斷斷續續的聲音,「我不想吃你,但我也不介意吃你,所以你需要出門去給我找到新的……新的食材。」
鋼鐵俠一邊說著,他身上的那件十七世紀的圍裙也跟著左搖右擺,糖果色系十分搶人眼球,輿論效果堪比希斯莉欲望絲帶裡捂著的那只袖珍小醜。
換成小蜘蛛或者別的什麼人,都可能會因為羞慚和窘迫避免這樣做,原地被生嗆幾個阿嚏。
但鋼鐵俠不一樣,他不僅像根海草一樣柔韌,還逐漸扭出了一種舞池中足夠吸引目光的靈活風騷,一看就是老花花公子了,值得被全場鼓掌的那種。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在內心悄悄小海豹鼓掌*
「去吧,」
看她還待在原地,鋼鐵俠還抽空提醒了她一句,「嘿,早去早回。」
從梅菲斯特的角度來看,他只被嗆了三四次就成功掌握好了避開的節奏,可以說是危機避免第一人。
她走到廚房的矮桌邊,用兩根欲望絲帶夾著桌面上金光閃閃的「捕獵武器」,把它拽得砰然落地。
在看清它外貌的一瞬間,即使是梅菲斯特也感到了一絲無語。
那是一個………陶瓷茶壺。
拎在手裡,大概是澆花壺大小,似乎也意外的堅硬,掉在哪裡都無法磕碎。
「好醜。」
托尼從她的上方看見,忍不住嫌惡地高聲吐槽道。
粗劣的燒制手藝和難看暈染開的陶瓷花紋,再加上那層粗俗的金邊,女人看了會流淚,男人看了會沉默………但似乎確實是童話故事裡,惡毒女配們會喜歡的餐具類型。
梅菲斯特沒有選擇,梅菲斯特沉默一秒,放棄了思考,直接拎起水壺。
裡面傳來輕微晃動的聲音。
「你介意嗎?」梅菲斯特轉過頭問。
「你把這地方燒了都行。」
鋼鐵俠又抽空看了她一眼,隨即縮回頭去,給她敷衍地比了個大拇指。
—————有了「愛吃人小姐」親口給出的承諾,梅菲斯特拎高壺嘴,相當放心大膽地望地面上一澆。
滾燙的褐色茶水從壺嘴立即噴出,像一柱相當有力的清泉。
接觸到茶水的地磚發出「嗤嗤」的不詳聲響,在梅菲斯特專注的注視下,忽然從中間斷裂開來。
「哇哦。」她低聲感嘆道,「不愧是童話世界。」
「不愧是童話世界。」
托尼同意。
他的臉色比剛剛好了很多,淚也不出了,似乎早已適應胡椒的毒氣彈。
「我開始有點喜歡上這項運動了,」
梅菲斯特只聽見他說,「很機械………機械才是讓人真正滿足的地方啊。」
梅菲斯特試圖理解。
梅菲斯特理解失敗。
梅菲斯特放棄思考。
「愛吃人小姐」的台詞對話裡並沒有提到她喜歡什麼樣的食材,又開始改吃什麼樣的肉,梅菲斯特也正在苦惱這一點。
「…………」
她丟下了這位「假如給我機會愛上運動」的超級英雄,轉身提著她的新武器,無聲走出門外。
剛一推開木屋的門,一股夾雜著草葉氣味的新鮮空氣瞬間灌入梅菲斯特的鼻腔。
站在這股颯颯的風中,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幾乎是下意識摸了一把臉,確認片刻,胡椒味有沒有腌入臉上。
風帶走了她身上短暫的那層氣息,卻也同樣帶來了別的味道。
在泥土和草葉的芬芳裡,梅菲斯特很確信自己聞到了不同尋常的某種氣味。
她在石子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路靜悄悄摸進了散發出奇怪氣味的草叢。
隨著她越靠近,這種不同尋常就變得越來越難以忽視,它在她鼻端的味道甜蜜而辛辣,聞起來像牛肉干。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扒開草叢,梅菲斯特猛地逮住了那個要逃跑的小東西。
剛一看清自己到底抓了個什麼玩意,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就忍不住陷入沉思。
這東西似乎是一種相當繁茂生長的野生植物,果實全部是細細長長的一條。
如果一個東西,長得像牛肉干,聞起來像牛肉干,大概率嘗起來也像牛肉干,那麼它就是牛肉干。
她確確實實抓住了牛肉干,一只長腳的牛肉干。
#希斯莉,所以說你的童年故事已經壞掉了吧#
在確認她捕獵到了牛肉干之後,梅菲斯特平靜地坐在草叢裡,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十分安詳的狀態。
也許是她在草叢裡坐得太久了,有人匆匆的腳步聲越傳越近,最後停在了梅菲斯特面前。
「請問,你………」來者問。
梅菲斯特繼續安詳地低著頭。
「嗯?」
「你還好嗎?」
對方似乎下了我很大的決心,雖然在問她的時候很難,但詢問她是否有事這句幾乎是衝口而出,聽上去相當真誠。
一答一問,梅菲斯特的賢者時光褪去,警惕浮上心頭。
她保持著坐下的姿勢,抬頭看著停在她面前的來者。
微微散發出光暈的金發從他火焰般紅艷艷的鬥篷外沿漏了出來,然而他的眼睛卻是沉靜而蔚藍的海。
男人望著她,眸子裡盛著溫和的光點,即使有一點難為情,依舊完美得像是在拍海報。
梅菲斯特:「…………」
她被嚇得微微一顫,再次陷入安詳的賢者時光。
美國隊長小紅帽,好活。
希斯莉本體,不愧是我。
第115章 拔河
微風帶著低語聲拂過樹林, 也吹跑了梅菲斯特單方面的尷尬。
此時此刻,她唯一慶幸的是,即使披著紅鬥篷,美國隊長的比例看上去相當正常, 還在人類範疇內。
—————既不像鋼鐵俠那樣變成了無敵浩克的size, 也不像小醜一樣袖珍, 就算她坐下來也到不了她的腰。
「…女士,你還好嗎?」
見她沒有說話, 隱隱散發出鹹魚般安詳中透露出死灰的氣場,美國隊長不禁略微皺起眉,目光擔憂。
他甚至還伸出手, 看樣子是要拉她起來。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本來想要拒絕他的好意, 但對上他蔚藍的眼睛, 她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
她垂眸看著這只五次三番讓她站起來的手, 過了一會,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裡。
美國隊長的手掌總是寬大、溫暖,一絲汗意都沒有;他的手就像他的人一樣,一旦靠近,就給人太陽一般的安全感。
等她站起來後,史蒂夫就放開了手, 體貼地別過身去, 讓梅菲斯特整理自己沾上泥土和草葉的裙子。
如果是之前, 梅菲斯特也許還會心疼一下這條相當昂貴的高定……畢竟其實是肯負責的她的日常開銷。
但去過第五大道的她,已經不是曾經的希斯莉了。
—————她現在是希斯莉·哥譚首富家的崽崽,一條被金錢腐蝕了內心的小鹹魚。
「謝謝你。」
隨便拍了拍裙角, 梅菲斯特對「面前其實站著誰」這點一無所知的金發男人先道了謝, 得到了一個茫然之中帶著溫和的笑容。
「不客氣, 這是我應該做的。」
美國隊長溫聲說,「女士,你剛剛在……」
「抓這個。」
帶著一身抓了各種各樣東西的紅絲帶,梅菲斯特面無表情地抬起手,給美國隊長看了一眼她手心裡不斷掙扎的牛肉干。
一只長了腿、會跑路、生長在灌木叢的「仙境」生物牛肉干,超市貨架上五美元一包的牛肉干。
………並滿意地發現金發男人也露出「瞳孔地震」的表情。
「愛吃人小姐需要這個,」欣賞夠一次微弱的世界觀崩塌後,梅菲斯特補充。
「也就是斯塔克先生。他需要收集一定數量的食材才可以開啟下一個劇情。」
美國隊長被這麼多信息量打了個措手不及,「………」
「喏。」
希斯莉發現他正僵立在原地,於是好心一指。
「小路盡頭那邊就是愛吃人小姐的廚房,不相信我的話可以確認一下。」
順著她指的方向,美國隊長瞥了一眼,發現炊煙確實在裊裊升起,又消失在湛藍的天空下。
也就是說,被莫名其妙抓來的超級英雄,不止他一個。
「你認識托尼?」
收回視線,史蒂夫問。
「他和希斯莉是認識的人,」
梅菲斯特耐著性子,又回答了一遍這個問題,「而我和希斯莉是朋友。」
「原來如此。」
金發男人點了點頭。
想了幾秒鐘,他開口問道。
「介意在這裡等我一下嗎?」
對面的金發女郎「愛麗絲」剛剛說了「不介意」,美國隊長已經在小路那邊走出好遠,看樣子是准備親自確認一下。
梅菲斯特估量了一下他的速度,發現他往返最多也就會用上五分鐘,她等得起。
所以她開始玩手裡這一只生命力很頑強的牛肉干,並作勢要去撕下它的頭發………就是牛肉干絲絲。
「仙境」生物牛肉干發出了驚恐的輕聲嘶嘶。
梅菲斯特被逗笑了。
她在半空中改撕為揉,指腹落在牛肉干「頭」上,輕輕摁了兩下。
牛肉干發現危機解除,討好地蹭了蹭她的指腹,把梅菲斯特的手蹭上了一層燒烤味。
史蒂夫從小路那邊回來時,就看到了這樣怪異又有點溫馨的場景。
但他在撞見變大三四倍的隊友一邊穿著女裝一邊扭動成一根海草,對方還一臉泰然自若,甚至問他「從你那個角度能不能看見我裙底」之後,心理承受能力就被迫提升了不少。
相比之下,他的紅鬥篷,就好了不少……對吧?
因為這真的只是個紅鬥篷而已,除了顏色過分鮮艷,材料也是緞面以外,沒有其他的蕾絲裝飾,也沒有在蕾絲裝飾下層層疊疊的小裙子之類的設定。
如果按照原本童話中「小紅帽」的描述,史蒂夫自覺自己絕對做不到和托尼一樣若無其事。
想到這裡,他努力收回不斷發散出去的心思。
對面的金發女郎已經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轉起頭來。她紅唇輕抿,青藍色的美目直勾勾地望著他,像一只姿態莊重的貓。
「托尼讓我來幫你。」
迎著她難辨情緒的目光,史蒂夫坦然地衝她微笑起來,「你介意嗎?」
「不介意。」
梅菲斯特回答。
在史蒂夫過來之前,她其實剛剛給小醜轉移到了一根新的絲帶上,重新綁好,蓋上口,確保他聽不見她在講話。
因為舊的那根已經被他完全哭濕了,正在向下滲水,顏色也變得奇怪起來。
「我還拿來了地圖。」
金發男人從鬥篷夾層中生疏地摸出羊皮紙,示意她過來看,「淚水谷的這裡,這個峽谷和怪石叢旁邊,似乎更容易出現這些會動的……牛肉干。」
「我們一共需要十五個。」
梅菲斯特同樣檢查了一下自己的任務進度,在她把牛肉干死死抓在手裡時,玫瑰大美人不禁注意到,有五顏六色的閃粉短暫地拼出了一行字。
【1/15收集。】
「十四個,那也許不算太多,我們會知道的。」
美國隊長的聲音在她的左側傳來,他抬起手,似乎習慣性地要去壓一下帽檐,結果碰了個空,摸到了鬥篷的兜帽上。
在明明應該隨時做好戰鬥准備的地方,沒有穿著制服,加上這套奇怪而華麗的紅鬥篷,總讓史蒂夫覺得不太舒服。
他這麼想著,也這麼順口說了出去。
「你這個不能脫下嗎?」
梅菲斯特忍不住問。
「它必須要有一定範圍接觸著我,」金發男人嘆了口氣,「始終無法完全離開,像這樣………」
他解開鬥篷的帶子,但只有兜帽輕飄飄受地心引力向下飄落,後背上的一大塊紅鬥篷都黏在他健美的背上,勾勒出一些充滿魅力又十分糟糕的線條。
順著猿臂向下,是線條流暢勁瘦的蜂腰,接著就是………
是希斯莉看見了要出現十八禁表情包,肯看了會掉線,梅菲斯特看了想要當場倒吸一口冷氣的程度。
然而當事人卻毫無自覺,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把鬥篷撈了回來,戴回頭頂。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呆住*
自從湊在一起,共同研究過地圖之後,梅菲斯特和美國隊長之間的距離就不再是陌生人的安全範圍,而是更近了一點,兩人並肩走在石子路上,不超過半步。
這樣的距離,在剛剛的事情下,該看的都已經看了,不該看的也都已經看完了。
梅菲斯特覺得自己有權保持沉默。她下意識地把目光挪回到鬥篷本身,看著看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你有籃子嗎?」
一邊在腦海裡艱難地回憶著小紅帽的劇情,梅菲斯特一邊問,「那個裝滿酒和面包的籃子。」
美國隊長陷入沉思。
「沒有。」他說,「你的意思是?」
—————人類需要制作儲蓄類的工具來存儲物品,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梅菲斯特自身沒有那麼多血液,支撐她幾天幾夜地伸出二三十根欲望絲帶,她也沒有口袋可以用來裝這些會跑的牛肉干。
她也很確定,美國隊長鬥篷的掩蓋下也不可能有特別大的口袋。
那麼答案就只剩下一個。
「那個,你覺得我們可以用嗎?」
在美國隊長恍然大悟的目光中,梅菲斯特問。
金發男人接過她手中那只終於開始奄奄一息的牛肉干,三下五除二掀開兜帽,直接把回光返照、妄圖逃開的牛肉干重新摁回黑暗裡,像個癟癟的布袋子。
「布袋子」緊緊貼在金發男人的胸口上。
不用梅菲斯特出聲提醒,他已經用鬥篷系帶繞著褶皺,試了試能不能纏緊。
「可以纏上,能裝很多東西。」
下一秒,史蒂夫就確認道。
梅菲斯特沒有說話,她停下步子,一根手指堵在唇邊,示意美國隊長先不要出聲。
他們一共走了十多分鐘,在這一系列過程中,周圍的景色又開始發生了相當奇妙的變化,新品種的花和奇怪的植物全部冒了出來,遍地都是帶有尖刺的爬藤。
在看見青草地逐漸光禿,最後變為石板塊的時候,梅菲斯特就意識到,他們已經來到了該來的地方,也是「仙境」生物牛肉干的密集區。
金發男人不明所以,但還是安靜地停了下來,開始掃視四周。
「看。」
見男人還在尋找,梅菲斯特再次指指發出輕微晃動的草叢。
史蒂夫一開始對這種東西到底在哪裡,還沒有大概印像,但他學得相當快,一眼就看見了草叢中若隱若現的棕紅色薄肉干。
還是小塊、細長條的那種。
在同一瞬間,他身邊的金發女郎餓虎撲食般衝了上去,干脆利落地擒住了那只受了很大驚嚇的牛肉干,狠狠一植物。
和之前那個完全成熟的牛肉干不同,這只還黏連在枝條上,梅菲斯特如果不動用欲望絲帶,都隱隱有些拽不動這叢低矮的灌木。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問號.jpg
美國隊長很快走過來幫忙,兩個人合理去拽這只還不容易看見的牛肉干,牛肉干拼命掙扎,而美國隊長和梅菲斯特拼命地往上拉。
一寸一寸地,植物的根須被拽出土壤。
在一聲驚天動地的斷裂聲中,紐約最受歡迎之一的超級英雄加上哥譚危險性最強之一的存疑超級反派,兩個人都沒能拽下來這顆青澀發育中的牛肉干,反而是將孕育了牛肉干的樹叢給薅斷了半邊。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梅梅沒有,梅梅沒做,你不要亂說啊.jpg
抱著相當心虛的態度,在美國隊長彎下腰,試圖把牛肉干徹底掰下來之前,她朝著被拽斷的灌木叢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足夠讓梅菲斯特頓住。
在他們制造出的坑洞裡,躺著一個人。
即使是在光線幽暗的亂石堆,在泥土的沾染下,那人的紅發依舊閃閃發亮。
悠于 2023-11-9 19:31
第116章 膝枕
娜塔莎躺在坑洞底部, 雙手擱在小腹上,臉色蒼白而寧靜。
她幾乎大半個人都被埋進土裡,那株牛肉干灌木叢的觸須就纏繞在她的手臂上, 斷掉的部分漸漸流出一種深紫色的液體。
隨著在空氣中暴露的時長增加, 植物的根系也開始萎縮, 毒刺一寸寸斷裂,落在娜塔莎藍色的裙擺上,像一幅被灰塵污染的油畫。
梅菲斯特還來不及被眼前這一幕嚇到, 就先聽到了紅發女特工平緩的心跳聲。
欲望絲帶也相當忠實地傳遞給梅菲斯特「這裡有血液流動」的信號,證明娜塔莎還活著。
「……娜塔莎?娜塔莎!」
金發男人瞬間暫停了剪牛肉干的動作,跳下坑洞, 跪在隊友旁邊,專注地去找她的脈搏。
「她沒事。」
在美國隊長臉色變白之前, 梅菲斯特急忙開麥,她跳下坑洞跟著幫忙, 和史蒂夫一起,把昏迷的娜塔莎從土堆裡刨出來。
那株還沒成熟的牛肉干依舊在枝頭掙扎,但現在誰也沒有心思管它。
娜塔莎身上的土並不算多,刨了兩三分鐘,就不再會拘束她的行動了。
梅菲斯特隨即跳回地面,示意美國隊長把黑寡婦托舉過來,她好直接帶著娜塔莎回到地面。
————畢竟美國隊長現在是「有包一族」,鬥篷不能離身, 整體手臂都和紅色的綢緞貼在一起。
金發男人自然不會拒絕。
他感激地看了梅菲斯特一眼, 盡量平穩地將他的隊友抱起, 送到坑洞旁邊。
在梅菲斯特接過娜塔莎時, 他單手一撐, 相當輕松地跳回坑洞邊緣。
「失禮了。」
梅菲斯特低聲說。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把紅發女特工輕輕放在厚實的落葉上,將她的頭扶到自己的大腿,撬開娜塔莎緊閉的雙唇,檢查了一下娜塔莎的口腔和鼻腔裡有沒有這樣的泥土。
答案是沒有。
仙境似乎奇異地避開了那些讓人狼狽的地方,即使是被埋在地下,娜塔莎的裙子上都沒能留下塵土。
與其說是昏迷,她看上去只是睡著了。
加上這條經典的藍色長裙,梅菲斯特看著,腦海裡忽然有了一個童話的名字。
梅菲斯特:……………
要去找王子嗎?她有點迷惑地想。
黑寡婦的頭在她的大腿上枕著,梅菲斯特又看了她一會,發現她的睫毛在輕輕顫抖,眼皮下的眼球也逐漸恢復轉動。
娜塔莎要醒了。
梅菲斯特:*慌張*
紅發女特工剛一睜眼,入目就是一張無比動人的臉。
對方的金發如同凝固的陽光,藍眸正出神地望著別的地方,即使在她這個角度看,都像盛開的艷麗花朵。
第二秒,娜塔莎意識到,她正枕在這個女郎的大腿上。
—————膝枕。
娜塔莎:???
「這可真是個美夢中的醒來場景,」她內心驚疑,表面上卻露出一個微笑,「你好。」
梅菲斯特還來不及和她說話,美國隊長已經聽到動靜,走了過來。
「娜塔莎,你醒了?」
金發男人關切地問,「你身上有任何不適嗎?」
「隊長?」娜塔莎揚眉,「你………」
她的目光落在金發男人臂彎中,那個十分鮮艷的包裹上。
黑寡婦:??????
梅菲斯特:假裝自己是一個沉默的無情支架。
娜塔莎撐著落葉坐起來,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這條裙子。
她的目光依舊迷惑,但看見熟悉的隊友就在面前,警惕已經悄無聲息地淡下去了幾分。
「過來一下,娜塔莎。」
金發男人伸手將她拉了起來,示意紅發女特工走到密林那邊說話。
梅菲斯特等他們走到那邊去了,才慢吞吞地跟著站了起來,走到那株牛肉干灌木叢旁邊,仔細研究。
即使牛肉干沒有完全成熟,被美國隊長一頓硬拽,最後還是被強行采摘了,斷枝同樣流出紫色的液體。
梅菲斯特凝視著那些液體。
梅菲斯特的腦中出現了一些大膽的想法。
梅菲斯特弄了一根小樹枝,挑起這些紫色地液體,把它反復裹滿小樹枝的兩面,然後打開欲望絲帶,放出小仙子所在的「牢籠」,一把抓住她。
小仙子自然梅開二度,惡毒地張開嘴巴,就要咬梅菲斯特的手。
玫瑰大美人手急眼快,把小樹枝往她嘴裡一送,趁小仙子那一剎那的呆愣,又把小樹枝完好無損地抽了出來。
小仙子:*愣住*
紫色液體的作用似乎立竿見影,前一秒還要撲上來撕咬梅菲斯特的生物現在變成了一動不動的中立生物。
即使梅菲斯特順手將她綁回欲望絲帶,小仙子也沒有絲毫反抗。
梅菲斯特:咦————
見美國隊長和黑寡婦還在那邊談事情,梅菲斯特背對著他們,悄悄又用小樹枝蘸滿紫色液體,然後丟進了欲望絲帶的「密封艙」。
幾乎是她剛剛做完這一切,他們就開始往回走了。
梅菲斯特敏銳地聽見了落葉被踩碎的聲音,她立即轉過身,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
「你好。」
黑寡婦正望著她,紅發女特工露出了一個相當漂亮的笑容,即使不夠真實,也足夠讓人隨著她的笑容而笑起來,「謝謝你來幫助我們。」
「你好。」梅菲斯特也友善地說。
她和娜塔莎對視著,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我們還需要十三個,對吧?」娜塔莎問,「既然我身上已經結了一個。」
「對。」
美國隊長回答,「這裡就是那些東西的聚集地,相對來說應該更好找一些。」
「我明白了。」娜塔莎說,撩了一下自己滑落的長發,將其別在耳後。
但她的裙子卻無法這樣處理。
和梅菲斯特本身就習慣了穿著華服在城市上空捕獵不同,黑寡婦執行任務時都會穿著近身作戰服,這身飄逸靈動的藍色長裙實在不是她的強項。
腳上那雙十八釐米的高跟鞋已經足夠在她走路時不停打滑,即使她能夠維持自己的平衡點,還算四平八穩,娜塔莎的裙子還有一個相當致命的設計點。
—————這條裙子有著一個相當漂亮的領子,緊接著是一小段泡泡袖,華麗又典雅的設計,露出黑寡婦優美的脖頸、肩膀和形狀完美的鎖骨。
但這樣的服裝領口也會導致,無論她想要做什麼,都會或多或少被自己的領子限制住活動範圍。
娜塔莎:……………
她相當茫然地看了一眼,前方穿著二十釐米恨天高都走得飛快的梅菲斯特。
第三枚牛肉干獲得的相當輕易,這次梅菲斯特沒有參與,而是美國隊長自己上陣。
他直接沉著地撲了上去,把灌木叢壓得稀爛的同時,也牢牢逮住那個想要逃跑的牛肉干,直接將它扔進了紅鬥篷裡。
直到此時,梅菲斯特才恍然想起,美國隊長,也有二百多磅。
望著那二百多磅造成的破壞力,梅菲斯特陷入了深深沉思。
「那個下面,」在美國隊長走回他的隊伍時,玫瑰大美人忽然出聲,「會不會還有什麼人?」
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即便是見過太多的美國隊長也忍不住默然。
「我們可以試試看。」娜塔莎回答,「我不介意。」
有三個人的拔河就比兩個人要稍微輕松一點。牛肉干的龐大根系被強行拽斷,植物流出了深綠色的汁液,哧哧腐蝕著泥土,但好在坑洞下面空無一人。
梅菲斯特下去看了看,確認裡面沒有她熟悉的心跳或者血腥味,這才從坑洞裡輕盈地跳上來。
「會不會和果實的成熟度有關?」
美國隊長聲音低沉,「我們救出娜塔莎的時候,那叢灌木叢似乎並沒有成熟,流出來的液體也和這一叢不同。」
如果真的是那樣………
剎那間,娜塔莎的背上經過一串電流似的毛骨悚然。
「那等會托尼吃到的就是黑寡婦風味的牛肉干了。」她面上不顯,低笑起來,「不知道會不會是辣椒味。」
梅菲斯特在旁邊靜靜看著他們對話。
「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嗎?」她忽然問。
金發男人沉思片刻,搖搖頭。
「我只是在睡覺。」他嘆息了一聲,「一般來說我休息的都很早。」
娜塔莎接下來回答。
「我睡得相當晚。」她說,「但我沒有聽到任何東西,也沒有聞、看見過任何東西。」
梅菲斯特再次陷入沉思,她欲望絲帶裡困住的那個袖珍雛鳥還在自顧自哭泣,第二根紅絲帶也眼看著要被他浸成暗紅。
正因如此,梅菲斯特才不明白。
小醜帶著她來到這裡的意義是什麼?
是為了給她搓圓捏扁?
把她的手掌當成人肉電梯?
為了吃蘑菇?
在開啟那個漩渦之前,他明顯還神志清醒,言語中透露出的意思明明白白是要和她好一番折磨彼此,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在墜落的時候,他就已經磕壞了腦子,現在好像連他自己姓什麼都不會記得。
此情此景,就像戲台子已經搭好了,觀眾就位,但演員遲遲不上場一樣。
想了想裡世界對此會做出的反應,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忍不住抬手,遮住下半張臉。
梅菲斯特:*撲哧*
第117章 會晤
夜風順著敞開的窗子灌進來。
希斯莉正坐在大理石飄窗台面上擦頭發, 從頭到腳被這股冷意猝不及防地蒙住,她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抿住唇角, 起身去關了窗。
梅菲斯特在出門狩獵之前, 洗了個相當久的泡泡澡,現在希斯莉的整個房間都是她身上甜蜜的玫瑰香味。
「你該去重新衝個澡,甜心。」
—————布魯斯是這樣勸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的。
他沒有直接安慰她「梅菲斯特很快就會回來」, 也因為希斯莉身上正濕漉漉的滴著水, 沒有貿然走過來擁抱她, 但他眉目中的神色把這句話明明白白說了出來。
蝙蝠俠當著她的面去取戰甲的樣子, 像極了提好鞋跟就出門去給孩子找跑丟的貓的老父親。
希斯莉剛剛稍微放下心, 就被阿爾弗雷德一條羊絨毯天降正義,裹了一頭一臉。
她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隨即被塞進客廳沙發,銀發老管家左手托盤右手空調遙控器, 表情溫和,但毫不動搖。
「希斯莉小小姐, 請你務必將自己的身體健康, 當作和友誼一樣同樣重要的東西來珍視。」
希斯莉:…………
希斯莉:閉麥了.jpg
弄髒了昂貴的地毯本身就讓她心生愧疚,面對阿爾弗雷德核善的微笑,希斯莉就更不敢說什麼了。
最後,就著一壺熱牛奶,她把特效感冒藥和小份夜宵一起吃了個精光。
和希斯莉自己寵自己時的糖量不同,阿爾弗雷德特質熱牛奶裡沒有加糖,主打健康營養, 因此味道有種奶制品特有的腥氣。
但配上熱騰騰的肉桂卷, 這樣的腥氣就沒有那樣的難以接受了, 反而像是夜宵該有的味道。
眼見著黑發藍眼的小姑娘乖乖吃完了盤子上的所有東西,頭發被羊絨毯吸了個半干,一壺熱牛奶下肚,她剛剛還慘白的臉色現在又逐漸恢復帶有光澤的珍珠白,阿爾弗雷德臉上的表情才漸漸溫和下來,不復之前隱隱雷暴的模樣。
「現在是就寢時間了,希斯莉小小姐。」
銀發老管家無聲收走托盤,在手臂上搭好羊絨毯,又把希斯莉「護送」到了她的臥房附近,和她道了一聲晚安。
「哢嗒」一聲,門鎖轉動,希斯莉不得不在阿爾弗雷德的目光中進入房間,重新變成一條無事可做的小鹹魚。
按照老父親的提議,她先是乖乖把剛剛進行到一半的澡洗完,然後出來開始擦頭發。
夜晚的哥譚冷意森森,幽暗的霧氣遮蔽住湖對面的密林,那些黑黝黝的影子連成一片,仿佛窺視的暗影。
在希斯莉旁邊,光屏靜靜漂浮著,顯出聊天室裡,梅菲斯特打下的那串亂碼。
希斯莉很肯定,老父親那邊同樣接收到了這一條,但只有希斯莉們才確切知道,這串亂碼的意義。
每個字符的意義都來源於某次閑談,那時候,梅菲斯特就是像現在這樣,坐在大理石飄窗上,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手中的檸檬水,時不時把吸管湊到躺在她大腿上看書的希斯莉唇邊,讓她吸上一口。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梅菲斯特說。
玫瑰大美人在不需戰鬥的時候都會收起欲望絲帶,只穿著一身相當單薄的睡袍。
和希斯莉本體不同,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對於衣料接觸肌膚的觸感很不喜歡,可以說是豌豆公主那樣的類型了。
她不舒服,希斯莉本體也要皺眉;因此,希斯莉已經從最開始的臉紅心跳,變成現在的習以為常。
「嗯?」
一邊翻頁,希斯莉一邊自然無比地牽住梅菲斯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肌膚相觸,意識共通,梅菲斯特不發一言,希斯莉就已經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喜歡這個主意!」
像是玩游戲一樣,希斯莉把那本《紅與黑》暫時丟開,和梅菲斯特坐回桌前,開始商討梅菲斯特剛剛想到的點子。
—————加密字符。
家裡所有人的名字被一字排開,記在筆記本上,力求用一個數字和一個字母就可以鎖定其所代表的人物。
「所以父親是……?」
希斯莉低頭在筆記本上寫下,遞給梅菲斯特。
玫瑰大美人點點頭,意外地認可了這一套記名系統,並將筆記本征位己用,在亞巴頓給每只希斯莉都復制了一本後,玫瑰大美人心滿意足地將原本放進了自己的虛空口袋。
最開始只是梅菲斯特和希斯莉,後來肯也參與其中,亞巴頓提供了最多的點子,而加布裡埃爾只負責在腦中牢牢記住每個字符的意義。
加布裡埃爾:?
加布裡埃爾:貓貓伸懶腰.jpg
一只希斯莉的奇思妙想,就是一窩希斯莉們的共同趣味。
用了一整個下午,連檸檬水的冰塊都完全融化了,時間和地點也被這樣討論著,直到一套完整的字符系統逐漸建立。
—————而今夜,是希斯莉第一次見證這套字符系統被使用。
沉默片刻,希斯莉將擦頭發的毛巾擱到一旁,從書架上摸出了那本筆記復印件。
她走到書桌邊,擰亮台燈,對照著筆記上的字跡,一個符號一個符號地辨認著梅菲斯特發來的亂碼。
女孩子水蔥似的指尖劃過最後一行字,輕輕停下來。
阿卡姆精神病院……小醜。
二哥……………?
紅羅賓不可能在今夜出現在阿卡姆,但紅頭罩大概率會。
也就是說,在梅菲斯特消失的時候,傑森·陶德也在裡面。
「日。」
紅頭罩在風中模糊不清地低咒一聲。
他接了來自紅絲帶的芯片,一時半會是沒想好回韋恩莊園把這塊燙手山芋直接丟掉,還是保存在他這裡等著梅菲斯特自己回來取。
無論哪種選擇都煩躁得他想撓頭,但傑森就是想破頭都沒想到,在紅絲帶被黑洞吞噬的下一秒,阿卡姆精神病院的地板上居然還能冒出一圈泥漿生物。
如果說是草地上的蘑菇環,這樣大自然的環形造物還勉強可以說得上是可愛。
但這一圈從鋼筋混凝土裡鑽出來的泥漿生物,個個都有兩米□□。
他們弓腰駝背,四肢比例完全失調,頭歪歪斜斜擦過天花板,一邊發出音量瘆人的慘嚎聲,一邊逐漸向傑森靠近。
傑森:!!!
傑森:*炸毛*
—————是瘦長鬼影看了要掉san,蝙蝠俠看了要炸樓的惡心程度。
更可怕的是,這些泥漿生物各個居然和真正的鋼筋混凝土硬度有得一比,他們手連著手繞成一圈,朝著傑森緩慢包圍過來。
傑森一長刀劈砍下去,只感覺自己在給阿卡姆精神病院樓板刮蓉。
—————想都不用想。
在屋頂上跑路的過程中,傑森已經意識到了。
—————這要麼是小醜設置的惡心人小彩蛋,要麼就是梅菲斯特丟給他的那枚芯片所造成的,不然這些泥漿生物不可能追他追得這麼死,這不符合常規。
即便如此。
……傑森發現自己無法丟掉紅絲帶在那種時刻丟過來的重要之物。
紅頭罩可以沒有良心,但這並不建立在對方救過他的命的前提下。
短暫地呼出一口模糊的白氣,傑森停在正常地界的分界線上,再次抽出沾滿泥水的□□,不在意地甩了甩,對准面前搖搖晃晃從地底鑽出來的泥漿生物們。
這點也是傑森在不斷跑路時意識到的:他無法從這種魔法側的高速移動方式下逃脫,即使所有泥漿怪的動作都看上去慢吞吞的。
「來吧,」傑森自言自語道,「這一次之後,我就不欠她的了———」
破空聲。
有人蹬碎樹梢間的黃葉,凌厲地朝著這個方向撲了過來。
刀光雪亮,倒映著今晚的月色,美麗到讓人毛骨悚然。
氣流波及到他的方向,傑森下意識後退一步,隨即看到仿佛慢鏡頭的這一秒。
金發少女野貓般翻滾著跳下,輕盈落地;她的刀斬過泥漿怪物的頭顱,卻有一層無形的氣流包裹住了刀鋒,使其依舊閃閃發光,也不是沾上惡心的泥水。
她灰眸明亮,颯得面無表情,一張潔白的小臉被酷炫的外骨骼包裹,像奇幻故事書裡,那些忽然從主人的櫥櫃中活過來的人偶娃娃。
希斯莉:我盡量哭得很小聲.jpg
「好貴啊!!!」她在腦海裡對著系統吶喊,「對怪物的定位好貴啊!!!刀上的魔法鍍膜也好貴啊!!!烏烏烏虛擬能量要用光了!!!」
系統被她吵得腦仁疼,於是用嘀哩嘀哩的電子音跟著她一塊哭。
【玩家希斯莉,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干涉現實的力量就是很昂貴啦!!!】
短短幾秒鐘,希斯莉已經在內心哭累了,見好就收。
一邊讓系統立刻收聲,她一邊抬起頭,用來自希斯莉本體的眼光凝視著自己的便宜二哥。
他比她高出許多,肌肉線條流暢美麗,而且戴了一個相當鮮艷騷氣的紅頭罩,但從各個角落都能看出一點和蝙蝠俠的相像。
希斯莉不知道這種配色是不是在當羅賓時就一脈相承的審美,希斯莉也不想知道,希斯莉比較希望自己沒有遺傳來審美異常化。
便宜二哥不說話,紅頭罩和她面面相覷,氣氛似乎逐漸尷尬起來。
————在下一波泥漿生物襲來之前,希斯莉覺得自己需要先打個招呼。
完全沒有使用大腦思考地,她頂著伊芙的馬甲張開口,准備和便宜二哥先問個好。
今夜的月光明亮到讓人毛骨悚然,因此照亮了這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少女的臉龐,也照亮了她沒有舌頭的口腔。
傑森:*瞳孔地震*
第118章 污穢
幾乎是剛一准備打招呼, 希斯莉宕機掉的大腦就瞬間又投入了使用。
希斯莉:!!!
她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做錯的事情,可後果已經不容彌補;紅頭罩看不見臉,但他的身上已經開始散發出可怕的低沉氣息, 目光如有實質般落在她的臉上。
————所以在第二第三只泥漿生物從地底冒出來時, 希斯莉幾乎是滿懷感激、熱淚盈眶地撲上去,把他們砍了的。
希斯莉:只要我砍人的速度夠快,尷尬就追不上我.jpg
意料之中地, 紅頭罩只是沉默了一會, 就也提著刀衝了過來, 和她一起圍剿這些泥漿生物。
有了新戰力的加入, 希斯莉實打實地輕松了許多。
嚴格來說, 這是她以主視角和便宜二哥的第一次見面,然而也許是之前梅菲斯特和紅頭罩也有過合作的戰鬥經驗, 兩個人之間並沒有出現友軍傷害,都是繞著它一來一往, 切泥漿生物的動作相當平均。
—————五分鐘後,第二只泥漿怪物也哀嚎著倒了下去。
希斯莉:好耶!
系統:【好耶。】
伊芙的戰鬥力本身也只是二星水平, 剛剛能夠一刀斬掉怪物的頭顱, 一方面是因為高空跳躍時的重力加成,另一方面,是因為系統提醒她給這柄長刀附了個魔。
「附魔……?」
在第一次聽到這個名稱時,希斯莉忍不住先問了問系統。
系統則展開光屏,在希斯莉眼前快速滾動過關於附魔的描述。
【使你不會沾上它身上的泥水,在切割它的時候更加輕松,不會切到粘稠的鋼筋混凝土, 而是濕潤的鋼筋水凝土。】
「所以…………」
【大概是2500對比7000的耐久區別。】
它貼心總結道。
「附吧。」
系統推薦過的東西百分之百都是有用的, 希斯莉自然沒有拒絕它好意的道理。
—————雖然附魔確實很貴, 但是附魔之後的鋒利感真的很快樂。
第三只泥漿生物隨著紅頭罩的最後一刀轟然倒下,他從怪物相對柔軟的胸口抽出□□,再次厭惡甩了幾下刀刃,讓那些暗紅色的淤泥濺回草地。
「真惡心。」
希斯莉聽見他低聲說,但她的注意力不在便宜二哥身上,而是緊緊盯著那些從他刀上被甩走的黏液。
月光下,它們呈現出了某種流動材質,仿佛裡面正有著什麼爬動的東西。
「那個……」希斯莉在腦中遲疑地戳了戳系統,「是不是……活的?」
系統迅速掃描片刻,得出肯定結論。
【是的。】
它嘀哩嘀哩地說,【這些是未知生命體。】
剎那間,希斯莉重新想起了被這些玩意支配的恐懼。
現在想想,那已經是好長時間之前的事情了,是在她第一次從夢中帶出來那些活著的雕像的時候。
而那一次,多虧了肯才沒有讓這些東西逃走,是肯替她逮好了雕像碎塊,拿到爐子上加熱,這才成功殺死了這些未知生命體。
伊芙的身上沒有自然法師利維婭那樣的符文,她無法徒手引來火元素,但現代科技足夠彌補這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
機械手臂彈開,露出裡面的暗格,傑森朝著那邊看了一眼,只見金發少女從那裡面取出了一個透明小瓶。
她將瓶子朝著他剛剛甩刀的位置一丟,透明小瓶頓時嘩啦啦碎了一地,裡面的清澈液體也覆蓋了他甩出來的淤泥。
第二個暗格彈開,金發少女又從裡面拿出了打火機。
做完這兩步,她抬起頭來,看了紅頭罩一眼,而後者准確無誤地接住了她的目光。
傑森:「…………」
沒等希斯莉先說什麼,他已經默默走開了,抱臂站在遠處看著她要做什麼。
—————也許這是希斯莉的錯覺,但她恍惚之間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只不大高興的年輕貓貓,趴在貓爬架上暗中觀察人類,只有尾巴垂下來一甩一甩的那種。
這樣想著,希斯莉抿住即將上揚的嘴角,將手中的打火機扔向面前的那灘透明液體,同時迅速敏捷後跳。
「轟」地一聲,火光衝天而起,無論是希斯莉還是紅頭罩,都聽見了熊熊火焰中有什麼在撕心裂肺慘嚎的聲音。
傑森藏在紅頭罩下的臉瞬間面沉如水。
「讓開。」
他快步走回來,示意金發少女給他騰個地方,轉而湊近觀察火焰裡的情況。
希斯莉乖乖地挪開十幾英寸,盯著火焰看了一會,忍不住悄悄打了一個哈欠。
她坐下來,開始假借觀察之名,在便宜二哥眼皮底下偷偷烤火。
「你知道這是什麼鬼東西?」
在希斯莉放松警惕時,前面那個紅腦袋毫無預兆地轉了回來,開口問她。
希斯莉:*呆滯*
莉莉不知道,莉莉不明白,你不要瞎說啊.jpg
她在那一剎那沒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應該點頭還是搖頭,因此整個人很是靜止了一會。
火光照亮了金發少女的半邊臉,直直映進她眼底,把那種沉靜的灰色像一塊清澈的煙水晶,淺得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
紅頭罩的目光在她緊閉的雙唇上轉了一圈,忽然又說。
「算了。」
他走開了,轉而去那邊泥漿生物出現的地方翻翻找找,背影相當酷哥。
希斯莉不太懂他的內心戲,但既然他高抬貴手,讓她不必像個小廢物一樣比劃一堆手語,她對便宜二哥悄悄加了十好感度。
「統統。」她問在一邊待機的游戲系統,「今天那些泥漿生物是根據什麼一直追著他到這裡的?」
【請玩家希斯莉佩戴上單片眼鏡。】系統嘀哩嘀哩叫了兩聲,明示道。
黑暗、污穢之類的東西,如果是亞巴頓或者加布裡埃爾在這裡,誰都能輕而易舉地看見並抹除那上面的痕跡,亞巴頓靠吞噬,而加布裡埃爾靠淨化,大家都是殊途同歸。
如果是梅菲斯特或者肯,兩人也能輕易感知出過於龐大的惡,或者是細小的窺視目光,隨即毫不留情地將這些東西拔除。
只有希斯莉小鹹魚完全看不見所謂的「污穢」,而她淨化這些的手段主要靠物理,和魔法側沒有多大關系。
—————只要火焰的溫度夠高,裡世界就追不上我.jpg
眼下,她戴上單片眼鏡,按照系統所示,朝著紅頭罩的方向看去。
希斯莉:*僵住*
她看見了淡淡的、如影隨行的污穢。
不知是從何時出現,但那東西深深地鑽進了紅頭罩的胸膛裡,只朝外露出隨時准備捕獵的魔爪。
紅頭罩的頭頂也盤踞著這樣的污穢,一只禿鷲始終圍繞著他低空飛翔,希斯莉只能看見這些污穢如同黑煙般四處飄散,但這並不影響她感知到那只禿鷲的貪婪。
禿鷲在期待著他的死亡。
而他幾乎完全被這些黑煙包裹在內,只露出一個鮮艷的紅腦袋。
「我能夠拔除污穢嗎?」
希斯莉問。
【玩家希斯莉無法拔除污穢。】
系統回答道。
「…………」
在這一刻,希斯莉做下了一個決定。
「我要跟著他,避免他摔斷腿之類的,也能避免——」她沒有說出後半截話,而是專注地盯著他胸口的那只鬼手。
————避免來自黑暗的蠱惑在他的心中產生永久的影響。
紅頭罩:?
傑森探查完這些泥漿生物的出現地,正准備站起來,鼻尖忽然若有若無地癢了一下。
他深呼吸一口氣,壓下打噴嚏的衝動。
哥譚的夜晚向來寒冷,黏著的潮氣可以滲入皮膚中,浸到人的骨子裡,傑森不覺得他會感冒,但那邊的火堆燒得非常之旺,在這樣的夜晚,是相當一定程度的誘惑。
他走了過去,學著神秘金發少女的樣子,沉默地找了塊地方坐下,把□□抽出來,用草葉隨便抹了兩把。
整個過程中,一直有一束小動物似的目光在跟隨他的動作,並不討厭,但存在感相當明顯。
火堆劈啪一聲。
「你。」
傑森忽然沉聲問,「你是跟著我來的,是嗎?」
金發少女困倦地眨了一下眼,點點頭。
「為什麼?」
在這個問題上,他沒能得到回答。
傑森無聲吸了一口氣,換了種問法。
「你的工作就是斬殺這些玩意?」
金發少女微微點了一下頭,又不太確定地看了看他。
「……你看我干什麼?」
傑森這會都要被她氣笑了。
金發少女又不做聲了,只是默默地望向火堆。她雙手抱膝,把臉埋在臂彎裡,看上去是特別小的一只。
她這樣的表現,讓傑森聯想到了什麼。
一個令人驚駭的事實是,就像蝙蝠俠有羅賓一樣,哥譚、甚至整個世界的地下交易所,都從來不會缺了這些小孩子們的位置。
成年人不方便進入的場所,他們可以進入;成年人所達不到的服從性,他們可以永恆效忠。
一旦訓練結束,小孩子們有著比成年人更可怕的忍耐力。
而現在,傑森覺得自己不得不懷疑,或許這個正在烤火的金發少女就是其中的一個受害者。
她現在已經不再張口,但在月光下,那沒有舌頭的口腔依舊栩栩如生地浮現在傑森眼前。
「你有名字嗎?」
不抱希望地,他又多問了一句。
金發少女忽然抬起頭來。
她的灰眸綻放出某種奇異的光彩,直直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左手。
傑森:???
「你————」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要跳起來躲開。
她作為人類的那只手相當溫暖,機械臂卻冰冷刺骨。在他驚疑不定的目光下,金發少女低下頭,翻轉過他的手心,在上面輕輕寫了幾個字。
少女的指尖遲疑著勾畫,觸感也輕輕,像柳葉拂過他的皮膚般柔軟。
傑森讀這種字的能力相當不錯,在她寫第一遍時就意識到了什麼,但他還是沉默地看著她用錯誤順序的筆畫,又歪歪扭扭地寫了一遍。這一瞬間,有無數對她的側寫出現在傑森的腦海裡,又被他沉默著置之不理。
「伊芙。」
他剛一念出這個名字,神秘的金發少女就放開了他的手,對著他燦爛一笑。
第119章 狗糧
淚水谷中微風襲來, 帶來溪流鹹澀的氣味。
「………」
梅菲斯特罕見地走了一會神。
這還是第一次,希斯莉本體和披皮希斯莉們徹底分離。
—————希斯莉在做什麼呢?
—————希斯莉現在找到紅頭罩了嗎?
—————希斯莉會不會也像她一樣心急如焚?
這些問題急迫地纏繞在梅菲斯特心上,隨著她的每次呼吸, 無時不刻地拷問著她。
她相信本體的調查能力,也相信本體會盡快接她回家, 但失去那種若隱若現的聯系後, 即使不願意承認………梅菲斯特還是感到了一種深沉的孤獨。
「娜塔莎, 她看上去很傷心。」
在她身後,美國隊長對著黑寡婦輕輕咬起耳朵來, 「我們要過去問問她嗎?」
「絕對不要。」娜塔莎篤定道,「她不會希望我們去打擾她的。」
「是嗎……?」
史蒂夫俊眉微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的。」
娜塔莎回答。
醒來時手腳都略微麻痹的感覺已經消失, 仿佛那只是她在土地裡被壓了太久的某種幻覺,她現在重新擁有了肢體的掌控權,也開始逐漸適應在亂石堆裡,一邊提裙擺一邊穿行而過。
發現身邊沒有了聲音, 紅發女特工一轉頭, 對上了美國隊長望著她裙子的、一言難盡的神情。
「嘿,別這麼看著我。」
娜塔莎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忍不住低低笑起來, 「這至少比上次那個十公斤重的王冠好太多了。」
睡美人的裙擺只有三四層綢緞薄紗, 和他們曾經進入過的時間裂縫比較起來, 可以說是相當輕盈飄逸,就連王冠也只有小小一頂,端端正正插在娜塔莎的發絲間, 輕若無物。
梅菲斯特:…………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走神歸走神, 五感的敏銳程度卻沒有下降, 美國隊長和黑寡婦在背後說的悄悄話,都被她聽得一清二楚。
玫瑰大美人苦惱地頓了一下,又意識到是自己走得太快了點,於是轉過身來,停在一顆大石上,等著後面的臨時隊友盡快靠近。
金發女郎立在高處,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淚水谷的地貌。
毒辣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藍得更藍,金得更金,她眉目清冷,顯得美艷又漠然,身邊還漂浮著紅色的奇怪翅膀,愛麗絲式的藍裙子在她的身上,也無法顯出一絲一毫的柔化感。
聽到身後傳來石塊滾落的聲音,梅菲斯特這才轉過身來,朝娜塔莎伸出一只手。
過了半秒鐘,女特工才回握住,對她露出了一個標志性的美艷微笑。
「謝謝你。」她笑著說。
梅菲斯特沉默著,用力將娜塔莎拉上山,一邊感受著對方掌心的溫暖,一邊毫不避諱地打量過娜塔莎的裝束。
比起面對伊芙時的表現,娜塔莎在面對與她同齡面貌的人時,就少去了很多真實的情緒表露。
她的笑容充滿親和力,目光也溫柔至極,然而那也只是訓練過成千上萬次的肌肉記憶,是特工們完美的偽裝技能。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很輕易就看出來,但她並不在乎,對此也不會過多介意。
————因為,穿著公主裙的娜塔莎實在是太漂亮了!
黑寡婦貓似的碧眸被襯托得更加顏色濃郁,淚水谷裡的風吹著、撫弄著她壓在皇冠下的紅發,像深藍的海面上忽然升起一簇明亮的火焰。
無論是希斯莉本體,還是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都對這種富有攻擊性的美麗毫無抵抗力。
梅菲斯特:*開心到冒花花*
金發女郎面上不顯,只是淡定地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去。
等背過身後,玫瑰大美人這才輕輕咬住下唇,臉紅了一點點。
另一邊,娜塔莎在收回手後,忍不住用左手捂了捂右手。
金發女郎在拉住她時,皮膚的溫度也同時烙在娜塔莎的肌膚上,短時間難以恢復。
對方的手冰涼、柔軟,仿佛連骨頭都不存在,在碰到她時,和一條蛇擦過也別無兩樣。
娜塔莎不討厭蛇,但這種觸感相當奇妙。
「我們還差多少,就可以回去見托尼了?」
她想了想,主動開啟了一個話題。
「九個。」梅菲斯特回過頭,「嗯………」
她們一起看著美國隊長去逮亂石縫隙裡的紅褐色長條。
「現在是八個了。」娜塔莎笑著補充。
這些會長腿、會跑路、還會嘰嘰叫的牛肉干,大量居住在炎熱干燥的怪石叢裡。
梅菲斯特猜它們的目的是盡快曬干自己,畢竟這很符合「仙境」的邏輯,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相當嚴謹,畢竟牛肉干的完全體就是要硬邦邦的像塊磚,才能夠更好地在這片土地上生存。
美國隊長不得不單膝跪地,把手伸到縫隙裡去掏那塊牛肉干。
天氣較熱,他出了點汗,在脫下小紅帽的鬥篷後,就露出了裡面典型的粗制襯衫。
布料在他的身上緊繃繃的,完美勾勒出每一塊蓬勃的肌肉線條,每一處明與暗的對比,加上他為了發力而抿緊的玫瑰色雙唇,還有垂下來的金色長睫………
梅菲斯特仗著自己表情冷淡,光明正大地多看了很多眼。
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超級英雄們的顏值幾乎都在人類天花板,戰力和悲慘值居然也是人類天花板。
希斯莉本體猜測過這大概是命運調值,而其余希斯莉們也相當同意這個觀點。
長得越美經歷越慘,戰力越強無得越快。
橫批:怎會如此。
「我還從沒有見過你呢。」
在梅菲斯特出神的時候,娜塔莎忽然說。
「我見過你。」梅菲斯特收回視線,認認真真回答,「希斯莉很喜歡你。」
「啊,是嗎?」娜塔莎勾起唇角,「請務必告訴她,我很感謝。」
梅菲斯特朝著她點了一下頭。
「她今年多大了?」娜塔莎接著又問。
她這個時候的口吻聽上去像是馬路上會發生的一種閑談,那種「大家都養了小貓咪,你家的小貓咪叫什麼名字」……的,友善的陌生人,一般人不會拒絕回答的那種。
「十六歲。」
梅菲斯特算了算裡世界和表世界的時間差,忍辱負重道,「很快又要十七歲了。」
「真好。」
娜塔莎說,「她生日的時候可以來復仇者聯盟玩,我們會很高興招待她的。」
梅菲斯特:!
金發女郎雖然保持了沉默,但女特工很快就讀出了她對這個話題的興趣。娜塔莎正准備以這個話題作為延伸,美國隊長此時也走了回來,手裡提著半滿的紅鬥篷。
「希斯莉?」他問,「她好些了嗎?」
也許是因為她那種即將碎裂的美麗,和過於蒼白纖細的模樣,史蒂夫始終對那個倒在小巷裡的少女抱有一種特殊的印像。
像親手飼養過一只蜂鳥又把它放飛回大自然後,總會微微想起它的身影那樣,他很期待著再次見到她。
「好了很多,」梅菲斯特回答,「她一直都想要謝謝你們兩個。」
「啊………」
娜塔莎恍然,「我還存著她的電話。」
「我也是。」
金發男人微笑起來。
有了共同話題「希斯莉」,氣氛不再像剛剛那樣顯得僵硬,而是變成了一個相對放松的三角形。
閑著也是閑著,在走遍亂石堆的同時,娜塔莎會問梅菲斯特一些關於希斯莉的事情,美國隊長也是。
雖然前者的目的是側寫出梅菲斯特的個人性格,後者是真誠擔憂希斯莉的現狀,但梅菲斯特對此自然沒有不回答的道理。
一些不方便從希斯莉口中講出來的話,全部都由她復述,一些希斯莉所無法描述的細節,全部由梅菲斯特打補丁。
「………」
玫瑰大美人在說著一些生活細節的時候,終於多了一絲人氣,連眉目間的冰雪都微微化融。
娜塔莎專注地聽著她的只言片語,同時在心裡對她的側寫和角色定位越來越豐富。
自從離開紐約,那個叫希斯莉的、黑發藍眼的小易碎品,確確實實是在愛裡被重新澆灌,成為了一朵盛開的鮮花。
而在澆灌她的愛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這個金發女郎。
僅僅是普通朋友,是無法描繪這種情誼的。
梅菲斯特是如此熟諳希斯莉的一切,而那些早已經融入了她的骨髓;她記得希斯莉的每一次情緒轉變,每一個聯系過的人,每一次脫口而出的話。
從她的話語中,娜塔莎不難發現,金發女郎關注著希斯莉,甚至在某些時刻超過了她自己,她內裡冰冷,內心卻有一團暴烈的火焰在燃燒。
在側寫梅菲斯特本身個性的過程中,娜塔莎幾乎失敗,但她卻能夠無比清晰地總結出一條。
—————毫無疑問,梅菲斯特愛著希斯莉,以一個年長者、姐妹、和情人的愛。
而且,娜塔莎還在懷疑一件事情:按照梅菲斯特的描述,也許這份愛還不是單項。
在得出這個結論後,黑寡婦和美國隊長互看一眼,互相默然。
「…………」
娜塔莎:冰冷的狗糧在臉上胡亂地拍.jpg
史蒂夫:冰冷的狗糧在臉上胡亂地拍.jpg
遠處在小屋裡苦苦等待著十五份牛肉干的托尼·斯塔克:*生無可戀地噴嚏*
第120章 打折
「親愛的愛麗絲。」
旁白低沉的聲音忽然出現在風裡, 飄入梅菲斯特的耳廓。
「不要讓………愛吃人小姐等急了,」男人模糊而溫和地說,「即使是在仙境裡, 你的時間依舊在滴答滴答走動。」
從旁白出現的那一刻起,剛剛的笑容就從梅菲斯特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黑寡婦和美國隊長對突然出現的男聲充耳不聞, 兩個人連肩頸都是放松的, 因此梅菲斯特有相當合適的理由相信, 旁白只是在針對她一個人。
—————屬於她一個人的「仙境」引導。
「你是在威脅我嗎?」
她低語道,警惕地掃視了一遍四周。
從剛剛的事件起,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就總結出了一套旁白的規律。
他出現的時候越清晰,事件越讓人安全無虞;而如果越模糊,那麼即將出現的事件就越布滿殺機。
美國隊長的肩上扛著鼓鼓囊囊的紅鬥篷袋子, 其中將近一半是梅菲斯特逮到的,剩下的由美國隊長和黑寡婦承擔,娜塔莎後來居上,比史蒂夫還多捉住了一兩個。
一路上, 他們再也沒有找到更多的未成熟植物, 大多都已經熟透到會嘰嘰叫了,不然也可以被輕易摘下來。
他們現在已經收集齊了十五個牛肉干,現在正在返程的路上, 離開了剛剛的怪石堆區域。
綠地重新出現在入目所及的地方, 長長的藤蔓和半人高的鮮艷花朵交纏在一起, 空氣中彌漫著淚水谷特有的味道,鹹澀而使人大腦脹痛。
在仔仔細細,相當謹慎地掃視過每一處後, 梅菲斯特瞄到了一個相當可疑的四方。
和之前淚水谷裡隨處可見的雕像一樣, 這同樣有一個雙膝跪地, 哀哀痛哭的少女。
和之前淚水谷裡的雕像不同,在她的身邊,沒有那樣清澈的潺潺水聲,有的只是一片死寂,還有微風吹過干涸的排水管道時,制造出來的微微風聲。
—————這裡已經很久沒被使用過了。
梅菲斯特給已經意識到不對勁的黑寡婦和美國隊長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和她一起潛行前進。
少女銅質的雙手捧住自己的臉頰,目光空洞地望向她的拜訪者,表情凝固在悔恨上,「淚水」順著臉頰滴落。
那是一滴黏稠的黑泥。
而在那一滴黑泥下方,已經積聚成了一小堆可怕的沼澤。
「…………」
旁白發出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與此同時,梅菲斯特迅速從自己的游戲口袋裡翻找到重要物品,把武器切換成這次托尼給她的任務道具。
玫瑰大美人此時此刻並不想動用身上的欲望絲帶,一方面是紅絲帶已經是哥譚標志性的獨狼型超級反派,成為觸手怪後,就不好和守序善良陣營的超級英雄們解釋。
再者就是,動用後就徹底藏不住小醜,也留不下小仙子了,而梅菲斯特依舊沒有放棄,要把小仙子帶回家的決心。
—————誰不想養一只小仙子呢?
長著真正的精靈翅膀,身上有五顏六色的閃粉,不到手指長的小仙子。
雖然游戲系統沒有辦法在「仙境」中生效,但「仙境」似乎自己載入了一套相似的簡陋系統。
梅菲斯特從托尼·斯塔克那裡順過來的粗制茶壺,同樣可以被收納進奇怪的虛空口袋裡,需要的時候又可以再直接掏出來。
雖然這東西長得相當艷俗,但玫瑰大美人很是欣賞茶壺的戰鬥力。小木屋的地板可以承受愛吃人小姐的重量,卻會被這裡面的熱茶澆得溶解,不難讓梅菲斯特大膽猜測,它究竟能有多麼強力。
帶著突然出現、有她半邊身子大的茶壺,梅菲斯特像架起加特林一樣,用了個相當帥氣的姿勢,將它挎在身上,伸出腳尖,輕輕碰了碰花園裡的土地。
剎那間,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帶來的生人活氣激活了一切。
幾秒鐘內,這裡同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伴隨著一聲仿佛嬰孩、又和夜半三更時野貓相似的哭叫,剛剛還顯得平靜的黑泥譚迅速膨脹,爆開一個個圓滾滾的球形。
在人類的注視下,它們撞破禁錮它們的泥潭球,見風就長。
帶著滿身濕答答的黏液,幾秒鐘之內,它們便長出了手腳,球形身體中間原本雪白的兩個小點越長越大,變成了兩只空洞洞的眼睛。
「………」
梅菲斯特嫌惡地瞥了它一眼。
金發女郎把華麗又劣質的茶壺高高拎起,對著離她最近,尚未發育完成的泥漿生物就是一頓狂澆。
娜塔莎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史蒂夫同樣對比他還要老土庸俗的造型無言以對,並頭一次覺得美國隊長制服的顏色也相當好看。
熱騰騰的褐色茶水從壺嘴冒出,一股腦澆在怪物的頭上,幾乎立刻就澆散了它身上黏稠的泥漿。
它凄厲地嘶叫了一聲,從頭到腳開始融化,□□滲入破敗的石磚地面,成為了一個不規則的圓點。
「…………」
梅菲斯特:*不高興到小花蔫蔫*
有過太多東西會死遁的經驗,梅菲斯特不情不願地低下頭,檢查它有沒有真正死去。
與此同時,娜塔莎望向金發女郎的背後,忽然瞳孔劇烈收縮。
「小心!」
紅發女特工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玫瑰大美人面前,剛一拽定她的手臂,就頭也不回地朝著反方向原路跑回。
幾乎剛把金發女郎摁在場地邊緣的大石後,娜塔莎就感受到了「一切都在嗡嗡作響」的聲音。
伴隨著山崩地裂的噪聲,溫暖的氣流撲在她的臉上。
但它並不炙熱,甚至還有一股幻覺般淺淡的玫瑰香味,徐徐浸染了娜塔莎的感官。
在最後一瞬,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反客為主,替黑寡婦擋掉了絕大多份氣流的波及。
「你沒事吧?」
在能夠開口說話後,娜塔莎第一句先問她道。
「我沒事。」
梅菲斯特簡短地回答道,又活動了一下身體,表示自己四肢無虞,她站起來,將手遞給娜塔莎。
後者這次沒有猶豫,很快就將手交付進梅菲斯特的手掌,被她拉著站了起來。
美國隊長也毫發無損,他走出剛剛的掩體,和她們會和,除了襯衫被忽然臥倒弄的髒了不少。
爆炸發生前,他聽懂並理解了娜塔莎在那一剎那短促的呼喊,在幾秒鐘之內,找到了相當合適的掩體———大樹。
「真可怕。」
娜塔莎雙手抱臂,朝著廢棄廣場裡面一瞥,開玩笑似的說。
梅菲斯特默默看了兩眼地上飛濺的黑泥,忍不住在內心的小本本上對著剛剛出現的玩意來了兩筆速寫。
這些泥漿怪物除了一對一的打鬥以外,在聚集起來以後,居然意外地能夠爆炸,而且威力相當驚人。
是梅菲斯特如果不使用紅絲帶完全將自己包裹起來,都無法應對的類型。
「……是煤。」
和她想到了同一個問題,美國隊長先一步走到這些粘液面前,用小樹枝蘸著,在石板地面上隨隨便便寫了幾個字。
和普通的泥水不同,用這些粘液寫出的字跡相當清楚。
「煤……?」娜塔莎也加入了討論,「在那上面?」
「我方向感很好。」梅菲斯特忽然開口道。
美國隊長和黑寡婦一起望向她,只見金發女郎目光冷淡,卻也不乏專注。
「我們可以之後回來這裡,和斯塔克先生一起。」
好好的淚水谷忽然出現奇怪的煤粉,而煤粉構成的泥巴怪物又可以自爆,足以證明,這裡有可能就是這個故事的「通關點」。
梅菲斯特雖然不太清楚這是什麼奇妙的故事展開,但這樣的故事,還是相當符合「希斯莉」式的邏輯。
又走了三四分鐘,熟悉的石子小路出現在眼前,小木屋的煙囪也依舊在漂浮著裊裊炊煙。
「走吧。」
史蒂夫緊了緊手裡的紅袋子,再次確認了一遍牛肉干的數量。
「抱歉……」
他看了眼梅菲斯特,眉心微皺,目光真摯,「讓你用這種方式和我去交任務。」
「我不介意。」
梅菲斯特平靜道。
小木屋的門近在咫尺,梅菲斯特第一個推開虛掩的門,美國隊長緊隨其後,娜塔莎斷後。
當托尼·斯塔克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時,看到的就是眼前這樣一幕讓他笑到喘不上來氣的動作。
梅菲斯特面無表情地端著紅袋子,踩在腳凳上,是一個標准的、要獻給他的動作。
「你要的牛肉干。」
鋼鐵俠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表情開始變得猖狂。
「買牛肉干還送人肉干的嗎?」
托尼·斯塔克笑得好大聲,仗著劇情線還在,他的身體也被禁錮住,干脆笑到在腳凳邊緣大鵬展翅。
在梅菲斯特旁邊,站著他熟悉的美國隊長………的側影。
此時此刻,那個俊朗溫和的美國隊長正背貼著梅菲斯特手裡的紅色包裹,像極了新年時超市特價買一送一的飲品套裝。
史蒂夫:「……………」
他慢慢紅了耳朵,低下頭,干脆好脾氣地不說話了。
不遠處的娜塔莎:?
她看了看穿著女裝的巨大化鋼鐵俠,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冰山愛麗絲、捆綁銷售買一送一的害羞老冰棍現保溫杯,只覺得人類的悲歡不能相通。
娜塔莎:我只覺得他們吵鬧.jpg
悠于 2023-11-9 19:31
第121章 裙擺
托尼·斯塔克笑夠了自家隊友的窘狀, 終於大發慈悲,開始按照劇情念他這一段的台詞。
「臭丫頭,」他語氣波瀾不驚, 仿佛是在念一份產品說明書,「很好,這些牛肉干已經夠我塞牙縫了。現在把它們給我。」
「…………」
梅菲斯特捏著這個時不時會傳遞過來輕輕抓撓聲的紅鬥篷包裹, 忍不住陷入沉思。
小屋窗戶緊閉, 門口則有娜塔莎把守著, 雖然抓捕可能會麻煩一些, 但不用擔心它從屋子裡跑丟後, 快樂放飛地跑回大自然。
———玫瑰大美人看了一圈,得出這樣的結論後,也就不再糾結, 直接解開了紅鬥篷上面的束縛。
幾乎是立刻, 裡面那些還精神飽滿的牛肉干就蹦出了紅鬥篷, 短短幾秒內,已經跑得遍地都是,灶台上、腳凳上, 腳步不停, 看上去還能溜出更遠。
從視覺效果上來說, 這幅場景相當震撼,只不過多的是負面加成。
滿地都是長了腿、還在嘰嘰亂叫的牛肉干, 仿佛紅褐色的小蜘蛛潮入侵了木屋,可以說是十分怪誕, 又充滿了不可描述的精神污染。
梅菲斯特:D區
梅菲斯特:*拳頭微微一in*
玫瑰大美人身後的紅絲帶們微不可查地一動, 攻擊欲望開始浮現。
在一邊瞄准的同時,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一邊想:她至少有半年都不想再吃肉制品的零食了。
鐵青著臉的黑寡婦和美國隊長大概也是這樣想的。
「讓我看看它們的品質………噢, 這些正好。」
唯一看上去沒慌張的托尼惡趣味地頓了頓,用詠嘆調念出了最後一段台詞。
「現在,臭丫頭,給我讓開,我要拿去來做胡椒燉肉了。」
話音剛落,劇情的力量就出現在小木屋裡。
牛肉干們紛紛被氣流吹起,飛到半空中,打著旋兒落入「愛吃人小姐」面前那個咕嘟咕嘟煮著的巨大湯鍋。
仿佛什麼奇異的魔法材料,它們剛一進去,鍋內湯底的顏色就從肉色變為了可怕的黑色,非但沒有因為投入的新食材溫度不夠而停止冒泡,反而咕嘟咕嘟地更激烈了。
剛剛還濃郁到可怕的胡椒味此時已經消失不見,剩下的是一種怪異的甜腥味,仿佛鍋裡在燉冰糖煮爛魚,雖然談不上很好聞,但至少味道不再具有讓人打噴嚏的刺激性。
美國隊長趁機默默將他的紅鬥篷穿回去,把帶子系好,站在他的巨大化隊友旁邊,一同望著那個鍋裡的鬼東西。
「我的劇情好像走完了。」
托尼忽然說,「你們也可以正常前進了,不是嗎?」
他恢復了正常的腔調,語氣懶洋洋地,讓人分辨不出情緒。
「托尼,我們不可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不管。」
美國隊長望向他的隊友,神情相當嚴肅,「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這裡有什麼,和我們在一起行動,會比你單獨一個人安全許多——」
「隊長。」
托尼忍不住笑出聲,打斷了史蒂夫之後的話。
小胡子男人提著自己的裙擺,在腳凳上勉勉強強轉了一圈,這才彎下腰,朝著美國隊長眨眨焦糖色的眼睛。
「你看看我,」托尼說,「我現在是你的三四倍大,連過這裡的房門我都要靠把這間屋子擠垮才行。」
梅菲斯特看了眼門口,整間房子果然只有一扇對於人類來說大小正常的門,即使其他的家具櫃台和現在的托尼相當協調,但歸根結底,他還是不協調的。
「好了。」
說到這裡,托尼做了個不容置疑的手勢,「你們走了本來也沒關系,現在劇情已經停了,屋子裡味道也不嗆鼻,我自己待一陣子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美國隊長默然。
在滿屋寂靜的空氣裡,梅菲斯特忽然想起一件事。
來這裡之前,小醜誤打誤撞食用了一種蘑菇,把自己縮到了袖珍大小。
而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當時覺得這種神奇蘑菇可能會派上用場,因此確確實實帶了一些蘑菇,藏在她的欲望絲帶裡。
「斯塔克先生。」
梅菲斯特悄悄把蘑菇放進手心,表面上一臉平靜,「我撿到過可以讓人變小縮水的蘑菇,你要來一口嗎?」
「你……什麼玩意兒?」
「讓人變小縮水的蘑菇。」梅菲斯特見他表情懵逼,又抬高聲音,重復了一遍。
為了避免解釋來解釋去,她直接把手向前一伸。
托尼·斯塔克下意識攤開手掌,一塊表皮淡紫色,內裡潔白如雪的蘑菇塊就落入了他的掌心中。
一股淡淡的蛋糕香味傳入他的鼻端,表皮的淡紫色聞起來像是新鮮藍莓,而內層則是滑嫩細膩的慕斯蛋糕層。
托尼:「…………」
他已經有兩三天沒吃過甜食了。
「一定要吃得很小心。」
梅菲斯特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掌心,忍不住提醒他,「這個東西好像縮得比較厲害。」
捧著蘑菇塊,托尼張嘴,咬了第一口,咽了下去。
這塊蘑菇除了外表像是蘑菇,內裡完全沒有蘑菇的口感和模樣,嘗起來就是藍莓奶油慕斯蛋糕。
「慢慢等著。」梅菲斯特仔細盯著他現在的身高,「你應該會一點一點縮水。」
托尼自己毫無感覺,但作為旁觀者,梅菲斯特和娜塔莎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一口下去,給鋼鐵俠帶來的變化。
他整個人都縮水了一圈,從三四倍大小變成了兩倍大小,和他的櫃台都不太配套。
「你再吃一小口。」
等到這種縮水停止,梅菲斯特慎重道。
托尼最後在蘑菇上咬了一口,幾乎用上強大的自制力,這才將蘑菇遞還給了站在一旁等待他的金發女郎。
而梅菲斯特平視著他。
「歡迎回歸正常。」她說。
美國隊長快步走上去,和鋼鐵俠來了個短暫卻真摯的擁抱,娜塔莎也從門那邊晃過來,先是抱了還處於呆愣中的托尼一下,隨即給他整了整領子,幫托尼把扭曲的蕾絲邊翻回來。
「歡迎回歸正常,」
娜塔莎笑著說,「你穿女裝的本事爛透了。」
梅菲斯特早已經悄悄又把蘑菇收回欲望絲帶,脫離了那股香味和顏色的誘惑,鋼鐵俠漸漸回過神來。
「那個蘑菇……」他咂了幾下嘴,「應該有致幻作用。」
梅菲斯特:噢?
梅菲斯特:展開講講.jpg
梅菲斯特:*握緊紅絲帶裡的袖珍小醜*
見金發女郎沒有反應,托尼也不會討人嫌地多說些什麼。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轉頭問道。
「我們要去哪裡?」
「也許是下一個場景。」
梅菲斯特說,她簡要地敘述了一遍他們在淚水谷裡的路線圖,然後由娜塔莎接著她的話向下說下去。
「總之,我們看見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雕像,它還在向外流碳黏液,我們懷疑那裡是可以爬上去的。」
「碳黏液?」
托尼重復了一遍這個詞。
「那些怪物會燃燒以及自爆。」梅菲斯特簡短地說,「但他們聞起來一點味道都沒有。」
「有意思。」
確認木屋裡沒有什麼他們能用上的東西後,托尼就第一個推開了木屋大門,准備踏上新的旅程,「等我們到了,我可以仔細研究一下————」
屋外忽然刮過一陣寒冷的狂風。
太陽沉在雲層後面,天色變為秋季的冷藍,樹林裡傳來什麼動物鳴叫的聲音,落葉嘩啦啦離開高大的綠樹,轉而成為石子路上顏色各異的點綴。
————但梅菲斯特還看見了另一重點綴。
托尼·斯塔克的襯褲看上去可比他的裙子還要花花綠綠多了,她是真心的。
「哎呀。」
襯褲,毛腿,齊膝棉襪。
突兀被迫襯褲露出,托尼卻一點臉紅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借機擺了個經典女星的動作。
「求你快把裙子捋下去。」
一旁的美國隊長眼睛突然被辣,忍不住一個戰術後仰,出了一副痛苦面具。
娜塔莎也被雷得直皺眉頭,整個人倒吸一口涼氣。
梅菲斯特…………梅菲斯特還在沉思,為什麼系統不能跟她來到這裡,並且拍上幾張照片。
金發女郎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冰涼涼的,不帶有任何意味,托尼這才終於收斂,試圖把這倒仰的裙擺翻下去。
然而這條裙子似乎被漿洗過,整個僵硬板正到仿佛大理石板,此時被大風吹過,效果類似於骨架脆弱的傘,整個傘都外翻出去,壓都壓不回來。
鋼鐵俠自己把裙擺努力下壓,壓得臉都憋紅了,一點作用都沒有。漿洗過的裙擺雄赳赳氣昂昂地繞他一圈,仿佛堅不可摧的護城河,誓死要保衛主人上半身的安全,下半身則與它無關。
「…………」
梅菲斯特第一個走上去幫忙,然後是娜塔莎,兩個人一左一右,合力幫鋼鐵俠把翹起來的裙邊狠狠壓下去。
「好像在打夾板。」
托尼站在原地,被身邊兩股巨力壓得左搖右晃,忍不住說。
「你再抱怨,就穿我的裙子吧。」
奮戰中的娜塔莎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那倒也不必。」托尼說。
第122章 攀爬
雖然給托尼扳裙子是一件相當尷尬的事, 但好在淚水谷在這之後,就沒有出現別的突發事件了。
從石子路的盡頭進入森林,梅菲斯特一行人走了不到十分鐘, 終於重新回到了那個破敗的廣場,站在與眾不同滴著黑泥淚水的少女雕像面前。
「嗯………」
托尼沉吟著,忍不住半蹲下去, 用指尖摸了摸風干的黑色液體。
和小仙子那次不同, 梅菲斯特和這些黑泥怪物倒確確實實對淚水谷的建築造成了某些影響。
地面上還有著戰鬥過的痕跡, 黑泥怪物被她茶水交融後的那一攤現在已經完全干涸, 在陽光下隱隱泛著草綠, 像高度腐爛變質的血液。
看過了地上的痕跡,托尼依舊沒有急著下定論,而是抬起頭, 望向了少女雕像不斷滲出黑泥眼淚的部分。
「我需要上去看看。」
他最終說。
少女雕像有三四層樓高, 娜塔莎和梅菲斯特對視一眼, 走過去當第一層的指梯,而美國隊長是第二層。
鋼鐵俠被穩穩托了上去,攀住了少女的銅質雙手。
「我好了。」他播報道。
「………。」
第二層的美國隊長聽見他的聲音, 下意識向上看了一眼。
金發男人似乎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又出了一次痛苦面具, 俊顏扭曲得苦大仇深,並相當干脆地主動解散了指梯。
梅菲斯特看著那張即使扭曲也相當俊朗的臉, 忍不住和他一起目光上移,研究了一下美國隊長到底看見了什麼。
「………」
原本就鮮艷的顏色, 原來逆著光的時候居然會變得更加鮮艷嗎?
梅菲斯特默默挪開凝視鋼鐵俠襯褲的目光, 拍拍手心裡的灰, 仰頭看著他不那麼辣眼睛的裙擺邊緣, 無視掉自己的眼角余光。
只見鋼鐵俠雙臂掛在雕像邊緣,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霍然發力,做了個相當歪斜的引體向上。
「…………」
雖然動作看得人略微心緊,但托尼到底是成功將自己送了上去。
鋼鐵俠的棕色腦袋和他的糖果色小裙子一起消失在視野內,一瞬間就沒了動靜。
即便如此,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還是能聽見他活躍的心跳聲,因此她沒有太過驚慌,只是靜靜抱臂等待著。
與她的估算相差無幾,也就數了四五十只羊,鋼鐵俠的棕色腦袋就又重新探了出來。
「這裡面有東西,你們都應該上來看看。」
托尼歪著頭,把自己抵在雕像掌心邊緣,慎重地說。
說完這句話,棕色腦袋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垂下來的手臂。
鋼鐵俠的手背上有著優美的青筋,隨著他的動作海浪般浮動。然而那只手很快翻了過來,朝著他們靈活地勾了勾手指。
—————很像是人類會對狗狗做出的手勢,因此相當欠打。
「娜塔莎。」
美國隊長主動走到雕像旁邊,示意他會打頭陣,於是梅菲斯特再次握住紅發女特工的手,和她撐起一座人梯。
金發男人借助這股推力,單手凌空抓住少女雕像的手掌邊緣,穩穩當當翻了上去。
「接下來是你。」
等史蒂夫的身影消失,娜塔莎轉向梅菲斯特,不容置疑道。
即使單憑自身的力氣也能攀上雕像,但梅菲斯特自然沒有不承她情的道理。
「謝謝。」她低聲說。
黑寡婦指尖交叉,示意她趕緊上來,梅菲斯特剛剛踩穩,就被紅發女特工推到有東西攀住的角落。
一只有力而溫暖的手隨即抓住她的手臂,拽著梅菲斯特垂直向上。
短暫的過程中,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回頭瞥了一眼,剛好撞見美國隊長手臂每根線條都在發力的樣子,連襯衫都被撐得鼓了起來。
金發男人毫不費力地將梅菲斯特拽到雕像上面的安全區,和上方摸魚的托尼·斯塔克安排在一區域。隨即把目光望向最下面的娜塔莎。
「娜塔莎!」他朗聲喊。
「一分鐘。」
女人的回答也相當短促。
紅發女特工倒退幾步,伴隨著加速助跑,凌厲地躍上雕像,高跟鞋跟牢牢卡在雕像細小的縫隙中,維持住了某種違反地心引力的平衡。
隨著這個動作,陽光穿過樹林的陰影,照在她飄揚的紅發上,艷麗而颯爽。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小海豹熱烈鼓掌.jpg
即便如此,睡美人的蓬蓬藍裙還是極大地限制了黑寡婦的靈活性,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正在考慮要不要用欲望絲帶將娜塔莎帶上來,就看見美國隊長隨手解下了紅鬥篷。
將鬥篷邊角在自己手腕上纏繞幾圈,他伏下身去,把有著鬥篷系帶的那一邊用力甩向自己的隊友。
在那根輕飄飄的紅綢帶劃破空氣時,娜塔莎動了。
紅發女特工原地輕盈起跳,孤注一擲地抓住了紅綢帶。
這是一個在現實裡立刻就要狼狽摔下去的經典反例,因為脆弱的布料自然不可能承受住一個成年女人的體重。
—————但這裡是希斯莉的「仙境」。
在重重條件之中,總有一些看上去是對闖入者而言的□□,有些又看上去是正面的信息。
比如此時此刻,既然小紅帽在故事裡致始至終都沒有脫下她的紅鬥篷,在這些條件作用於美國隊長身上時,就相當於施加了兩條「命令」。
第一條:紅鬥篷無法被完全脫下。
第二條:紅鬥篷無法破壞。
紅鬥篷將永遠嶄新、光潔、顏色明亮,即使上面反科學地墜著一個成年女人的體重,那根細細的綢帶依舊不會損壞。
確保隊友抓住了綢帶的另一端,美國隊長站定,沉著地向著他的方向拽這件紅鬥篷;娜塔莎自己也在攀爬,綢緞光滑,在她的手中卻穩健到仿佛搽了防滑粉。
等挪到少女的手掌邊緣時,娜塔莎松開了紅綢帶,縱身一躍,在不大的銅質手臂上做了個漂亮的翻滾落地。
梅菲斯特的視線跟著她,在雕像邊緣似乎微微被擦亮了的部分看了看。
「所以,你想讓我們看的東西是什麼?」
這是娜塔莎上來後問的第一句話。
除了玫瑰大美人以外,其他三個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已經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擦亮了少女雕像的一小邊。
此情此景,十分像各大旅游景點都會看見的經典一幕:在某個著名雕像上,只有一塊亮得不自然,仿佛上過人民群眾的高光。
「………」
梅菲斯特在心裡笑得好大聲,表面卻分毫不露,目光淡淡地聽著他們說話。
「看這兒。」托尼說,「你們看到什麼了嗎?」
他指著少女雕像模糊的面部,特別在雕像半睜半閉的瞳孔刻痕上,虛空圈了兩下。
美國隊長和梅菲斯特一起誠實搖頭,只有娜塔莎盯著雕像的瞳孔看了一會,忽然問。
「這是機關旋鈕?」
「bingo。」托尼為這個答案滿意地打了個響指,「再仔細看看,這個雕像上面不必要的刻痕可真算多的,不是嗎?有些在我看來是完全沒必要的,也不是藝術家在凹風格。所以————」
鋼鐵俠在這停住,轉頭看了看他的隊友們。
「你們准備好了嗎?」
不等回答,他已經用力旋下了那兩塊古錢幣似的開關。
空氣中有一秒寂靜。
「………」
托尼·斯塔克:笑容緩緩凝固.jpg
還沒等鋼鐵俠開始尷尬,他們腳下的雕像就開始吱嘎作響地動了起來,用後來居上的氣勢狠狠證明了他的觀點。
梅菲斯特暗暗做好戰鬥准備,她身邊一左一右也警惕地注視著少女雕像,擺出一副相當老練的防守姿勢。
「哇哦……」
托尼好不容易站穩,等雕像的震動結束後,他眼神半是驚嘆半是惡心地望著那兩個旋鈕的結果。
少女雕像的頭部消失了下半部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黑暗的甬道,即上半部分依舊是那雙哀愁的美目,下半部分則變成了都市傳說裡的裂口女。
「這就是那些黏液的來源?」
美國隊長忍不住低聲問。
「大概率是的。」
鋼鐵俠點點頭。
石頭被扔進通道,但沒有任何回音傳來,裡面的黏液太多,阻止了聲音反射回來。
「我先下去。」
梅菲斯特忽然出聲。
金發女郎目光依舊冷淡,仿佛不是她剛剛主動要求承擔了最大的風險。她走到通道邊,將雙腿慢慢探入其中,攏好長裙,向下滑去。
通道幽深狹長,裡面還有一些惡心的黏液,不斷向下滴落,導致所有人都被迫禁言。
剛開始還好,但通道開始變得越來越窄,越來越窄,直到最後,僅僅能夠讓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以一種完全平躺的姿態滑下。
在動彈不得時,梅菲斯特的心裡也經過了不少不好的猜測。
她的肩、頭、雙臂統統以相當艱難的姿勢在通道內壁上撞來撞去,耳邊沒有同伴的聲音,只有寂靜中的水聲。
「…………」
黑暗裡,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聽見了自己逐漸急促的呼吸。
明知道沒有作用,她還是無望地睜大眼睛,牙齒自虐般咬住下唇,狠狠研磨。
又過了幾秒鐘,梅菲斯特艱難地從欲望絲帶裡取出變小蘑菇,在上面輕輕地啃下月牙大的一小邊,給了自己一些活動的空間。
過去的情形一寸寸在眼前閃過,又被梅菲斯特用力揮去。
在那些睡不著的、有著月光的深夜裡,希斯莉們經常要確認另一個自己的呼吸,再輕輕觸碰那具和自己心思相同的身體。
直到自己真真正正觸碰到對方四肢上勃發的熱意,感受到一顆鮮活的心髒在手掌下平靜地搏動。
隨著身形的縮小,梅菲斯特試著閉上眼睛,在心裡慢慢數著自己的呼吸。
恐懼放大了一切感官,所以當第一縷光出現在她的眼皮上時,玫瑰大美人立即睜開眼睛。
五米————三米————一米。
賭贏了,機關下確實擁有出口。
而他們即將來到通道的另一邊。
第123章 卡住
在最後一米, 金屬通道霍然過渡成了某種軟皮質感,坡度也明顯變陡起來。
順著這股衝力,梅菲斯特以一個相當優雅的姿勢穩穩落地,踩在了………光滑的瓷磚上。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
她從通道裡滑行時默數過秒, 短短四五分鐘, 根本不能讓他們從一座天上地下都視野清晰的島嶼, 轉移到現在這處地區。
—————他們現在是在地下嗎?
或者讓想像力飛奔到梅菲斯特現在能達到的極限, 和希斯莉的童年「仙境」無盡貼合。
—————某種傳送陣?
「親愛的小愛麗絲,你准備好去見見王後了嗎?」
旁白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像一束溫暖的陽光, 在梅菲斯特的耳旁忽然出現。
「………」
無論多少次, 梅菲斯特都覺得他的聲音十分耳熟, 且詭異地讓她感到安心。
玫瑰大美人怔忡了一秒, 而旁白並沒有多做停留。
不等她對於這個問題作出回答, 男人的輕笑聲就戛然而止, 空氣中只留下了幻覺般翻書頁的聲音。
這裡的景色和淚水谷毫無相似之處。
到處都非黑即白, 瓷磚被分割成了均勻的方形, 牆壁則是黑色,與純白的瓷磚對比, 反射出某種冰冷而潔淨的亮堂。
其余超級英雄們還沒有出來,梅菲斯特自然不好離開他們,先一步去探索房間。
只是從視覺上來看, 他們似乎是在室內。
剛剛梅菲斯特鑽過來的管道也沒有消失,而是出現在「黑盒子」的牆面上,作為一個被保留的突兀圓洞。
如果說淚水谷還勉強能夠算得上是童年「仙境」,到處都是綠草茵茵, 擁有珍奇植物和奇形怪狀的動物, 那麼這裡更像是思維的幻像, 某種色彩單一、只剩下本能般對立觀念的頭腦宮殿。
在走動時,微風拂過梅菲斯特的裙擺,讓布料溫柔地裹上她的小腿,玫瑰大美人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她的藍裙子又變了一種模樣。
腳下的高跟鞋也略有變動,造型從一開始的經典藍換成了玫瑰的尖刺。
黑白方格撞色終於給這條裙子帶來了一絲可愛感,華麗的蕾絲簇擁在領口,有種相當明顯的甜美。
但所有的可愛和甜美在視線上移,挪到梅菲斯特的臉時,就如同泡沫般消逝了。
「…………」
金發女郎目光漠然,掃視周圍的樣子像是女王在她的土地上巡邏。她雙手抱臂———這是一個有些不耐煩的姿勢,塗了漆黑甲油的修長指尖在手臂上一點一點。
在梅菲斯特的設想中,鋼鐵俠他們應該在幾十秒內就會接連到達,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洞口還是黑漆漆的。
梅菲斯特:………?
她那麼大的一堆隊友哪裡去了?就算他們再怎麼在她下來之後磨蹭,也不應該耽擱得這麼久,而且通道裡面一點下滑的摩擦聲都沒有,只有若有若無、仿佛風聲似的動靜。
在那一剎那,玫瑰大美人的腦海裡經過了無數猜測,包括但不限於他們被分開、她單獨一個人在幻覺中、他們在幻覺中、這是一間多人謎題房,等等等等。
她已經開始不耐煩,又擔心他們真的出了什麼事,忍不住一邊不抱希望地喊了一聲,一邊准備硬逼著自己再鑽回那個已經恢復成金屬管道的細小口子。
在梅菲斯特的肩膀剛剛探入通道內時,她耳尖微微一動,捕捉到了一聲意料之外的回應。
「我————們————要————過————來————了————!」
伴隨著這聲模糊不清的喊叫,管道也重新從寂靜變得熱鬧起來。
轟隆聲越來越大,像是巨石被一連串丟下金屬管道,嘈雜聲和男人的悶哼聲交織在一起,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在轟隆聲幾乎近在咫尺時,梅菲斯特面色凝重,敏銳地閃到一邊。
下一秒,她剛剛還在奇怪「怎麼沒出現」的幾個人疊豆子一樣,從通道裡連滾帶爬地衝了出來,效果堪比一攤泥石流。
娜塔莎是最輕盈、也是最從容的,她和梅菲斯特的處理方法差不多,都是一個跳起,然後用高跟鞋的力量急剎車。
她在最後那位,但鋼鐵俠和美國隊長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
史蒂夫是繼梅菲斯特後第二個滑下通道的人,眼前就是光滑的瓷磚,背後還有一個撞來的巨力,金發男人不得不用一個險之又險的前滾翻,拯救了美國隊長的光環。
而他背後的托尼·斯塔克連滾的地方都沒有,眼看就要用前■■剎車的方式停下————
————然後被旁邊看不下去的梅菲斯特單手一撈,避免了那樣悲慘的命運。
「謝謝。」
托尼喘了口氣,視線在金發女郎的臉上停留了兩秒鐘,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哪怕這個姿勢相當的英雄救美。
玫瑰大美人把鋼鐵俠攬在臂彎裡,仿佛定格在了探戈的經典動作,只不過男角女角互換,梅菲斯特的手有力地提起托尼·斯塔克的胳膊,而後者的腰則在這個角度弓成柔韌的角度,發出「哢吧」一聲響。
「但是,我想和你介紹一下現代科技。」
保持著這個姿勢,鋼鐵俠忽然說。
梅菲斯特:?
她保持著沉默,禮貌中帶著些許迷惑地望著鋼鐵俠逐漸變得深沉的臉色。
「現代科技的奇妙之處就在於,」托尼不躲不避地和她對視著,語氣熱忱又虛假。
「總有一日,它會強大到讓我能夠換上一顆嶄新的腰椎,替換掉我剛剛折碎的這一顆。」
梅菲斯特:心虛.jpg
她觸電似的放開了托尼的胳膊,把後者扶到娜塔莎旁邊坐下。
鋼鐵俠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服務,表情依舊淡定,除了整個人完全掛在她身上,軟得像面條一樣。
安放好了剛剛的誤傷無辜,梅菲斯特這才轉回娜塔莎那邊,發現她正在把碳粉從裙擺上拍下去。
「這邊還有嗎?」黑寡婦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頭也沒回,直接問了一句。
「沒有。」
梅菲斯特回答她,一邊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角落站著的美國隊長。
—————直至此時,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這才注意到,在場的每個人,除了她以外,或多或少都看上去很是狼狽。
梅菲斯特是這樣想的,也就直接這樣問了。
「你們怎麼弄得這麼狼狽?」她直截了當地開口道。
娜塔莎在抹裙子的動作頓住了。
過了一會,紅發碧眸的女特工直起腰,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她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地上坐著的「傷員」鋼鐵俠自顧自解開了襯衫領口。
他同樣沒有用言語解釋,但當襯衫翻過來時,上面那些漿洗挺括的地方,有感嘆號似的腳印在上面,就顯得格外刺眼了。
梅菲斯特:誰能—————
她把目光移回娜塔莎身上,後者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目光和梅菲斯特回視。
梅菲斯特:哦。
原來是娜塔莎。
「是我卡住了。」
美國隊長此時走過來,忍不住紅了一下耳朵尖,開口解釋道。
他剛剛走開後,緊急把自己的鬥篷拿到那邊去處理了一下。
如果說顏色艷麗的綢緞就還只是奇怪,但披著一塊髒兮兮像抹布的東西就是可怕到讓人惡心了。
在脫下來之前,史蒂夫都會好好地愛護小紅帽的鬥篷。
「卡住。」
梅菲斯特平靜地復述了一遍這個詞,在金發男人越來越平靜的表情、越來越紅的耳朵尖面前,逐漸恍然大悟。
確實。
除了最後的一米以外,那根金屬管道其實是越來越窄的。
就連梅菲斯特都要咬上一口蘑菇,縮掉兩三釐米,才能避免被卡住,美國隊長和他的滿身肌肉線條當然無法幸免於難。
幾乎剛滑到二分之一,男人就牢牢實實地被卡在了管道裡,後來的托尼·斯塔克雖然沒被卡在管道內部,但也因為美國隊長卡住的關系同樣被堵在這裡。
最後是娜塔莎。
女特工在滑下來的時候,可以說是直直撞到了美國隊長和鋼鐵俠的combo上(物理)。
之後,美國隊長不得不將肩膀向後用力掰去,以期獲得更多的活動空間,同時娜塔莎不斷猛踹他們兩個的背和胳膊,就這樣強行疏通到了第二個地方。
—————怪不得鋼鐵俠半身都是腳印而不是唇印,怪不得美國隊長背後的衣服褶皺多得嚇人,像一塊皺巴巴的包裝紙。
梅菲斯特想,一邊多看了地上發呆的鋼鐵俠一眼,被後者敏銳地捕捉到了視線。
牆角的托尼唉聲嘆氣站了起來,一只手還在揉腰,自動把金發女郎無感情的一眼理解為催促。
「我們現在要走了?」
鋼鐵俠對此沒有異議,他語氣懶洋洋地問,「這還挺像那什麼的,我有的一套極簡主義裝修。」
梅菲斯特現在意識到最好打開話題的方式就是復述對方的話,「極簡主義裝修?」
「唔。」
托尼還在專注揉腰,回答聽上去也格外漫不經心,「我買了個島,設計師們設計的東西而已。」
拿著正常補貼還在用老人機的美國隊長:?
手機都不常用、還住在韋恩大宅的梅菲斯特:?
連准備出現的旁白都卡了一下,沒有立即出現,而是發出了滋啦滋啦的噪聲,仿佛誰猶猶豫豫地開了一會麥,又關上了。
第124章 馬駒
「放手。」
傑森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他的嗓音很低, 希斯莉聽見了,但她假裝自己沒有聽見,作為一根可可愛愛沒有腦袋的木頭樁子。
這一手段是希斯莉自行領悟到的。
在她作為肯時, 每當遇見一個無法被解答的問題———也就其實是每一個問題, 希斯莉本體都會讓披著面具皮的希斯莉迅速抽離大腦。
從優格爾那裡學到的知識明明白白告訴了希斯莉一件事: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
尤其是, 在醒來的時候, 希斯莉發現總是會莫名其妙獲得很多優待,甚至不局限於肯。
只要她站在原地, 用空白的大腦和記憶去回味人生,等回過神後, 希斯莉就永遠能比老父親多得到一只瑪芬蛋糕, 或者是得到准許,可以多加一顆方糖。
「…………」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 希斯莉這才抬起頭,充滿疑惑地和血壓飆升的紅頭罩來了個對視。
—————這一次, 似乎依舊是有效的。
便宜二哥只是沉默地盯著她, 不知道在想什麼。
希斯莉從來都沒有怵過這樣的對視。
她理直氣壯地凝視著篝火照耀下忽明忽暗的紅頭罩,目光越過他的頭頂, 在那只盤旋著的禿鷲身上,輕輕打了一個轉。
這才是希斯莉不管如何都要找到他的落腳點的原因:
她想要祛除掉便宜二哥身上的污穢和詛咒,她不能讓他頂著這一身東西在外面自己活動。
他會被流彈所傷,會逃亡失利, 會擁有許多來不及完成的刻骨遺憾。
因為在時時刻刻注視著他的,正是厄運本身。
離得近了, 希斯莉就越能感受到那種被黑暗所包裹著的滋味。
她沒有亞巴頓那樣敏銳的嗅覺, 也沒有加布裡埃爾脫離人類極限的聽覺, 一切對污穢的凝視都是因為臉上戴著的單片眼鏡。
透過小小的玻璃塊向外看去, 左眼與右眼所見到的景色會變得截然不同,像一場怪誕、讓人毛骨悚然的默片秀。
鬼爪從紅頭罩的胸口蠢蠢欲動,聞到了新鮮的血肉味道,准備伺機對她同樣下手。
希斯莉可以看清它的每一處構造,包括它粘膩的皮肉和泛著烏光的爪尖。
有好幾次,鬼爪擦著她的鼻尖而過,但希斯莉依舊沒有動,而是安然地坐著,和紅頭罩繼續對視。
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污穢尚未真正將便宜二哥掏空,但她已經可以用余光看見他搏動的心髒,就在與鬼爪近在咫尺的地方。
傑森又怎麼會知道,面前看上去乖巧板正的人偶少女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只是一種相當荒謬的感覺:仿佛自己被某種最新手段碰瓷了。
三十秒前,少女貿然湊過來,在他的手上寫寫畫畫的時候,傑森的安全距離就已經被她打破。
而現在,在他一時沉思的情況下,金發少女變本加厲,猶猶豫豫湊上來,拽住了他的皮夾克角,像小馬駒一口叨住別人的頭發,不管怎樣也不松口。
自從單方面交換了名字之後,少女完全打破了之前機械人偶似的節能待機,而是從那層繭子裡鑽了出來,變得肉眼可見地鮮活起來。
傑森:「………」
傑森開始感到一陣幻覺般的偏頭痛。
被她這樣一盯,傑森竟然隱隱約約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滋味,仿佛此時此刻的自己,就是對方有且唯一有的期待。
見鬼,那只黏糊糊見人就要吐食play的鳥媽媽明明是迪克。
「你………」
他剛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在她專注的目光裡試圖重新組織語言。
火光從金發少女清澈的眸子裡閃爍,她微微歪頭,瞳孔煙灰,在燒灼成艷紅的光線裡,變成了溪水似的瀲灩波光。
這樣天降一個能打貌美又背景成謎的凄慘少女,不光從哪個角度來講,傑森都勢必不可能讓她溜走,他需要對她緊密跟蹤。
————但他所說的緊緊跟蹤,並、不、是、少女正在做的這個意思。
她烤著火的同時又朝他身邊挪了挪,一手拽住了他不肯放開,像一只被撿回家就相當親人的小貓,如果po上網還會被評論為「ssr級別的天使貓貓」之類。
但如果換成一個和他武力值相當的活生生的人,這份粘人,開始讓傑森的大腦朝他瘋狂報警。
—————是他大意了,他沒有閃。
傑森所不願意的事情,希斯莉隨便想想就能猜出答案。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把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帶回自己的安全區,就算是普通的朋友、甚至親人有些時候也不行。
即便這顯得不夠體貼,但她依舊不可能讓他這樣回去。
只要還能跟到紅頭罩,即使希斯莉本體無法處理他身上的問題,從各個城市裡忙完的其余希斯莉們,總會有一只能夠准確傳送到她身邊。
等到污穢侵蝕紅頭罩的心髒,他會成為新的惡的來源,在那個時候,希斯莉們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無傷地解決問題。
「你有辦法祛除他身上的污穢和晦暗嗎?」
沐浴在紅頭罩煩躁的目光下,不抱希望地,希斯莉又問了一遍系統。
【沒有辦法。】
系統也用同樣的說辭回應她,【玩家希斯莉尚未抽到多余的道具,請加油積攢金幣與鑽石。】
希斯莉:小海豹聳腦袋.jpg
她凝視著紅頭罩肩膀上聳拉著的半截白骨,仿佛突然對那上面濃郁的死者之氣產生了興趣,過了一會,才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視線。
傑森:累了.jpg
這一個晚上,他先是目睹了阿卡姆的魔法側景像,又被一堆讓人掉san的怪物狂追不舍,中間天降一個金發美少女,現在身後還有緊追不舍而來的蝙蝠俠。
最重要的是,那個紫發女人在墜落之前送入他手中的東西。
想到這裡,傑森不自覺地摸了摸皮夾克的內袋。
—————即使毫無感覺,但他清楚,那裡有一塊指甲蓋大的東西,正緊貼著他的制服。
芯片這種東西會用在哪裡,只要是稍稍對哥譚有所了解的人,都會知道。
紅絲帶本人也不是什麼善茬子,光憑她在哥譚出現的這幾個月,無數次駭人聽聞的事件裡,都有她響當當的名號。
說實話,傑森至今沒有想明白,蝙蝠俠是怎麼會允許這麼個危險生物接近他的女兒,又任憑對方和他那個據說是普通人的女兒玩得很好。
…………由此可見家庭教育的缺失與扭曲。
傑森忍不住想。
既然他唯一知道有聯系的人是韋恩家的小女兒,那這就意味著,無論是歸還芯片,還是前去調查,最終的結果都是要和蝙蝠俠或多或少對上。
這樣的結果是最糟糕的一個,可紅頭罩欠那個紫發女人一次,甚至剛剛也沒來得及將這一次還回去,等同於現在接下了這麼一個燙手山芋,也無法將其隨隨便便丟掉。
而導致他無法將欠紫發女人的那一次抵消的罪魁禍首……
傑森幽幽地挪開視線。
就是那個從天而降,把泥漿生物們砍得稀巴爛的金發少女。
希斯莉:?
便宜二哥戴的是整個將腦袋都蓋住的紅頭罩,她讀不懂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周身的情緒一會惱恨,一會高漲,一會震顫,連心跳都變得速度不均。
在打定主意要賴上便宜二哥之前,希斯莉估量了一下伊芙的武力值,確認過即使是跟著紅頭罩,只要他不下死手,還是能夠和他比劃兩下的。
而她想的沒錯。
傑森確實不會對她無緣無故地下殺手。
金發少女和他武力值大抵相當,面對這麼一個滿身都是秘密的女孩子,他既不願朝她動手,也不願再將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夜已經過去大半,不僅僅是蝙蝠俠,其他意識到小醜已經消失的人,勢必會追蹤到他這裡。
即使他已經將監控攝像頭全部破壞,又將自己的蹤跡隱去,但除了安全屋以外的地方,他都有著暴露的風險。
想到這裡,紅頭罩霍然起身。
希斯莉拽著他的皮夾克,亦步亦趨地跟著起身,看著紅頭罩沉默地踩熄火焰,將地上的痕跡抹平,直到誰也看不出這裡曾經經歷過一場惡戰,還焚燒過一些魔法側的掉san生物。
在撤離這塊地方之前,傑森最後一次試著冷聲問道。
「你能夠離開嗎?」
正如他所料一般,沒有回答,只有一只怯生生捏著他皮夾克的手。
一絲奇妙的念頭從腦中劃過,傑森干脆換了一種說法。
「菠蘿。」
少女依舊毫無反應。
「芒果大福。」
少女無動於衷。
「車庫密碼?」
少女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披上小馬甲的希斯莉:*寬容*
披上小馬甲的希斯莉:我的哥哥不管怎麼說都是我的哥哥.jpg
傑森:確認了,這是一只聽不懂英語的小弱智。
「算了,」
他低聲咕噥道,不知道是在對她服軟還是在勸慰自己,「隨便吧。」
希斯莉的目光依舊不動聲色,只是隱隱約約探出了一點笑意,在觸及紅頭罩心口的鬼爪後,又悄悄收了回去。
優格爾說的沒有錯,逃避可恥但有用。
優格爾:啊啾!
小王子放下手中的寶石水煙杆,忍不住湊近,嗅了嗅他丟進去的香料,再三確認過自己沒有放過任何嗆鼻的原料,這才慢悠悠坐下。
優格爾:*狐疑*
—————小王子在此之前從未經歷過現代社會,因此完全不知道,還有「打噴嚏是被想念」這一說詞。
「唉。」
他溫和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小月亮……」
他們已經要來了,你要小心啊。
第125章 墜落
「走吧。」
梅菲斯特淡聲說。
原地休息了五分鐘, 托尼·斯塔克的臉色比剛剛好了許多,也不再揉腰了。
之前他雖然硬撐著說自己可以,但她還沒有那麼喪心病狂, 要被蹬了好幾腳又陡然扭到腰的鋼鐵俠加快趕路。
黑寡婦和美國隊長也沒有, 畢竟鋼鐵俠身上的那點不舒服多半還是他們兩個痛擊造成的。
腳步聲回蕩在封閉的空間內,由於入目都是沒有反光的單色, 梅菲斯特的空間感在這片區域內被嚴重封印。
在一片沉默的空氣中, 玫瑰大美人略微抬起頭, 掃視了一眼看不出高低的天花板。
這裡讓她想到了一個詞。
—————「黑盒子」。
「前面沒有路了。」
美國隊長的聲音在這片空間裡回蕩,顯得有些失真。
他停了下來,摸了摸近在咫尺的黑暗, 又曲起手指敲了敲,確認過牆壁的厚度與硬度,遺憾地放棄了「強攻」的想法,准備讓隊友們分頭尋找哪裡會出現的暗門。
梅菲斯特則看著他的動作,在心裡默默盤算起一件事。
如果是普通的、不知道底細的建築,她一定會做出和美國隊長一樣的選擇。
但這是希斯莉本體的第二層「意識」,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了解這裡,就像了解自己的每一根手指。
————在每一個希斯莉的心目中,與黑暗相對立的,是被打破的黑暗。
想到這裡,梅菲斯特悄無聲息地脫離了隊伍的最後一位, 而是站到紅發女特工旁邊, 也跟著摸了摸這堵完全黑暗的牆壁。
不出她所料, 這樣的牆上, 連縫隙、不平和紋路都沒有。
冷不丁地, 金發女郎高高踢腿, 泛著冷光的尖刺玫瑰高跟鞋霍然踹上了面前的黑牆。
這一下的勁風甚至吹動了旁邊鋼鐵俠的裙擺,他本能地要伸手拉著金發女郎向後撤,抵消這股龐大的力量,但還是晚了一步。
托尼:!!!
以她這一腿的力道,如果是普通男人挨上一下,連內髒都能被打爛,踢穿一堵牆也不在話下;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萬一牆沒有破,那麼要變成單足天鵝的就是金發女郎了。
鋼鐵俠一邊在腦子裡瘋狂轉動,尋找到了幾個固定斷腿的方法,一邊看著金發女郎雲淡風輕地收回長腿,青藍色的眸子漠然地望著眼前的牆面。
「……失敗了?」
無聲松了一口氣,托尼·斯塔克笑容忽然綻放開來,忍不住湊到梅菲斯特附近調侃道。
梅菲斯特靜靜看著他的一系列舉動,由於早早就給斯塔克先生貼了一個「好人」標簽,因此決定耐心回答。
「沒有。」
沒有失敗。
天光霍然出現在他們頭頂,牆面整齊劃一地向後倒下。
明明梅菲斯特只攻擊了一面,整個黑盒子卻像一朵綻開的花,完全折了下去,只剩下黑白格的瓷磚。
周圍再無他物,瓷磚之外,銀白色的雲霧填滿了視野所見範圍的一切,仿佛這裡是漂浮在天堂的方舟。
「……………」
還來不及適應光線忽然變化給雙目帶來的刺激,無形的氣流席卷過除開梅菲斯特的每一個人,將他們高高卷入上空中。
在梅菲斯特跳上去救他們之前,他們身上的服裝就又發生了一次變化。
梅菲斯特:……………?
她遲鈍地停住,轉向中間氣流裡那個被裙擺糊了一臉的人,並眼睜睜目睹,他身上花花綠綠的襯褲,竟然漸漸褪色下去。
黑與白構成了某種凌亂主義,有了幾分某快時尚品牌「先鋒藝術」內味,看上去價格可以達到四位數。
鋼鐵俠都已經是這樣了,梅菲斯特自然拒絕觀察娜塔莎和美國隊長。
她收回目光,仿佛忽然對棋盤上的黑白方格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眼睛眨也不眨地觀察著自己的腳尖處。
等到第一聲腳步「啪嗒」一下落地,玫瑰大美人才遲疑地抬起眼睛,朝著他們過來的方向微微一瞟。
「哇哦。」
鋼鐵俠說,隱約覺得自己開啟了通往希斯莉心靈的另一扇大門。
娜塔莎沒有說話,但她也在想這個問題,並且無論如何也無法將托尼構建出的形像,扣在那個自己見過的、孱弱到不堪一擊的小姑娘身上。
無論多少次,看見梅菲斯特時,任何人都要覺得她是美貌得異於常人的場景npc。
金發女郎的魅力從舉手投足中散發出來,是那種輕而易舉就會讓人銘記的美麗,此時此刻站在黑白格向下觀察時,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是某種由寶石、天空、冰河下的溫度所構成的活動人偶。
在超英們觀察梅菲斯特時,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也在欣賞他們的新服裝。
梅菲斯特:好耶!
現在所有人都和她一樣,換上了同樣色調的設計。
娜塔莎換上了一身原本應當是純白的紳士裝,黑寡婦的紅發從破破爛爛的高禮帽下露出,碧眸壓在帽檐的陰影下,襯衫和長褲同樣肮髒,腰身被皮帶松松垮垮束縛住,手中還多了一根沉重的機械手杖。
女特工看上去對這身裝扮適應良好,還隨意揮舞了幾下手杖,直到空氣中傳來破風聲。
梅菲斯特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會,這才克制地移開。
梅菲斯特:*開心到冒花花*
美國隊長身上的裝束則變成了十七世紀士兵的模樣,他穿著一身黑白拼格的軟鎧甲,全身上下都是同樣大小的方格。
………然而那層金屬看上去相當單薄,仿佛梅菲斯特手撕都能夠被撕下來幾塊。
「沒什麼用。」
注意到梅菲斯特的目光,金發男人朝她苦笑了一下,顯然也意識到了之前紅鬥篷的好處。
軟鎧甲,除了美國隊長自己,什麼也不能裝。
梅菲斯特的目光挪回超英三人組中最亮眼的c位,即使早有准備,但她開始發自肺腑地想要問上一句。
為什麼————
為什麼托尼·斯塔克還要穿女裝。
最重要的問題是,為什麼他的女裝,和梅菲斯特身上的一模一樣?
在這一天,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終於體驗到了撞衫的恐懼。
梅菲斯特:…………
她身上的黑白格有蕾絲、泡泡袖、和蓬松的裙擺。
托尼·斯塔克穿著的黑白格裙同樣有蕾絲、泡泡袖和蓬松的裙擺,甚至脖子上還莫名其妙多了一條黑帶子。
很顯然,美國隊長和黑寡婦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兩人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如出一轍地露出了問號臉。
—————地鐵,超英,看手機.jpg
蓬蓬裙搭配上黑白格這種本身就有一定歷史的設計,簡直仿佛一套讓人不敢入眼的女僕裝。
但鋼鐵俠自己還提著裙擺轉了一圈,甚至順手摸了摸內襯,誇了句「這裡的布料質量真高」。
梅菲斯特:……行吧。
玫瑰大美人整理好凌亂的心情,偷偷給托尼·斯塔克改了一個標簽:
狠人。
「你們看那邊。」
鋼鐵俠最後扯了扯裙擺,試圖遮住從大腿上經過的涼風,這才開口道。
梅菲斯特下意識跟著他的手指往那個方向看去。
那裡確實有東西。
在他們越走越近時,那裡的東西就越來越清晰。
純白的桌子從虛空中被慢慢構建出優雅的雕花,棋盤在桌面上浮現,而上面擺著兩枚棋子,一黑一白。
兩枚棋子的站位和一局普通的棋開局沒有什麼不一樣,區別在於,整個棋盤上,就只有那兩枚棋,黑方是國王,白方是主教。
「…………」
梅菲斯特開始頭疼。
如果說肯下棋相對而言比較厲害,希斯莉本體是一般水平,梅菲斯特就是真實的臭棋簍子了。
她會的只有一點,還要希斯莉在她耳邊喋喋不休地重復規則,才會勉強和另一個自己玩上一盤。
繞著桌子找了一圈,梅菲斯特不得不承認,這個突兀出現的桌子上,除了棋盤和上方的棋子以外,就沒有別的東西。
「回頭。」
娜塔莎忽然低聲道。
梅菲斯特剛把黑棋撿到手裡檢查,娜塔莎既然說了,她自然沒有不去看的道理,乖乖跟著回了頭。
玫瑰大美人的瞳孔驟然縮了一下。
這點差異極其細微,但梅菲斯特永遠不會忘記任何她見到的食物。
—————獵手在狩獵食物時,本身就需要超乎尋常的忍耐和記憶力,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被關注的對像上。
剛剛還能夠反射出一點光亮的瓷磚,現在看上去相當平板,仿佛在他們背過身體去查看棋盤的時候被降了維。
黑與白之間的狀態,和他們之前打破的牆的材質一模一樣。
「我去試試。」
冰涼的棋子從梅菲斯特指尖滑落,又被她另一只手漫不經心地撈起。
不等身後的超英們出聲阻攔,梅菲斯特已經來到了棋盤邊,穩穩踩在了白格上。
明明什麼都沒發生————
她的腳下忽然變成了虛空。
在超英三人組驚駭的目光中,地磚消失,金發女郎飛速墜入雲霧當中,像一只被折斷了翅膀的飛鳥。
而梅菲斯特感覺到,自己一直在墜落、墜落,向著更深的地方,永無止境地墜落。
強烈的氣流把她的裙擺吹得呼啦啦作響,玫瑰大美人在半空當中調整了一下中心,冷靜地觀察著下方的景色,預備發生了什麼也會立刻做好准備。
雖然很遺憾她痛失隊友,但這樣或許也沒辦法————
梅菲斯特:嗯?
熟悉的場景在雲霧無法遮蔽的地方加載,還是熟悉的棋盤,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人在棋盤邊緣走來走去,肢體語言看上去相當焦躁。
梅菲斯特:???
現在再思考什麼已經來不及了,梅菲斯特在空中盡量調整了一下落地方式,隨即保持安詳,接納悲傷。
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隨著「砰」地一聲巨響,她徑直落到桌子旁邊,並毫發無損地站了起來。
連一塊油皮都沒有擦破。
悠于 2023-11-9 19:31
第126章 回歸
時隔三十秒, 超英三人組重新收獲了他們的臨時隊友。
金發女郎以一種相當不科學的重力系統從天而降,炮彈一樣砸回地面,毫發未損, 甚至連裙子都是服服帖帖地停留在該停的地方。
美國隊長整個人都為她奇妙的返場方式呆愣住, 「…………」
托尼還沒來得及掩去剛剛瞪得發紅的眼眶,玫瑰大美人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裙子。
梅菲斯特:只要我表現得夠從容,就沒人會來問我怎麼摔成那個樣子.jpg
墜落並不可怕,作為另一只希斯莉, 梅菲斯特從未害怕過墜落。
事實上, 墜落已經變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當她站上台階,站上世界的邊沿, 站在建築物的頂端, 催促的聲音就仿佛一種迷人的誘惑,無限下墜時,恐懼與快意會一同漫上來, 如同苦澀又甜蜜的糖果。
——————希斯莉是沒有翅膀的小鳥, 每一次墜落都像飛向自由。
在實驗室裡, 希斯莉從來都無從得知時間的流逝;然而她後來猜測, 他們一定是太喜歡那種風味了, 所以她才會如此熟練於墜落。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又看了看眼前的棋盤地板, 梅菲斯特面色如常,只是輕輕掐住了左手手心,把血液裡沸騰的欲望惡狠狠壓了回去。
她下了決定, 正要邁向棋盤, 一個身影快步接近了她, 停在了梅菲斯特的必經之路上。
「你看上去狀態不大好,我去吧。」
娜塔莎溫聲道,紅發女特工用手臂輕輕攔了她一下,力道不大,意味卻相當堅決。
「………」
梅菲斯特默默走到棋盤邊緣,開始觀察黑寡婦的一舉一動。
後者和她對視了一眼。離得有些遠了,梅菲斯特無法破譯此時黑寡婦究竟在想什麼,她有些遺憾地轉回視線,把注意力放在准備踩上黑格的黑寡婦身上。
整張棋盤是10x10大小,光是第一次的落腳點就需要試探十次,這還不包括之後各種過關方式的應用。
按照梅菲斯特的經驗,他們大概要先一次次試探出一個實體磚塊,靠多次試錯找出正確的道路。
果不其然,下一秒,黑寡婦腳下的黑格變成了空氣,紅發女特工整個人都墜下了虛空。
風吹跑了她頭上的高禮帽,露出那頭火焰般的紅發。女特工墜落的速度很快,但她似乎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冷靜,梅菲斯特可以看見她在空中盡可能調整了一個合適觀察的姿勢———
十秒鐘後,「砰」的一聲巨響再次響徹廣場。
娜塔莎落地的姿勢就比梅菲斯特要優雅許多了。
在確定掉落沒有傷害後,她干脆以站立的姿態落了地,高跟鞋並攏,同時伸手抓住虛空中忽然出現的東西。
那是一頂破舊,髒兮兮的白色高禮帽。
娜塔莎:「………行吧。」
她把那東西重新戴回頭上,用發卡別好。
「接下來我試。」
美國隊長說。
他走過梅菲斯特,身上的每一塊鎧甲在彼此摩擦時都發出細微的噪聲。
陽光落在那上面,刺得梅菲斯特幾乎睜不開眼,也在金發男人的眼底留了一塊清淺的藍色,像溫柔、沉靜的海。
梅菲斯特望著他,目光在他結實有力的臂膀上多停留了一會,忽然弄明白了這個場景的裝束是什麼。
娜塔莎是瘋帽匠,美國隊長是紅桃皇後的士兵,她大概依舊是愛麗絲,唯一身份不明的就是鋼鐵俠,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解釋,他身上的裝束都很奇怪。
這讓梅菲斯特暗暗記住,出副本之後一定要讓希斯莉問問老父親,家裡有沒有愛麗絲相關的藏書。
和娜塔莎與金發女郎的路數不同,美國隊長站在棋盤邊緣,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短短幾秒內,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似乎都活躍了起來,無形的氣場籠罩著他,讓梅菲斯特直觀感受到了來自美國隊長的壓迫力。
金發男人擺好起跑的姿勢,沉靜地盯著第三行棋盤格子,獵豹一般撲了過去。
他全速跑起來的速度相當快,梅菲斯特捕捉到他的身影,看見金發男人蜻蜓點水般躍過了第一個格子,又一個大跨步,虛虛踩過了第二個格子。
到了第三個格子,他的力道終於開始減緩,受地心引力的影響,實實在在踩中了那上面的白格。
不到一秒,美國隊長也就此墜落。
梅菲斯特這次已經懶得回頭了。她眯起眼睛,聽見背後逐漸傳來破空聲,然後是「砰」地一聲巨響。
真的很響,比她和娜塔莎都要響。
美國隊長同樣毫發無損地站了起來,新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也就是說,強硬破解並不成功。」
娜塔莎走到他身邊,挑眉說。
「是啊。」
美國隊長若有所思地望著棋盤,臉上顯出了一種很好捕捉的費解神色。
另一邊的鋼鐵俠也在飛速復盤剛剛的實驗成果,娜塔莎的手杖也被他借去,在地上不知道在寫什麼。
梅菲斯特忽然默默走到棋盤邊上去。
金發女郎躺在台階邊緣,雙手搭在小腹上,整個人看上去冷靜又安詳。
當著黑寡婦與美國隊長的目光,玫瑰大美人熟練一滾,把自己滾到兩個格子上,隨即再次向下墜落。
「如果一次就能排除兩格,那麼為什麼要分成兩次呢?」——梅菲斯特·韋恩。
娜塔莎和美國隊長很快就湊過來幫忙,三人分工合作,不僅在廣場上演奏出了一首美妙的打擊樂,還把所有能夠達到的格子都試了一遍。
「我不理解。」
梅菲斯特率先說。
金發女郎抬起眼睛,她的眼睛美麗而漠然。
美國隊長同樣點頭承認,娜塔莎沉默不語,托尼·斯塔克則給了他們一個孤獨的帥氣背影,整個人都在專心致志地復盤,並沒有老老實實認輸的打算。
到了這種情況,劇情幾乎進入了某種程度上的僵直,也就是梅菲斯特在刷系統游戲時學到的一個詞:卡關。
一般來說,按照希斯莉們的習慣,一旦卡關,要麼是一群希斯莉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商量下一步的做法,要麼希斯莉本體會暫停游戲,下樓,在花園裡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再重新開始動腦思考。
但在小醜組建的游戲裡,他們不可能———
梅菲斯特忽然僵住。
在意識空間中,她發現了一個游戲暫停的選項。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相當確信,這東西之前絕對沒有出現過。
她又試著想了一下「退出游戲」,但這不起作用。
只需要稍加思考,梅菲斯特就明白了,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金發女郎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捆住袖珍小醜的那根紅絲帶,即使她沒有按時更換,但不知從何時起,它不再是暗紅色,和正常的其余紅絲帶們也沒什麼兩樣。
袖珍小醜高強度哭了幾個小時,整個人已經正式哭昏過去,眼淚在他的小衣服上析出星星點點的鹽分,像一顆顆碎鑽。
紅絲帶微微顫動,梅菲斯特探查了一遍小仙子,發現它也蔫噠噠的,一動都不再動了。
和小醜一樣,他們的呼吸和心跳變得越來越弱,即將滑向昏迷的深淵。
電光火石之間,梅菲斯特明白了整套事件發生的過程。
小醜將自己當成了主機,將他們抓進了聯機世界。
然而此時,作為「主持人」,他已經完全下線,因此「游戲」的自由度也被掌握在了玩家手中。
此時此刻,梅菲斯特衷心感謝,世界上每一絲降臨的好運。
如果不是那條長長的黑暗通道,小醜就不可能在墜落的時候砸到頭。
如果不是她看不過眼,要把他洗了,淚水谷的溪水就不可能泡湯小醜的大腦,讓他像只蜂鳥一樣哭個不停。
—————作為一只蜂鳥大小的生物,他們的能耗變得也和蜂鳥大致相同,大概每二十分鐘就要補充一次糖水。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心情復雜.jpg
其實和超英三人組一起通關小醜的游戲也沒有那麼糟糕,然而此時不走,等小醜醒來之後就來不及了。
「我們可以明天再見。」
梅菲斯特上前一步,打破了討論無果後沉默的空氣,金發女郎眸光冷淡,仿佛亙古不化的冰川。
「我以為,我們還沒有找到退出的方式。」
史蒂夫沒有反駁,而是有點迷惑地問。
「我找到了。」梅菲斯特說,「雖然不是退出,只是暫停。」
在場的超英腦子都轉得相當快,不用她再多加提示,就都找到了那股可以抽離他們的源泉。
娜塔莎第一個消失,然後是鋼鐵俠,最後是美國隊長。梅菲斯特獨自一個人站在棋盤邊緣,看著她的臨時隊友們一個接著一個消失,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她望著腳下的棋盤地板,最終還是沒有踩上去,而是選擇了暫停頁面,登出游戲。
黑白格蓬蓬裙像一層幻覺,從她身上剝離。
站在原地,靜了一會,梅菲斯特撩起自己的一縷長發查看,陽光般燦爛的金色已然恢復成了神秘的淺紫色。
玫瑰大美人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在墓園之中,現在的時間則是清晨。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
只有三樣東西沒有變化,依舊保持在她的紅絲帶裡。
袖珍小醜,那只仙境裡的小仙子,還有被她咬了一小口的變小蘑菇。
第127章 曾經
凌晨六點零一分, 梅菲斯特出現在現實世界裡的不知名墓園中。
凌晨六點零二分,希斯莉在沙發上驚醒。
「………」
金發少女身上還搭著入睡前的毛毯,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忍不住一點一點瞪大眼睛。
清晨的空氣裡帶著寒意,凍涼了希斯莉的鼻尖, 她卻無暇去管,藏在毛毯下的手越收越緊。
熟悉的連接感湧入骨髓, 過去所無法注意到的細微變化,在現在看來明顯得像是冬夜裡重新出現的燈光。
溫暖、明亮,充斥在希斯莉的視野裡。
是最後的理智控制著希斯莉,讓她不要當著無數攝像頭的面,在便宜二哥的安全屋裡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 而是用目光示意系統點開光屏。
梅菲斯特和她的聊天窗口剛一被打開,對面那個「正在發送中」的白色氣泡隨即消失。
【叮咚。】
玫瑰大美人的短信終於不再剪短得嚇人, 她剛發了一句, 白色氣泡又冒了出來。
————等著我, 情況變得復雜了。
希斯莉的目光低垂,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復聯被牽扯進去了,我的手頭還有一個□□。
梅菲斯特的打字速度居然很快。
————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
希斯莉趕緊回復。
————去看一遍《愛麗絲夢游仙境》, 把它記在腦子裡。
這句話聽上去像是對話中的最後一句, 然而梅菲斯特的白色氣泡跳了跳, 又重新出現。
幾秒鐘後,新的消息被發來,希斯莉的目光則停在那幾個字上, 仿佛陷入了溫柔的沼澤。
她驀地垂下眼簾, 遮蓋住眼前逐漸模糊的世界。
————我很想你。
她看見另一個自己這樣說。
【我也是。】
希斯莉回答她。
早上七點三十分, 阿爾弗雷德敲響了希斯莉臥房的門。
銀發老管家單手擎著托盤, 在門口等待了三十秒,房門被從內向外打開,露出女孩子睡得毛茸茸的小腦袋。
銀發老管家目光下移,和希斯莉冰藍色的眼睛對視。
女孩子眼底含著困倦的水光,絲綢睡袍上也有亂糟糟的褶皺,一看就是輾轉難眠的模樣。
她的眼白上有紅血絲,臉色都變得透明了一點,仿佛好好一叢玫瑰忽然被暴雨襲擊了一夜,忽然顯出凋零的趨勢來。
阿爾弗雷德看在眼中,什麼都沒說。
「早安,希斯莉小小姐。」
希斯莉給他讓了地方,示意老管家進來。
她赤足站在地毯中央,看著阿爾弗雷德熟練地將托盤擺在沙發區的便攜木桌上,又走過去拉好全部的窗簾,將其全部以完美的高度和寬度束起。
不同於希斯莉昨夜自己歪歪扭扭捆起的驚悚效果,晨光穿過窗欞和紗簾,在室內制造出規整如同藝術品的光影。
希斯莉看了一會他的動作,又被老管家牽去了浴室,坐在軟椅上。
阿爾弗雷德去抽屜裡找到了希斯莉常用的玫瑰梳,站在女孩子身後,相當有耐心地幫她一下一下理順了頭發。
他的動作又快又輕,不讓希斯莉感到一絲疼痛,就理順了她由於亂蹭糾結在一起的某些鬈發。
雖然她常常好奇,在家裡全員短發男性的情況下,阿爾弗雷德怎麼會給女孩子梳頭,但希斯莉一次都沒有問出口過。
「爸爸今天有別的事情要做嗎?」
希斯莉在鏡子裡看了一會老管家溫和的表情,忽然問。
「布魯斯老爺今天在家。」
阿爾弗雷德一邊翻出一條細皮筋替她打了一條細細的麥穗辮,一邊回答。
怕一舉破壞老管家的勞動成果,希斯莉只是克制而輕輕地點點頭,最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她的睡眠時間…………
從泥漿生物的戰鬥中結束,回到傑森的某個安全屋,已經是一點半的事情了,凌晨一點半。
雖然她是靠死纏爛打加上時機正好,才被傑森捏著鼻子提進了他的地盤,但很顯然,他們來到的地方並不是傑森自己常待的安全屋之一。
他給自己找毯子就花了十五分鐘,翻出備用毯子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分鐘以後了;正當希斯莉覺得自己可以睡覺的時候,傑森居然還給自己衝了一碗泡面。
凌晨一點五十九分,希斯莉在沙發上鯉魚打挺,轉而看向客廳裡那個嗦泡面嗦得滿屋都是香味的家伙。
傑森:?
他感到了寒意,並本能般護住了自己的面碗。
希斯莉:*我恨*
希斯莉:咬杆杆.jpg
凌晨兩點,希斯莉坐在餐桌上,對面是她的便宜二哥。
她剛剛拒絕了他的泡面邀請,並且摸出針管,在系統操縱下,給飢餓的馬甲打了一針,止住了身體上的飢腸轆轆,這才帶著精神上的飢腸轆轆爬回了沙發,在上面睡著了。
—————直到墜入夢鄉之前,希斯莉都是一顆蜷縮的含淚貓貓頭。
勉勉強強睡了四個多小時,在夢境最香甜最黑沉的時候,希斯莉又被梅菲斯特驚醒,不得不在寒冷的空氣裡溜出安全屋,跑路回韋恩莊園。
一來一回,身心俱疲。
這就導致,希斯莉剛一回到自己的大床上,就忍不住卸了馬甲,倒頭便睡。
「…………」
希斯莉還在回憶她的悲慘昨夜,忽然聽見背後的老管家開口。
「您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希斯莉小小姐。」
阿爾弗雷德陳述道。
他開始編另一條麥穗辮,希斯莉烏木似的長發被一點點攏好,逐漸顯出他即將做的雛形。
「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希斯莉想了想,說了個相當真實的借口,同時講出了一些無法作偽的想法。
「除了心裡忽然多了很多的疑問以外,我……」
阿爾弗雷德把兩條麥穗辮盤在一起的動作頓了頓。
對於希斯莉沒說完的後半節話,老管家心如明鏡。
昨晚失蹤的紅絲帶,到現在依然沒有任何蹤跡。
「看,希斯莉小小姐。」
阿爾弗雷德溫和地問,「你喜歡這個發型嗎?」
「………」
鏡子裡的女孩子抬起眼簾,冰藍的眸子裡掠過一點讓人心碎的茫然。
她不笑的時候,整個人就忽然憂郁下來,淡薄、蒼白,像一只孤獨的飛鳥。
有的時候,希斯莉雖然生活在韋恩大宅裡,卻有一種比蝙蝠家族還要微妙的割裂感。
好像她一直都在自顧自生活,走自己的路,擁有獨自一人的過去的時光。
阿爾弗雷德耐心地又問了她一遍,終於得到了一個醒過神來的回答。
「我很喜歡,謝謝你,阿爾弗雷德。」
希斯莉浮出沉思的水面,給予了完全肯定的回答。
早餐過後,希斯莉熟門熟路跑到老父親的書房前,輕輕敲了三下門。
「進來。」
裡面頓了一下,這才傳出聲音。
希斯莉提起裙擺,快樂地推開屋門,精准地鎖定了老父親所在的位置。
現在是早上八點半,布魯斯難得一見地衣裝整齊,連頭發都沒有亂。
「什麼事,甜心。」
她的老父親聲音低沉。
「爸爸。」
雖然不是很懂,希斯莉還是按照梅菲斯特給她發來的短信,一字不漏地發出了疑問。
「愛麗絲夢游仙境……我們家有這本書嗎?」
布魯斯聽到了意料之外的詞,忍不住僵了一下,這才完全放下了手頭的工作。
他的小女兒站在桌前,她今天穿了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頭發被阿爾弗雷德盤成了某種精致的盤發,一根同色的綢帶穿過她烏木似的發辮,仿佛一頂精致的王冠。
而她的目光裡充滿不加作偽的情緒,陽光落進那片冰藍色,剎那間,把她的眸子照得像是迷茫的稚童。
「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
頓了一會,布魯斯開口。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很多奇怪的蘑菇,還有………」
希斯莉順從地走到他身邊,按照往常的習慣,在布魯斯特意空了一塊的辦公桌上坐坐好,兩條小腿自由地晃來晃去。
「愛麗絲夢游仙境。」
布魯斯重復道。
這幾個字像是開啟了什麼的鑰匙,希斯莉望著老父親,而後者忽然伸出手,克制地摸了摸她的頭。
布魯斯鋼藍色的眸子依舊沒有變化,但有一種直覺告訴希斯莉,老父親此時此刻似乎需要一個擁抱。
希斯莉:*貓貓出擊!*
她重心前移,很大方地撲進老父親的懷抱裡,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先一步摟緊了他的脖子,把自己三下兩下掛了上去。
布魯斯的懷抱永遠寬闊而溫暖,他攬住她的手臂堅實有力,阻止了希斯莉的下滑。
希斯莉聽見他的心跳劇烈波動了一下,同時聞到他今天的香水味是某種寒冽的植物氣息,老父親胸前口袋別著的鑽石鋼筆有點硌到她了,但希斯莉一動也沒有動。
「你還好嗎?」
布魯斯聽見他的小女兒軟乎乎地問他,「我是不是問了什麼不應該問的?」
女孩子的熱氣慢慢散發出來,軟綿綿的,像一條帶著香氣的小掛枕,抱著她,像是抱著全世界最可愛的好夢制造儀。
「沒什麼。」布魯斯說。
他沉默了一會,又加重了語氣。
「………沒什麼。」
希斯莉暫且相信了這個說辭。
關於她的問題,布魯斯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看著和自己面容肖似的小姑娘站起身,規規矩矩捋平了裙子,在他的額角上落了一個軟乎乎的早安吻,一蹦一跳下樓去了。
書房裡逐漸恢復了寂靜。
陽光穿過窗欞,落在希斯莉剛剛在的位置上。
————愛麗絲夢游仙境,韋恩大宅裡當然有那本書。
布魯斯想。
他曾經夜夜坐在她床頭,直到他再也不用看著那些紙質的書頁,就可以把裡面的內容倒背如流。
在希斯莉還很小的時候,那是她每天的睡前故事。
第128章 契約
等傑森醒來時, 金發少女已經不知所蹤。
她昨夜蓋著的毛毯被整整齊齊疊好,傑森走過去,摸了摸沙發上的淺淺凹陷, 發現裡面已經毫無溫度。
她幾個小時前就離開了。
—————跑了?
這是第一個衝上傑森腦中的想法。
他環顧四周,發現餐桌上多了一些東西。
幾根針管迎著晨光, 裡面的透明液體輕輕晃蕩,看久了,還有一種人魚色的珠光在裡面閃爍。
還有一張空白的紙。
想了想, 傑森將那張紙拿了起來, 對著陽光,眯起眼睛。
上面有著凌亂的劃痕, 他反復辨認了那三個字母, 發現是她的名字。
傑森:…………?
至於那些針管,傑森同樣認識。
凌晨時分, 被他領回安全屋,又被泡面聲吵醒的金發少女,就是揉著眼睛爬起來,用這樣的針管朝著自己的手臂上打了一針的。
這些都是她的東西。
————也就是說,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他,她還會回來。
傑森站在原地頓了一會, 把手裡的白紙放回餐桌, 套上皮夾克和靴子,准備出去買早餐。
天花板上忽然傳來細弱的劃動聲。
傑森驀然抬頭, 匕首被他抽了出來,垂在身側, 隨時准備把刀尖捅入不速之客柔嫩的髒器。
通風口被移開, 一張沾了一點灰塵的小臉露了出來, 衝著他不露出齒地微微一笑,顯得分外嫻靜,像一支清純帶露的百合花。
正是昨夜的神秘金發少女。
「你……」傑森一時間沒有話說,「你順著通風管道出去的?」
少女已經鑽出了半個身體,聞言點點頭。
金屬鐵皮箍在她纖細的腰身上,仿佛一條賽博美人魚,上半身是外骨骼,下半身是通風管道魚尾。
傑森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出去給她買一大瓶潤滑劑了,但少女愣是用一種相當高難度的姿勢,將自己完完全全從通風管道裡拔了出來,以一種輕盈的姿勢落地。
自從看見金發少女是怎麼從通風管道鑽出來的,傑森這才忽然意識到,她其實比正常這個年齡的女孩子要纖細太多,完全就是病態的程度。
「訓練成果」幾個字再次不經同意地鑽入他的大腦,在傑森耳旁低語。
而始作俑者還在嫻靜地微笑。
「你剛剛出去干什麼去了?」傑森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轉身去找抹布。
果不其然,除了一只拽住他衣角的手,再也沒有逼的回答。
金發少女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讓傑森恍惚之間覺得,自己在某種鳥媽媽角色裡越帶入越深了。
「自己擦。」
他把抹布扔給金發少女,後者敏捷地接住了抹布,卻只是攥在手裡,灰眸望向他,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只關節沒搽好潤滑油的小人偶。
一根棉絮掛在她長長的眼睫毛上。
傑森深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算了。」他對自己說,「算了。」
金發少女被他拉動手臂,溫順地坐在餐桌前。
「閉眼。」
傑森說。
那金色的睫毛顫了顫,乖乖閉上。
傑森從她手中拿走抹布,沉默著,想像自己是在清理一個物件,仔仔細細擦過她臉上的每一處灰塵。
少女的鼻息柔軟地噴在他的掌心,他碰過的地方包括她的眼皮、鼻梁、甚至是咽喉,這些對於任何人都是致命的部位,現在都在傑森的手掌下。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隨時奪走少女的生命。
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相處模式————要麼是敵人,要麼是朋友,要麼打架,要麼上床。
傑森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給金發少女擦臉,這個念頭在他心裡轉了轉,被他立即找了個理由壓下去。
—————因為她臉上髒兮兮的,相當礙眼。
最後一下時,他丟開抹布,用指腹和指尖捏住金發少女睫毛間的那根棉絮,緩緩往外抽。
在他的手指捏住她眼睫的那一刻,金發少女明顯地顫了一下,可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那一點纖長的淺金色就在傑森的指尖撲騰,和他在五歲那年攏進掌心的蝴蝶沒有什麼兩樣。
「好了。」
傑森把抹布收了起來,甩了甩,走去水槽邊洗手。
在他洗手的時候,身邊又悄悄多了一只牽著他衣角的手。
傑森:………
他和身前的少女無聲對視,後者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要出去買早餐了。」傑森說,「你知道早餐是什麼嗎?」
點頭。
「那你放開我。」
搖頭。
「你………」
少女的眸子裡清晰倒映著他的影子。
傑森深吸一口氣,一邊告訴自己「氣壞身體無人替」,一邊快速衝進他自己的臥室,從櫃子裡的一眾槍械武器裡,翻出來了一件常年不穿的羽絨服。
金發少女站在他臥室的門口,剛好踩在門框線上,既沒有後退,也沒有前進,踏入他的私人領地。
傑森沒好氣地把羽絨服扔到她腦袋上,「用這個遮住你身上那堆外骨骼。」
一陣窸窸窣窣。
望著眼前的少女,傑森短暫地失去了語言功能,「………」
傑森的血壓短暫上升。
傑森咬緊牙關。
他感覺自己再吸氣,就要把哥譚的霧霾史詩級過肺了。
「你,衣服,上下穿反了。」
就連傑森自己都好奇,他是怎麼做到氣到極點忽然平靜下來的。
一回生二回熟,他三下兩下把金發少女從衣物包裹中拽出來,把她的左右手塞進正確的袖子,最後把羽絨服下擺向下一拽。
在這樣做的時候,傑森恍惚間覺得,自己獲得了缺失的那部分童年————給芭比娃娃洗臉換衣服。
他直起身。
芭比娃娃本娃乖乖站在原地,穿上了他的羽絨服。
剛剛被好一頓摩擦,她梳得整齊的金發也由於靜電而炸毛,顯出一種亂蓬蓬的可愛。
筒子似的羽絨服堪堪到她的雙腳,遮蓋了她身上所有顯眼的外骨骼,除了臉頰兩側托著下顎的那一塊。
傑森想了想,走到衣架前,找出一條暗紅色的舊圍巾,展開,繞著芭比娃娃的頸側纏了三四圈,掖好圍巾角落。
「走吧。」他說。
亞巴頓在城市上空,呼吸著源源不斷的惡的氣味。
地獄的君主目光漠然,顏色迥異的眸子向下掃視著城市的燈火。
五秒後,男士衛生間的門被人推開,黑發青年走到桌前,正好和推門而入的彼得迎面遇上。
「彼得,我的朋友。」
該隱憂郁的眼神裡立刻綻放出柔和的光彩,他親切地拉住彼得的雙手,示意彼得和自己出去。
小蜘蛛:…………
和該隱認識的這幾個禮拜,他已經逐漸適應了千年前的神話人物,偶爾突如其來的各種禮節。
在該隱的時代表現出親切友好的動作,放在現在的世界會顯得過於親密,超越了友人之間應當具有的距離,但彼得並不打算用這種理由拒絕該隱。
小蜘蛛總是覺得,該隱出現在這個時代的理由已經足夠寂寞,沒道理再讓他把自己的個性也更改掉,畢竟,那些是該隱的時代給他留下的最後的痕跡了。
加上該隱給他的神奇藥丸,能夠讓彼得聽見偷拍人的心聲,並在他們兩個因為「gay裡gay氣的」所以被拍下來之前,趕緊帶著該隱順著人群溜走。
「你休息好了嗎?」
紐約現在寒風瑟瑟,彼得今天出門穿少了衣服,忍不住牙齒打戰。
相反,該隱只是穿了一件薄薄的風衣,黑發青年卻依舊身型挺拔,姿態優雅,除了臉色蒼白了一點以外,並沒有任何不妥。
「休息好了,我的朋友。」
該隱垂眸看過來,才注意到彼得的異常,黑發青年短促地吸了一口涼氣,將彼得拉到一家沒有開店的屋檐下。
「是我沒有注意到你的不妥,請你寬恕我極大的失禮,」黑發青年垂下眼簾,薄唇抿出失血的雪色,「很快就好。」
「什麼很快就好——」彼得剛想問,他的手掌忽然被黑發青年溫和卻不容置疑地打開。
黑發青年從胸口掏出一個堵著軟木塞的小瓶子,用食指沾上裡面草綠色的黏稠液體,攤開彼得的掌心,在上面畫了幾個神秘的符號。
幾乎在那液體挨到肌膚的一瞬間,彼得就感覺到,一股熱力徑直鑽入他的身體之中,仿佛誰在他的毛衣裡放了幾台無死角全方位的暖風機。
「這是什麼……?」彼得喃喃問道,語氣茫然又驚嘆。
該隱將小瓶子收回胸口,用剩余的液體,在自己的掌心也畫了幾個符號。
「火焰草和紫羅蘭的結合體。」
黑發青年簡短地回答他。
該隱蒼白俊朗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足夠把任何人都迷得神魂顛倒。
彼得從失神中短暫掙脫出來,已經聽見街角有人驚呼完,朝著這邊來的時候摔了一跤。
黑發青年並沒有注意到他制造出來的騷動,他領著彼得,一路熟門熟路地回到圖書館前面。
「想好了嗎,我的朋友?」該隱問,「這裡面的怪物,是我也無法保證能夠全身而退的東西。」
「我想好了。」彼得堅定道。
「很好。」該隱說。
地獄的君主目光悠悠,望著彼得身邊那個對其隱形的、不斷發光的火圈,和亞巴頓自己腳下的如出一轍。
小蜘蛛在他寫寫畫畫的時候並未反抗,於是亞巴頓單方面和他簽下了一道契約,保證他在契約內無論受到什麼傷害,亞巴頓都能及時挽救他的性命。
地獄的君主最後向寒冷卻明亮的世界看了一眼,轉身跨入愈發顯得幽暗的圖書館內。
第129章 披風
和便宜二哥一起並肩走在街上, 希斯莉卻感到了某種久違的………恐懼。
這種恐懼讓希斯莉心神不寧,就連太陽的顏色都蒼白而冰冷,澆在身上,卻沒有絲毫溫度。
越是向前走, 希斯莉就越發現, 街上每個人都有一副怪異的表情,在她經過後又偷偷把頭轉了回來。
目光就在她背後默默變得密集, 直到希斯莉漸漸捕捉到一道腳步聲, 開始聽著還是凌亂,後來與她的重合, 一步一步,仿佛踩著她的影子。
她垂下眼簾, 克制地咬緊牙關, 指尖在便宜二哥的衣袖上生生扣出褶皺。
她拽著的力度傑森自然也感受得到, 忍不住轉過頭, 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早上好,您今天要點什麼?」
窗口那邊傳來對講機的問話。
「要兩個漢堡。」傑森說,「再來一杯可樂, 一份薯條。你………」
昨夜金發少女在月光下微張唇齒的畫面突兀出現在眼前, 讓傑森停止了詢問她想吃點什麼的動作,轉回頭去。
「我們有小份、中份和———」
「嗯,都要大份的。」
傑森直接打斷了對面的話,准備付款。
陽光經過他的手臂線條,希斯莉的目光先是無意識地追隨著那道直線,電光火石之間, 她的腦中忽然掠過一絲極其可怕的預感。
她徒勞地伸出手, 但空氣中無形的壓力陡然增加, 仿佛身體的某一部分在那一剎那被封入真空。
亞巴頓………?
希斯莉瞳孔緊縮,小幅度地震顫著,她張開口卻無法呼吸,肺在排斥著氧氣。
—————繼梅菲斯特之後,她和亞巴頓之間的聯系同樣斷開了。
「松手。」
希斯莉聽見便宜二哥不耐煩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你這樣我沒辦法……錢包…」
—————她僵直在原地,劇烈地發起抖來。
傑森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
「喂,喂?」他低下頭,晃了兩下金發少女的肩膀。
透過帽子與圍巾的縫隙,傑森看見了一張冷汗洇洇的小臉。
「該死的。」
他深吸一口氣。
「…該隱?」彼得僵在原地,顫聲喊。
過了一會,黑暗裡傳來青年令人安心的嗓音。
「我在這裡。」亞巴頓輕輕回答。
一雙手牽上了彼得的手,小蜘蛛從頭到腳都驚出一個哆嗦,來不及臉紅,先從頭至尾摸索了一遍這雙手。
該隱的皮膚是柔滑的,指節修長均勻,手背清瘦得嚇人,卻比彼得自己的手要大上一圈。
—————這確實是黑發青年,不是什麼來嚇唬他的鬼怪。
確認這點後,彼得先是慶幸地微微一松,隨即回過神來,用了比剛剛更大的力氣,抓住了這雙手。
「我們現在、現在怎麼辦?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清?」他越害怕嘴巴說得越多,一個又一個爆米花般向外拋著問題。
「別害怕。」
黑發青年低聲安撫他,每個字都說得格外讓人信服,「我會找到解決的辦法。」
彼得先是瘋狂點頭,然後反應過來該隱看不見,於是「嗯」了幾聲以表肯定。
黑暗中,年輕超級英雄的感官也變得分外敏銳。
他聽到黑發青年靠過來時衣料的摩擦聲,說話時喉腔裡低低的氣音,平緩不見急促的呼吸,還能聞到青年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仿佛他在貼近一尊做工柔和的木質工藝品。
「走吧。」
地獄的君主低下頭,牽好黑暗裡的彼得,確認自己不會因為意外而遺失小蜘蛛,這才開始向前探起路。
「………」
黑發青年掌心的溫度像他的人一樣柔和,彼得被他拉著一步步向前走,連失去視野的恐懼都消減了很多。
該隱比他生生高上一頭,黑發青年明明看著比正常人要消瘦許多,湊近了才知道並非如此。
平常和他出門,彼得都會習慣性把自己代入進保護人的角色裡,隨時看護著年長、易碎而憂郁的新朋友,但這一次,黑暗中,黑發青年牽著他手腕的動作很穩。
他只是快了一步,擋在彼得前面,小蜘蛛卻莫名覺得,該隱是確確實實能夠護住他的。
—————這種感覺讓彼得安心。
他在心裡靜靜數著步數,一,二,三,四,五,六。
該隱沒有停下。
彼得連忙扯了扯黑發青年的手。對方配合地停了下來,淡淡的雪松香氣飄回彼得鼻端,讓他知道該隱已經湊近。
「這不是圖書館內部。」
壓抑住內心的興奮和恐慌,彼得悄聲和該隱彙報起他的發現。
「上次我們進來的時候,我有數過,正常來講,我們應該在這個時候撞上前台架子。」
「異空間。」
亞巴頓當即判斷道。
有一個詞他在舌尖過了一圈,並沒有真正說出:陷阱。
地獄的君主用平常的方式召喚出游戲系統,但光屏並沒有出現。
只需要試上一次,就足夠亞巴頓對當前的情況進行確認。
巨大的山羊角從陰影中短暫升起,地獄的君主掙脫了「該隱」對他而言略顯弱小的軀殼,掃視過這片遮蔽著感官的黑暗。
沒有用。
即使是用上百分之七八十的力量,這裡的黑暗依舊無法被吞噬。
在這種環境裡,惡的氣味就成了最好的指引器。
亞巴頓始終穩穩牽著小蜘蛛的手腕,直到第一絲光明穿透黑暗,幽幽地停在前方。
惡臭味在這裡驟然增大,屬於人類的吟哦聲也隨著燭光蔓延,停在亞巴頓與彼得面前。
—————這裡面不對勁。
地獄的君主無聲回頭,和彼得對視了幾秒,並從後者的眼睛裡看出了對眼前場景的極度警惕。
—————我知道。
彼得的眼神就足夠回答亞巴頓。
那縷不斷顫動、跳躍的光線停留在牆壁上,勾勒出環繞著它舞蹈的長長影子。
即使是黑暗中最讓人飛蛾撲火的光明,卻也無法帶來絲毫像征著安心的情緒。
圖書館內部已經完全變樣,偌大一個空曠大廳憑空出現,空間似乎都被撐大得扭曲起來,拱頂則黑暗而遙不可及。
那些舞蹈的歪曲影子從未停止,口中還念念叨叨地唱著什麼,彼得觀察了一會,忍不住緩緩將胸腔中的氣吐出。
—————下一秒,一柄鑲嵌著骨刺的銀質匕首就向他擲來。
小蜘蛛:!!!
蜘蛛感應在那一秒驟然預警,彼得寒毛乍起,用最高速度向後一閃,被早有預料的亞巴頓提起領子,朝著反方向快狠准地壓下腦袋。
彼得:??!!
他先是莫名其妙,接著就聽到了回旋起來的「嗡嗡」聲。
在這個讓人感到極度尷尬的「老鷹捉小雞」姿勢裡,彼得頓了幾秒鐘,忽然覺得臉上一痛,有些熱辣辣的。
他隨意向上碰了一下,摸到了黏糊糊的血。
如果剛剛黑發青年沒有摁住他躲過去,那麼此時此刻,這把匕首就要深深扎進彼得的後腦了。
「該隱,是他們嗎?」
顧不得暴露,彼得從黑發青年的懷抱裡站直身體,焦急問道。
「正是他們制造出來的,和我背靠背站好。」
亞巴頓肯定了他的說法,同時也不再降低聲調。
他的聲音裡,有彼得從未聽見過的冷沉。
在兩句話的功夫,這群披著黑鬥篷的人就包圍了亞巴頓與彼得,由為首的那個帶領著,包圍圈漸漸縮小起來。
「兩只羔羊。」
領頭人的嗓音粗糲至極,仿佛被木炭燒壞了發聲系統。
「兩只羔羊!」
他身後的教徒們一起重復道。
當包圍圈縮小到五步以內,領頭人率先摘下頭頂兜帽,和亞巴頓不懷好意地對視著。
在他之後,那群異教徒的臉也露了出來,他們整齊劃一地摘下了兜帽。
密密麻麻的紋身遮住了他們的面部特征,亞巴頓只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一種極致的惡臭,正如他曾經遇見過的萊克特醫生。
然而與萊克特醫生這種不知道冤魂存在的普通惡魔不同,這群異教徒的身邊干干淨淨,只有屍骨腐爛的氣味經久不散。
「真是罪惡啊。」
一片黑暗中,小蜘蛛忽然聽見了黑發青年的低語。
在領頭人獰笑著撲上來的時候,彼得同樣高高跳起,利用蛛絲將對方牢牢粘在地面上;沒等他松口氣,領頭人高大如同鐵塔般的身影就從地面上消失了。
蜘蛛感應猛然報警,彼得本能快過大腦,朝著旁邊狠狠一閃,與此同時,領頭人鬼魅般出現,手中還握著四個放血用的可怕尖刺。
「哇!」
彼得驚叫一聲,被動開啟話嘮模式,「那是個什麼鬼東西?你有幾十年沒刷過它了吧?怎麼做到那麼鋒利的?是有什麼特殊的制作工藝嗎?話說起來你們又是誰,介意透露一下嗎?」
攻擊被躲開,對方也沒有覺得失敗到哪去,而是陰狠地低笑一聲,形同怪物。
看著那上面的斑駁鏽跡與血跡,小蜘蛛毫不懷疑,如果他被來上一下,怕不是要連續半年都去打疫苗針。
既然這招不行,彼得干脆連發兩次蛛絲,將領頭人綁住,蠻力扯到身前,對著領頭人的胃部就是一記狠踢。
這一下結結實實,像是踢到了鋼板上,彼得出了痛苦面具,而領頭人也劇烈地嘔了一聲,吐出了滿地黑血。
「練得真好。」彼得真心實意地說,「我們打個商量,你老老實實趴著好不好?我還要去幫我的朋友———」
領頭人悶哼一聲,再次衝了上來。彼得一邊注意著那灘開始蠕動的黑血,一邊關注著該隱那邊的戰況。
黑發青年似乎不需要他太過擔憂,他雙手都能操縱出火圈,將異教徒們牢牢捆在其中,就連戰鬥時也閑庭信步,充滿魔法側的風情。
望著他的背影,彼得剛一走神,就被膝下壓實的領頭人找到了機會。
男人爆發式地掙脫出去,在彼得來不及阻止的時候,重重一拳錘在地面上。
下一秒,黑發青年的腳下就出現了一個大坑,他幾乎來不及掙扎,就垂直地向下落去。
「不!!」
彼得在那一刻幾乎呼吸停止,他拼命伸出蛛絲,勉強夠到了黑發青年的風衣角,但這還不夠,黑發青年還在墜落—————
黑暗驟然破碎,嘩啦啦碎成一地殘破的玻璃,真正的光明瘋狂湧進,照亮了彼得狂喜的神情。
在坑洞下方,一條紅披風接住了黑發青年下墜的速度,正在晃晃悠悠把他送上來,甚至用鬥篷角和青年蒼白俊逸的臉貼貼。
不知為何,彼得總覺得,自己在這條鬥篷上,看出了某種奇妙的【消音——】。
一道身影逆光進入,這條過於人性化的紅披風連忙將黑發青年放下,飛一般地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身邊。
奇異博士暗暗瞪了它一眼,掃過這邊堪稱慘烈的戰況,聲音冷沉。
「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第130章 鈔票
在被魔法披風用救人的名義悄悄咪咪摸臉的時候, 即使完全有余力掙脫,但亞巴頓並沒有急著反抗。
地獄的君主目光幽幽,在來人身上不著痕跡地轉了一圈。
黑暗中待得太久, 陡然見了強烈的光線, 即使是亞巴頓,也無法完全看清對方的臉。
地獄的君主只能注意到來者身前佩戴著的碩大綠寶石, 還有對方滿身魔法與意念的味道。
—————冰冷、沉靜, 味道類似於聖殿裡常年燃著的香燭灰。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法師。
紐約,法師,綠色寶石,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 在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心中,形成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人名。
奇異博士。
在地獄的君主打量法師的時候,斯塔蘭奇同樣也在打量這個被魔法披風貿然救回來的「受害者」。
毫無疑問, 魔法披風的選擇沒有出錯,這是個某種程度上可以被公認美貌的英俊青年。
和他烏黑憂郁的雙眼對視,仿佛撞入了山巒間柔和的霧氣,即使是奇異博士都陷入了某種疑竇, 仿佛在海底看到了一尊巧奪天工的愛神像————青年過於精巧,看上去並不屬於這裡。
奇異博士的胸口微微一燙,來自法器的警告提醒他, 眼前的人絕非外表看上去那樣柔弱無害。
古一法師曾經教導過他, 如何才能做到透過表像看本質。
迷霧環繞著黑發青年,讓斯特蘭奇看不清青年靈魂的顏色, 就連形狀都無法探究。
每個人的靈魂都有本質, 白、黑、灰之間, 靈魂都有著最直觀的顏色,然而斯特蘭奇卻無法捕捉到面前這個黑發青年的靈魂,自然也無從判斷他是否會給世界帶來危險。
奇異博士只能感覺到,在青年的身上,似乎有某種古老的力量殘存著。
—————相當古老,並且和他的法力並不同源。
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氣息縈繞著青年,斯特蘭奇不喜歡這個氣味,但也談不上排斥。
然而此時此刻,他無暇思考蜘蛛俠是怎樣在大人沒看住的情況下,和這樣危險程度百分之五十的問題人士混在一塊,復仇者聯盟又為什麼沒想起來,給他們滿世界亂跑的小孩拴好掛失鏈子。
領頭人已經掙脫了蜘蛛俠的束縛,剛一看見對面的法師,這個高大如鐵塔的男人就爆發出了一串令人膽寒的惡笑。
涎水從他咧開的嘴角向下滴落,活脫脫成了被束縛在人類殼子裡的惡犬。
「礙事。」奇異博士冷淡道。
領頭人歪歪斜斜地撲了上來。
無視掉領頭人與拳頭附送來的黏稠污穢,法師掐了一個訣,雙拳被圓盤狀的金紅色力量環繞,對著黑暗空間猛然一擊。
僅存的黑暗一寸寸崩裂、破碎,像被打碎的鏡子飛散在現實之中,轟然崩塌。
空間在他們腳下扭曲,奇異博士強制性祛除了黑暗空間,轉而將所有人禁錮在他自己的領域中。
風聲呼呼傳來,刮著亞巴頓和彼得的面頰。
上下左右剎那間顛倒,巴士在他們頭頂,樓房則是可供行走的平地,一切都在轉動、磨合、形狀對稱、靠近或向後延伸,呈現出某種海浪般富有韻律和美感的節奏。
而奇異博士和那群異教徒們,就是在這種完全扭曲的世界裡戰鬥著。
「……哇!哇……呃…」
彼得雖然在紐約用蛛絲蕩了不知多少次,但這還是他第一次長時間用這種視角體驗世界。
視覺和身體上的知覺產生了強烈的錯亂感,彼得踉蹌了兩步,被黑發青年及時攙住,兩個人扶好彼此,慢慢適應。
亞巴頓則觀察著奇異博士與異教徒的戰鬥,他的目光裡一絲情緒都沒有,不會激起被探查的人的警覺。
「這讓我想起了一幅畫。」
彼得忽然聽見他的友人平靜的聲音。
亞巴頓的感慨來得莫名其妙,然而彼得還是相當好脾氣地接了話題。
「什麼畫?」
「達利的畫。」亞巴頓說,「記憶的永恆。」
彼得沒太明白該隱在說些什麼,事實上,有大半時刻,他都無法理解黑發青年自顧自的故事時間。
但這並不影響他覺得,該隱是一個他想一直認識著的朋友。
「那我們明天就去美術館?」
小蜘蛛想了想,提議道。
法師的術式將亞巴頓和彼得控制在了相對安全的區域,隔離了他們身上「人」那部分的味道,讓他們兩個脫離戰區,斯特蘭奇自己則同時面對著三十幾個異教徒的圍攻。
「富坦………富坦……」
領頭人發出了來自黑暗維度的囈語,目光赤紅,神情狂熱,身上的氣勢再度暴漲,力量也越來越勝,臉上的紋身發出了密密麻麻的紫色光芒。
他想要打碎奇異博士的領域,像奇異博士打碎了他們制造出的黑暗空間那樣,但被奇異博士操控的現實在他的攻擊下堅若磐石。
「自討苦吃。」
奇異博士冷聲道。
赤紅色的大股閃電從法師掌心發出,帶著明亮到雪白的火花,擊中了頑隅抵抗的領頭人,後者慘叫一聲,倒飛出去三四米遠。
計算好這道拋物線落地的點,奇異博士手疾眼快,畫出一個傳送圈,裡面的圖案正是撒哈拉沙漠的無邊黃沙。
領頭人徑直跌入其中,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奇異博士就切斷了通道。
小蜘蛛:………?
亞巴頓:……………
禁錮他們的領域也被奇異博士撤下,領頭人離去的那一剎那,追隨著他的信徒們就紛紛發出瘆人的慘叫,身體化為一灘灘污水,只剩下黑鬥篷在空氣中緩緩飄落,最後萎頓在這片空間中。
在他們身上,叮叮當當的穿環和鋼刺也落了一地,和滿身都是金屬穿刺的領頭人相同,追隨著他的信徒似乎也是如此。
這是一個相當可怖的場景,信徒們痛苦掙扎時,腐爛的面孔和腐蝕出血淋淋小泡的五官也會出現在黑鬥篷之下,暴露在明亮的天光下。
亞巴頓手疾眼快,在第一個信徒融化的時候就遮住了彼得的眼睛,想了想,又遮住了自己的。
沒有人給他遮眼睛的斯特蘭奇:緩緩敲出一個問號.jpg
奇異博士單手在空中微微捏訣,一手聚攏了剛剛他們融化時污染的空氣球,一條條黑鬥篷朝他飛來,露出上面繡得繁復的金質花紋。
彼得拼命踮起腳尖跟著去看,但他只是多看了幾眼,就被一陣襲擊過來的暈眩感弄得大腦漲痛,仿佛幾天幾夜都沒有睡著。
小蜘蛛痛苦地□□了幾聲,但連自己都沒有發覺到自己居然在發出聲音。
還是亞巴頓將他從後面拉開,及時扶住了小蜘蛛的肩膀,讓他不至於在後退的時候絆倒。
「……謝謝。」
從那種狀態中掙脫出來,彼得的臉一下子變紅,又慢慢變成受到驚嚇的白色。他不敢再多看,只好問自己的友人。
「該隱,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我感到了魔法的力量。」
黑發青年耐心地讓他靠著,和小蜘蛛一步步解釋道,「那上面的圖案似乎有各種加成的意義,而注入其中的力量卻來自同源,有種相當污穢的氣味。」
亞巴頓卻沒有說,他還從這上面,感受到了某種陌生的、塵土般的氣味。
仿佛他們來自一個和這個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小蜘蛛和亞巴頓聊天聲音很低,動作幅度也不大,但奇異博士還是從辨認花紋的過程中分了下神,法師先是瞟過黑發青年搭在蜘蛛俠肩膀上的手,再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您看起來似乎知道那些人的來歷。」亞巴頓忽然揚聲說。
似乎沒預料到他會在此時開口,奇異博士頓了一下,這才轉過身來。
「我似乎並沒有要和你共享信息的理由。」
斯特蘭奇用一種冷淡而彬彬有禮的腔調說,「法師與法師的戰爭,讓凡人攪合在其中,是我的失誤,但也僅此而已。」
「但我需要來自您的幫助。」
出乎任何人意料地,看上去脆弱美麗如同天鵝的黑發青年,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暴怒。
與之相反,他笑容變得更加誠懇了點,從口袋裡摸了摸,掏出了一沓厚厚的現鈔。
「您提供的信息對我相當重要,斯特蘭奇先生,」黑發青年柔聲說,「如果這些作為酬勞依舊不夠,請盡管開口。」
在場的人都五感敏銳,無論是彼得還是斯特蘭奇,都可以聞到這沓現鈔上面新鮮的油墨香氣,聽清它嘩啦啦爽脆的摩擦聲,看見它挺括的邊角,和那種討人喜歡、沁人心脾的綠色。
在趕來這裡之前還在喝速溶咖啡的奇異博士:…………
奇異博士:我本來是想拒絕的,但他給的太多了.jpg
兩雙眸子靜靜對視,一方是冷淡的淺青色,另一方則黝黑到了古怪的地步;過了一會,奇異博士率先移開視線。
「價錢根據問題的程度定。」
斯特蘭奇冷聲說。
「十分感激您的慷慨。」
亞巴頓垂下頭顱,向奇異博士雙掌合十,做了一個挑不出錯的禮。
「請問,我可以現在就在某處打擾您嗎?地點由您決定。」
在奇異博士僵硬著回禮的同時,黑發青年順勢趁熱打鐵道,「我想那裡或許會更加方便我們談話。」
青年說著這話的時候,表情十分誠懇,大衣上還有四個深不見底的口袋。
奇異博士:我本來是想拒絕的,但他給的太多了(1).jpg
十五分鐘後,圓圈憑空出現,蜘蛛俠和黑發青年一同穿過奇異博士創造出的傳送門,雙腳穩穩踩在地上。
「歡迎。」奇異博士露出了標准的假笑,「請自便。」
悠于 2023-11-9 19:32
第131章 維度
亞巴頓並不害怕奇異博士臉上的假笑, 只有小蜘蛛揣揣不安,束手束腳,像只誤入陷阱的小兔子。
斯特蘭奇請他們在會客區坐下, 幾乎在亞巴頓的身體剛剛接觸到紅底沙發的一瞬間,後者就發出了極為不詳的嘎吱聲, 仿佛一聲蒼老的即將就木的呻吟。
小蜘蛛因為這個聲音驚恐地跳了起來。
亞巴頓:…………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用余光向身後一瞥,同時動用全身的每一塊肌肉, 演出一種「雖然我是懸空坐著但我坐得隨性自然這個沙發什麼問題都沒有」的架勢。
「咖啡還是茶?」奇異博士忽然問。
「咖啡,謝謝。」
面對頭頂憑空出現的傳送門, 亞巴頓一邊懸空換了個坐姿, 一邊笑咪咪地答道。
「我, 呃,一杯白水就可以!」
小蜘蛛見傳送門那頭的法師把目光挪到他身上,忍不住再次慌到嘰裡咕嚕。
「………」
斯特蘭奇捏著手裡的紙盒子,平靜地看了一眼內部。
盒子裡空空蕩蕩, 兩袋細小的速溶咖啡在邊邊角角可憐地晃動,減去亞巴頓即將喝到的這一袋, 只剩下了最後一袋。
如果是奇異博士的日常生活, 他絕對不會拿出自己的每日必備品來這樣招待他不想招待的客人, 但黑發青年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如果他有那一沓鈔票,至少可以升級上來一個全自動還會記錄使用者口味的咖啡機。
—————或者一個咖啡機就不錯, 他和王都可以用。
奇異博士默默想, 走到熱水壺旁邊, 接了一點水。
金紅色的圓圈裡消失, 會客室裡恢復了安靜, 小蜘蛛保持著呆若木雞的表情, 幾秒鐘後才成功破冰, 撲到自己的友人面前。
「該隱!」彼得小聲和黑發青年咬耳朵,一邊說話一邊注意著空氣中還會不會有第二個圓圈冒出來,「我們要在這裡呆多久?這裡太酷了!又嚇人又酷!」
「問完幾個問題,我們就可以走了。」
黑發青年溫柔道,「辛苦你了,我的朋友。要來玩點什麼嗎?」
小蜘蛛:………?
小蜘蛛眼見著該隱攤開手掌,把從記事本上撕下來的一頁紙折成千紙鶴,對著它吹了一口氣。
小小的千紙鶴剎那間「活」了過來,搖搖晃晃撲進彼得無措的掌心,身上也逐漸覆蓋上一層顏色艷麗的粉紅羽毛,像一只沒有腿的火烈鳥。
在彼得注視著它的時候,紙折出的小鳥發出了一聲悅耳的清鳴,小幅度地騰空飛起,慢悠悠地繞著小蜘蛛打轉。
小蜘蛛:哇————
雖然身形、叫聲、樣子組合起來就變成了四不像,但彼得還是很喜歡它。
趁著彼得自己跟自己嘰嘰喳喳的功夫,亞巴頓端詳了一遍空氣中的能量波動,擱在小桌上的手指微微一動。
從那群異教徒身上,亞巴頓確信自己感受到了來自異度空間的力量。
像一滴墨水預備毫無阻礙地融入清水,有什麼東西在渴望打開、降臨、並合並兩個空間。
奇異博士此時此刻端著托盤回來,在亞巴頓的面前放了咖啡,彼得的那邊放了水。
斯特蘭奇坐在沙發對面,十指交叉,觀察著黑發青年臉上的表情,順便悄無聲息地拽回那只蠢蠢欲動撲上去揉人家臉的魔法披風。
「法師先生,我想知道那是什麼。」
亞巴頓搶先開口。
「不必叫我法師先生,」斯特蘭奇說,「你可以叫我斯特蘭奇博士。」
「斯特蘭奇博士。」
地獄的君主從善如流。
「他們在試圖打破兩個世界之間的維度。」
法師回應道,他說的和亞巴頓想到的一模一樣。
「世界上還有其他的文明我理解,但是還有其他的維度……?」
彼得被這一句話裡的信息量嚇得瞳孔地震,也顧不上禮貌不禮貌,忍不住急匆匆插嘴。
奇異博士瞥了他一眼,戰術性陷入沉默,大有請蜘蛛俠品一品「這份沉默是什麼意思」的趨勢。
「所以,還不只是一個維度,是嗎……」
被對方冷冰冰的視線一掃,彼得的大腦被迫降溫,在重新處理了一陣輸入信息後,這才二度開口。
他得出的結論是奇異博士還沒有講到的,因此斯特蘭奇勉勉強強地解釋了一句。
「是的,」法師說,「你說的沒錯。」
亞巴頓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隨即放下了咖啡。
亞巴頓:*克制地冒花花*
經典樸實的甜味在他口中傳播,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回味了一下,決定日後也網購這款咖啡,這才恢復成了波瀾不驚的亞巴頓。
地獄的君主臉上露出了讓人脊背發寒的微笑,問了下一個問題。
「地球現在面對這些異度空間的侵入,會不會顯得過於薄弱了?」
「喂。」
希斯莉聽見一個聲音說。
「醒醒,別睡了。」
腌黃瓜和面包的香氣在空氣中擴散,濃烈的味道將希斯莉的意識徹底喚醒。
她睜開眼睛,首先意識到自己躺在硬邦邦的沙發上,觸感和昨夜她湊合著睡著的地方一模一樣。
就是那張沙發。
而她的便宜二哥正在一邊看電視,一邊啃漢堡。
電視機的幽光落在他臉上,勾勒出一些俊逸、銳利的線條,他的眼睛也像雪原上的狼,身上比之前多了一點槍藥氣。
「醒了?」傑森問,「你昏迷了幾個小時,天都黑了。」
深秋初冬的哥譚,天黑得比往常要早上許多,時鐘上的指針平滑地擦過五點的標識,希斯莉還是覺得雙腿發軟。
她怔怔地把頭轉向傑森,目光虛虛地散焦在他身上。
那種可怕的、被凝視的感覺消失不見了。
亞巴頓的氣息也熟悉地出現在希斯莉的感知中,仿佛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睡傻了?」傑森被這道雛鳥一般求救的目光盯得毫無食欲,忍不住從電視機的吸引裡抬起頭,「你想干什麼?」
希斯莉強撐起發軟的身體,走到傑森安全屋裡被木板釘死的窗戶旁邊,彎下腰,從縫隙裡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這個動作做完,她的頭「嗡」地一聲,整個人再度摔倒回地板上。
地板很涼,也很髒,希斯莉臉朝下埋在上面,感覺自己是一條逐漸要被風干完成的小鹹魚。
希斯莉:*吐泡泡*ebsjskskks……
那邊的傑森「操」了一聲,塑料包裝袋嘩啦啦響了幾秒鐘,隨即是向她奔來的腳步聲。
希斯莉被一雙有力的雙手舉到空中,扛在肩頭,她微微扭了下頭,能看見便宜二哥似笑非笑的目光。
在這種時候看去,竟然有點像老父親。
希斯莉就默不作聲地任憑便宜二哥將她放回沙發。他像卸麻袋一樣把她卸了貨,要拿開手的時候忽然一頓。
「你在發熱。」傑森說。
准確來說,是金發少女手臂上的熱度更高,並逐漸傳感到了全身。
希斯莉:?
她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忽然被對方摁住了機械骨骼,三兩下摸到暗扣,解開了她的外骨骼。
希斯莉:???!!!
希斯莉:*瞳孔地震*
—————雖然系統做成的外骨骼確實有這個功能,但傑森是怎麼發現的?
此時此刻,希斯莉只能慶幸,她曾經和系統說過「做戲要做全套」的理論,現在也派上了用場。
仿生外骨骼哢嗒一聲卸下,希斯莉下意識要從沙發上撐起身體,卻徑直滑落下去,連人帶毛毯摔倒在便宜二哥硬邦邦的胸膛上。
傑森:???
被這麼一撞,傑森也徹底炸毛,整個人都緊繃成了豎起刺的河豚,抗拒而煩躁地想把她推開。
他抓住她的手臂,在碰到少女的一瞬間,忽然意識到手下的觸感不對。
她勉強依靠著他站立,像一灘字面意義上的爛泥。
「伊芙。」
傑森忽然說。
這是他第一次念出少女的名字,她稍稍僵了一下。
趁著這個空隙,傑森用兩根手指捏住金發少女的手腕,後者像冬夜雪地裡的幼獸一樣嗚咽了一聲。
即使手被抬起來,以這種可以說是讓人不安的方式查看,她依然沒有反抗。
金發少女歪倒在他懷裡,像一只任人宰割的雀鳥。
她手腕脫力垂下,只能費力地轉過臉來,目光裡第一次充滿對整個世界的恐懼。
希斯莉:啊啊啊啊啊啊!!!
希斯莉:死扣!!!我要求下次換成死扣!!!
巨大的震驚環繞在傑森心頭,他想要深深吸氣以保持鎮定,火焰卻燒灼著他站在原地、凝視著這一切發生的靈魂,越來越烈,直到它開始燃燒成真正的憤怒。
她像一只人偶,從第一次見面時,傑森就意識到了。
不會寫字、無法說話的人偶,出現莫名其妙,目的撲朔迷離。
她是被人工培養成這樣的。
她的皮膚上有著長年累月堆疊在一起的傷疤,傑森捏著她的手腕,第一次看清了她隱藏在外骨骼機甲下的手臂。
那上面,鮮紅的四個字母刺入他眼底。
—————068。
一個編號,一個人類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跡。
傑森垂下眼簾,扯著懷裡沒干透的軟乎乎的小泥塑坐回到沙發上,沉默著把手挪到那個鮮紅的編號上。
火炭般的灼熱感正是從那上面傳來的。
「我能幫你做什麼?」他問。
在他的注視下,金發少女的目光挪向餐桌。反反復復幾次後,傑森弄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干脆起身走到餐桌旁,看了眼上面都有些什麼。
……針管。
還有她早上留下來的那張可笑的白紙。
從盤子裡拿走其中一根針筒,傑森走回到金發少女旁邊,拉起她的手臂,將針尖刺入其中。
虛擬能量在血液裡奔流,給希斯莉提供了巨大的能量。
傑森一手虛虛壓在她那個燒紅的編號上,因此清晰感覺到,在他推入針筒的同時,金發少女身上的熱度也降了下去。
一針筒的透明液體打完,傑森收回了針筒和粘著她血液的棉花,看著金發少女擁有自主行動的力量,自己把自己的外骨骼穿了回去。
外骨骼重新連接彼此,套回到希斯莉的身體上,力量而健康的感覺再度湧進希斯莉的四肢百骸。
金發少女重新變回了一尊安靜的人偶,編號也被隱藏回機甲下方。她神態冷淡嫻靜,雙手交疊在膝蓋上,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但傑森知道,不是這樣的。
正因為經歷過這樣的痛苦,他才明白,被撞見、甚至被迫再經歷一次,是僅次於死亡的可怕體驗。
他狼狽地眨了一下眼睛,把眼眶裡忽如其來的熱度壓了下去。
「抱歉。」
傑森干巴巴地說,頓了一會,又重復了一遍。
「…抱歉。」
希斯莉:?
第132章 真實
在法師承認多重維度後, 會客室的空氣一時間陷入了某種凝滯的沉默。
小蜘蛛在目瞪口呆,奇異博士在靜靜觀察,亞巴頓則坐在原地, 眉目低垂。
黑發青年每一處的輪廓都姣好纖長, 他有一張冰雪揉成的皮相, 憑借面容和氣質, 就在公然告訴所有望向他的觀眾:他是無害的、他是溫潤的。
然而斯特蘭奇卻無法放下心來, 他瞥了一眼旁邊靈魂雪白的蜘蛛俠,又把目光挪回到黑發青年身上。
那裡依舊什麼都看不到。
—————而斯特蘭奇自己也無法推測, 到底是他技藝不夠,還是黑發青年真的沒有靈魂。
「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 先生。」
奇異博士端起面前的水杯,淺淺沾了一下唇邊,就放了下去。
法師冷淡而專注的目光像冬日裡卷起雪粒的寒風, 陽光穿過窗戶,停留在他的眼底。
「該隱。」
亞巴頓抬起眼簾, 輕聲說道。
不用他再開口, 小蜘蛛已經嘰裡咕嚕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的來歷全部說了出來。
「………」
饒是奇異博士也為這個故事的展開感到茫然。
伴隨著那本書所出現的神話人物,被稱為所有惡人的祖先現在正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仿佛時光從未在他身上留下刻痕,即使千年以後, 他也沒有化成一捧齏粉, 而是像河床裡被流水打磨得光潤如玉的鵝卵石。
不等他多發出質疑, 黑發青年已經一顆一顆解開了腕口的衣服, 將襯衫向上挽去。
火燒似的瘢痕則趴伏在他的手腕上, 無言地書寫出曾經發生的悲劇。
奇異博士將一根手指搭在上面, 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上面的詛咒氣息,和黑發青年所描述的一字不差。
「這是……」
「是啊。」
黑發青年鼻尖泛紅,眼淚突如其來,他一邊試著將淚水揩去,一邊勉強地微笑著,「我的身上,沾著我兄弟的血。」
也就是說,黑發青年在失去了兄弟的同時,還被趕出了他的家園。
悲痛交加中,他既沒有找到殺害了兄弟的真正凶手,也永遠失去了在一塊地方棲居的權利。
即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為微笑著強忍淚水的黑發青年感到心碎。
小蜘蛛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趕緊將紙巾盒推到亞巴頓面前。
奇異博士等了一會,等到青年終於平復了他的情緒,淚光不再流下,而是成為他眼底閃爍的星星。
「抱歉。」法師低聲說。
「不,不必,道歉的應該是我。」黑發青年鼻尖紅紅,靦腆地微笑著,「讓你們不得不目睹一個愚人的失態。」
哭過一場,讓他的精神明顯好了些,情緒也表露得更加明顯了。
此時此刻,斯特蘭奇能感覺出青年落在他臉上的目光,有種柔軟的期待和欲言又止如影隨形。
「如果有什麼其他的問題,請問。」
法師實在是被這道春芽似的目光盯得頭皮一麻,忍不住主動開口道。
「法師先生曾經遇到過那樣的地方嗎?」
黑發青年問。
斯特蘭奇:「……?」
「我的家鄉。」
黑發青年斂下眉目,神色憂郁,「我的夢境,驅逐了我的樂園………可在我被神所驅逐的同時,我也忘記了回鄉的道路,忘記了那裡美麗的景色,也忘記了城池的名諱。」
奇異博士雖然不太明白青年為什麼會這麼問,還是照實回了一句,「應該沒有。」
「我感覺到了危險。」
黑發青年卻像是脫離了和法師之間的對話,轉而自說自話起來,「我的家鄉裡有著現在的世人大概會妒忌至死的寶物,我還記得……是井水……泉水……?」
對方忽然陷入狂熱的表情也不難看,青年的雙頰被染上病態的紅暈,紅唇一張一合,默默念著什麼奇異博士所聽不到的詞語。
「世人會妒忌的寶物?」斯特蘭奇只能憑借自己聽到的部分問。
「不會有人不去妒忌的。」
青年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憂心,同時也從那種狂熱的狀態裡清醒了過來,轉而陷入沉默。
奇異博士只得自己飛速思考,什麼是世人都會妒忌的寶物。
金銀財寶也許是,但有些人早已經擁有了世界上全部的財富,他們自然不會嫉妒千年前的某個小小的村落城池。
想到這裡,奇異博士的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隨即被接下來的念頭激得毛骨悚然。
他偏頭看向陽光下靜坐仿佛一座玉人的黑發青年,後知後覺地,聽見了自己逐漸激烈的心跳。
「你已經猜到了嗎?」
黑發青年睜開眼睛,靜靜迎上對方恍然大悟的目光。
「是什麼———」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的小蜘蛛搶先提問到。
「是長生,是不是?」
奇異博士頓了一會,這才克制地開了口。
—————真正的長生,沒有可怕的代價,也沒有種種制約和條款的永生永世存活。
永生花會損毀,真正的花也會凋零,但青年處在了和他們完全不同的時間中,他的時間,是宇宙裡永遠靜止的靜態時間。
即使是奇異博士,也要因為這個概念而深呼吸好一會,才能正常思考。
「你說得沒錯。」
良久,法師控制住聲音,沉聲說道。
長生,確實是世人都會妒忌的寶物。
如果讓某些人捉到黑發青年,他們也許會像幾百年前一樣,愚昧到將他剖開,喝淨他的每一滴血,再把皮囊煮熟了吃掉,只為了哪怕有一點虛無縹緲的機會,能夠獲得黑發青年所擁有的東西。
「如果你所說的屬實,那裡現在很危險。」
斯特蘭奇霍然起身,大步走向漂浮的地球儀。他雙唇緊抿,眉心也有一道小小的刻痕。
盯著那道刻痕,亞巴頓忽然輕聲開口。
「你要找到我的家鄉嗎?」
地獄的君主長長的影子延展出來,扭曲的山羊角在玻璃杯壁上刻下深刻的暗色。
無論是依然處於jpg格式的小蜘蛛,還是已經在專注查看地球儀的奇異博士,都沒有察覺出這句話說出後的變化。
「自然。」法師沉聲說。
「這樣的東西出現在世界上,對此時的地球並非恩賜,而是災難。如果你能將其收回,請務必攜帶好;如果你也無法將其收回,那麼,請不要責怪我將它摧毀。」
「………」
「這是我的責任。」奇異博士補充道。
黑發青年什麼都沒說,而是端起冷掉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
奶味和糖的味道在口腔裡爆發,亞巴頓用舌尖舔了舔上顎,克制住完成事件後的愉快心情,一絲猩紅劃過他的眼眸,被亞巴頓有效地壓制了回去。
【謊言契約:40%】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冒花花*
地獄的黑山羊,永恆的君主與瘟疫之王。
他的唇齒間沒有一句真話,笑容沒有一次真實,因為謊言和惡意正是構成了他皮與骨的全部意義。
距離系統發布給他的任務……越來越近了。
…
「抱歉。」傑森說。
金發少女疑惑地歪了歪頭,完全沒有理解他道歉的意義。
她神色平和,目光澄淨,讓傑森從她瞳孔的倒影中看出自己憋到扭曲的臉。
為什麼他會為自己要道歉的部分替她解釋呢。
傑森默默想。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我不該拆你的外骨骼。」他最終放棄了,「是我讓你陷入不能自主的情況下的,對不住。」
金發少女搖了搖頭。
在傑森發怔的目光中,她兩只手捉住了他的手,然後招財貓一樣搖了搖。
少女手掌小小的,一只帶著人類的溫熱,一只卻是機械的冰冷。
「所以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表面完全平靜,內心已經成為了尖叫的海洋,希斯莉捉住系統,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道。
【你忘記打虛擬能量了。】
明明是電子音,希斯莉卻從系統的嘀哩聲裡,反反復復聽出了某種潛藏在平靜下的崩潰。
過了一會,它緩緩地冒出了一個表情包。
系統:心如死灰.jpg
希斯莉:*心虛*
但也不應該。
笑容緩緩從她的臉上消失,希斯莉沉默著想。
有什麼在她神經上提醒著她,正在試圖讓她認知到,有什麼東西聽起來不對勁。
而希斯莉一向善於遵循來自內心的聲音。
她摸了摸疼痛的心髒,壓制住腦海裡翻湧的混亂記憶,忽然低聲說。
「系統,你能把伊芙的各個部件調出來嗎?」
【收到。】
這一次,希斯莉重新打開了物品簡介,安靜地閱讀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他們替換了我的眼球,他們拆下了我的手,我的心就像我的口腔一樣空空如也。】
接下來的文字被模糊處理過,只剩下最後一句話。
【那一天所發生的一切,都像地獄一樣疼痛。】
「她是真實存在過的人,是嗎?」
希斯莉忽然問。
系統聽得很清楚,女孩子的聲音在微微發抖,她嗓音暗啞,像只忽然找不到回巢道路的雛鳥,被大雨淋得透濕。
天黑了,所有人都有家可歸,只有她久久盤旋在上空,無處可去,無家可歸。
【這取決於您的選擇,玩家希斯莉。】
系統最終說。
第133章 蘋果
天色將晚, 電視上的有獎競猜也被推向高潮部分。
西裝革履的男人表情極具煽動性,指向寫著「一百萬」的大屏幕,全場雷動。
傑森「哢嚓」一聲咬掉他點的薯格。
「軟掉了。」他評價道。
希斯莉:「………」
土豆被油炸過後的香味飄向鼻端, 她忍不住把視線凝固在金黃色的炸物上。
不知道為什麼, 在伊芙的馬甲裡,原本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食物誘惑力都變得極大, 偏偏還不能吃,於是一只希斯莉光榮成為流淚希希頭。
希斯莉:盯————
傑森瞥了一眼她的表情, 忽然把薯格朝著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金發少女的視線立刻跟著他, 朝著那個方向挪了挪, 灰眸裡綻放出淡淡的光彩來。
……像一條在餐桌下面搖尾巴的小狗一樣。
傑森剛要笑,視線便停在她微張的唇瓣上, 那笑容就像秋日窗上的霧氣,迅速地隱沒下去。
「小孩子不能吃這個。」
他說, 三下五除二把整塊薯格都扔進嘴裡,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把敞開的外賣袋子也收拾妥當。
希斯莉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那塊薯格就已經消失在她眼前, 連氣味都被傑森拍散了。
希斯莉:?
看見傑森起身,她下意識跟了過去, 牽住他的衣角。
傑森也沒有阻止她的靠近, 只是在拿起頭罩的時候低聲呼了口氣。
「你就一定要跟著我,是不是?」
轉過身, 凝視著金發少女的眼睛,傑森平靜地問。
希斯莉下意識點了點頭。
金發從她的臉側滑落, 更顯得一張小臉素淨柔和。
傑森沉默片刻, 徑直轉身, 丟下一句話。
「那走吧。」
樹影婆娑,柳枝停擺,梅菲斯特指尖輕頓。
夕陽在她臉上投下朦朧的橘紅,淺紫發大美人坐在公墓長凳上,目光專注地落在光屏上,一字一句讀著希斯莉發來的原件。
在她的紅絲帶裡,袖珍小醜和小仙子都在抱著礦泉水瓶蓋狂飲糖水,只不過其中一個還在哭,而另一個則只是蔫噠噠的垂著頭。
糖水,則是梅菲斯特從希斯莉的咖啡方糖分量裡拿出來的。
————今日,希斯莉足不出戶的借口是她要在房間裡讀《愛麗絲夢游仙境》,除了阿爾弗雷德上去給她送了一盤下午茶,沒有任何人會去她的房間裡打擾她。
想到這裡,梅菲斯特短暫回神,聽著耳邊環繞不絕的啜泣聲,一根欲望絲帶自動湊到梅菲斯特旁邊,展開一圈一圈緊繞著的紅繭。
小醜正坐在裡面,一邊緊抓著礦泉水瓶蓋,一邊小聲地發出嗚咽。
說實話,就算是梅菲斯特也很難分辨他在念叨什麼,但那聽起來相當神經質,又因為帶著沙啞的哭腔,顯得有點可憐。
再分辨了一會,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逐漸聽出,磕壞了腦袋的小雛鳥在叫「媽媽」。
「………」
梅菲斯特垂目看了他一會。
等小醜清醒過後,一定會追殺她的。
————一邊這樣想著,梅菲斯特一邊朝著絲帶裡面伸了一根手指,看著袖珍小醜丟開瓶蓋朝她撲來,像小孩子抱住大樹一樣環抱她。
他不再哭了,而是摸索著把剛剛丟掉的瓶蓋找回來,一邊靠著她的手指,一邊像抱著抱枕一樣抱瓶蓋。
維持著這個姿勢,梅菲斯特收回視線,單手點開光屏,繼續閱讀希斯莉發來的小說。
過了一會,小小的呼嚕聲傳來。
小醜睡著了。
他綠色的腦袋一點一點,淚水谷裡的溪水也隨著那個破洞一閃一閃。
在太陽徹底下山後,梅菲斯特就又會被傳送回希斯莉的童年「仙境」裡。
然而她反復讀過這本書,卻無法從中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和真正的愛麗絲夢游仙境不同,希斯莉的童年「仙境」已經經過了無數次扭曲和模糊,成為了某種就算是希斯莉自己也無法破譯的場景。
想到這裡,梅菲斯特關了光屏,坐直身體,紅絲帶緩緩收縮,重新變回一顆包裹嚴實的紅繭,將袖珍小醜禁錮在其中。
紫發女人垂下眼簾,將一只手放在心髒前,輕輕感受著那下面的跳動。
夕陽的最後一點余暉照在她的眼瞼上,過了一會,那絲光也黯淡下去,驟然消失。
明亮的白光出現在梅菲斯特視線內,她低下頭,看見了黑白撞色的裙邊。
「嗨,小愛麗絲,又見面了。」
懶洋洋的男聲出現在耳邊,梅菲斯特抬眼,對上了托尼·斯塔克的笑臉。
————和他那身如同和她孿生的蓬蓬裙。
不遠處站著娜塔莎和史蒂夫,每個人都在自己凌晨下線的地方。
「你們好。」
梅菲斯特想了想,還是打招呼道,「你們找到線索了嗎?」
「差不多吧。」托尼說,「只是查到了一些值得一試的小東西。」
他徑直走向之前的小桌,拿起兩粒上面的棋子,來到巨大的棋盤面前。
梅菲斯特抱臂在一旁圍觀,只見棋子穩穩停在那塊地磚上。
接著,托尼·斯塔克也踩在了那塊地磚上,停住身體。
他站了一會,但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那塊地磚變成了實體。
「看。」
鋼鐵俠說,「很簡單的,就這麼過。」
梅菲斯特:??????
金發女郎剎那間瞳孔地震,然而沒人能從她的臉上讀出她的所思所想。
於是美國隊長開口解釋道。
「因為托尼說覺得眼熟,我們查了一些這方面的資料。這裡是典型的虛無恐懼,而棋子相當於患者認知到世界是否真實的媒介。」
虛無恐懼。
在這一刻,梅菲斯特仿佛聽見了自己心下墜的聲音。
她長長吐了一口氣,娜塔莎敏銳地望了過來,但金發女郎面色如常,女特工便狐疑地收回了視線。
「過來吧?」
那邊一無所覺的托尼朝他們勾勾手,「我們趕緊把這一關通過。」
梅菲斯特第一個走過去,踩在棋盤上,然後是娜塔莎,最後是美國隊長。
四個人擁擁擠擠踩在一個格子上,梅菲斯特甚至能聞到娜塔莎身上柔和的幽香,但腳下的瓷磚果然變成了真實的觸感。
托尼又在第二排的瓷磚上擱了一枚棋子,示意他們踩過去。
反復幾次後,他們到達了棋盤的邊緣,距離平台只剩一格遠。
「好了,跳吧。」鋼鐵俠漫不經心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女士優先。」
梅菲斯特沒有推辭。
她猛然躍起,蓬蓬裙忽閃一下,就輕輕落了地,娜塔莎和美國隊長也沒有問題。
現在只剩下鋼鐵俠一個還沒有跳了。
在三道目光注視下,鋼鐵俠挪到格子邊緣,暗自吸氣,從容一跳———
然後掉了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金發女郎閃電般阻止了他下墜的速度。
早在鋼鐵俠起跳的時候,梅菲斯特就估算了一下他的落點。
她握住鋼鐵俠干燥溫暖的手,將對方拉了過來。
娜塔莎則繞到鋼鐵俠後面,無聲地替他將掀起來的裙擺理了理。
「裙子影響了我的發揮。」
這是托尼被拉上來的第一句話。
「………」
穿著裙子的梅菲斯特看了他一眼。
頭頂高禮帽的娜塔莎也看了他一眼。
就連美國隊長都因為這句話微微打了個趔趄,回頭看了一眼。
「干嘛?」
托尼理直氣壯道,「看路,不要看我。」
即使他這話頗有轉移注意力的意思在,但也說得沒錯。
不光是鋼鐵俠,現在所有人都能注意到場景的變化。
原本純白的空間越走越暗,多種顏色則亂七八糟的攪了進來,紅色、藍色,直到最後混合成了某種渾濁的紫色,仿佛喝醉了酒後的世界。
「新場景。」
娜塔莎言簡意賅道。
「這怎麼還有蘋果?」
美國隊長彎下腰,撿起他靴尖碰到的東西,仔細辨認了一會,皺眉問。
光線昏暗,沒有人注意到金發女郎剎那間的臉色變化。
梅菲斯特緊緊捂著胸口,那裡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翻騰,而她難以呼吸。
可怕的記憶排山倒海般湧回,蘋果鮮艷的紅色刺入梅菲斯特的眼球,將眼前的世界變得一片模糊。
她麻木地盯著美國隊長手裡的蘋果,直到遙遠處,一聲可怕的吼叫聲傳來。
那聲音如同雷鳴,也仿佛像吼,蘊含著極大的憤怒,金屬被摩擦得咯啦咯啦響,仿佛鐵鏈上拴著什麼龐然大物。
「在前面。」
美國隊長眉頭緊皺,加快了腳步,黑寡婦和鋼鐵俠跟著他一起小跑起來,只有梅菲斯特落在最後。
通道的盡頭,是一塊猩紅的天鵝絨幕布,而吼叫聲已經近在咫尺。
金發男人刷地一下掀開那塊簾子。
————一陣雷鳴般的掌聲襲擊了他的耳膜,無數燈光打下來,在這一瞬間,晃得超英三人組頭暈眼花。
「該死的……」鋼鐵俠低聲道,「這又是什麼把戲?」
「注意語言。」
美國隊長條件反射般先阻止了他的話,這才陷入沉默。
這裡像是一個巨大的表演場,他們三人站在側邊後台,像三粒渺小的灰塵。
燈光與簾布一應俱全,即使座位和陽台都空空蕩蕩,依然時不時傳來觀眾的咳嗽聲與竊竊私語。
梅菲斯特站在通道裡,緊緊咬著舌尖,直到血珠滲出來,被敏感的味蕾嘗到甜味。
「好————戲————開————場!」
旁白鬼魅似的出現在她耳邊。他的聲音不再溫和,而是被扭曲成了某種詭異的愉悅。
梅菲斯特瞳孔微縮,這一次不同往常,她看見超英三人組也開始抬頭,尋找旁白的聲音。
「什———」
托尼剛發出一個音節,就被娜塔莎死死捂住了嘴。
舞台正中央的幕布緩緩拉開,怪物在那後面的咆哮成了某種興奮的助燃劑,觀眾歡呼鼓掌,氣氛也隨著機械緩慢拉動的吱嘎聲達到了頂峰。
終於,今晚的盛宴被徹底展示開來。
燈光全部集中在一處,一個渾身皮膚為綠色的巨人被五條鐵鏈捆縛在一個巨大的轉盤上,四肢大開,每個關節上都綁著蘋果,他正在用力掙動,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表情充滿被激怒後的瘋狂。
然而觀眾的歡呼壓倒了一切,他們笑著拍手,大聲喊叫,興奮異常。
「……天啊。」
這次換成娜塔莎短促地吸了一口氣。
此時此刻,沒有人的注意力還在梅菲斯特身上。
而她呆呆站在原地,臉色像死去般慘白。
第134章 破譯
人生是如此荒誕。
梅菲斯特想。
她現在搖身一變, 成為了欣賞表演的觀眾。
舌尖上的傷口逐漸擴大,梅菲斯特一次又一次狠咬下去,欲望絲帶們覺察到了她的不對勁, 有一條膽大的悄悄游到她身邊,用柔軟的緞面蹭了蹭她的手腕。
還有一條獻寶似的打開, 露出裡面干枯的花朵。
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線裡, 它依然泛著相當清新柔和的色彩。
那是某次迪克來看她時給她帶的小禮物。
————小小一束花被希斯莉們均分,每只希斯莉都挑到了自己喜歡的花樣,隨身攜帶著。
又有一條跟著湊上來,露出裡面粉紅色的毛茸茸球球掛件。
這是來自提姆的回禮。
在希斯莉贈送給他自制甜點後,紅羅賓也從漫長的熬夜工作中抽出了十分鐘, 搜索過「女孩子都喜歡什麼」,並下單了一堆毛茸茸的鑰匙扣。
————他沒有意識到,第一頁彈出的其實是商家的廣告。
但希斯莉們還是很喜歡, 作為回禮, 希斯莉本體還在提姆的側臉上親了一下。
對方震驚地瞪大眼睛、又紅了耳廓的模樣也被每只希斯莉所看見,並在心底存檔為名場面。
黑暗中, 兩條欲望絲帶悄咪咪開放,把這兩樣東西在梅菲斯特眼前晃來晃去, 哄她開心。
玫瑰大美人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個毛茸茸的球球, 呼吸也漸漸恢復了正常。
「是啊。」
她自言自語道,「現在的我已經有家了, 你們說是不是?」
欲望絲帶托著毛球球,在梅菲斯特的指尖上主動蹭了一下。
梅菲斯特低下頭, 眼圈泛紅, 掩飾住唇角的微笑。
她主動掀開簾子, 鑽出通道,走到超英三人組旁邊。
「那是……」美國隊長側身給她讓了個位置,一邊低聲詢問道。
「是一種很殘忍的表演游戲。」
紅發碧眼的女特工臉色不太好,「把人綁在□□上,手腳捆住,關節處放上蘋果,然後射箭,射中蘋果即表演成功,射中腿腳也是節目效果。」
「還有進階版。」
梅菲斯特站在娜塔莎身後,靜靜接話。
「綁著人的□□可以轉動,箭也可以替換成彈藥和飛鏢,甚至為了助興和熱場子,表演者會蒙上雙眼,以證明自己的能力程度。」
「不會表演失敗嗎?」
托尼下意識問道。
「一般來講,不會。」
梅菲斯特頓了一秒,把冒上舌尖的話吞了回去。
————因為即使表演失敗,在這裡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熱場子。
「……你怎麼這麼熟練啊?」
幾乎是下意識地,鋼鐵俠立刻擠出了一句玩笑話。
然而金發女郎並沒有什麼特別反應。
後台燈光昏暗,只能勉強勾勒出她的輪廓,那雙淺青藍色的美目似乎看了他一眼,這才轉過身去。
鋼鐵俠:………?
鋼鐵俠:本來只是玩笑話的但不回話就突然變得糟糕了起來.jpg
托尼驚疑不定地多看了金發女郎兩眼,暫時將她劃分進了「此人大概對玩笑話不感興趣」的行列,轉而提出另一個問題。
「但按你們的說話,我沒看見表演者。」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出神地望著舞台的方向,這一刻,所有聲音都離她遠去。
腳下明明踩著地板,頭朝下的暈眩感卻越來越重,刀光向她飛來的亮度和速度剎那間湧來,一遍遍在她眼前重播、反復。
「他會死。」
娜塔莎聽見金發女郎突兀地說。
「浩克嗎?」
女特工焦心中不失冷靜地回答,「不,也許不會到達那種程度,他的皮膚韌度幾乎可以抵抗一切物理傷害。」
「……是嗎?」
梅菲斯特這才回神,看著舞台上並沒有因為時間流逝失去力氣,反而掙動得似乎越來越厲害的綠色筋肉山,出神道。
「是啊。」
鋼鐵俠走到她旁邊,拍了拍玫瑰大美人的肩膀,示意她看綠巨人被激怒的表情,「大塊頭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和正義聯盟的超人比肩,你不知道嗎?」
「那就好。」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怔了一小會,「那就好,我們———」
「我們先去分頭尋找機會,等到表演結束之後放他下來也許會更穩妥,在那時候,幕布就是被遮蓋的了。」
美國隊長提議道。
「先看看節目的威力。」娜塔莎說,「浩克確實不用害怕物理傷害,但別忘了,我們正在被魔法側的東西纏繞到不可自拔。說起來………」
女特工抬起頭,目光如炬,掃視過一遍周圍空蕩蕩的觀眾席。
即使入目可見的只有一把把紅椅子,空氣中依然有觀眾的討論聲,興奮的嗡嗡聲,鼓掌聲和口哨聲,每一秒都在變換,仿佛真的有一群審美可怖的觀眾,與超英三人組和梅菲斯特相隔著無法看見的時空,正在因為今夜的表演歡呼雀躍。
「我們還不知道,他們是活的還是死的呢。」
這句話,在被黑寡婦說出口時,幾乎已經是耳語了。
梅菲斯特想了想,還是自薦道。
「我可以去試試他們到底是不是活人。」
娜塔莎還沒來得及說話,舞台那邊展示綠巨人顯然已經展示的足夠,節目開始朝下一個環節滑動。
從超英三人組和梅菲斯特的角度看過去,舞台上除了綠巨人以外,很顯然就別無他物。
可觀眾們似乎能看見空氣中的某個表演的角色。
那個角色鞠躬,他們的掌聲便像暴雨一樣衝刷過室內的空氣,那個角色大概說了些什麼,他們的喊叫聲也整齊劃一,短促、有力,對上了梅菲斯特心髒「彭彭」跳的聲音。
雪亮的針尖忽然出現在空氣中,在刺眼的燈光下,被反射出一個燦爛的點。
在梅菲斯特目光捕捉到那根針的下一秒,它便疾射而出,帶著呼嘯而過的破空聲,狠狠刺上綠巨人的面門。
……
提姆端起冷咖啡,狠狠灌了一大口,疲倦至極地呼了口氣。
冷咖啡狠狠撞進他的口腔後部,讓紅羅賓整個人都抖了個激靈,勉勉強強清醒過來。
他盯著大屏幕上又開始自動報錯的代碼,終於忍不住含含糊糊地罵了一句。
—————為什麼,只要和希斯莉沾邊一點的東西,就一點都不普通,一點都不乖巧讓人省心?
回想起幾個月前第一次聽說這個便宜妹妹的自己,紅羅賓就恨不得反手抽那個單純的提姆兩下。
是的,他的確和希斯莉很少打交道,平均兩個禮拜才會在餐桌上碰見一次,即使居住在一間屋檐下,平時也都是各過各的日子。
希斯莉也確實很乖,即使戳破了蝙蝠俠的窗戶紙,相比於他們僵硬的畏手畏腳,她居然能表現出一種詭異的平常。
—————但是,她的男朋友和她的女朋友,正在天天迫使紅羅賓代償加班。
紅絲帶第一次出現在哥譚,是提姆在查。
殺人鬼血洗工廠,是提姆在查。
阿卡姆精神病院因為紅絲帶暴動,是提姆在查。
小醜綁架希斯莉的那一回,還是提姆在查。
被榨干了精力的提姆·缺覺·德雷克:「…………」
□□已經取代了紅細胞,成為了血管中第一大支持身體工作的東西,他現在每周平均工作一百五十個小時往上走,認出紅絲帶的身影比認哥譚的其他反派還要輕松。
這一切,都完全走在提姆對妹妹所預想的、一百八十度轉彎的道路上。
蝙蝠洞裡再次傳來刺耳的滴滴聲,隨著代碼第三次報錯,提姆表情安詳,端起咖啡杯,又狠狠灌了一口。
提姆·德雷克:學會堅強,面對悲傷.jpg
「叮咚。」
某道監測成功的聲音響起,紅羅賓頭都不抬,先閃電般暫停住畫面,這才慢悠悠抬頭,眯起眼睛分辨上面的是什麼。
提姆打了個哈欠,盯著屏幕定定看了一小會,剛開始目光還在散焦,隨後才清明起來。
監控裡閃過的畫面只有三幀,拍攝到的還是紅羅賓完全沒有想到的人。
皮夾克和那一撮翹起來的白發都分外明顯,即使沒有拍清全臉,也足夠證明其人的身份,但提姆所無法理解的是,對方胳膊肘裡居然夾著一個小女孩。
紅羅賓面色凝重,將監控二次放大,對准那一小塊。
拖拽過程中,金發少女的臉從兜帽和圍巾中露了出來。
那是一張很漂亮、也顯得相當幼小的面孔,像一株蔫噠噠的百合花。她雙眼緊閉,唇色慘白,一看就是不省人事,再加上這幅被青年男子拖著走的姿態,很難不讓人想到可怕的方向上去。
提姆忍不住瞳孔地震了三秒鐘。
在忍不住給傑森發短信之前,他還是先框取了金發少女的面孔,然後投進引擎欄中。
新的頁面剎那間刷新出來,第一張就是金發少女的高清照片,這張照片拍攝當時,她正好躍過高樓大廈之間,目光炯炯,神情冷淡。
緊跟著的是一系列的reddit和推特討論,雖然沒有大報紙的信息,但她看上去是個熱度不錯的……外骨骼機械少女,人們在討論她的代號,但她從未在公共場合正式發聲過。
哪家組織又在用童工了嗎?
而且按照這些熱帖的說法,金發少女是紐約那邊活動的新新超級英雄,在此之前從未來過哥譚。
「………」
翻著這些信息,紅羅賓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他把這兩條設成備忘錄裡「重要但不是現在」的條目,重新切回到第四次報錯的代碼裡,再次運行起蝙蝠洞收到的某條亂碼。
准確來說,應該是蝙蝠俠從那個聊天室裡收到的亂碼。
如果破譯系統第五次再報錯———
「叮咚。」
紅羅賓霍然抬頭。
成,成功了?!
在他不敢置信的呆滯目光中,屏幕上的代碼這一次做到了平穩運行,一水地泛著通過檢查的健康綠色,最末尾則顯示出了蝙蝠洞加班加點二十四小時的光輝成果。
提姆:shsjskosjsl(噸噸噸噸
第135章 齒輪
飛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精度擦過綠巨人的臉頰, 徑直射入綁在他左肩上的蘋果中。
鮮紅的蘋果剎那間汁水四濺,紅艷艷的果汁噴了浩克一身一臉,乍一看上去, 仿佛他受了很重的傷。
觀眾席上剎那間爆發出一片狂熱的叫好聲。
被果汁黏膩的觸感激怒,浩克呸地一聲吐出了落進口中的味道,咆哮聲變得更大了。
不光鐵鏈子被他拽得仿佛漁夫繃緊的釣線,就連捆在他關節上的幾個蘋果也由於重力問題掉了下來, 懸掛在他的關節下方或者旁邊。
遠遠看過去,舞台上像是巨大的灌木叢上結了無數蘋果。
「我們要的, 是去制造舞台事故。」
梅菲斯特看了看四周,下定論道。
這話雖然出現得突然,但娜塔莎很快就跟上了金發女郎的思路。
「像破壞簾布裝置、表演失敗、表演道具損壞、演出事故、場館事故, 」黑寡婦說, 「我們無法觸碰到觀眾和那個表演者, 唯一能下手的部分只有舞台。而且……」
「我們都在後台了, 暗示得很明顯。」
史蒂夫下意識接了她的未盡之語, 被女特工似笑非笑地盯了一眼。
說完了自己該說的話, 梅菲斯特就不再將注意力放在超英三人組上, 而是轉而抬頭, 觀察著控制幕布的機械設備。
後台朦朧的光線下,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視線也被莫名其妙的力量阻隔, 和普通人在黑暗裡的所及範圍差不多, 只能勉強看清那些靈蛇般彎彎繞繞的繩索。
「我去研究一下舞台地板下方的裝置。」
娜塔莎先去側邊後台確認了一下浩克的狀況, 這才走了回來,指著舞台上一個剛好圈住浩克的淺淺四邊形。
「升降機。」
經常出席活動的鋼鐵俠比較了解這個, 他忍不住挑了下眉, 「在這種破爛劇院裡也會有升降機?」
「嗯……」娜塔莎先是把投向舞台中央的目光收回, 這才轉頭,認認真真看了鋼鐵俠一眼。
女特工忍不住低笑道。
「沒關系,你的光輝形像足夠讓這這種破爛劇院蓬蓽生輝。」
鋼鐵俠:嗯?
隨著娜塔莎的目光,他下意識低頭,撩了一把剛剛還在大腿處的蓬蓬裙……沒能撩到裙擺。
相反,托尼只撈到了一手真絲般柔軟的布料。
料子劃過手心,帶來水流般清涼的觸覺,是他曾經會在女伴的睡袍和襯衫上見到的那種手感,但鋼鐵俠怎麼也想不到,摸多了這玩意之後,自己居然也會穿上它。
—————最可怕的是,穿著它竟然相當舒服。
鋼鐵俠只瞳孔地震了一秒,就又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掀起的長裙裙擺。
「你這條裙子是沒辦法往高處爬了。」
娜塔莎繞著他轉了一圈,確認過裙子長度後客觀道。
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副本——不管應該如何稱呼,不斷變換的衣裝也成為了必須要檢查的因素之一。
因為它們大部分時間內都無法被破壞、變形、更改,更無法被脫下。
她隨後也低頭確認了一下自己的裝扮,那身相對來說方便許多的瘋帽子裝束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側邊高開口的晚禮服長裙,露出女特工充滿力量和美感的長腿。
裙擺上縫的亮片反射出銀色的光輝,細密的閃粉一路向上,仿佛蛇閃閃發光的鱗片。
梅菲斯特:*痴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女特工,好一會才移開視線,在心裡悄悄發出了一句希斯莉們共同的感嘆。
—————好想和娜塔莎一起去逛街!
玫瑰大美人想了想,擅自將這一條加入了必做清單上,位於「要去飛」的下方。
美國隊長這會也走了過去,借助舞台那邊微弱的亮光確認著自己穿了什麼。
「……什麼嘛,居然只是西裝。」
剛看到正面,托尼發出了失望的聲音。
他轉到背後,這才爆發出一陣驚天豹笑,恰逢場上掌聲雷動,托尼·斯塔克的笑聲完美和氣氛融合在一起。
「小心點。」娜塔莎先是警告了一聲鋼鐵俠,這才跟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女特工頓了一下,開始忍笑。
梅菲斯特:?
正巧她也要檢查自己身上的衣服,於是順便好奇地湊了過去,轉到美國隊長背後。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看到的第一反應,是說一聲……
哇哦。
正面來看,這身西裝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頂多用色清爽,且沒系領帶,顯得休閑了不少。
然而轉到背面,西裝完全變成了奇怪的裝扮,大量鏤空和透明布料交織,鉤織出一種若隱若現的味道,顯出美國隊長如同古希腊雕塑一般值得欣賞的美背。
「………」
史蒂夫有點難為情地反手摸了摸,臉上露出有點懊惱的表情,耳朵卻全紅了,在燈光下,像一顆漂亮的紅玉。
梅菲斯特暗戳戳在心裡將這一幕截了個圖,准備回頭就和其余幾只希斯莉們分享快樂。
如果說看了鋼鐵俠和黑寡婦的服裝變化,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還不明白,那麼到了美國隊長,這次的著裝風格就相當明顯了。
————酒會風格。
金發女郎同樣走到燈光下,低頭檢查自己的服裝。
她正處在美國隊長旁邊,腳步聲傳來時,金發男人下意識看過去,只來得及猝然閉上眼睛。
剛剛的紅色沒來得及消下去,又變得更加鮮艷。
梅菲斯特:?
她的欲望絲帶聞出了血液加強流動的氣息,但當她轉頭看過去時,超英三人組都背對著她,鋼鐵俠和娜塔莎在低聲討論著什麼。
「…………」
沒找到任何東西,梅菲斯特這才狐疑地轉回視線。
和美國隊長相同,玫瑰大美人也是一身高腰西裝。
但和他不同的是,在寬松的西裝外套裡,金發女郎只有一條同色系的抹胸。
「我先過去了。」
確認過自己的裝束適合爬高,梅菲斯特走到娜塔莎面前,和她交代了一句。
兩人一組,美國隊長和梅菲斯特會從兩邊檢查舞台幕布設置,而娜塔莎和鋼鐵俠則會下到後台負一層,檢查舞台底部。
舞台那邊的浩克還在大聲咆哮,聲音洪亮,聽上去沒受到什麼傷害。
梅菲斯特吸了一口氣,向上一跳,抓住了舞台入口處的橫杆,踩著牆壁上細微的凸凹之處,一路向上。
美國隊長在對面看著,她的紅絲帶無法使用,但梅菲斯特本身的平衡力就相當不錯,她很快就徒手爬到了橫杆上方,開始仔細檢查纏繞在這根橫杆的麻繩。
另一邊,史蒂夫也一個引體向上,成功抓住了牆壁側邊的把手,將自己拉到一系列齒輪裝置那邊。
燈光穿過後台牆壁上的縫隙,落在他的下顎上,梅菲斯特可以看見金發男人緊抿的唇,由於光線不佳,他只能靠手一點點摸索,再在大腦中復盤真實的情形。
「請讓開一點。」
檢查完自己這邊,梅菲斯特忽然開口。
她的聲音在黑暗裡顯得輕輕的,美國隊長盡量退後,直到他的背貼上後台冷冰冰的牆。
在直徑約五釐米的橫杆上,梅菲斯特深呼吸一口氣,直起身來。
女人像一只靈巧的貓,輕快地躍到橫杆的盡頭,史蒂夫立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她過來。
「我那邊是繩索和滑輪。」
金發女郎剛一站穩就低聲道,「其中一條繩索一路往這邊過來了。」
「我這邊是咬合的齒輪,暫時沒有碰到繩索。」史蒂夫回答,「這邊大概是控制幕布的地方。」
「我們要把這個裝置毀掉。」
梅菲斯特當機立斷,「最好保持在幕布閉合,機器卡住無法動彈的狀態。
外面又爆發出一陣強烈的歡呼聲,還有「噗」「噗」的悶響,仿佛氣球被一連串扎爆。
節目被推上小小的高潮,表演者似乎開始炫技起來。
「我們要快點,觀眾們聽上去比之前更興奮。」
梅菲斯特單膝跪下,手指伸進齒輪內部,憑借感知在腦海中迅速構建,「他們在扎完蘋果之後,就會對正中間的人下手。」
「我們還有多長時間?」
深知事態急迫,美國隊長低聲問。
「時間不多了。」
每一塊齒輪都嚴絲合縫,梅菲斯特無法讓其中任何一塊松動,她在心裡一邊飛速計算著每一次蘋果被扎爆的間隔,一邊咬牙摸索齒輪結構的最深處。
三!
觀眾的歡呼聲變成嘩然,這是表演者故意表現出失誤。
二!
嘩然聲又再度回升,他一定是表演出了什麼絕招。
「沒時間了!」梅菲斯特霍然回頭,「快,把搖杆拉下去!」
美國隊長手臂發力,黑暗中,他的鼻腔裡發出了一聲悶哼。沉重的齒輪在他一個人的力量下緩緩活動起來,被卡死的部分硬是重新開始倒轉,憑借一個人的力量,幕布開始緩緩閉合。
與此同時,梅菲斯特把手臂朝著齒輪內部伸得更深,現在這些齒輪紛紛動了起來,但她早在靜止的時候就記住了他們的位置。
她一路把手摸到最深處,攥住那顆至始至終都沒有變動的細小齒輪,用力將它撥了出來。
舞台開始轟隆隆發出怪響,觀眾的歡呼聲變成了憤怒的狂叫,狂風大作,旁白仿佛卡頓異常,從咽喉裡發出了詭異的「咯咯」聲。
幕布關閉,鐵鏈子重重砸在地面上,隨著地板哢嚓一聲陷落,梅菲斯特只來得及抓住美國隊長朝她伸來的手,兩個人就一起向著舞台下方的虛空徑直墜落。
「………」
梅菲斯特的視覺也再次恢復,她被重力壓在美國隊長堅實的臂膀上,余光捕捉到了離他們不遠的三人組。
娜塔莎的長裙像是月光下扭曲變幻的美杜莎,她的手臂裡一邊夾著一個腦袋,墜落的姿態游刃有余。
明亮的燈光、觀眾的絮語和音樂、昏暗的後台,一並離他們遠去了。
悠于 2023-11-9 19:32
第136章 非人
太陽處在天空下方, 光線遙遠而黯淡,大片幽深的藍在虛空中蔓延。
而梅菲斯特只能感覺到,隨著一刻不停的下墜, 美國隊長和她正在朝著世界盡頭無限期靠近。
「………」
在一片呼呼風聲裡,玫瑰大美人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試圖把自己墊在身下的手臂拯救出來,盡量不被金發男人身上的西裝紐扣硌到。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倒是心無旁念,但乍然間被貼貼摸摸的史蒂夫就沒有這樣的粗神經, 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梅菲斯特:?
她又聞到了那股血液若有若無加速流動的味道, 忍不住再次把目光鎖定在美國隊長身上。
男人眼簾微動,下意識遮住有些局促的目光, 金色的睫毛也跟著輕顫。
隨著他目光的方向, 梅菲斯特跟著看過去。
娜塔莎距離他們大概有三四米遠, 相比於美國隊長和梅菲斯特這個相當尷尬的姿勢, 黑寡婦左手臂裡夾著默默閉嘴的鋼鐵俠,右手臂勾住另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整個人的姿態相當游刃有余,仿佛手肘下面壓著的不是兩袋沙包, 而是輕巧的王位扶手。
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被這樣勒住脖子,頭發遮住臉龐, 露出來的皮膚蒼白到發青。
又辨認了一會亂發下的臉龐, 梅菲斯特意識到,被這樣粗暴夾住的人是班納博士。
梅菲斯特:*恍然大悟*
梅菲斯特:好深厚的戰友情.jpg
為了避免硬生生灌上一口風, 玫瑰大美人伏低身體, 悄聲耳語。
「看。」
她的手指向下, 指向世界盡頭那片正在不斷延展的黑色。
—————城市在虛空中沉默地倒懸, 燈光像墜落的星星。
娜塔莎也從風中聽見金發女郎破碎的絮語, 女特工略略向下一掃,捕捉到了城市建築的尖頂。
離得越來越近,梅菲斯特忽然被美國隊長單手攬住腰際。
對方低聲道了一聲歉,手臂松松鎖住她,另一只手則護住她的後腦,讓金發女郎幾乎蜷縮在他的懷裡。
風刃寒涼,他的懷裡卻滿是熱氣,心髒也跳動得相當平穩。
躲在這樣的懷抱裡,外面的呼嘯聲再大,似乎也無足輕重了起來。
————他是在保護她,即使她已經不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弱小了。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怔怔意識到。
————一次又一次。
玫瑰大美人的發絲向上飄動,柔軟地拂過美國隊長的唇角,金發男人緊盯著不斷靠近的黑色城市,瞄准一根高聳入雲的尖頂,迅速朝它伏過身體。
天旋地轉中,梅菲斯特被困在一片讓人安心的黑暗裡,一頭撞上金發男人的胸膛,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男人驟然發力時緊繃的肌肉。
「你還好嗎?」
她稍稍提了聲音問。
過了幾秒鐘,頭頂才傳來回答。
「我沒事。」
單手拽住塔尖,史蒂夫伏低身體,西裝袖口包住掌心,一路向下劃去。
—————在接觸到的一瞬間,城市的黑影就倒轉過來,仿佛一座隱匿在湖水邊的城市,而他們剛剛看見的只是湖面上的倒影。
娜塔莎比美國隊長早降落一陣,此時正靠在牆面上,雙手抱臂,無言地等待著班納博士的蘇醒。
一邊重獲自由的鋼鐵俠則在揉脖子,大聲抱怨自己的骨頭都要被掰歪了。
在看見史蒂夫這個懷中抱人的姿勢後,娜塔莎和托尼都愣了一下,前者牙痛似的吸了一口氣,後者則遠遠不知內情,還在相當好事地擠眉弄眼。
史蒂夫後知後覺地感到了頭痛,「………」
梅菲斯特被壓在美國隊長懷裡,自然對外面的暗潮湧動一無所知,站穩後,她後腦的桎梏就被自然而然放開。
—————映入梅菲斯特眼簾的,是一座純黑色的城市。
街道上空無一人,而最高點的尖頂還被美國隊長在降落過程中暴力拆除了一些,碎片劈裡啪啦地掉了一地,從建築學之美一下子過渡到了幾百年後風化腐朽的凄美,甚至後者至今手裡還抓著一截塔尖。
……畢竟懷裡的梅菲斯特加上他,大概或許可以達到四百磅。
金發女郎徑直走了幾步,彎下腰,觀察了一下地面上昏迷不醒的班納博士。
在沒人注意到的地方,欲望絲帶輕輕動了動,分辨著空氣中全部的氣味。
沒有血腥氣————沒人受傷。
「他是誰?」
金發女郎抬起頭,聲音清冷。
「呃……就是你剛剛在轉盤上見到的那個綠家伙。」鋼鐵俠尬笑了兩聲,「別看了,他現在有點……」
—————衣衫不整。
之前被捆在轉盤上時,超英三人組就忍不住注意到,浩克穿得比平時還少了那麼幾絲布料。
布魯斯·班納博士這次也沒有機會將身上的衣服脫下,所以當變身回來後,場面可想而知。
是托尼·斯塔克看了都覺得自己寧願穿女裝的程度。
班納博士現在勉強遮住了重點部位的小花襯褲,還是某位隊友友情贊助的。
梅菲斯特也沒有這麼願意看別人的狼狽場面,她正要挪開視線,就和悠悠轉醒的班納博士對上了視線。
「…………」
男人的眸光茫然而沉靜,他眨了眨眼,好像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下一秒,鋼鐵俠就拽著美國隊長,拉上娜塔莎,學著梅菲斯特的站位,繞了班納博士一圈。
四顆人頭環繞剛剛蘇醒的班納博士,尤其是鋼鐵俠的那顆腦袋笑得最不懷好意。
「嗨。」托尼憋著笑,「您醒了?」
————鋼鐵俠怎麼會有壞心眼呢.jpg
「我身上很疼,你們趁我夢游的時候把我打了一頓?」
班納博士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眯著眼睛試圖坐起來。
不動的時候還好,在他身體立直時,一陣微風忽然吹過,拂過他袒露的胸膛。
剛剛還在揉太陽穴的班納博士,忽然變成了一尊徑直的雕像。
「我的衣服………?」
帶著一絲不敢置信,一絲震驚,還有一絲即將窒息,班納博士聲音幽幽地問。
「我們趕到的時候,浩克就已經出來了,不光你沒有衣服,就連浩克也——」鋼鐵俠嘴快接到。
「求你不要把這句話說完,」剛剛還是雕塑的人一秒破功,「我開始有畫面感了。」
此情此景慘到肯看了會回避,希斯莉看了會流淚,梅菲斯特看了也要沉默。
「走吧。」
金發女郎打破了這片尷尬的沉默,「等我們觸發了劇情點,他至少還能有衣服穿。」
「你又是誰?」
班納博士還記得這張一醒來就和他對視的臉,下意識開口問道。
娜塔莎彎下腰,貼著他的耳朵,低聲說了幾句。
女特工的紅發垂下,像是這座城市裡未落的晚霞。
梅菲斯特低眸看著,班納博士的臉上從剛剛的不理解,逐漸轉成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剛想開口說話,忽然嗆了一口溫暖的風。
城市裡游蕩的晚風在剎那間變得強烈了起來,帶來食物的香味,和人類的氣息。
燈光一家家亮起,逐漸流動成型,像一條靜謐的長河,喧鬧聲也出現在梅菲斯特敏銳的耳朵裡,吵吵鬧鬧,像是無數人的嘈雜絮語。
遠處的鐘聲順風撞來,連空氣都跟著顫動,聲音悠遠而恢弘,徑直撞了七下。
隨著這鐘聲,剛剛還是一片死寂的黑色城市活了過來。
幾乎是立刻,梅菲斯特就拉過美國隊長的手腕,在對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劈手奪了他手中的塔尖,高高擱在旁邊的院牆上。
「!」
娜塔莎也很快反應過來,拖住班納博士就開始狂奔,史蒂夫和梅菲斯特則一人一邊,把鋼鐵俠夾在臂彎中。
鋼鐵俠看上去很想說些什麼,但梅菲斯特擔心他會嗆風,於是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干脆伸手,把他的嘴堵上,只露出那雙焦糖色的大眼睛眨來眨去。
只幾秒鐘,他們就撤離到了更深的黑暗裡,觀察著大街上那邊的情況。
果不其然,喧鬧聲和交談聲越來越響,直接蔓延到他們剛剛所在的路口。
「哎呀。」
梅菲斯特離得近,聽見一道軟和的聲音說,「塔尖是被風吹壞了嗎?」
「又要修了。」
另一個聲音附和道,「有小鳥什麼的撞到了吧,你看上面那部分,也破破爛爛的。」
「啊,塔尖在那裡!」
另一道清脆的聲音插進對話,「你們看,在院牆那邊!」
黑暗裡,梅菲斯特給娜塔莎使了個眼色,女特工愣了一秒,便心領神會,拉著班納博士躲得更深。
梅菲斯特屏氣凝神,借助建築物的遮掩,朝著大街上稍稍探頭。
她對上了一朵芙蓉紅。
對方身高一米七左右,穿著一身明綠色的連衣裙,枝干上提著一頂小風燈,看上去像是節日裝扮。
巨大的花朵從本該是頭顱的地方冒出,芙蓉紅沒有注意到不遠處小巷子裡投來的視線,深紅色的花瓣打開,裡面金黃的花蕊一張一合,傳來梅菲斯特剛剛聽見的清脆聲音。
「修復塔尖又要撥款了,是不是?」
「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軟和的聲音響起,梅菲斯特盯著那個方向,看見了一只穿著睡袍的碩鼠。
准確來說,是一只直立的、像人一樣的碩鼠。
它目光溫柔敦厚,粉紅色的鼻梁上還夾著斯文的金邊眼鏡,腳上圾著一雙半舊不新的毛絨拖鞋。
如果放在現實世界,這兩個在交談的生物不超五分鐘就會被特殊機關抓捕,而放在這裡,滿街的人都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對,有幫腔的,有一樣感慨怎麼就壞了的,還有搬了□□去幫忙取塔尖的。
而他們之所以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梅菲斯特復雜的目光落在那個正在搬□□的「人」身上。
對方的衣著看上去剛剛下班,西裝整齊,襯衫開了兩顆扣子,公文包被放在一邊。
無數毒刺從他的領口冒出,輕輕搖擺,這株青藤的聲音聽上去明朗又熱心,蹭蹭蹭登著□□爬上去,就拿到了梅菲斯特擱在圍牆上面的塔尖。
—————而為他歡呼的圍觀群眾也都是這樣。
動物、植物、玩偶、甚至是鐘表一類的機械造物,但沒有一個長著人類的臉。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輕輕打了個寒顫。
第137章 蝴蝶
在梅菲斯特意識到這裡居民的異常時, 一襲裙擺憑空出現,取代了她之前那套利落的西裝長褲。
「……………」
裙擺飄落得無聲無息,好在玫瑰大美人眼觀六路, 在那片顯得異常華麗的殷紅色出現時, 她輕輕拎著裙角,無聲退回到黑暗的小巷中,避開了暴露的風險。
但和前兩次有所不同, 冰涼的觸感正輕輕磕著梅菲斯特的臉頰, 迫使她出於好奇心,伸手去碰臉上的東西。
一塊冰冷的寶石處在她的指腹下,質地肉嫩, 光是摸著就知道是相當好的料子, 梅菲斯特上下探索了一圈臉上的東西, 確認是一張貼合全臉的面具。
金發女郎這才轉頭,和超英四人組對視了一會。
黑暗中, 四張白盈盈的面具一並衝著她, 像是凝固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月光。
不出梅菲斯特所料,當她身上的著裝風格改變時, 他們的也會一並跟著更改。
大家身上的配色都是華麗的紅與黑,再搭配上制作精細的琺琅面具, 仿佛走出這條街, 就可以隨意踏入任何一處十六世紀的化妝舞會。
「好羅密歐與朱麗葉, 」鋼鐵俠一邊飛速拆卸裙子上的束腰,一邊被勒到氣若游絲,「我覺得我現在隨時隨地都能暈過去……嘔……」
梅菲斯特飛快從裙子口袋裡摸出一瓶嗅鹽遞給托尼·斯塔克, 後者連忙接過, 就著這口酸而鹹的氣味深深吸了一大口。
史蒂夫也面露難色, 忍不住上手整理了一下胸口的緊縛。
他這次和上次相同,都比較好運地roll到了男裝,就算是最開始的小紅帽也是中性裝扮。
但在這個場景的設定下,有一項東西就算是男裝也逃不開。
—————塑身衣。
如果不是因為情況不允許,史蒂夫這個時候真想一次就把塑身衣扯開,這玩意箍得相當緊,貼在他身上,像一塊薄薄的鐵皮。
梅菲斯特默不作聲地走到他身後,解開最下面的扣子,替他拆起塑身衣來。
由於希斯莉本體某天心血來潮時也穿過類似的復古裝扮,梅菲斯特拆得動作相當迅速,三下兩下就放美國隊長的窄腰以自由,然後暴力扯松了箍住他胸口的部分。
—————等最後一根繩被扯松,梅菲斯特明顯感覺到,金發男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解決了這邊的問題,梅菲斯特又走去鋼鐵俠那邊,後者已經把束腰拽成了某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仿佛貓貓在上面暴風過境一頓亂抓。
長長一根緞帶拖在他身後,活像一條長尾巴。
在鋼鐵俠准備頂著這一身貓抓板出去的時候,梅菲斯特忽然扯住他身後的緞帶,把鋼鐵俠拉得向後趔趄了一下。
沒等他開口抱怨,金發女郎已經動作輕柔又飛快地整理好了束腰,把後面的緞帶重新歸攏扎好,系了個整潔的結扣。
「…………」
鋼鐵俠狐疑地瞟了她一眼,金發女郎神情平靜,眼簾低垂,仿佛剛剛什麼也沒發生。
梅菲斯特:小玫瑰怎麼會有壞心思呢.jpg
等友情幫助完兩位男士,梅菲斯特抬起頭,把注意力分到了娜塔莎那邊。
—————美國隊長他們都已經適應了這種變化,只有班納博士猝不及防擁有了一身衣服,差點被勒得叫出聲來,被一旁的娜塔莎手疾眼快捂住嘴巴,兩個人又走到小巷盡頭說話去了。
看了一眼那邊兩位,見不需要她幫忙,梅菲斯特就很快收回了目光。
有了面具,她就不大擔心會第一眼就被外面的居民認出身份,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再次好奇探頭,忍不住朝著外面看了一眼。
剛剛的圍觀群眾已經散了,只有三三兩兩在街邊提著風燈行走的眾「人」。
不知何時起,大量蝴蝶翩然而至,在空氣中靜默無聲地飛著,仿佛秋日裡在風中紛飛的金葉。
有一只落單的蝴蝶劃過空氣,發現了梅菲斯特的注視。
它於是輕輕忽閃翅膀,飛入了她的掌心,停留下來。
「這是什麼?」
美國隊長走到她旁邊,他溫和的低音透過面具傳來,顯得稍稍模糊了一點。
金發女郎垂眸,讓蝴蝶靜靜在她掌心停留,吸食虛擬人體制造出的汗液和香氣。
「亡靈節。」
她低聲說,「這些蝴蝶只有亡靈節才會遷徙而來。」
北邊由於寒冷,大概是見不到這類蝴蝶的身影,但亡靈節在南邊地區已經成為了傳統節日其中一環。
他們用歡笑和光明的方式紀念死去之人,穿上艷麗的服裝,在地面上鋪撒花瓣,制造怪奇美味的食物,直到這一天結束。
而這一天,這些忽如其來的美麗蝴蝶們,就被看成是亡靈們回到家鄉的像征。
梅菲斯特他們的裝扮恰好符合亡靈節,就連臉上的面具都和亡靈節的鬼怪面具相差無幾。
那只黃黑色的蝴蝶在金發女郎的手掌裡呆了一會,這才施施然扇動翅膀,飛向了大街上自己的同伴。
梅菲斯特摸了摸它留下的金粉,兩只手不大在意地甩了甩,一個黑影忽然從她掌心憑空冒出,以自由落體的方式徑直落地。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嚇得連欲望絲帶都僵直起來,那邊的史蒂夫正巧聽見風聲,單手接住了即將掉在地上摔個粉碎的東西。
史蒂夫:???
梅菲斯特順了一口氣,這才一路小跑到他身邊。
小巷子裡月光黯淡,但也不難讓梅菲斯特看清,這是一盞小巧的風燈,和她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一模一樣。
梅菲斯特:「…………」
不到一秒,她就得出了結論。
「是那只蝴蝶的關系。」
金發女郎一邊回憶,一邊喃喃細語,「它在我掌心留下了金粉,我准備拍掉那些金粉的時候,這盞燈就被我甩出來了。」
「也就是說我們都得……?」
史蒂夫將風燈遞還給她,溫暖的指尖碰到梅菲斯特冰涼的手。
鋼鐵俠和黑寡婦那邊也都聽見了梅菲斯特剛剛的話,朝著她這邊聚攏過來。
「去試試吧。」
梅菲斯特指了一下小巷口,將最好的位置讓給了美國隊長。
對方雖然目光裡滿是不敢置信和對世界認知的崩塌,但還是乖乖走到巷口,望著那些漫天飛舞的金色蝴蝶。
在史蒂夫等到氣息完全沉靜時,一只全金色的蝴蝶飄飄悠悠地停進他的掌心,翅膀微微顫抖,過了一會,就不動了。
和梅菲斯特的情況相同,這只全金色的蝴蝶在他掌心歇了幾十秒,就再次騰空飛起,只在史蒂夫的掌心留下了閃閃發亮的金粉。
這一次,他手掌平托,讓同伴們看清了風燈出現的過程。
————金粉由於無形的力量飛離他的手掌,接著再慢慢下降,而風燈從這些金粉中憑空出現。
等到金粉完全消失,美國隊長的掌心裡,就多了一盞他自己的風燈。
剩余的超英們如法炮制,每個人都獲得了一只蝴蝶。
鋼鐵俠探出手時,甚至有三四只蝴蝶都想停留在他身上,最後是一只半邊黑、半邊黃的蝴蝶占據了他掌心的寶座。
「托尼·斯塔克就應該這樣受人歡迎。」
男人不以為然地說,梅菲斯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清他焦糖色的大眼睛,那裡經過了一絲亮晶晶的光。
那只蝴蝶翩然離去,托尼·斯塔克的掌心裡同樣多了一盞風燈,亮光柔軟,像小小的螢火蟲。
「我們走吧。」
梅菲斯特提著她自己的風燈,輕聲說。
大街上再次變得熱鬧起來,梅菲斯特一行人從小巷子裡走出,融入他們,就像一滴水溶入了海洋之中。
周圍的人在竊竊私語,討論今年哪裡開了什麼展位,又有誰的裝扮最漂亮。
走在群魔亂舞裡,玫瑰大美人同樣看見了幾個很像人的後腦勺,但等對方側過頭去說話,就不難發現,整條街上,除了他們這些空降的外來者以外,沒有任何人類。
濃烈的香氣襲來,梅菲斯特表情平靜,和一朵披著長袍的大麗花擦肩而過。
班納博士和娜塔莎落在隊伍中後段,美國隊長在最前面,而鋼鐵俠和她落在中間。
梅菲斯特還在出神地望著街邊的風景,差點撞上前方驟然剎車的美國隊長,她連忙後仰,拯救出自己顯然無法和肌肉硬碰硬的鼻子。
玫瑰大美人一言不發,她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金發男人,就安安靜靜站在原地,隨著他的樣子等待。
「公主在祈福,」兩個細碎的聲音從人群中若有若無傳來,「我們走吧,再不快一點就要來不及了,還要再次等上一年。」
正如這兩個聲音所言,人潮確實朝著某個方向變得更加擁擠,梅菲斯特的手臂可以擦碰到誰冷冰冰的葉子,鐘表的表鏈也會刮到她的臉———那是哪個居民臉上的裝飾物。
美國隊長仍然在前方開路,梅菲斯特拽緊了鋼鐵俠,一路緊緊跟上。
突破了前端人潮的擁擠,希斯莉一行人終於擠到了所謂的祈福場地。
城市裡的居民團團圍繞著最中間的塔樓,他們手捧風燈,虔誠地閉上眼睛。
而塔樓上的公主正在一根根朝這邊射箭,每一根箭都在接觸到居民之前頹然垂下,而這會驚起一片歡呼。
公主穿著一身粉藍色的長裙,定定站在菱形的窗戶後。
離得遠,看不清她的神情,不像公主,倒更像是冷酷無情的鯊手。
娜塔莎跟著擠到前面,越看公主越覺得眼熟。
從背後取箭的動作熟悉,拉弓射箭的動作也看著熟悉。
更何況這位公主射箭的姿勢和弱女子在祈福完全不是一個東西,反而和狂戰士要八百裡開外取人狗頭沒什麼兩樣。
「那個,是不是鷹眼啊?」
頓了頓,娜塔莎發出了來自靈魂的質問。
第138章 真相
今日諸事不宜。
克林特想。
明明放了假還要站在塔樓上源源不斷射箭也就算了, 穿上這身勒得令人窒息的華麗裙裝,他也只當自己是做了一場噩夢。
————但在白日裡剛剛見過的隊友們一個接一個出現在眼皮底下時,鷹眼還是覺得, 自己的噩夢,正式變成了真實的恐怖片。
克林特:苦澀.jpg
束腰正死死卡住他最近因為夜宵吃多而變得柔軟的腰身, 只要他稍一情緒激動,就能勒到他整個人眼冒金星。
恍惚之間,鷹眼可以聽見自己的脊柱在崩潰的吱嘎作響,內髒們則順滑地被擠過來擠過去。
他食不知味地射著箭, 底下的超英四人組加上梅菲斯特仰頭看了看,忍不住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他是不是………不知道束腰怎麼拆?」
鋼鐵俠盯著窗口那邊箍得像鐵桶的「公主」,忍不住面無表情地吐槽到。
「也有可能是沒有時間拆。」
娜塔莎低語。
人群剎那間爆發出海潮般的呼喝, 梅菲斯特抬起頭, 正好撞見一根箭矢從風燈邊緣擦過的景像, 這裡的居民正因為這幅情形歡呼雀躍。
「沒有碎………」
玫瑰大美人不動聲色,聽見一朵金盞菊慶幸地松了口氣, 旁邊的羊頭轉了過來附和她。
女特工趁機退回原來的位置。
塔樓上的鷹眼還在射箭, 梅菲斯特也捧起自己的風燈,靜靜低下頭。
不過半分鐘, 一根插著白色羽毛的箭矢就擦過她的風燈,帶起一陣清涼的疾風。
人群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
金發女郎目光平靜, 望著它明顯是由於重力勢能向下墜落的軌跡, 直到箭矢無力地墜落在她腳邊, 和地上的其余白色羽箭混為一體。
也許是因為梅菲斯特背後的紅色絲帶, 顯得她過於像個同類, 圍觀的居民們都友善地拍了拍玫瑰大美人的肩膀, 驚嘆於她的好運氣。
「箭擦過燈, 這之後的四年……」
有個頭頂著豬籠草的居民感慨道,「我當時的那盞燈被箭擦破了一點,之後就不能用了。」
梅菲斯特輕輕點頭,大腦卻在極速總結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風燈是蝴蝶給她的,而這裡的蝴蝶又絕對不會是簡單的蝴蝶,關於歸來的祖先的傳說,在夢境裡可能不僅僅是傳說。
梅菲斯特尤其在意:為什麼會有三四只蝴蝶之多,全部繞著托尼·斯塔克打轉?
—————要知道,這裡還是希斯莉的童年「仙境」。
天色似乎就凝固在了這片黯淡的傍晚與夜空之間,星星在灰藍紫色的虛空中閃爍,太陽則遠遠在城市下方,光輝遙遠。
在這座永恆黑色的城市裡,放眼望去,群魔亂舞。
所有居民都穿著人模人樣的衣服,所有居民都稱得上是具有善意,但所有居民都是非人類。
摸了一下面板,確認自己和其他超英隨時都可以登出,梅菲斯特這才回神,耳邊同時湧進周圍的聲音。
空氣嘈雜,許多人都在朝她的方向叫嚷。
「抓住它!抓住它!」
「抓住!!」
—————抓住什麼?
一根金色的箭矢朝著她的面門直射而來,梅菲斯特瞳孔微縮,下意識就抬手抓住箭矢的尾部,阻止住它強大的衝力。
下一秒,一根手臂就穿過她的腰間,將她高高抱了起來!
梅菲斯特:瞳孔地震.gif
她下意識要出手攻擊,但一轉頭就對上了抱起她的那朵花,對方是一朵毛茸茸的薰衣草,一開口還是清甜爽利的女音。
「恭喜你!」薰衣草的聲音裡有止不住的羨慕,「抓住箭矢而完好無損,你可以去見公主了!」
越來越多雙手開始把她向上托,然後扔向天空,牢牢接住,重復了五六次次。
梅菲斯特還是人生第一次被拋來拋去,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剛開始還只是無語,後面竟然逐漸感受到了拋接的快樂。
「………」
忍了又忍,玫瑰大美人還是沒忍住,在面具後偷偷微笑起來。
五六次後,居民們將她放了下來,再度恭喜她的好運氣。
「公主的船只在那裡。」他們七手八腳地指路道,「快去吧!快去吧!」
梅菲斯特一一應下,背在身後的手微微做了個手勢,朝著居民們指的方向走去。
超英四人組立刻在人群中化整為零,朝著梅菲斯特的方向走去。
他們很快脫離了「人」群,成為了逆行的幾個小點。
那根金色的箭矢似乎就是慶典上最重要的一環,原本圍繞著塔樓的居民也已經三三兩兩離開,提著風燈,慢悠悠朝著下一個地點走去。
不多一會,塔樓周圍就散了個干淨,只剩下白色羽箭的屍體。
耳邊劃過寂靜的風聲,梅菲斯特走的速度不算很快,而是一路觀察著可能會出現的危險。
沿路都是造型古樸的風燈,掛在高高的枝干上,足夠照亮梅菲斯特的前路,同時也制造出了大片曖昧不定的樹影綽綽。
居民們將她帶到了一片被清理過的樹林前,而在樹林盡頭,湖泊正在燈光下泛起雪色的漣漪,公主的船只就停留在湖面上,而公主本人也早已在那裡等候。
「………」
梅菲斯特眯起眼睛,辨認了一下那處箍得像鐵桶的腰。
————這個身型是鷹眼無疑。
很顯然,其余後趕上來的超英們也是這樣想的。
「就是他吧。」
娜塔莎認證道。
她第一個走到湖邊,衝著那邊停泊的船只,笑意盈盈地遙喊了一聲。
「公主———」
隔得老遠,梅菲斯特都能看見,船只上穿著粉藍配色長裙的「公主」嗖地一聲轉過身來,擠出一個痛苦面具。
鋼鐵俠大笑起來。
美國隊長摘了面具,唇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點亮了他溫和的藍眼睛。
「走吧。」他聲音低沉,「別讓鷹眼等急了,他的束腰還沒有拆。」
隨著他話音剛落,船只上的鷹眼整個人都僵住,捂著肚子緩緩躺回船底,仿佛那個「我好柔弱啊」的表情包慢放。
鋼鐵俠於是發出了一陣更加猖狂的大笑,笑著笑著,他也僵住,痛苦地「呃」了一聲。
梅菲斯特本來就走到他旁邊,此時更是垂眸看了他一眼,客觀評價道。
「你笑得超出這件束腰的極限範圍了。」
她的後方爆發出一聲噴笑。
玫瑰大美人不解回頭,發現是一路上沒怎麼吭聲的班納博士,對方下意識兩手捂住嘴,示意自己什麼都沒干。
娜塔莎也轉過身,無言地看了一眼班納博士,又轉了回去。
小小的木質碼頭逐漸靠近,公主的船只不大不小,上方具有頂棚,剛好夠七八個人坐在其中。
「公主」正端莊地坐在最中間的位置上,臉色被勒得蒼白,眼神相當幽怨。
「公主殿下,您這身裝扮不錯啊。」
緩過勁的托尼·斯塔克第一個上了船,牽起「公主殿下」的手,誇張地撅起嘴唇,憑空發出了「啵」一聲。
「你閉嘴吧。」
鷹眼忍不住做了個干嘔的表情,看上去忍不住要和鋼鐵俠干上一架,但再次勒到髒器,於是繼續痛苦面具。
娜塔莎第二個上了船,她走到克林特身後,先低聲問了句他有沒有事,得到回答後,好氣又好笑地半跪下來,替他解身上的束腰。
公主殿下的束腰比他們的還要復雜,包括但不限於各種搭扣、系帶和紐扣,梅菲斯特第三個上了船,走過來幫娜塔莎。
最後美國隊長和班納博士也上了船,這艘小船開始緩緩朝湖心飄去。
「你怎麼沒解束腰?」
梅菲斯特和鷹眼不熟,自然不會貿然問,對方能讓她站在他背後,就已經是極限的忍讓和溫和了。
這句話是娜塔莎問的。
「他們看著我啊,不讓我把這玩意解下來,說什麼公主殿下一定要注意禮儀,盛裝出席……嗷!」
梅菲斯特在拆最難搞的搭扣,要先再勒緊一次,才能順利卸下來。
克林特整個人痛到失色,緩了一會才說,「你覺得我敢激怒一幫五六十歲、比我還高壯的憤怒嚒嚒嗎?」
「之後呢?」
娜塔莎手上動作沒停,而是繼續問,公主的束腰被拆到三分之一,裡面精細得堪比絕世重甲。
「之後他們就把我帶到塔樓上射箭了。」鷹眼再度被勒了一下,忍不住「嘶」了一聲,「你也看見了吧?那些羽箭一點攻擊力都沒有,我連件趁手的東西都不在身邊。」
「但為什麼你會有身份,但我們幾個都沒有?」
班納博士好奇提問到。
「別說了……」克林特痛苦地長吟一聲,「我來到這的時候,他們看我是個純人類,不由分說就覺得我是公主,我都快把褲子脫下來證明了還是不信。」
「……是嗎?」
梅菲斯特沉默了一會,輕聲問。
「是啊。」
鷹眼說得理直氣壯,過了一會,才琢磨出這句問話的不對勁。
他低聲罵了句髒話,干笑了兩聲,「不會吧……?」
梅菲斯特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走到了船尾部分,伸手下去,緩緩劃過平靜、幽暗的湖泊。
曾經的記憶湧上腦海,即使未曾衝破那層阻礙,但原本難以接受的故事由於種種鋪墊,已經足夠她緩緩掀起一個塵封的縫隙,抹去上面經年的浮灰,清醒著接受自己即將瞥見的一角真相。
等到食指沾濕,她把手拿了出來,自己嗅了嗅,又將指尖伸到超英們的面前。
「你猜這裡究竟有什麼,才會腥成這樣?」
在玫瑰大美人冷淡的注視下,水面開始冒泡,越來越大。
而不知從何時起,對岸開始亮起星星點點的火光。
第139章 女孩
為什麼純人類就一定會是公主?
在聽到鷹眼的話時, 梅菲斯特愣了一下。
回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這句話壓在她的舌尖,但她一個字都沒有說。
—————因為重點不在於純人類,而是在於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 就會被這裡的居民當成祭品。
「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玫瑰大美人回過神來, 聽見班納博士問道。
男士們穿著的長裙都是吸水後極其沉重的款式, 束腰也對他們的戰力程度不利。
「你們可以先下線。」
金發女郎提議道。
無數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而她恍若未覺,聲音清冷。
「我和黑寡婦、美國隊長他們前一天已經嘗試過了這樣做的可能性,答案是有效的。」
新加入的班納博士和鷹眼把目光挪到美國隊長臉上,和他對視一秒,求證於金發女郎所說的真實性。
「………」
後者鄭重點了點頭。
在他們這幾句話的功夫,火勢很快就漫了過來。
小小的碼頭在烈焰中劈啪作響, 火光倒映在湖邊。
梅菲斯特視力絕佳,她朝著對岸望去,輕而易舉捕捉到了一束束朝著這邊望來的視線,藏在逐漸竄高的火舌後面, 漠然、冰冷而黏膩。
小船開始不詳地晃動,湖底更加急促地向上冒出氣泡, 有什麼東西飛快劃過, 連湖面也不安地輕輕翻騰起來。
班納博士和鷹眼已經找到了下線的方式,兩個人「嗖」地一聲沒了影子,接著是娜塔莎和美國隊長, 最後是鋼鐵俠。
「請吧。」梅菲斯特說。
「噢, 女士優先嗎?真紳士。」
鋼鐵俠懶洋洋地回答。
梅菲斯特和他對視了一會, 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這絲笑容融化了大美人的冰雪氣質, 顯出一點異樣的溫柔, 也有一點鋼鐵俠所捉摸不定的憂郁在裡面。
他剛要細看,金發女郎的微笑已經像幻影一樣消失了。
「嗯,女士優先,」梅菲斯特低聲道,「請吧,我不會讓我的隊友們受傷。」
她語氣平淡,但這句話裡的含義讓鋼鐵俠也忍不住愣住。
過了幾秒,他才揚起一個托尼·斯塔克式、殺傷力極大的閃亮笑容。
「好,我記住你這句話了。」
……
隨著鋼鐵俠的順利登出,梅菲斯特的對面空空蕩蕩,再無一人。
所有超英們都已經離開了這裡,只剩梅菲斯特一個人端坐在桌案前。
玫瑰大美人微微抬眸,點開了游戲界面。
但她並沒有勾選「暫停」,而是在屏幕上再次點了一下,直到一個隱藏的選項跳出來,停在屏幕中間。
袖珍小醜在她的紅絲帶裡呆得越久,他對這片「仙境」的掌控力就越差。
而把他拴在身邊,精神力又極其強大的梅菲斯特,自然會逐漸變成這裡的聯合主持人。
【存檔】
梅菲斯特盯著這個詞看了一會,點了上去。
【此功能只適用於單人模式,您確定嗎?】
————確定。
【存檔成功】
這裡是希斯莉的童年「仙境」,要弄清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梅菲斯特必須真實地經歷一遍,做出和希斯莉相同的選擇。
和超級英雄們在一起合作,頂多算是一起闖關,但此時此刻,梅菲斯特要探尋的不再是通關點,而是某個被所有希斯莉都封存在記憶瓶裡的真相。
她來到裡世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玫瑰大美人閉上眼睛,復而睜開,眼神裡忽然露出希斯莉本體才有的天真眸光。
—————在這裡,希斯莉會怎麼做?
她會跳下水,試圖游到對岸去。
像一尾游魚,梅菲斯特掉入湖中。冰冷的湖水剎那間倒灌進她的鼻腔,雙腿也被細細的長發纏住。
水下的東西不會放過新鮮的食物,湖水本身變成了可怕的重壓,水質渾濁不堪,玫瑰大美人勉強睜開雙眼,看見一雙慘綠的手離她越來越近,那雙手秀氣而可怕,胳膊像橡膠一樣拉得奇長無比。
—————湖水裡的怨氣已經化成了實體,各路幽魂和怨鬼開始影影綽綽出現,在這片拋屍埋骨地自由活動。
在一片昏沉中,有什麼突破水面,向她的方向極速游了過來。
水波隨著那人而震動,擴散到梅菲斯特身邊,她忽然被大力拽了一下,因為湖裡重壓開始昏沉的頭腦也清醒了許多。
水下世界幾乎無聲,梅菲斯特被拽住手腕,向水面上方浮去,也只能勉強看清對方的輪廓。
那是一個和希斯莉年齡相當的女孩子,身型纖細,卻在此時爆發出了極大的力量,拉著一個和她體重相同的人游過半片湖。
在幽暗的湖水中,女孩子身上紫色的衣袍也被浸濕,變成夜晚般的漆黑。
她們嘩啦一聲突破火焰,此時岸邊已經燒成了一個大圈,處處都是火焰,而怨鬼們也從背後的湖中心升了起來,步步緊逼。
如果從前方的火堆硬闖,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但如果停留在這裡,被怨鬼們捉住,希斯莉和這個女孩子將會必死無疑。
女孩子很顯然也是這樣想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牽住了梅菲斯特的手。
在肌膚真正相觸的一瞬間,梅菲斯特才意識到,女孩子的手冷得可怕,她的長發還在向下滴著水。
想到這裡,梅菲斯特轉頭去看女孩子,卻只能看清幾個色塊:金色和紫色,前者是女孩子的長發,後者是她的長袍。
梅菲斯特認識這種款式,每一個城市裡的居民,都因為慶典而換上了這種衣服。
但他們都是非人類,這個貿然來救她的女孩子明顯是人類。
「別看我。」
感受到梅菲斯特轉頭過來的視線,女孩子的嗓子有些啞,「你准備好了嗎?我們往那邊跑,那邊是最後燒起來的地方。」
梅菲斯特被她拽著,開始飛速穿過碼頭。
火舌若有若無移動而來,舔上她的裙角和長發,這裡的高溫駭人,氣味也難聞至極。
女孩子則一直在前方開路,而梅菲斯特被她拉著,踉踉蹌蹌奔跑。
「捂住嘴巴和鼻子,聽見沒有?」
女孩子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還咳嗽了一聲。
她的手緊緊攥住梅菲斯特的,卷曲細密的金發似乎也要融化在火光中。
外圈是燒得人熱油滴落的高溫,女孩子的手心卻冰冷、潮濕,像一塊永遠無法被融化的寒冰。
火勢更加大了,火苗躥起,形成一道道讓人毛骨悚然的火牆,遮蔽了梅菲斯特的視線,更加昏沉了她的神志。
但女孩子帶著她穿行其中,她目光依舊敏銳,可以不被遮擋地找出火勢較弱的地方。
不屬於這具虛擬人體的虛弱和昏沉無時不刻地傳導給梅菲斯特,她咬破舌尖,依然只能勉強跟上女孩子的腳步。
火勢變得越來越大,所有能夠穿過去的通道都燒得嚇人,入耳處滿是劈裡啪啦的燒灼聲。
女孩子忽然彎下腰,低聲咳了好幾下。
梅菲斯特忍不住注意到,她在火堆裡穿行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女孩子在努力控制自己咳嗽的頻率,然而越克制越喉嚨發癢。
到處都是火浪,到處都是要至她們於死地的可怕幻影。
在女孩子帶著梅菲斯特奔跑到一塊拐角時,氣浪「轟」地一聲打來,一塊燃燒著的木炭狠狠砸在女孩子的腳上,砸得女孩子發出了一聲撕裂喉嚨般的尖叫。
她拼命掙動,梅菲斯特也立刻蹲下身去,要用雙手去抱這塊燃燒著的木炭,然而無論是誰都無法將它挪動分毫。
「不要管我,你走啊!」
女孩子用力將梅菲斯特拉了起來,口中聲嘶力竭地叫喊著,「你快走啊!」
一股巨力傳來,梅菲斯特被狠狠推了出去,只來得及回頭向身後望上一眼。
「…………」
這一刻,新鮮的空氣湧到面前,梅菲斯特的視線忽然變得清晰。
無數火光在女孩子紫色的眼睛裡怦然炸開,像一朵燦爛至極的死亡之花。
女孩子的淚水溢出,滑落到空中,又被火舌舔舐得一干二淨。
在梅菲斯特能夠看見的最後一刻,火焰躥至女孩子的身前,遮蔽了她的面孔。
梅菲斯特則倒在一堆逐漸熄滅的死灰旁,火焰在她的身邊燃燒著,前方幾步則是幽暗的密林。
新鮮的空氣湧了過來,梅菲斯特卻依舊在撕心裂肺地咳嗽,火焰燃燒時產生的有毒氣體,沾在她的喉管內壁,她捂住嘴巴,最後無力地咳了幾下,掌心裡出現了一點血紅。
「轟」地一聲,火焰躥得更高,波及了不遠處蜷縮著的梅菲斯特。
烈焰無風自動,將她團團困在包圍圈中,溫度高得駭人,只有那種冰涼的觸感依舊殘留在手心。
屬於希斯莉的淚水靜默地淌入塵土,而梅菲斯特則點開了屏幕,選擇【存檔】下方的選項。
【回檔】
【您確定要回檔嗎?當前選項所做過的一切都不會保存。】
—————確定。
………
剎那間,濕漉漉的衣服、火焰的包圍圈、嗓子裡讓人窒息的氣體全部消失。
梅菲斯特垂眸。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壓抑地咳嗽起來。
明明空氣潔淨,金發女郎卻無法停下咳嗽的動作。一連串壓抑的咳嗽讓玫瑰大美人單薄的背微微顫抖,她干脆伏在桌面上,讓那片冰冷緊貼著身軀,同化她的體溫。
一滴眼淚悄悄滑落,滲入梅菲斯特的長發裡。
第140章 河流
黑發青年抬起頭, 似有感應地朝遠方瞥了一眼。
「怎麼了?」
彼得注意到他的動作,立刻關心地望向他。
「沒事,」亞巴頓愣了一下, 笑著回答, 「只是感覺今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時間正值清晨,亞巴頓和彼得一同站在聖殿門前, 後者強烈要求黑發青年將他帶上———而亞巴頓幾乎不會拒絕小蜘蛛的任何請求。
一陣裹夾著潮意的寒風襲來, 嘩啦啦吹掉了無數枯葉,早起的太陽忽然躲回雲層之中,彼得打了個哆嗦。
「你覺得冷嗎, 我的朋友?」
黑發青年的關心聲幾乎同步飄進耳朵,彼得的手被一雙溫暖的手牽起, 黑發青年的指尖在他掌心的皮膚上游移, 很快又停下。
「好了,把畫出來的東西挪到嘴邊,吞下去。」
彼得之前已經做過幾次,因此吞得毫不遲疑。
隨著他喉結滑動,空氣入腹,小蜘蛛很快感覺到熱度攀升的感覺, 即使是在冬日裡,他的身體也明顯變得暖和了許多,源源不斷的熱量傳遞到他的四肢,把原本凍得微紅的指節重新回暖。
他正准備朝黑發青年道謝, 一陣輕柔、低沉的鐘聲忽然傳到耳邊, 仿佛是從大地內部響起。
敲過五下, 聖殿的大門霍然洞開, 露出裡面黑黝黝的大廳。
「沒點燈, 請進。」
奇異博士的聲音隨即傳來。
彼得下意識去找尋黑發青年的目光,後者和他安靜地對視了一秒鐘,忽然伸出手,拍了拍小蜘蛛有些緊繃的肩膀。
「不必擔心。」
氣音從黑發青年殷紅的雙唇裡說出,他的黑眸裡裝著清晨的霧氣,只消看上地獄的君主一眼,對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感覺都會飛速離去。
彼得正是這麼做的。
他深吸一口氣,看了看黑發青年擔憂的面孔,轉頭看向聖殿。
他又深吸一口氣,看了看黑發青年逐漸變得茫然的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
亞巴頓:…………?
地獄的君主沒太理解這套操作的意義,但好脾氣地一動沒動,嚷彼得進行過他這一套令人窒息的操作。
「我不緊張了!謝…謝謝。」
小蜘蛛也很快意識到黑發青年的茫然,臉嗖地一下變紅了,磕磕絆絆地說出自己的感謝。
「不客氣。」
黑發青年從善如流道,朝著小蜘蛛伸出一只手。
這只手蒼白、修長、細膩如同大理石雕成。
凌晨五點青藍色的天光落在他的指節上,把這只手變成了真正的藝術品,讓人忍不住為每一絲光澤和顏色目眩神迷。
在彼得反應過來之後,他已經交出了自己的爪子,被這只手溫柔地握住手腕,朝著奇異博士所在的位置走去。
黑發青年身高腿長,他走一步,彼得恨不得要跑兩步,在彼得專心趕路時,黑發青年低低的氣音也飄入耳中。
「抱歉,以這種方式和你一起進來了,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很期待我們能夠一起前去我的家鄉,但我很是擔憂,他也許會找盡機會分開你我……因為我們將要前往的區域是十分危險的。」
「沒關系!」彼得生澀地輕聲回應,「我想和你們一起去,我會幫上忙的。」
黑發青年微微一笑。
他不常笑,憂郁幾乎成了面孔的主色調,像一幅冷清的油畫;可一旦他真心實意地微笑,那笑容足夠驅散一切負面情緒,沒有人能從他的身上挪開視線。
彼得一個踉蹌。
沙發那邊冷眼旁觀的奇異博士也差點噴茶。
—————什麼天使面孔,什麼千年前的神話傳說人物,這怕不是個地獄裡最高等級的魅魔。
亞巴頓:?
亞巴頓:忍下一個失禮的噴嚏.jpg
既然已經走到會客室,地獄的君主施施然坐下,小蜘蛛也在昨天的位置乖巧坐好,等著奇異博士喝完他的茶。
空氣一時間安靜下來。
偌大的房間裡,窗簾拉開,天光直落進屋內,只有一盞燭台上插著蠟燭,昏黃的光線就在物品的輪廓上黯淡跳動,勾勒出了魔法側古樸而神秘的氣息。
—————這一定是某種聖殿特有的儀式!
小蜘蛛望著燭台跳躍的橘光,這樣想到。
「只有一根蠟燭嗎?」
他忽然聽見黑發青年開腔。
奇異博士愣了一下,把唇邊的茶杯放回杯墊,忍不住想了一會。
………對哦,聖殿現在有錢了,因為黑發青年昨天給了他一捆回答問題和一起行動的回報。
不是一沓,而是拳頭厚的一捆。
新鮮的紙幣,散發出世界上最為美妙的油墨香,足夠任何人細品,淡淡的煙混合上塵世間的溫暖味道,像一個中年且充滿魅力的美男子。
面對「你為什麼這麼有錢」的兩個問號,黑發青年微微一笑,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一張和拍賣行約定的合同。
他把古巴比倫的金幣、還有一套貴族女性祭祀時佩戴的完整金器送了上去,價格自然驚天動地。
如果黑發青年願意,他甚至能把紐約的一棟樓買下來。
「…………」
看在黑發青年和小蜘蛛眼裡,就是法師沉默了一會,起身去開了電燈。
明亮的燈光灑下來的那一瞬間,法師享受而隱秘地眯起眼睛,然而這房間裡的兩個人視力一個比一個好,奇異博士這一瞬間的表情變化就像在一樹綠葉中找到紅葉一樣明顯。
小蜘蛛:……………
小蜘蛛:什麼,原來只是單純的沒錢嗎.jpg
開了燈的法師轉了回來,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走吧,和我一起去圖書館。」
他的面部表情重新回到嚴肅,聲音也是冷淡的男低音,然而自從意識到法師們都相當貧窮,亞巴頓和彼得都微妙地………對他喪失了一部分敬畏心。
「圖書館?」
黑發青年站起身,輕聲問,「這個詞帶給了我一點不太好的回憶。」
小蜘蛛同樣皺了一下臉。
「自然不是聖殿內部的圖書館,但外部也有許多珍貴隱秘的書籍,」說到這裡,奇異博士頓了頓,「我會在內部進行查看,希望你們可以從外部這些書籍中找到有關資料。」
「自然。」
黑發青年接了這句話,目光露出真心實意的感激。
「即使是外部的書籍,放在外面的世界裡,也是可以驚動許多人的珍寶,十分感謝。」
「不客氣。」
斯特蘭奇有點僵硬地回道。
他的語氣有多古板,那麼他的魔法披風就有多皮。
紅色的布料悄悄伸出一只角,在他的背後比劃出一個兔耳。
黑發青年望著法師,忍不住微微一笑。
「您的披風很可愛。」法師聽見黑發青年略帶羨慕的聲音,「它看上去很喜歡您。」
奇異博士:?
這種情況發生的也不是一次兩次,奇異博士已經快把這套流程背熟。他快如閃電似的往身後一抓,逮住了魔法披風的一角,把它拽到面前。
那是一朵疊得相當細致的玫瑰花。
剛一看見這朵花,斯特蘭奇就忍不住吸了口氣,唇角抿直。
「……真好啊。」黑發青年兀自感慨著,「這樣對所有者忠心耿耿、充滿愛意的魔法物品……」
奇異博士手中握著花,耳邊聽著黑發青年低柔的聲音,一時間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我的披風不是在朝所有者表達愛意,而是在朝你獻花。
「總之,請自便。」
法師生硬地結束了這一話題,轉而指了指會客室靠牆放置的那一片書架,「我所說的書籍就都在那裡了,而咖啡機在這邊。」
「十分感謝。」黑發青年看了一眼那個嶄新的咖啡機,忽然垂下頭去,向法師行了個鄭重的古禮。
「您是一位十分勇敢的人,感謝您對這個世界做出的付出,作為一同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我為您的犧牲深深感到感激。」
法師一時間有些怔然。
窗外天光大亮,黑發青年眼眸低垂,膚色潔淨,像一只順服的羔羊。
—————斯特蘭奇不知道,從亞巴頓的角度看去,天光也照亮了法師淺青藍色的眼睛,在裡面緩緩投下一絲光。
「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
法師一邊這樣說著,一邊退後一步,深深低頭,還了這個禮節。
亞巴頓目光平和,望著法師離開時袍浪翻滾的背影,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喝咖啡嗎?」
他轉頭問那邊已經抱著書開看的彼得。
「喝!」
小蜘蛛過了一會才回答。
他半張臉都埋入了書籍之中,短短幾分鐘內已經開始全情投入,只露出蓬松的頭發。
亞巴頓安靜地看了他一會,轉身回去衝泡咖啡。
斯特蘭奇很顯然當天就用錢改善了生活,咖啡不再是速溶,而是用上了相對正經的膠囊咖啡,咖啡機和一紙箱的膠囊咖啡配套,熱水潺潺流出,咖啡的香味讓人心曠神怡。
給自己衝了一杯帶有甜味的法式香草,給小蜘蛛衝了一杯普通加糖加奶的咖啡,亞巴頓端著托盤,回到會客室的沙發套組前。
他剛剛端起自己的那份咖啡,小蜘蛛忽然從書本中探出腦袋。
「我有一個問題!」
「請問,我的朋友。」黑發青年平和道,啜飲了一口黑褐色的液體。
「關於你的家鄉……你還記得多少?有沒有什麼重要特征?」
彼得相當小心地問道。
黑發青年咽下咖啡,呼出一口熱氣。
他抬起眼簾,望著聖殿的天花板,目光虛焦,仿佛在虛空中尋找著什麼,也像一個被雨淋濕、無家可歸的旅人。
沉默了一會,亞巴頓說。
「我記得,我的家鄉曾經向外流淌出四條美麗的河流,生命在其中綻放,寶石與鼓樂不斷,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棵樹,能夠比我家鄉的樹繁茂,土地肥沃………」
黑發青年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彼得一邊在心裡飛快記住幾條重點,一邊慌慌忙忙把紙巾盒推到黑發青年面前。
後者搖頭笑了笑,那笑容凄然而美麗,一滴淚正好從他眼角滑下,打在彼得推紙巾盒過去的手背上。
先是滾燙,然後再迅速地涼下去,仿佛一塊幼小的冰。
「回不去了。」
黑發青年低聲說,「我……我回不去了。」
【任務完成】
【謊言契約已解鎖。】
【請尋找到該隱的寶藏。】
地獄的君主目光悠遠,望向彼得身後那塊半透明的光屏。
悠于 2023-11-9 19:32
第141章 短發
這是小醜從哥譚市徹底蒸發的第五十個小時。
天色接近正午, 陽光靜謐地透過窗戶,韋恩大宅裡空空蕩蕩,每個人都不在自己該在的位置。
希斯莉推開臥房的門, 慢吞吞看了看周圍,確認沒有任何人後, 隨即試探性地邁出一步。
只是一步而已, 她就臉色驟變。
雙腿酸麻到根本立不住身體,兩條纖細的小腿神經質地不斷顫抖,站直都成了很困難的事。
希斯莉:………
黑發藍眼的女孩子絕望抬頭, 一眼瞄中一樓大廳的復合樓梯———的木質扶手,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跟著傑森連續奔波了十幾個小時, 一口食物都沒撈到,還被拆了外骨骼一次, 和另幾只自己斷聯兩次, 希斯莉本體已經精疲力竭,連兩條腿都微微發顫。
「就一次。」
她慢慢地、催眠似的小聲說。
「我只是試試。」
走廊裡空蕩蕩的, 沒人聽見她做賊心虛似的低語, 自然也沒人會跳出來反對。
坐樓梯扶手滑下去這種事,在所有希斯莉裡, 只有加布裡埃爾做過。
那還是在紐約的時候, 大天使看見空無一人的樓梯間, 忍不住要給其余希斯莉們表演一下。
他以一個側躺著撐頭的姿勢向下滑落,全程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堪稱優格爾第二, 連重心都沒有打晃, 一下來就被希斯莉們圍著熱烈鼓掌。
—————那時候希斯莉本體就想跟著試試, 然而被梅菲斯特一把掐住, 提到一旁,扼殺了她嘗試的機會。
拖著兩根棉花條似的腿走到扶手前,希斯莉試了兩三次,才慢吞吞地爬到扶手上,像只想要旅行的小烏龜。
但她有相當多的耐心,失敗了也不生氣,在扶手上坐穩之後,她輕輕一推面前的牆壁,整個人就快速向下滑去。
被她制造出的微風拂過臉頰,在沒有護欄的地方這樣玩,比過山車還要刺激,讓人的心由於恐懼和快樂砰砰跳動。
多巴胺很快就大量分泌在希斯莉的身體裡,她忍不住快樂地咬緊下唇,忍住一聲驚呼,條件反射般想要冒險更多。
————肯在平靜地看著她。
幻影從虛空中浮現,沉默著來到希斯莉身邊。
他沒有摘下面具,但希斯莉可以透過孔隙,深深望進他那雙空洞而濕潮的灰藍色眼睛。
「你是幻影,對不對?」希斯莉聲音低得像是風裡的耳語,「肯還在紐約,他不可能會在這裡。」
————幻影依舊沉默地望著她。
希斯莉和他對視了一會,發熱的頭腦慢慢降溫,那種被條件反射所掌控的情緒才褪了下去。
火焰熄滅,只剩下一點淺淺的高興和悲傷,露出希斯莉自己的底色。
「我現在可以玩了嗎?」
她吸了一下鼻子,低聲問。
一只手忽然出現在視野裡,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下顎。
希斯莉驚異地抬頭,幻影近在咫尺。
他不知什麼時候摘下了面具,金發滑落,露出那張蒼白而極英俊的面孔,明明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希斯莉卻總是能讀出他特有的溫柔。
她忍不住歪歪頭,把臉朝著他的掌心再埋一點,去呼吸他身上讓她無比安心的血腥氣。
————幻影消散在空氣中。
希斯莉:哭哭.jpg
即使幻影離開,希斯莉冷靜下來想了想,也決定遵守和他的承諾,這次再向下滑時,她就滑得相當謹慎,但最後十米處是筆直的扶手,因此她滑得越來越快,最後衝出扶手,身體騰空。
—————希斯莉是故意的,
慣性帶著她向前摔,而希斯莉在空中冷靜地計算了一下,一會用怎樣的姿勢落地會大概率完好無損———這個小知識還是她在觀察傑森從二樓飛踹進實驗室一樓時學來的。
對方告訴她,這是巴西柔術裡最基本的一個技術,可以避免在意外墜落時,把脊椎摔成粉碎性骨折。
但一雙手牢牢接住了她。
這雙手溫暖有力,接住一個小姑娘忽如其來的體重,像接住了一束旁人扔過來的花。
在空中蜷成一團的希斯莉被疾步奔來的老父親單手一抄,牢牢摁在臂彎之中。
希斯莉:…………
希斯莉:*心虛*
布魯斯對於接住自己小女兒的動作逐漸趨於熟練,像鏟屎官行雲流水地將爬高掉落的貓貓揣進懷裡。
等確保貓貓安全過後,鏟屎官又把貓貓掏了出來,翻轉貓貓,拎在空中,和其大眼瞪小眼,進入教育環節。
「你在做什麼?」
蝙蝠俠平靜地問。
希斯莉心虛地扭了扭。
布魯斯以為她是想要被放下來,他剛要松開手臂,小女兒細細軟軟的胳膊已經圈了過來,像貓貓主動伸過來的蹭頭。
布魯斯:「…………」
縱使蝙蝠俠有天大的氣,都會在貓貓軟乎乎的蹭頭攻勢裡,被軟化成一腔父愛柔情。
他緊緊抿住唇角,用上了最高校級的面部管理。
「哎呀,爸爸,你今天在家嗎?」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布魯斯低聲說,抱著她站起來。
小女孩兒的體重輕得可以被忽略,趴伏他肩膀上,蝙蝠俠甚至覺得,十個她也不及一個他的訓練沙袋沉重。
希斯莉見他剛剛沸騰的情緒慢慢回落,於是趁熱打鐵,運用了一番平時在肯身上扒來爬去的技巧,自己慢吞吞爬到老父親寬闊的肩膀上,在那裡坐下。
「我腿軟。」
老父親站著不動,只聽見她小聲說,「我剛剛在房間裡運動的時候,好像一不小心做過量了。」
她今天沒有穿裙子,而是穿著一條寬松短褲,上身是坦克背心,腳上套了一雙運動白襪。
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所言不虛,這雙白襪還在空中晃了晃,然後僵住,細聲細氣地「哎呀」一聲,又垂了下去。
只有四五歲的小姑娘才會這樣坐在父親肩上,但希斯莉才不管這個,她相當直球地甜甜撒嬌。
「我餓啦。」
布魯斯望著她瓷白的、洋娃娃似的小臉,忍不住失神了好一會。
出乎希斯莉意料,他沒有讓她「下來」,也沒有把她塞進客廳,自己走去冰箱翻找,而是就著這樣稍顯別扭的姿勢,抱著她一路去了廚房。
希斯莉:咦!
廚房門無聲滑到兩側,布魯斯踏入其中,伸手護了一下希斯莉的腦袋。
他走到冰箱前,拉開門。
韋恩大宅的冰箱相當於一個小型儲藏庫,連一頭整牛都裝得下,然而裡面的食材大多都是生的,烹飪也需要時間。
希斯莉的肚子「咕嚕」一聲叫了起來。
布魯斯從架子上翻了翻,推開聖水和牛奶,找出了一瓶保質期內的柳橙汁。
他把柳橙汁擱在料理台上,隨即關上冰箱門,走去櫥櫃,一扇扇拉開,最終找到了一袋小面包。
希斯莉無聲伸出手去,去抓這袋小面包,布魯斯拿起袋子,扯開,又把袋子遞了過去,讓希斯莉自己挑一個她最喜歡的。
希斯莉:咦!!
她有點驚異於自己居然沒有被放下來,但接小面包的速度絲毫不減,並且吃得很香。
也許是因為飢餓的關系,這塊小面包異常香甜,雖然沒有內餡,但它樸實的口味、濕潤的內芯,在幾口內就俘獲了希斯莉的心。
等她手中的這塊消失,布魯斯又把袋子遞了過去,讓她自己挑選。
「爸爸,你不餓嗎?」
希斯莉問。
布魯斯低沉地應了一聲。
等希斯莉吃完了第二塊小面包,他把柳橙汁擰開,遞給肩上的小女兒,被後者飛快接過。
希斯莉:頓頓頓頓頓.jpg
她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手中的柳橙汁只剩半瓶,布魯斯把瓶蓋拿起,放進她手心,示意她自己抱著這瓶柳橙汁。
「吃飽了嗎?」
他問。
「吃飽了。」希斯莉乖乖回答。
布魯斯就沒再說話。
他沉默著,一扇扇關上櫥櫃的門,把小面包袋扎緊,經過廚房門的時候,又護了一下希斯莉的腦袋。
吃飽喝足後,希斯莉的感官神經也變得敏銳起來。
她趴在老父親寬闊的懷裡,忍不住悄悄問。
「爸爸,你還好嗎?」
布魯斯微微頓住,他喉頭發緊,有幾秒甚至說不出話。
過了一會,他將希斯莉放下,他的小女兒仰起臉來,茫然且無辜地望著他。
「你小時候就喜歡這樣穿衣服,也喜歡這樣坐在我肩頭……左肩。」布魯斯聽見自己聲音平靜,「你那時候還是短發,很短,卷卷的,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個漂亮的小男孩。」
自從她回到他身邊,希斯莉看上去是最依賴他的那一個,但事實上,比起她對布魯斯的情感需求,布魯斯更需要她。
而他無法拒絕任何一個來自小小的、柔軟的、小希斯莉的請求,哪怕是她要在午夜十二點看看太陽,她要看鑽石花自然生長。
「短發很漂亮嗎?」
在他說第一個字時,希斯莉的眼眶就悄悄紅了。
女孩子眼中噙著淚,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這個微笑卻蒼白、支離破碎,一片片化成利刃,血淋淋的割人心腸。
「全世界最漂亮的。」
布魯斯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啞聲說。
第142章 行動
「也許我該提醒您, 思慮過重對身體有害無益。」
銀發老管家微微躬身,擺好下午茶,溫和地打量了布魯斯一眼。
秋日裡蕭瑟的寒風穿過室內, 帶來霜雪和塵埃的氣味。
布魯斯疲倦地揉著眉心,直到那兩道深深的刻痕被他揉散,這才開口。
「阿爾弗雷德,你還記得希斯莉剛剛來到韋恩大宅的時候,是怎麼樣的嗎?」
「是的,當然, 就像昨天一樣清晰, 布魯斯老爺。」
阿爾弗雷德一邊傾倒紅茶一邊說。
「她很讓人喜歡,是不是?」
布魯斯向後一靠, 把手裡的鑲鑽鋼筆丟開,嗅著紅茶升騰出來的醇厚香氣,低聲問。
「我會選擇用一個比『讓人喜歡』更強烈的詞。」
阿爾弗雷德溫聲回答。
頓了頓, 老管家走到書房門口,有些費力地彎下腰, 掀開地毯,在地板的暗格上摁了幾下。
等阿爾弗雷德再直起身時,一個銀制的小盒子被他拿在手裡;老管家重新蓋住地毯, 把它遞到布魯斯手中。
「我還記得她繞著這裡奔跑的樣子。」
阿爾弗雷德的聲音永遠勻速和緩,「希斯莉小小姐喜歡在這裡玩球……噢,她最喜歡那個裡面可以放東西的小銀球,而且非大馬士革玫瑰花就不要。」
「………因為她認得出那個玫瑰的顏色。」布魯斯怔怔望著手裡的小盒子, 自動接話道。
老管家回頭看了他一眼, 目光裡帶著追憶的色彩, 點亮了他平時顯得不動聲色的眼睛。
「我們那時候是多麼地害怕她會摔倒啊, 但她一次都沒有。她是天生的小百靈鳥,布魯斯老爺。」
一歲多的希斯莉,是天底下最可愛、笑容最甜蜜、眼神最靈動的人類幼崽,好像生下來就具有著某種任何人都會中招的魔力。
全世界都愛她,沒有人能夠不愛她。
她曾經遍布報紙頭條,布魯斯·韋恩無論去到哪裡,臂彎裡都會揣著一只玉雪可愛的小瓷娃娃,而她天真愛笑,被愛澆灌著長大,認識了新朋友眼睛發亮,和舊朋友見面也高興得不得了,脾氣乖得讓人心頭發軟,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珍寶都捧到她面前。
一年零三天,哥譚的八卦重心也從「布魯斯·韋恩的風流韻事」轉成「希斯莉的今日出街穿搭」,所有人都以為,韋恩家的花花公子要就此改性,洗心革面。
一年零三天,哥譚的黑暗世界裡,再也沒人聽見蝙蝠俠受傷後的悶哼聲,倒是蝙蝠鏢的殘骸增加了幾倍。
疲憊卻神采奕奕的韋恩總裁總是能在凌晨回到家裡,一換身上的衣服,就直接去看已經睡得熟了的希斯莉。
—————這也導致,在她離去的那一天,是布魯斯一生中最為心碎的一天。
他至今都不願意去回憶具體發生了什麼,而他又是怎樣度過那幾天的。
即使在想到這件事時,布魯斯也不得不用上相對冷淡的其他視角,把自己抽離其中,才能完整地將發生了什麼說出來。
「……所有人都不記得她是誰了,阿爾弗雷德。」
布魯斯一字一頓地啞聲說,「所有人。」
他只是在晚宴上耽誤了半個小時,那天下午,攜帶著這個世界上最為精確的gps的希斯莉就人間蒸發了。
阿爾弗雷德打電話給他的時候,布魯斯反復聽了很多遍,才明白老管家究竟在說什麼。
————她只是消失了。
在後院的草坪上,阿爾弗雷德說,他轉身進去找防曬霜的時候,原本安安穩穩在太陽下看書的希斯莉就不見了。
而前一天哥譚剛剛下過雨,如果是訓練有素的暴徒將她奪走,務必會留下痕跡。
————可地上空空蕩蕩。
在說到這段時,銀發老管家忍不住低不可聞地哽咽了一下。
「兩分鐘不到。」
那一天,全哥譚市都或多或少聽見了刺耳的噪音,時隔一年零三天,布魯斯·韋恩再次酒駕飆車,從韋恩塔一路瘋狂飄移回韋恩莊園,連剎車都沒有踩,無論多少警車在他身後追逐都被甩開。
在各家報紙新鮮出爐時,蝙蝠俠已經狂奔至電腦前,查看起監控錄像。
「那一天之後的很多東西,在我的記憶力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布魯斯低聲說。
他端起管家衝泡的紅茶,低頭抿了一口,讓苦澀的芳香在舌尖上衝撞,隨即放下茶杯,把手重新放回膝蓋上擱著的銀色小盒子,輕輕撫摸了幾下上面陳舊而精美的花紋。
————如果說剛剛知道希斯莉消失的消息,讓年輕的布魯斯·韋恩的心掉落谷底;那麼在查監控的這十五分鐘內,才是真正讓他心碎、墜入地獄的十五分鐘。
在蝙蝠洞裡,蝙蝠俠和他的管家一起見證了這世界上最讓人脊背發寒的一幕。
在布魯斯開始倒帶時,屏幕忽然一片雪花。
雪花過後,那上面希斯莉的身影肉眼可見地在變淺,直到她最終消失在那一幀的畫面裡。
布魯斯不停地向前倒帶,但希斯莉消失的速度太快了,不出一會,在一整年的監控錄像帶裡,她已經消失殆盡。
如果說剛剛的雪花屏還可以說是黑客入侵,但蝙蝠俠保存在本地設備中的視頻也跟著消失。
在布魯斯衝出蝙蝠洞,去往韋恩大宅時,更加讓他心神俱裂的一幕正正好出現在他的面前。
大廳裡、走廊上,所有帶有希斯莉面容的地方都在漸漸消失,雙人畫像變為單人,她單人的照片則只剩下背景懸掛在韋恩大宅內。
這超脫於現實的一幕發生後,布魯斯曾試著撲在他收藏的剪報冊子上,用身體狂暴地護住這些信息,和看不見的野獸搏鬥。
然而那些曾經描述了韋恩家的小女兒有多麼驚人可愛的報道,卻不可逆轉地消失,自動替換成他和陌生女人們的照片,他酩酊大醉醜態百出的照片,他「爬山」摔斷手臂後狼狽不堪的照片。
任何保留了希斯莉臉龐、希斯莉名字、希斯莉故事的載體,全部在這個下午蒸發得干干淨淨,仿佛太陽下的一滴露水。
意識到這點後,絕望的布魯斯忍不住為之戰栗。
————這是一場凡人和神明的戰鬥,而他輸的一塌糊塗。
布魯斯·韋恩年輕的靈魂枯萎了一片,在傷口上形成的疤痕,則成為了一片蝙蝠俠堅不可摧的戰甲。
……
「是的,我還記得這些,清清楚楚,布魯斯老爺。」
銀發老管家臉色蒼白,目光卻含著對那天所發生的一切的洞悉和寒冷,像一條伺機待發的毒蛇。
布魯斯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垂下的那只手緊緊攥成拳頭,直到修剪適宜的指甲陷進肉中。
細密的痛感傳來,他深吸一口氣,把膝蓋上的東西拿起,平放在桌面上,打開了這個被密封了十五年的銀色小盒子。
「這是紐約的鋼鐵俠先生送來的周歲禮物。」
阿爾弗雷德站在布魯斯身後,同樣望著那個盒子裡的東西,「當年也許是因為這點,它才得以被保全下來。」
布魯斯指尖顫抖了一下,第一次沒有成功。
第二次,他才勾著這個鏤空的小球,將它舉到面前,小心翼翼地捧住它。
十五年過去,裡面曾經鮮艷的大馬士革玫瑰早已經化成某種黯淡無光的紅,像一抹干透的血液。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球,我連自己的記憶都會無法信任。」
低低地苦笑了一聲,閉上眼睛,蝙蝠俠的拇指輕輕擦過小銀球上面的凹陷和磕痕。
每一道的來歷他都能在心中默背,無數個日夜裡,他還能坐在書房裡,就是因為知道,這顆小銀球和他近在咫尺。
「希斯莉小小姐現在回來了。」
阿爾弗雷德提醒他。
「…………」
布魯斯沒有說話。
他繼續摩挲著手中的小銀球,目光透過敞開的窗戶,落在下方的草坪上,鋼藍色的眼睛是如此平靜而深不可測,在這一瞬間,連阿爾弗雷德都不知道,眼前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在過去的十五年裡,我成長了很多。」
蝙蝠俠輕聲說。
「是的,布魯斯老爺。」
「我的心智也變得更加強大,足夠讓我在任何情況下都理智地控制好自己。」
「………」銀發老管家沒有說話。
「不是嗎,阿爾弗雷德?」
「在面對希斯莉小小姐的事情時,我懷疑這一點。」
銀發老管家溫聲回答,不等布魯斯再說些什麼,他搶先開口。
「希斯莉小小姐也不一樣了,布魯斯老爺。她很聰明,她還有很多朋友。」
「………她的朋友。」
布魯斯摩挲著小銀球的手頓了一下,將它再次放回盒內,扣好暗鎖,遞給阿爾弗雷德。
老管家接過銀盒子,重新放回暗格下方,牢牢鎖上。
「提姆已經破譯出了那條消息。」蝙蝠俠霍然起身,走到書房門口,「我們今晚就行動。」
「而您做好准備了嗎,布魯斯老爺?」
阿爾弗雷德靜靜問道。
「比起十五年前,是的。」
布魯斯沉聲回答。
第143章 眼睛
希斯莉:*阿啾!*
自從被老父親送回房間, 她鼻尖就莫名其妙癢得厲害,此時更是忍不住小小的打了個噴嚏,隨後肩上微微一沉。
地獄的君主眉目間浮現出一絲不贊同的神色, 脫了猩紅的大氅,將希斯莉妥帖地圍在中間。
小只的希斯莉和大只的希斯莉疊在一起,像一灘放軟的年糕, 希斯莉本體忽然被一圈柔軟的皮毛箍住命運的脖頸, 忍不住疑惑地歪了歪頭。
「不許著涼。」大只的希斯莉溫聲說。
三分鐘前從虛空裡走出時, 亞巴頓的山羊角高高豎起,身上的每一處都閃爍著讓人眩暈的不詳光輝, 就連手上也多了一雙漆黑的絲綢手套。
身高加上山羊角已經兩米多的亞巴頓微微低頭, 避開了希斯莉房間裡的燈, 轉而直起身體,對驚呆了的她微笑著展開懷抱。
當他的異瞳和山羊角一起出現時,地獄的君主就失去了那種玉人似的清純與英俊, 轉而變得極端邪惡起來。
希斯莉的房間裡, 那只能夠照到全身的穿衣鏡,則完完整整倒映出了「魔鬼在迷惑無辜少女」的一幕。
「過來呀。」
地獄的君主充滿誘惑力的笑言輕輕回蕩在房間內。
就像亞巴頓看出了希斯莉鼻尖的微紅一樣,希斯莉也看出了另一只自己眼睛裡深藏的疲憊和興味。
就算是平時,她也不會拒絕來自自己的擁抱,更不要說是現在這樣久別重逢的時候。
像一只輕盈的小鳥飛向巢穴, 希斯莉奔向兩米多高的清瘦黑發美人, 被後者輕而易舉地撈起來,過了一會, 亞巴頓的下顎逐漸抵在希斯莉頭頂, 希斯莉被他這樣抱在懷裡, 仿佛他在摟著一只小枕頭。
黑發異瞳美人的身上, 雪松的氣味卻被另一種妖異的冷香蓋住:金屬和香燭的味道交織在一起,中間還有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我給你留了很多下午茶,但你一直沒有回來。」
希斯莉窩在另一只自己懷裡,忍不住小小聲說道。
「…………」
亞巴頓沉思的目光收了回來,低下頭,心酸而委屈地摸了摸本體的臉臉。
冰涼的絲綢輕輕揉搽過希斯莉的臉,像一陣夜風拂過。
「真的嗎,都有什麼?」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問。
「奶酥,紅絲絨蛋糕………阿爾弗雷德還做過意式燉蛋。」希斯莉回憶道,「可你們誰也沒回來,所以我一個人吃掉了雙份的。」
亞巴頓:!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回憶了一下阿爾弗雷德的手藝,忍不住為自己錯過的一切難過到撇嘴。
黑發美人靜靜垂頭,神色憂郁難言,側臉在日光下,像一尊無可挑剔的大理石像。
希斯莉從他的懷裡爬起來,跪坐到他對面,強硬地把另一只自己掰正,捧起他的頭顱。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
亞巴頓順從地睜開眼睛,森綠和漆黑的異瞳,一只火花四濺,一只森寒如同倫敦清晨的霧氣,晃得希斯莉本體好一陣眼暈。
「————但是今天的下午茶,我給你留了!」
她丟開這張沒人能夠頂得住的美人臉,逃也似地宣布道。
亞巴頓:?
他雖然不明所以,還是跟著高高興興站了起來。
………
阿爾弗雷德今日做出的下午茶,是櫻桃撻。
當希斯莉從櫃子裡端出盤子時,深紅色的甜蜜醬汁順著雪白的奶油慕斯流淌,在金黃色的撻皮邊堪堪止住。
坐落在上方的則是紅寶石般飽滿閃耀的幾顆大櫻桃,看上去被適當熬煮過,顯現出紅艷到攝人心魄的顏色。
亞巴頓:!
希斯莉對另一只自己的情緒把控最為敏銳,她一邊招手示意他坐下,一邊摸出那瓶喝了一半的柳橙汁,同樣擱在桌子上。
「……………」
於是希斯莉就看見,亞巴頓的眼睛跟著那瓶柳橙汁亮了一下,像聽到零食袋子呼啦啦響的貓貓。
每只希斯莉都有著和本體相差無幾的口味,每只希斯莉都愛喝柳橙汁。
地獄的君主即使吃飯也沒有脫下手套,銀色的叉子在漆黑的布料映襯下,怪異得有些賞心悅目。
在他叉起第三口奶油慕斯時,希斯莉忽然開口問。
「你去做什麼了?」
亞巴頓連手都沒有頓一下,而是先把這口奶油慕斯扔進唇齒間,舔了舔叉子,這才放下手。
「你和我之間斷鏈了一次,我和梅菲斯特又斷鏈了兩次………」希斯莉的聲音有點磕磕絆絆,「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在做什麼呢?提前警告我一下也可以。」
「我們在和裡世界的力量戰鬥。」
亞巴頓想了想,鄭重回答。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面容平靜,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心虛。
他又增添了一些細節,「梅菲斯特在和鋼鐵俠他們歷險,而我這段時間在紐約和紐黑文之間往返,奇異博士和我在尋找一個能夠阻止異常力量進入表世界的方式。」
「那你們找到了嗎?」
希斯莉本體托著腮問。
「很復雜,」亞巴頓聲音異常柔和,同時還夾雜著不容希斯莉忽視的疲憊。
他又叉起一口帶著櫻桃果醬的奶油慕斯,和撻皮一起送入口中,「再過幾天,奇異博士和我應該會一起去考察一下裂縫可能會出現的區域。」
希斯莉:*瞳孔地震*
「他沒發現你是魔鬼嗎?」她呆呆地問。
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的笑話,地獄的君主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看著我。」
他忽然說。
希斯莉:?
她乖乖抬頭,於是目睹了眼前的這一幕:山羊角從他的頭上憑空消失,接著是他的披風,只有那件猩紅大氅還留在希斯莉身上。
但等地獄的君主轉過臉時,他的目光憂郁而清澈,連天使的正直程度也無法和他的面孔媲美。
希斯莉:@{#%*^!
亞巴頓叉起一顆蜜漬櫻桃,反手送到另一只自己唇邊,希斯莉下意識張口,像小鳥接受投食一樣接受了食物。
黑發青年的手沒有拿開,希斯莉把一顆濕漉漉的核吐在他手心,後者起身去垃圾桶邊扔了這顆櫻桃,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又重新坐下。
消失的山羊角再次「長」了回來,亞巴頓擰開希斯莉的柳橙汁,灌了兩口,被柳橙汁濃郁的酸甜味道衝了個正好。
他喝了幾口,就把瓶子遞還給了眼巴巴望著的希斯莉本體。
「把最後幾口喝完,我們一起去漱口,然後去午睡。」
「午睡?你不走了嗎?」希斯莉喝完了柳橙汁,忍不住狐疑轉頭。
「我不走。」
地獄的君主目光坦然,和希斯莉無聲對視,直到後者也無法承受被這雙眼眸凝視的眩暈感,自動逃跑。
和肯那種把希斯莉放在腳凳上,幫她洗漱的方法比起來,亞巴頓做得更加細致。
盥洗室裡燈光明亮,希斯莉干脆被他抱著放上洗手台,珍貴的猩紅大氅被亞巴頓毫不心疼地墊在大理石上。
地獄的君主捧著兩個玻璃杯,示意希斯莉先漱口,再吐進另一個杯子。
等本體清洗完畢,地獄的君主也有樣學樣,接了新鮮的水,漱了漱口。
希斯莉看著另一只自己,有點困倦地吸了口氣。
亞巴頓很快察覺到,地獄的君主向她走來,動作溫柔地將她抱起。
「困了?」
亞巴頓問。
挨著他胸膛的小腦袋無聲點點頭。
亞巴頓單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拿走猩紅大氅,關上衛生間的門,來到床邊。
希斯莉本體的重量停留在他的臂彎,輕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從他的懷裡將她奪走。
這張大床上只有一小半有希斯莉睡過的折痕,其余的部分平平整整,空空蕩蕩。
「…………」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望著那些顯然沒人呆過的部分,心也跟著微微刺痛。
在他懷裡,希斯莉本體已經睡得很熟了,瓷白的小臉貼著他漆黑的襯衫,因為毫無血色,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易碎來。
「很快了。」
黑發青年無聲啟唇,把這句話默默地重復了幾次,不知是在說服他自己,還是在寬慰夢想中的希斯莉。
他掀開被子,把本體安置在裡面,想了想,自己跟著躺入其中。
「亞巴頓。」
被這陣動靜吵醒,希斯莉從睡夢中掙脫,迷迷糊糊地說。
「嗯?」
地獄的君主平靜應道,他望著希斯莉,眼睛眨都不眨。
「在外面要小心呀。」
在墜入夢鄉前,希斯莉最後呢喃道。
「嗯。」
亞巴頓低聲回答。
他脫下手套,從虛空口袋裡取出一把香粉,輕輕灑在希斯莉的枕頭上。
在作為「該隱」時,亞巴頓有大量時間用於制香和研磨草藥,在這段過程裡,他同時學會了許多小東西的制作方式。
桂枝和海鹽磨成,加入艾絨增香,能夠有效助眠,再加上亞巴頓的隔音魔法,能夠保證希斯莉在最深的夢境中睡著,不會因為即將產生的噪音醒來。
一股帶著腥氣的冷風透過敞開的窗子,直直吹拂到亞巴頓的臉上。
哥譚的陽光轉瞬即逝,烏雲迅速朝著郊外奔來,冰冷而透明的雨絲打在窗框上,細密的聲音遮不住其中某種非人的嘶吼。
地獄的君主從床上起身,披上大氅,慢條斯理地帶上手套,和窗外猩紅的一雙雙眼睛對視。
無數似人似獸的生物在窗欞邊倒懸,陰雲把房間遮出末日般的昏暗。
亞巴頓的雙眸正在這樣黯淡的光線裡,顯出一種非人的光亮。
「你們打擾了她的睡眠。」
地獄的君主手握一柄銀亮的細劍,眨眼間就出現在窗戶外邊,雨絲向下傾斜,卻不曾澆濕他半點。
「………我會殺了你們。」
他陰冷地、一字一頓地說。
第144章 警報
刺耳的警報聲響了起來, 凄厲地劃破空氣。
—————有人闖進了韋恩大宅。
書房裡,蝙蝠俠霍然起身,和阿爾弗雷德對視一秒, 隨即腳步匆匆趕往蝙蝠洞。
……
暴雨傾盆,衝刷著地上的血跡。
亞巴頓輕慢地一甩劍尖,其中一只野獸的頭顱咕嚕嚕滾下, 掉入泥水之中, 被亂發遮住的五官顯出無法置信的痛苦來。
這些野獸有些像傳說中的斯芬克斯, 然而體型卻要更加巨大,惡意像是某種流動的皮毛, 在他們的身上奔流而過。
「一個。」
地獄的君主用一種異常冷酷的聲音說。
同伴在他們面前慘死, 野獸群中爆發出一陣慘烈的悲嗥, 默契地更換了一種作戰方式。
幾十只似人非人的怪物慢慢將亞巴頓圍進他們的半圓,仿佛狼群將獵物殘忍地消耗殆盡。
「找死。」
亞巴頓微笑著,將單片鏡套上他的左眼, 輕輕一按, 將其隱形。
有一只按耐不住的野獸向他瘋狂地撲來,角度刁鑽,如果被咬實,亞巴頓的半邊脖子都會被她狠狠撕扯走。
黑發青年瞳孔驟然一縮,非但沒有避開, 反而咬牙直直迎了上去。
野獸那口帶有毒液的惡臭、噴著熱氣的巨嘴出現在視野範圍內時, 地獄的君主手握細劍,平直地割了它大伸出來的舌頭。
伴隨著野獸撕心裂肺的悲鳴, 深黑色的血液噴灑而出, 仿佛一座地獄中的噴泉, 卻在即將淋到亞巴頓時自動避開。
在薄薄的真空層中, 地獄的君主抬起手,若有若無地感受了一下血液的溫度。
「熱的。」
那只野獸的喉嚨裡發出嗆到的聲音,咕嚕咕嚕聲變得越來越大,仿佛某種卡住的機器,最終軟軟倒在地面上。
亞巴頓冷笑著,將劍尖上那節舌頭甩給面前領頭的野獸。
正在此時,一股巨大的危機感忽然逼近他的背後,讓亞巴頓下意識向前挪開了兩個身位,再不動聲色地向背後一望。
—————特質鉤爪勾住屋檐,一個黑漆漆的身影從天而降,就在亞巴頓剛剛的位置,朝著地獄的君主和野獸們無差別投擲了一把蝙蝠鏢。
亞巴頓:…………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憂郁地瞥了一眼父親的塊頭。
如果亞巴頓沒動,此時可能已經被對方砸成做碎肉卷都不用碎的碎肉了。
沒等蝙蝠俠用他沙啞的聲音吐出任何字眼,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先下手為強,丟給他一把和她相同的細劍,試圖堵住老父親的話頭。
「請吧,先生。」
亞巴頓的聲音在雨幕裡傳得很遠。
………
「請吧,先生。」
雨幕中,這個披著猩紅大氅的男人如是說道。
他的聲音像醇厚的紅酒,頭上的羊角則很好地說明了他的身份。
蝙蝠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握著手中的細劍,從側面衝向野獸群,手起刀落,重重地砍飛了一只野獸的四肢。
這並非說明這個忽然出現在韋恩莊園的男人值得信任————正相反,蝙蝠俠已經在心裡把他的危險程度拉到了最高級,如果有可能,蝙蝠俠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干掉」,而是因為布魯斯自己已經發現,蝙蝠鏢這樣擲進他們的混戰中,根本毫無作用。
他們周圍似乎被巨大的磁場包裹,蝙蝠鏢被擲進去,動作竟然在一寸寸放緩,仿佛某種奇幻到可怕的慢動作電影。
除了男人感興趣地低下頭,兩根蒼白的手指拈住了蝙蝠鏢,翻來覆去查看過以外,剩余的蝙蝠鏢們撞上這些野獸的身體,緊接著轟轟然破碎,仿佛地獄裡會開出的黑色煙花。
「你是誰?」
蝙蝠俠最終問道。
男人低沉的笑聲低低傳入蝙蝠俠耳廓,柔和又令人毛骨悚然。
一只野獸立起身子,像駿馬揚蹄一樣撲向男人,想要用碾壓的方式將他壓癟;另一只同時撲到男人背後,帶有毒液的灰黃尖牙探了出來,直直咬向男人的頭顱。
被兩只體型巨大的野獸包圍,男人手中的細劍卻玩成了一朵銀亮的花。
在頭顱飛揚出去的同時,鮮血也從斷裂的頸部砰然炸裂,甚至噴濺到蝙蝠俠的面罩上,那只駿馬揚蹄的野獸轟然倒下,無頭屍體將自己的同伴死死壓倒在地,小股小股深黑色的血液不斷從斷口噴出。
淅淅瀝瀝地,仿佛一場溫暖的雨。
「我是誰?」男人此刻終於說話了,他的語氣裡有不加掩飾的傲慢和漠然。
「我是這些不聽話的小東西的負責人。」
蝙蝠俠咬牙用細劍挑開一個向他暴衝來的野獸,手臂上硬生生地挨了一道。
「…………」
亞巴頓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開始飛速考慮,要用怎樣的借口,能夠把老父親勸走,讓她專心發揮。
蝙蝠俠手握細劍,面罩後的眼睛露出銳利的冷芒。
他在鎧甲下的身體完好無損,然而鎧甲卻被野獸爪尖的毒液腐蝕到層層碎裂,在那一塊形成了一個相當明顯的坑洞。
當布魯斯抬頭時,三只野獸剛好一起向黑發男人進攻。
他割掉了兩只野獸的頭顱,第三只得爪尖卻深深在他的小臂上擦過一道。
鮮血滴落的那一刻,黑發男人依舊保持著那抹柔和卻讓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連一聲隱忍的抽氣都沒有,淡淡的笑容仿佛成了一副假面具,死死粘貼在黑發男人的臉上。
蝙蝠俠只能從他變冷的語氣中,聽出他被激怒後的真實情緒。
「第一次。」
亞巴頓說,「六個。」
野獸所帶有的毒性讓男人小臂上那塊皮膚燒灼到發黑,同時扯破了他的袖子,一閃而過間,蝙蝠俠很確定自己看到了某種紋身。
………和他手中的細劍紋樣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布魯斯一邊將劍上的圖案拓印在腦海中,一邊衝到男人面前,一劍就將即將撕扯掉他半邊手臂的野獸刺得委頓在地。
鮮血再度飆出,全部淋在蝙蝠俠的面罩上,小部分則順著他的臉頰滴落。
「謝謝。」
男人愣了一下,彬彬有禮道。
雨下得越來越大,能見度被模糊到一兩米左右,然而一道閃電驟然劈下,在蝙蝠俠的眼前,照亮了男人的異瞳。
在這一刻,蝙蝠俠的心髒幾乎停跳。
仿佛被地獄中的烈火灼燒,那只閃著火花的森綠色眼睛,足夠讓任何地球上生活的人嚇得發瘋;而那只森寒、空洞的黑色眼睛,則和故事中的「死亡」沒什麼兩樣。
—————和這雙眼睛對視,能聽到來自地獄的聲音倒灌進耳中。
………
那道閃電打在地平面上、照亮天空時,亞巴頓就知道大事不妙。
惡的氣味悄無聲息鑽出地面,在這一群野獸上面蔓延,地獄的君主不得不將細劍從右手換到左手,劍尖對准外側,防備著隨時有可能出現的情況。
將痛得鑽心的手臂自然垂下,緊緊握成拳頭,止住手臂上的顫抖,亞巴頓再抬起頭時已經面色如常,仿佛隨時都能再殺一搭野獸助助興。
蝙蝠俠忽然向前一步,打破了亞巴頓和他之前的安全距離,轉而站在亞巴頓的側方。
地獄的君主:?
這個站位會讓一些後背暴露給彼此,雖然亞巴頓就算被老父親刺上一道也不會太過介意,但別扭感終究還是有。
—————蝙蝠俠身上的幽幽寒氣始終出現在亞巴頓的「視野」裡,無時不刻地提醒他,對方的好感度依舊在紅線之下,惡感地倒是一路飆升到了三位數。
但地獄的君主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脫離密不透風的半圓,不管覺得多別扭都不會。
—————因為野獸們已經開始准備,最後一次瘋狂的進攻。
在第一只野獸張開血盆大口時,亞巴頓以一個常人所無法完成的角度,割了野獸的喉嚨。
仿佛昨日重現,這只野獸也在喉嚨中發出慘烈的咕嚕聲,軟軟倒下。
「…………」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暗暗吸了一口氣。
用左手這樣握劍,難度比右手要高上許多,但亞巴頓別無選擇。
這些野獸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衝著希斯莉來的,如果他退後一步,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野獸們就可以突破一切障礙,直挺挺衝入韋恩莊園,將樓上安睡的希斯莉扯成碎片。
不容他仔細考慮,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野獸又撲了上來,撕咬的方式和路數完全不相同,把亞巴頓逼得連連咬牙,擋自己這邊的野獸分身乏術。
—————是斜刺裡殺出另一根細劍,一下就把這些野獸的頭顱削掉了半邊。
從始至終,蝙蝠俠就一直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而亞巴頓也很清楚蝙蝠俠救他的原因:他們兩個都清楚,只要其中任何一個人倒下,剩下的人絕對守不住這裡的入口。
「謝謝」兩個字在亞巴頓的舌尖上轉了一圈,最終被他悄無聲息地吞了回去。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在冷雨中悄悄打了個哆嗦,手起刀落,再度刺翻了一只想要挑釁的野獸。
………
蝙蝠俠自然感受到了那股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然而他一個字都沒有說。
那道閃電驟然劈下時,蝙蝠俠眼前跟著一片雪亮,在雪白的天光照亮了周圍環境的那一刻,布魯斯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黑發男人並沒有講出實話。
即使面對如此多的野獸圍攻,男人也沒有選擇從其他的方向進攻,他從始至終都只停留在一扇窗前,用身軀擋著一個房間。
而在那間房間裡的,是毫無察覺、正在安睡的希斯莉。
第145章 戀愛
「希斯莉小小姐, 您醒著嗎?」
阿爾弗雷德在門上敲了三下,溫聲詢問。
等了十幾秒,耳邊依舊悄無聲息, 他靜靜伸手摁下銅質把手,推門而入。
「失禮了。」
阿爾弗雷德沉穩道。
走廊上時不時閃爍一下的燈光,照亮了銀發老管家落入室內的、長長的影子,也顯現出大床上兀自沉睡的那一小團身影。
窗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野獸嘶鳴吼叫的聲音不時傳來,伴隨著戰鬥時讓人牙酸的金鐵相擊, 一聲聲一下下,瘆人地劃過阿爾弗雷德的耳廓。
但床上的希斯莉卻睡得很香,對外界毫無反應。
「…………」
女孩子蜷縮成一小團, 像一只自顧自盤在窩裡的小貓,她黑發如瀑,臉在枕頭裡埋了一半,黯淡的光線中,雪白如同一尊易碎的瓷器。
希斯莉這樣完全熟睡的時候,對於銀發老管家而言,也是相當罕見的。
十六歲的希斯莉像她的父親年少時一樣, 具有某種天然的警戒心,倘若有人在他們附近, 他們不僅很難入睡, 並且極其容易被驚醒。
—————也就是說, 她現在的狀態, 並不正常。
阿爾弗雷德上前幾步, 站在希斯莉床邊。
幽魂似的異香柔和地撲向銀發老管家, 在他的四周制造出一片朦朧的幻覺。
在這一剎那,阿爾弗雷德抬起頭,垂在身側的手輕輕一動。
他看見了很多人,活著的人,死去的人,朝著他微笑的人,流淚撇過頭去的人,這些臉又漸漸幻化成他和蝙蝠俠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裡盯著監控、查著資料分析過的面孔。
肯,梅菲斯特,名叫莎麗的美艷少女,最後停留在希斯莉窗外、這個憑空出現的黑發男人身上。
他砍下那些斯芬克斯般的頭顱,正在一窗之隔的外面阻止著那些野獸衝入韋恩莊園。
………為什麼偏偏是她?
………為什麼她明明已經回到他們身邊,那股不知名的勢力卻要又一次要奪走她?
每當這個問題不由自主地升起,阿爾弗雷德都會從心底的最深處,感受到一種冰冷刺骨的悲哀。
老管家將熟睡中的希斯莉扶起,一道影子忽然投到他的腳邊。
頓了一下,阿爾弗雷德朝著門口的方向轉過頭去。
達米安就站在那裡,他雙手抱臂,眼神冷冷。
「這個房間裡有股艾絨的臭味。」他寒聲說。
沒等阿爾弗雷德回答,他快步上前走來,將希斯莉輕輕一提,就毫不費力地抱在了懷裡。
「她還不如魔王重。」
等便宜姐姐落入臂彎,達米安掂了掂她,陳述道。
「………因為魔王是一只高加索犬,達米安小少爺,它最高甚至可以達到八十公斤。」
阿爾弗雷德跟在他身後,關了希斯莉的房門。
達米安就不吭聲了,並開始想像八十公斤的希斯莉會是什麼樣子。
「真醜啊。」
他忽然說。
希斯莉依舊沒有反應。
他的便宜姐姐靠在他的臂彎裡,毫無防備,深深沉睡著,蒼白的小臉貼在他的臂彎上。
達米安發誓,只要他稍稍用力,就可以折斷她擱在他手臂上的雙腿,往下一砸,就可以打斷她的脊柱,再擰斷她的脖子。
而阿爾弗雷德甚至不會來得及阻止他,因為她很弱,甚至可以說是太弱。
達米安低下頭,重新凝視了一陣希斯莉,「…………」
頭頂燈光明明暗暗,照在希斯莉雪白的臉上,照亮她睫毛下深深的青影。
有那麼一瞬間,達米安幾乎以為她已經死了,躺在他臂彎裡的是一具輕盈的身體,但靈魂並不在其中。
直到她被掂得轉了一下頭顱,冰涼的吐息淡淡蹭過達米安的手臂。
—————那種輕柔的質感,如同和某種鳥類柔滑的翅膀貼貼,讓他剎那間打了個寒顫,又升起了一點興趣。
合金門在達米安面前打開,他快步走了進去,撞開醫療室的門,將她安置在其中。
在把希斯莉放進醫療床之前,達米安光明正大地伸手,粗魯地摸了摸她的頭發,還攪了攪她的發梢,直到它們和他的手指纏在一起。
達米安又一拽,剛剛看起來還成了團的頭發又忽地散開。
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達米安小少爺,希斯莉小小姐不是寵物。」
細軟順滑仿佛綢緞的黑發流淌過他的指尖,帶著一點希斯莉本身的溫度,更加像一只鳥柔軟的羽絨。
「哦。」
達米安說,收回了指尖,轉身向樓上走去。
在希斯莉被阿爾弗雷德和達米安帶著離開的那一刻,亞巴頓剛好削掉了最後一只野獸的腦袋。
震耳欲聾的獸吼聲傳來,又凄厲地止住,那顆肮髒的頭顱飛旋著落回泥濘的地面,掉落在亞巴頓腳旁。
—————隨著它的死亡,韋恩莊園頭頂的陰雲也在漸漸散開。
雷聲漸止,雨絲變小,下午的陽光穿過放晴的天幕,柔和的金色光暈投下,在地上的小水窪裡反射出刺目的光輝。
而地上摞起的怪物屍山,則在陽光下一點一點蒸騰出青煙,被很快燒化,成為撈都撈不起來的灰塵。
「你是誰?」
蝙蝠俠忽然問。
伴隨著這個問句的,是一柄向亞巴頓刺去的劍。
亞巴頓從沉思中回神,手腕一抖,沉穩地撥開老父親帶著殺氣進攻而來的劍尖。
「鐺」地一聲,兩柄劍復爾重重砍在一起,摩擦出金白色的火花。
蝙蝠俠步步緊逼,地獄的君主神態悠閑,身姿優雅,即使是左手作戰也未落下風。
血從他右手腕向下滴落,黑紅色墜入虛空,卻在落入地面上之前先一步消失不見。
「…………」
正在此時,一點微弱的破空聲傳來。
亞巴頓的背後傳來一陣寒意,並且即將以一個相當刁鑽的角度刺入他的後心。
地獄的君主在最後一秒轉過身,鬼魅般踏到對方身側,將其一把提了起來。
等把對方逮進手裡,她這才觀察了一眼這個到手的人形殺氣彈。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苦惱*
達米安從背後「唰」地一聲抽出匕首,向上惡狠狠一割,差點劃斷亞巴頓提著他的四根手指。
—————黑發青年垂眸望著這一幕,忽然將達米安向上一拋。
在後者有一瞬間騰空時,那柄他抽出來的匕首也被地獄的君主迅速奪來,轉而在指尖把玩。
「還給我!」
達米安立即暴怒起來。
黑發青年看了看他,又從他的懷裡取出了這柄匕首的刀鞘。
達米安:!!!
他的小臉原本白皙,現在已經漲紅成了一片即將滴血的顏色,其效果跟有次夜翼被他惹煩後壓著他的屁股打有一拼。
此時此刻,蝙蝠俠已經停下了進攻,而是站在不遠處,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我——要——殺——了——你。」
惡魔之子從牙齒縫裡將這句話擠了出來。
出乎達米安意料,黑發青年得到了刀鞘和匕首,卻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對方單手將這柄匕首重新推入刀鞘,並將刀柄那面對著達米安,示意他接走。
—————這是一個相當禮貌的、代表歸還的動作。
這個動作一做,達米安也停止了掙扎,不情不願地接過了匕首,而黑發青年也將他放回地面上。
惡魔之子剛把匕首重新藏回身上,眼前忽然銀光大震,刺得他有一瞬間都忍不住縮了一下瞳孔。
一柄巨大的古代戰斧出現在黑發青年手中,它橫躺著,因此達米安可以清晰地看清每一條輪廓、每一處刃紋走向、每一個精美絕倫又堅固的紋樣。
它看起來甚至比達米安還要高。
而黑發青年繼續做出雙手平攤的動作,示意達米安接過。
「………」
知子莫如父,布魯斯站在一旁,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達米安從震驚慢慢過渡到被收買的滿意神色。
不等他上前阻止,達米安已經從陌生男人的手中興致勃勃地接過了這玩意,揮舞得密不透風,在陽光下,像一顆緩緩升起的星星。
而陌生男人只是微笑著,那微笑像一幅千篇一律的面具,掛在他的臉上。
他的一只眼睛黑得像是古井,另一只則閃爍著能夠灼傷人類靈魂的火花,再加上他頭頂的羊角,這一切都制造出了一種怪異而非人的美麗。
—————這種美麗,則是似曾相識的。
如果說布魯斯之前只有六分確定,陌生男人也許與希斯莉認識,那麼現在,這份確定就提升到了八分。
蝙蝠俠:………知子莫如父。
蝙蝠俠:老父親不贊同的眼神.jpg
達米安終於玩夠了手裡的古代戰斧,也摧殘夠了韋恩莊園裡的花花草草,此時轉了回來,手中提著黑發青年給他的進貢,態度重新趾高氣揚起來,開口就是石破天驚的一句。
「你就是希斯莉她男朋友?」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
亞巴頓一時不知要作何反應,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看在達米安和蝙蝠俠眼裡,黑發男人臉上那層完美無缺的面具轟然碎裂,露出裡面真實的一角。
他不再微笑了,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眼睛也垂了下去。
「這與你們有關嗎?」
黑發男人最終說道。
他的聲音冷而沉,但即使是在這樣的語境裡,都有一種讓人無法討厭的靡麗感。
他手腕一翻,就收起了他自己的細劍,而蝙蝠俠的那柄,他看都沒有看,更沒有提到一句還給他的話。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如果下次再遇見,那麼老父親和便宜弟弟們也有抵抗能力了。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精打細算.jpg
劇本走向收梢,地獄的君主身型拔高,朝著達米安和蝙蝠俠的方向優雅地欠身,雙腳已經淡化在空氣中————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傳來。
「等等!」那陣銀鈴似的呼喚聲裡帶著哭腔,「等等我嘛!」
這一刻,達米安和蝙蝠俠齊齊轉頭,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地獄的君主心神一震,跟著瞥了過去。
希斯莉提著裙擺,出現在側門的回廊上,像一只蒼白的蝴蝶,朝著這邊奔來。
她的裙擺上還沾著泥濘和草屑,赤足在地磚上踩得啪嗒啪嗒響,不顧任何人的目光,義無反顧地撲進黑發青年的懷抱。
當希斯莉終於如願以償摟住另一只自己的脖頸時,她瞳孔地震了一秒,剎那間淚如雨下。
希斯莉本體:(由於共感)手腕要斷掉了!!
希斯莉本體:我好柔弱啊.jpg
然而誰也沒有看見她的瞳孔地震。
達米安和布魯斯只能看見,女孩子笑中帶淚,珍貴的淚珠一滴一滴落下來,打濕了黑發青年的臉頰。
他們擁抱在一起,仿佛彼此都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
「父親,我想他們確實在談戀愛。」
達米安客觀地說。
老父親的殺氣,慢慢蔓延開來。
悠于 2023-11-9 19:32
第146章 貓耳
肌膚相觸, 感官共享,腐蝕的劇痛鋪天蓋地般傳來。
—————於是亞巴頓話都來不及說,先被另一只自己的淚珠啪嗒啪嗒砸在臉上, 像淋了一場溫暖的雨。
「……不要受傷…」
希斯莉泣不成聲道。
濕潤而鹹澀的淚滾入亞巴頓唇邊, 輕輕一抿, 都是讓心髒跟著發漲的滋味。
地獄的君主忍不住眼眶發酸, 眼底氤氳出一抹極其駭人的血紅,臉色則變得更蒼白,仿佛陽光下珍珠白的幽魂。
「別哭……別哭。」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也覆在本體身邊, 悄聲耳語, 「一點也不痛, 我轉瞬之間就能讓它恢復原樣。」
在希斯莉飛奔來時,他本來雙手垂下,十指在身側緊緊攥成拳頭,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過了一會, 這雙手微微抬起, 輕輕攬住希斯莉消瘦的背,從胸前的口袋裡摸出了一條手帕。
————花園這邊觀望的達米安,覺得自己聽見了老父親牙齒間「哢嚓」一聲輕響。
正因如此, 達米安認為自己已經在接近世界的真相。
惡魔之子:(深沉)
惡魔之子:什麼殺人鬼紅絲帶都不行,因為竹馬,打不過天降.jpg
黑發男人的手可以一下斬飛那些猛獸的頭顱,也可以單手提起四十公斤重的古代戰斧而輕松至極, 現在卻包裹著指尖, 一點一點給希斯莉擦去了臉上的淚痕。
希斯莉踮起腳尖, 和他說了什麼, 他的臉色就漸漸溫柔下去, 甚至縱容地微笑起來。
這是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誰都看得出。
「我剛剛真怕你會被花園裡的正十字架定住。」希斯莉心有余悸地對另一只自己說。
上一次她問阿爾弗雷德「這世界上有沒有惡魔」時,他給出的答案雖然是「沒有」,但後續跟著的那一串讓希斯莉細思極恐,瞳孔地震。
—————所以她才會在剛蘇醒後就不顧阿爾弗雷德的阻攔,赤著足踩過泥地,跑過來查看亞巴頓有沒有事。
地獄的君主忍不住微微一笑。
「我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惡魔。」他沉思片刻,給出了答案,「即使具備惡魔的外形,但也必須是特殊時刻,法師和他們的法器才會察覺到我的存在。」
「那你就可以隨時從韋恩莊園的外牆過來了?」
「那是當然,我可以隨時過來。」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一邊低語,一邊將擦過眼淚的手帕遞還給希斯莉本體。
冰冷的香燭氣息在這塊雪白的布料上纏繞,希斯莉有點怔怔地接過,下意識將它攥在手心。
「我要走了。」
她聽見亞巴頓朗聲說。
地獄的君主早已妥帖地將她放回地面,讓她踩在他的鞋面上。
亞巴頓手腕上猙獰的傷口已經不再滴血,剛剛停止消失的雙腿則在繼續向上蔓延,直到他連指尖都漸漸變得透明。
在透明色擴大到臉上時,他向後仰了一下,隨即徹底消失不見。
而從她踩著他的地方,一朵朵豐腴且柔軟的鮮花就此開起,覆蓋住了希斯莉雪白光裸的腳背。
「…………」
亞巴頓離開後,希斯莉的理智也跟著回籠,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往回一望,下意識看了老父親一眼,又垂下眼簾。
她自覺自己現在應當是一個面頰羞紅、不好意思的表情,焉知她在冰冷的泥地裡赤足跑來,寒氣早已經把她的臉色變得蒼白如雪。
—————這也就導致,在布魯斯和她對視時,他看到了一個眼神怯怯的小女兒。
白裙子都弄髒了,可憐又茫然,手裡還攥著一截雪白的手帕。
布魯斯:「………」
布魯斯現在就想打電話給康斯坦丁。
老父親的臉色黑得可怕,黑得滴水,目光裡帶有沉甸甸化為實質的不贊同,可以用於夜晚讓小兒止住啼哭,仿佛小醜剛剛在阿卡姆瘋人院逼著他表演過脫衣舞。
他大步走向站在花叢中的希斯莉,注意著沒去踩她的花,只是示意她把手放進他手裡。
希斯莉毫不猶豫地照做了。
布魯斯輕輕向上一抬,希斯莉就被他用力的手臂緊緊抱住,在老父親的臂彎裡坐穩。
朝著溫暖又有熱氣的地方一靠,希斯莉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額頭上那點不太正常的燙熱。
她眼神凝固在虛空中的某一個點上,目光虛焦,示意系統打開光屏通知,隨即躲在老父親的臂彎裡,偷偷露出一個痛苦面具。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30%】
【地獄的黑山羊王同步程度:65%】
【聖靈之翅同步程度:60%】
希斯莉:咦!!!!
除了溫柔體貼的肯以外,剩余三只希斯莉都在用不同程度最大可能地搞事。
這也就導致,希斯莉像一塊燒過頭的小cpu,即將軟軟倒下。
布魯斯也很顯然覺察到了她飆升的體溫,加快了腳步,希斯莉被他密不透風地護在臂彎裡,越顛簸越覺得困意襲來。
她看見老父親穿著蝙蝠俠裝備的時候並不多。
大多數布魯斯在家時候,他都會在書房地區出沒,一呆就是好幾個小時,帶著一副銀框眼鏡,處理一些他必須處理的事務,如果希斯莉在那個時候推門而入,他的氣場是厚重且溫柔的。
但等套上這身戰甲,他的氣場就瞬間冷酷下去。
但希斯莉————希斯莉一邊看著老父親每根線條都寫著「嚴肅」的下巴,一邊大逆不道地想摸摸蝙蝠俠的貓耳。
她這麼想了,也這麼做了。
在蝙蝠俠低下頭穿過門廊時,一只雪白纖弱的小手從他懷裡伸了出來,像只不甘寂寞被塞進貓包的貓爪爪,在他頭頂的小型聲吶上摸了摸。
布魯斯陷入沉默,「…………」
大概摸夠了貓耳的形狀,也摸清楚了貓耳的材質,這只做賊心虛的貓爪爪滿意地收了回去,重新蜷縮回他的懷裡,顯得乖巧依賴得不得了。
布魯斯忍住一絲浮現在唇邊的微笑,但依然露了些許端倪,他露在外面的嘴唇到底沒有用力向下抿,唇線則變得平直起來。
達米安一路小跑跟在他旁邊,此時也忍不住伸手,從老父親懷抱的縫隙中,悄悄摸了一把希斯莉蓬松的發梢。
手感相當好,像迪克的女朋友們會使用的化妝刷。
布魯斯瞥了一眼兒子的動作。
—————不許把你姐姐當成貓擼毛。
達米安平靜抬頭,用目光回答。
—————可是她的皮毛很順滑。
布魯斯抱著希斯莉的手臂微微顫抖了一下。
—————達米安,人類的頭發並不是皮毛,不要這樣形容你的姐姐。
達米安沒回答,他只是又摸了一把希斯莉露在外面的發梢。
在布魯斯進一步家庭教育之前,側邊的門無聲打開,銀發老管家悄然出現。
阿爾弗雷德手臂上搭著幾條毛巾,左手的托盤裡擱著急救物品,右邊的托盤裡除了下午甜點外,還擱著一壺滾燙的茶。
老管家身上端滿了東西,卻行走得穩穩當當,連一滴茶湯都沒有灑。
地上鋪了雨季特備的地墊,沙發上也被毛巾覆蓋,確保在雨裡打過滾的蝙蝠俠和羅賓不會把任何一個泥點子永久地留在韋恩莊園昂貴的古董家具上。
布魯斯將希斯莉放在沙發上,黑發藍眼的女孩子這個時候已經昏昏欲睡,連眼皮都睜不大開,只露出一點失神的冰藍色眸子,看上去狀態不佳。
「她在發燒。」阿爾弗雷德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宣布到。
「我知道。」
布魯斯沉聲說。
他示意已經去拿下午茶的達米安跟著他去蝙蝠洞,把身上的戰甲和套裝先換掉再上來。
偌大的偏廳裡只剩阿爾弗雷德和瀕臨睡著的希斯莉,她聽見空氣中傳來勻速的、剪刀絞破布料的聲音,冰袋在嘩啦啦輕響,還有毛絨彼此摩擦的聲音,這些全部混合成了讓人安心的白噪音,更加使希斯莉向下滑落進睡夢的深淵。
阿爾弗雷德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去了另一間房間,遙遠的開門聲傳來,幾分鐘後又去而復返。
她的雙腳被浸入一盆溫水,阿爾弗雷德拿著棉巾擦干淨了她被泥水泡得發白的肌膚。
他頓了一會,又去托盤裡找了另一樣東西。
希斯莉剛要睜開眼睛,一根涼涼的棉簽忽然輕輕蘸在她的腳底,刺痛的感覺傳到傷口上。
「您劃傷了腳心,希斯莉小小姐。」阿爾弗雷德仿佛知道她還醒著,低聲說道。
過了一會,他又問。
「能告訴我您去追逐那個黑發男人的原因嗎?在此之前,我們從未見過他。」
希斯莉在一片高熱的昏昏沉沉中沉浮了一會,才聽清楚了這個柔和的問題。
「他………」
她有點費力地咳了一下,高熱迅速席卷過身體,讓希斯莉無法正常地使用大腦,她覺得喉嚨發干,忍不住又咳了幾聲。
「……他救了我。」阿爾弗雷德聽見她夢囈似的說,「他…他是我的……我……」
希斯莉最後也沒有說完這句話。
阿爾弗雷德豁然抬頭,燈光下,她臉色雪白,纖細的手腕擱在小腹上,像一只柔弱、瀕死的雛鳥。
然而阿爾弗雷德卻無法忽視她臉上淡淡的微笑,那是一絲因為提起了對方、才會露出的笑容。
她睡著了。
第147章 烈火
廣場上響起了悠揚的風笛聲。
時間正值傍晚, 夕陽的金紅色在地磚上倒映、蕩漾,又被噴泉拋起的水柱折射出千萬種光彩。
三三兩兩的人群走過,在穿著格裙的表演者面前放下硬幣。
梅菲斯特雖然算是被風笛聲助益到的人群, 但並不是放下硬幣的其中之一。
相反, 玫瑰大美人現在穿著一件黑色連帽衛衣,紫發小心地挽在腦後,兜帽遮蓋住大半張臉, 兩手則插在口袋裡,未曾拿出。
「…………」
如果說第一次出現在墓園時, 玫瑰大美人還對這樣的情形感到茫然,那麼第二次她就已經駕輕就熟,甚至趕在人流量變多之前,先去女士盥洗室換成了虛空口袋裡的備用常服。
坐在供行人休息的長凳上,仰頭望著背後的銀杏巨樹慢慢悠悠飄落的葉片,梅菲斯特現在從衣著到姿態,都和廣場上的任何游客並無差別。
區別在於, 她插在口袋裡的雙手手腕上, 正有欲望絲帶在小蛇般微弱盤旋, 左搖右晃, 足夠把任何普通人嚇得半死,大叫著逃離現場。
而兩邊口袋一左一右, 剛好躺了小仙子和袖珍小醜兩個。
小仙子睡著,袖珍小醜則是醒著的。
他連續哭了三天,眼眶中已經沒有眼淚打轉, 只是懨懨地抱著梅菲斯特在口袋中的手指, 把頭抵在上面, 一磕一磕, 仿佛一只蔫噠噠的小雞仔。
—————只不過是腦袋綠綠的小雞仔。
梅菲斯特用一根欲望絲帶湊上去悄然聽了聽,發現小醜又在嘰裡咕嚕地咕噥著什麼。
自從磕壞了腦子,他對梅菲斯特就產生了強烈的雛鳥情節,梅菲斯特卻………梅菲斯特沒把他一了百了都是她心腸好。
每次看到他,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都忍不住想,小醜是怎麼做到大腦開瓢卻依然活著的?
梅菲斯特目光虛虛投在虛空中的某一處,回憶著自己看書得來的生物學知識,直到漂浮在她面前的光屏微微一閃。
亞巴頓發來消息。
【她安全了。】
他說。
這個「她」不用說出口,因為所有希斯莉都心知肚明,短信裡會出現的人一定是本體。
【那些是什麼?】
梅菲斯特想了想,很快回問。
【前鋒。】地獄的君主打字速度也不遑多讓,【連智商都沒有,這只是開始前的小打小鬧而已。】
梅菲斯特發給另一個自己六個省略號,示意他展開講講。
【上一次,他們試探到了一些比較接近核心的東西。】
亞巴頓劈裡啪啦發來一大長段,顯然已經思慮頗多,到達了過度的程度,【希斯莉的位置已經被他們定位,血樣和其他的證據大概同樣被送了回去,他們在一步步試探我們。】
【你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梅菲斯特一個字一個字讀完了亞巴頓發來的消息,頓了一會,這才回復。
光屏雪亮,有一瞬間,倒映出她驟然變得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眼白漆黑,瞳孔血紅,美艷而吊詭,脫離了人類的範疇,仿佛屍山血海上盛開的黑色大麗花。
【不必。】
亞巴頓仿佛知道她的反應,【做好你該做的。我們都會做好各自的部分】
過了一會,他發來一張照片。
很明顯的一張偷拍,照片稍有模糊,看上去角度也過於高挑,但裡面被拍下來的人,是已經蜷在被子裡的希斯莉。
女孩子小小一只,黑發披散到腰際,仿佛森林裡的仙子精怪,拍攝這張照片的時候,她仿佛聽到了什麼聲音,正在毫無防備地仰頭,冰藍色的眼眸,在陽光下像個稚童。
但玫瑰大美人不禁注意到,希斯莉臉色帶有異樣的紅暈,很顯然在被病痛折磨。
梅菲斯特:瞳孔地震.jpg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本體怎麼瘦了這麼多?
【肯說他忙完了那邊就會來找希斯莉。】
地獄的君主先她一步發來安撫,【他那邊的事情比我們的簡單許多,不必擔心。】
梅菲斯特回了一個句號,合上光屏。
夕陽漸漸被地平線吞沒,留下遠處煙塵燃燒般的顫抖。
—————過去的一天裡,梅菲斯特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如果是采用「多人游戲」的前提,當再次回到之前的情形時,她該如何帶著眾多超英,從火海中找到一條出路?
而在不斷分析與構建之中,梅菲斯特已經大概找到了應對的方式。
最後一絲光線消失,虛無吞沒了她的視野。
玫瑰大美人泰然安坐,直到黑暗在那一剎那飛快褪去,她重新看見自己交握的雙手,耳邊則聽見臨時超英隊友們的呻吟和抱怨。
「好冷啊。」
鷹眼齜牙咧嘴,順便和她打了個招呼,「嗨,又見面了。」
梅菲斯特看了一眼他被撐得鼓鼓囊囊的公主裙,對他微微一點頭。
美國隊長和鋼鐵俠相比在度過了白日的輕松快活後,已經忘記了束腰和塑身衣的桎梏,現在人均痛苦面具。
燈光下,金發男人眉間出現了一道深刻的折痕,他抿著唇試圖克服身上的不適,好一會才漸漸適應了這身可怕的裝備。
那邊的鋼鐵俠也忍不住被勒得吸氣,眼前一陣金光亂冒,臉都跟著蒼白起來。
梅菲斯特就在他旁邊,因此她伸出手,好心地幫托尼調整了一下束腰的位置,讓它從箍他的上半身變到箍下半部分。
調整束腰會有不少肌膚接觸,鋼鐵俠現在也顧不得了,他一邊倒抽冷氣,一邊低聲感謝梅菲斯特解救了他正常的肋骨。
「不客氣。」
梅菲斯特說。
金發女郎五官有濃墨重彩的艷麗感,像一幅光和影子一筆筆塗抹出的油畫,美得驚心動魄。
白日裡剛被科普過「這個女人和韋恩家的蝙蝠崽之間絕美愛情」的鋼鐵俠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她兩眼,為腦海中曾經出現過的「老冰棍和美艷冰山」這對cp默哀了兩秒,並將其無情拋棄。
梅菲斯特自然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如果她知道,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和希斯莉本體都不介意壞心眼地惡作劇一下————老傳統藝能了。
希斯莉又怎麼會有壞心眼呢.jpg
「我們商量了一下這裡的對策。」美國隊長獨自一個人調整好塑身衣,這才傾身過來,低聲說道,「水下應該是不能去的,我們的出路只有岸邊。」
「為什麼會這樣說?」
梅菲斯特問他。
「你看。」
金發男人流露出沉穩而略微憂慮的表情,他抬手指著不遠處的湖面,那裡有一段海蛇似的乳白色悄然飄過,剛好處在燈光找不到的陰影處,因此很難讓人辨認出那是什麼。
但梅菲斯特的視力自然非同尋常。
她仔細盯著那團白色看了一會,意識到那是一條人腿。
「………………」
昨天游過湖的梅菲斯特,忽然想起了被湖中女鬼支配的恐懼。
事情到這裡已經相當明顯了,這座湖,就是所有獻祭品的埋骨地,湖下有沉船的殘骸,還有被困在此地無法離去的往日怨魂,每年這時的節日,都是為了將獻祭推上最高潮。
如果說「公主」是所謂的獻祭品,那麼被邀請而來的剩余人就是「公主」的陪葬品。
而梅菲斯特不相信,在往日的經驗中,沒有嚇得動都動不了的公主。
對岸的居民只是放火燒了岸邊,卻沒有來燒小船、或者用器物損壞小船這點,就說明了一個事實。
—————他們並不擔心祭品不會身亡的問題。
也就是說,當時間到達一定程度時,祭品注定會落入湖中。
「我看到了,她會動。」
梅菲斯特思緒漂浮,但她又觀察了一會,盡可能平靜地回答美國隊長。
「我們要劃船靠到對岸那邊。」
金發男人的聲音和梅菲斯特的幾乎同時響起,說出了相同的話語,玫瑰大美人沒有驚訝,而是衝著他微微一點頭,掀起了湖心船的矮桌。
桌子本身是一塊方板,但底座的支撐卻是一根相當不錯的劃船木棍。娜塔莎接過梅菲斯特手中的桌子,「哢嚓」一聲在自己的膝蓋上將其掰斷,把她需要的那節遞還給梅菲斯特。
紅發碧眼的女特工動作瀟灑極了,舉手投足有種極強的魅力,做出這樣的動作,優雅美麗又不失絕對的力量感。
梅菲斯特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青藍色的眼眸中迸發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來。
梅菲斯特:*偷偷在腦內存檔這一幀畫面並預備在見到希斯莉本體時和她共享*
每一只希斯莉,都是黑寡婦的老顏粉了。
在娜塔莎察覺到她過長的注視前,梅菲斯特先一步轉回頭去,將被掰斷的木桌子一頭沉入水中,試探著一劃。
船真的動了,繞著原地轉了小半圈。
娜塔莎將桌板一分為二,從另一邊支援金發女郎,兩人一起劃動,小木船就開始以龜速向前前進。
平靜的湖面被漸漸打破,梅菲斯特低下頭,從幽暗的水面下看見了密密麻麻的臉。
她們一張張浮現,頭發像海藻般糾葛在一起,閉著眼睛,表情平靜,嘴邊卻有長長的牙齒。
「別讓自己的任何一個部分沾到湖水。」
美國隊長當機立斷道。
「沒問題。」
鋼鐵俠和鷹眼都往船內部湊了湊,讓兩名女士有更大的空間劃船。
眼看著他們的船即將抵達碼頭邊,船身忽然劇烈搖晃,仿佛什麼東西扒住了船體,正在試圖爬上來。美國隊長霍然起身,娜塔莎和梅菲斯特也停下了劃船的動作,等待著即將要爬上來的怪物。
一只濕淋淋的、雪白的手,在燈光照不到的陰暗處,搭上了船檐。
梅菲斯特將手中用於劃船的桌子高高舉起,預備重重落下,一個熟悉的金發小腦袋就跟著濕淋淋地冒了出來。
這一瞬間,玫瑰大美人的手忽然失去了高舉的力氣。
—————女孩子金發紫眸,在燈光下,兩只驚惶緊張的眼睛,像閃爍的紫寶石。
「一個小孩兒?」
梅菲斯特聽見鷹眼在費解地嘟噥。
「快走!」
女孩子爬上來的第一件事是在催他們,「快一點,儀式要開始了!」
而梅菲斯特認識她。
女孩子正是單人游戲中出現的,那個拼了命要帶她出去的「反叛者」。
第148章 家園
一雙冰冷的手輕輕貼上希斯莉的面頰。
—————醒醒。
「…………」
希斯莉打了個寒顫, 費力地睜開眼睛。
一張布滿裂紋的面具距離她的臉不到十釐米,仿佛恐怖電影裡殺手出現、配角必死的一幕。
在面具的黑洞後, 肯灰藍色的眼睛正平靜地望著她,他吐息冷得像山林間的寒風,輕輕撲到她的唇瓣上。
—————你的吊瓶需要更換了。
一邊順從地被她拉著手,高大男人一邊垂下頭,夜風般柔和的意識隨著肌膚相觸渡過來。
於是希斯莉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先不急,」她輕聲說, 「阿爾弗雷德總是來得很快。」
黯淡的光線裡,希斯莉稍稍吸了一口氣,用空余的那只手,將肯的手抓握到臉頰邊。
肯一動不動, 任由她這樣抓著。
希斯莉稍稍側過頭,在他的手背上用唇瓣貼了貼, 落下一個滾燙的親吻。
「我很想念你, 」她笑著說,「你知道嗎?」
—————我知道。
肯的手轉過來,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頰。
「你先躲起來。」
和另一只自己貼貼幾秒後,希斯莉決定道。
當布魯斯推門進來時, 希斯莉正在燈光下發呆。
女孩子擁著被子坐在床上,兩只蒼白纖細的小手交疊,烏木似的長發披散下來,光潤如同初生的羔羊。
布魯斯隱約覺得她的臉有些異樣的紅暈, 情緒也不錯, 但當他細看時, 那看上去又只是高燒造成的顏色。
「你在看什麼?」
他走過去問。
床上的女孩子隨即把目光轉到他身上。在和她對視的那一刻, 布魯斯意識到, 她確實在微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灰塵。」希斯莉回答道,「他們在陽光下是金色的。」
「還有嗎?」
布魯斯一邊拆希斯莉手上的固定板,一邊問。
老父親的手寬闊而溫暖,拆的時候,一點都沒讓希斯莉感到疼痛,就像他一直以來那樣。
她放松地將小手擱在老父親的五指下,回答,「沒有了。」
過了一會,希斯莉主動發問。
「爸爸?」
布魯斯低頭摁住她的手背,另一只手則去拔針,低沉地應了一聲。
「不要擔心,」希斯莉軟聲說,「他是個很好的人。」
「你很信任他?」
取吊瓶的動作頓了一下,布魯斯不動聲色地問。
在他的注視下,希斯莉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以一種相當慷慨的姿態給出了她的信任,就像對待肯和梅菲斯特一樣。
「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他的小女兒柔聲說。
布魯斯帶著空吊瓶離開了希斯莉的房間,在走之前,還幫她摁了一會手背上的傷口。
房門關上,過了幾分鐘,希斯莉忽然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
「出來吧?」
良久,男人的手從床底下伸了出來。
肯悄無聲息地站起身體,走到希斯莉面前。
阿爾弗雷德每日都會清掃干淨韋恩大宅,再加上希斯莉本身也相當喜潔,床底下並沒有多少灰塵,肯看上去還是干干淨淨的一只。
希斯莉:小海豹拍床.jpg
床墊被她拍得啪啪響,肯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走去臥室房門,將其反鎖,隨後來到希斯莉身邊。
他依次摘下面具,脫掉工裝外套,穿著黑色t恤,按照希斯莉的意思,躺在另一邊久久沒人使用的床上。
希斯莉像卷壽司一樣把自己一滾,就滾到了另一只自己的臂彎裡。
肯猿臂收攏,嚴絲合縫將本體攬入懷中。
觸覺共感,情緒共享,歡心、思念和身體的溫度像是世界上最烈的美酒,微微的苦澀中帶著十分的甜蜜和醇厚,讓希斯莉頭暈腦脹,往另一只自己的懷抱中八爪魚般鑽得更深。
—————一只希斯莉的高興本來就已經很濃厚,兩只希斯莉在一起貼貼,就是雙倍 1的快落。
希斯莉:*開心到冒花花*
肯:*小溪裡冒泡泡*
兩只希斯莉貼貼了好一會,這才有心思去談正事。
—————亞巴頓和我說,他終於在榆樹堡下方找到了三號實驗室。
肯的手輕輕捋順著希斯莉在被子裡滾來滾去造成的炸毛,意識隨著他的觸碰傳遞而來。
「聽上去很危險。」
希斯莉小聲說。
—————有一個好消息,和兩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先聽壞消息,剩下的你決定。」
希斯莉被另一只自己擼貓般的手法揉得昏昏欲睡,她一邊思維開小差到思考「要不要真的養只貓貓」,一邊努力打起精神回答肯的問題。
—————壞消息是,那裡現在是九頭蛇殘黨的聚集地,他們不僅將基地據為己有,還和另一股未知的科研隊伍有合作。
思維共享,肯先是好笑地回答她「你想養就養」,隨後才告訴她。
—————好消息是,他們還沒能發現實驗室裡的秘密。
「咦!」
希斯莉聽到這裡,這才精神了很多。
按照哥譚阿卡姆實驗室裡找到的文本資料,原本的三號實驗室深度為一百五十米,但亞巴頓去實地測量過一次,現在他們所在的實驗室比最初的文稿相差十米。
—————而最壞的那個消息是,我們不可能不走漏風聲、且不留下痕跡地潛入那間實驗室,我們五個都去上也不大可能,九頭蛇的部隊就在那裡,我們沒有理由過去。
「…………」
希斯莉本體和大只的希斯莉一起苦惱起來。
兩只希斯莉手牽著手手,十指相扣,兩顆聰明的小腦袋一起飛速轉動。
「但是我們可以————」
希斯莉忽然睜大眼睛。
—————試探一下………
「其他超級英雄的態度嘛!」
她高高興興地接上了肯的下一句話,「那麼這樣就好辦了!」
—————父親是不會知道的。
肯補充道。
「九頭蛇,老樹敵怪了。」希斯莉笑意盈盈地說,「復仇者聯盟就和他們有深仇大恨吧?」
—————甚至不僅僅是復仇者聯盟。
肯同意了她的話。
希斯莉點開光屏,虛擬煙花再次灑了她滿身,好一會才逐漸消退。
【感謝玩家希斯莉為本測試游戲所作出的貢獻!】系統嘀哩嘀哩叫道,【您有新的獎勵,請查收。】
在她所看不見的地方,梅菲斯特、加布裡埃爾和亞巴頓都爭相完成了不少任務。
「………「
等領取完所有任務獎勵後,希斯莉驚異地發現,不僅服裝收藏數量有所增加,倉庫裡的金幣和鑽石數量也翻了一倍。
她先慣常地抽了一個十連,得到一個五星和一個三星後就不再戀戰,而是直接切回換裝區域。
「系統,」
站在這片漆黑的換衣間裡,希斯莉看著全身鏡中的自己說,「我要切出夢境女巫的那套馬甲。」
【玩家希斯莉已儲存夢境女巫的形像,請查收。】
夢境女巫神態慵懶而極其美麗的臉龐,在鏡子裡與希斯莉對視一秒。
蓬松如同晨曦的金發轉瞬出現,濃郁得驚人的深紫則染上希斯莉的眼眸。
五官稍稍改變、身高同樣變換,夢境女巫的姿態和希斯莉的站姿又格外不同,她現在身披著一件深紫色的法師袍,手中則繼續握著那柄華麗至極的星月權杖。
「…………」
希斯莉這次依舊沒有忍住,小心地摸了摸法杖最頂端,那顆不斷散發著美麗光芒的、淺藍紫色的半月形寶石。
手心裡的觸感冰涼又清爽,她的法杖也似乎很高興被這樣碰碰。
它輕輕發出星星們閃爍的聲音,在希斯莉的面前投下了一道璀璨的銀河。
換好裝後,希斯莉敲了敲自動隱身的系統。
「你這次都換到了什麼好東西?」
系統這一次的確上新了新的功能。
【換裝馬甲區現已開放「家園」功能,】它高高興興地說,【玩家希斯莉可以裝扮自己的家園、放松身心,也可以在家園中招待客人。】
希斯莉:還有這種好事.jpg
她高高興興點上系統新增的摁鈕,一個雪白的空房間隨即在她面前出現,地上鋪著顏色溫和的雲杉樹木板。
「我可以自由裝扮這裡?」
【玩家希斯莉可以隨意裝修。】
系統回答道。
希斯莉相當喜歡那次在超人的夢中世界裡見到的宇宙,再加上那顆燃燒著的巨大太陽,一切都襯托出了一種溫暖而永恆的孤獨。
但如果是會客室的話,裝修成那樣,對客人的壓迫力太大了一些。
於是希斯莉考慮片刻,從系統那裡購買了藤蔓植物、鐵藝椅子,還有毛茸茸的白色沙發。
房間很快被希斯莉裝修成清新溫柔的色調,白色為主,灰色、深灰色、淺黃和春綠色則影影綽綽點綴,希斯莉甚至斥巨資,在系統商店裡購買了一套「窗戶」。
一張是透明玻璃後的旋轉樓梯,另一張則是玻璃門後郁郁蔥蔥的花房。
陽光溫柔的在樹木中間閃爍,即使湊近了去看,也看不出來這是一張平面貼圖,只會讓人覺得,這扇玻璃門是嚴嚴實實鎖著的。
「…………」
希斯莉為系統設計的細致處嘆為觀止。
她四處走了走,發現房間已經差不多被她擺滿,這才按照系統的說法,買了最後一個物品————信箱。
「這個要擺在哪裡?」
希斯莉問。
【擺在房間外面即可。】
系統一邊回答,一邊示意她走到玻璃花房前。
希斯莉伸手輕輕一推,白霧瞬間籠罩了她。
她只能看見玻璃門內的景像,容身處也只有腳邊的灰色地毯。
【把信箱放在這裡就可以了。】系統提示她。
希斯莉照做,她購買的簡潔白鐵信箱就出現在灰色地毯旁邊。
【當玩家希斯莉收到一條新消息時,信箱上則會出現金色的光點。】系統繼續解說道。
「……像這樣?」
希斯莉不太確定地問。
一個金色的光點在她的信箱上閃爍不定。
【是的。】
系統跟著小小震撼了一把。
希斯莉走上前,遲疑著打開了自己的信箱。
—————金色光點出現在這裡,只能說明一件事。
克拉克·肯特服下了夢境女巫的金色藥丸。
第149章 做客
「………」
在他從隊友手中拿回裝著金色藥片的瓶子時, 克拉克不是沒有看見蝙蝠俠接近無語的表情,也不是看不懂對方克制的動作裡所訴說的遲疑。
………縱使那藥片確確實實無毒,分析出來的成分連對一只水母都造不成傷害。
當一個人擁有神明的力量, 他就不再能隨心所欲—————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克拉克則只好假裝自己一時感官失靈, 沒有讀懂那些深沉的不贊同。
自稱夢境女巫的少女只是和他見到了一面,夢境本身就是模糊的, 再加上相處的時間又很短,克拉克甚至不太確定, 對方是否表裡如一, 而不是對他具有某種不能言說的惡意。
但超人偶爾會在辦公的間隙、在城市的夜空飛翔時想到她,想起她深紫色的、含著火焰一般的眼眸。
克拉克承認,也許這確實是個錯誤。
——————為此,整整一個星期, 蝙蝠俠甚至連接他的電話都晚了十秒, 卡在剛剛好要掛斷的時間。
可他拿回藥片的動機相當復雜, 又相當簡單, 復雜到就連他這個當事人都無法解釋清楚,也簡單得一句話就能說清楚。
在和他有過那場短暫、平和而平等、在某些時刻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極為真誠的對話後,少女如同鮮花的唇齒曾經一張一合, 像懇求一個諾言一樣對他輕語。
—————再見。
她說。
—————我們一定要再次見面。
從蝙蝠俠那裡討回她給的小瓶子後,克拉克就把它擺在他的辦公桌上。
群星般璀璨的亮粉還在裡面懶洋洋地閃爍, 襯托出瓶底躺著的、孤獨又美麗的金色藥片。
又拖了幾個晚上後, 超人在今夜做了一會心理准備, 就將它放在舌尖, 吞了下去。
「…………」
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細膩的蛋糕滋味在氪星人的口腔中綻開, 中調忽然變成藍莓派的甜蜜, 到後調開始融化出一種熔岩布朗尼的厚重。
光憑這粒藥片的口感,這的的確確是大眾意義上「美夢」嘗起來的味道。
克拉克去漱了漱口,然後躺回床上,像往常一樣,墜入睡眠。
「我就知道你會履行諾言的。」
超人聽見少女輕快地說。
他先是略微遲鈍地辨認了一下這個聲音,接著徹底獲得在夢中對身軀的掌控力,轉過頭去看她。
他們現在身在一片白霧之中,能見度不超過一米,夢境女巫斜斜飄在空中,穿著和上次一樣的巫師袍子,頭上歪歪斜斜墜了一只巨大的尖頂帽。
那柄星月法杖正被她當作掃帚似的瀟灑地騎坐著………看上去就很女巫。
他凝視著她的面孔,沒有戳穿少女在見到他時,臉上一閃而過的驚異和快樂,而是如常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你好。」克拉克溫和道,「你給的藥片味道很好。」
「是吧?」紫眸少女眼睛一下子瞪大,笑容瞬間躍上她白皙的臉頰,夢境女巫顯然被直白地取悅到了,「我特意挑了一個聞起來就香噴噴的好夢給你。你能具體描述一下夢的味道嗎?」
「是蛋糕的味道。」
看著她笑,克拉克也忍不住露出一點笑紋,彎了彎眼睛。
他站在白霧裡,只覺得這裡空氣怡人,濕潤的水氣漸漸潤澤過他干燥的肌膚,仿佛甘露在洗去白日裡的滾滾塵囂。
「這裡是我的夢境?」
為這種超高校級加濕器的效果傾倒,克拉克忍不住問道。
「倒不是。」
不出他所料,夢境女巫立刻回答道,「這裡是所有人夢境的入口……門廊,也可以這麼講啦。」
「……門廊…」
克拉克忍不住恍惚了一瞬間。
「沒關系。」他聽到少女輕快的聲音,「這裡只有我會來,加上你,就只有我們會來,不用擔心你的隱私。」
「不,我的意思是,別人的——」
淺淡的不安出現在超人蔚藍色的眼睛中,於是少女一瞬間就理解了這種不適的來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
她一拍手掌,「這次把你攔在這裡,是因為想讓你決定一下我們該去哪裡!因為上次是上次的事,所以這次,我想請你來我這裡做客。如何?做好決定了嗎?」
「那麼就叨擾你了。」
克拉克沉默了一會,低聲做出了決定。
「跟我來!」
紫眸少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勁並不大,和克拉克印像裡的普通女性沒有差別—————但他的身體在這一拽之下迅速騰空而起,像只無翼鳥一樣跟在夢境女巫身邊飛行。
克拉克:…………!
白霧拍打過他的臉頰,涼爽而沁人心脾,超人不得不抿緊嘴唇,以免自己一張口就灌入一口冷風。
在為整座城市搜救時,克拉克早就已經習慣了飛行、甚至比這快上百倍的速度,因此他可以分出余力,觀察被夢境女巫當作「坐騎」的法杖,它此時正發著盈盈紫光,飛得四平八穩,一點也沒讓任何潛在的乘客感到不適。
漸漸地,濃霧中似乎逐漸出現了嶄新的輪廓,倒映在克拉克的眼中。
不知何時,夢境女巫已經停止了飛行,而她依舊拽著他的手,帶著他高高一跳,輕飄飄地落地。
「歡迎參觀我的夢境休息室。」
少女直直伸出手,在推開門的同時,將他也俏皮地推了進去,「請進!請進!」
「……………」
克拉克近乎失語地望著眼前的房間。
陽光照在柔和的冷杉木地板上,白霧戛然而止。
門裡和門外被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這裡是最典型不過的法式花房結構,克拉克知道的很清楚,因為幾年前他采訪過一位億萬富翁,地點在對方購買下的城堡中,並被對方的全露天花房狠狠驚艷過。
——————純白色的牆體,造型美麗精巧的玻璃拱頂,巨大的落地窗,包括無時不刻出現在視線中的綠色,無一不讓人立刻放松身心,在這個大自然和人工痕跡達到最佳平衡的地方,漸漸松弛常年緊繃的神經。
「請坐,請坐!」
讓克拉克所沒有預料到的,是少女表現得比他這個客人還要拘謹。
從他右腳踏進門的一刻起,她仿佛就變成了需要反復播放的小復讀機,一個勁示意他先坐下,一定要按自己喜歡的位置挑。
「……這就是我喜歡的位置,請問我能來杯喝的嗎?」
為了不讓夢境女巫站著都激動到昏厥,克拉克不得不先反客為主,主動要求一杯熱茶,不動聲色地讓少女先是坐下,再用話語引導她慢慢恢復鎮定。
正如他所料,夢境女巫在最初的失態後,就很快變得冷靜起來。
已經變回正常大小的星月法杖被她握在手中,只是慢條斯理地一揮,一壺茶再加上兩個托著甜點的銀盤子立即憑空出現。
這些餐具們甚至還長著一小雙惡趣味的銀翅膀,一個個看上去仿佛情人節前夕,被銀色閃粉噴漆糊了一頭一臉的丘比特雕像工藝品。
就算是克拉克,也用平靜中帶著些許驚奇的目光盯著它,看了一會。
「最近怎麼樣?」少女恢復了主場氣勢,立即熱情道,「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感知到你的噩夢波動了,你睡得很好嗎?」
「我睡得很好。」
被這種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鄰裡」對話驚住,克拉克的回答一開始還有些干巴巴,接下來幾句就變得平順豐富了許多。
「我最近是很少做噩夢,」
超人干脆承認,「就算偶爾做一次,夢醒之後也不記得發生過什麼,只是覺得身上蠻輕松,甚至運氣好像也變好了不少……這個月連一個盤子都沒有打碎。」
——————那是因為加布裡埃爾的祝福還在他背後掛著,不知道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地撕了多少個影影綽綽,還妄圖吞噬超人的污穢。
夢境女巫意識深處的希斯莉:…………
希斯莉:?
一個月連一個盤子都沒有打碎,真的也能算是運氣很好嗎?
很顯然,對於渾身都是毀天滅地能量的超人說,是的,這算運氣很好。
「你呢?」
淺淺說過了他自己,黑發的俊美男人接著問,溫和中帶了點關心,「捉夢的時候安全嗎?」
「人身安全………當然十分安全。」
夢境女巫笑著回答。
少女用力眨了一下紫色的眼眸,她臉上雖然掛著甜甜的微笑,但陰影停在她的臉頰上,顯得她有點清瘦,還有一點莫名其妙的憂郁。
克拉克和自家帶著面具的隊友認識得久了,也學會了一些察言觀色的技巧。
「………怎麼了?」
他淺淺吸了一口氣,沉聲問。
「你知道噩夢是什麼樣吧?」
夢境女巫一邊問,一邊猛地一掀裙擺,從自己的巫師袍內一頓大開大合翻找,克拉克也立即閉眼轉開頭,直到少女的指尖和杯壁磕出「叮」一聲響。
超人紅了耳朵尖,正在遲疑地轉過來,而紫眸少女已經掏出一個裝著某種蠕動團的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裡面仿佛裝了可以讓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失去食欲的可怕東西,它一點顏色都沒有,但克拉克還是很快轉開了視線。
——————僅僅是一秒鐘,他就感覺到了五感被剝奪的可怕麻木,眼球也可怕地酸痛起來。
「這是什麼?」
俊美的黑發男人臉色大變,希斯莉看他,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只火場逃生、不知所措的大狗狗。
「這是我最近捉到的夢境。」
靜了一會,超人忽然聽見來自夢境女巫的回答。
緊接著,她又從裙底摸出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整整二十一個罐子排在一起,甚至能夠摞成一個金字塔。
「我從這裡面感覺到了一些很可怕的東西,你知道為什麼嗎?」
少女忽然靠近他,用一種很低很低的氣音說。
「這些全都是一個星期裡被制造出來的、幾乎完全相同的夢境。」
第150章 機器
即使再不了解做夢的頻率和規律, 在聽到「二十一個」,「一個星期」和「幾乎完全一樣」這樣的話語後,克拉克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那聽上去很可怕。」
克拉克試圖讓她把話說得更加清楚, 「你知道地點是哪裡嗎?二十一個噩夢,指的是二十一個人?」
「我無法得知現實中的地點。」
夢境女巫靜了一會,慢吞吞回答他的問題,「我只能在夢境中行動。」
她側過頭,深紫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濕潤的微光;這讓超人立即意識到, 他問了一個稍微有些冒犯的問題。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立即說,「抱歉。」
「沒關系!」
夢境女巫看了他兩眼,慷慨地接受了這個道歉。
「在捉夢的時候, 我活動的範圍只有你之前看見的白霧走廊, 夢境會從門裡慢慢產生, 這個時候,帶一個捕蟲網就可以抓住裡面的夢境。」
「捕蟲網………」
於是克拉克開始想像那個畫面。
「那天的話, 三個噩夢從並排的三個門那裡向外竄,還蠻可怕的!」
看他陷入沉思,夢境女巫又自來熟地挪到他旁邊,豎起幾根手指和他做演示。
「他們在同一時間咆哮著衝出來,但我那天為了捉一個很漂亮的美夢, 特意帶了最大型號的捕蟲網,所以這三個噩夢就剛剛好被我一網打盡了。」
陽光下, 少女白皙纖長的手指晃來晃去,過了一會, 她又忘了自己在講話, 轉而在陽光裡比起手式, 去玩落在地板上的影子。
她正在比大灰狼, 一只小兔子忽然怯生生湊過來。
說是怯生生,但不知為何,這只小兔子仿佛金剛猛兔,整只兔都比大灰狼大上兩圈,每個細節都寫滿了威武雄壯,顯得大灰狼弱小、可憐、又無助。
希斯莉:?
金發少女茫然地眨眨眼,抬起頭四處看了一圈,發現黑發男人正朝她微笑著。
他修長的手指握在一起,比了一只兔子的手勢。
「對不起,」她光速道歉道,「我本來應該是給你演示的。」
「這些噩夢就這樣連續出現了一個星期?」
克拉克繼續問。
「是的呀。」
少女回答道。
有那麼一瞬間,克拉克還以為她又要裙底掏萬物,連轉頭的動作都准備好了,但她只是換了個坐姿,朝著沙發深處靠了一點,仿佛一條柔若無骨的小鹹魚。
空氣一時間陷入安靜,克拉克想了想,出聲打破了這片沉默。
「它看上去和我的噩夢不太一樣。」
他試探著提出了疑問,「那些瓶子裡裝著的東西,是否比我的噩夢還要更可怕一些?」
「比你的噩夢可怕多了,而且它們給我造成了很大困擾。」夢境女巫托著腮說。
「這個禮拜,我每天都不想出去捉這些噩夢,每次都會捉得心力交瘁,這些噩夢比我見過的所有噩夢加起來都要可怕!」
「……………」
克拉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抿緊了嘴唇。
少女剛剛還在笑,現在臉上的情緒就完全收了回去,甚至抱怨似的撇了撇嘴,氪星人甚至疑心自己看見她紅了眼圈,但過了一會,等少女再抬起頭時,她就是真真正正在微笑著了。
「你………」克拉克剛要向她道歉,夢境女巫恰到好處地垂下頭,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開————玩笑的!」
少女一笑起來,就像一千支花在陽光下爭相開放,「我每時每刻就在夢裡!人在夢裡是不會感到疲憊的,因為這裡是最後、也最真實的場所了,對不對?」
「……嗯。」
克拉克最後不得不回答。
少女專注的紫眸撞入他的視野裡,那抹濃艷的紫色讓克拉克不由得屏住呼吸。
「喝茶嗎?」
她笑著問。
茶的香味很好,溫度也很棒,克拉克被她輕輕拉了一下,仿佛柳梢在風裡拂過臉頰的力道,讓他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人間之神的美貌在陽光下發著光。
希斯莉:*笑眯眯*
人類的所有力道,對於氪星人來說,百分之八十都像是貓貓撓癢癢。
而人類放輕力道後的動作,對於氪星人來說,就是讓人享受的微風細雨,僅此而已。
「吃巧克力嗎?」
為了延長這份太陽神一般的俊美光輝,夢境女巫再次伸出手,拉了拉超人的衣襟。
依她所言,超人叉起了一塊托盤裡的生巧克力,放入口中。
苦澀而甜美的味道輕輕綻開,包含著濃郁的奶香,柔軟蓬松的口感融化在舌尖,片刻之間就消散無蹤—————是真的消散無蹤。
那種微微帶有質感的重量漸漸變得輕盈,然後消失在氪星人的口腔裡。
克拉克:?
超人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一下,端起茶杯,輕輕啜飲一口。
茶水滑入他的口中,香濃的茶湯吻上味蕾,滋潤過干澀的唇齒,然而和巧克力的命運一樣,在克拉克下咽之前,這口茶水也漸漸消失,沒有任何實體被留存下來。
「……………」
氪星人很好地控制住了面部表情,沒有讓夢境女巫看見任何不妥的信號。
「很好吃。」他放下茶杯,主動詢問道,「你能再多講講那二十一個噩夢的事情嗎?握說不定可以幫你解決。」
「我不知道現實裡的地點在哪裡。」
少女端起她的那份茶杯,享受地喝了一口,「那些是我搞不明白的東西,只能你自己去尋找,即使是這樣,你也願意幫助我嗎?」
「我願意。」
沒有一絲猶豫,克拉克鄭重地說。
「……………」
夢境女巫意外地睜大眼睛,超人則和那雙攝人心魄的紫眸對視著。
他這一次沒有移開視線,反而是少女最先在他的真誠下敗退。
「跟我來。」
她忽然說。
少女忽然將他的胳膊扒拉到她身邊,手指虛虛搭在他的手心,握緊他的手掌,她的手很小,觸感像一段冰涼的絲綢,幾乎是剛一握緊,夢境女巫就忽然騰空,帶著他再次「飛翔」。
白霧茫茫,她身上的香味也隨著刮到克拉克鼻端,仿佛一塊剛剛烤好的戚風蛋糕,被甜點師掀開烤爐,香甜的氣味就順著熱氣迅速飄來。
克拉克剛剛習慣這種被帶著飛翔的滋味,他的雙腳就忽然觸地,一扇雕花大門憑空在他面前出現,上面的雕像是一只獨角獸。
「我來啦。」
夢境女巫牽著他的手,對著雕像小聲說。
那只獨角獸微微低下頭,讓開了道路,大門霍然洞開。
「這些都是你的————」
「是的。」
夢境女巫單手提起裙擺,對他行了個禮,「歡迎來到我的工作室。」
雖然這概念聽上去匪夷所思,但克拉克目光所及,厚重的實木書架排列整齊,一塊塊手繪牌子懸掛在天花板上,字跡清晰地標注出了夢境的分類。
在進門處,有一塊小小的玻璃豎在牆壁兩側,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單間,夢境女巫「辦公」時用的書桌和台燈就在裡面。
「這裡,這些………」克拉克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出合適的話語來形容,忍不住沉默了一會,「這些全部都是你自己一個人做的?」
——————少女深藏落寞的神情,在他眼前電光火石間閃過。
茶和巧克力的口感,外面無邊無際的白霧…………她像一只藏在牆縫裡的貓,等待著救援隊的到來,不然就會餓死在嚴寒的冬天。
瓶瓶罐罐從地板一直摞到天花板,每一個架子都整整齊齊擺著不同顏色不同形狀的罐子,地板上也堆著還沒來得及作出分類和標簽的夢境,金色和銅色交相輝映,往後看去,也不限於是罐子了,克拉克甚至還能看到被禁錮在相框裡的黑雲。
它們有些靜默地漂浮著,還有一些在一往無前地撞擊著相框玻璃,妄圖撞碎玻璃逃逸。
「我要怎麼去看那些噩夢?」
超人一邊彎腰幫夢境女巫扶起一個倒在他腳邊的巨大罐子,一邊低聲問。
「不要著急!」
少女拽著他的手臂前行,笑聲像清脆的銀鈴,「我總不能把瓶蓋擰開就對著你吧?那樣的話,即使你不會噩夢纏身,世界上也會有一個倒霉鬼被這種可怕的噩夢糾纏一整晚呢。」
「那……」克拉克想要說話,她忽然回身望了他一眼,那雙紫色的眸子裡仿佛盛著萬千星光。
「我們到啦。」
夢境女巫拉著他走過拐角,停在走廊盡頭。
一台巨大的機器出現在克拉克眼前。
它幾乎有他那麼高,每一個齒輪和鏈條都在昏暗的燈光下散發出銅色的光輝,有些地方已經被歲月磨得發金。
克拉克把目光從它優美的臂形挪到寬闊的底座,最後停留在機器最上端的兩個窺視管上,終於從記憶中扒拉出了他上高中時的某些回憶。
「這個………是顯微鏡嗎?」超人忍不住問。
「和那東西的工作原理很像啦。」
夢境女巫笑著說,「但說不定這台機器出現得更早哦?這裡面的『光源』是魔法驅動的。」
見克拉克呆立在一旁,少女干脆拉著他的手,示意他去看另一邊懸空的銅色台子,「只要我把夢境瓶子放在這裡,你站到那邊的平台上,用窺視管向裡面看,應該就可以清醒地意識到,這段噩夢中到底有什麼了。明白了嗎?」
希斯莉:*笑眯眯*
超人的手臂摸上去比她的要溫暖許多,肌肉像是堅實的石頭。
他好像還沒意識到自己三番五次拉過手臂,還沉浸在對這台機器、對夢境工作室的驚嘆裡,即使半條手臂都在少女的手掌下,被面團一樣搓來揉去,也並沒有出聲阻止她,只有臉頰和耳朵比一開始稍稍紅一些,在圖書館黯淡的燈光下很難分辨。
———————就很像一只被小貓霸凌,只能趴在地上忍耐的無辜大狗狗。
悠于 2023-11-9 19:33
第151章 榆樹
超人會在裡面看到什麼呢?
希斯莉慢慢坐下來, 一張小桌在她面前憑空出現,正是她之前用於招待克拉克的茶幾。
喝了一口夢境中的「茶」,她一邊望著那邊已經凝固成一尊雕像的人間之神, 一邊有點好奇地想。
雖然家園裡的所有家具設施都是從系統處用金幣購買, 但那些所謂的「噩夢」瓶子也只是用虛擬能量憑空造出的東西而已。
她沒有參與制造,是肯和系統交流溝通的;高大的男人在靜默中站了一會, 再低下頭的時候,手中就憑空多了一只瓶子。
那裡面翻滾著可怖至極的灰色。
希斯莉不知道為什麼一向最顯得中規中矩的肯會制造出這樣的東西, 但肯不說,希斯莉就不問。
在她接過瓶子時,希斯莉可以從肯面具的孔隙中看見他藍灰色的眼睛,空洞地深思著, 仿佛冰冷的月亮,也如同一千多年前困住耶路撒冷總督的迷霧。
而她是那麼著迷於這束月光。
——————去復制吧。
瓶子上留有他手掌的余溫, 而肯平靜的意識順著肌膚傳遞。
難以表達自己的喜愛之情, 希斯莉踮起腳尖, 在另一只自己的面具上珍惜地「啵啵」了兩口。
有血跡沾上她濕潤的唇,於是肯輕輕抬手, 在她的唇瓣上揉搽了一下。
「謝謝。」
希斯莉下意識說。
肯的意識化成一串破碎的泡泡,似乎清淡地回了一個「不客氣」。
男人能握碎鐵石的手掌現在輕輕捏著少女的下顎, 仿佛蝴蝶停在張開鋸齒的捕獸夾中心,這是一副能夠讓蝙蝠俠心跳驟停的畫面, 但兩位當事人卻沒什麼自覺。
———————希斯莉從肯的視角「看了看」自己的臉, 覺得沒什麼不妥,就撒開了手。
「……………」
從回憶中微微抽身, 希斯莉臉上的笑意微微止住, 然後黯淡下去。
她低下頭, 從盤子裡叉起一塊生巧克力,放入口中。
它在片刻後化為烏有,正像希斯莉此刻的好心情。
———————希望超人能夠快點看完那些噩夢。
希斯莉想。
克拉克:瞳孔天崩地裂.jpg
和外表截然不同,氪星人的內心遠沒有看起來那樣平靜。
他是清醒的——————顯微鏡構造的魔法工具並不是沉浸式的設計,克拉克只是在近距離觀察這捧翻滾著的噩夢,視角幾乎像是第三人稱的恐怖游戲。
「你想要獲得夢境的控制權嗎?」
少女的聲音仿佛藏在迷霧裡,克拉克要全神貫注,才能聽到一點被模糊的尾音。
「…………麻煩你了。」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團灰霧,極力控制著內心的波動。
黯淡的陰影裡,一個小男孩曲膝坐在床上。
床墊殘破不堪,右下角陷落在被砸出一個洞的地板中,一雙閃著光的黃眼睛正蹲在那裡,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視著床上。
作為噩夢的旁觀者,克拉克安靜地切了一下視角,將其調得更遠,發現那裡黑漆漆的一團,實際上是一只體型仿佛變異了的老鼠。
它等待人類的動靜,仿佛獵人在洞口等待捕捉自己的美食。
這種角色顛倒的反差感讓克拉克抿了抿唇,他讓小男孩依舊維持著待機狀態,自己則把視角調得更遠,快速瀏覽過房間裡的陳設。
這裡很像上個世紀的托兒所,從設施到床的布局都擁擠局促,孩子們的高低床亂糟糟疊在一塊,間隔的距離甚至不能夠讓他們直起身子,和睡切開的棺材板沒什麼兩樣,屋子裡只有一盞燈,燈泡灰暗,仿佛被戳瞎的眼珠子。
但無論能不能直起身子都不重要了。
房間現在空空蕩蕩,床墊反射出黯淡的光線,小男孩和另一張床上不知死活的小小軀體,是唯一還存在於這個房間的人。
「………」
克拉克估量了一下距離,覺得小男孩差不多可以踩著高高低低的床墊,爬到另一張床上,去看看對面有沒有事,地面在此時忽然震動起來,震感越來越強烈。
從下至上,整個噩夢都在隨著即將到來的「東西」瑟瑟發抖。
曲膝而坐的小男孩原本在克拉克的操控下剛要「站起來」,現在已經重新坐了回去,甚至朝陰影裡躲得更深,幾乎和背後肮髒的牆融為一體。
但克拉克的超級聽力,在這一片可怕的嘩然中,聽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沉重而拖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在震感達到極致時,門把手被抓住,一個高高壯壯的「人」推門而入,腳步聲轟隆作響,把原本蹲在床腳窺伺的老鼠嚇得落荒而逃。
小男孩絕望的心跳聲,在這片靜謐的房間裡,劇烈地響了起來。
視覺被阻礙,克拉克只能用超級聽力來估量這個可怕的生物。
和小男孩對比,它像巨人一樣高大;它的呼吸聲粗曠急促,行動之間還有鐵鏈叮當作響的聲音,仿佛古代故事傳說裡,那個將一千艘冥府之船綁在腰間的地獄使者。
正在此時,怪物走到了房間中央,四處巡查了一圈。
它找得相當仔細,甚至會彎腰查看床底有沒有東西,在確認無誤後,一聲尖銳的嘯叫聲重重擊上克拉克的耳朵,讓他忍不住皺了下眉。
………這怪物還會叫的。
接下來,讓克拉克渾身發冷,肝膽俱裂的一幕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
怪物在向回走的時候,路過另一個孩子的床鋪,它伸出一雙鐵臂,輕而易舉將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小軀體逮入手掌,推門離開。
克拉克:!!
幾乎是下意識的,超人立即操縱著還沒完全恢復的小男孩一躍而起,瘋狂追趕起那個怪物。
小男孩的心跳在他耳邊如擂鼓般清晰,然而怪物的一步就能跨出房間三分之一的長度,幾乎是在小男孩剛剛跑起來的時候,怪物已經來到門口,「哐當」一聲關上了房門。
這一下震得房間塵土亂飛,一切都搖搖欲墜;鎖孔轉了兩圈,裡面連續傳來兩聲「哢噠」輕響,顯然已經被人反鎖。
——————可怕的震動聲漸漸遠去。
「你還好嗎?」
迷霧之中,夢境女巫清泠泠的聲音飄進現實裡克拉克的耳朵,「你看上去臉色不大好,需要休息嗎?」
「…我沒事。」超人咬著牙回答,「我只是……」
夢境女巫很體貼的不再追問,給了克拉克再度全神貫注思考的可能。
——————接下來該怎麼做?
——————剛剛的怪物是在他和那個小孩子之間做了選擇嗎?
另一個孩子實在是太虛弱了,而這份虛弱讓克拉克有相當不好的預感;即使生活在大都市,他也不是沒有見過陽光下真正的黑暗。
一聲老鼠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剛剛被嚇走的黃眼睛似乎意識到了巨人的離去,房間已經恢復安靜,而它正在准備卷土重來。
「我能觀看這段夢境幾次?」
克拉克忽然出聲問。
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些異樣的大,希斯莉從喝茶的間隙中抬頭看了看他,回答。
「觀看可以無數次,操控只有一次。」
——————那麼一點虛擬能量撐不了那麼久,一次之後,「噩夢瓶子」裡蘊含的力量就會分崩離析,恢復假貨的身份。
但很顯然,因為這句話,超人完全朝著錯誤的方向理解了過去。
希斯莉:?
人間之神的臉色依舊平靜,專注地望著鏡片裡發生的變化,一只撐著夢境顯微鏡的手卻攥成了拳頭,青筋暴起,隱忍得嚇人。
希斯莉:*究極無敵像拔蚌螺旋心虛*
希斯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嘗試失敗、放棄思考.jpg
——————一次。
克拉克想。
——————觀看卻可以無數次。
夢境女巫並沒有多說什麼,他卻可以從中推測出一個無比殘忍的真相。
在床下的老鼠再次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之前,克拉克控制著小男孩站起身,朝著不遠處的床跳去,在大老鼠竄上來撕咬他之前,小男孩已經一路來到宿舍裡的高低床前,搭著邊沿開始攀爬。
很快地,他爬到了最高的床鋪,側身躺了過去。
那裡粗陋地貼了一張簡筆畫,但背後微微地透出光來。
普通人完全無法分辨出這一點和牆壁的區別,克拉克卻一下捕捉到了這絲光背後的生機。
毫不猶豫地,他操控著小男孩,將這張畫三下兩下撕開,露出背後的東西。
——————一個洞口。
小男孩自動矮下身子,克拉克操控著他鑽入其中,艱難地在這個挖得粗糙的小洞裡爬行過去。
終於,光亮出現在克拉克眼前。
從沒有一個時刻,讓克拉克這樣喜愛過頭頂明亮的燈光。
即使早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問題,他還是微微松了一口氣,操縱著小男孩在洞口探頭探腦,傾聽起新房間裡的動靜。
這裡靜悄悄的,聽上去似乎沒人。
於是小男孩輕盈跳下,先是掉在書架頂端,接著從書脊爬到了書桌,最後正好落在房間裡鋪設的地毯上,沒受一點傷。
他剛剛落地,房間門就被無聲無息推開,從克拉克的視角看過去,那是一雙青灰色的、干癟瘦小的腳,漂浮在半空中。
超人被驚得寒毛豎立,一時間竟有點分不清,是在現實世界裡面對氪石,還是在這裡被這幽魂一樣的玩意嚇一次更容易接受一些。
小男孩受他操控,已經在那一剎那躲進了桌子下方的陰影裡,他蜷成一團,和雕花的桌腳融為一體。
劇烈、絕望的心跳聲再次響了起來,克拉克盡力把視角向上拉遠,在小男孩的淚水再次湧上眼眶,淹沒眼前的一切時,他也跟著看到了絕無可能的一幕。
這個比小男孩稍大一圈的「人形」之所以能夠飄在空中,是因為有人像懸掛騸豬、烘制烤肉一樣,在房間的天花板上裝了一條環形傳送帶。
雙肩被一條U形尖刺穿過,固定在背夾之上,「人形」卻能行動自如,顯然早已習慣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她在房間裡略顯僵硬的「轉」了一圈,最後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又悄無聲息地「轉」了出去。
仿佛一個專門供人取書的機械。
「……………」
這一幕已經完全超出了克拉克的承受範圍,他的憤怒值開始緩慢增長,但依舊等待了一會,直到確認剛剛的人形已經離去,這才操控著小男孩從桌底探出頭。
——————這間房和之前的托兒所一比,仿佛一下子就從小孩的世界裡,來到了成人的國度。
幽綠的蠟燭在風燈中微微搖曳,冷白色的火焰把房間裡的陰影照得如同鬼魅,也照亮了書架上的血跡,以及地板上深深的刻痕。
克拉克操控小男孩去拽書架上的書,可即使打開,從小男孩的視角去看,超人也完全無法閱讀這上面的文字。
——————小男孩太小了,他一個字都不認識。
由於「人形」在離開時沒有鎖門,克拉克直接操控小男孩拽動這裡的一張腳凳,爬上去,踮腳去夠門把手,然後靠著自身的重力,重新將門打開。
風聲灌入耳中,小男孩松開手,那扇門被風一吹,在幾秒鐘內重新合攏。
他們來到了一條寒冷的長廊。
這裡空曠至極,如果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黑暗中,克拉克別無選擇,只能操控著小男孩,沿著一路上什麼東西被拖拽的痕跡,順著長廊拼命向下奔跑。
一路上,所有的房間都屋門緊閉,但即使它們還開著,克拉克也不可能讓小男孩進去:在某一扇門後面透出的光裡,克拉克看見了一只漂浮著的腳的倒影。
他只能操控著小男孩奔跑到走廊盡頭,爬上那裡的茶幾,將沉重的「窗框」向上抬,從縫隙鑽出去。
鑽出去後,小男孩朝著自己的身後望了一眼。
——————哪裡是什麼沉重的「窗框」,而是一個可拆卸的排水口。
「在地下。」
克拉克低聲說。
夢境女巫湊過來,問了句「什麼」,克拉克重復了一遍,同時把這個訊息刻入心底。
雨絲瓢潑而下,頃刻間將小男孩淋得透濕,他不管不顧,赤腳奔跑在雨夜的泥地裡。
路燈的光芒也輕輕落在他身上,然而這光芒並不顯得溫暖,反而讓克拉克的心墜入深淵。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路燈,小男孩沒有躲藏的空間,這裡被夷平成一片巨大的灰色廣場,除了零零散散的小推車以外,再無其他。
克拉克還在思考對策,地面卻熟悉地顫動起來。
在小男孩害怕到渾身發抖之前,他只得操控著小男孩一躍而起,將自己掛到離他最近的小推車上,躲在「貨物」之間的陰影裡。
交談聲也由遠及近。
「真冷、雪、都化了。」
怪物的聲音裡有怪異的嗡嗡聲。
「少說廢話,夫人要這批貨九點鐘到『尾艙』。」
另一個怪物冷冰冰地說,它的聲音有種怪異的嘶嘶聲,仿佛蝮蛇在向外吐信子,威懾感顯然更強。
前一只怪物就不說話了,顯得訕訕的。它沉重的腳步聲接近克拉克,地面跟著顫抖,小男孩所在的小推車隨即跟著動了起來,被慣性一甩,小小的身體狠狠撞在「貨物」上面,發出了不輕不重的摩擦聲。
「什麼聲音?」
聲音像蝮蛇的怪物立即質問道。
「貨物、撞在一起。」
推著小推車的怪物嘿嘿笑著,混合著昆蟲振翅一般的嗡嗡聲,足夠讓任何聽到的人狂躁地麻癢起來。
克拉克聽力敏銳,更是深受其害,但他心中怔然一片,沒有完全從新的打擊裡恢復。
小男孩雖然聽不懂這些怪物的話,但隨著不同音節的形式和變化,足夠克拉克聽出一絲熟悉的聲音。
就像帶著某種怪異的口音,但如果忽略這些可怕的噪聲和嘶嘶聲,這些怪物們正在用英語交談。
———————毋庸置疑,它們是人類。
「你停車,我檢查一下。」
蝮蛇怪物顯然要高出很多級別,小推車依言停了下來,沉重的腳步聲再次接近。
克拉克搖動視角,環視四周,這些「貨物」呈橢圓狀,每個都被層層塑料包裹,捆得相當粗糙,和小男孩差不多大小。
「…………」
即使再不願朝著最壞的方向猜測,在比較過大小後,超人也下了一個讓他心碎的定論。
每一個塑料包裹裡,似乎都有一個和小男孩一樣的小孩子。
在蝮蛇怪物蠟黃的五指伸進小推車,四處摸索時,克拉克操縱著小男孩站了起來,冷靜地跳躍過蝮蛇怪物手指間的空隙,從小推車的前端來到後端。
蝮蛇怪物的手隨即來到小推車的天花板,在上面細致地摸索過一遍。
——————克拉克操縱著小男孩趴下,無聲無息地爬過那段危險距離。
身為氪星人,克拉克幾乎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小男孩劇烈的心跳聲傳入耳中,恍惚之間,克拉克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在漸漸和小男孩同步。
他緊緊盯著蝮蛇怪物的手,等待著他最後的動作。
蠟黃的五根指頭現在順著小推車的右側摸索過來,手背拱起,像一只變形的蜘蛛,克拉克盯著他手指間唯一的空隙,剎那間在大腦中計算好起跳和落地的角度,趁著蝮蛇怪物即將碰到小男孩的一瞬間,操控他貓起身體,炮彈一樣撞了過去!
落地的一瞬間,克拉克操縱小男孩立即跳起,滾入「貨物」堆中,平躺著將自己上方完全覆蓋。
下一秒,蝮蛇怪物一聲不吭,反手朝他剛剛的方向一抓,直接抓住小男孩上方的那具貨物,狠狠扯了出去。
「不可能。」
他似乎看了一眼,陰冷的嘶嘶了兩聲,顯然不肯罷休,又要把手伸進去。
雨勢陡然加大,一陣沉悶的鐘聲從黑暗中傳來,撞了八下。
「來不、來不、及了!」那只聲音嗡嗡的怪物緊張得直跺腳,震波傳到小男孩這邊,把整個畫面晃得東倒西歪,「夫人、那邊、我們、焚燒!」
「蠢貨,閉嘴!」
蝮蛇怪物被這種焦躁傳染,顯而易見地跟著生氣起來,他的聲音高亢而冷酷,嘶嘶聲仿佛地獄的毒液向外噴灑,「推車!快點!推你的車!」
兩只怪物開始在雨夜中狂奔起來。
雨水落在身上的聲音、腳步踏在廣場地磚上的聲音、小推車滑輪吱嘎作響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寒意濕黏的交響曲。
失去克拉克的操控,小男孩手臂環抱雙膝,恢復待機狀態,藏在同類的裹屍袋中間,仿佛一塊小小的、冰冷的石頭。
即使有很多年沒這樣被噪音折磨得頭痛欲裂,克拉克依舊不想關閉超級聽力,他死死咬著牙,堅持捕捉著雨夜裡的每一個聲音,每一個怪物們漏出來的詞語。
「葉子。」
頭一只怪物在奔跑中開口聲音嗡嗡連成一片,「這些、榆樹葉子、該死……」
「蠢貨,專心推車。」
蝮蛇怪物冷冰冰地罵了一句,又說,「榆樹堡當然到處都是榆樹,夫人已經在解決問題了,忍著。」
聽到「榆樹堡」這個詞的時候,克拉克忍不住向後一倒,踉蹌著脫離了夢境顯微鏡。
不遠處的夢境女巫被他這個動作驚到,「哎哎」地叫了他兩聲,旋風一樣衝過來,一只手撐著他的重量,另一只手迅速將噩夢瓶子挪出平台。
「我找到了。」
俊美的人間之神脫力般倒在她的肩膀上,眸光破碎,睫毛顫抖,如同一只不安的蝴蝶。
「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顫抖得太厲害,希斯莉忙著搶救噩夢瓶子,一時半會沒聽清,忍不住湊到他蒼白的唇邊,皺眉問道。
少女身上溫暖的香味湧到克拉克鼻端,帶著他從地獄重返人間。
他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又重復了一遍,「………我找到了。」
——————據克拉克所知,只有一個地方被稱為榆樹堡。
那就是他作為克拉克·肯特,即將出差去的地方,康州,紐黑文。
第152章 列車
從「噩夢瓶子」裡脫離後, 超人的表情一直在恍恍惚惚的狀態下,除了希斯莉問他的那句以外,什麼都沒有回答。
他牙咬得很緊, 一縷黑色鬈發悄無聲息垂下額角,顯得柔軟又狼狽, 垂在身側的那只手死死攥成拳頭————希斯莉懷疑這個時候把振金塞進去, 超人都能把它捏成齏粉。
脾氣好好、見人就咧嘴微笑的大狗狗被一盆水澆得透濕,而大狗狗現在嗚咽著不知所措。
希斯莉:「…………」
希斯莉摁下自己活蹦亂跳的良心。
———————克拉克被她一頓忽悠,忽悠瘸了。
那雙總是像夏日晴空一般的藍眼睛, 現在顯出了一種傷痛中的灰暗,仿佛暴雨攪亂了平靜的海域,而更可怕的深湧在逐漸蘇醒。
眼神裡的情緒是無法騙人的,超人是真心在為剛剛發生的一切動怒、為他人的遭遇感到哀憐、並願意動用自己的力量做出犧牲。
無論和超級英雄們接觸多少次,希斯莉都覺得相當奇妙。在希斯莉抱著「承受傷痛」的想法和他們接觸時, 他們都會用超乎意料的溫暖來回饋她。
她以為自己要撞入荊棘叢中,卻被柔軟如同棉花的雲朵接住, 嚴嚴實實包裹在裡面,於是一次又一次, 希斯莉枯萎的心也裂開了一道口子,一顆翠綠的嫩芽靜悄悄從裡面鑽了出來,宣布荒蕪中開出了嶄新的生機。
「…………」看著超人這樣不加掩飾的失態, 希斯莉一邊有點想笑,一邊眼眶有點酸。
夢境女巫殷勤地將克拉克推進扶手椅, 她伸手在空中一招, 毛茸茸的毯子立刻憑空出現, 還是紅藍格子的配色。她用毯子把超人一繞, 又把帶有滾輪的茶幾轉到他面前, 手指輕輕一點。
滾燙得直冒熱氣的茶壺自動跳起,茶杯則蹦蹦跳跳地在茶幾上滾動,紅澄澄的茶水澆灌下去,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濃郁的茶香也隨著這樣反復幾次,逐漸擴散在空氣中,茶水最後一次撞入茶杯,其中的牛奶和糖已經被徹底衝得絲滑如綢緞。
裝滿自己的茶杯則跳到反應不及的克拉克膝上,一扭一扭地,仿佛在期待著他的反應。
「……………」
克拉克沉默著攤開手掌,茶杯跳入他的掌心,把自己扭了個一百八十度,讓茶杯耳套入他的大拇指,避免摔倒,看他沒動靜,它又輕輕晃動起來,讓誘人顏色的奶茶液滴撞上杯壁,再慢騰騰滑下。
———————雖然一個字都沒說,但這一套動作都在瘋狂暗示,奶茶有多麼香濃好喝。
即使不在情緒,克拉克還是很給面子地被逗笑了。
夢境女巫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退場,克拉克甚至沒有聽見她的心跳聲是如何消失的。
周圍無人,他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終於從唇縫中,逸散出一絲難過的嘆息。
嘆息過後,超人的精氣神勉強恢復起來,只有小茶杯不滿地「叮」了一聲,催促他在奶茶溫度正好的時候趕緊喝掉。
「我知道了,對不起。」
克拉克到底還是捧起了鬧騰的茶杯,啜飲了一口被它瘋狂自誇的奶茶。
喝了一口,他沉默了一會,又喝了第二口。
然後是第三口。
茶杯沒有騙人,奶茶真的很好喝。
溫度適宜,熱氣騰騰,甜度適宜,撫平了超人冰冷的、被團得皺巴巴的心,像在報社被老板吼了一天後回家躺在溫暖的浴缸裡————或者飛出宇宙,在太陽的光芒下安然入睡。
等克拉克回過神時,小茶杯已經被他喝空了,高高興興在他的拇指上轉了一圈。
克拉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一個沒有臉的茶杯身上看出高興的;總之,小茶杯示意他將手放回原處,自己又蹦蹦跳跳地「走」回了茶幾上。
「很好喝。」克拉克望著它,真誠誇贊道,「謝謝你,小茶杯。」
小茶杯扭了扭,示意茶壺又給自己倒了第二杯,跳入他的手掌中,在那裡不動了。
克拉克握著光滑的杯壁,讓寒意一點一點剝離開來。
小茶杯這次也沒有催他喝完,它一動不動,安然呆在他的掌心,像一只溫暖的雀鳥。
「……………」
希斯莉帶著超人的好夢瓶子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像。
身高一米九的人間之神縮在毛茸茸的毯子裡,雙手捧著茶杯,氣場重新變得沉穩,整個場景有種出奇制勝的好笑,仿佛大狗狗被救助成功,隨時准備恢復見人就咧嘴微笑的狀態。
克拉克抬頭,看見夢境女巫懷裡抱著一個有萬聖節南瓜那麼大的玻璃瓶,正在艱難前行。
瓶子裡面有某種金色的光點不斷閃爍,美麗又溫暖,仿佛童年時躺在帳篷裡抬頭仰望天空時的星星。
克拉克下意識站了起來,將小茶杯放在茶幾上,毯子擱置一旁,快速走過去,幫夢境女巫抬起這個對她而言過於沉重的瓶子。
「這是什麼?」一邊抬,克拉克一邊問。
「是美夢。」
夢境女巫呼了一口氣,回答,「這裡面是我攢了一年份的美夢,給你做藥片用的。你要過來幫忙嗎?」
「我很樂意幫忙。」
超人立刻說。
夢境女巫抬起頭,視線在他臉上繞了一圈,仿佛在確認他是否會不情願。
——————除了真誠,她什麼都沒捕捉到。
克拉克回望著她,態度良好,目光溫和且無辜。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夢境女巫面前,他表現得越來越像大都會記者克拉克·肯特,而不是拯救眾生的人間之神。
兩者當然一樣都善良真誠,但其中對於親疏遠近的定義是不同的。
希斯莉為此制定的方針也相當簡單粗暴:夢境女巫不可能追問克拉克·肯特他在噩夢瓶子裡看見了什麼,且即便他將發生了什麼復述一遍,這依舊無法撫平克拉克因此產生的負面情緒。
還不如讓他忙起來、動起來,成為被需要的勞動力,在揮灑汗水的過程中,心也會逐漸沉穩,胸懷也被辛勤勞動帶來的歡欣所開闊,屬於雙贏局面。
當然,希斯莉是自費買下的「夢境工作室」和即將到來的「夢境工坊」這兩塊地皮。
———————自己設下的鋪墊,哭著也要把它圓回來。
「抓牢瓶子了嗎?」
克拉克聽見來自少女的詢問,她轉頭看了他一眼,顏色如同紫羅蘭般濃郁的眸子裡撞入他清晰的倒影。
「抓牢了。」
他聽見自己回答,抱著瓶子的手扶得更穩了。
「好———」夢境女巫笑著說,她的紫眸閃爍出明亮的光彩來,「跟我來!」
她一只手牽住他的手腕,再次帶著克拉克飛行起來,但這一次,她飛行的速度更慢,比起飛行,更像是越升越高,在雲層中爬坡。
星月法杖也沒有跟隨在她身邊,少女的金發在雲霧和狂風中翻湧,仿佛一只在雷電間穿梭的燕子。
「在那裡!」她的聲音若隱若現,「准備好了嗎?」
克拉克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他只能抱緊懷裡的瓶子,確保自己從二十米高空摔下去瓶子也不會出事,這才回答,「大、大概?」
夢境女巫很顯然把這個吞吞吐吐的回答當成了肯定的答案。
呼哨一聲,她拽著他的手腕,直挺挺朝著下方俯衝過去!
風尖銳地劃過耳膜,克拉克從這種下墜的極致速度裡找回了某種快樂,他睜大眼睛,緊緊盯著雲霧散開後的世界,他看見地面上蜿蜒曲折的鐵路,信號燈散發出橙紅的光芒,仿佛永恆不落的夕陽,而遠方正在駛來的,是————
「歡迎來到夢境列車!」
夢境女巫抓住他的手腕,朝著即將行駛到他們下方的列車直直飛翔而去,笑容燦爛至極,「歡迎!請坐!」
——————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現的,一輛燈光溫暖,顏色橙紅的鐵皮列車,星火在它鐵軌下的虛空中閃爍,仿佛城市裡閃爍的燈光。
耳邊風聲呼嘯不絕,在這一刻,克拉克的心髒也跟著顫抖起來。
他望著眼前的人間風景,輕輕吸了一口氣。
夢境女巫的身影在空氣中直直墜落,她仿佛沒有要阻止的意思,只是緊緊拽著他的手腕,他們朝著車尾的方向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克拉克已經可以看清,車天窗頂上那一塊水光透明的東西。
「跳!」
少女忽然喊道。
克拉克的動作比理智來得還快,他聽話地雙腿曲起,讓自己完全落在這輛疾馳的列車上,剎那間,一陣仿佛撞到果凍上的反彈力量傳遍他的身體,將他柔和又輕快地高高推起。
不需要夢境女巫的指示,克拉克已經明白了列車天窗的作用,他大步踩在水波般蕩漾起來的透明方塊上,被一次次彈起,在空中漫步。
「……………」
強烈的快樂襲擊了他的心,遠處橙紅的燈光則讓克拉克分外安穩,他懷裡抱著的玻璃瓶已經染上了溫暖的溫度,克拉克將瓶子抱得更緊,忽然真正釋然起來。
等到第六次踩在車天窗上,那股將他們反彈的巨力已經消失不見,夢境女巫和他平穩落地。
她先一步跳到列車連接處的跳台上,站在那裡,將一只手伸給他。
「走啦。」少女聲音輕快,「快點。」
那只手白皙、修長,仿佛不管發生什麼,都會緊緊握住他伸來的手。
列車行進時柔和的風拂過克拉克的臉頰,他沒有猶豫,跟著跳了下去。
少女熟練地抓住車門把手,她用力一撬,車門就旋轉著向外打開,溫暖的糕點香味撲面而來。
「請進!」
她高高興興地說。
第153章 乘客
夕陽穿過車窗, 仿佛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
這節車廂空著,狂風隨著被拉開的門猛烈灌入,涼爽而沁人心脾, 把糕點的香味推到克拉克鼻端。
他踩在車廂柔軟的紅地毯上, 忍不住觀察了一下這裡:實木扶手、實木桌板, 和地毯同一個顏色的紅皮革高背座位, 還有車廂內壁上掛著的水晶壁燈,無不說明這輛列車的舒適程度。
在他背後, 車廂門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喊叫。
克拉克抱著美夢瓶子轉身, 恰好看見少女奮力合上車廂門的一幕。
她手臂繃得筆直, 金發瀑布般滑落, 腰身向後彎成一道驚人漂亮的弓, 仿佛古希腊神話裡描述的、會被神明愛上的少女。
氪星人正要過去幫忙, 夢境女巫已經成功將門合上, 擰緊了旋轉閥門。
「過來吧。」
夢境女巫對他招了招手, 一邊流露出一種滿不在意的神色, 把臉上被風吹亂的金發拂開,「這節車廂裡沒有乘客, 蠻無聊的,我們不用在這裡停留。」
她的裙袍在地面上拖拽著, 先克拉克兩三步遠,熟門熟路地領著他向前一節車廂走去。
氪星人一邊注意著速度,讓自己不要踩到夢境女巫的裙擺。
每一步都陷在柔軟的地毯中,糕點的香味越發濃郁地徘徊在空氣中, 克拉克可以聞到巧克力的味道、糖漿的香氣、還有各式水果混合後的甜蜜。
「噢!」
夢境女巫這時忽然出聲, 「怪不得!」
「怎麼了?」克拉克立刻抬頭, 「哪裡不對嗎?」
身心俱被放松了的大狗狗猛地一個甩頭, 重新恢復工作狀態,警戒性相當好。
但希斯莉的目的並不是這個。
「下一節是餐車啦。」
少女笑意盈盈地轉身,抵在車廂拉門上,望著超人,「你准備好迎接乘客們的熱情了嗎?」
「好的熱情,還是壞的那種熱情?」
克拉克謹慎地抱緊手中的瓶子,輕聲問。
「好的那種熱情吧,大概。」
夢境女巫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大笑出聲,「好啦!不要害怕!你和你的瓶子都會沒事的,好不好?」
燈光溫暖,她的紫眸裡仿佛盛著一彎湖,那是一點她笑得太厲害後的淚水,克拉克看了她一會,被她的笑容傳染,忍不住同樣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
獲得他的同意後,夢境女巫白皙的手指搭上拉門凹槽,門無聲滑動,露出了車廂後的場景。
「……………」
克拉克瞳孔微縮,望著眼前的場景,忽然失去了某種語言表達的能力。
「請進。」
夢境女巫在他身旁說。
縱使大腦空白,克拉克還是聽從了她的話,向前一步;他聽到夢境女巫跟在他身後進來的聲音,滑動門再次被關上,表示著他已經正式進入了這節車廂。
而此時此刻,車廂內原本的乘客也發現了他們的存在,正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被幾十雙貓貓狗狗鳥鳥猴猴魚魚眼睛所盯著的克拉克:「………」
他盯著一只坐姿優雅的貓貓身上的晚禮服,忍不住感到了內心的混亂。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我記得你。」
那只被他下意識盯著的貓貓忽然開始說話。
它慢條斯理地直起身子,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和克拉克眼不錯珠地對視著。
這只貓貓有著一雙溫暖的琥珀色眼睛,克拉克可以看見它身上美麗的橙色斑紋,它的小燕尾服威風凜凜,喉結上的白蝴蝶結更是顯出了某種昂貴的紳士風度。
不知道是貓貓會說話這一事實,還是貓貓穿比他還要昂貴的燕尾服這一事實更讓克拉克感到衝擊,他從喉嚨裡含糊地發出一絲聲音,一邊瘋狂思考這只貓貓為什麼會「記得」他—————
一個輕盈、毛茸茸、柔軟的東西騰空而起,落在他的臂彎裡。
是剛剛那只威風凜凜的貓貓。
克拉克整個人僵住,小生物的兩只前爪摁在他胸口,兩只琥珀色的貓眼和他靜靜對視,氪星人一時間有點捏不准,這只小貓會不會抬起爪子,在他的眼睛上劃下一道。
他求救似的要去找夢境女巫,但在克拉克轉頭之前,他的下顎忽然被毛茸茸的東西蹭了一下。
——————橘色貓貓慢慢低下頭,腦袋埋進克拉克的下顎。
它不再用兩只爪子支撐身體,而是乖順地趴伏在氪星人的臂彎中,發出一陣陣柔和的呼嚕聲,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
克拉克:瞳孔地震.jpg
他感受著下顎處暖乎乎的貓貓身軀,無措地抱緊了懷中的美夢瓶子。
「十年前,在一棵樹上,」這只貓貓低聲說,「你救了我,你也許不記得了,但我記得你,我一直記得你。」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克拉克有點艱澀地問。
「我想,這是因為我已經死去了。」貓貓蹭了蹭他的下顎,用很平靜的語氣說,「但你不要擔心。」
克拉克沉默著,靜靜聆聽這只貓貓的話語。
「……在我死去的那一天,我的日子都過得很不錯。」
貓貓發出了更加大聲的呼嚕聲,「收養我的人家每天都會給我開一個罐頭,我還有小魚干吃,直到我老得再也嚼不動為止。我活到窗外的一棵小樹苗長成了可以遮蔽出一片樹蔭的大樹,它的樹干都有我的水碗那麼粗。」
「…是嗎?」
克拉克說,在心裡微微算了一下「水碗那麼粗」的樹干。
「嗯。」
貓貓扎在他的下顎處,聲音悶悶地說。
「這十年裡,我每天都在給你准備一只禮物,但你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對不起。」
克拉克單手拎著美夢瓶子,終於騰出手來摸了摸貓貓,「我現在還可以得到這些禮物嗎?」
「當然可以。」貓貓寬容道,「但我只剩下一件禮物了。」
金色的光點出現在克拉克眼前,越來越多,直到它們最後聚集成一個小蝴蝶的形狀,後面還跟著細細的線、以及一根棍子。
「這是我最喜歡的逗貓棒。」
貓貓靜靜地說,「即使是現在,我也很想要撲這只小蝴蝶————所以,我把我最喜歡的送給你。」
克拉克沒有聽懂貓貓的「所以」,貓貓的邏輯總是奇奇怪怪的,但這並不妨礙氪星人感知到,這只橘色貓貓對他不加掩飾的偏愛。
即使這是一只會口吐人言的貓貓,但它會呼嚕呼嚕叫,皮毛聞起來還有種被曬過的被子的味道。
「謝謝你。」他鄭重地感謝道,「我會把它好好保存著,一直留在我身邊的。」
「那就好。」
貓貓抬起頭,和他對視了幾秒鐘。
克拉克被這種奇妙而沉靜的氛圍一攝,同樣一言不發。
於是貓貓溫柔地湊了湊,和克拉克鼻尖對鼻尖,頂了頂額頭————像每只對人類充滿愛意的貓貓都會做的那樣,然後從他懷裡,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克拉克有點無法表示出來的失落,他把空氣中凝實的逗貓棒纏在美夢瓶子外面,復而抬起頭來。
——————車廂裡,更多的貓貓們放下了手中的吃食,正在盯著他看。
下一秒,克拉克整個人都被飛撲過來的毛茸茸們糊了臉。
有的貓貓在他的背上反重力艱難爬行,有的貓貓坐在他的腳背上,有的貓貓蹲在他的頭上,有的貓貓一個勁蹭他的脖頸,還有什麼濕潤的小東西在舔他的手,癢癢的,又有點疼。
克拉克的臉被各種面料蹭過,西裝的料子、晚禮服的亮片、連衣裙的綢緞,貓貓的毛也往他臉上毫不客氣地糊來糊去,長毛貓貓、短毛貓貓,聞起來有股洗發香波味道的貓貓。
——————到處都是貓貓,他被毛茸茸的海洋包圍了。
氪星人被甜蜜的煩惱包裹,手提一個巨大的玻璃瓶子,依舊站得不動如山。
等所有貓貓都安靜下來,確認好了彼此的位置,克拉克的眼前才恢復明亮。
他轉頭看向車窗,那裡的反光倒映出他此時的模樣,但凡能站立的、能掛住爪尖的地方,就有一只貓貓存在,它們每一只都不肯吭聲,但每一只都愜意地賴在他身上。
克拉克看著倒影裡那只趴在他頭上的玳瑁貓貓,忽然明白了什麼。
「我記得你。」
他對著頭頂沉重的負擔低聲說,「你是那只被關在袋子裡、扔進河裡的貓貓,是不是?」
那坨龐大的存在呼嚕了一聲,表示他說的話沒有錯。
「那你是怎麼———」
坐在他肩膀上的貓貓打斷了克拉克的話。
「我們都很開心。」這只貓貓聲音清脆,倒影裡顯示,它是一只美麗的斯芬克斯貓,穿了一身毛茸茸的藍色大氅,「我們在每一天裡都會有快樂的回憶,因此,我們想把這樣的禮物送給你。」
「……送給我?」
克拉克喃喃。
「是的。」
司芬克斯貓貓用冰藍色的大眼睛和克拉克對視了一會,她也呼嚕一聲,充滿愛意地蹭了蹭克拉克的臉頰。
這個小生命和他貼貼時,克拉克可以感覺到它薄薄的皮膚下流淌過的血液、震顫著的心跳,它的皮膚有種和其余貓貓不同的美妙觸感,身體也更暖和一些,仿佛一段自主發熱的綢緞。
於是克拉克眼前再次出現了金色的光點,它們強烈如同一顆新生的太陽,也正像太陽一樣,讓克拉克的心底充滿了某種想要流淚的溫暖。
「……」
他沒有流淚,而是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
混亂中,不知道哪位乘客貼心地拖來了一個巨大的藤編籃子,於是貓貓們的獻禮在給克拉克看過後就紛紛落入其中;克拉克一個一個看過,一個一個進行誇贊,有一束花、一根結了果實的樹枝、一個有貓薄荷的魚魚咬包、一個舒適而結實的貓窩、很漂亮的食盆………每只貓貓都會和克拉克講述自己和他之間的故事,再彬彬有禮地跳回座位,有些事情就連克拉克自己也不太記得,但這些貓貓們卻記得清清楚楚。
貓貓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克拉克,一雙溫暖的手曾經從天而降,安撫過瑟瑟發抖,在死亡邊緣絕望掙扎的它們,從此賦予它們嶄新的生活和意義。
———————世界上的人類那麼多,可克拉克還是看得到它們。
第154章 杜賓
貓貓的浪潮逐漸退去, 一只只貓貓重新坐回座位,神態悠然地享受著餐盤上的食物。
「走吧。」
站在角落看了半天戲的夢境女巫忽然上線,她拍了拍克拉克的肩, 「我們的車廂還在更前面一點,不能在這裡作停留。」
克拉克從之前的貓貓海洋中醒過神來, 聽了她的話,正准備拖著藤編籃子向前走去, 忽然覺得手邊一輕。
他向旁邊看去,和一只眉清目秀的狐狸犬對上了視線。
對方一路踩著細密的地毯跑來, 幾乎沒有制造出什麼聲音,只在此時幫忙用頭拱了拱藤編籃子, 因此敏銳如氪星人才沒有發現它的存在。
「……謝謝。」
克拉克低聲說。
狐狸犬咧開嘴巴, 衝著他甜蜜地微笑了一下。
它雪白的毛被幾個亮色蝴蝶結扎起, 身上則穿著一件熱帶風的襯衫,扣子也系錯了一行, 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時尚潮流, 比起貓貓們正式的著裝, 顯得休閑了很多。
—————不知為何, 望著這只花哨的狐狸犬,氪星人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一個番茄炒雞蛋的鋼鐵殼子。
准確來說,並不是那具戰甲,而是每場慶祝酒會上, 帶著墨鏡, 露出一把精致小胡子的紐約首富。
「……………」
穿搭既視感越看越強烈,在忍不住腹誹更多之前, 克拉克不得不先一步轉開視線, 下意識打量起餐車裡的陳設。
貓貓狗狗鳥鳥魚魚們就蹲在皮革座椅上, 每只小動物面前的餐盤都裝滿了食物,克拉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還是沒有阻止一只邊牧往自己的薄煎餅上抹巧克力醬。
「他們現在可以吃這些食物了。」
夢境女巫跟在他後面,悄聲提醒道,「你要吃點什麼嗎?」
一手拉著藤編籃子,一手抱著美夢瓶子的氪星人無辜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已經沒有空余出來的手。
「哇!!!!」
小動物們忽然發出了一陣陣熱烈的驚呼。
克拉克跟著往那邊探了下頭,正好撞見這一幕。
奶白色的噴泉從列車桌子中間的裂隙驟然噴發,周圍的小動物們都在紛紛舉起爪爪裡的小細棍,繞著圈去蘸這噴發出來的甜蜜液體。
夢境女巫也急匆匆擠了過去,克拉克只感覺到,她深紫色的裙袍揚起了一道風,少女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緊接著出現在那邊的小動物中間。
克拉克相當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著她的返回,往來的小推車朝著這邊開來,他特意避了一下,讓那輛小推車先過。
——————就像任何一輛人間的普通列車,負責運送食物的銀色小推車來來去去。
但小推車的後面空無一人,銀色的隔層們自動打開,食物全憑自己就能夠在半空中飛舞,水杯懸停在半空中,飲料則在燈光下化作一道道優美的弧線,克拉克甚至有幾次很確定自己看見了室內彩虹。
——————此情此景相當有■■■特內味,完全足夠讓不會什麼魔法的氪星人為之驚嘆。
在他眨到第十四次眼時,夢境女巫終於舉著手中的零食回來了。
她三步兩步蹦到他面前,一股奶油和煉乳混合的味道也飄來克拉克鼻端,「張嘴。」
克拉克下意識聽從了這句話,「?」
他乖乖張開唇齒,甜蜜的滋味就在他的舌尖爆開,反復被纏攪過的液體已經成為了某種半凝固的糖漿,像融化掉的棒棒糖。
夢境女巫自己也叼著一根小棍子,被她的牙齒磨得格拉格拉響。
「好吃嗎?」她笑著問,「這個口味是煉乳棒棒糖,可惜我不太會攪這個。」
把糖撥到口腔的另一邊,克拉克回答她。
「很好吃。」
隨著克拉克每步向前,其余的狗狗、鳥鳥和魚魚都在不斷站起,湊到他身邊,將自己准備的禮物獻給他。
甚至有泡在魚缸裡的小魚蹦蹦噠噠地湊近克拉克,後者只得停下腳步,將魚缸捧起,傾聽它們在水中吐出的每一個小泡泡—————這是魚魚們的說話方式。
小鳥們也飛到空中,停留在克拉克肩上,仿佛他是一個好脾氣的稻草人。
希斯莉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從心裡冒出一個頭銜。
#克拉克·肯特迪士尼在逃公主#
克拉克:「?」
金色光點就像雨點一樣,落入不斷變大的藤編籃子,狐狸犬漸漸有些推不動,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氪星人身後。
「我也來幫忙吧。」
一道低沉的聲音出現在克拉克身旁,氪星人微微一怔,回過頭去。
一只身穿燕尾服的杜賓犬立在他身後。
它四肢仿佛細長有力的鹿腿,皮毛如同噩夢般漆黑,每一根線條下都蘊含著極致的力量,這只杜賓有著蝙蝠俠盔甲一般高豎的雙耳,以及一雙冷沉、深邃的眼睛。
和這只幾乎和他一樣高大的杜賓犬對視,即使是克拉克,也忍不住被這麼拉風的大型犬帥到了。
——————想要擁有。
他在心底悄悄發出了贊嘆的聲音。
「我拖得動,沒關系,」贊嘆歸贊嘆,克拉克還是不打算使用狗狗童工,「不必………」
杜賓犬抬起頭,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於是克拉克剩下的半節話自動消聲了。
他後退半步,杜賓微微垂下頭顱,銜住捆在藤編籃子上的粗麻繩,將其套上自己的脖頸。
克拉克不大敢上手冒犯這只氣質冷沉優雅的大型犬,夢境女巫卻比他勇得多,這會已經半蹲下來,替杜賓系了個簡陋的雪橇套索。
她小小的腦袋虛虛靠在杜賓的胸口,對方只需要一張口,就能把她雪白的脖頸當成碎雪咬開。
但克拉克很清楚,這種想法只是他的幻覺。
這只龐大仿佛地獄守衛者般的杜賓只是靜靜地望著紫眸少女,沉默地認同了她在它身上做出的一切改動。
夢境女巫拍拍手,站了起來。她悄聲說了兩句對於杜賓的贊美,後者看了她一會,慢慢低下頭,蹭了蹭她的手心。
一邊暗中觀察的克拉克:渴望.jpg
他眼巴巴地看了一會,見杜賓犬沒有和他互動的欲望,就讓開了道路。
藤編籃子漸漸開始在地毯上挪動,杜賓犬每一步都走得相當輕松,強壯的肩部線條一根根繃起,燈光落在上面,把那身漆黑的皮毛顯得更加帥氣。
即使周圍的乘客們還在不斷增加藤編籃子的重量,這只杜賓犬卻一次都沒有停下,他的步子一直走得相當穩,沒有落下任何一樣送給氪星人的禮物。
不知不覺間,克拉克和夢境女巫已經走到了車廂的盡頭。
杜賓犬停了下來,平靜地望著他們。
「你們已經到了。」
它聲音低沉。
「…………」
夢境女巫好像看出了克拉克對這只杜賓犬的喜愛,這一次,換成克拉克去解杜賓犬身上的套索。
他半蹲下來,還有一點點發怵,但就像對待夢境女巫一樣,杜賓犬相當沉默,甚至到了順從的程度。
克拉克的手心可以感覺到杜賓犬身上的溫度,他解開了粗麻繩,把雪橇套索從杜賓犬身上徹底拿掉。
「謝謝你。」克拉克真摯地說。
「不客氣。」
杜賓犬胸腔裡發出轟隆隆的聲音。
克拉克又和它對視了一會,杜賓犬漸漸低下頭,把龐大的腦袋放在他膝上。
克拉克遲疑地將手搭在杜賓犬柔滑的皮毛上,被暖融融的溫度包裹,他試探性地揉了兩把,在這個過程中,杜賓犬一直望著他,冷淡的眸光也漸漸溫和下去。
「你也救過我的。」
這只杜賓犬低聲說,「那是一個冬天,我剛剛出生。」
克拉克靜靜聽著杜賓犬的故事。
「那是一年很冷的冬天,我們在漫天飄雪的時候出生了。雪落在我的鼻尖,它很潔白,但我們身處的地方並不是。我的母親不得不躲在下水道裡生產,我們兄弟姐妹全部泡在冰冷的污水裡,因為隨著下雪,水位在不斷上漲………她沒有挑到真正安全的部分。」
這只杜賓犬頓了一會,繼續講述。
「她剛剛生產完,我在的位置是污水最少的地方,但我的兄弟姐妹已經在污水裡失去了掙扎的動靜,在風吹到我濕透的身體上時,我以為那就是死神的手。」
氪星人無聲吸了口氣。
「…………」
杜賓犬溫和地望著他。
「但它並沒有帶我走。你把我帶走了。」
八年前的某個冬天,超人在大都市裡飛來飛去時,聽見了下水道裡某種幼崽的嗚咽。
他掰彎下水道的開口,鑽了進去,從污水裡將唯一幸存的小狗崽托了出來,用自己的紅披風將它包好,復原下水道的欄杆,隨即將它送往專業的動物救助中心。
隨後,人間之神很快忘記了這次善舉。
但那只被他救走的小狗崽依舊記著他身上的味道,記了一生。
「再見了,好心人。」
威風凜凜的杜賓犬蹭了蹭克拉克懸停在空中的手掌,「祝你一生快樂,你理應得到這世界上全部的幸福。」
克拉克有點說不出話來。
他眼眶發酸,心頭暖洋洋的,只能無言地站起來,擁抱了一下杜賓犬。
這只杜賓犬隨即轉向夢境女巫,對她低下頭,行了一個禮。
金發少女提起裙擺,回了這個禮節,隨即拉開車廂拉門。
杜賓犬已經悄無聲息退回車廂之中,它淺色的眼睛一直望著這頭,望著克拉克和少女消失在永恆不落的夕陽裡;光線如火,吞沒了他們的背影,卻也綻放出不可思議的華彩來。
「再見了。」
它低聲說。
「祝你一路平安。」
第155章 石像
車廂門在身後關上, 克拉克將藤編籃子拽到身邊,被窗外的風景吸引了一會,這才注意到, 夢境女巫只是停在下一節車廂的拉門前,久久沒有動作。
少女的身形顯得極其單薄,在橘紅的夕陽裡,像個陰懨的剪影。
「怎麼了?」
氪星人蔚藍色的眼睛疑惑地看了過去。
「前面的車廂會有一點特殊。」
金發少女清了清嗓子,轉過身, 和他對視了幾秒鐘。
她臉上那點貓咪般慵懶神情消失的一干二淨,眸光變得深邃、難以閱讀起來;這個時候,她看上去才有了一點夢境女巫的樣子。
———————她是這夢境的主人, 是能在其中自由穿梭的絕對主宰。
「………」
克拉克默默將藤編籃子上方的蓋翻下來,控制自己的力度坐好,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勢,藤編籃子不算小, 卻有相當不寬裕的高度, 以人間之神的長手長腳和大塊頭,他縮在小小的「座位」和縫隙間,顯出了一點乖巧的狼狽。
這幅姿態本身就帶有某種相當無害的可愛感,偏偏當事人一無所覺。
少女看了看他,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好啦, 別害怕,也不是什麼很大的事情。」她聲音柔和下去,「我只是擔心你不明白這個車廂的意義, 從而受到驚嚇………那就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畫面。」
克拉克開始在腦海中腦補十萬字恐怖小說。
「我不會害怕的。」他條件反射般回答, 「沒關系。」
於是夢境女巫盯著他的臉, 用看稀奇動物的眼神掃了一圈, 在此期間,克拉克一直保持著臉上禮貌且無辜的微笑。
「好了。」
她嘆了口氣,最終說,「如果你堅持的話。在我們進入車廂之前,你的藤編籃子最好找到另一個靠譜點的地方處理,那東西在地上拖行的噪音太大了。」
「列車上有什麼行李存放功能嗎?」克拉克皺了皺眉,試圖找出一個靠譜且不會讓他丟掉任何一件禮物的地方,「…行李托運……?」
——————他只是在運用一個正常人的思維說出這句話,卻像是提醒了夢境女巫什麼。
金發少女高高地輕盈跳起,拍了兩下手,臉上流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光彩,「托運!」
被她的快樂所感染,克拉克也情緒高昂起來,滿懷希望道,「這裡可以辦理嗎?」
「當然————」
夢境女巫回答,「————不可以啦。我想到的是另一種方式。」
克拉克:「?」
在氪星人茫然的注視下,她把兩只細長的手指微微屈起,湊到上面,響亮地吹了一口氣。
一聲尖銳的呼哨立刻回蕩在小小的空間裡,有幾秒鐘,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但克拉克閉上眼睛,超級聽力延伸出去,他可以聽到列車在鐵軌上搖搖晃晃的聲音,花草被風吹得搖晃不停的聲音,還有什麼極速朝著這邊而來的、輕柔的「嗖嗖」聲。
「有東西在朝著這邊過來,」他睜開眼睛,驚訝道,「它速度很快。」
夢境女巫看了他一眼。
克拉克:「!」
人間之神被金發少女冒出的那種「給你看看我的好大兒」的奇妙慈愛神情嚇了一跳,於是眼睜睜看著夢境女巫走到列車的走廊前,用力向上推開了窗戶。
狂風瞬間灌入,帶來夕陽溫暖的氣息,把夢境女巫的裙袍吹拂得獵獵作響。
她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著新鮮的空氣,橘紅色給她的輪廓勾上一層金邊,像是某種油畫裡才會擁有的華麗場景。
———————而作為能看到華麗場景「背面」的人,克拉克在她的裙子被吹起的一瞬間就迅速轉開頭去,假裝自己剛剛在低著頭看手,心中的驚濤駭浪還沒有平息,就聽見了夢境女巫銀鈴般的笑聲。
「………」
他頓了一下,先用余光確保那塊紫色的袍角是在地上拖著、而不是在空中飛揚後,克拉克這才抬起頭,看向金發少女的方向。
奇異的藍紫色微光照亮了她沉沒在夕陽裡的半邊面孔,而這份光芒來源於她手中捧著的、那柄沉重的星月魔杖。
它此時正懸浮在夢境女巫手掌之上,像一柄女巫的掃帚那樣橫著自主漂浮,每一塊寶石都在閃閃發光。
「克拉克!」夢境女巫快樂地招呼道,「過來,把你的籃子系好,掛在這上面,我的法杖會把所有東西都安然無恙地送到會客室的!」
「……」
望著那柄有些單薄的星月法杖,克拉克遲疑了一秒鐘不到,就決定信任夢境女巫做出的決定。
他從藤編籃子上站了起來,用之前的粗麻繩仔細把開口處和藤編籃子本身捆得嚴嚴實實,又留出了一點可以掛在星月法杖上的縫隙。
他認真去做某事時,整個過程可以快出殘影,一兩秒內,克拉克就已經站到夢境女巫面前,將藤編籃子從星月法杖最漂亮的尖頭上套入,按照她的指示,讓其牢牢卡在寶石中間。
星月法杖從她的手掌中飛出,繞著房間低低飛了一圈,它下方的藤編籃子十分穩健,甚至連晃悠的過程都沒有。
「怎麼樣?」
金發少女轉過臉,有點得意地望著他,她紫眸明亮至極,像兩塊無價的紫寶石。
————————被這雙異於常人的眼睛注視時,即使是克拉克,也會感覺到一陣遲鈍的暈眩。
「……很好。」他有些干澀地說,頓了一會,「謝謝你。」
「不客氣。」
她就笑起來,燦爛而明媚,「過來幫我把窗戶推高一點吧?」
與其說克拉克不會拒絕這種請求,不如說他本來就在打算過去幫她這個忙。
有人間之神的協助在,這塊窗戶很快就被打開,多了一個可供那個巨大的藤編籃子所穿過的空隙,狂風再次湧來,夢境女巫的一縷金發吹到了克拉克臉上。
她正忙著讓星月法杖飛出去,根本就沒再注意這個,可克拉克卻在被她發尾碰到的時候,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
他向後縮了一縮,仿佛要把自己剛剛奇怪的恍惚也縮進一個角落,好在夢境女巫自己也沒有注意到這些異常。
她成功將法杖連同藤編籃子推下了火車,又看著它們消失在遠方的白霧裡,這才將窗戶拉下,嘆了一口氣。
「你有沒有注意到一件事?」
少女的聲音輕柔,「我們從上一節車廂出來後,夕陽似乎下沉了一點。」
克拉克正要走過去看,被夢境女巫在肩膀上摁了一下。
「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少女示意他坐下,「既然沒有了後顧之憂,那麼,該我來為你講解下一節車廂到底是什麼了。」
「…………」
望著那邊黑洞洞的門玻璃,克拉克的心裡其實早有猜測。
「是臥鋪嗎?」他問。
「是的。」夢境女巫說,「而且裡面是滿員,請不要驚醒這些沉睡的人。」
在這一剎那,克拉克因為她用的形容詞,在腦海裡產生了許多可怕的想像。
兩節車廂中間有被隔開的小段走廊,她在一牆之隔的地方,和人間之神靜靜地講著這些。
克拉克抬頭,少女的眼睛裡好像有一點淺淺的悲傷,等他注意去看時,她已經低下頭去,不讓他捕捉她臉上的表情。
「不必擔心,他們真的只是睡著了,大部分都不會傷害我們。」
她強調了兩次「睡著了」,克拉克自然沒有不相信她的道理。
「…你知道靈魂對於身體的意義嗎?」夢境女巫好像讀懂了他臉上的茫然,主動開口道。
「如果說身體是一件工具,那麼靈魂就是驅動它的鑰匙、是駕駛員、是操控台。」她輕聲說,「有些人………如果靈魂承受了太過深重的痛苦,就會在關鍵的時候選擇…………放棄。他們會坐上這輛列車,然後………永遠留在上面。」
克拉克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為夢境女巫所訴說的種種感到顫栗,也為那背後的信息量感到深深的震撼。
金發少女搖了搖頭,仿佛不想再說更多話,只是深吸了一口氣。
「記住。」
她勉強笑了一下。
「進去之後,不要呼吸,不要觸碰到沉眠者的身體部分,不要在一個地方過多停留,他們不想被人打擾。」
「……我明白了。」
克拉克說。
「還有,」夢境女巫補充道,「裡面很黑,只有你的美夢瓶子會發光,我們不能走散。你准備好了嗎?」
克拉克點了點頭,先她一步推開車廂門,走在前面。
黑暗一瞬間吞沒了一切,極致的黑暗鋪天蓋地湧來,讓人間之神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的視力。
他眼球幻覺般發脹,直到夢境女巫默不作聲地從他懷裡拎高美夢瓶子,點點金光才融化了這樣可怖的黑暗,勉強照亮了一點周圍的環境。
夢境女巫的手掌溫熱如同小貓,此時正搭在克拉克挽起袖子的臂彎裡。
然而後者卻沒有制止這個平時看起來會有些失禮的舉止,反而將這只即將滑脫的手攏得更緊,確保她不會從自己的手掌範圍內滑走。
薄薄的被單下,躺著一具又一具安靜的身體,沒有心跳,沒有體溫,又這樣栩栩如生————這些本來就是生者,仿佛夏日裡被丟在草叢中的蟬蛻。
一個小隔間中,有兩張高低床,也就是四個人。
但這裡,有著幾十、甚至上百的,這樣的小隔間。
「…………」
克拉克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喉嚨發悶。
有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蟄了他的心一下,毒液漸漸泛上血管,把一切健康的肌體弄得麻癢不已。
——————有人自願不要醒來。
他緩慢地提著美夢瓶子,將其作為某種十八世紀的風燈,打量著這裡的一切。
當目光滑落到左下角的床鋪上時,克拉克忽然感覺到了一陣讓人心悸的熟悉。
比起周圍的人,那副床鋪很顯然是個沒長開的小孩子。
在黑暗中,不能出聲、不能呼吸,因此克拉克並沒有和夢境女巫交談,他只是默默記下了這具讓他感到熟悉的人影。
她安安靜靜躺在那裡,烏木般的長發垂在床鋪旁邊,被單蓋住了她的臉,克拉克只能看見她在胸前交握的雙手輪廓。
那麼小,像一尊僵冷凝固的石像。
悠于 2023-11-9 19:33
第156章 伯爵
死寂。
克拉克屏住呼吸, 悄悄想。
除了美夢瓶子所帶來的微弱光輝以外,車廂裡再也沒有任何亮光,即使車窗外就是紅艷似火的夕陽, 過道兩側的窗簾都被緊緊拉著,乘客們則蜷縮在被單裡,只在床的角落露出一些個人特征。
抓著被單的手指、模糊的紋身、頭發……克拉克邊走邊停,一邊在心底默默思考剛剛面對那個小女孩的熟悉感,一邊祈禱自己不會再撞見任何一個認識的身影。
進入這節車廂後,夢境女巫同樣走得十分小心。
有幾次, 克拉克都察覺到了她忽然僵住的身體,她的心跳變快, 傳遞到他的皮膚上, 像一只蜂鳥在輕盈地振翅。
接著, 搭在他臂彎中的這雙手會做出一個輕盈的跳躍, 避開地上的瓶瓶罐罐,或者任何會發出聲音的小東西。
——————夢境女巫的裙擺太長了,她幾乎全程都在盯著地面,確保自己的裙子裡沒有忽然多出哪個沉睡靈魂的所有物。
這條紫色的裙袍,在騎著法杖飛行時顯得有多拉風,日常生活裡就會顯得有多衰仔。
【嘀哩。】
本來把舞台讓給夢境女巫表演的游戲系統忽然上線,遺憾地嘀哩了一聲。
希斯莉:…………
希斯莉:汪的一聲哭出來.jpg
在第二次跳躍過一個半打開的啤酒瓶,跨過地上亂扔的雜志後,只顧著低頭的金發少女, 終於毫無防備地一頭撞上氪星人寬闊、柔軟的脊背。
希斯莉:!!!
克拉克:「………」
被忽然當作人肉坐墊的大狗狗沒有回頭查看「被害人」的狀況,第一次延緩了那份細膩的體貼。
高速運轉的大腦嗖然停止, 陷入宕機, 陌生的觸感反饋回認知系統, 導致克拉克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在他邁出這一步後,有什麼輕輕碰上了他的鞋尖。
「……………」
氪星人的心髒重重向下墜落了一次。
夢境女巫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她急切地攥住他的小臂,想要上前查看,但被克拉克一手完全攔住,嚴絲合縫地擋在安全的光明線後。
人間之神沉默著,假裝自己的心跳沒有在那一剎那飆升到二百碼,將美夢瓶子一寸寸舉高。
燈光一寸寸落在衣褶裡,落在陌生的手上,照亮了陌生人仰起的臉龐,和那雙空洞、寒冷的眼睛。
一節臥鋪車廂,在有走廊的位置,通常也會有一張方便放置物品的小桌,以及小桌兩側可供折疊的休息位。
這個男人就坐在走廊這邊的休息位上,一動不動。他的西裝看上去極其髒亂,像是從土裡把自己刨了出來,又闖到別人家的香檳塔裡,來了一次有色液體澆頭。
「……………」
人間之神為此陷入了沉默。
即使在克拉克·肯特最倒霉的日子裡,他大概也沒有像這個男人一樣狼狽過。
克拉克的第一反應是要和他對話,但夢境女巫扒拉他手臂的力道提醒了他,這節車廂裡的規則。
【他不能驚醒這沉睡的靈魂。】
——————但夢境女巫沒有提到過,這裡會有活人。
——————這個男人是醒著的,即使他像一座粗劣制造的蠟像般顏色凝固、一動不動。
除非是為了制止即將到來的暴力訊號,克拉克其實不想貿然碰觸別人的身體,所以他選擇了比較穩妥的手語。
【你好。】
克拉克做手勢道,【你是誰?請問,你可以挪開一點嗎?】
下一秒,男人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的兩條裹在西裝裡的、干瘦如同行屍走肉的手臂緩緩伸出,平展開來,阻隔了克拉克想要前進的道路。
【你想要什麼?】
克拉克木楞地望著他的動作,忍不住又打了一遍手語。
男人和他對視著,眼睛眨也不眨。
在這樣的視線裡,克拉克甚至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個古怪的陌生男人並沒有在真正地「看著」他。
那雙漠然的眼睛掃視過人間之神的面孔,僅僅是為了尋找些什麼。
克拉克:「………」
…………這就是最壞的一種情況了。
克拉克有些不忍地想。
即使他現在被男人攔了路,人間之神依然不想上手扯開男人抓住兩側牆壁的手————美夢瓶子的亮度足夠克拉克看清,那兩只手已經瘦成了嶙峋的捕鳥蛛狀,上面青筋暴凸,沉默地講述著男人過去生活中的苦難。
他的指甲上面甚至有滲入其中的褐色痕跡,根據傷痕來看,那確確實實是男人自己的血。
在確認男人無法被輕易動搖後,克拉克這才回頭查看夢境女巫的方位,並對她露出一副歉意的表情。
【你還好嗎?】
他擔心又愧疚地指指金發少女紅紅的鼻尖。
【我還好。】夢境女巫笑著和他胡亂比劃,【這不算疼,我之前有一次撞在牆上,比這個稍稍厲害一點。】
她的目光漸漸挪到克拉克背後的東西上。
希斯莉:…………
她陷入了「超人為何如此好騙」的沉默中。
即使人間之神一開始阻擋得再嚴絲合縫,他作出手語的過程中,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些空隙,他這樣一轉身,就把夢境女巫之前偷看到的一星半點變成了七七八八。
美夢瓶子光線微弱,金光在瓶子裡閃閃爍爍,但還是頑強地勾勒出了眼前男人的輪廓。
他過長的頭發,胡子拉碴的臉,肮髒的西裝,以及空洞、寒冷、玻璃綠色的眼睛—————
【它們不是玻璃綠色。】
【在它們微笑時,嫩綠色的春天應當出現。】
希斯莉:……?
夢境女巫即將挪開的眼睛頓住,察覺到一點不對勁,一點一點轉回到剛剛的位置上。
這輛列車、這節車廂,躺在離他們不到兩米的地方的沉睡者們,並不是系統憑空制造出的東西。
「……………」
某段遙遠的存在輕輕一閃,回應了那雙玻璃綠色的眼睛所帶來的呼喚。
被塵封的記憶似乎還帶著濃濃的血腥味,但希斯莉接受了它,沒有選擇再次推開。
內心充斥在奇怪的寧靜中,她坐在空蕩蕩的思維空間裡,撫摸過書本的書脊,准確翻到了寫滿字跡的那一篇。
…
這是那個總是給她帶書來的男人。
…
在「白房間」裡,他也是唯一一個不戴頭套的人;他的白大褂前有一個銀色的卡,其他人並沒有;他可以單獨進入「白房間」,其他人似乎沒有這樣的權限。
在第三次實驗室時,希斯莉被拘束帶反捆在車床上,正面撞上了他的目光。
——————這個男人看著她的時候,眼神裡總是帶著某種柔軟的情緒,奇怪、不忍,甚至愧疚,像書本裡形容的嫩綠色的春天。
在那一天,希斯莉對男人的樣子忽然印像深刻起來。
這和「他的臉孔是否比旁人俊朗」無關,一片灰暗中,他的眼神就會天然比其他人閃閃發亮一些。
漸漸地,希斯莉學會了數心跳。
三千,三萬,三萬六千零八下後,他就會帶著新的書本來見她。
書本可以告訴她什麼是春天,卻沒有告訴希斯莉,為什麼每次男人看見她蹲在「白房間」最近的入口處,都會抱怨著將她拉起,一邊像征性地替她拍拍裙子,一邊從眼睛裡露出不可思議的柔軟亮光來。
「你知道嗎?」
終於有一天,男人對她講述了書本以外的事情。
「我有一個像你這麼大的小女兒,幾年前………」
說到這裡,他就不再往下了,而是衝她笑笑,但希斯莉總覺得,他嫩綠色的眼睛,已經快要滾出淚珠來了。
下一個三萬六千零八,她在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學會了一個嶄新的詞,自顧自決定這作為「安慰」相當合適。
「她去了天國!」
希斯莉記得自己揪住他的白大褂,這樣追著他問,「天國、天國是個好地方嗎?」
男人望著她,張張嘴又閉上,仿佛成了一個風化的滑稽木偶。
「我希望是。」他語無倫次道,「是的,我希望是……」
啪嗒。
一滴水從他的臉頰上滑落,滴在希斯莉手背上。
第一次碰到「水」的希斯莉有點好奇,下意識地湊過去接,於是她的手心裡漸漸有了一小汪水。
冰涼、透明。
———————眼淚原來不是嫩綠色的。
她那時候想。
…
在她面前失態地哭泣過後,男人來得就不大頻繁了,可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會陪她玩上好長一段時間,有的時候是陪她玩橋牌,有的時候是幫她用書搭起一間小房子。
有的時候,他還會給希斯莉講故事。
講他的小女兒,講她是如何喜歡被父親舉高高在空中飛翔。
講她的童言稚語是想成為一只能夠長出翅膀的飛鳥。
講他和他妻子去約會時,他的小女兒總是喜歡趴在玻璃窗上,向下欣賞城市裡的景色。
「城市是什麼?」
在聆聽這些故事的時候,難以想像的快樂從希斯莉的胸膛裡竄出,她忍不住問。
男人讓她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想像自己在書本裡讀到的每一樣事物。
在她想像好後,她需要自己用不同的語言復述出來,再由男人向她解釋,這樣的想像是錯是對。
她學習了很多單詞,父親、家人、愛,男人不厭其煩地向她解釋,即使每一遍的意思都不一樣。
「父親———坦誠。」
他說,「父親———愛。」
「家人———陪伴。」
在他這樣垂眸看著她時,希斯莉覺得他又要流淚了。
「愛———溫暖。」
「像衣服、像房間的地磚一樣溫暖嗎?」
她有點迷惑地問。
「溫暖到你不惜一切代價,都想要留住她們。」
男人回答。
他的聲調在說出這些話時顯得無比篤定,就像在說「太陽是熱的」或者「草是綠色的」一樣,於是希斯莉將他說過的話一一記下,當作真理奉行。
…
希斯莉從來都沒有計算過他來了幾次,就像她明明知道一分鐘心跳有多少下,卻從沒在腦海中計算過這個問題。
隨著他每一次到來,他的笑容越來越蒼白,身上的味道也越來越重——————她後來才知道,那是尼古丁燃燒的氣味。
希斯莉最後一次見到他時,是在她讀完了《愛麗絲夢游仙境》,又躺在地上,數了三十萬六千零八下心跳後。
他的臉色比「白房間」的牆壁還要難看,讓她跟他過來。
她去了。
地面上到處都是紅色,有一股蛋白質燒糊了的氣息。
涼氣從腳底一直滲到指尖,希斯莉想要回到「白房間」穿上鞋子,他卻只是推著她,讓她跑,跑得再快一點。
跑啊。
他的手像冰冷的鋼鐵,推得希斯莉身上的骨頭硌啦作響。
跑啊………快點!
——————不要回頭!
他的呼喝跟在她身邊,像極了凶悍的野獸,絕望、刺耳,讓人遍體生寒。
希斯莉眼前剎那間一片模糊,眼淚刺癢地從臉頰上滾落,痛得她在那一剎那弓下身子,幾乎無法移動,所有事情都發生在一剎那,每一件都讓那時的她完全無法理解。
但她還是繼續向前奔跑著。
嘭。
嘭。
哪怕槍聲在她背後響起。
…………
哪怕痛苦的喊叫聲變調為瀕死的鳴喘。
嘭。
嘭。
哪怕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凍僵了。
希斯莉還記得自己在霧氣裡飛奔,跌跌撞撞,意識模糊卻不敢跌倒,把舌頭和嘴唇咬得稀爛,直到口腔裡的腥味蓋過喉嚨中的血氣。
在跑了很久很久之後,希斯莉終於停了下來。
霧散了,露出後面她所熟悉的雪白牆壁。她的書籍們以老樣子被丟在地面上,連同她離開時隨便踢到一邊的鞋子。
腳上沾著已經凝固的血,希斯莉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
在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去白房間了。
…
站在超人身側,希斯莉盯著那兩片破皮的嘴唇,看著它們如何上下擦碰,風霜揉搽過這雙曾經笑意柔和的薄唇,他們現在干涸如同冬夜裡的土地。
它們發不出聲音。它們不再年輕。
但男人教過她如何閱讀旁人的唇形。
假如雙唇微張,會發出這樣的音節;舌尖上揚、抵住下顎,又是不一樣的聲音…………由於聽不見聲音,希斯莉從來都學得不好,只能懵懵懂懂猜出一些。
「帶我、」
這個奇怪的男人重復著。
「帶、我、回去。去。我的女兒,跑…女兒…………」
…
在短暫確認過夢境女巫的身體狀態後,克拉克迅速扭回頭,同樣捕捉到了男人蠕動嘴唇的動作。
他有點不太自在,但還是全神貫注地盯著它的挪動方向,試圖搞清楚男人來之不易的回應。
一股輕柔卻不容拒絕的力量傳來。
克拉克轉頭,金發少女的袍角從他身後劃過,轉而停在他的身側。她終於來到美夢瓶子的範圍,細碎的光暈停留在夢境女巫平靜的臉上。
在他垂下目光時,她同樣回視著他,眼睛裡充滿深紫色的悲憫與憂傷,仿佛石子沒入河流中的漩渦。
【放下燈。】
作為超人,克拉克一向認為排查世界上的不合理性是他的責任。
他不是第一個完美無缺的英雄,也永遠不會是最後一個,他的心軟曾讓他犯下不少過錯,而克拉克已經通過巨大的代價學會了這一課。
可正在此時,少女再次摁下他的手臂。
【請不要再看了。】
她的眼神這樣對他說。
頓了頓,人間之神稍稍怔忪著,還是為這個請求垂下了手臂。
光點朦朧地照亮了車廂裡的地毯,黑暗卷土重來,聽覺、視覺一蓋被死寂吞沒。在克拉克茫然的注視下,希斯莉彎下腰,望著男人空洞的嫩綠色眼睛。
「………帶你回去。」
她和他額頭抵著額頭,無聲耳語道。
…
【所以果然是某種夢境女巫特有的儀式吧?】
克拉克震驚地想。
夢境女巫第三次碰上他的小臂時,克拉克意識到她的力量在微微上抬,因此跟著抬起了手臂,美夢瓶子的輝光照亮了小小的區域,也照亮了沒有奇怪男人阻隔的走廊。
後者已經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夢境女巫身側。
克拉克:「………!!」
———————這是何等強大的力量。克拉克嚴肅地凝視著夢境女巫平靜的臉色,從心底緩緩升出了某些真摯的欽佩之情。
希·夢境女巫·斯·神秘儀式·莉本身卻並沒有感覺到這絲奇妙的變化。
在獲得死而復生的亡者後,她對於「無人島無傷炸毀」這種級別的聲勢都可以做到無動於衷,現在只想光速卸馬甲走上下班路,將克拉克·肯特送回他自己的地盤,最後把亡者拉到亡靈洗剪吹購物一條龍中心,把他打理干淨,塞滿食物。
後半節臥鋪車廂,人間之神還在盡職盡責地把自己當作人間探照燈,希斯莉則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摸起魚來。
亡者倒是相當適應沒有光線的黑暗,他在黑暗中似乎比面對光明還要如魚得水,希斯莉想了想這份如魚得水的來由,忍不住覺得有點心酸。
在一路摸索到臥鋪的推拉門後,克拉克第一個拉開了門,並單手撐住了不斷滑動、試圖自我關閉的房門,阻止它以「哐」一聲巨響,磕在臥鋪車廂的門框上(這種事情並非沒有在克拉克的人生中發生過),夢境女巫則繼續站在黑暗中,從左手袖口撕下長長一條寬布,折了幾折,綁在亡者的臉上。
她又如法炮制,把右手袖口撕得對稱,扯成兩塊小布包,塞入亡者的耳廓中。
如果情況允許,希斯莉甚至想為自己的聰明機智小海豹拍手—————但情況並不允許,所以她選擇先走到門外。
果不其然,在黑暗中呆了這樣久,被堵了耳朵,捂住眼睛的亡者還是能聽到她的腳步聲,她剛一朝著門口走去,他就緊緊跟上來,像只亦步亦趨的吉娃娃。
在他們走出臥鋪車廂後,克拉克一個放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塞進門和門框之間的縫隙裡,生生阻擋了一次噪音磕碰。
他臉上的表情都沒變一下,這樣做根本不能算是犧牲自己—————而且希斯莉疑心,被磕壞了的玩意並不是堅若磐石的氪星人,而是略顯變形的車廂門和車廂門框。
希斯莉:「………………」
三秒鐘後,當著希斯莉過於明顯的視線,克拉克心虛地露出一個微笑,伸手到背後,把略顯變形的車廂門和車廂門框都捏回了完美的直線形,再將它們體貼關好,務必保證做到磕碰痕跡比一只螞蟻爬過還要淺。
希斯莉:靚女無語.jpg
克拉克:*無辜,且會搖尾巴。*
看超人的熟練程度,不知道這樣做已經蒙混過關了多少次。
但希斯莉並無意戳穿他的蒙混過關。
「自由的感覺真好,是不是?」
她笑著問。
克拉克聽著她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忍不住跟著露出笑容。
「是的,」他說,「我從來沒這麼期待多說幾個字過。」
夢境女巫轉了回來,車窗外似乎越來越沉的夕陽照亮了她晨曦般的金發,也把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要求吹到克拉克面前。
「給我你的地址。」
夢境女巫說。
克拉克:「欸,可以倒是可以。」
經過這一圈歷險,夢境女巫在克拉克心目中的等級已經從【熟悉且有好感的人】晉升為【可以作戰的隊友】。
警惕心被這兩個頭銜降得格外低,他很自然地接過夢境女巫手中忽然出現的紙和筆,在上面寫下自己公寓的簽收地址,將紙和筆遞還給默默伸手的夢境女巫,並在完成這些步驟後終於意識到了一絲不對。
「等一下………你不是不可以干預現實的嗎?」
克拉克眨了眨眼,「我很歡迎你來,但我只是確認一下。」
「是這個家伙要把東西寄給你。」
夢境女巫一把將旁邊安靜的亡者拽了過來,沒等克拉克問出任何事,她先劈裡啪啦地說了一大堆。
「他說自己有未完成的心願,因此一直在嘗試著重返人間—————那間臥鋪車廂裡的確實沒有真正死去的人,這樣技術上來說也沒錯。」
克拉克被劈頭蓋臉而來的狂風暴雨襲擊,只能無助地點點頭,「嗯嗯」兩聲。
夢境女巫把旁邊安靜的亡者再次推了回去,揮起兩個被扯破的袍子,發表她長長段落中的最後幾句。
「我剛剛有拜托他,等他一回到現實世界就把你的那箱禮物寄還給你,這他是辦得到的,雖然我辦不到;這樣你就有他的電話號碼,而他也會有你的地址………雙贏局面,是不是很好?」
克拉克沒太懂,所以他沉思了一會,心虛地「嗯嗯」了兩聲。
「總之就是這樣。」
夢境女巫拍了拍他的肩,另一只手從裙底再次掏出一個小瓶子。
克·逐漸熟悉·拉·起來呢·克一邊面不改色地迅速避開,凝視著另一面帶有橘紅光輝的火燒雲,一邊攤開一只手,讓金發少女把小瓶子也放進他的手心。
「這個你自己帶回家,這裡面是備用藥片,下次你再過來,我們就要制作更多新的藥片了,所以你回來的時候不要忘記你的禮物。」
夢境女巫干脆道,「………連同美夢瓶子。記住了,這兩個瓶子如果碎了的話,要我重新捉捕可能會花上很長時間。」
熟悉的拉扯感在克拉克的雙腿上產生,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將他拉入溫柔的泥沼。有過上一次的經驗,克拉克相當清楚,這是他即將因為規律作息而醒來的前兆。
他握緊手中一大一小兩個瓶子,跟希斯莉和亡靈都相當禮貌地道了別,身影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一時間,車廂裡只剩下一位雙眼雙耳都被堵住的亡者,以及披著馬甲的希斯莉。
「我要帶你回到現實世界了。」
她忽然開口道。
亡者朝著她的方向轉過頭來,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仍舊相當迷茫。
他的嘴唇在顫抖,看上去又要重復一遍讓希斯莉不動聲色心碎的詞語。
「不要害怕。」
希斯莉輕聲說。
她從原本坐著的位置站了起來,卸了夢境女巫的馬甲,走到亡者身邊,輕輕覆上他沾滿血液的雙手,把臉埋在上面。
出乎希斯莉意料,在她碰上亡者粗糙的指節時,對方也停下了若有若無的戰栗。
「希斯莉。」
亡者被紫色布料蒙住的雙眼直對著希斯莉的眼睛。
「你說什麼?」
「希斯莉。」
他重復道,過了一會,才漸漸顫抖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希斯莉:「!!!」
她正驚喜於對方忽如其來的恢復,一時間沒有聽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只是疑惑地「嗯」了一聲。
「不………」
亡者似乎把她的疑惑當成了某種肯定的回答,轉而全身都開始顫抖。
他難聽粗糲的喉嚨由於悲傷出現了些許改變,開始過渡到希斯莉記憶裡溫和的嗓音,「你怎麼能……你……我沒能帶著你跑掉嗎?」
「…………」
希斯莉一時間覺得很好笑,又覺得好悲傷。
「叔叔。」
她喊出了那聲很久以前的稱呼,「我現在有新的事要找你幫忙了。」
「什麼事情?」
他果然上當,不再追問剛剛的問題。
「和我重返人間。」
希斯莉低聲說。
…
早上七點五十分,希斯莉和提姆一起出了韋恩莊園。
剛一上車,歪倒在柔軟的真皮車座上,提姆就連打了三個哈欠,連睫毛都被淚水黏得死死的,上睫毛和下睫毛糾結在一起,難舍難分。
一整晚都在熬夜尋找紅頭罩、標記了對方三個安全屋、卻最終沒能逮到具體位置的紅羅賓:絕望,且缺覺.jpg
在「長相漂亮的惡魔賢妻良母般送往禮物就神秘消失」後,恢復了元氣的希斯莉又有了新的朋友前來拜訪。
而布魯斯忙得焦頭爛額,抽不出身。
——————讓達米安帶著希斯莉出來玩,還不如讓一頭大像帶希斯莉出來。
——————而讓希斯莉自己出來,還不如讓達米安帶著她出來。
這句話雖然不是布魯斯親口說出,但他的眼神已經完美將這句話復制黏貼了一百次,打印成a4紙大小,甩在提姆面前。
公司事務是他,夜巡檢查是他,由於脾氣較好,帶妹妹也是他。
紅羅賓在這五分鐘發出想要單飛的聲音.jpg
一只柔若無骨的小手悄悄摸過來,在提姆肩上輕輕一搭,像只小貓咪在伸出試探的爪爪。
提姆:「………?」
他一邊和睡魔瘋狂做著鬥爭,一邊困倦地掀起眼皮,望著自己這麼早起居然顯得更加容光煥發的便宜妹妹。
「躺過來,哥哥。」
她臉上掛著一點天真的微笑,細聲細氣地說,「睡一會吧,我們還要很久才能到。」
換做平時,提姆死都不會聽從這樣的建議。
但此時此刻,咖啡因已經從他的血管裡逆流而上,衝入大腦,把一切撕扯成睡魔大人的狂歡盛宴。
因此,他只是本能地點了一下頭,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抱有意識的最後一刻,有什麼柔軟的東西接住了他脹痛的腦袋,而一條輕飄飄的東西擦過他的眼角,把濕漉漉的生理性眼淚都抹得一干二淨。
「……………」
希斯莉看著已經呈現昏倒狀態的便宜哥哥,從內心往外升起了一股同情。
她升起擋板,從小包中拿出手機,點開一個靜音了的游戲,一邊無所事事地在上面點過幾下。
——————一只看上去相當憤怒的小鳥劃過了屏幕,並沒有成功擊打到敵人。
與此同時,在和手機平齊的虛擬光屏上,肯發來了消息。
【叔叔很安全。】
過了幾秒鐘,一張照片被發了過來。
希斯莉凝視了一下手機畫面,漫不經心地在上面劃了一道拋物線,讓小鳥撞上它真正的敵人,這才開始繼續閱讀光屏。
——————韋恩家的車裡面都有無數個攝像探頭,如果可以舉起另一只手機偽裝,她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暴露自己奇怪的行為。
這時候,照片也漸漸加載出來。
男人避開了鏡頭,雙唇緊抿。
在酒店昏暗的光線下,他身上那件柔軟的絲綢襯衫泛出暗銀的色調,扣子開了兩顆,一路挽到小臂,左手無名指戴著樸素的銀戒,右手則有一塊價格八位數的腕表懸掛在他淺麥色的手腕上,彌補了那裡的空空蕩蕩。
肯很顯然給他剪了頭發,枯草似的可怕發型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和即將走紅毯的好■塢男星比起,都不遑多讓的時髦發型。
銀灰色的短發、罕見的嫩綠色眼眸,以及年長的、疲憊的英俊。
如果將這張照片發布到網絡,這位半小時前還會產生應激反應的亡者,會在半個小時後收獲網絡世界裡百分之九十九真情實感的喜愛。
希斯莉:小海豹鼓掌.jpg
在最開始,她的衣服就都是由肯搭配的,在這點上,希斯莉對另一只自己十分放心。
至於酒店昏暗的燈光,以及還未出鏡的墨鏡——————那是希斯莉自己要求肯去做的。
作為在黑暗和死寂中受困太久的亡者,假如像正常人那樣接觸到陽光,甚至只是明亮一些的燈光,都會立即致盲許久,而聽力也是同樣的道理。
只能一點一點脫敏,一點一點熏陶,通過一遍一遍練習,重新找到成為正常人的方式。
【一開始只是亮度一的光芒,現在亮度三十二都沒有問題。】
肯大概估摸著她看完了照片,第二段話又發過來。
【可以傾聽一部分輕柔的古典音樂。】
【見面估計要在酒店。】
希斯莉一邊讀這些短信,一邊心不在焉地扒拉了一下屏幕,一只小鳥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徑直落入敵人堆中,把所有敵人都炸成了一堆堆灰燼。
希斯莉:!!
希斯莉:高端的玩家,往往只需要樸素的高興方式.jpg
提姆是在一片小小的游戲聲中醒來的。
他的意識從昏蒙中掙扎而起,身體卻安詳地躺在原地,雙手在胸前交握,仿佛可以被就地埋葬,神志終於因為這一小會的睡眠恢復了許多,甚至覺得神清氣爽至極,還可以再熬夜四十八個小時—————
平時的真皮座位有這麼軟嗎?
與此同時,女孩子身上微微的熱度,帶著甜美的香草馨香傳入他鼻端。
提姆:「…………………」
他僵硬著脖子,朝著自己的兩旁看了看。
左邊的視野,是希斯莉今天穿著的白色紗裙,以及沉迷打游戲的希斯莉本體。
右邊的視野,則是希斯莉今日穿著的白色過膝襪。
——————紅羅賓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是的,在這十幾年的生命中,他第一次睡到了來自妹妹的溫柔膝枕。
而這是家裡其他人還未享受過的尊貴待遇。
「我醒了。」
提姆強撐著鎮定,在微型耳麥傳來掐爆他狗頭之類的聲音之前,平靜地提醒了一句希斯莉。
「唔。」她這才回過神來,把游戲放到一邊,彎下腰看著他,「你睡得好嗎?」
獲得了兩個小時睡眠的紅羅賓:是的.jpg
「我睡得相當好,謝謝你。」
他坐直身體,拉開擋板,對著後視鏡整理睡歪的領口和頭發,真心實意道,「我們可以走了。」
「沒關系。」
希斯莉跟在他身後鑽出車門,她今日穿了相當溫柔的白色紗裙,配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大氅,還有一雙帶有毛茸茸球球的高跟鞋,在哥譚寒冷的氣溫下,顯得格外嬌俏纖柔起來。
提姆都感覺到了車內與車外的對比,忍不住站在原地,打了個寒顫,她卻連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改變過。
紅羅賓:?
紅羅賓:現在的女孩子都已經這麼勇了嗎?
希斯莉:(抱緊懷裡的加布裡埃爾羽毛)
他一邊在心裡對剛寫上的嬌俏纖柔打了個問號,一邊快步跟上希斯莉。
作為哥譚人,提姆對眼前的建築物還是具有一定了解,韋恩家常年在這家酒店有一間總統套房,所以紅羅賓對這裡雖然談不上熟悉,但總比希斯莉要好上許多。
「在哪裡?」
他用手完美地遮住一個哈欠,重新整理出精神抖擻的狀態,湊到她旁邊問,「需要幫忙嗎?」
「這裡是哪裡?」便宜哥哥樂意幫忙,希斯莉干脆就把消息上的房間號指給他,「我在找這裡。他就在這裡。」
紅羅賓低下頭,認真辨認了一下上面的數字與字母,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
「…………那是頂層。」他平靜地說,「和我們家的那間套房是隔壁。」
「是嗎!」
希斯莉果然高興起來。
提姆一直覺得她像一朵小向陽花,微笑的起因也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卻能感覺到持之以恆的快樂。
他讓這個小姑娘牽著他的袖子,一路將她領到門口,確認了門牌號的正確,將她擋在身後,伸手敲了敲門。
「你好,先生。」
他平鋪直敘道,「我們到了。」
三秒後,門向內旋開。
在提姆平淡中暗含戒備的注視下,他這次所戒備的對像就立在房門旁,在對上他的目光後,含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他臉上有一種年長男人特有的英俊感,仿佛魅力已經被加到了頂級。
紅羅賓正打算回禮,那邊的希斯莉已經高高興興地尖叫了一聲,乳燕投林般蹦到中年男子面前,張開雙臂。
後者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還是將她高高舉起,逗小孩一般寵溺地將她拋了拋。
「叔叔!」
女孩子的笑聲清脆而甜美,那個詞就顯得格外清晰,讓人想忽視都難。
提姆:「………………」
布魯斯:「………………………」
拋了兩下,這位年長且英俊的男人就將希斯莉放了下來,他先是走過去和提姆握了手,然後蹲下身,自然而然地幫希斯莉擺好拖鞋。
「請進。」他的聲音像溫度正怡的咖啡般醇厚沙啞,「我沒有名字,而我的朋友們喜歡叫我格雷伯爵。」
在門口時,提姆還沒來得及瞧見這間總統套房的全貌,現在他半只腳剛剛踏入,就被撲面而來的「成熟」氣息糊了一臉。
燈光昏暗,十分具有朦朧的意境。
【其實是在治療眼睛。】
古典樂在背景被調得很輕,提姆不禁認出,現在播放的是西小協第一樂章的結尾。
【其實是在治療耳朵。】
整間套房裡,只有酒櫃有被使用過的痕跡…………這位……格雷伯爵,在他們進來之前,似乎在自娛自樂地調酒喝。
【其實是在治療喉嚨。】
格雷伯爵走去了廚房部分,去給他們端上飲料;希斯莉則絲毫不見外地跟著他繞圈過去,像一只興致勃勃的小貓咪。
小貓咪能有什麼壞心眼呢.jpg
———————然而提姆卻感覺到一陣幻覺般的胃痛。
「那又是一個希斯莉的朋友?」
蝙蝠俠聲音冷沉,似乎還若有若無地嘆息了一聲。
紅羅賓疑心自己聽錯,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
「不是。」
「………她沒有男朋友。」
蝙蝠俠咬牙篤定道。
「不………」提姆遲疑道,「我覺得他可能是在和您爭搶父親的資格。」
「啪」地一聲巨響傳來。
韋恩大宅那邊,蝙蝠俠似乎直接捏爆了什麼東西。
「把你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沉默片刻,布魯斯風雨欲來的聲音傳入紅羅賓的耳麥。
提姆:危。
第157章 項鏈
如果說勃然大怒的蝙蝠俠會把任何人嚇得瑟瑟發抖, 那麼發火後忽然沉寂下去的蝙蝠俠,就讓人連抖一下引起他的注意力都不敢。
如同火山爆發後緩慢凝固的岩漿;即使顏色冷卻下去,其中的危險卻不會這麼快消散;誰都知道, 那些毒氣才是最致命的。
———————提姆作為首當其衝的受害人, 感到了一陣心梗。
他有點麻木地站起身,朝著希斯莉和自稱「格雷伯爵」的男人的方向看了過去。
五星級酒店對於廚房的設置大多都是開放式的, 那邊蹦過去要去幫忙的希斯莉被格雷伯爵以一種相當熟練的方法塞進兒童座椅裡,正在高高興興地晃腿。
在他低頭時, 一縷銀灰色的長發滑落至男人的額角, 遮住他眼尾疲憊的細紋,格雷伯爵不甚在意地抬起手, 將那縷碎發粗暴地捋回腦後。
提姆看得分明, 一枚樸素的戒指戴在他瘦得驚人的無名指上。
格雷伯爵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注視,這會已經抬起頭來,那雙嫩綠色的眼睛第一次和提姆對上。
過了一會,格雷伯爵對著提姆微微揚了一下嘴角,那點算不得是熱情的笑意卻一瞬間柔化了他眉眼間的霜雪滄桑,露出裡面讓人難以置信的迷人感。
「讓你久等了。」
提姆幾乎剛剛倉促地收回視線, 格雷伯爵就帶著後面小尾巴似的希斯莉走回了客廳。
他的手上輕輕松松托著一個銀盤,小尾巴希斯莉則捧著一個小瓷杯—————那很顯然是她的份量。
格雷伯爵將銀盤擱在茶幾上。
「請自便。」
他微笑著說,那種年長的疲憊又湧上他的眉梢,把提姆所見到的一切都變成沉郁的深藍, 但男人還是強打精神介紹起銀色小壺之中的東西。
「這裡是法國式的咖啡,這裡則是茶。」格雷伯爵說,「方糖和奶在這裡, 如果你需要的話, 我這裡還有一些檸檬。」
「啊, 謝謝。」
提姆說。
他看著格雷伯爵重新站起身,手指掠過襯衫扁平的口袋。紅羅賓猜他是要抽煙的,只是最後不知為何忍住了。
「你在這裡坐著,聽見了嗎?」
提姆低下頭給自己倒茶,耳旁聽見格雷伯爵柔和的聲音。
那不是對他,而是對著希斯莉所說的。
希斯莉撅起嘴,踮起腳尖抱了他一下,被無奈笑著的格雷伯爵從身上撕下來後,直接坐到提姆身旁。
紅羅賓頓時感覺到一個香噴噴的熱源蹭到了他旁邊,這個距離已經明顯超過了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但希斯莉本身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提姆僵硬了一會,也就慢慢放松下來。
他一邊喝茶,一邊注視著格雷伯爵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處—————按照提姆對這間酒店構造的了解,格雷伯爵多半是去了露台。
希斯莉看上去還在打游戲,女孩子的手機被她捧在手裡,不斷發出小鳥的尖叫或者豬的哼哼,在一聲爆炸傳來後,她還會興高采烈地踢兩下腿,看上去是完全被電子游戲的魅力所俘虜了。
即使知道她不一定能聽進去,提姆還是對她說了自己的借口。
「我要去一趟洗手間。」
他一邊聽著耳麥那邊的動靜,一邊說。
希斯莉果然只是胡亂「嗯嗯」了兩聲。
在提姆躡手躡腳走到格雷伯爵旁邊時,後者並沒有回頭。
露台的玻璃門大開著,狂風湧起,吹得格雷伯爵的襯衫鼓脹起來,顯出他瘦削的脊背;他的背影在這一刻看上去比之前還要孤獨,仿佛即將化成脆弱易碎的灰燼。
一股香煙燃燒的味道順著風飄到提姆面前。
「唔。」
格雷伯爵沒有回頭,只是低聲問,他的嗓音有種特別的沙啞,「有什麼事是我能幫到你的嗎?這裡有二手煙。」
提姆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俯瞰著冬日裡的哥譚,早上那一點罕見的太陽金光現在已經消失,街道上空是低矮的灰雲。
——————這個城市在預告一場淹沒。
沒能聽到提姆的回答,格雷伯爵便轉過身來。
煙霧從他削薄沒有血色的唇邊飄散,煙的火星點燃了他面孔周圍的亮光,橘紅的、黯淡的、很遠。
「呃………」
提姆在他的目光裡忽然詞窮起來,他一邊掐手指努力想著措辭,一邊決定用一生來治愈這令人窒息的三十秒。
無他,布魯斯·韋恩,哥譚市的蝙蝠俠,剛剛在耳麥裡用一種「今天我要買一塊勞力士表」的平和語氣對他說。
「我要去拜訪一下這位格雷伯爵。」
越想著這件來得莫名其妙的事,提姆就越感覺到一股不可名狀的絕望。
哥哥送著妹妹過來、順便過來做客聽上去至少還可以接受,畢竟有一個「護送妹妹」的由頭在。
可父親在沒收到邀請的情況下主動過來就………是社交場上最難以開口的請求之一,相當違背某些重要原則,甚至可以被稱作為是極度的失禮,誰說誰尷尬,誰提誰唐突。
耳麥裡,蝙蝠俠平靜地等待著他的開口。
面前,年長的格雷伯爵手指中夾著香煙,疑惑而耐心地等待著他的開口。
提姆的心未免生出一片未老先衰的蒼涼,「…………」
他十幾歲,他好累。
「是這樣的,先生。」
紅羅賓悄悄掐著手心,力求用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勸說格雷伯爵這是一件小事,「我們的父親在聽說這件事後也想前來拜訪,他大概會在五分鐘後抵達。」
「…………」
格雷伯爵明顯地怔了一下。
他沒有說話,而是重新將香煙遞到唇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默像傾瀉下來的幕布,在他輪廓依舊俊美的五官上懸掛。
提姆從中預感到了一種拒絕————
「好啊。」
紅羅賓:「?」
年長的男人笑了一下,眼中卻沒有多少笑意。
隔著煙霧,提姆隱隱約約覺得,這是一個安靜的苦笑。
「我也很早之前就想要和那位先生見面交流了,謝謝你。」出乎他意料地,格雷伯爵這樣說,「希望你們不會認為我這樣的請求過分唐突。」
「…………」
在這種狀況下,說什麼好像都不太對。提姆絕望並平靜地想。
幾秒鐘後,他勉勉強強找了個借口,「不,是我失禮了才對。希斯莉之前在纏著我陪她打聯機游戲,那麼我就先失陪了。」
格雷伯爵看著他,無聲地點點頭。
香煙幾乎要燃到手指,火星在附近閃爍,他卻無動於衷,過了一會,才將這節煙擲回煙灰缸裡,從唇齒中吐出灰色的煙霧。
「請原諒我。」年長的男人聲音柔和,卻不知怎麼的,聽上去有些傷心欲絕,「我還需要再在冷風裡呆一會,希斯莉最討厭的就是煙味了。」
提姆僵住,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麼,格雷伯爵開懷大笑起來,第一次露出潔白森冷的牙齒。
「不,不必擔心。」他笑著笑著甚至咳嗽起來,邊咳嗽邊解釋道,「抽煙的人和不抽煙的人聞起來是不一樣的,你可以盡管回去。」
明明聞起來都是一樣的。
提姆想。
也許在希斯莉那裡不一樣?
但他還是一言不發地點點頭,按照來時的路退出露台,穿過走廊,回到了客廳裡的希斯莉身邊。
他剛剛坐下,正在思考要怎麼告訴希斯莉,布魯斯估計在來的路上了,格雷伯爵已經無聲無息地回到了客廳。
「你吸煙了,叔叔。」
沉迷打游戲的希斯莉頭也不抬地說。
「嗯。」
格雷伯爵低聲回答。
「希斯莉?」
提姆喊了一聲,又對著年長的男人和和氣氣地說,「請允許我將她借走一會。」
希斯莉:?
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在他喊她名字的時候就抬起了頭,像一只聽到召喚的乖巧貓貓,提姆甚至看到她打到一半的游戲就那樣被她順手關閉,錯失了最好的時機。
格雷伯爵笑著對他頷首,同時讓開了去走廊的道路。
貓貓跳下沙發,乖乖跟在提姆身後。
一直來到另一個房間,提姆這才停下,對希斯莉說。
「父親要過來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提姆再次感到了窒息。
短短幾個字,就勾勒出了一個控制狂父親的形像,連兒子以「保護」的名義跟過來監視都仍覺得不夠,決定自己親身上場。
「好呀。」
希斯莉眨眨眼,回答。
「…………」
紅羅賓為這場甚至不需要展開話術的談話陷入戰術沉默。
「怎麼了,哥哥?」希斯莉有點擔心地摸了摸他的臉,摸完又忍不住捏捏,「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的臉怎麼這麼涼?」
「沒事。」
提姆被溫暖的貓爪爪一頓亂七八糟糊臉,這才徹底清醒過來。他捉住這兩只作亂的手,強制鎮壓,「我要說的就只有這麼一件事情————」
—————叮咚!
提姆和希斯莉同時朝著門那邊看去,兩個人一上一下扒在牆角上,悄悄探出腦袋。
格雷伯爵已經走了過去,拉開房門。
冷冰冰的風灌入溫暖的房間,有一縷過於強勁的氣流甚至拂到了希斯莉的鼻尖。
「請進。」
提姆和希斯莉都聽到格雷伯爵說。
「感謝您。」
另一道醇厚低沉如同美酒的熟悉聲音則一同傳入他們耳廓。
布魯斯·韋恩一邊踏入客廳,一邊和牆角兩顆熟悉的小腦袋對視了一秒。
蝙蝠俠:「………?」
他沉默片刻,轉開了視線。
提姆在和蝙蝠俠對上目光時就知道自己犯蠢已經被人發現。
他牙疼般地吸了一口氣,把還在興致勃勃暗中觀察的便宜妹妹拉起來,牽住她纖細的手腕。
希斯莉倒沒有什麼被發現了的羞恥心,提姆牽住她時,她就乖乖跟著走回了客廳,准備按照剛剛的位置坐下,捧起她的小茶杯。
「希斯莉。」
布魯斯沉聲說。
「甜心,下樓去大堂買一杯果汁去吧。」
「欸?」
希斯莉眨眨眼,「可是我———」
「去吧,寶貝。隨便買點什麼。」
格雷伯爵也開口道,他的目光柔和而鎮定,具有讓人不由自主聽從的力量。
被兩邊用這樣明顯而拙劣的手法夾擊,希斯莉沒有生氣,只是怔了一小會。
她還是很好脾氣地站了起來,接過布魯斯的錢夾,披上大衣,朝著門口走去。
「叔叔再見,爸爸拜拜。」
門一聲輕響,被人從外面關上。
「…………」
從他們從牆角出來再到希斯莉離開總共不超過三十秒,提姆還在旁邊看戲,忽然意識到,房間裡即將被火山爆發所波及的無辜受害人員,就只剩下了他。
紅羅賓:「……………」
紅羅賓:小醜竟是我自己.jpg
出乎他意料,打破這片沉默的竟然不是布魯斯。
格雷伯爵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書架旁邊,從上面拿了什麼,轉身回來。
「這件東西交還給你,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他的臉上沒有微笑,只有一片陰雨欲來的平靜,「韋恩先生。」
格雷伯爵說得很輕,只有布魯斯一個人聽見,坐在沙發那頭的提姆沒有反應。
布魯斯盯著他手裡的禮物盒,過了一會,才接了過去。
他今天做的是哥譚的布魯西寶貝的打扮,花哨的金藍色領帶,黑發也被摩絲固定,顯出一種玩世不恭的味道,然而那張被大眾喜愛痴迷的臉卻沒有一絲笑意,眼神銳利如鷹。
氣氛冷沉地可怕,布魯斯打開禮物盒蓋,從中取出了什麼亮光閃閃的東西。
那是一條相當漂亮的項鏈,提姆縮在沙發角落裡,努力辨認著昏暗燈光中項鏈的輪廓。
那條項鏈做得相當精巧,顯然還有什麼機關,所有輪廓都可以細軟地疊在一處,躺在布魯斯的手指中間,仿佛一捧亮光閃閃的銀沙。
鑲嵌著鑽石的花體字本身就不太好認,紅羅賓看了半天,最終費力拼出了一個名字。
希?
希斯莉·韋恩?
為什麼格雷伯爵會有一條寫著希斯莉名字的項鏈?
提姆的心中還有許多茫然不知的小問號,布魯斯卻在把那條項鏈攥入手中時,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默。
有一刻鐘,紅羅賓甚至察覺不到他是否還在呼吸。
金屬刺入掌心,鮮血很快湧出,把鑽石和那個名字染成一片肮髒的血污,滴滴答答落在茶幾上。
項鏈被布魯斯捏得變形,發出可怕的噪聲,然而他卻保持著這個狀態,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你還認得出那是什麼嗎?」
格雷伯爵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俯下身,低聲問道。
……
理智之弦在這一刻徹底崩壞。
蝙蝠俠握緊拳頭,一言不發地撲了上去。
第158章 贖罪
在蝙蝠俠一拳砸出卻被格雷伯爵輕松接住時, 提姆從沙發角落驚恐地跳將起來,快速遠離了迅速升溫的戰場。
他剛剛竄到牆角,扭打中的格雷伯爵和蝙蝠俠就重重摔在他剛剛所在的位置, 沙發「哢嚓」一聲悶響, 裡面的彈簧碎了幾顆。
提姆:「……………」
他仿佛聽見了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茶幾桌面被格雷伯爵一個後空翻時踩碎,碎玻璃嘩啦啦落了滿地,銀盤、茶杯、茶壺全部爛成碎片,法國式的咖啡浸入長毛地毯,仿佛凝固的血液;蝙蝠俠摁住格雷伯爵要把他往牆上摜時又砸爛了背景牆上大大小小的攝影作品, 血液染髒了高檔壁紙, 留下刺眼的抓痕。
「刺啦」一聲, 沙發被他們扯開一道巨大的口子,棉花從裡面源源不斷湧出;格雷伯爵回頭看了一眼, 蝙蝠俠趁著這個時機, 快、狠、准地在他臉上來了一拳。
「你怎麼敢———用那種語氣———和我說話?」
布魯斯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這幾個字的,他聲音嘶啞,仿佛野獸在極度憤怒時發出的咆哮。
前者悶哼一聲, 咽下一口腥鹹的黑血, 擰住蝙蝠俠的手腕,將他反剪住。
兩個重達兩百多磅的成年男子打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破壞力也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樣簡單,客廳很快成了颶風光顧過的地方, 吊燈、茶幾、沙發套組、電視和書櫃,全部碎裂, 全部被扯爛。
然而提姆看了一陣蝙蝠俠和格雷伯爵的戰鬥過程, 忽然察覺到哪裡不對。
蝙蝠俠用了十成十狠戾攻擊的力道, 幾乎是堪堪給人留一口氣的程度;格雷伯爵卻隱隱有和他旗鼓相當的戰鬥技巧, 然而他卻不曾使用,甚至不曾反擊。
於是蝙蝠俠一拳拳、一下下砸在他的臉上、身上、仿佛雨點。
在他們推搡到房間左側時,兩頭野獸一同撞到了靠牆的酒櫃,實木架子危險地吱嘎了一聲,蝙蝠俠當即閃開。
格雷伯爵仿佛未曾反應過來,陰影中,實木架子狠狠撞擊在他的左肩,尖銳的玻璃片順勢切入他的襯衫,提姆看得很清楚,他這一下必定受了相當重的傷。
被砸了這一下,格雷伯爵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被看准時機的蝙蝠一記膝頂打得骨頭咯吱作響。
從列車重返人間的亡者終於不由自主張口,吐出一口黑紫的內髒碎塊。
「父親!」
提姆見勢不妙,顧不上危險不危險,也只得從角落中跳出來,直白地提醒暴怒中的蝙蝠俠,「他的狀況不太好。」
「…………」
眼前的血色逐漸消退,布魯斯胸腔劇烈起伏,硬生生止住最後的動作,一言不發地在牆上擂了一拳。
格雷伯爵則搖搖晃晃地半跪下去,低聲咳嗽著,銀灰色的中長發垂下。
他們兩個人身上的西裝全部在搏鬥中被撕爛,布魯斯的襯衫扣子全部失蹤,像他剛剛進了鶯鶯燕燕堆,格雷伯爵的馬甲則已經染成了肮髒的黑色,和他嘴角的那道黑血一樣刺人眼球。
濃郁的酒香從摔得稀爛的酒櫃裡飄散而出,古典唱片機也遭受了不輕不重的損害,西小協第三樂章時斷時續,悲愴、尖銳而刺耳。
在一聲寒冷的泛音響起時,蝙蝠俠同樣粗暴地拽過格雷伯爵的頭發,讓他仰起臉來。
兩雙眼睛無聲地對視著,一雙是暴怒翻湧著的大海。
格雷伯爵又咳嗽了兩聲。
「我很抱歉。」
他低語道。
就像希斯莉,蝙蝠俠也以為他要流淚了。
那雙嫩綠色的眼睛失焦、神色平靜,卻又顯出血淋淋的傷心欲絕;有一瞬間,蝙蝠俠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
——————眼前這個男人其實和他一樣遍體鱗傷,和他一樣被命運玩弄得頭破血流。
「…………」
這個念頭讓蝙蝠俠無力地松開手。
格雷伯爵在明明能夠攻擊時卻做出格擋、在可以扭斷他手腕的地方輕飄飄將他送出、甚至是站著不動被砸中的那一下,布魯斯幾乎是在單方面凌虐著他。
細枝末節可以顯示出,格雷伯爵明明也有恐怖的格鬥技巧,卻並未應用在這次戰鬥中。
當理智卷土重來,布魯斯復盤了這次戰鬥,並清晰地意識到,格雷伯爵的這些奇怪的行為,都指向了一個詞。
——————贖罪。
他在用身體的痛苦洗去心靈上的痛苦,用自己的鮮血抹除心靈上的傷痕。
「我不會接受你的道歉。」
布魯斯慢慢蹲下身,對著眼前的男人低聲道。
「但你想留在我的女兒身邊,是不是?」
格雷伯爵低低咳嗽了一聲,看上去正想說話,房間門忽然傳來「滴哩」一聲輕響,隨即被輕快地推開。
這一瞬間,蝙蝠俠本俠和從列車歸來的死者都爆發出了極強的速度,前者快速系上西裝領口、捋順頭發,後者撲到唯一一個沒有裂開的小沙發上,假裝一切無事發生。
「我回來啦————?」
裹著雪白大氅的希斯莉俏生生立在門口,她今天將一頭烏木似的長發盤成了花苞頭,臉頰略有血色,笑意盈盈,仿佛有人用初雪、寶石和陽光投入窯中燒制,才燒出這樣一尊甜美的瓷娃娃。
望著屋子裡的情形,她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
瓷娃娃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與此同時,還在房間裡的三人都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寒意,他們的直覺在朝他們瘋狂尖叫—————
「寶貝,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但剛剛有一陣颶風。」
坐在髒兮兮的沙發上讀扯成兩半的報紙,格雷伯爵頭都不抬地說。
「……一陣化成人形的颶風,甜心。」
布魯斯咳了一聲,低聲道,「它把我們都襲擊了。
希斯莉點點頭,一句話都沒有說,而是走進了客廳。
刺鼻的酒味剎那間衝入,客廳的狼藉、血跡、盤碗碎片,老父親淤青了的指節、格雷伯爵努力用報紙遮擋卻依舊清晰可見的撕裂傷,全部倒映在希斯莉清澈的冰藍色眼睛裡。
她打開手中提著的購物袋,在路過身體僵直的紅羅賓時,給他遞了杯溫奶茶。
「…………謝謝。」
提姆受寵若驚地接過,感到身上的寒意也被這杯奶茶所驅散了。
希斯莉接著往前走。
紫黑色的血液沾在她雪白的高跟鞋上,顯出某種被污染了的美麗,仿佛地獄裡開出的小花。
她接著來到老父親面前,將購物袋放在一邊。
「甜心?」
布魯斯鋼藍色的眼睛和他對視,聲音像柔和的蜜糖。
希斯莉平靜地望著他,忽然一把扯開他系得相當嚴實的西裝領口。
紅羅賓:「?!」
老父親也很顯然沒預料到這樣突然的動作,即使希斯莉確確實實能給他阻止,但他還是頓了一下,讓她順利把這件西裝扯走。
「嘩啦」一聲,定制西裝的鑽石紐扣劈裡啪啦掉了一地,希斯莉繞著老父親走了一圈,確認他身上沒有別的傷口後,停在他的正面。
在布魯斯逐漸消失的微笑裡,希斯莉徑直牽起老父親受傷的那只手,無視掉他故作輕松的半握拳,不容反駁地一根根掰開。
——————一個觸目驚心的傷口橫貫過布魯斯寬大的掌心,邊緣的血肉都有些模糊,仿佛誰用鈍刀子在裡面割過幾十次。
「…………」
「甜心,這傷口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我能感覺到。」
布魯斯頑隅抵抗道。
將購物袋子擱在一旁,希斯莉沉默著走向旁邊的牆,取了酒店由於堅硬材質,唯一幸免於難的急救箱。
雙氧水倒在傷口上,帶來痛麻的癢意,黑發藍眼的女孩子輕輕處理著老父親的傷口,又用雪白的紗布將傷口纏好。
她的手上現在沾了血,雪白的毛茸茸的外套也弄髒了。
頓了頓,希斯莉從購物袋子裡掏出一杯黑糖奶茶,遞給布魯斯沒有受傷的那只手。
她最後走到還在裝模作樣的格雷伯爵面前,「刺啦」一聲扯了他的報紙,把它撕得精光,隨手扔出去。
清脆的聲音響徹房間,仿佛一聲耳光,重重抽在三人臉上。
已經喝上奶茶的大蝙蝠和小紅鳥隱晦地僵了一下,從這聲的刺耳程度裡判斷出了希斯莉的怒氣值。
而報紙被扯後,格雷伯爵就被迫迎上了希斯莉的視線。
「寶貝。」他輕聲說,「不要生氣。」
———————我本來就是無法死去的亡者。
可希斯莉卻無法從這句話裡得到任何安慰。
希斯莉沒有閉上眼睛,耳邊卻聽到了那時候的槍聲。
活人變成亡者,只需要四槍。
嘭。
第一槍,打斷了他的骨頭。
嘭。
第二槍,讓他失去了叫喊的力氣。
嘭。
第三槍,攪碎了他柔軟的內髒。
嘭。
第四槍,他倒下,再也沒有站起來。
一滴淚水滑落,滴在格雷伯爵冰冷的臉上,也讓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亡者的身體會自我痊愈,消失的部分化成地獄裡的煙霧,還會重新回歸他們的身體。
於是希斯莉只是脫下外套,一點點擦去了那些黑紫色的血跡。
她一面擦,一面無聲地掉著眼淚,直到格雷伯爵露出那種難以忍耐的痛苦神色,仿佛他剛剛在她滾燙的淚水裡重新死去了一次。
「你要我去做什麼?」他低聲咳嗽著,一邊惶惑地道著歉,「我不要你哭泣,寶貝,小糖塊,你不要哭……」
然而希斯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緊緊地抿著嘴唇,避免自己泄露出任何軟弱的哭音。
如果她欠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的任何情分,這個頭發銀灰、眼睛嫩綠的男人就在其中。
裡世界給予她痛苦,但他教會了她快樂是什麼。
裡世界要她一次又一次在幻想中受盡折磨,但他真實地還了她一條命。
這個會因為和實驗品的一個對視而露出不忍神色的男人,他並不罪孽深重。
—————因為他已經還夠了債,還得太多了。
第159章 恩賜
關於收拾殘局這件事, 提姆已經做得相當熟練了。
換房間入住—————打電話給專業家政團隊—————讓管家將備用的衣服送來,不出十五分鐘,房間裡狼狽得仿佛和熊搏鬥過的兩位男士就會恢復往日的模樣。
但是………與往日不同, 這次希斯莉也在其中。
而且她看起來相當不高興。
雖然說除了她以外, 世界上沒有人會一邊生氣一邊送溫奶茶, 一邊生氣一邊給人包扎傷口的小傻向陽花,紅羅賓還是為這樣軟綿綿的生氣方式,感到了一陣比面對常規生氣更加嚴重的心虛。
這是一種相當奇怪的感受,仿佛他辜負了小向陽花給予他的慷慨信任,讓她看到了她最不想見到的畫面, 讓她傷心、讓她失望了。
布魯斯大概也是這樣想的。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 提姆只能看見蝙蝠俠緊繃的下顎—————他只有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才會這樣做。
至於格雷伯爵,他已經縮在沙發角落,神似一張流淚貓貓頭的表情包,直勾勾望著希斯莉。
希斯莉:……………
她哭過一場後就不生氣了,再加上格雷伯爵的眼神一直黏在她臉上, 讓希斯莉格外想笑。
她的貝齒輕輕咬了一下舌尖, 提醒自己不能這麼快就做出原諒的表情。
房間就這樣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直到提姆接到電話, 房間已經可以成功更換。
格雷伯爵除了一個行李箱以外就沒有過多東西了,他換掉那身帶著黑血的衣服, 布魯斯則點燃了房間裡唯一能用的壁爐,把兩人的衣服扔進去燃燒。
至於地毯角落的血液, 他只字不提,仿佛已經遺忘了那裡的存在。
希斯莉一猜就知道老父親又有奇怪的心思, 但她和格雷伯爵在半空中對視一眼, 就知道彼此都沒有要去阻止的意思。
房間換好後, 哥譚首富從沙發裡站了起來,輕描淡寫提出將這間房間贈送給自己的房間慘遭毀壞的格雷伯爵,後者推辭了三兩次後便選擇了接受,提著那個巨大的行李箱就向前走去。
等格雷伯爵換好房間,手裡也握好了嶄新的房卡,希斯莉轉過身來,對著陷入沉思的老父親說了第一句話。
「爸爸,你們先回去吧,我要帶著叔叔在哥譚轉上一圈。」
從沉思中驚醒的布魯斯:「………?」
剎那間,老父親的心上經歷了萬千種猜測,關於他的小女兒是不是還在生氣,到底有多生氣,以及什麼時候才能哄好。
希斯莉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麼。
她嘆了口氣,示意布魯斯低下頭,這才踮起腳尖,在他有點淤青的臉上輕輕吻了一下,小手指也抓住他寬大的手掌,用力勾了勾。
「我過一段時間就回去,爸爸。」他的小女兒聲音柔和得像蜜糖,「不要擔心我,你看,我們約定好了。」
蝙蝠俠:「……………」
蝙蝠俠被超級直球擊中,失去了阻止能力.jpg
搞定了布魯斯,希斯莉又看了看眼前這個全程被無辜波及的二哥。
提姆·德雷克還在走神,希斯莉忽然湊了過來,靠近他的側臉。
紅羅賓:「……!」
繼膝枕以後,這是他享受到的第二個擁有妹妹的最高待遇。
女孩子的吻帶著香草的甜美,柔軟、溫熱、搽過潤唇膏的雙唇輕輕落在臉頰上,像貓貓粉紅色的小肉墊。
「謝謝你今天帶我過來,哥哥。」她聲音柔和道,「辛苦你啦。」
紅羅賓被超級直球擊中,失去了思考能力.jpg
不。
提姆想。
他之前為什麼會覺得新來的家庭成員是個麻煩呢?女孩子一點也不麻煩,希斯莉這樣就剛剛好。
「………」
在目睹韋恩莊園的車逐漸遠去後,希斯莉轉過身來。
她背在身後的手指輕輕一曲,比出一個手勢。
——————六。
從列車來到人間的亡者搖了搖頭,不出聲地比了一個七。
七個監聽器?
在希斯莉皺眉的功夫,格雷伯爵修長的指尖已經一處一處點過自己的全身。
襯衫的領子下面、口袋之中、紐扣上、腕扣、內袋、腰帶裡、以及鞋底夾層。
而希斯莉正是漏掉了鞋底夾層。
她看了看格雷伯爵,打開了能量屏蔽罩。
在確保老父親不會聽到他們的談話後,希斯莉抬起頭來,小聲地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因為這雙鞋從外觀看起來,底子並沒有觸感這樣厚。」
格雷伯爵笑著回答說,「而且它偏重,就像我的襯衫領子、口袋和腰帶裡的監聽器一樣,我能感覺到那種特殊的重量。」
說著說著,他就從襯衫口袋中摸出了那粒小小的黑色圓形,將它遞給希斯莉,示意她放在手臂上感受一下重量變化。
在接過它的時候,希斯莉覺得自己接到了一片比羽毛還要輕飄飄的重量。
「………」
她費解地將監聽器還了回去,看著格雷伯爵小心地將它裝回口袋,又走到客廳裡,將這間房的燈光紛紛調暗。
希斯莉自己則調出了光屏,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切換到那個她常常訪問的頁面。
小王子的頭像周圍依舊繞著一圈愛心,雖然系統顯示的好感上限度是1000,但希斯莉沒有一天斷過和他聊天以及贈送禮物。
她看了那個通話摁鈕幾秒鐘,相當干脆地點了下去。
電話那頭「哢嗒」一聲,接通了。
「優格爾?」
希斯莉從肩頭摸出一縷烏發,在手指上繞了幾圈,一邊繞一邊小聲說,「晚上好。」
「小月亮。」電話那頭,小王子柔和的聲音傳來,「早上好,我很想念你。」
優格爾話音剛落,希斯莉就感覺到了旁邊格雷伯爵停滯在調燈光的動作,轉而把視線落在她的電話上。
「我也是。」她乖乖地說,「優格爾,你現在忙嗎?」
透過系統出品的無延遲通話,希斯莉可以聽見優格爾那邊黃沙被卷得漫天飛舞的聲音,風凄厲地號哭著,劃過嶙峋的怪石堆,夜晚的戈壁灘露出了其極為恐怖的樣貌,僅僅是聲音就足夠出演一整部恐怖片。
然而優格爾的呼吸聲依舊清晰,說出口的話也溫柔又堅定。
「小月亮,我對你永遠有多余的時間。」
「那我就說了哦?」
「請說吧,」優格爾被她的語氣逗得笑起來,「不必擔心。」
「我好像把我領域裡的亡者帶出來了。」
從她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電話那頭的優格爾就陷入了沉默。
希斯莉體貼地等了一小會,小王子柔和的聲音才慢慢從聽筒傳來。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他似乎忍著極大的震驚,語調也在盡力維持著平靜,然而希斯莉還是聽出了小王子柔和聲音下的些許顫抖,「是你的領域…你的領域嗎?」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但我總覺得電話裡很難解釋清楚……」
希斯莉停止了卷頭發的動作,轉而盯著落地窗倒影裡的自己。
「老天。」
優格爾感嘆了一句,希斯莉隨即聽到了一連串模糊的禱告詞,像是在和逝去的親人們祈求某種賜福。
黃沙被吹拂的聲音似乎也漸漸變得和緩下去,那片可怖的詛咒之地終於收斂了身上的尖刺,轉而給在戈壁灘上行走的旅人一個靜思的機會。
「我們要先在酒店大堂的餐廳裡吃早餐,」在優格爾的聲音終於停止時,希斯莉問他,「你要現在過來嗎?」
十分鐘後,月見草混合著玫瑰的香氣忽然出現在希斯莉鼻端,也讓格雷伯爵警覺地眯起眼睛。
清脆而急促的高跟鞋音響起,細跟不斷敲擊著地磚,最終停在希斯莉身旁。
來者低下頭,溫柔地替希斯莉挽過耳鬢滑落的黑發。
「好久不見,小月亮。」
形像為「莎麗」的小王子對著希斯莉張開雙臂,後者高高興興地撲了上去,首當其衝被兩個肉球捂得窒息。
希斯莉:#%^* !
趁著優格爾還沒察覺到這巨大的占便宜時,她輕手輕腳把自己的腦袋從柔軟的溫床裡拔了出來,轉而望著眼前人時隔幾月,又變得不甚相同的打扮。
比起從前,「莎麗」,或者說是優格爾,看上去更加地融入了這個世界。
少女烏黑的發辮已經換成了更加屬於現代的藝術編發,紗裙上的金鈴藏到了手腕上,那些閃閃發光的寶石們也幾乎都消失不見,只有她眉心的那一塊紅寶石還在閃來晃去,敘說著莎麗的身份。
她今日穿著一件漂亮的石榴石紅禮服,裙擺像盛開的火焰花。
希斯莉:…………
透過這身活潑美艷得不可方物的皮囊,她看見優格爾露出了那種熟悉的「和藹老爺爺」的表情。
「莎麗」拉著她坐下,希斯莉甚至能從她的指縫裡摸到些許戈壁灘上的沙粒,對方先是在她的眉心吻了一下以示祝福,隨即把菜單拉給她看,讓希斯莉自己先點菜。
隨後,優格爾這才把目光落在那邊安靜的亡者身上。
「你好,先生。」
出乎希斯莉意料地,從小王子口中吐出的話語,即使略帶一絲口音,那也是英語無疑。
在「莎麗」伸出手時,格雷伯爵同樣站起來,和這只手鄭重地握過,也被這位年輕姑娘眼睛裡慈父光芒閃了一閃。
「您就是那位———」優格爾問。
「是的。」
格雷伯爵低聲回答。
他看上去又想吸煙了,但事實上,他只是挽起了袖子,露出被劃傷的小臂,給小王子看了一眼紫黑色、在緩慢愈合中的傷口。
「相當神奇。」
小王子喃喃道,「我的直覺告訴我,過多的恩賜也許會帶來等價的災禍,但………」
希斯莉乖乖坐在美少女旁邊,挽著她的胳膊,一句話都沒有說,直到優格爾自己慢慢平復下來。
—————她看見小王子悄悄低下頭,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玫瑰瘢痕存在的地方。
第160章 宮殿
希斯莉臉上的擔憂相當好讀, 因此優格爾只是稍微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就明白了她在想些什麼。
「小月亮,是在為我感到不安嗎?」
褐膚烏發的美少女微笑起來, 纖濃的黑睫遮住眼中疲倦的紅血絲, 她將手從纖細的手腕上拿了下去, 轉而翻弄著菜單。
「請不要那樣想,因為現在重要的問題是小月亮。」
優格爾溫柔地說。
飲品一一被送上,希斯莉捧著一杯熱牛奶,在裡面貪心地加了三塊方糖,隨後用小勺攪了攪。
格雷伯爵的面前擺著炭燒咖啡, 濃烈的焦苦味隨著熱氣裊裊逸散, 幾乎模糊了亡者的面容。
男人拿起金勺,稍稍嘗了一口,就不動聲色地放了回去。
強烈的苦味正在麻痹他的舌頭,以往能夠在加班加點時一飲而盡的甘醇飲料已經成為了炸彈般的可怕存在。
「而你這一兩個月就是在————」
那邊的希斯莉被他平靜如同一張面具的臉所欺騙,並沒有發現異常。
「是的。」
優格爾啜飲過鮮榨橙汁, 放下杯子, 滿足地嘆了一口氣, 「我一直在試圖尋找另一位『同伴』的蹤跡。」
希斯莉:咦—————!
小王子輕笑一聲, 被她臉上的神情取悅到了。
「事實上,與其說是盲目的尋找, 不如說是在早就定好的範圍內,進行地毯式搜尋。」
他解釋道, 「在七八百年前,由於戰亂, 我們的家族曾經分化出過另一條河流, 從此流入了不同的方向;我翻找過許多王室殘存的檔案, 找到了一些類似的記錄,然後圈定了他們王朝沒落的地區。」
「類似的記錄?」希斯莉復讀道。
「是的,小月亮。」
優格爾喝完了他那份的橙汁,轉而將杯子擱在一旁。
「和時空裂縫類似的記錄,譬如『和外界時間流速不同』的古怪地點,覆滅的家族,還有『本該死去卻有人曾經目睹』的人類,這些從人民中流傳就是毫無意義的民俗故事,但王室的檔案裡是不會記錄謊言的,所以其實………沒有那麼難找。」
希斯莉:太奇怪了,准備用腦子去想.jpg
她沒有戳穿優格爾眼下遮都遮不住的青影,而是老老實實地當一只無情的鼓掌機器。
黑發藍眼的女孩子乖乖拍掌,乖巧程度像喊一只小貓咪坐下,然後她真的坐下了。
「你想來看看影像記錄嗎?」
小王子笑得彎了眼睛,輕聲邀請道。
於是希斯莉敲了敲系統,將視覺屏蔽罩同樣打開。
「滴哩」一聲,透明的薄膜徐徐展開,來自四面八方的、從剛剛起還會朝著這個角落瞥來的視線,漸漸全部收了回去。
一位服務生路過希斯莉和優格爾之間,還差點把咖啡撲在他們面前。
在確認那位服務生真的把盤子扶穩了就走,絲毫沒有要低頭道歉的意思,希斯莉這才放心地接過優格爾手中的相機。
「摁這個鍵嗎?」
她一邊擺弄,一邊虛心請教優格爾。
「不對哦,小月亮。」優格爾笑著教她,「是那邊,左上角那個鍵。」
格雷伯爵也沉默著湊了過來,凝視著那支被希斯莉翻來覆去研究的相機。
優格爾:*撲哧*
小王子一邊覺得兩個現代人居然要讓古代人指點科技這點很好笑,一邊為了不失禮,決定強行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在希斯莉將相機裡的畫面投射到光屏上時,優格爾已經摸出了他標志性的水煙杆,將其點燃。
「莎麗」,或者說是小王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一只帶滿戒指的纖手遮住臉的下半部。
薄荷清涼的香味逐漸從煙霧裡飄了出來,帶著另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當這股煙霧散去,光屏連帶著其中的畫面,也就出現在希斯莉面前,仿佛一扇神奇的傳送門。
鏡頭微微晃動,但抖動感不強,優格爾那時大概就是在傍晚的荒漠裡行走。
「差不多就在這裡了。」
小王子柔和的聲音從光屏傳了出來。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沒有拿出水壺,而是從時空裂縫裡拿出了筆記本,將相機湊近拍攝。
他字跡規整娟秀,哪怕相機只是一拍而過,還是足夠希斯莉讀懂那上面的文字。
「在黃砂深處……有綠洲?仙女……?」她有點費解地重復了一遍,「是童謠嗎?」
「當月亮變得最圓,順著星星指引的北方,順著假腿人留下的痕跡,朝著胡楊樹的方向前進,不要畏懼黃砂深處,綠洲和仙女就在盡頭。」
優格爾流暢地重復了一遍筆記上的文字,點點頭,「是的,小月亮,這是一首被傳唱了幾十年的歌謠。」
剩下的話,小王子並沒有說出,但希斯莉明白他的意思:這首歌謠裡包含了時間、地點和條件。
相機向上搖動,將天色同樣記錄其中,傍晚深藍的天空中,西方早起的月亮僅僅是一個淡薄的白色輪廓,看上去正值新月。
這一段視頻也被播放完畢,希斯莉剛剛要將相機還回去,優格爾就示意她向後播放。
第二段視頻跳了出來。
滿地飛沙被風攪成了一條條強勁的紗線,而優格爾和他的相機就佇立在這片大自然的恐怖風景裡,直直望著前方的景像。
在鏡頭拉大時,希斯莉也懂了他的意思。
「……………」
在最遠處,巍峨的宮殿矗立在一片死神的黃紗之中,輪廓隱隱約約,仿佛一座魔山。
一瞬過後,那座宮殿便被漫天黃沙吞噬,仿佛海市蜃樓般的幻覺。
然而希斯莉和優格爾都知道,那並不是。
按照小王子的猜測,這個世界上,第三位繼承了時空裂縫的人,或許就在那其中沉睡著。
影像到這裡就結束了。
畫面陷入黑屏,希斯莉的耳畔只剩下風嗚嗚咽咽的嘶喊。
她將相機遞還給優格爾,後者穩穩接過,相當熟練地操作了幾下,隨即丟進時空裂縫中。
「這段視頻是在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結束的,所以拍得很倉促。」
黑發褐膚的美少女又吸了一口水煙,對希斯莉說。
「那個宮殿的影子………?」
希斯莉眨了兩下眼睛,穿過煙霧,抓住優格爾的雙手。
「是的,小月亮。」
美少女————美少年寬容地將水煙杆丟開,轉而握住她的手,任憑她湊過來貼貼,「明天,大概就是時空裂縫打開的日子了。」
「我想和你去!」
希斯莉立刻叫道,「要去要去要去!」
小王子垂眸看著她。
有一瞬間,他的目光變得相當溫柔,帶著一點悵惘。
希斯莉看見美少女濃黑的長睫輕輕翕動,像一只停泊了的蝴蝶。
「我還沒來得及邀請你呢,小月亮。」他笑起來,拍了拍希斯莉的手背,「你真是個心腸相當好的孩子。」
希斯莉:?
平白收了這樣的誇獎,她忍不住歪了歪頭,但優格爾顯然沒有解釋的意思,直接轉到了下一個話題。
「從第一次見面時,我其實就猜想過,你的能力或許會是最特殊的一個,坦率來講,我————或者說我們,都沒有遇見過這樣的現像。」
把空余的手給希斯莉抓,吸了一口水煙的芬芳,優格爾笑著嘆息道,「小月亮,我每次見到你時,你的能力似乎都在增長。」
「那是因為我從裡世界那邊薅到了不少羊毛。」
希斯莉被他一誇,整只本體都「刷」地蓬松了起來,這句話也脫口而出。
——————「嘩啦」一聲,玻璃杯應聲而碎,水和透明碎片從格雷伯爵手中飛濺出去。
希斯莉:!
優格爾也迷惑地眨了眨眼。
硬生生捏爆了餐廳水杯的男人抬起頭,他的表情依舊相當平靜,希斯莉卻在對上他雙眼的時候打了個寒顫,仿佛被家長抓到在偷偷看電視的小學生。
「所以說,他們其實來過?」
他輕聲問。
「來……來過的。」
希斯莉從來都不會對他撒謊,這次也不例外。
「他們來過幾次?」
「………」
「幾次?」
格雷伯爵的聲音開始變冷。
在心裡數了半天依舊沒有想好,於是希斯莉只能誠實回答。
「數不清了。」
一邊答,她一邊悄悄戰術後仰,果不其然,下一秒,格雷伯爵就拍桌而起。
「他們竟然敢————你的父親連這沒有————」
亡者還未恢復完全的嘶啞在暴怒中顯得尤為瘆人,像毒蛇「嘶嘶」地吐信聲。
小王子:「………」
優格爾同情地看了希斯莉一眼,以連一粒灰塵都不會驚動的力道將椅子後傾,慢慢退出這片無差別的氣場攻擊。
「你要做什麼,叔叔?」
希斯莉連忙跟著站起來,去拉格雷伯爵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銀灰色長發的男人低頭看了她一眼,那雙柔和的嫩綠色雙眸已經暗了下去,春天被寒冰裹上,稍有碰觸就會產生灼燒般的痛楚。
「除了金條,另一個你—————還給我的箱子裡裝了一把□□。」
來自列車的亡者掀起餐巾,拭過根本就不曾濕潤的唇角,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說。
「寶貝,叔叔這就一槍崩了那些■■養的。」
希斯莉:咦—————!
一雙冰冷的大手落在希斯莉頭上,毫不客氣地揉了揉,直到她梳好的花苞頭揉散成了兩團亂糟糟的毛球。
希斯莉被這力道搓得暈頭轉向,像一只發好了的小面團。
「咦什麼咦。」
格雷伯爵一邊搓她一邊笑著問,那笑容裡沒有絲毫溫度。
「你以為那次我們是怎麼從實驗室裡逃出來的?靠和他們你拍一我拍一嗎?」
#所以說作為科研人員你到底把技能樹點到哪裡去了啊#
悠于 2023-11-9 19:33
第161章 木頭
「叮咚—————」
門鈴聲輕快地響起。
「叮咚—————叮咚—————」
「來了!」
克拉克放下鹽瓶, 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朝著門口那邊喊道。
雖然在心裡已經模模糊糊得出了來人的答案,氪星人還是用超級視力確認了下。
在他的公寓門口, 一位身穿制服的快遞人員正抱著個巨大的紙箱子, 小心翼翼朝著地面放下,一邊摸出了簽收單。
人類肉眼所無法觀測到的虛空中,金色的光點們正在悄悄逸散出來,證明紙箱子中的貨物,真的是克拉克所想的那樣。
———————是夢境女巫拜托了那位亡靈郵寄給他的、他在美夢列車裡得到的禮物。
雖然早就過了會單純因為「禮物」開心的年紀, 克拉克依然會因為接收到旁人的善意而感到高興。
他打開房門, 露出一個格外開朗的笑容。
「早上好先生,您好,請問是克拉克·肯特嗎?有一份極速快遞需要您簽收。」這位敬業的快遞人員聽見動靜,同樣笑著和克拉克打了招呼, 將單子遞給氪星人。
克拉克在上面熟練地簽了名, 在把筆和單子一塊交回到快遞人員手裡時,忍不住問了一句。
「請問您有寄件人的信息嗎?」
「寄件人是匿名。」
快遞人員看了一眼單子說,「本公司無法透漏對方的地址和姓名,您只能知道對方購買了極速快遞套餐,祝您度過美好的一天。」
快遞員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克拉克站了一會,這才搬起腳邊這個巨大的箱子,將其拖進他的公寓,拆開裡三層外三層的包裝紙。
他沒有那樣追蹤氣息的超能力,也無從得知那位從列車上下去的亡者, 究竟是在哪裡寄出的這些東西。
不, 其實對方在幾個小時之內就掌握了「現代世界寄件」這點, 就已經足夠讓人為之贊嘆了—————這層包裝紙說不定也是對方自己包上的,畢竟這些禮物上的金光看上去過於魔法側了,讓普通人們看見也許會引起恐慌。
克拉克拆快遞的手微微一頓。
包裝紙緩緩掉落在地板,裡面金光閃閃的禮物們露了出來,包括熟悉的藤編籃子。
也許是因為拖拽的緣故,禮物們有些漫溢出來,導致最上面的一只魚魚玩具掉在地板上。
「……?」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
剛一抓住這只魚魚玩具,克拉克的耳邊就響起了一聲虛幻的貓叫,在他茫然抬頭四顧時,那聲音又緩緩消散。
一股溫柔的熱力出現在他的手掌底下,像太陽一樣具有暖洋洋的力量。
克拉克:「…………」
在夢裡,他自然感覺不到這種溫度,但在現實世界裡,這「像太陽一樣具有暖洋洋的力量」的禮物,確確實實在散發著增強人間之神能力的光波。
這麼一大堆禮物擺在他客廳的地板上,仿佛一個超高校級的信號加強塔。
人聲、車聲、尖叫和笑聲剎那間湧進耳中,化成千萬信息儲存在腦內,熱視力也在「信號加強塔」的效應下本能般開啟,直直朝著克拉克直視的牆壁上切去。
克拉克:「!!」
零點幾秒內,他快速回神並關閉熱視線,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力量——————然而已經晚了。
激光已經在牆面上,燎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
人間之神依舊在手掌中抓著魚魚玩具,他望著慘不忍睹的白牆,忍不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魚魚玩具被他一捏,發出了「嘰」的一聲。
…
三分鐘後,人間之神穿梭在雲層之中,紅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
早上的陽光溫柔明媚,今天看上去是相當不錯的一天,相當適合休假在家。
克拉克所在的報社也確實休假,這是在他今天早上坐起摁掉鬧鐘時,才出現在腦海中的訊息。
出差的事情是在明天,周一。
這也是為什麼人間之神能在早上八點多還在外面閑逛,通常來說,這個點他正抱著咖啡往報社方向衝,並試圖在打卡最後一分鐘出現在那邊,把自己的臉掃進去,避免被扣工資。
陽光毫無保留地吻上克拉克俊朗的側臉,風在為他的到來輕聲歌唱,克拉克在細小的水滴之中穿行而過,一邊分出精神,注意著雲層下方的景色變化。
視野裡的鋼鐵森林漸漸消失,過渡成荒野的暗綠,隨著他朝北的飛行,那樣荒野的暗綠色也漸漸被銀白裹上。
他飛過了城市區、郊外與無人區森林,最終停在一片被雪覆蓋的荒原處。
克拉克緩緩下降,一片片雪粒子被濺起來,在他的紅披風上停留了一瞬。他淺淺踩在雪裡,聽見腳下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
這裡的雪只有在夏天才會短暫化掉,狂風吹過晶瑩剔透的雪面,他一邊走,一邊被自動覆蓋掉訪問的痕跡。
超級視力在此時開啟,克拉克一邊在齊踝深的雪裡行走,一邊注意讓自己不要踩到在雪裡睡覺或者冬眠的小動物們——————他的目的也並不是將它們驚醒。
克拉克之所以會出現在這片荒原裡,是因為他想給那些禮物們親手制作一個收納櫃。
這沒什麼難的,即使是一個稍有動手能力的人就可以從家具市場買來大小合適的木板,現場或回家切割,用釘子將切割後的木板們釘成架子模樣,至於之後刷不刷清漆,要不要給邊角包邊,是否還要做出設計感,就全部取決於個人選擇。
—————如果一堆木板看上去是個架子,和架子一樣結實,那麼它就是一個架子。
克拉克的超級視線接連掃描過三四棵在這荒原裡艱難生存的歪脖子樹,最終停在一棵已經枯死、只是佇立在原地的荒蕪樹上。
和其他尚具生機的樹木不同,這一棵樹上面沒有任何生靈的痕跡,沒有松鼠的儲藏,沒有小鳥的愛巢,什麼都沒有。
克拉克看了看這棵樹,走到它面前,拍了拍它蒼老的樹干。
「我可以把你帶回家嗎?」他問。
荒原裡的一切都靜悄悄的。
「我想把你做成架子,用來存放我得到的禮物。」
一陣風微微吹來,拂過克拉克額前的鬈發。
人間之神在得到回答後開啟了熱視力,枯樹剎那間消失,只留下一個切口平滑的樹樁,樹干則朝著旁邊倒下,被克拉克輕輕接住。
「謝謝。」他說。
超人的鋼鐵之軀刀槍不入,所以他決定用這雙手來祛除大樹多余的枝椏。
他坐在樹樁上,紅披風柔順地垂了下去,荒原的雪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從側影看去,他仿佛一座大師雕琢而成的沉思者大理石像。
「哢嚓。」
沉思者大理石像扳掉了枯樹上多余的枝椏,將它們好好地堆在另一邊。
在換上超人制服,跑來這片冰天雪地削木頭之前,克拉克其實有在心裡好好估量過。
他的公寓裡肯定騰不出地方來放那個藤編箱子,況且裝在箱子裡的禮物們聽上去也太辜負對方的心意了。
克拉克在「去家具市場購買木頭並好好做裝飾」和「自己出去伐木頭做架子」之間抉擇了一會,最後還是覺得伐木頭聽上去更加用心一點。
毛茸茸們鋪天蓋地的觸感仿佛還在眼前,克拉克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會,有些晃神。
——————他想做一些能夠配得上美夢列車裡,那些小動物們的喜愛的事。
人類社會裡也有對他存在著直白喜愛的人,他們親吻他的紅披風,會為他獻上掌聲與祝福,他所到之處,鮮花可以鋪成一條五彩斑斕的道路。
然而在這些人中,並不是所有都會永遠喜愛他的。
有些人僅僅是虛幻地產生過迷戀,有些人會被報道影響,對他的喜愛也轉成厭惡與猜忌。
正因如此,克拉克才想要用同等認真的態度,回應那些一個一個給他禮物的小動物們。
「………」
人間之神深深吸了一口氣。
冰冷而潔淨的空氣灌入鼻腔,他低下頭,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枯樹已經被他完全掰成了圓滾滾的一根樹干。
選中一段粗細相同的樹干,克拉克開啟熱視線,平平無奇地向下一劃。
他現在一手接住一段樹干,檢查片刻兩邊的木質—————看上去沒有問題,也沒什麼蟲蛀的痕跡。
將備用的那段樹干輕輕夾在大腿之間,確保它不會沾染上融化的雪水,克拉克平平無奇地伸出手,再次平平無奇地向下一劃。
樹干的上半截表皮立刻像黃油般翹起,露出裡面的木頭,平直得仿佛和用木工尺量過一樣。
他正准備再接再厲,在三分鐘之內把樹干處理完,快進到下一個環節,電話鈴聲忽然出現在空蕩蕩的雪原。
在短暫地沉默了一秒後,克拉克將在削著的樹干扛到肩頭,從緊身衣裡摸出了衛星電話。
他剛一接通,蝙蝠俠冷沉的聲音就冒了出來,凍得克拉克打了個哆嗦。
「你在哪?」
「在雪原。」克拉克誠實回答,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在砍木頭。」
電話那邊的蝙蝠俠一頓,陷入戰術性沉默:「…………」
克拉克還不知道他一句話就讓哥譚首富懷疑起了大都會的薪資水平,他一邊將電話換到耳邊,以一個相對方便的姿勢重新將樹干擱回膝頭,試圖繼續開始削樹皮大業,「怎麼了,布魯斯,你聽上去聲音很不好。」
…
超人溫和而關心的聲音穿過聽筒,布魯斯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手邊放著一杯咖啡,沉郁地凝視著窗外的風景。
「我想讓你替我做一件事。」
他最終下了決定。
「什麼事?請盡管對我說,布魯斯,我們是朋友。」
那邊的超人輕輕笑了笑。
「………替我調查一個人,」蝙蝠俠低聲說,「一個忽然出現在我女兒身邊的人。你到了就知道了。」
克拉克:?
氪星人的記憶飛快復蘇,夢境女巫在他即將醒來時說的話,又重新浮現在腦中。
「未完成的執念」,「並不算是真正的亡者」,「他會回到現實世界」………
作為同在東海岸的城市,大都會在達特華州,哥譚則在新澤西州,這樣的距離其實相當近,極速快遞一旦被下單,自然也會不負它的名頭,幾個小時之內就被送到。
——————人間之神也一時間無話可說。
列車上那個男人凄慘的外表還在眼前,只要能夠再次見到他,想要認出他來,對於克拉克來說輕而易舉。
#緣妙不可言#
「好的。」想到這裡,克拉克對著電話承諾,「等我做完這個木架子就很快過去。」
那邊的蝙蝠俠無言片刻,掛了電話。
第162章 稚童
關於蝙蝠俠的小女兒, 克拉克其實還殘留著一些對於她的印像。
朱紅色且亮晶晶的指甲油在他眼前短暫浮現過幾秒,又被超人通過晃頭,用力地甩出了腦袋。
她似乎天生感受不到來自外界的威脅和惡意, 對身邊人的危險性視若無睹,天真、脆弱、甜美,像一株被養在猛獸虎視眈眈下的柔軟花朵—————至少布魯斯大概是這麼覺得的。
一個相當漂亮, 也相當古怪的女孩子,通常意味著一定程度上的麻煩, 也許和在非洲大草原上徒手撕裂一百只角馬一樣麻煩。
但蝙蝠俠拜托了他的事,克拉克並不想在這上面推脫。
在接下來的五分鐘內,超人默默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幾塊大小適中的木板迅速在他掌中成型,比起家具店的diy材料,並沒有什麼兩樣。
「…………」
克拉克在心底悄悄給自己點了一個贊。
他隨手從雪地上撿起一塊石頭作為錘子,將幾枚釘子深深錘入木板和木板之間的縫隙處,隨後輕輕撼動了兩下這個有他半人高的大木架子。
木架子紋絲不動, 只是發出了被拖拽擠壓後的木板咯吱聲, 顯得相當淳樸結實, 是一件相當不錯的家具。
—————制作成功。
克拉克用紅披風將木架子擋好, 再將它抱在懷裡,他又花了一分鐘時間,將離這裡不遠處的冰湖敲碎,把枯樹枝一類的東西丟了進去。
這裡源源不斷地下著雪, 即使還有痕跡, 也會很快被更多的雪覆蓋, 克拉克沒什麼可擔心的。
想到這裡, 他騰空而起, 朝著來時的路飛去。
木架子在他身前,被紅披風包裹得嚴嚴實實,因此克拉克飛得稍稍慢了一些,避免中途產生什麼意外影響。
城市區漸漸接近,郊區居民零零散散的房子結構映入人間之神眼簾。
三十秒後,他救了一只差點被車碾過的小狗。
還有一位走路不肯看路的人類小男孩。
為了避免把木架子弄碎,在救人之前,克拉克只能把架子先擱到一邊,在拯救完對方之後再抱著架子離開。
透過gps看到這一幕的蝙蝠俠:「……………」
好一只辛勤勞動的小蜜蜂,還帶走走停停采蜜的。
在阻止了五六種發生在城市裡的意外後,人間之神終於抱著重要的木架子,緩緩停留在一間公共衛生間前。
一分鐘後,穿著居家t恤和牛仔褲,腳上還有一雙毛茸茸加厚拖鞋的克拉克新鮮出爐。
衛星手機在口袋裡一陣震動,克拉克摸出來,點開新消息。
—————那是哥譚市裡的一個相當精確的定位。
「……………」
人間之神同樣陷入沉默,金色眼睫毛在眨動時停止一瞬。
他不想知道蝙蝠俠為什麼會有幾座幾排的信息,他真的不太想。
【他們還會在那邊留十分鐘。】
蝙蝠俠又發了一條信息。
—————好的,實錘了。
不知抱著怎樣的心情,克拉克還是默默給那兩條消息點了贊,示意自己已經看到了。
他抱著架子一路跑到公寓門前,將架子擱在門口,站在原地如同老父親欣賞孩童般自豪地盯了一下穩穩當當的架子,回過神來鎖門,隨即拿上超人制服,再次狂奔到公共衛生間,在那裡換完衣服。
如果這個世界生活著的所有人都會有技能點和經驗條,克拉克覺得,自己的「穿脫衣服」技能大概已經是宗師級,和自己的隊友一樣。
—————休息日好像也變得忙碌了,怎會如此。
在雲層再次輕柔地拂上他的面孔時,克拉克忍不住恍惚起來。
他一邊對著難得的假期默哀三分鐘,一邊將速度漸漸減緩,在接近哥譚城市上空時看准時機,如同一顆流星一般,降落在一棟廢棄的老建築裡。
紅披風穩穩飄蕩在身後,人間之神沉穩地抓住了生鏽的椅子,開始在這個地方進行跑酷。
金屬板在他腳下發出年久失修的吶喊,克拉克一概置之不理,畢竟就算墜落了他也可以立刻飛翔到安全處。這裡離蝙蝠俠給出來的地址相當近,其實克拉克耳中已經可以聽見城市的喧囂—————
「叔叔,你還有什麼想要吃的嗎?」
一道熟悉的聲音穿透所有的塵囂雜音,一下子就俘獲住了克拉克的注意力。
「不用,寶貝你點你自己想吃的。」低沉沙啞的男聲回答道,「我並沒有對甜食的興趣。」
「那麼,我想吃棉花糖………」
那絲柔軟的聲音再度闖入克拉克耳中,只是普通的要求,卻被她無意識地說成了撒嬌。
「爸爸也真是的!」她軟乎乎地抱怨道,「換房間又耽誤了時間,不然限定芭菲就可以買到了。」
女孩子甜甜的聲音足夠讓人會心一笑,在灰暗陰沉的哥譚,她像一株盛開的柔軟花朵—————等一下?
電光火石之間,克拉克忽然意識到這道聲音的主人是誰。
他藏在陰影裡,開啟了超級視力,果不其然,一個穿著毛茸茸白色大氅的女孩子正坐在窗邊,托著腮盈盈微笑,在咖啡館裡,她的美貌幾乎在發光發亮,壓過了她手腕上那串璀璨晶瑩的鑽石手鏈。
克拉克繞到了一個更好觀察的位置,遙遙和那雙冰藍色的眸子對視了一瞬,隨即挪到手鏈上,並在其中瞥到一些熟悉的定位器。
一些,不是一個。
—————天知道那些黑色的小圓點是怎麼在鑽石裡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就連克拉克不開透視都看不出來。
如果說她和布魯斯肖似的美貌和身價只能讓克拉克九成九鎖定目標,但在看見那些定位器的那一刻,這只蝙蝠崽的身份就被完全確認了。
領教過蝙蝠俠塞定位器和監聽器功夫的人間之神:「……………」
好,控制狂父親,不愧是你。
在希斯莉對面,男人的綠眼睛裡流露出相當柔和的神色,專注而寵愛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從不落下她的每次發問,像個相當好的叔叔,會給小女孩帶漂亮玩具,逗她開心的那種。
「你要在城市裡停留幾天?」
飲品很快被送到兩人卡座前,捧著熱巧克力加烤棉花糖,希斯莉問。
「我只是先來看看你,寶貝。」灰發綠眼的男人垂下眼簾,「今晚我就會離開。」
現在是早晨,但即使這樣,地球的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時,如果是久別重逢的兩個人,這樣的分別也未免太倉促了一些。
「欸?」
果不其然,女孩子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馬克杯,直接抓過男人垂在桌邊的手,「不能多陪陪我嗎?」
哥譚潮濕的冷風裡,克拉克沒有錯過男人手上尚未完全恢復的傷痕,那種仿佛徒手刨出的痕跡相當奇怪,很難再日常生活中重復遇見。
人間之神確認自己並沒有認錯,這個正專注看著希斯莉的男人,就是他之前在火車上看見的那個亡者。
…
「飛機票已經訂好了。」
格雷伯爵嘆了口氣,摸了摸眼前女孩子的頭,「寶貝,我幾天後就會回來,不要擔心。」
「那就在今天陪我玩,」
希斯莉立刻決定到,「我想去游樂場。」
年長而疲憊的男人頓了一下,再抬起眼時,他的目光在這一刻變得溫柔,又參雜著零星悵惘。
「你還記得嗎,寶貝?我以為你已經不記得了。」
「怎麼會不記得嘛,」希斯莉一邊用吸管攪烤棉花糖,和被烤焦的甜美硬殼艱苦鬥爭,一邊抽空分神回答,「叔叔說的話我都有好好記得的,一句話都沒有忘哦。」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平淡無奇的一句話到底有多大殺傷力。
此時此刻,無論是站在廢棄樓屋檐上,還是坐在希斯莉對面的格雷伯爵,都一起想到了同一句話。
「哢嚓。」
女孩子心滿意足地叼走了一塊最大的焦糖硬殼,見對面沒有動靜,才疑惑地抬起頭。
「叔叔,怎麼了?」她順帶伸出一雙軟綿綿的爪子,朝著亡者的臉上糊了過去,「你生病了嗎?」
「………我現在是不會生病的了。」
格雷伯爵好氣又好笑道,逮住這兩只趁機作亂的爪子,將它們好好放回到希斯莉的熱巧克力杯上。
亡者和生者的溫度交雜在一起,一份冰涼刺骨,一份溫熱柔軟。
僅僅是碰到生者的手,一股仿佛火焰般灼熱的溫度就蹭了過來,哪怕這股火焰可以被忍受,在接近熱巧克力杯時,灼熱的溫度則變成了真正的疼痛。
「叔叔,你剛剛說了什麼?」
希斯莉被他這樣不容反抗地一抓,嘴裡含含糊糊地問。
她這一抬頭,格雷伯爵剛剛還有些沉重的心思,全部都變成了忍俊不禁的嘆息。
「……沒什麼,寶貝。」
男人遞給她一塊餐巾紙,示意她擦擦嘴角。
希斯莉:?
女孩子繞著嘴唇的部分都被棉花糖絲糊了個徹徹底底,仿佛在棉花或者柳絮裡打過滾,相當可愛,仿佛把冰淇淋吃出白胡子的稚童。
「就這麼喜歡聖誕節嗎?」
格雷伯爵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嗯?」
「沒什麼。」
男人笑著說。
他伸出一只手,希斯莉乖乖湊過來,把下顎擱在這只手的手心裡,像只乖巧的小動物。
男人把他的水杯拖到手邊,拿著餐巾紙蘸了點水,一點一點擦去了希斯莉臉上的棉花糖絲。
「好了。」
他收回手,將紙巾擱在餐盤上,示意希斯莉坐回去,「不要吃得臉上到處都是。」
…
即使是站在冷風中,克拉克在望著下方的兩個人時,依然覺得心中相當溫暖。
【那個從列車上下來的亡者,】他悄悄想,【他的執念難道就是希斯莉嗎?簡直就像……】
——————簡直就像真正的父親那樣。
第163章 章魚
車還在游樂園五百米外, 摩天輪的燈光就已經在遙遠的霧氣裡閃爍,紅紅藍藍,顯出一種喧鬧的美麗。
克拉克只要從陰影中一低頭, 就能看見韋恩家需要重點關注的蝙蝠崽。
女孩子趴在車窗上, 凝視著外面的車水馬龍, 紅潤的雙唇微微張開, 在窗戶上呼出細小的白霧。
她冰藍色的眼睛裡盛滿亮晶晶的光彩, 望著燈光的神情像是望著珠寶, 那麼專注而直白的喜愛, 足夠讓任何人看了都心頭一軟。
——————恍惚之間,人間之神覺得自己幻視到了一只被塞進寵物箱的貓貓,正在滿懷希望地期待出去玩。
在跟著計程車高速移動的同時,他把自己往高樓之間的黑暗裡藏得更深,確保沒有任何人能在此時此刻看見超人的紅披風和緊身衣, 繼續老老實實、兢兢業業地做著調查工作。
…
「再過來一點。」格雷伯爵說。
希斯莉聽話地稍微將重心後移, 整個人幾乎靠進男人寬大的懷抱, 一邊眼也不眨地望著外面。
一雙散發著涼氣的手穿過她的發絲, 精巧地編了一個三股辮。
她的花苞頭在出門兩個小時後,就已經由於各種各樣的摸摸,松松垮垮地散開了。
「整理發型」這種重任就交到了格雷伯爵手上。
「你想好要怎麼玩了嗎?」
一邊將三股辮繞到希斯莉頭上,格雷伯爵一邊輕聲問她。
「摩天輪!」希斯莉快快樂樂地即答,「旋轉木馬,過山車,激流冒險, 還有蹦床和跳樓機!」
格雷伯爵:「…………」
他憐愛地停下了手, 盯著女孩子毛茸茸的腦瓜頂看了一會。
從列車上返回的亡者已經查過手機上的攻略, 知道現代社會所具備的游樂設施已經不止那些。
她很顯然並沒有意識到社會的變化, 還在嘰嘰喳喳地猜測旋轉木馬會有多麼好玩,抱著一種給格雷伯爵科普的心態,講過山車和旋轉木馬到底哪裡好玩,可憐可愛地讓人心頭發酸。
「為什麼那麼喜歡旋轉木馬?」
格雷伯爵忽然出聲,打斷希斯莉的講述道。
「就是喜歡!」
女孩子帶著香草氣味的小腦袋在他的手掌下扭來扭去,發表著她斬釘截鐵的宣言,「想去玩想去玩,旋轉木馬亮晶晶的!」
有一瞬間,即使是和希斯莉朝夕相處過的格雷伯爵也沒能明白,希斯莉到底在試圖表達什麼。
電光火石間,他才想起了希斯莉的執念源自哪裡。
那時候,除了城市以外,格雷伯爵其實也很喜歡和她講游樂場的事情。
那是他太過痛苦,也無法理解自己對其他人造成了這樣的傷害,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為時已晚。
希斯莉:?
穿梭在她發間的手指怔怔停留住,她下意識回頭去看格雷伯爵有沒有事,被後者一個條件反射,摁住了命運的後頸皮。
希斯莉:貓貓問號.jpg
格雷伯爵也剎那間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戰術性陷入沉默。
「…………」
在逐漸減緩的車速中,他假裝無事發生,將最後的三股辮向上一繞,兩個麥穗花苞頭就新鮮出爐。
「好了。」
他說,「等會看看你的頭發去吧。」
出租車平穩地停在游樂園前,司機聽了一路對話,已經大概確認這是一組沒什麼威脅的父女組,因此相當放心地轉過頭來收錢。
「一共五十一刀,先生,不抹零。」
在希斯莉在大氅裡摸出錢包之前,格雷伯爵已經拿出了幾張紙幣,示意出租車司機清點。
確認無誤後,高大而年長的男人先下了車,來到希斯莉那側,為她拉開車門,微微低下頭的同時,朝著車內的希斯莉伸出一只手。
「走吧。」
他的聲音十分溫和,沙啞程度在逐漸減小,和往日的那名科研人員其實已經相當接近。
但亡者的體溫比寒風中的金屬還要冰冷,希斯莉在把手擱進格雷伯爵的手掌中時,忍不住被冰得顫抖了一下。
「…………」
年長的男人剛剛暗下眸子,就聽見她感嘆似的冒出一句。
「夏天的時候,你能天天來韋恩莊園嗎,叔叔?」
黑發藍眼的女孩子仰頭看他,眸光再天真清澈不過,仿佛看透了他所有藏在心中不敢說出的罪孽,並寬容地選擇了原諒。
——————面對這樣的眼神,格雷伯爵原本僵住的身體,也慢慢恢復了正常。
「………我的手不是冰盆,寶貝。」
一邊回答希斯莉的問題,格雷伯爵一邊牽著她來到購票處,跟在松散的隊伍後排起了隊,「你想我買普通票還是極速票?」
「都可以,」希斯莉回答,「但我想先去旋轉木馬玩。」
今日的確是休息日沒錯,然而像哥譚這樣的城市,沒幾個家長會有這麼大的魄力,敢於帶著孩子在小醜曾經鬧得天翻地覆的地方「故地重游」。
因此排隊的人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占比還是年輕情侶。
在希斯莉研究圍欄上的隔離帶都要研究著迷之前,格雷伯爵熟練地往她身側一擋,光明正大遮住她的視線,牽著她的手朝著游樂園門口走去。
「寶貝,你要看看地圖嗎?」
他把票一人一張分好,順便把游樂園給出的宣傳小冊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在她高高興興地「嗯」了一聲後,放進希斯莉伸出的手掌心。
…
望著那邊攜手離開的父女組,氪星人思考了半分鐘,隨後意識到:要在燈火通明的游樂園裡穿著超人制服跟蹤兩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旋轉木馬啟動一次至少有五分鐘,他有充足的時間換下身上的制服,朝著那邊趕。
三分鐘後,被黑框眼鏡遮住半張面孔的克拉克站在櫃台面前,接過售票員手中的紙片。
「祝你玩的愉快。」那位售票員露出一個職業微笑,朝他揮揮手。
「謝謝。」
克拉克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朝她匆匆點了下頭,快速低頭離去。
他現在穿著格子襯衫和卡其褲,像個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他州游客,絲毫不會引起旁人一絲一毫的多余關注。
風聲湧動,有一絲柔軟的聲音從西南方向灌入他耳廓。
克拉克凝神細聽了一會,快步朝著那邊走去。
他以一種平平無奇卻相當迅猛的姿態擠過人群,逆流而上,期間避開了一個砸落在地的甜筒,兩份要往他身上扣的炸魚薯條,還幫四個小朋友逮到了即將飛上悠悠藍天的氣球—————即使克拉克現在還對氣球有著一點小陰影。
好在那些氣球也只是花裡胡哨的卡通形像,上面並沒有一張露出微笑的臉。
低頭閃過最後一杯朝著他臉上爆扣而來的珍珠奶茶,人間之神終於成功離開了裹挾著一切向前的人群,來到游樂園的分岔路口。
走到這裡時,他其實已經不再需要超級聽力抑或超級視力,因為一陣悅耳的笑聲已經相當清晰可辨。
那是希斯莉的聲音。
「…………」
站在樹影之中,克拉克不由得停下腳步,望著那邊燈火通明的旋轉木馬。
她側坐在其中一匹木馬上,而那個從列車上返回的亡者就站在原地,專注地仰望著她,一動也不動。
希斯莉正在木馬上歡笑,風吹過她的白裙子,卷起她烏木般漆黑的長發,顯得她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公主,每一圈轉過來,她都會快樂地朝著格雷伯爵招手。
從克拉克的角度看過去,濃得即將凝固的溫柔從男人嫩綠色的眼眸裡留存著,被燈火一照,仿佛眼底星星點點的淚光。
時間明明在不斷流逝,一直向前,可一切在灰發男人的眼睛裡都失去了刻度。
他望著希斯莉的樣子,像是要把這一刻永遠留下,永遠鮮活地刻在他的心上。
——————在意識到這點時,克拉克幾乎屏住了呼吸,怔怔望著那邊的景像。
事實上,他並不是唯一一個這樣做了的人。
三三兩兩的游客在經過這裡時都會停住,彼此竊竊私語一陣,望著希斯莉和那個男人所在的方向,再慢慢離開。
也許是他過於直白、未加掩飾的目光太明顯,克拉克忽然觀察到男人肌肉上產生的些許變化。
緊繃————意味著警戒,扭轉————則意味著他要朝著這邊看過來了—————等等!
克拉克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過身,企圖尋找一處合適的掩體,男人陰冷的視線已經直挺挺刺了過來,這份目光裡的壓迫感竟然和蝙蝠俠相差無幾。
克拉克:危。
他正要哀嘆調查行動第一步就完全失敗,眼前忽然被一片由遠及近的燈光籠罩。
「您要來點什麼嗎?」
食品推車老板手握一份吉事果,熱情地招呼道。
「呃………嗯……有什麼推薦嗎?」大腦一片宕機,克拉克下意識道。
——————這不是他的錯覺。
男人的目光依舊在不斷掃視著全場,並且著重在克拉克的背上停留了幾秒鐘,那其中讓人膽寒的意味深長感,刺得克拉克脖子發癢。
過了一陣,那絲目光終於完完全全收了回去。
克拉克松了一口氣,下意識先低頭看去。
「祝您度過美好的一天!」
食品推車老板胖胖的手握著一杯超大號奶茶,遞給茫然的人間之神。
克拉克:「…………?」
十秒鐘後,克拉克的手中多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黑色珍珠在順滑的液體裡沉浮,奶蓋則飽乎乎地頂在透明杯蓋上,顯得相當良心。
但想一想那逼近三位數的價錢,這份良心忽然顯得黑心起來。
—————我為什麼要買奶茶。
克拉克沉痛地僵立在原地,面對食品推車老板「你還好嗎」的疾呼,只能勉強自己點點頭。
一個成年男人形只影單來到游樂園聽上去就已經有些苦情,再加上一杯超大號奶茶,這份昂貴的價錢,已經掏空了小記者的羞恥心和錢包。
然而他別無辦法,只有背過身去買點什麼看起來最像普通人。
—————希望布魯斯之後可以為這次的調查行動報銷,不報銷的話說一聲「謝謝」也可以。
克拉克惆悵地想,吸溜了一口溫暖的奶茶。
…
「叔叔,我喜歡旋轉木馬!」
機器剛一停止,希斯莉就興高采烈地宣布道。
「給你買。」
格雷伯爵捉住女孩子伸出來的兩條手臂,將她抱離旋轉木馬,又提醒她整理好裙子褶皺,這才重新牽起她的手。
希斯莉:咦—————
她正要說「我不是那個意思」,順便詢問一下「旋轉木馬還可以玩嗎」,就已經被人拉著手翻出地圖,並聽到了「你接下來想去哪裡玩」的低語。
「想去碰碰車那裡玩!」
她看了看地圖,確認了下一號地點。
「那麼寶貝,那個地方要怎麼走?」
格雷伯爵溫和地問,「叔叔太笨了,叔叔不會看。」
「直走,」希斯莉抿了一下唇瓣,第一次真正研究起游樂園的地圖,「直走後右拐就是了。」
「謝謝寶貝。」
年長而高大的男人在人潮中半蹲下,將地圖好好放進希斯莉的口袋中。
他凝視著女孩子純淨的冰藍色眼眸,將那句苦澀的話語再次重復了一遍。
「記住了,無論我們去到哪裡,你都要成為最理解地圖構造的那一個人,知道出口在哪裡,死路又是哪裡,因為叔叔自己記不住,好不好?」
「我剛剛記住了。」
感受到他這句話暗藏的沉重意味,希斯莉乖乖道,低聲復述了一遍游樂園的地圖。
「謝謝寶貝。」
格雷伯爵重新站起身,牽住她的手。
在他站起來的那一剎那,希斯莉在人潮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黑色小鬈毛,黑色眼鏡框,還有相當老土的格子襯衫和卡其褲,對方正抱著一杯超大號奶茶,時不時湊上去「吸溜」一口,眉宇間被一層苦惱籠罩著。
大腦遲鈍地思考了幾秒鐘,希斯莉才辨認出了那種熟悉感源自哪裡。
因為她十幾個小時前剛和對方在夢中見過面,並給對方郵寄出了夢境禮物大禮包。
克拉克·肯特,也是地球上唯一一只氪星人。
……………氪星人也需要來游樂園休假一天嗎?
希斯莉有點同情地眨眨眼。
克拉克還不知道,自己偽裝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已經徹底被對面的蝙蝠崽所看透。
他「吸溜」一大口奶茶,嚼碎了柔軟的珍珠。
—————放假的一天終於在一番波折後,有些像是真正的假期了。
超人一邊默默感慨,一邊看了眼食品推車老板們擺在櫥窗邊的吉事果。
游樂園裡的食物,雖然昂貴,但自帶一股讓人珍惜的美味氣場,即使是氪星人也無法逃脫這種心理上的暗示魔法。
在走過一盞路燈,即將到達食品推車老板面前時,克拉克忽然聽到一聲響亮的破碎聲音。
那聲音極其刺耳,幾乎立刻就將他驚醒過來,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
在克拉克不敢置信的目光裡,無數白色的光點從他的身體裡飄出,仿佛破碎的恆星飛向天空。
周圍的人都對這一幕視若無睹,有的還因為他的擋路而不滿地咕噥一聲。
——————羽毛?
克拉克試著將那些光點攏在手心,但它們穿透了他的手掌,不可逆轉地朝著頭上的虛空飄去。
雖然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克拉克終究還是徹底回過神來,把蝙蝠俠拜托他做的事情設為第一優先級,朝著希斯莉和男人的方向急匆匆追了過去。
「………」
在他背後,那個一直背過身去做吉事果的老板慢慢轉過身來。
一雙雙半融化的眼睛盯著超人離開的背影,扯出空洞的笑容。
…
希斯莉:「啊啾!」
加布裡埃爾的羽毛還留在身上,正常地溫暖著寒風中的希斯莉,她狐疑地揉了揉鼻子。
「一聲噴嚏是思念的意思,寶貝。」
格雷伯爵倚在等候場上,溫柔地看著她調整自己胳膊腿上的護具。
希·被護具綁架·斯·渴望擁有完整的手腳·莉只能沉默著點點頭,並未拒絕這份來自叔叔的關心。
因為碰碰車這樣的地方並不會提供護具,所以這些就連租的價錢都相當昂貴。
「去玩吧?」
年長而英俊的男人一邊低聲詢問,一邊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場館入口抱著一杯特大號奶茶的人—————他對那個過於寬闊的背影擁有印像,十幾分鐘前剛剛見過。
—————是巧合嗎?
—————畢竟這裡也有之前眼熟的其余游客。
希斯莉並未察覺到格雷伯爵心中的暗潮洶湧,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選中了一輛亮綠色的碰碰車,笨拙地坐入其中。
「寶貝。」
男人忽然出聲喊停了她,「我可以和你一塊開碰碰車嗎?」
希斯莉並沒有說話,而是往座位旁邊一讓,坐到副駕駛,再乖乖仰頭看著他。
此情此景,殺傷力約等於看見來自貓貓的禮物————或者發現自家主子第一次肯被放放松松的rua一場。
「………」
即使是格雷伯爵,也不由得為希斯莉的眼神微笑起來。
「你繼續坐著駕駛位,我並沒有要去爭搶那份快樂的意思,寶貝。」
他笑著翻過等候場的欄杆,輕輕躍到碰碰車的副駕駛,「比賽要開始了,握緊你的方向盤。」
希斯莉剛剛分辨好剎車和油門,倒計時就跳到零,場上所有碰碰車都開始攻擊起對方來。
一輛亮粉色的碰碰車挑釁似的撞上了她的車頭,把整輛車撞得滴溜溜打了個轉,沉悶的疼痛感也從被磕到的部位微微傳來。
希斯莉忍不住發出小小一聲尖叫,隨即笑著踩下油門,和另一輛亮黃色碰碰車對撞起來。
「好玩嗎?」
格雷伯爵坐在她身邊,一條手臂繞過她的座位,整個人幾乎蜷縮在狹小的車座內,聲音鎮定得一如往常。
「好玩!」希斯莉一邊說,一邊追著亮粉色的碰碰車狠狠撞了一下,把對方撞得砸向賽場牆壁,「我喜歡這個游戲!第二喜歡!」
「…………」
格雷伯爵笑容逐漸僵硬,開始思考希斯莉日後愛上飆車的可能性。
下一秒,他們所在的亮綠色碰碰車被劇烈地撞擊尾部,如同離弦的箭般飛射出去,直直撞上賽場牆壁!
場館的燈驟然暗了下去,人群爆發出嘩然驚喊,希斯莉也短促地叫了一聲。
在不斷的磕碰中,格雷伯爵立即環過希斯莉的方向盤,果斷踩下剎車,慢慢停靠到牆壁邊緣。
亡者在黑暗裡生活了無數年的眼睛,終於在相似的黑暗中排上了用場。
「怎麼了,寶貝?」格雷伯爵一眼就看出了希斯莉發白的臉色,「嚇到了?」
希斯莉沒有說話。
她緊緊皺著眉,貝齒咬著下唇。
一股腥甜的氣息穿過她身上香草的味道,來到格雷伯爵鼻端。
男人臉上溫和的笑容徹底消失,他輕柔但不容拒絕地牽過希斯莉擱在方向盤上的手,將它翻過來。
方向盤上濕淋淋的。
而希斯莉手上的護具破了一個洞,一個醜陋的木質娃娃映入眼簾。
一節細小的木棍—————也是娃娃的腳陷進了護具柔軟的布料中,深深扎在她的掌心裡,血正一滴一滴從傷口處滴落,浸潤在娃娃身上。
幾乎是立刻,格雷伯爵立刻奪過這只娃娃,咬緊牙關,將它遠遠拋了出去。
這只醜陋、披頭散發的娃娃在半空中發出一聲極其惡毒的尖叫,聲音響得整個場館都可以聽見。
伴隨著這聲尖叫,讓人毛骨悚然的呼嚕聲也開始逐漸變大,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從下水道裡往外冒出。
人群驚恐萬狀,跌跌撞撞地朝著場館外衝去,然而不等更多人碰到,黑暗裡,就有一批人類發出了絕望的哭叫。
濃烈的血腥味爆發開來,伴隨著那個古怪的、不斷升起的東西,將所有人一起困在了碰碰車館。
…
—————他必須要做點什麼。
—————他沒有理由不去做點什麼。
在黑暗降臨的那一刻,克拉克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繞到碰碰車館的衛生間,火速換上制服,和其他人一樣悄無聲息地站在黑暗裡。
正因如此,在人群開始哭泣,祈禱,念出他的名字時,克拉克也看見了那個堵在場館門口的怪物。
超人的熱視線把空氣燒灼出讓人驚駭的熱度,激光切割過怪物青灰色的肌膚,伴隨著一聲尖利的慘嚎,腐爛的臭味瞬間從切口處釋放而出。
那只從地底冒出來的、長著血紅色嘴唇的睜著眼睛的章魚,依舊在滿地黑發之中痛苦地蹦跳著,像一出滑稽的情景劇。
然而卻沒有任何人能笑得出來。
第164章 貼貼
第一聲尖叫回蕩在場館裡時, 有些在碰碰車場地裡的人已經解開了安全帶,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希斯莉側耳傾聽著,在心裡劃掉一張張她在這座場館裡見到的臉。
淡藍色碰碰車裡是一對情侶————他們互相攙扶著跑走了。
亮黃色碰碰車裡是一位年輕男人, 看樣子是假期出來玩的大學生————他也哆哆嗦嗦地棄車逃跑了。
越來越多的人摸索著離開了這片可怕的地方, 試圖繞到從天而降的超人身邊,從人間之神偉岸的身軀上汲取一些信心。
只有那輛從一開始就針對著她的亮粉色碰碰車, 始終沒有產生過任何動靜。
過響的呼吸、發抖的雙手、打顫的牙齒, 這些正常人類該有的反應, 統統被埋藏在呼嚕呼嚕的冒泡聲裡。
黑暗之中, 無論是格雷伯爵還是希斯莉都沒有挪動半分。
幾乎是下意識的,希斯莉屏住了呼吸,把自己朝著黑暗的深處靠得更近, 脊背貼上冰冷的牆面, 寒意透過羽毛的溫暖, 不容阻擋地停留在肌膚上。
她做得熟練而平靜,仿佛已經練習過千百次, 直到一點寒溫刺骨的東西輕輕爬上希斯莉沒有受傷的那只手, 並示意她將手掌翻開。
—————那是從列車上下來的亡者的指尖。
【別害怕】
他一字一頓地寫道。
下一秒, 帶著淡淡煙草味的手臂從希斯莉身旁收回,她睜大眼睛, 勉強在黑暗裡辨認出暗淡的輪廓。
—————別去!
疼痛一刻不停地翻攪著她的神經,她的手伸到半空,就無力地垂至身側。
眼看著男人像美洲豹般迅疾地撲殺而去, 希斯莉只能縮回座位之中,將依舊在不停流血的手藏在身後, 阻止怪物們聞到她的氣味。
…
膿液從章魚青灰色的皮膚上滲出, 隨著熱視線的切割, 它在幾秒內便從龐然大物化成了千萬塊碎屍。
在確認它沒有生命跡像後,克拉克剛剛收回熱視線,就有某雙膽大心細的哥譚人士————的手,提著一只游樂園特供的長條禮炮,顫顫巍巍地捅了捅碎成塊狀的章魚屍體。
被哥譚市人民的膽量所震驚了的克拉克:「!」
他還沒來得及阻止,惡臭的膿液就噴濺而出,腐蝕了那根花花綠綠的塑料長棒,那只手「嗖」地一聲縮了回去,膿液一秒後才噴濺到它剛剛所在的位置。
然而隨著這點小小的力道,本身也被切割完畢的章魚屍塊,就以雪崩般的速度山體滑坡起來。
隨著「轟隆轟隆」的悶響,擋路的章魚現在已經隨著鮮血和黑發化成了滑膩膩的地毯。
「它死了?」「它有毒……」「超人救了我們!」
接著,人群為門背後所重新露出的光明爆發出了更大的躁動。
「……………」
在那一刻,克拉克敢發誓,如果不是他在背後一寒時干脆騰空飛起,有人為了能擠出那扇門,連他也會用力推到一旁。
——————在這個已經變為深淵的碰碰車場館裡,黑暗每時每刻讓人更加感到發狂,而呼嚕呼嚕聲則越來越變得響亮,到了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
他把衛星電話悄悄拿出來,試圖給蝙蝠俠撥一個電話,然而屏幕只是短暫的亮了一次,就很快熄滅下去。
該死的,這裡面沒有信號。
…
娃娃瘋狂發出尖利的笑聲,隨著呼嚕呼嚕的聲音,越來越多的怪物————靈魂————妖魔聽從著它的召喚,從黏膩的黑暗中誕生而出,朝著有新鮮血肉和人類氣味的地方狂奔而來。
在沾上希斯莉的血後,這只醜陋的娃娃就成了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
碰碰車場館裡現在整個寒氣森森,鬼影幢幢,希斯莉盡可能鎮定的縮在原地,聽著那邊格雷伯爵和人間之神與這群鬼怪們搏鬥的聲音。
作為它們其中的一員,從列車上離開的亡者,自然擁有能夠直接碰觸到它們的能力;超人的鋼鐵之軀雖然面對鬼怪毫無用武之地,但熱視線出乎意料地相當有用。
熱視線帶來的微弱亮光足夠希斯莉跟著看清,隨著氪星人每一次的精准切割,撲過來的蠕動黑發、斷臂殘肢、甚至是漆黑的面具,都統統化成標准的兩節,倒在地上。
他們兩個都在試圖把誕生的鬼怪徹底滅殺,而且步調相對一致,至今為止還沒有人受傷。
但不知為何,希斯莉有一種相當不詳的預感。
…
【哢嚓。】
他施加在超人身上的祝福,被負面力量抵消了。
在羽毛碎裂的一瞬間,加布裡埃爾悶哼一聲,從假寐中睜開了眼睛。
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從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身上爬起來,放開地獄的君主結實溫暖的大腿,轉而追蹤起羽毛碎裂的方位。
「碎掉了。」他冷聲說。
「怎麼了?」
亞巴頓本來在看書,被另一只自己的動靜驚醒,忍不住摸了摸加布裡埃爾額前滑落的碎發。
肌膚相觸,思維共享,不需要以語言形容,亞巴頓剎那間理解了加布裡埃爾的全部經歷。
兩只希斯莉手牽著手,兩張氣場如此迥異的臉上露出了相同的苦惱神色。
「出事了。」亞巴頓說。
「祝福———」加布裡埃爾思考了一秒鐘。
「———可以定位。」地獄的君主立刻接上。
頭碰著頭,兩只希斯莉仿佛兩台高速運轉的電腦,迅速計劃好接下來該做的每一步,緊接著,加布裡埃爾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
雪白而豐盈的羽翼從大天使的背後緩緩展開,他的臉漠然而秀美,目光放空至被建築物遮擋的遠方。
地獄的君主則亦步亦趨跟在天使身邊,替他拍掉身上白袍皺巴巴的褶子。
「早點回來,我給你烤了舒芙蕾。」
亞巴頓溫聲安撫他道。
加布裡埃爾回頭看了他一眼。
天使和魔鬼相當於磁石的兩極,永遠不可能能兼容,六星級道具啟動後,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的意識有一半被融入聖靈之翅的本能之中。
然而他還是委委屈屈地靠了過來,把自己往亞巴頓的頸窩裡一塞,任憑另一只自己低笑一聲,給了一個幼兒園小朋友一樣響亮的告別親親。
加布裡埃爾:*開心到冒花花*
亞巴頓:(同步中)
亞巴頓:*開心到冒花花*
望著大天使的身影消失在正午的晴空中,亞巴頓收回目光,關上地下室的門。
「開始了。」
他溫聲說。
祝福碎裂後,光點還能在這個世界上短暫地停留一段時間。
加布裡埃爾飛翔在雲層之中,正是想要追蹤並定位這些逐漸朝著天堂飄去的光點。
穿過哥譚積壓許久的灰色雲層,加布裡埃爾猛地向下俯衝。
視野剎那間變得清晰,城市的喧囂立刻灌入他的耳中,他的碎發被強烈的氣流撥開,露出寒冷的藍紫色眸子。
消除人類視線的提燈則被托在他的掌心裡,火焰在風燈脆弱的玻璃壁中鎮定地燃燒著。
——————在游樂園。
眼角余光捕捉到緩慢上升的光點,加布裡埃爾朝著那邊飛去。
更多的竊竊私語聲充斥了他的頭腦,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可以從中聽出人們的驚恐。
好多人都在喃喃重復著「怪物」,還有的則情緒激動確信自己的死亡,此時正渴望推搡著逃離游樂園。
在這些人身上,加布裡埃爾看見了如同跗骨之蛆般蠕動的「惡」。
他隨意從低空飛過,讓翅膀上的聖光撫過這些人的上空,純淨的虛影剎那間就淨化了這些被沾染上的惡意,仿佛陽光在融化道路上的黑冰。
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甚至不再需要觀察,光點究竟是在哪裡還具有殘留,因為那棟近在咫尺、已經被黑暗所籠罩的場館,就是這些惡的發源地。
這些惡意攻擊了克拉克·肯特,而大天使的祝福剛好是克制這些的利器。
加布裡埃爾飛到建築物上方,他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觸摸了一下那濃得驚人的黑暗。
——————這樣強烈的力量,外面的人根本進不去。
加布裡埃爾陷入沉思,「………」
加布裡埃爾得出結果,「!」
大天使騰空飛起,瞄准片刻場館的天窗,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直到哥譚市的雲層再度出現在他周圍,弱化了他的視線。
確認自己升得足夠高後,加布裡埃爾收攏羽翼,平平無奇地開始了自由落地。
「嘩啦」一聲,伴隨著刺耳的洪亮聲響,加布裡埃爾展開羽翼,在突破天窗後,以一種相當輕盈而優雅的姿態落地。
陽光剎那間灑下,穿過他突破出的天窗,金色的薄紗吻過大天使雪一般潔白的臉頰。
他的翅膀完全展開,聖光把室內的黑暗剎那間驅散完畢。
「你是————」
克拉克幾乎立刻就認出了這個力量在他之上的生物,對方上次所展現出的美麗和強大曾經讓他做過好幾個星期的噩夢,在和夢境女巫談過心後情形才開始逐漸變好。
「污穢。」
果不其然,這位天使說出了讓夢境中的克拉克最為害怕的判決詞。
火焰從大天使的手掌中升起,不容拒絕地包裹了一切,克拉克眼見著那樣通紅的火竄到角落的希斯莉面前,還沒有來得及出聲,他眼前的一切也同樣被火焰所包裹。
克拉克:「?」
他放下抵御疼痛的手。
火焰只是溫和地清潔了一遍他們的身體,泡在其中,像在溫水裡泡澡一樣舒適,然而克拉克同樣聽見了可怕的呼叫聲,這似乎是從那個娃娃嘴裡發出的。
過了幾秒鐘,火焰逐漸減弱,足夠克拉克看清眼前的世界。
「為什麼每次我看到你,你都把自己搞得這樣狼狽?」
他聽見大天使仿佛金石交加般清涼的低語。
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低頭看著另一個縮在碰碰車裡的自己,眼睜睜目睹那張臉上的表情從震驚過渡到「不行我要忍住」,再從「不行我要忍住」過渡成「我忍不住了」,又從「我忍不住了」過渡到哇地一聲哭出來。
伴隨著一聲微弱的抽泣,希斯莉本體從蹦蹦車裡笨手笨腳地跑了出來,一個飛撲,撲進了另一只自己潔淨的白袍中。
大天使溫暖的羽翼將她包裹,藏在羽翼下,他的手臂也緊緊攬住希斯莉,和另一只自己久違地貼貼了。
肌膚相觸,記憶共享,兩只希斯莉立刻陷入同步,加布裡埃爾一邊毫不吝嗇地給希斯莉套了一個祝福,讓她手心裡的傷口恢復,一邊抬起頭,觀察著十幾年未見到的、實驗室裡的叔叔。
—————年長而高大的男人被這目光看得脊背發涼。
這個過分美麗、也過分具有非人特質的生物目光淡淡,藍紫色的艷麗眸子像寒冷的極夜冰原。
格雷伯爵正在思考要不要拼死一搏,把希斯莉從這個生物的羽翼下搶救出來,就看見這位天使特意朝著他的方向偏了偏頭,故意眨了眨眼。
更可怕的是,他覺得自己從中讀到了不似錯覺的孺慕之情。
格雷伯爵:「………?」
大天使羽翼垂落,嚴嚴實實遮住其中女孩子的身軀。
他抱著希斯莉的手法看似充滿占有欲,仿佛要把她和這真實的世界完全隔開,然而作為幾乎看著希斯莉長大的人,格雷伯爵對希斯莉不高興的情緒相當清楚。
她和他的小女兒差不多,生氣起來就喜歡抱著娃娃不說話,仿佛生怕誰會把娃娃從她懷裡搶走一樣。
現在,這位年輕而漠然的大天使,正在使用三四歲的希斯莉抱洋娃娃的姿勢,把黑發藍眼的女孩子珍惜至極的攏進懷裡。
格雷伯爵:當場裂開.gif
#女兒有絲分裂後換了性別換了物種在我面前上演青春愛情偶像劇該怎麼辦#
#這是遲來的青春期嗎#
第165章 冰藍
在和叔叔友善地打過招呼後, 加布裡埃爾便收回了視線。
大天使的面部表情重新變得堅硬起來,仿佛一尊冰冷而潔淨的大理石像,完美無缺, 卻異常遙遠。
——————准備好了嗎?
加布裡埃爾用指尖碰了碰希斯莉的手腕。
——————沒關系!
希斯莉立刻用意識熱情回應道。
這段交流做得隱秘至極,在外界看來只有短短零點幾秒。
「嘩啦」一聲, 大天使剛剛還為了把女孩子遮在其中而垂下的羽翼猛地打開, 躲藏在他翅膀下的希斯莉被鋪天蓋地的聖光所包裹, 剎那間失去了意識。
「…………」
加布裡埃爾穩穩接住了這具軟軟滑落的身體, 一邊暗中顛了顛另一個自己的體重,為臂彎裡輕飄飄的感覺憂心不已,一邊將本體鄭重交回到格雷伯爵臂彎中。
火焰已經從人間之神和格雷伯爵的身上消失, 但困住那些怪物的囚籠卻遠遠沒有停止燃燒。
在加布裡埃爾一步一步接近時,克拉克僵直住身軀, 不太自在地握緊了拳頭。
這只六翼天使與他身高幾乎相同, 克拉克甚至覺得對方會更高一些————他還沒見過比大天使更蒼白、更美麗、也更讓人毛骨悚然的生物。
「………你要干什麼?」
只是和對方藍紫色的雙眸對上一眼,克拉克就恍惚回到了之前對方把他的拳頭捏得隱隱發痛,甚至想要把他的手臂撅折的時候。
與其說是惡意, 不如說是滿不在乎。
【…………不僅僅是對他, 甚至是對這個世界, 因為自身所擁有的絕對力量,所以什麼都不會放在眼裡。】
【…………他認為的純潔就是純潔,他所審判的污穢便是污穢。】
面對毫無回復的空氣,在和大天使擦肩而過時, 人間之神驀地睜大了眼睛。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克拉克整個人都凍結起來。
他垂下身側的拳頭越收越緊, 整條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直到格雷伯爵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灰發男人懷裡抱著已經睡著的女孩子, 在碰碰車的座位上疲憊地坐了下來。
即使是在感覺到了克拉克過於明確的注視下,對方依舊並沒有和他對上目光,而是專注地望著在他臂彎裡安睡著的希斯莉,那雙嫩綠色的眸子也低垂下去,神情平靜而溫柔。
說實話,克拉克對於這位「格雷伯爵」所展現出的戰鬥力談不上意外,因為初次和蝙蝠崽見面時,超級視力就告訴了他灰發男人可怕的肌肉爆發力。
藏在那身看似單薄儒雅的襯衫馬甲下的人類,完全是蝙蝠俠級別的身體狀態,說不定已經到達了人類的極限。
而他—————
克拉克安詳地想:完蛋了,他已經把蝙蝠俠交給他的任務完全搞砸了。
還有什麼能比在暗中「調查」人物對像時急吼吼出現在對方面前,更能體現出一個「搞砸」的呢?
不僅沒能調查出灰發男人「格雷伯爵」不同尋常的地方,甚至沒能保護好蝙蝠俠珍惜的女兒,還讓她陷入了這樣的困境,受了傷,還和超高校級的超危險份子有了親密接觸。
想到這裡,克拉克用很低很低的音量嘆了口氣,「………」
這一天的費用全報銷或者讓對方說聲「謝謝」的計劃,完·全·破·產。
好好的計劃進行成了這麼一個鬼樣子,他其實也不打算再回到陰影處,而是干脆站在被大天使砸出一個洞的位置,從那裡沐浴外界的陽光,試圖在這個冷漠無情的社會裡汲取到最後一絲溫暖。
在陽光裡,超人的心態也漸漸平穩起來,虛假的安詳變為了真正的安詳,直到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嚎重新打破了場館裡靜謐的空氣。
克拉克:「!!!」
超人嚇得瞳孔地震,不遠處假寐的格雷伯爵也睜開眼睛,第一時間捂住了希斯莉的耳朵。
「呃————啊!」那聲音斷斷續續,刺耳至極,似乎有咕嘟咕嘟的血液順著喉管向外嗆出,「啊—啊啊———呃———」
是………
是剛剛火焰裡的娃娃?
克拉克費解地盯著那團顯而易見包裹著的東西的熊熊烈焰,明明陽光溫暖地澆在身上,氪星人卻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寒顫。
——————大天使的表情,實在是不為所動到可怖了。
克拉克甚至毫不懷疑,假如他膽敢在此時此刻靠近一步,娃娃的旁邊,就會被大天使毫不猶豫地改造成氪星人的快樂老家。
從那兩片線條完美的薄唇中,兩個字被平靜地吐出;加布裡埃爾的聲音有多讓聽眾本能地迷戀,他的話語就有多麼冷酷無情。
「污穢。」
一片焚燒的熱感與惡臭中,虛無的鬼怪們接連消失。
只有作為潘多拉魔盒的娃娃持續不斷的慘叫、求饒著,時而詛咒,時而發狂般的大笑起來。
它醜陋的抹布頭發在火焰中像蛇一樣扭曲糾結,紐扣做的眼睛反射出惡毒的光芒,幾乎像是一個真正的人的靈魂藏在其中,而不是一個被制造出來的鬼怪。
「救救我!」
這個娃娃笑著哭叫道,「來陪我吧!我好熱!救救我!來陪我吧來陪我吧來陪我吧————」
「哢啦」一聲,響亮的破碎聲再次傳來,把無端陷入恍惚中的超人從奇怪的世界裡拉了回來。
對四肢的掌控權似乎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體中,克拉克的睫毛顫了顫,視野對面,那只美麗而殘酷的生物似乎回頭默默看了他一眼,眼神還是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沉重意味。
「………是看錯了吧?」
和那雙藍紫色的艷麗眸子對上目光,克拉克簡直心跳驟停,默默向後再退一步,稍稍懸停起來,讓整張臉沐浴在陽光中,就當順便用熱水洗了臉。
正因如此,他才毫無感覺,加布裡埃爾剛剛在他頭上又套了第三個祝福。
—————即使是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也為這樣高效的祝福損毀速度感到難以置信。
在六星級道具和聖諭的作用下,熊熊火焰中的那個木質娃娃,已經徹底杯燒斷了某種奇異的鏈接,成為了瀕死的潘多拉魔盒,連盒蓋也被迫扣上。
「污穢。」
加布裡埃爾平淡地重復了一遍,做了向上的一個手勢。
火焰騰地一聲,竄的比剛剛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高。
「啊!嗚嗚……」
隨著火勢無情地加大,這只醜陋的娃娃在火焰的包裹中窒息地哭泣著,「啊……」
它現在充其量只能發出相當微弱的聲音,剛剛誘惑人間之神走進的力量也消失殆盡,可以說是柔弱到任人擺布的程度。
燒灼到這種程度,就算是加布裡埃爾都可以上手隨意擺弄…………然而大天使並沒有那樣的打算。
【聖靈之翅同步程度:50%】
加布裡埃爾垂下眼簾,藍紫色的眸子漸漸變暗,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可怕天空。
靠在格雷伯爵臂彎裡的希斯莉本體感覺到了cpu被使用過度的恐懼,在夢境中悄無聲息地發起低燒來。
「我的孩子………」
聲音靠近大天使的耳廓,在那裡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反復強調,「摧毀,你聽到的惡的聲響……!」
聖諭滾燙,在貼近心口處的地方燒灼著加布裡埃爾的肌膚,即使是隔著白袍,那樣單薄的布料依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從克拉克的視角看去,大天使的眼神忽然放空,手臂懸停,可怕地僵住了。然而這種狀態只保持了兩三秒,大天使的神色便逐漸恢復。
「………?」
人間之神隨即為那張美麗的臉上所殘留的空白神情,感到了一陣極其強烈的不詳。
剎那間,加布裡埃爾如同來時那般,再度撞破了碰碰車場館的天花板,轉而朝著公園裡最高的摩天輪飛去。
克拉克險些被他這一下嚇得心髒脫出,他從剛剛的位置跳將起來,緊緊跟上這只在陽光下穿梭的危險生物。
也許因為這次使用的力量格外豐富,聖諭最後催促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力量極速在加布裡埃爾空無一物的手掌中積蓄,在那些老舊的、黃色和綠色的車廂裡,甚至是摩天輪本身下方,都蘊含著一股讓大天使震怒的惡意。
在見到這些游樂設施的那一刻,大腦開始陷入混沌的加布裡埃爾找到了目標釋放的方向。
——————給下方所有的人都套過天使的祝福嗎?
——————套了。
【沒有任何人會在此次舉動中受傷。】
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得出了結論。
「…………」
在克拉克急匆匆趕到時,他正好撞見大天使漠然地俯視著腳下景像的樣子。
半個游樂場幾乎都在他剛剛制造出的巨大災難下停止營業,煙塵襲來,卻一絲都沒有沾上天使的袍角,而是乖順地飄散而去。
至於剛剛發出了那麼驚天動地聲音的東西—————
鋼鐵架子變了形,雜七雜八地躺倒在煙塵的影子裡,現場沒有一個人類的心跳或者呼吸,因為在摩天輪搖搖晃晃傾倒之前,所有人都已經高喊著逃了出去。
而大天使只是把盯著手掌的目光抬了起來,挪到克拉克的臉上。
「污穢無處不在。」
加布裡埃爾開口說道。
克拉克露出恍惚神色,大天使的翅膀猛地一展,朝著太陽的方向悠然飛去。
等超人從茫然之中回過神,他已經完全消失在湛藍的天空中。
煙塵依舊在克拉克腳下蔓延,但隨著金屬設施的最終倒塌,克拉克看清了原本站著摩天輪的地方現在變成了什麼———————
地底下裂開了一個巨大的、深黑的洞。
從那個洞裡產生的寒冷氣體吹拂過他的面頰,克拉克的超級視力掃過去,竟然無法穿透洞口前端的黑暗。
人間之神:「……………」
——————哥譚,不愧是你。
如果他放著這個大洞不管,哥譚市的所有精神病患,無事生非者,壞蛋和癮君子都會想各種各樣的辦法往這邊逃竄,不把這個洞研究透徹不罷休。
到時候,為了攔住所有暴動的人,蝙蝠俠會加班。
蝙蝠俠的加班,意味著克拉克也沒有好果子吃。
他將會面臨蝙蝠俠毀滅式的冷臉,蝙蝠崽子的□□濃度攻擊,還有無處不在的任務指示,如果完不成的話,不但聽不到「謝謝」,還會得到一個意味深長的凝視。
寒風在這一刻吹過,拂動超人身後柔順的紅披風,也讓他微微一顫。
克拉克終於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他來哥譚一次,就要學會堅強,接納悲傷一次。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個幽深可怕的大洞,隨即把目光轉向了被倒拔、還被砸了個千瘡百孔的摩天輪。
控制好自己的高度,克拉克單手提起摩天輪的下半部分,像一位平平無奇的人類春游者提著一棵細蔫蔫的小樹。
把小樹翻過來研究片刻,找准正著的那頭後,平平無奇的人類春游者吸了口氣,把小樹朝著土坑裡一叉到底。
摩天輪的支撐部分在克拉克堅持不懈的努力下,發出了「咯吱咯吱」的可怕悲鳴。
連同底座,它剛剛倒下,就被硬生生地扶回了原本的位置,甚至比剛剛塞得更深。
——————克拉克害怕這玩意倒下,甚至還在它的底座多加了一層阻力措施,又飛到摩天輪旁邊,左左右右地觀察了一圈包廂們的圓潤和結實程度,伸出了鋼鐵般的魔手。
五分鐘後,一架和剛剛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稍稍矮了十幾釐米的摩天輪二號新鮮出爐。
超人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一邊用超級視力再次掃了一圈摩天輪的地下。
——————有什麼完全屏蔽了他的視線,阻止他窺探更多,他甚至只能看到土地的表層,那裡面的東西披著一層神秘面紗,拒絕讓超人目睹她的真面目。
【蝙蝠俠對此應當擁有知情權。】
克拉克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摸出衛星電話,給後者撥了號過去。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迅速地接了起來。
「喂?」克拉克試著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輕快些,「布魯斯,今天可真是漫長的一天。」
「聽得出來。」
書房裡,布魯斯向椅背上一靠,疲倦地摁了摁太陽穴。
隨著超人溫和的聲音,警笛聲也遠遠地鑽過了聽筒,停留在蝙蝠俠面前。
「摩天輪下方有一個連我都觀測不全的大洞。」
克拉克清晰的嘆了口氣,強烈的風聲隨即劃過電話聽筒,他似乎換了個安靜些的地方,剛剛那點若有若無的警笛聲也消失不見。
「大洞?」
「我拍了一張照片,布魯斯,因為我想著或許你會需要。」電話那頭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超人的聲音依舊相當平穩。
「你是怎麼發現的?」
布魯斯一邊調出那張圖片,一邊沉聲道。
電話那邊忽然陷入了沉默。
他耐心地等了五秒鐘,超人的聲音果不其然再次響起。
「很抱歉,布魯斯。」克拉克不太平靜地說。
——————蝙蝠俠的腦中開始經歷一萬三千次世界被超人毀滅的手法。
「我沒能保護好你的女兒。」
——————蝙蝠俠一言不發,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具綠瑩瑩的棺材。
「她被困在一座碰碰車場館,然後,有一些………」
克拉克在回憶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卡住,「…一些怪物,不斷從黑暗中爬出來。場館裡一共有四十多個人,我不得不先讓他們逃出去,再去查看她的情況,她的手在那之前就被一個娃娃給戳破過,但她現在沒事,因為傷口很快就被復原了———」
——————蝙蝠俠停止想像綠瑩瑩的棺材和一萬三千次超人毀滅地球的過程,轉而捕捉住了克拉克話語中的重點。
「很快就被復原?」
「………呃。」
克拉克再次陷入沉默,透過這段短暫的寂靜,蝙蝠俠甚至可以想像出他現在的狀態,一定是稍稍塌下腰,身體前傾,雙手托腮,坐在公園的長凳上,像一只找不到主人扔出的小樹枝的金毛尋回犬。
「你還記得我幾個月前和你說過的天使嗎?」克拉克低落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
蝙蝠俠低沉地應了一聲。
「他今天再次出現了。」
超人的聲音很輕,語氣裡同時帶著迷惑和苦澀,「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麗、那麼非人的生物,他的力量甚至在我之上,聖光的感覺也很純淨,他———呃,用烈火燒灼了那些怪物,還有沾著希斯莉血液的娃娃,接著他就毀掉了摩天輪,然後說了一句……」
模仿著對方的語氣,克拉克輕聲說。
「污穢無處不在。」
——————超人似乎終於意識到凡人每次都會怎麼看他了。
蝙蝠俠平靜地想。
「他還做過什麼?」
這一次,超人沉默了更久。
「布魯斯,我很抱歉。」
克拉克用比剛剛更加低落、更加羞愧的語氣說,「我沒能阻止………」
——————蝙蝠俠開始沉默地想像要怎麼捉住那個大天使,然後當著倒十字架的面把他一遍一遍扯成碎片,再把聖水澆在他臉上。
「我沒能阻止希斯莉和他的……親密接觸。」
克拉克一邊說出這個詞,一邊把自己在公園的長椅上蜷成可憐的一團,以便防御住蝙蝠俠即將到來的怒氣。
秋風蕭瑟,無論是人間之神還是蝙蝠俠,都在這一刻陷入了戰術性沉默。
【親密。】
【有多親密?】
【當然了,美麗而非人,當然了。】
即使頭腦恍然大悟,布魯斯還是不由自主感受到了一種窒息,連呼吸的聲音都變得沉重了許多。
他不是不開明的父親,普普通通的戀愛和朋友,他自然沒有阻止和拆散的意思。
但是,希斯莉這樣的做派也太過頭了。
她難道不明白對方的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她撕碎嗎?假如柔弱的白兔激怒雄獅,她又覺得自己可以在對方的怒火下存活幾秒鐘?
「……那個大天使,對希斯莉也很好。」見布魯斯一直沉默不語,克拉克在這個時候低聲補了一句。
有一句話他沒有說,而是靜靜留在心裡。
——————事實上,在那個美麗而非人的東西見到希斯莉時,那是他唯一一次流露出一點人類模樣。
他會微微皺眉,也會語調清淡地怪責她,更會把她攏在巨大而豐盈的羽翼下,用一根羽毛治愈了她的傷口。
這些似乎並不是天使應該做的事情,但他還是做了。
布魯斯對克拉克所訴說的畫面無法想像。
「所以那個東西。」他堅持采用這個名字,「摧毀了半個游樂園?」
「是的。」超高校級危險話題結束後,超人也從公園的椅子上坐正,「但在他離開後,我把他摧毀的部分復原了,布魯斯,如果你想過來的話,這下面的秘密也只會被你一個人開啟,而不是哥譚千千萬萬的瘋子。」
「………謝謝。」
布魯斯僵硬地道了一聲謝,換來超人明顯高興起來的心情,「沒關系,全部都是小事。」
克拉克清了清嗓子,「還有一點,布魯斯,關於你讓我調查的那位神秘人士。」
「………」蝙蝠俠沉默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他的身體構造相當奇怪。」
克拉克如實說到,「他的血液流動速度相當緩慢,器官好像也沒怎麼在工作,幾乎像那些常年失去意識的患者一樣,但他的反應速度相當敏銳,即使是我跟蹤他,也會很快被發現。」
早在克拉克之前,蝙蝠俠就已經注意到了那灘紫黑色的血跡。
一個塑封口袋被他從抽屜裡拿了出來,那一撮布料像是被誰剪掉過,上面被紫黑色染得觸目驚心—————那正是在酒店搏鬥時,自稱格雷伯爵的灰發男人所流出的血液。
「但布魯斯,我覺得這方面你不太需要擔心,因為他對希斯莉很好。」
電話那頭,克拉克這聲無心的感嘆打斷了蝙蝠俠的沉思。
布魯斯的眼神逐漸危險。
——————蝙蝠俠的腦海中重新浮現起綠瑩瑩的棺材。
可前者並沒有預料到半只腳踏空的可怕境地,反而毫無求生欲望地補了另一句。
「……看上去和瑪莎跟我差不多。」
在他說出下一句話之前,布魯斯「啪」地一聲摁掉了電話。
…
「叔叔,怎麼了?」
希斯莉迷惑地盯著表情忽然變得古怪的灰發男人,忍不住要上手在他臉上摸摸捏捏。
「沒什麼,就是覺得有人似乎在念我的名字。」
格雷伯爵好笑地逮住她那兩只爪爪,摁回她自己身邊。
「誰都不認識你。」
希斯莉試圖掙脫,並采用了貓貓蟲撒嬌戰術。
「那就說不定了。」
年長的男人圓滑地答道,望著希斯莉那雙和她的父親肖似,卻不盡相同的冰藍眼睛。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自然有人報了警。
希斯莉並不想面對一系列的麻煩事,她身份都是假造出來的「監護人」更加不想,於是希斯莉干脆趴在對方寬厚的背上,像小時候那樣,被格雷伯爵帶著逃離了碰碰車場館。
游樂園裡處處都是警察,他們是□□離開的。
「還有好多東西都沒有玩到,」希斯莉無精打采地掰著指頭,「我想被水打濕,我想去坐過山車,我還想去摩天輪上玩。」
她梳得完美優雅的頭發早就被折騰亂了,花苞頭病歪歪倒在一旁,後腦勺蓬松地炸起了一縷發絲,唇妝也花了一點,亮晶晶的唇釉落在唇角,而她毫無察覺,還在負氣地微微撅著嘴,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每次看到她這副模樣,格雷伯爵的心都柔軟得不可思議。
「寶貝,那是因為裡世界鬧出太大的動靜了。」
說到這裡,年長男人的表情也陰冷下去,「他們這是在找死。」
「我們去找加布裡埃爾吧。」希斯莉恢復好心情,提議道,「他給了我地址。」
「另一個你?」
格雷伯爵接過她手中的紙條,展開看了一眼。
「唔。」希斯莉點了點頭。
在實驗室曾經的科研人員面前,她沒有任何東西可供隱瞞,更何況,希斯莉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瞞著格雷伯爵。
和老父親的做派不同,從「希斯莉逃跑的那一天,他幾乎單槍匹馬殺翻了整個研究所」這點來看,格雷伯爵對她馬甲的接受程度相當之高。
「這樣很好。」
果然,她剛剛想到這裡,他下一秒就寬慰地贊賞道,「就像是兄弟姐妹一樣。」
「你不想責備我嗎,叔叔?」
希斯莉被年長的男人重新背在背上,在一片困意上湧中,迷迷糊糊地問。
「………不。」
格雷伯爵的回答很輕,也很穩。
「寶貝,這世界才是荒謬的,無論發生了什麼,也從來都不是你的錯誤。」
在第一次見到那個小小的孩子時,科研人員的領頭人就被她的目光所懾。
他從來沒有見過比那更純淨、更美麗的冰藍色,即使疼痛襲來,即使被投入烈火中焚燒,即使被關在雪制的籠子裡,那抹冰藍色依舊天真爛漫,剔透如同冬日的湖面,反射出所有人類內心的醜惡。
——————而他就是注視著那冰藍色,讓良知重返胸膛,讓愧疚的火焰無時不刻燒灼他的靈魂,直到心甘情願成為她忠誠的護盾,永恆的港灣。
一個贖罪者,一個被烈火焚燒、卻重新擁有了心髒的人。
「真的?」
希斯莉呢喃道,在格雷伯爵冰冷的背上下意識找了個合適的休息姿勢。
「比真金還真。」
對方回答。
她便閉上眼睛,安然睡著了。
悠于 2023-11-9 19:34
第166章 娃娃
「我們到了。」
一道溫和而沙啞的聲音在希斯莉耳邊響起, 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反應。
希斯莉含糊地應了一聲,把前者的脖子摟得更緊了。
對方先是一怔,接著被她的舉動逗笑。
「寶貝, 如果我還是個健全的人類,」格雷伯爵打趣道, 「這一下你就可以把我勒到暈倒。」
這話裡的幾個關鍵詞讓希斯莉睫毛輕顫,睡意消融。
「…………」
她費力睜開眼睛,對上一扇普通的公寓門。
希斯莉盯著門看了幾秒鐘, 還沒來得及在心裡打出一個小小的問號, 門就「吱呀」一聲, 朝裡打開。
「請進。」
一股溫暖的香味飄了過來,地獄的君主系著粉色格子圍裙,一手拿著鍋鏟,另一只手為他們開了門。
明亮的燈光中,身姿挺拔的黑發青年先是微微睜大眼睛,一個柔和的微笑微微浮現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像清晨的陽光穿透薄霧。
「請進, 叔叔。」
地獄的君主真心實意地高興起來,給希斯莉和格雷伯爵一人拿了一雙拖鞋,自己則先走去廚房洗了手, 「加布裡埃爾應該快要回來了, 你們先吃點什麼。」
希斯莉的睡意已經完全消失不見,格雷伯爵將她妥妥當當放下, 看著她換完了鞋子,這才開始更換自己的。
這間公寓不算寬敞, 然而陳設相當細碎溫馨。
腳下的觸感無比柔軟, 拖鞋甚至可以大半陷進顏色沉穩的毛絨地毯, 木條田園風的單人椅和大塊撞色拼接的布藝沙發擺在一起,鮮花被插在馬克杯和台燈上方,吊蘭的綠葉爬滿書架,即便如此,也覆蓋不住後面奇奇怪怪的裝飾品。
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頑強地朝著房間內部投射著光芒;然而屋子裡最大的亮光還是來源於一頂意式小吊燈,它低低地懸掛下來,最大的一顆水晶連希斯莉都觸手可及,仿佛低垂著的雪松樹枝。
進入客廳後,格雷伯爵在沙發上坐下,耐心地等待著。
希斯莉則繼續向前探索,直到她的腳下忽然輕輕踢到了什麼東西。
希斯莉:?
她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那東西拽了一下她的裙擺,直接把希斯莉搖搖晃晃地拽倒在地,完全倒在對方身上。
在尖叫出聲之前,希斯莉先嗅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混雜著寒冬的塵灰。
希斯莉:!!
她立刻把要和對方貓貓對撓的爪子伸了回去,轉而把手覆蓋在那雙冰冷地、攬在她腰間的大手上,一邊費勁地轉了個身,和摟住她的另一個自己面對面。
肯沒有摘下面具,這樣近的距離,希斯莉可以從黯淡的孔隙裡,看見他半合著的藍灰色眼睛。
那抹平靜、夾雜著零星溫柔的藍灰色和她對視了一會,隨即徹底閉上。
——————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另一只自己會這樣疲憊。
希斯莉震驚又憐愛地想。
肌膚相觸,意識共享,她也被傳染得昏昏欲睡,加上地毯有亞巴頓和加布裡埃爾,想必搭理得相當干淨,希斯莉就這樣枕著肯寬厚的胸膛,墜入夢鄉。
——————從格雷伯爵的角度看過去,仿佛地毯在吃人。
在仿佛兩只小動物互碰觸角的窸窸窣窣聲過去後,年長而英俊的男人不動如山地坐在沙發上,手裡捏著一葡萄鑒賞,仿佛剛剛差點要站起來的人並不是他。
「您可以去幫我開一下陽台的玻璃門嗎?我現在有些走不開身。」
廚房那邊傳來「刺啦刺啦「的聲響,更加濃郁的香味剎那間湧現出來,伴隨著黑發青年溫柔清晰的聲音。
年長的男人把葡萄捏在手指間,迅速走到客廳的另一邊,扯開窗簾,將玻璃門解鎖,拉開。
在他剛剛拉開玻璃門時,天邊就出現了一抹淡淡的灰點,它從太陽的方向飛馳而來,擋住了一部分金燦燦的輝光,而且變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格雷伯爵視力絕佳,他可以看見青年雪泊似的發絲在風中飄動,對方藍紫色的眸子神色漠然,身上還殘留著某種恐怖的力量波動。
這樣光輝燦爛、美麗至極,也冰冷至極的生物,最後一次展開他身後巨大的翅膀,輕巧地停留在陽台的欄杆上,向下俯視著格雷伯爵的神情。
年長的男人忽然覺得,大天使這樣站立在欄杆上的樣子,仿佛一只神色凜然傲氣,然而智商不太高的貓貓。
「…………」
格雷伯爵受過專業的訓練,努力把唇邊那絲扭曲的笑意藏了下去,面容勉強恢復平靜。
他默不作聲地張開雙臂。
「叔叔。」
大天使認出了他,從欄杆上跳了下來,撲進他的懷裡。
迎面被兩只柔軟溫熱的大翅膀一拍,在死寂中「活」過十數年的亡者差點被潔淨的聖光閃瞎。
他一邊無奈嘆氣,把臉盡力別開,一邊伸手,遲疑地拍了拍大天使柔軟的發頂。
——————毫無疑問,這個,廚房裡忙活著的那個,還有地毯精,都是他的孩子。
拍了兩下,年長的男人忽然覺得,指間一空。
格雷伯爵:「………?」
加布裡埃爾業務嫻熟地叼走了葡萄,嚼了嚼,心滿意足地進了客廳,徑直去找廚房裡的亞巴頓。
「回來了?」
地獄的君主頭都沒回,笑著問道。
加布裡埃爾繞到側面,在亞巴頓空余的手上微微一觸,將他所見到的一切完完全全和另一只自己共享,將他發來的短信內容詳細解釋了一遍。
「…………」
亞巴頓的黑眸中神色變幻,從冰冷轉到恍然大悟,最後定格在高興和期待上。
兩只希斯莉貼貼了一會,地獄的君主第一個回過神,掀開鍋蓋,拿出一只袖珍華夫餅,蘸了蘸冰冷的巧克力醬,使其降溫。
將袖珍華夫餅微微舉高,亞巴頓微笑地望著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大天使,後者雖然和另一只自己手牽著手,相當了解對方的壞心眼,還是積極地蹦了兩下,「啊嗚」一聲,從對方的手掌間叼走了華夫餅。
——————地獄的君主,壞心眼就像廚藝技能一樣多。
一個滿足了自己的喂食play願望,一個吃華夫餅吃得高高興興,兩只希斯莉就這樣一同得到了雙贏。
搶先吃到了熱乎乎的華夫餅,也和亞巴頓交流過了作戰計劃,加布裡埃爾收攏翅膀,走出廚房。
書櫃地毯上的兩只希斯莉還在睡覺,希斯莉本體疊在大只些的希斯莉身上,兩只希斯莉都睡得像融化的棉花糖,平攤在地上。
大天使欣賞了一會,遏制住自己想要加入的想法,走回到格雷伯爵面前。
後者的手裡又多了一枚葡萄,看見加布裡埃爾走過來,下意識把葡萄伸到他面前。
下一秒,無情啄木鳥再次啟動,大天使的牙齒雪白而鋒利,他穩穩叼好葡萄,高高興興吃掉。
「……………」
格雷伯爵再次幻視出一只吃飽了就懶洋洋在地毯上磨蹭的長條貓貓。
「我制造好你們的幻像了。」
吃完葡萄,加布裡埃爾開始陳述,「在幻像顯示中,你們會一起回到酒店,然後在房間裡看兩個小時的電影。」
「聽上去像個不錯的規劃,」從列車上下來的亡者笑道,「我喜歡電影。」
大天使藍紫色的眸子看了他幾秒鐘,隨即點點頭,「我把你們兩個的定位都挪回酒店了,回去的時候不要忘記真正看一會電影。接下來————」
格雷伯爵不禁注意到,沉默得像個暗影的亞巴頓悄無聲息從廚房走了出來,站在客廳門口,聽著他們的對話。
「希斯莉也應該知道這些。」
加布裡埃爾忽然止住話頭,回頭看了一眼抱臂站立的亞巴頓。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後者的指尖擦過大天使的後頸作為回應。
喪失五感的霧氣和永遠飄雪的世界互相碰撞,亞巴頓頓了頓,收回了手,走到地毯上睡得超香二人組身旁,拍了拍肯。
金發男人立刻睜開眼睛,仿佛從未陷入睡眠,希斯莉也被他連帶著洗去了濃厚的睡意,此時茫然地打了個哈欠。
「你要回去嗎?」她低聲詢問另一只自己,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幾個小泡泡從肯平靜的意識中上浮,輕輕敲了敲希斯莉的意識空間,它們無法構成一句完整的話語,卻依舊表達了他的內心。
兩只手伸到希斯莉肋下,將她輕巧地提了起來。
希斯莉:咦—————
亞巴頓抱著她輕輕松松站起身,像提著一只松軟的小枕頭,雪松香氣濃郁,他綢緞般的黑發劃過希斯莉的手背,被後者下意識反手一抓。
地獄的君主沉默低頭,和無辜抬頭的本體來了一次世紀對視,忍不住笑出聲。
他把本體塞進沙發,自己坐在不遠處,正對著開始從白袍裡拿出東西的加布裡埃爾。
大天使的手指冰冷而潔白,仿佛大理石雕成的藝術品,然而此時此刻,這件藝術品則托著一個焦黑的醜陋東西。
隨著加布裡埃爾的無情一戳,那東西虛弱地哭泣了起來。
「是那個娃娃!」希斯莉立刻辨別出了熟悉的聲音。
「這是一個成熟的『眼』。」加布裡埃爾平靜道,「在這個『眼』裡,藏著一片靈魂,以期保持它永遠這樣生機勃勃地惡毒,散播污穢,支撐著潘多拉魔盒打開的養分。」
「所以他是無辜的?」希斯莉提問。
「並不。」地獄的君主望著那個不斷扭動的娃娃,「他自願付出了一片靈魂。」
希斯莉:咦—————
「因為只有人類的靈魂,才永遠鮮活,永遠明亮,永遠取之不竭,無論是什麼情緒,快樂的、痛苦的、黑暗而迷茫的,甚至是苦澀的麻木,這些是其他替代品所無法比擬的。」
亞巴頓微笑著說。
陰影在他的睫毛上跳躍,他的臉完美無瑕,眸光微微掠過格雷伯爵,最後停留在希斯莉身上。
「呲拉」一聲,加布裡埃爾完全扯開了娃娃的身體。
一片靈魂尖叫著試圖逃離,被亞巴頓手急眼快地逮住,捏在手心中,再也逃脫無能。
一朵美麗的冰花從地獄的君主的手中開放,包裹住這片試圖掙扎的靈魂。漸漸地,它平靜下去,不再顫動,露出本來的顏色。
在縫隙之中,希斯莉看見了一抹刺目的綠發。
她還沒來得及指出這點,臥室門忽然無聲打開,一個女人的影子直直落到客廳中間。
梅菲斯特撩起一把滑落下去的淺紫發絲,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她頭上戴著一塊絲綢眼罩,睫毛下有兩塊明顯的青黑,給她此時蹙眉的表情增添了幾分不耐。
「你們在吵什麼?」
希斯莉看看另一只自己的臉,又忍不住看看她的紅絲帶,再忍不住看看她的臉,最後忍不住看看她的紅絲帶。
察覺到本體過長的注視,梅菲斯特停止打哈欠的動作,瞟了她一眼。
「送你了。」
玫瑰大美人忽然說。
那件停留在紅絲帶的東西飛過房間,精准無誤地落在希斯莉手上,梅菲斯特則又打了個哈欠,轉回臥室,把房間門摔得震天響,利落反鎖。
「她怎麼了?」希斯莉悄聲問。
「睡眠不足。」
亞巴頓有點憂心地回答。
得到了不算答案的答案,希斯莉下意識低頭,看著自己接住的玩意。
與此同時,那個被甩得暈頭轉向的東西也跟著抬頭,無辜地抱住了她的手指,並委委屈屈的哭了一聲。
「烏烏。」
看著綠發紅嘴唇慘白膚色的袖珍小醜,希斯莉手掌僵硬,瞳孔地震。
#梅菲斯特,你干了什麼#
第167章 分散
袖珍小醜在希斯莉的手心裡呆呆坐著, 頭一點一點滑落,看上去很快就要睡著了。
晶瑩的水光從他腦袋上的破口裡閃閃發亮,而希斯莉之所以會注意到, 是因為梅菲斯特居然扯了一塊透明膠帶, 牢牢將那一塊傷口貼好了。
希斯莉:小小的腦袋裡裝著大大的疑惑.jpg
亞巴頓和格雷伯爵正在房間的另一端, 研究亡者的戰鬥極限,肯依舊在書架角落躺著,被沙發椅背的陰影遮住身軀,看上去疲累不堪。
「你在想什麼?」
坐在希斯莉身邊的加布裡埃爾忽然停下狂塞華夫餅的動作, 輕聲問她。
希斯莉干脆往他的方向一歪, 大天使順勢張開巨大的羽翼, 溫柔地接住女孩子,將她好好裹在其中。
華夫餅的甜蜜和軟糯在這一刻同步, 微微的溫熱和巧克力蘸醬的冰涼一起出現在舌尖, 隨即滑入喉嚨, 讓口腔充斥著華夫餅的香甜。
希斯莉:*虛空嚼嚼*
「亞巴頓的手藝真好。」她忍不住說。
加布裡埃爾沒有出聲,只是以超高頻率點點頭。
「貼透明膠帶也不會有事。」
他一邊說, 一邊又去拿了一個袖珍華夫餅, 「他不會皮膚過敏,因為他的狀態好像停止在了某個時空, 所以貼上膠帶也只是為了防止他腦袋裡的水撒完———那就是誰都不想面對的情況了,誰知道他會干什麼。」
那塊華夫餅湊到希斯莉面前, 上下晃動著,試圖用香味來打動她。
希斯莉只要一轉臉, 就可以和另一只自己充滿神性、完美無瑕的面容對上, 她甚至可以看清那雙藍紫色眼眸裡的倒影, 數清那雙雪色長睫的數量。
這樣近距離地看著, 希斯莉就有些理解了,為什麼她以加布裡埃爾身份出線後,人們總是面帶痴迷、恐懼與防備————加布裡埃爾身上處處都是非人的特征。
但那只可以毀天滅地的手現在捏著一塊華夫餅,修長美麗的指節則陷入了柔軟的華夫餅中。
「加布裡埃爾,」想到這裡,希斯莉忍不住笑出聲,「捏臉的時候是我對不起你。」
大天使:?
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對此並不在乎,投食本體的事情比任何事都要有趣一點。
他耐心地又晃了晃華夫餅,直到本體仰起頭,唇瓣搭在華夫餅的邊緣,咬了一口。
細細小小的可愛齒印就出現在那裡,足夠看出牙齒相當整齊。
希斯莉:*嚼嚼*
加布裡埃爾:*悄悄從頭頂向外冒花花*
他又投喂了第二口,看著細細小小的齒印出現在第一口的左上方,而再給希斯莉,她就不肯吃了。
「場館裡的味道實在有點惡心。」
在說這話的時候,希斯莉特意放開了和加布裡埃爾貼貼的手,避免對方在吃飯的時候猝不及防回想起不太下飯的回憶。
加布裡埃爾表示理解,將華夫餅從希斯莉面前拿開,優雅但迅速的吞掉了它。
吃掉盤子裡的最後一張華夫餅,他站起來去廚房洗手,隨後走回到希斯莉面前。
「怎麼了?」
大天使重新將本體抱起來,放在大腿上,像抱住一只洋娃娃一樣抱住她纖細的身體,天使的羽翼則自動合攏,把加布裡埃爾和希斯莉都蓋得嚴嚴實實。
「我還在想梅菲斯特的事情。」
希斯莉靠在另一只自己的胸膛上,望著臥室緊閉的房門,「她為什麼看上去那麼累?」
「因為她最近的作息很顛倒。」加布裡埃爾回答。
隔了一會,他忽然問。
「你想進去嗎?」
「我想。」希斯莉的腦袋抵在他的下顎下方,聞言點了點頭。
加布裡埃爾沒有說話,有一秒鐘,空氣安靜下來。
「啪嗒」!
希斯莉:咦—————
加布裡埃爾:*驕傲地甩甩尾巴*
剛剛梅菲斯特氣勢洶洶反鎖了的門朝內無聲打開,露出裡面只有一扇昏暗夜燈的臥室房間。
「去吧。」
加布裡埃爾露出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一邊給本體施加了一層輕盈魔法,「你的那只小醜交給我也可以。」
希斯莉依言,把熟睡中的小醜托到加布裡埃爾手邊,後者熟練地捏起小醜,趁小醜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塞進了自己手心。
舉行完交接儀式,她躡手躡腳走進燈光昏暗的臥室,並關上了臥室的大門。
相較於公寓的其他地方,臥室就簡單得不可思議:除了衣櫃和一套桌椅,剩下的只有投屏電視和一個床頭櫃,一張巨大無比的定制床塞滿了房間的剩余地方。
雪白的毛絨絨床單從這張床的角落悄悄垂下去,希斯莉走過去的時候碰了碰它,觸感像流水一樣光滑。
而在床的中心,躺著熟睡中的玫瑰大美人。
昏暗的光線中,她的紫發披散在白枕頭上,仿佛夜色紡織而成的綢緞,也像一朵午夜才會開放的美麗花朵。
希斯莉一邊有點出神地盯著另一只自己美艷動人的惡人臉,一邊不忘脫掉拖鞋和裙子,朝著梅菲斯特的方向跋涉而去。
有著加布裡埃爾的輕盈魔法,她幾乎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就相當迅速地摸到了梅菲斯特旁邊,安心躺了下去。
為了不打擾到另一只自己的睡眠,希斯莉就沒有和玫瑰大美人勾起手貼貼,而是規規矩矩躺在另一只枕頭上。
嗅著鼻端熟悉的玫瑰香氣,希斯莉也很快放松下來,閉上眼睛,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她不知道,在她睡著後,有人哼笑了一聲,一雙美麗的雪臂從熱乎乎的被窩裡伸出,將她從一個地方攬到懷中。
大只些的希斯莉將小只些的希斯莉牢牢抱好,仿佛摟住了一只助眠抱枕,就這樣跟著睡著了。
…
「醒醒,還有十五分鐘我們就要吃晚飯了。」
一個好聽而沙啞的聲音在催希斯莉起床。
她乖乖睜開眼睛,迎面就是梅菲斯特眣麗美艷的面容。
希斯莉:!
「你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了?我給你的小醜呢?」
玫瑰大美人單手撐頭,睡袍松松垮垮,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侵略感十足,仿佛瞄准了獵物的豹子。
但希斯莉已經被美顏暴擊過一輪,失去了對這張臉的畏懼心,直接原地起跳,快快樂樂地撲進了另一只自己的懷裡。
本能往往來得比意識還要快,梅菲斯特穩穩接住本體撲來的纖細身體,忍不住怔忡了一下。
「我好想你哦!」
希斯莉本體一邊把臉虛虛埋進玫瑰大美人的頸窩,一邊真情實感地假哭,「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回來陪我玩?」
梅菲斯特沒有講話。
她沉默下來,剛剛的尖刺忽然收斂下去,過了幾秒鐘,希斯莉感覺到,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地幫她把滿頭長發從頭梳到尾。
「你想知道?」
梅菲斯特啞聲問。
「想。」
希斯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肌膚相處,記憶共享,臥室裡的兩只希斯莉都在此時僵住,翻看起以彼此視角發生的事件。
隨著梅菲斯特,希斯莉感受到了在黑色城市下墜時呼呼的風聲,幽暗帶著腥味的水面,以及那個可怕的轉盤飛鏢游戲,她想盡力不去回想,但記憶的潮水洶湧而至,將她想要否認的心淹得透濕。
而梅菲斯特則看到了一切,碰碰車場館,扭曲的鬼怪,掌心的鮮血,列車上的一切,還有那位銀灰色長發、嫩綠色眼睛、失而復得的亡者。
玫瑰大美人紅了眼尾,咬緊牙關,輕輕拍著懷裡的本體,和她額頭對額頭,鼻尖對鼻尖。
「裡世界為什麼要找上你?」
希斯莉聽見自己輕聲說,聲音回撞到臥室空蕩蕩的牆壁上,碎裂成千萬片讓人瑟縮的尖刺。
梅菲斯特從床上盤腿坐起,希斯莉就被放在她身前,此時此刻,玫瑰大美人的兩條雪臂就蛇一般纏在她的肩膀,身體也完完全全壓在希斯莉背上。
即使是希斯莉也忍不住在這種時候出了下神:好一個甜蜜的負擔.jpg
意識共通,粉紫色的電光閃動,梅菲斯特不太高興地電了她一下。
「他們想要從你的身邊奪走我。」
梅菲斯特悶悶回答,「他們只是沒預料到,我們有這麼多。」
「所以你———」
所以我日落會被傳送回去,日出則會出現在隨機地點,作息就被顛倒過來了。」
梅菲斯特承認道,「現在復仇者聯盟全員都是我這樣的黑眼圈。」
透過梅菲斯特的記憶,希斯莉不得不承認,玫瑰大美人所言非虛。
在她還在沉思時,梅菲斯特已經下床,開始給希斯莉找她亂丟在某處的裙子,幫她一點點穿好,重新梳頭,這才從系統裡拽出一條晚禮服,瞬間換裝完畢。
兩只希斯莉都換過衣服,梅菲斯特就走到床邊,拉開簾子,瞥了一眼外面的時間。
剎那間,金光毫無保留地落入她的眼底。
夕陽正在天穹上燃燒,熱烈而絕望的紅色仿佛隨意塗抹開的血,時不時滴落在掠過的雲層上面,將輕飄的潔白染成沉甸甸的燦紅。
「我可能還有半個小時就要走了。」
觀察完外面的情況,梅菲斯特放下簾子平靜道,一轉頭就對上了本體痴痴呆呆的小臉。
「怎麼了?」
她忍不住挑眉。
「梅菲斯特好漂亮。」
本體立即熱烈地吹起彩虹屁道。
玫瑰大美人忍不住笑起來,走過去,毫不留情地搓了搓本體的臉,直到那張小臉上出現了父母輩一看會覺得相當「健康」的紅暈。
希斯莉在她的手掌下被搓磨得吱吱烏烏,仿佛一只無法逃脫熱情魔掌的小貓咪。
正在此時,臥室門忽然被輕輕敲響,打斷了梅菲斯特和希斯莉的玩鬧。
叩。
叩叩。
「晚飯做好了,」亞巴頓清雅溫和的聲音傳來,「出來吃飯吧,你們兩個。」
第168章 芭比
臥室門板那邊靜悄悄的, 亞巴頓想了想,干脆推開房門。
「在磨蹭什麼?」他笑著問。
「頭發又亂了。」
希斯莉一臉無辜地抬頭,而梅菲斯特口中叼著一只黑夾子, 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他。
兩根紅絲帶從女人美艷的身體裡抽出, 原本應該妖異地舞蹈著收割鮮血的可怕道具,現在乖乖停留在玫瑰大美人身邊,靈巧地左搖右擺了一會, 幫她給希斯莉編好了打底用的三股辮。
梅菲斯特用黑夾子固定住那些細小的三股辮, 耐心地扯出一縷縷「薔薇花」的花瓣。
「好漂亮………」
腦袋邊上就是能夠隨時奪人性命的東西,希斯莉本身卻沒什麼對危險的意識,相當高興地扭頭去誇梅菲斯特。
玫瑰大美人摁住亂動的本體肩膀, 無奈又有點滿意了的「嗯」了一聲。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傲慢地拖長了聲音,一朵烏木色的薔薇花在她殷紅的指尖下無聲開放,「過來幫忙!」
「來了來了。」
地獄的君主溫和道。
五分鐘後,梅菲斯特第一個放下了整理的手, 垂眸盯著鏡子裡的本體。
亞巴頓替她說出了那句話。
「好漂亮……」他輕聲說,「真可愛。」
希斯莉爬下高背椅,左手右手分別被梅菲斯特和亞巴頓牽住,兩個大只些的希斯莉這樣提走希斯莉本體, 仿佛年輕的父母帶著小孩子出門游玩。
肌膚相觸,思維共享, 梅菲斯特的意識第一個反駁了希斯莉的話。
—————是哥哥姐姐。
亞巴頓的意識落了半拍才跟上。
—————哥哥姐姐和父母我都沒有問題。
地獄的君主通常來說意識空間都空空蕩蕩,像一個泛著甜膩麻痹氣體的盒子。
他很少發表太多評論, 因此偶爾一句,梅菲斯特和希斯莉都很願意聽從。
公寓的大小自然不比之前的酒店, 因此, 地獄的君主在構建房子的時候, 使用了相當克制的空間延展術。
廚房外面就是延展出去的餐廳,除了高腳吧台以外,還有一張桃心木圓桌,夠七八人同時落座。
「過來,寶貝。」
格雷伯爵一眼瞧見被精心打扮過的希斯莉,他先是微微一怔,那雙嫩綠色的眼睛裡隨即泛出驚喜和誇贊的神色。
豐盛的菜式已經被擺在吧台上,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美味,熱氣騰騰每只希斯莉都可以盛出自己喜歡的部分。
把自己盛到一半的盤子擱在旁邊,年長而英俊的男人拿起另一個空盤子,一邊問了希斯莉想吃些什麼,一邊相當熟練地為她盛出她剛剛好需要的分量。
這些事情在往常統統都是大只些的希斯莉做,但今天,誰也沒有主動開口,大部分希斯莉們全部在貓貓祟祟盯著吧台那邊看。
肯坐在客廳裡,高大的男人就連背脊上仿佛都寫滿了「疏遠」兩個字,他正在磨刀,就像在意識空間裡做的那樣。
梅菲斯特:盯—————
亞巴頓優雅地托著下顎,目光停留在吧台那邊打濕瓶中鮮花的露珠上。
作為唯一的一只例外,大天使則坐在椅子上,正和袖珍小醜玩「捉迷藏」的游戲。
他完全沒有遵守游戲規則,把袖珍小醜物理意義上地玩弄於股掌之中,弄得袖珍小醜毫無游戲體驗,悲傷地哭個不停,淚水不停被加布裡埃爾周身的聖光蒸發,留下雪白的鹽巴。
「嗚嗚……嗚……」
在大天使線條完美的掌心裡,袖珍小醜癱坐在地,虛弱地哭泣著,頭一點一點,再次由於過度疲憊昏了過去。
而做出這等惡事的罪魁禍首並沒有任何不忍之心,反而看上去想把袖珍小醜晃醒,再玩一次。
亞巴頓:…………
亞巴頓:差不多得了.jpg
他把盯著吧台的視線轉了回來,有些無語地看了加布裡埃爾一眼。
捧著滿滿當當一盤子的希斯莉也在此時走回餐桌旁,放下了她的晚餐。
「你們不過去嗎?」
掃視了一圈貓貓祟祟的俊男美女,希斯莉不由得產生了發自肺腑的疑惑。
「………」
梅菲斯特懶洋洋地瞥了本體一眼,第一個站了起來,朝著吧台那邊走去。
她把盤子遞給格雷伯爵,後者雖然因為沒見到這一號希斯莉而呆愣了幾秒鐘,但還是很快回過神來,幫她盛好了晚飯。
加布裡埃爾對於和格雷伯爵接觸也沒什麼生疏心理,他相當熟練地喊了一聲叔叔,直到後者把他的盤子堆得如山高才喊了停。
輪到亞巴頓時,地獄的君主卻沒有動,他朝著客廳那邊瞥了一眼,直到肯收回手中的刀,站了起來。
經過一下午的睡眠,他身上那點莫名的狂躁已經完全收斂下去,除了坐在客廳裡磨刀這個動作太讓人毛骨悚然,除此之外,高大的金發男人看上去相當正常。
片刻過後,他端著和加布裡埃爾一樣可怕的食物回到餐桌,坐在希斯莉旁邊。
趁著周圍的希斯莉們要麼在玩手機要麼在走神,希斯莉偷偷在桌子下勾了勾肯的手。
—————你怎麼啦?
高大的男人稍稍僵住,放下拿叉子的手,一如往常地,在她面前敞開了全部的意識。
—————夜色裡,月光明亮得毛骨悚然,漆黑的樹影裡仿佛藏著沒有理智的野獸,溪水局促地上升著,沒過希斯莉的腳背。
只有夜風依舊清涼、柔和,安撫著她的意識。
那是肯在對她說。
—————別害怕。
晚餐過後,只有加布裡埃爾還在不緊不慢地和山一樣高的食物作鬥爭,梅菲斯特已經洗好了自己的盤子,站起身來。
希斯莉下意識湊過去,梅菲斯特看著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
「我要走了。」
她忽然說。
希斯莉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最後一絲夕陽的余暉也正緩慢地消失在地平線後,仿佛一場不可避免的離別。
玫瑰大美人這樣立在她身前,仿佛一張堅不可摧的盾牌,把希斯莉保護得密不透風。
在希斯莉頭頂,梅菲斯特似乎輕輕嘆了口氣。
「不要哭。」她的聲音終於溫和下去,「沒什麼可怕的,只是睡眠不足而已,好了,給你一個禮物,不許哭。」
大只些的希斯莉彎下腰,在本體臉頰上充滿占有欲地親了一下,留下一個血紅色的唇印。
隨著臉頰上剎那間消失的溫柔觸感,希斯莉掌中則多了一點什麼。
「…………」
她怔怔看了一會空空蕩蕩的前方,接著看了一眼梅菲斯特拋進她手心裡的臨別禮物。
希斯莉:………?
希斯莉:我想開了.jpg
一只既漂亮又嚇人的小東西躺在她手中,被捆得嚴嚴實實,看上去生龍活虎,滿面怒氣,如果解開繩子就會把希斯莉啃得體無完膚的那種。
—————那是一只童話故事裡才會有的小仙子。
長著會顫動的半透明翅膀,身上有著晶亮粉塵,像人類工藝品一樣臉蛋漂亮,卻同時有著大白鯊般駭人尖牙的………小仙子。
小仙子憤怒掙扎。
小仙子滿目怒氣。
小仙子用力蹬腳————希斯莉注意到她的腳上居然還是可愛的葉片小靴子。
小仙子發出惡童般尖細的叫喊。
希斯莉:*撲哧*
希斯莉:*開心到冒花花*
即使並沒有互通思維,但基於「所有希斯莉本質上來說都是希斯莉」的原則,希斯莉本體還是一瞬間就弄明白了梅菲斯特的意思。
——————這是一只活生生的、送給她的芭比娃娃,還是DLC精靈版本的那種。
掌心裡捧著小巧的芭比娃娃,希斯莉「噠噠噠」跑到亞巴頓面前,黑發青年順勢把她拎了起來,揣在懷裡,和她一起欣賞梅菲斯特的禮物。
「要我做什麼,把這東西的牙齒都磨平成人類的牙齒嗎?」
垂眸望著那個還敢於齜牙的小東西,亞巴頓用最溫柔的語氣,問出了最狠的話。
也許是感覺到了來自地獄的殺氣,小精靈忽然渾身僵直,閉上眼睛,進入了假死狀態。
「……不是啦。」
希斯莉在他的懷裡扭動了一下,試圖把空余的手掌拍在亞巴頓脖頸上,但由於地獄的君主今日穿了超高領毛衣,沒有得逞。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和微笑著耐心聆聽的黑發青年描述她想要的樣子。
亞巴頓不愧是亞巴頓,在聽完後,地獄的君主立刻提出了一個設想。
「設下契約如何?」
他溫柔地問。
「契約?」希斯莉復讀了一遍這個詞。
「是啊,契約。」地獄的君主單手抱著希斯莉,另一只手在空氣中一劃,開始現場教學起契約的概念。
「基本上無法違背的東西,你可以命令這個小東西不攻擊你我,完全傾聽你的話語,且在你把她當場芭比娃娃的時候乖乖當一只芭比娃娃,」亞巴頓解釋道,「契約唯一解除的方式是被契約的那一方用某種強大的力量或者等級,壓制過契約者,但一般來說極其罕見。」
希斯莉:咦————
「而且我並不認為,這個小東西有那樣的智商。」亞巴頓最後禮貌補刀道。
「契約要怎麼做?」
希斯莉最後發問。
「看著我的眼睛。」
地獄的君主低聲道。
希斯莉凝視著那雙不知何時起浮現的異色眼眸,神志跟著混沌下去,有聲音告訴她「不痛的」,什麼鮮紅的東西似乎滴在了小仙子身上,後者爆發出一陣暴跳如雷的野獸咆哮,但希斯莉耳邊的嗡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就快好了。」亞巴頓低語道。
————沙發那邊,加布裡埃爾手急眼快丟來一根羽毛,剎那間治愈了希斯莉手指上那處被針刺破的傷口。
小仙子奇異的安靜了下來。
希斯莉攤開手掌,謹慎地解開繩子,放它自由,但它依舊怔怔坐在原地,並沒有攻擊或是逃跑的欲望。
「就這麼簡單。」
亞巴頓站在希斯莉身後,饒有興趣地欣賞了一下打蔫的小仙子。
「好了。」
地獄的君主下了結束詞,「讓我送你們回到酒店去吧,你們的門外可有著一位客人在等候呢。」
第169章 隱瞞
當希斯莉、格雷伯爵與被他們挽住手臂的加布裡埃爾憑空出現在酒店客廳時, 第一聲叩門的動靜剛剛過去,時鐘秒針平滑地經過十二。
放開大天使的手,希斯莉第一個走過去, 將門一把拉開。
「晚上好, 小月亮。」
「莎麗」望著她, 微笑起來。
小王子在優雅地欠身致意後, 將手中的白色花束遞給希斯莉。
「這是作為我借走你最親近的人之一的歉禮,」烏發褐膚的「美少女」一邊往酒店客廳裡走,一邊抬手掀下自己頭上的兜帽,露出那張美麗得驚心動魄的臉,「你願意接受它嗎?」
「好漂亮!這是什麼花呀?」希斯莉湊過去, 像小狗一樣翹著鼻子聞了聞,「告訴我吧, 優格爾。」
「是晚香玉和滿天星。」優格爾在沙發上坐下,抖去身上的沙粒,溫柔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下次還會給你帶新的花束的,小月亮。」
「……」
加布裡埃爾默默走過去, 和「美少女」克制地擁抱了一下。等他放開手, 無形的力量狂湧至房間,將掉落的沙粒從地毯上撥出,全部用火焰燒成無法被辨認的輕灰。
「啊, 謝謝你,小月亮。」
優格爾道了謝, 從鬥篷裡取出一張顏色陳舊的地圖, 平攤在桌面上, 看著格雷伯爵默默走過來。
「我們要去的地方就在這裡, 」他的指尖在地圖稍稍褪色的標志上滑動,勾勒出一條藏在淺淡虛線中的路徑,「順著這條路徑走過去,才能大概率避開可能會發生的沙塵暴。」
「這裡呢?」
格雷伯爵在「美少女」對面坐下,虛點了一下地圖上被陰影填滿的一小塊。
「這裡就是歌謠中提到的湖……或者說成舊時候的王都。」
優格爾立刻回答。
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然而還是有一絲悲傷飛快地掠過他的眼底,快得像是看見這一幕之人的幻覺。
「………」
格雷伯爵已經預感到了後面的悲劇故事。
「這支從我的家族所分割出去的王朝,他們原本是環繞湖水,在綠洲上面建立的都城,對湖水的恩賜有著相當程度的依賴性………所以當水逐漸干涸後,這裡就被徹底廢棄、完全掩埋了。」
果不其然,小王子望著地圖,輕描淡寫道。
「節哀。」
年長而高大的男人簡潔地安慰後,轉頭去倒了一杯檸檬水,重新坐下,將泛著冷氣的杯子推給面色蒼白的小王子。
「……啊,謝謝你。」
小王子忽然獲得檸檬水x1,露出了老爺爺般驚愕的表情,但他還是接受了這份安慰,將杯子拿起,潤了潤有些干燥的嗓子,一邊問道,「你做好准備離開了嗎?」
「當然。」
格雷伯爵將行李箱拖至客廳中間,打開了行李箱蓋,露出裡面的東西。
狙擊槍、軍用帳篷、防風火機、隔溫鬥篷、鉤爪、長靴和可以被完全扎緊的軍用隔溫服靜靜躺在其中,無聲地展示著它們的專業程度。
希斯莉:…………!
就連加布裡埃爾都露出了一種「迷惑.jpg」的表情包。
「怎麼做出這副表情,這些都是另一個你為我提供的。」
年長的男人在清點物資時仿佛想起了什麼,忽然抬頭,和滿臉茫然的兩只希斯莉對視,忍不住好笑道。
「肯……嗎?」
希斯莉不太確定地問,「穿著工裝服,帶著面具的那個?」
格雷伯爵無聲默認了她的話,膝蓋壓在行李箱上,將其重新蓋回,拉上拉鏈。
「這些已經綽綽有余了,先生。」
小王子過來探頭看了看,此時已經坐回茶幾前,肯定道,「食物和飲水可以從我的時空裂縫中取出,存放和貯藏並不是問題。」
「你們要去幾天?」
希斯莉忽然悄咪咪插了一句話。
「說不好,小月亮。」優格爾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希斯莉的頭頂,「我們今晚就得出發,可能會在沙漠裡呆一個禮拜,甚至更長。」
希斯莉:呆滯.jpg
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原本乖乖跪坐在地毯上,用手肘支著腦袋,聽到這裡,她忍不住默默低下頭,像一只失去夢想的小鹹魚,成液體狀滑落。
格雷伯爵好笑又心疼地將這灘小鹹魚撈起,塞進沙發中。
「要早點回來啊,叔叔。」
小鹹魚一邊向外吐魂,一邊低低說話道,拽住了列車上下來的亡者的袖子。
「好。」
格雷伯爵溫聲答道。
窗外天色漸漸昏暗下去,烏雲堆積在地平線上,顯出哥譚特有的、深幽而瘋狂的夜色。
希斯莉的電話也在此時響起。
「喂,爸爸?」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了電話。
「甜心,回家吧。」
布魯斯的聲音稍顯虛浮,周圍還有相當嘈雜的雜音,仿佛被晚宴上的甜蜜酒氣熏得昏然欲醉。
但他的咬字並沒有出問題,每個字都有它該有的重音,因此希斯莉在腦海中稍稍過了一遍,就明白了老父親到底想說什麼。
「好呀。」
她立刻回答道,「爸爸要來接我嗎?」
「唔,當然了,甜心。」
裝醉相當完美的布魯斯似乎捂住了電話,和周圍的人說了些什麼。
他的腳步聲穿過聽筒,在那邊空蕩蕩的牆壁之間破碎成空洞的回音,周圍的交談聲和笑聲在逐漸褪去,直到寂靜重新回歸。
「叮」的一聲,電梯似乎到了。
「今天玩得開心嗎?」
在這片寂靜中,希斯莉清晰地聽見了老父親的問題。
「開心,爸爸。」
她立即回答,「雖然在游樂場遇到了奇怪的東西,但是我和叔叔一起看了電影!」
「是嗎?」電梯下墜的聲音裡,布魯斯問,「什麼電影?」
加布裡埃爾默默遞過來一張寫了電影標題、電影時常,以及故事梗概的紙條。
蝙蝠俠一邊聽著他的小女兒甜甜蜜蜜、含含糊糊的聲音穿過聽筒,一邊時不時低沉地應上一聲。
電梯內部光可鑒人,反射出他的表情:他正在因為希斯莉講的每一個字不由自主地微笑。
他的小女兒天生就具有這樣的魔力,讓人忘卻傷痛,全心全意地感到快樂和幸福。
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她會把在游樂場發生的一切,輕描淡寫地概括為「我遇到了奇怪的東西」。
即使那樣可怕的事情曾經降臨在她的身上,卻沒有任何東西能在她純潔的心靈上留下痕跡,改變她的天真爛漫。
——————像一只脾氣很好的、會咕嚕咕嚕叫的、永遠不會記仇的、全世界最可愛的小貓咪。
「等我見到你的時候再和你好好講呀,爸爸!」
絲毫不知道電話那邊老父親的心情,希斯莉興衝衝地發出了邀請,「今天我又遇到了好多好玩的東西,你想聽嗎?」
「嗯。」布魯斯低聲回答。
「甜心,十五分鐘後見。」
地下停車場裡信號微弱,電話自動掛斷了。
「走吧,我陪你在下面等,他什麼時候到?」
格雷伯爵說。
年長的亡者將希斯莉從沙發上溫和地拉起,替她重新整理好裙子的褶皺,拿著那束香氣濃郁的晚香玉,再牽起她纖細的小手。
「十五分鐘後。」
希斯莉回答,乖乖勾住男人冰冷的手指,只在快要出門時轉過身,對著房門內的加布裡埃爾和優格爾不舍地揮揮手。
優格爾對著她溫柔地笑起來,用口型說了「再見」,加布裡埃爾則展開了潔白的翅膀。
千萬顆光點帶著祝福的氣息降臨到希斯莉身上,洗去她身上的疲憊和傷痕,照亮她前方的路途。
大天使的意識冰冷,像聖誕節前的雪夜。
格雷伯爵摁了電梯,載著他們的玻璃容器一路下行,顯露出周邊被夜晚的燈光所迷幻了的建築物。
「是燈光。」
希斯莉戴了絲綢手套,不必擔心為保潔人員制造麻煩,所以她相當放心地趴在玻璃上,睜大眼睛,去看那些光亮的美麗景色。
「嗯。」
格雷伯爵揉揉她的頭,低聲回應。
「真漂亮啊。」
希斯莉蹭了蹭他的手掌,小聲說。
——————人間的城市與煙火氣息,足夠把她記憶中的純白和純黑完全趕去,將它們施加的一切壓力全部打破,染上真正的色彩。
——————逃離了實驗室的那一天,仿佛盒子的四壁在她的眼前轟然倒塌,展露出虛假背後無垠的真實。
世界是如此光明可愛,天上懸掛著太陽和月亮,還有銀河和夾雜著花香味的風。
從反光中,年長的男人撞見了希斯莉濕漉漉的冰藍眼睛。
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又摸了摸她的頭。
「叮」的一聲,電梯下行至一樓,酒店大堂半滿,有不少人正坐在卡座裡談天說地,翻看雜志。
嚴冬的寒冷沒有在高級酒店的空調內存活半秒,但節日的氣氛還是靜悄悄地出現在了各式角落。
米色的燈光中,一座翠綠色金屬和禮物堆成的聖誕樹山靜靜立在沙發卡座中間,無數金紅色的彩球被綁著,紅絲帶則從天花板直垂到聖誕樹腳邊。
「叔叔。」
希斯莉望著那座直直頂到酒店大堂天花板的聖誕樹山。
「嗯,寶貝。」
格雷伯爵應了一聲,牽著她來到巨大的聖誕樹山面前,找了最近的卡座坐下。
「聖誕樹,我能有一棵嗎?」
希斯莉悄悄摸了摸地上的禮物雕塑,發出了渴望的聲音。
格雷伯爵愣了一下。
一個微笑的神情就要出現在他臉上,但緊接著,這個笑容就如同清晨的霧氣般消融,他臉上的神色重新變得苦澀起來,只有聲音如常。
「當然了,寶貝,這是你的第一棵聖誕樹,是不是?」
黑發藍眼的女孩子還在低頭觀察這座龐大的節日裝飾物,因此錯過了讀亡者臉上表情的時機。
「是的呀,」她一邊天真地驚嘆著,一邊毫不設防地回答,「聖誕樹好漂亮,我還從來都沒有過呢,所以我要叔叔送的那種。」
「那就說好了。」
「說好了!」
希斯莉小小地歡呼了一聲,轉過身來,和亡者勾了勾手指。
「會送給你最漂亮的聖誕樹的。」
年長而英俊的男人認認真真承諾道,一縷銀灰色的碎發從額角滑落,他將它輕描淡寫地推開。
…
布魯斯推門而入時,所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希斯莉在吃一碟巧克力流心蛋糕,而她今日的「保姆」,那個他在重點調查的活死人,正坐在一旁,滿目寵溺地看著她進食。
即使依舊對這個敢挑釁他的家伙滿懷敵意,蝙蝠俠依舊不得不承認,對方完全是一副被希斯莉的魅力所俘獲了的模樣。
偽裝,是無法達到這種程度的貼心的,他等在她旁邊,仿佛衛星繞著它的星球旋轉,表現得和真正的叔叔也沒什麼兩樣。
在布魯斯思考時,那個活死人同時抬起頭,嫩綠色的眼睛朝他的方向警覺地望過來。
布魯斯連眉頭都沒動一下,而是意味深長地對上了他的目光。
幾秒鐘後,後者先轉開了自己的視線,但蝙蝠俠相信,那個東西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希斯莉。」
一直等希斯莉吃完了那碟蛋糕,布魯斯這才出聲。
他的小女兒立刻從甜食天堂裡抬起頭,警覺地掃視了一遍周圍的人群。
在找到他的方向後,她「噠噠噠」地跑了過來,鞋跟在地磚上敲出清脆的聲響,身上則散發出溫暖的巧克力香味,撲進布魯斯的懷裡。
「…………」
這裡是聖誕樹下的死角,幾乎沒有人能看到這下面發生了什麼,因此布魯斯雖然有些緊繃,但還是很快接受了這個柔軟的擁抱。
「爸爸今天過得辛苦嗎?」
他聽見希斯莉低聲問。
「還好。」
布魯斯不動聲色地回答。
只擁抱了幾秒鐘,他的小女兒就從他的臂彎中游魚般溜走了,反而走過去在那個活死人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但布魯斯還沒來得及感到空蕩,一只小手就遞入到了他張開的掌心裡。
「我們回家吧,爸爸。」
希斯莉俏生生立在發光的聖誕樹下,抱著一束開得正好的晚香玉,對著他笑了起來。
那雙和他肖似的冰藍色眼睛裡流露出再天真甜美不過的亮光,就像她第一次見到哥譚時那樣。
布魯斯的喉結上下滑動一下,這才啞聲回應了她的話。
「我們回家。」
他說。
希斯莉一邊「嗯嗯」兩聲,毫不心虛地把花束往胸前壓了壓,遮住花瓣之中那只乖乖坐著的小仙子,一邊朝著格雷伯爵的方向小幅度揮了揮手中的花束,並用余光看見,後者也朝她的方向揮了揮手。
直到她從酒店側邊推門而出,年長而高大的男人都始終沒有中斷凝望著她背影的視線。
…
與此同時,在頂樓的總統套房中,一絲不同尋常的風穿過了敞開的紗窗,在房間中徘徊起來。
原本站在書架旁邊翻看雜志的小王子敏銳地回頭,剛好撞上虛空被人為撕裂的一瞬間。
地獄的君主從虛空中漸漸浮現,先是不詳而巨大的山羊角,最終是猩紅的披風袍角。
身體在幾秒鐘之內具像化,高挑瘦削的黑發青年跨出陰影,他的臉色相當蒼白,兩只異瞳閃爍出迷亂的光彩,一只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深黑,另一只則是仿佛帶著火花的金綠色,無數符號和文字在其中閃爍。
「晚上好,希望你們能夠不介意我的打擾。」
他用絲絨一樣柔滑的聲音打了招呼。
「晚上好,亞巴頓,」優格爾走過去,按照禮節擁抱過青年瘦削的腰,接著感到了一陣迷惑,「我們當然不會介意,但你怎麼會在這裡?希斯莉出了什麼事嗎?還是她需要什麼?」
沙發上,加布裡埃爾默默看了一眼另一只披著山羊皮的自己,目光裡有一點不太贊同的情緒在裡面。
亞巴頓沒有回應大天使的目光。
他微微低下頭,臉色依舊蒼白到可怕,然而他的語氣卻相當森冷,夾雜著不容拒絕的腔調。
在這種時刻,他的五官完全脫離了一個憂郁清俊的黑發青年該有的模樣,而是變得駭人起來,顯出了某種非人生物極端的邪惡和冷酷。
「優格爾,我必須跟著你們一同前去。」
地獄的君主低聲說道。
第170章 致盲
「天, 那玩意終於從我們身上卸下來了。」
被擠得貼邊的器官重新恢復原樣,艱難運行,托尼·斯塔克誇張地吸了一口氣, 感受著空氣重新充盈於毫無束縛的肋骨。
出於同病相憐, 鷹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
與他們手搭著肩膀,梅菲斯特跟在這支超英隊伍的旁邊, 默不作聲地聽著他們調侃彼此。
金發從她的鎖骨上滑落,玫瑰大美人卻恍若未覺,她的五指垂在身側, 輕輕收攏又張開。
史蒂夫就走在她的旁邊,目光從她的手指間滑過, 再度抬起。
「別傷心。」他的聲音很輕, 確保隊伍前端正在打鬧的那些人聽不見,「我相信那個小女孩一定會沒事的。」
梅菲斯特看了他一眼, 沒有作聲。
——————濕淋淋地從湖中游到船邊後,那個金發紫眸的女孩子就徑直跑到茫然的鷹眼面前,拽住他的手臂,對他使用了和梅菲斯特相同的台詞。
與梅菲斯特那時的情況不同,超英隊伍劃船的速度更快,此時火勢還沒有那麼嚴重,只要咬牙忍受被燎到一下的劇痛和呼吸困難的胸膛,突破一道矮矮的火檻並非難以做到的事情。
作為曾經和黑寡婦共同工作過的特工, 克林特即使瘋狂抱怨束腰是多麼可怕的酷刑,在關鍵時刻也能夠毫不含糊地跟上女孩子的速度。
後方的梅菲斯特和美國隊長就擔當起了「帶著鋼鐵俠奔跑」的任務, 娜塔莎則游走在隊伍中段, 和班納博士呆在一起, 確保他不會發狂變身, 同時不讓任何人掉隊。
金發紫眸的女孩子拽著克林特,一路朝著森林的出口奔去,梅菲斯特撐著劇烈運動中卻由於束腰喘不上氣的鋼鐵俠,一邊將他的手臂繞到她腦後,一邊緊緊跟上女孩子的腳步。
在火光和風聲之中,女孩子的眼睛是那樣明亮堅定,仿佛一面清透的玻璃,顯現出她正燃燒的靈魂。
「快一點!」她的聲音像一只嘶啞的夜鶯,「你們要跑得再快一點啊……」
玫瑰大美人感覺到,在小女孩的高喊聲順風飄來後,鋼鐵俠的手指在她的脖頸邊緣重重痙攣了一下。
等她轉頭去看時,托尼的臉已經由於煙塵、火光和窒息,憋成了某種可怕的紅色,他看上去意識還算清醒,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與之相對,森林裡煙霧迷漫,襯得美國隊長的臉像漂浮在霧氣裡的蒼白幽靈。
史蒂夫的狀態也僅僅是稍微好上一點,他承受了鋼鐵俠大半部分的體重,身上穿著一套愚蠢至極的拘束衣,還要在這種狀態下越野負重奔跑,可以說是相當狼狽。
火勢在他們身後窮追不舍,同時試圖從側邊包抄他們,有一瞬間,一簇火焰甚至燎到了娜塔莎的衣服。
情況凶險之極,如果不是那個小小的身影像固執的海燕一樣在前方飛翔,迷失在這片火焰之中聽上去甚至比「找到出路」還要合理。
畢竟那座黑色城市裡的居民,是下定了決心,要將他們這些「祭品」和「陪葬品」一同困死在湖底的。
在奔跑變成了某種本能,肺底由於呼吸帶來的疼痛過渡到麻木後,玫瑰大美人忽然意識到,她的手腳在逐漸變得輕盈。
「………天。」
前方的森林裡,傳來了克林特怔然的聲音。
「你還好嗎?」娜塔莎揚聲問。
「我很好!」
頓了一下,鷹眼的聲音稍顯飄忽。
新的霧氣湧現於森林上空,驅散了火牆的熱度。
不知何時起,可怕的黑色城市已經與超英們完全隔絕開來,霧氣變得越加明亮朦朧,從「能見度幾乎低於半米」縮短到了「湊到眼前才看得見」。
「別分開。」
鋼鐵俠本來要把胳膊抽出來的動作一頓,轉而更用力地摁住梅菲斯特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聲說。
「你好點了嗎?」
梅菲斯特相當自然地承擔了這份力道,問。
「嗯……」
另一邊,美國隊長的聲音回答了她,男人嗓音溫和,還帶了一點遲疑,「事實上,我們身上的服裝好像消失了。」
梅菲斯特:………?
————她的腦海裡開始出現某些十八■的怪東西。
「不,我的意思是,它們好像發生了某種改變。我不再感覺被束縛了。」
史蒂夫很快意識到他剛剛那句話之中的歧義,他低咳了一聲,慌忙找補道。
有那麼一瞬間,梅菲斯特忽然不是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改變。
在致盲的霧氣裡,她試探著走了幾步,忽然和霧氣裡的另一個人撞在一起。
剎那間,對方和梅菲斯特一樣身體一僵。
那是一個被踏入安全距離後下意識做出攻擊的姿勢————但透過乳白色的霧氣,玫瑰大美人隱約嗅到了空氣裡熟悉的發香。
「羅曼諾夫女士?」
玫瑰大美人眯起眼睛,不太確定地喊了一聲。
過了幾秒鐘,一只冰涼的手從另一邊搭上梅菲斯特的肩膀,試探性地在她臉上輕輕滑過。
這是一個相對來說不太合適的舉動,幾乎可以被歸進「調情」的程度,那只手的指肚一寸寸摩挲著梅菲斯特的眉骨、鼻梁、嘴唇,最後虛虛丈量過她的頭顱。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臉紅*
在雙目無法視物的特殊情況下,通過這樣的方法來確認身份,是相對來說比較有效的。
—————更何況,這個正在摸她臉的人是娜塔莎。
即使無法在這一刻將「畫面」記錄在腦中,梅菲斯特還是偷偷記錄了「觸感」,像一只小鳥叼著閃閃亮亮的寶物回到愛巢,准備把這份記憶帶回去和希斯莉本體共享。
紅發碧眸的女特工伸出雙臂,盡可能探索著金發女郎的臉,而後者則沉默地站在原地,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變動一下。
「天,你有一張真正完美的臉龐,你知道嗎?」
在確認完畢後,娜塔莎卻並沒有收回手,轉而低聲調笑道。
女人沙啞的嗓音像是醇美的酒液,在玻璃杯的反光中充滿誘惑力地微微蕩漾,然而金發女郎卻完全抵御了這樣的攻擊,只是將女特工的手從她的臉上摘了下來,擱回到肩膀上。
班納博士尷尬地咳了一聲。
「哇哦。」
托尼在此時相當不怕死地出了聲,語氣裡還透著一種浮誇的幸災樂禍。
「你們還差一個人。」
金發女郎的聲音聽上去相當冷靜,毫不留情地打斷了鋼鐵俠和黑寡婦之間一瞬間的暗流湧動。
—————霧氣蒙蒙,遮住了她因為害羞而微微泛紅的雙頰和亮閃閃的眼睛,成為了最好的騙人技巧。
「克林特,你在哪?那個小女孩還跟著你嗎?」
娜塔莎再次揚聲問。
「我在這裡,娜塔莎!」越往前,鷹眼的聲音也變得愈加清晰,「這該死的古怪的霧讓我什麼都看不清,那個小女孩把我帶到這裡後就走了,我不確定!」
而娜塔莎知道他為什麼會有些許不安:在經歷過特殊的手術後,迷霧在鷹眼面前本該和普通的世界一樣清清楚楚。
「好了,高塔上射箭祈福的長發公主,別慌張,我們來救你了。」
即使是在濃霧之中,托尼還是翹了翹嘴角,相當不客氣地喊道。
「你只能再用這個外號叫我三個禮拜,三————個————禮—————拜!」
克林特用相當無奈的咆哮回敬了他。
「好了,好了。」旁邊的美國隊長無奈道,「我們剛剛都穿過束腰,不是嗎?」
「但只有他戴了可愛的小王冠。」托尼立刻機敏地發出反駁,「鑲嵌了好大塊寶石的黃金小王冠,不愧是長發公主。」
梅菲斯特:……………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假裝自己是一只冷酷無情的胳膊架子,拼命壓住即將爬上唇角的笑意。
一只手忽然從霧氣中探出,准確無誤地避開玫瑰大美人的秀發,轉而指向托尼的額頭,毫不客氣地在上面彈了一下,彈得後者喉嚨一噎,剩余的發言戛然而止。
「再規定一下,一天兩次,你今天白天泡咖啡的時候已經用過一次名額了。」
鷹眼說,他走過迷霧,分別給了娜塔莎、班納博士和美國隊長一個擁抱。
「別抱太緊,」濃霧之中,班納博士深吸一口氣,「呃———我怕那個大家伙因為疼痛出來。」
「你們都沒事吧?」克林頓轉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地問。
「沒什麼大事,被火嗆到了幾下,你呢?」娜塔莎反問道。
「那個小女孩跑得太快,我覺得我的肋骨上肯定有點被勒出來的淤青了。」
活動了一下雙臂後,克林特輕輕「嘶」了一聲。
濃霧之中,其余三位男性超英跟著無聲吸了口氣,回憶起了剛剛起被火焰和窒息所支配的恐懼。
無論人類擁有多麼強壯的力量,只要曾經弱小過,就無法逃脫一些刻在本能反應中的恐懼。
比如火焰,比如呼吸困難,比如尖銳的冷兵器。
「那我只能期望,我們不會再遇見比勒束腰更加可怕的東西了。」
史蒂夫嚴肅地說。
「隊長,你這句話聽起來像個———」托尼正准備打斷美國隊長的flag,眼前的霧氣就發生了新的變化。
梅菲斯特:…………
娜塔莎:………?
接收到超英隊友們攥緊她肩膀的力度,玫瑰大美人驟然停下腳步。
原本就毫無能見度的明亮白霧,忽然開始以極快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暗,直到最後一絲對色彩的感受也被剝奪。
可怕的黑暗,在此刻席卷而來。
「你們還看得見嗎?」
等了一小會,梅菲斯特平靜開口道。
「我看不見了。」
美國隊長回答。
「如果你指的是一片漆黑的話,我也是。」
這是娜塔莎的聲音。
「我也。」
鋼鐵俠和鷹眼齊聲回答。
「我……我也。」
班納博士慢了整整一拍,他的聲音在黑暗裡顯得分外清晰。
此時此刻,梅菲斯特背後仿佛裝飾的紅絲帶僵硬地升起,隨著每一次搖晃,恢復成了幾小時前的靈活柔韌。
玫瑰大美人斂下眸子,在被保護者恍然未覺時,將展開的欲望絲帶死死護住超英五人組,仿佛母獸所編織出的牢不可破的巢穴,防止這片黑暗中有任何東西想要不長眼地襲擊他們。
欲望絲帶們靈活地搭上彼此,忠實地反饋著霧氣中所發生的一切。
—————空氣中,出現了新鮮的血腥味。
悠于 2023-11-9 19:34
第171章 選擇
夜色緩緩淹沒過城市, 天空低得仿佛要將所有存活著的人覆蓋進黑暗的雲海。
黑色勞斯萊斯平緩地行駛在道路上,放了一張柴小協第三樂章的cd,輕緩的音樂漂浮在潮濕的空氣中, 但布魯斯暫時沒有心情去欣賞任何美妙的東西。
「…………」
綠燈亮起,他一邊踩下油門, 一邊沉默著瞥了一眼副駕駛上的小小身影。
希斯莉正在扒著車窗, 努力朝外欣賞著城市裡逐漸亮起的路燈, 看上去已經被勾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完全陷入到了神魂顛倒的狀態中。
她湊得相當近, 呼吸和十指都在車窗上留下了白霧,而她上次這樣做時的痕跡還沒有完全消除,遠遠看過去,像一只小貓在雪地裡溜溜噠噠的爪印。
「爸爸。」
過了下一個路口, 布魯斯聽見他的小女兒用夢游似的語氣開口。
「嗯?」
車子慢慢停下,布魯斯打開轉向燈,應了一聲。
「我還可以再去韋恩塔玩嗎!」
希斯莉乖乖坐在座位上, 不安又期待地用手指繞起頭發來。
「嗯。」
他回答得相當隨意。
「欸?」這次換成希斯莉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把注意力完全轉移到老父親身上, 「真、真的可以嗎?」
「嗯。」
布魯斯看了一眼臉色已經從「開心」轉到「疑惑」的小女兒,再次用一個音節回答了這個問題。
—————車裡忽然陷入了某種古怪的沉默。
事實上,布魯斯覺得,在接到超人電話的那一刻, 他內心「噌」一聲竄上來的憤怒,已經足夠把韋恩大宅徹底投入火焰之中。
哪怕用了一下午的工作時間自我催眠,令整個哥譚瑟瑟發抖的冰冷神色也沒有完全從他的臉上消失。
黑色勞斯萊斯被猛踩下油門, 整個發出了可怖的咆哮聲, 直直朝著黑暗中的公路盡頭猛撲而去。
「爸爸, 生氣了嗎?」
靜了幾秒種,希斯莉變得怯生生的聲音在車裡響起。
「嗯。」
布魯斯回答。
包裹著花束的玻璃紙發出響亮的摩擦聲,像是被某人忽然攥緊在手心中。
「為什麼?」希斯莉這次沒有遲疑,而是很快地問出了口,「為什麼要生我的氣?是因為我做了什麼讓爸爸討厭的事情嗎?」
沉默。
車速漸緩,布魯斯看著車窗外變得暗沉的色塊,仿佛那是一幅相當吸引人的油畫。
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希斯莉:…………!
在離老父親半米遠的地方,黑發藍眼的女孩子悄悄瞟了一眼光屏,恨得微微咬了咬牙。
【玩家希斯莉要翻車了。】
系統在不該上線的時候上了線,相當理智地嘀哩嘀哩叫了兩聲。
如果不是裡世界忽如其來的搞事,那麼叔叔和她就會高高興興玩上一整天—————如果叔叔和她只是高高興興玩上了一整天,那麼超人就不會接觸到危險的詛咒,身上的祝福破碎,導致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一定要湊過來一探究竟。
而且他的到來是必然,畢竟除了大天使以外,沒有誰能短時間解決已經發展到那種程度的「眼」。
——————所以說到底,完全就是(裡)世界的錯!
黑色勞斯萊斯平穩駛進韋恩莊園,幻夢般溫暖的柴小協也緩緩步入尾聲。
即使車已經停好,布魯斯依舊靜靜坐在原位,沒有任何要下車的的動作。
「…………」
在開車去接希斯莉的期間,蝙蝠俠已經准備了好幾種溝通方案。
他反復思考過每一種做法的正確與錯誤,確認過隨之而來的疏遠和討厭,將其視為必定會發生的情況之一。
但布魯斯·韋恩已經無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女兒的風險,哥譚的蝙蝠俠也已經無法再被松掉「安全繩」一次。
他的靈魂曾經因此而枯萎,而那裡則永遠殘留著還未愈合的巨大傷痕。
【要·完·了。】
系統在光屏上瘋狂蹦蹦噠噠,並給希斯莉發了一張相當古早的表情包。
希斯莉一邊在腦中幻想開車門逃逸三百次,一邊乖乖把雙手交疊在膝蓋上,等待著來自老父親的審判。
「我在新聞上看到了游樂場產生了『爆炸聲』的頭版,視頻到處都是,人們說他們的眼球很痛,似乎受傷了。」
布魯斯開門見山道。
「希斯莉,你到底有沒有意識到,究竟都是什麼樣的危險人物出現在你身邊?」
「可是肯和梅菲斯特都是我的朋友————」
希斯莉正在試圖把自己從火葬場裡搶救出來,不要因為一只加布裡埃爾就全員被拉進黑名單。
布魯斯轉過臉來,盯著希斯莉和他肖似的冰藍眸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們殺死你比推開一粒灰塵還要容易,希斯莉,你在他們附近時,不是幾乎,而是毫無反抗能力。」
「可是———」
希斯莉剛剛開口,就被布魯斯快准狠低堵了回去。
「沒有可是,」他的聲音冷冰冰的,「我是你的父親,我見到的事情更多。」
「但———」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希斯莉,你知道幾個歹徒在只搶劫到了一支價值連城的皇冠後會怎麼做嗎?」
「我不知道!」
他的小女兒聲音慌亂,帶了明顯的哭腔。
「那麼選一個!」
布魯斯恍若未覺,語氣也變得更加冷硬起來,「選一個你最喜歡的,我只給你三秒鐘。」
「我最喜歡爸爸!」
混亂之中,哭泣著的希斯莉迅速爬過副駕駛位的杯架,十分強硬地拽起布魯斯的手臂,把自己塞進老父親的懷裡,並發出了任何老父親都無法抵擋的直球三連。
「我選好了!我最喜歡爸爸!我不要失去爸爸!」
「…………」
即使是在面對謎語人自信滿滿給出的新型問題時,布魯斯也從未像現在這樣茫然過。
後知後覺的心酸和驚愕像一盆寒冷的冰水,「嗤」的一聲,兜頭澆滅了他心頭的全部憤怒。
那張被眼淚浸得冰涼的小臉緊緊貼在他的脖子上,抽抽噎噎地,濡濕了他的高級襯衫,可憐又執拗,像個小孩子。
車內剛剛對峙的氣氛已經煙消雲散,與希斯莉的相處過程中沒有戰爭,因此更不會分出輸贏。
「……我不是這個意思。」
完全冷靜下來後,布魯斯伸手擒住哭哭啼啼往他身上鑽的小腦袋,淺淺嘆了口氣。
「希斯莉,記住,我不會因為你的選擇而拋棄你,任何時候都不會。」
「但是我惹你生氣了吧?」
他的小女兒被他摁住命運的後頸皮,很小聲地打了個哭嗝。
—————很有自知之明的發言。
布魯斯想,一邊盡可能用鎮靜的語氣去安撫她的情緒。
「我沒有在限制你的交友,但如果你每次都將你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那麼,在你成年之前,作為你的父親,我想我還是擁有一定程度上阻止對方和你交往的權利。」
「爸爸喜歡的話,直到那個期限為止,我可以一直呆在房間裡。」
這招有效過了頭,他的小女兒停止哭泣,毫不猶豫地回答。
——————糟糕。
在這一瞬間,過往的教育成果,在這最不該出現的一刻完全浮現在眼前。
老父親的太陽穴狠狠一疼,再次陷入被青少年心理教育所支配的恐懼中。
「我不想讓你一直呆在房間裡,甜心。」他把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反復在舌尖確認過,才謹慎地將其吐出,「但,這和我的夜巡是一個道理,就像你不想我受傷那樣,我也希望你會一直平安,永遠不要把自己置身於危險的境地裡去。」
希斯莉從他懷裡抬起頭,鼻尖紅紅的,好像稍稍聽懂了一部分。
在老父親叫她「甜心」的時候,差不多就意味著,真正的危機已經被解除,剩下的只是一些相當潤澤的毛毛雨,僅此而已。
「我不希望爸爸受傷。」她說。
「我知道。」
布魯斯平靜地說。
「所以我還是可以有朋友。」
她小聲問。
「嗯。」
布魯斯回答。
「爸爸。」
希斯莉像只毛毛蟲般蠕動前進,直到最後,把臉埋進了老父親的西裝外套裡。
「嗯?」
老父親想要攔她再次出手毀高定西裝的操作,忽然頓了一下。
第一下果然沒攔住,第二下時,他的手臂在半空中改變方向,轉而微微抬起,笨拙地擱在希斯莉的背上,像一個不太成功的拍拍。
「對不起,爸爸。」
希斯莉無精打采地趴在黑暗裡,用光屏悄悄給抓住了小醜的加布裡埃爾發短信。
希斯莉:咬杆杆.jpg
如果不是大天使這樣可怕的力量憑空出現在哥譚,老父親就不會因為「氪星人二號」而神經徹底繃緊,甚至想要將一窩希斯莉強行拆分成一只本體。
總而言之,她討厭裡世界,也相當討厭為了「混亂的和諧」就和它們合作了的小醜。
——————務必在夜宵前餓那只「小雛鳥」十幾分鐘。
而加布裡埃爾也回得相當迅速,仿佛一直就在等待著這一刻。
【當然。】
他說。
在得到答復後,希斯莉眨了眨眼睛,將光屏收了回去。
空蕩蕩的副駕駛上,晚香玉完完全全被各種突然襲擊弄得散了架,玻璃紙皺皺巴巴地裹在花枝上,有些花瓣掉得滿座位都是,還有幾片落在了車內的軟毯上,散發出馥郁得讓人想要多多呼吸幾口的香氣。
藏在花束其中的小仙子似乎狀態還好,在契約的作用下,希斯莉可以隱隱約約感覺到它的位置。
「……沒什麼可對我說對不起的。」
布魯斯淡淡應道。
鋼藍色的眼睛和哭紅了的冰藍眼眸對視了幾秒鐘,前者先轉開了目光。
第172章 歌謠
什麼都看不見, 聽覺和不安便被無限放大。
寒氣從忽然變得赤裸的腳底向上攀爬,在黑暗徹底降臨的那一刻,梅菲斯特心底深埋的恐懼也被猛然勾起,無數欲望絲帶從她的身體裡源源不斷湧出, 近乎失控, 將周圍的所有人都攏進「罩子」之中。
絲帶們在「聽」, 在「嘗」, 它們是無數忠誠而靈敏的耳朵與鼻子, 在藤蔓上生長著,朝四面八方瘋狂延展。
在這片靜寂中,鋼鐵俠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卻依舊干燥溫暖, 指腹粗糙得令人安心。
「嘿, 別害怕, 別松開。」
似乎是感覺到了梅菲斯特不同尋常的僵硬,他的嗓音平靜, 輕得像是一陣風,跑進她的耳廓中。
梅菲斯特微微點了點頭, 感覺到鋼鐵俠的手勁又重了一些。
站在另一邊的娜塔莎也頓了頓, 做出了更加進階的選擇。
黑暗之中,衣料聲窸窸窣窣,她似乎單手摸索過新的服裝一遍,最終找到了她需要的東西。
幾十秒後,梅菲斯特感覺到,女特工的身體朝她傾來, 在她的腰間找了半圈, 將什麼東西「啪嗒」一聲扣了進去。
「…………」
無論是娜塔莎還是托尼所做出的舉動, 都讓梅菲斯特從可怕的回憶中暫時抽身, 給從剛剛起就快崩斷的神經一絲喘息的機會。
玫瑰大美人停在原地,鋪天蓋地爆發而出的紅絲帶們卻開始無聲回縮。
除了兩三根依舊漂浮在隊伍邊緣,作為探查的「器官」,其余的欲望絲帶們則重新回到了梅菲斯特的身體之中。
「………」
理智回歸,梅菲斯特伸手摸了摸她腰間的那個玩意,發現是一節伸縮搭扣似的東西。
從娜塔莎那頭出發,勾在玫瑰大美人的衣服上,相當簡易的「防走丟」,掙開十分困難,但取下來相當輕易,只需要將勾子向上一抬,就可以脫離梅菲斯特。
「這一身應該是精神病院的病服。」
女特工忽然湊到梅菲斯特身邊,急促耳語道,「赤腳、袍子、再加上拘束帶和衣服之間的環扣。」
黑寡婦沒有繼續把話說下去,但梅菲斯特已經懂了她的意思。
一根紅絲帶代替了玫瑰大美人的手掌,在這身空蕩的袍子上蹭了蹭,粗糙而被漿洗過的材質出現在紅絲帶的「反饋」中,確認了娜塔莎的猜測。
將這句話同樣傳遞給鋼鐵俠和美國隊長,梅菲斯特迅速動手,把彼此身上的鉤子全部互相關聯上,防止在特殊情況下出現分散的狀況。
前方深不可測的黑暗裡,新鮮的血腥味依舊若有若無地飄蕩著,仿佛有可怕的惡鬼蹲在那裡,靜悄悄等待著他們的自投羅網。
回想著小時候閉上眼睛在路沿上走路的情形,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慢慢沉穩下去。
在梅菲斯特邁出第一步的同時,兩條紅絲帶也在隊伍邊緣試探起來,同步探測著周邊的環境。
和冰冷平面碰撞的觸感不斷反饋給玫瑰大美人,這裡似乎是一條斷裂在虛空中的走廊,瓷磚陳年失修,上面殘留著慘烈的抓痕,縫隙之中更是被某種不明物質填滿。
—————如果娜塔莎的猜測確鑿無誤,那麼這裡就是這些精神病人跑來放風的地方。
大腦飛速運轉,將一樓走來的特征和地點刻入記憶,梅菲斯特謹慎地跨出下一步,赤著的腳尖忽然碰到了冰冷的金屬。
——————那是一扇虛掩著的鐵門。
「…………」
玫瑰大美人慢慢站定,讓從中間望風的那根紅絲帶和她一起湊到鐵門面前,輕輕一嗅。
若有若無的風從縫隙中鑽出,裹挾著那股她從剛剛起就一直能聞到的、相當新鮮的血腥味,撲到梅菲斯特臉上。
「血的味道。」
美國隊長在黑暗裡輕聲說。
梅菲斯特沒有作聲,而是調出「游戲」面板,頂著被光閃到的不適,稍稍看了一眼。
【退出】摁鈕明顯可用,在一片黑暗中閃著可靠的光芒。
作為游戲的主持,小醜的精神強度,關乎於超英們和梅菲斯特是否能退出游戲。
如果他此時還是阿卡姆瘋人院裡被關押的成年體小醜,那麼梅菲斯特和超英們也將疲於奔命,一次又一次在深淵中掙扎,直到精神被搓磨成破碎的沙礫為止。
但磕壞了腦子還進了水、並莫名其妙產生了雛鳥情節的哭哭袖珍小醜,其精神強度和一只真正的鳥兒比起來,也沒什麼差別可言。
只要他哭到昏迷,梅菲斯特和超英們就可以輕輕松松脫離「游戲」。
—————把袖珍小醜交到希斯莉手裡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梅菲斯特盯著相比往常過早出現的【退出】看了一會,從內心深處默默想。
「我們可以隨時退出了。」
金發女郎的聲音在壓低後更加顯得沙啞動人,史蒂夫同樣調出自己的面板,確認了一下。
「今天這麼早?」
托尼的聲音一下子變得輕快多了,「老天,我還以為我們必須在這裡和精神病人大戰三百回合。」
「我想進去看看。」
然而梅菲斯特的話打斷了他的快樂之情。
「我也是。」出乎玫瑰大美人意料,娜塔莎投了同意一票,「男孩們,我們只是去探路,你們不想去可以不去。」
「娜特要去我就去。」
鷹眼簡潔道。
「我……我也可以去。」
班納博士稍顯虛弱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那個大家伙可不怕精神病人什麼的,但他發飆的時候,你們要離擔架床和輸液架遠一些,哈哈……」
笑聲中斷,他似乎被娜塔莎踩了一腳。
「我不可能不去和我的隊友並肩作戰。」
史蒂夫的嗓音嚴肅又溫和,任何人都不難聽出他話語下潛藏著的真心。
「那就走吧?還在等什麼呢?」
頓了頓,托尼沒好氣地嘀咕了一聲,「一個一個說得都這麼快,搞得好像我是獨自跑走的膽小鬼一樣。」
「沒人會說你這個。」
美國隊長拍了拍鋼鐵俠的肩膀,安撫他道。
整個過程中,梅菲斯特一直默默聽著他們的對話,直到這一刻,她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
黑暗太深沉,以至於沒人捕捉到玫瑰大美人難得一見的展顏。
這絲笑容也很快從她臉上消失,梅菲斯特定了定神,將手摁在鐵門上,朝裡推去。
無數欲望絲帶們在這一刻狂湧進門縫,形成了一張牢不可破的護盾,仿佛延時攝影下剎那間綻開的赤紅玫瑰。
下一秒,一聲近在咫尺的高亢慘叫從人柔嫩的喉管中迸裂出來。
鮮血濺了梅菲斯特一臉,當血液順著她的睫毛向下滴落時,梅菲斯特下意識舔了舔唇角,被其中甘美的惡毒氣味衝了一個踉蹌,感到了一種久違的熏然欲醉。
—————和小醜一樣,甚至含有比小醜還要純粹的瘋狂。
梅菲斯特:謝謝你,裡世界.jpg
欲望絲帶們則忠誠地反饋了剛剛發生的一切。
在門剛剛打開時,一具身體就狠狠撞入了欲望絲帶們組成的護盾,並在同一時間,被欲望絲帶切割得體無完膚。
鮮血四濺,自以為是捕食者的動物剎那間變為食物鏈的最底層,嗚咽著夾起尾巴逃跑了。
「那是個什麼玩意?」
托尼離得最近,還沒回過神,就先被噴了一臉熱氣騰騰的血。
腥臭和鐵鏽味熏得他幾乎窒息,他干嘔了一聲,緊緊抓住美國隊長的肩膀。
在黑暗中,欲望絲帶們貪婪地追著他跑了一陣,將他身上的血統統吞噬後,才戀戀不舍地回歸了梅菲斯特的身體。
收回欲望絲帶後,梅菲斯特聽著那邊鋼鐵俠氣若游絲的抱怨,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
「給你。」
黑暗之中,金發女郎的聲音聽上去永遠冷淡鎮定,托尼摸索著從她的手中接過東西,發現是一塊柔軟的布料。
「謝謝。」
他正要接過,金發女郎忽然輕輕摁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拿著那塊布料,在他的臉上擦了幾下。
托尼驟然唄摁住,拒絕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手帕絲滑柔軟的面料就挨了上來。
他原本以為她肯定會擦不干淨,但在被布料擦過時,臉上黏糊糊的血確實在一點一點消失不見,即使身上還糊著濕答答的血衣,但這總比一開始要好上太多。
「呃…謝謝了。」
被人擦臉確實是件相當尷尬的事,但在這種狀態下,托尼也沒什麼可挑的,只能含糊的道一聲謝。
金發女郎收回了手帕,平靜地「嗯」了一聲。
梅菲斯特:*悄悄一舔*
梅菲斯特:*開心到冒花花*
血液仿佛甘美又辛辣的酒水,滑入她的喉嚨,三根被她並攏在一起作為「手帕」的欲望絲帶舔飽了鮮血,高高興興地分散起來,每一根絲帶都做好了再度捕獵的准備,靜等著下一只自大的獵物朝著這個方向撞。
這裡似乎是一塊更大的活動場所,梅菲斯特的紅絲帶可以觸摸到兩邊擱置的綠植,還有靠牆擺放、破敗不堪的一排椅子。
在剛剛的慘叫過後,這片區域忽然變得寂靜下來,只剩下腳下黏膩的觸感和濃重的血腥味———那是剛剛踉蹌逃走了的精神病人所留下的痕跡。
眼睛們或許在窺伺,但他們已經不再那樣急迫而瘋狂————或者說,他們在估量著捕食的風險程度。
梅菲斯特糾結了很久,最終含淚抓住蠢蠢欲動的欲望絲帶們,禁止它們去舔地磚。
有一根欲望絲帶飄飄忽忽伸出,伸到角落裡,捕捉到了空氣中多出來的、血液流動的氣味。
一張咖啡桌被固定在地上,而有人正靜靜站在上面,他緊貼著牆面,不停蠕動著嘴唇,像一只黑暗中的灰蛾。
當欲望絲帶悄無聲息准備纏繞上他的脖頸時,他忽然竊笑了一聲,從桌子上嘻嘻哈哈地跳了下去,開始優雅而瘋癲地墊著腳尖轉圈,嘴裡唱起歌來。
「然後她對牧師說,我死後會變成這樣嗎?噢,是的!噢,是的,牧師說道,你死後就會變成這樣。」む1め
「娜特,這是什麼歌?」
精神病人歌喉嘶啞,還只重復其中的一段,「死」那個字眼被他咬得格外重,聽得鷹眼一陣陣脊背發涼。
他一邊感到牙疼,一邊忍不住湊到娜塔莎旁邊,低聲問道。
「聽上去像是一兩百年前的東西。」
娜塔莎回答。
「……老天爺。」
鷹眼短暫地吸了口氣。
第173章 宅邸
「啪嗒」一聲, 希斯莉的前額被阿爾弗雷德貼了一塊冰貼。
希斯莉:!
她呆呆松開手,口中還叼著一支溫度計,亂蓬蓬的額發慢慢蔫了下去, 軟趴趴搭在冰貼邊緣, 顯得可憐又好笑。
「一百零一華氏度。」銀發老管家直起腰, 讀了一下那上面的數字, 隨即拍了拍希斯莉的頭頂, 示意希斯莉張開嘴巴。
後者似乎從燒得迷糊起來的小腦瓜裡想了一會, 才慢吞吞地松開緊咬著的牙齒,將溫度計重新吐到阿爾弗雷德的手掌中。
銀發老管家將其拿起, 用酒精對表面消毒,放回盒子中。
等一切都做完, 他站起身將盒子放回壁櫥,同時對房間門口站著的布魯斯投射了一個不贊同的眼神。
布魯斯目光一暗, 垂下眼簾。
——————把自己的女兒驚嚇到發燒,無論是哪一國、什麼年齡、什麼身份的父親, 都是不及格的父親。
「我的……耳朵…好痛…」
半夢半醒間,希斯莉蹙著眉,含含糊糊開口。
她整個人都開始在椅子裡微微顫抖, 阿爾弗雷德走到冰箱邊取冷毛巾, 布魯斯則一個箭步衝上去,把已經開始向下無限滑落的希斯莉拎回座位。
驟然被人掐住了命運的後頸皮, 希斯莉在空中僵硬地掙扎了一下, 隨即放棄抵抗,成為了一條腦袋空空的小鹹魚。
「太陽穴好痛。」
她低聲念叨。
——————那雙拎著她的手有力而冰涼, 仿佛永遠都會妥帖地將她托好。
而她話音剛落, 手的主人就頓了一頓, 才將她放回到坐位內。過了幾秒鐘,希斯莉忽然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冷貼近了她燒得通紅的耳垂,驅散了那上面越燒越旺的熱度。
「……另一邊,另一邊,也好痛…」
她先是舒展了眉心,抱住老父親的拳頭耍賴似的不肯撒手,把臉也埋在其中,蹭來蹭去,只剩下另一邊紅得滴血的耳朵露在黑發縫隙之中。
布魯斯只要低下頭,就可以看見他的小女兒燒得鮮艷欲滴的臉頰、干裂蒼白的唇瓣,還有緊緊攥住他拳頭,還要拼命把自己往其中擠的細瘦十指。
—————說是緊緊攥住,但其實布魯斯只要一掙,就可以離開那力量小得可憐的禁錮。
「…………」
他一言不發,只是將另一只手搭在希斯莉的耳朵上。
她的頸動脈毫無防備地貼在他的手臂上,那樣規律而小幅度的顫動,像一只寒夜裡發抖的雀鳥,骨頭一折就斷。
客廳之中,高大的黑發男人沉默地環抱著他的小女兒,樹影如波濤如浪潮,燈光則昏暗至極。
有一瞬間,房間裡安靜得猶如一座墳墓。
布魯斯輕輕拍著希斯莉的背,在和那雙半闔著的冰藍色眸子對視的一瞬間,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
——————阿爾弗雷德推門而入時,就看到了這幅情形。
銀發的老管家走到椅子前,將布魯斯的一只手從希斯莉的爪子裡拯救出來,換成更加涼爽大塊的毛巾。
毛巾剛剛搭上耳朵,希斯莉就被冰得微微顫抖了一下,然而這份冰冷又很快轉為舒適的涼爽,讓她不可抗拒地沉沉睡去。
「該是希斯莉小小姐回房就寢的時間了。」
阿爾弗雷德在燈光中凝視著女孩子平靜的睡顏,低聲道。
「今天對她而言是漫長的一天,她比平時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加需要休息。」
「我會帶她回去。」
布魯斯沉聲說。
在昏暗的燈光裡,銀發老管家盯著布魯斯看了好一會。
「在管教子女時,不同的孩子對此的反應也是不一樣的,布魯斯老爺。」阿爾弗雷德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我相信您的心中應該有一把衡量的尺子。」
「…………」
布魯斯依舊沒有回答。
在他抬眸時,那雙鋼藍色的眼睛被燈光照成了清透的湛藍,而在燈光未照到的那半邊,他的眼神顯得無比深沉,也無比悲哀。
隨著他將希斯莉輕而易舉抱起,走向房間門口,那絲幻覺般的情緒,也隨著燈光從他臉孔上的退場,消失得一干二淨了。
「鎮定」重新成為了布魯斯英俊面容上的一層牢不可破的盔甲,讓任何人都無從窺探他的所思所想。
希斯莉就這樣悄無聲息躺在老父親的臂彎裡,手和腳無力地垂著,像一具輕飄飄的玩偶。
她的額頭上被阿爾弗雷德糊了一個相當可愛的冰貼,上面畫著太陽、彩虹、小小的太陽花和天藍色的波點蝴蝶結,那是一個遠之又遠的,不存在於哥譚的夏天。
布魯斯思緒紛亂,但他踩在走廊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希斯莉的房門虛掩著,他用手肘輕輕撞開房門,走到她紛亂的大床旁邊。
那上面堆滿了枕頭,似乎始作俑者正在試圖用枕頭們搭起一座枕頭冰屋,並且史詩級的失敗了。
布魯斯眸光復雜,「………」
在看到這座三歲小孩都搭不出的枕頭冰屋廢墟後,布魯斯的心情意外的好了些,將希斯莉輕輕放進她那邊的被子。
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小小一團,額頭被冰貼徹底遮擋,耳朵上還包著兩個好笑又可憐的毛巾,被厚厚的被子一裹,顯得更加嬌小起來。
她一只手垂下床沿,肌膚在燈光下蒼白的仿佛一層紙,甚至可以透過某些地方看見她的血管。
布魯斯將那只手捉回被子裡,將她摁好,這才重新直起身,環繞了一邊房間裡的陳設。
自從他把這塊地方完完全全交給了希斯莉,這裡的陳設已經被日積月累影響著產生了變化,比起以前的感覺,很顯然融入了希斯莉自己的性格。
除了房間裡無處不在的干花以外,在原本的圖書角,希斯莉還從天花板上弄了幾根透明線,並在那些透明線上掛了一盆土生植物,讓其肆意生長,直到那些美麗嬌柔的綠藤向下垂至地面二三十釐米高,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幔帳簾子。
然而布魯斯只要看著那些藤蔓,腦海中就自動跳出毒藤女的形像,以及她那些惡毒又駭人的吻。
他眉頭一跳,讓自己別開視線,不去聯想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在角落裡,希斯莉還給自己購入了一塊原木矮桌,布魯斯不會過問希斯莉的購買記錄,更沒有限制她的零花錢,他隨意地朝著那張桌子瞥了一眼,目光忽然凝住。
在那張桌子上,有兩只小杯子對放著。
然而無論是肯還是梅菲斯特,都有一段時間沒有來拜訪韋恩莊園。
站在房間中央,布魯斯凝視著希斯莉平和的睡顏,轉過頭去,走到那張小桌旁邊。
那兩只小杯子只有布魯斯的半個手掌大,裡面都曾經裝過某種帶有柑橘芬芳的液體。
走到矮桌旁邊,布魯斯輕輕一拉那個遮著光線的天鵝絨簾布,就看到了後面的情形。
——————那是一棟極盡精致美麗的玩偶屋,幾乎有半人高,與其說是簡單的別墅,不如說已經是宅邸的規模。
兩只三四十釐米高的古董娃娃正坐在「草坪」上,她們被蕾絲、寶石和絲綢裝點得相當美麗,身穿十八世紀的克利諾林裙,一副准備野餐的模樣。
而在這兩只娃娃面前的餐桌上,除了精致的仿真食物以外,還擺著布魯斯眼熟的兩個小杯子,一左一右地對放著。
布魯斯陷入戰術性沉默,「………」
——————原來只是在玩過家家。
在仔細觀察過這棟玩偶屋後,他重新站起身,將天鵝絨簾布拉了回去,一邊對今年可以送給希斯莉的聖誕禮物有所構想,一邊忍不住感到某種意義上的、老父親獨有的心酸感。
再過兩三年,他的小女兒就要長成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年輕淑女,她將會見到世界的陰暗和潮濕,面對那些對她格外覬覦的目光與哄騙。
可在整整錯過了十五年教導她的時間後,希斯莉的心像白紙一樣純淨,裡面完完全全裝著一個小孩子的靈魂。
——————她就是個小孩子,想去游樂園,想要鑽到枕頭搭成的房子裡去,想要過家家,想要和朋友們一起玩。
「………」
布魯斯走到希斯莉窗前,摸了摸希斯莉的溫度,確認過冰毛巾依舊比他的體溫要低,這才調暗了夜燈,俯下身去。
夜風濕潮,他在希斯莉的額角留下一個比羽毛還要輕的吻。
燈光拖長了布魯斯的影子,他朝門邊走去,門輕輕一響,被徹底關上了。
有三十秒左右,臥室裡除了希斯莉均勻的呼吸聲外,什麼都沒有。
等布魯斯走路的聲音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一只大手捏著刀柄,慢吞吞地從希斯莉的床底伸了出來。
片刻後,肯從床下的陰影處爬出,平靜地揀起刀子,拍了拍自己的工裝服。
他走到希斯莉床邊,帶著面具的臉湊向她,大手在空中懸停片刻,慢慢搭上她雪白柔嫩的脖子。
——————此情此景,和經典恐怖片比起來都不遑多讓。
然而事實上,這是因為老父親把希斯莉塞得太過嚴實,大只些的希斯莉找不到其余可以和希斯莉本體同傳記憶的位置。
肯:可可愛愛,善於思考.jpg
在肌膚相觸的一瞬間,希斯莉的睡意立刻被洗去,就連發燒時難受的感覺也被肯的意識衝散了大半。
「你怎麼———」
她迷迷糊糊地問。
————我是跟著你回來的。
肯的意識平靜地吹拂著希斯莉糊成漿糊的思緒。
「玩偶屋?」
希斯莉從他的記憶裡讀到了奇妙的東西,立即提問道。
高大的男人摘下面具,金發滑落至面孔兩側。
他伸手將希斯莉抱起,帶她走到那張矮桌旁邊,拉開了天鵝絨簾。
—————你忘記收和梅菲斯特的茶杯了,所以我臨時補救了一下。
山林間的夜風吹過,他的意識幽深而平靜。
—————喜歡嗎?
「喜歡!」
希斯莉立即叫道。
她高高興興往另一只自己身上一撲,仿佛一塊怎麼撕都撕不掉的強力膠,「啵嘰」一聲,在對方臉上超大口地親了一下。
第174章 紅花
在希斯莉擺弄那些玩偶屋中的東西時, 肯已經脫下了工裝服,徑直走去了浴室。
隨著黑色t恤落地,精壯緊實的脊背線條有一瞬間暴露在空氣中, 隨即被一條柔軟的白色浴袍重新遮蓋。
金發男人有條不紊地放水、找浴球、選好味道, 最後試了試水溫,跨入浴缸, 滑進溫暖的水中。
帶著茉莉香味的霧氣朦朧了金發男人的表情,他靠在浴缸壁上, 神色漠然, 睫毛下則積著深深的青影, 仿佛很長時間都沒有獲得過充足的睡眠。
希斯莉抱著娃娃推門而入時, 看見的就是這幅情形。
「…………」
她相當同情地跑到另一只自己身邊, 揉了揉他被水打濕了的頭發。
——————肯抬起頭, 平靜地看了她一眼。
「別在這裡睡著呀, 」抱著娃娃,希斯莉找了塊浴缸旁邊的大理石台坐下,「等水變涼了,會感冒的。」
「嘩啦」一聲,金發男人從水中坐起, 伸出濕淋淋的手臂, 五指握住希斯莉細瘦的手腕。
肌膚相觸, 思維共通, 希斯莉「看見」了肯的身影從泡過的浴缸中徑直站起, 走向臥室,肯則讀到了希斯莉沒有說出口的想法。
——————你要去找二哥?
他問。
「嗯。」希斯莉坦誠道。
她把娃娃擱在大理石台上, 走進了另一只自己的浴缸, 在邊沿坐下, 看著肯把手臂伸回水中。
——————早去早回。
夜間空氣寒冷,金發男人攥著她的手,帶著她一並沒入了溫暖的水波,用這種方式和希斯莉繼續對話。
浴球在浴缸中嘶嘶作響,兩只希斯莉都被顏色漂亮的泡沫和香氣俘獲了心神,肯還要鎮定許多,可以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心情,但希斯莉已經把兩只手都伸到水中,單方面地和另一只自己打起水仗來。
有好幾次,肯都被她猝不及防地澆到了臉,但他每次很好脾氣地握住希斯莉兩只不斷作亂的爪子,幾秒鐘後再放開。
——————打水仗很好玩,我們可以明天再玩。
他的意識平靜而溫和,無論何時何地,對希斯莉的安撫都相當有效。
「你這樣弄得像我在欺負你一樣。」
她默默收回手,望著男人俊美的臉龐,後者抬起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希斯莉已經彎下腰,在另一只自己的眼角輕輕親了一下,從浴缸邊站起身來。
「晚上見。」
她說。
——————路上小心。
肯的五指最後一次攥住她的手腕,隨後慢慢松開。
大只些的希斯莉整個滑入熱水當中,咕嚕咕嚕吐起泡泡來。
希斯莉則把大理石台上的娃娃抱在懷裡,朝著浴室門口走去,她推開浴室門,在出去時又貼心地重新將它關嚴,再將那個娃娃放在小桌上。
站在房間中央,希斯莉敲了敲光屏,讓其展開。
【歡迎玩家希斯莉回歸游戲!】
游戲系統第一個蹦出來,繞著希斯莉周圍,在她的身上灑了一圈又一圈系統鮮花。
「你准備太多花了!」
希斯莉早有心理准備,因此一邊小聲抱怨,一邊還是笑著拂去了那些停留在她肩膀上的花瓣們。
再次領取了一波梅菲斯特他們所完成的任務獎勵,等所有小紅點都消失過後,希斯莉一時手癢,忍不住嘗試了金幣二十連。
——————無事發生,全是一星到三星之間的裝備。
【……】
系統和她一起凝視著出貨單,連一句「嘀哩」聲都沒有完整地發出來。
希斯莉深吸了一口氣,假裝自己沒有在驟然減少了五分之一的金幣前心痛,干脆利落地切到了換裝區域。
鏡子裡倒映出她的面容,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和她平靜地對視著,額上還貼著一塊冰貼。
低燒來的快,去得更快,這塊冰貼已經不再能夠發揮它的作用,但希斯莉想了想,還是沒有取下它。
「系統,」她說,「切到伊芙的馬甲吧,謝謝你。」
【不客氣,】系統嘀哩了一聲,【玩家希斯莉已儲存伊芙的形像,請查收。】
垂至腰際的蓬松烏發一寸寸消失在空氣中,取而代之的是利落的鉑金色短發,溫柔的冰藍眼眸逐漸褪去顏色,被寒冽的灰色取而代之。
鋼甲外骨骼將她包裹在其中,金發灰眸的女孩子身姿挺拔,袖劍隨意地握在手中,在空氣中劃出鋒利的刀光。
「…………」
凝視了一會鏡子裡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子,希斯莉才關閉了換裝空間。
…
在陽台上傳來簌簌聲時,傑森正在客廳中,用一次性紙杯給廚房水槽裡的綠植澆水。
頓了頓,他把紙杯擱到一旁,從腰間掏出槍,瞄准前方,朝著陽台那邊無聲走去。
而制造出那些動靜的始作俑者依舊站在原地,絲毫沒有躲藏的意思。
月光下,金發少女灰眸明亮,絲毫不見第一次見面時強勢的寒冽和冷淡,只剩下一分外骨骼帶來的颯氣和九分狗勾般毫無心眼的傻白甜與熱情。
「…………進來吧。」
面對這麼一個不時出現的麻煩精,紅頭罩深深吸了一口氣,頹廢道。
在她第一次離開、又第一次回到這裡時,傑森何嘗沒有試過攔住她,然而她就從外骨骼裡掏出了一把激光切割器,強行破門而入,現場給他表演了徒手畫圓與007的基本素養,而犧牲者正是他可憐的陽台玻璃。
———————在那之後,傑森換了一塊新玻璃,這個「離開了就絕對不讓她進門」的條約也被他自己悄悄撤下。
陽台上的少女見他把槍放下,好像得了什麼肯定的答案。
不用他走過去,她已經熟門熟路地推開了門,嬌小的身軀鑽過他撐著牆壁的手臂下方,坐到他客廳的沙發上,霸占了那個最柔軟的好位置,盯著泛藍光的陳舊電視屏幕,一動不動了。
傑森走到茶幾邊上,拿起儀器,默不作聲地將金發少女像薅小雞崽子一樣薅起來,帶著她跌跌撞撞地轉了一大圈,確認過儀器全程沒有亮黃光,她的身上沒有追蹤器一類的東西,才放她坐下。
「你來我這就是為了嫖這個電視機,是吧?」
他冷聲冷氣地說。
這句話讓金發少女從沙發上矯健地跳起,像一只美麗而迅猛的花豹。她轉向他,拽住他的衣襟,開始把他往廚房的方向拉。
傑森:???
他根本不想跟著她走,無奈金發少女拽得太緊,根本不容拒絕,而傑森還不想在哥譚寒冷的秋冬季報廢一件衣服或者一扇窗戶—————既然後者的苦痛他體會過一個星期。
「……伊芙,伊芙!」
為了避免她過度興奮把他的皮夾克扯壞,傑森不得不喊出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夠借此松手。
走在前方的金發少女立即靜止。
下一秒,她爆發出了比剛剛更加迅猛的熱情,卻沒有再那樣緊拽他的衣服下擺。
——————仿佛一只熱情而被馴養了的小馬駒,雖然會亂叨人頭發,但很聽人話。
——————有點可愛。
一個詭異的比喻從紅頭罩的腦海中緩緩升起,在被他晃頭甩掉之前,就牢牢的在廢料堆裡扎了根。
「你要給我看什麼?」
一邊被金發少女拽著來到廚房,傑森一邊抱怨道,「我自己會走——你別——」
他的小馬駒將他推到水槽邊,興奮地搖頭晃腦起來。
傑森:………?
「是的,這是我的綠植,我五分鐘前剛剛給它澆過水,你想干什麼?」
他的頭頂有很多問號,甚至有點想要因為迷惑不解而罵髒話,然而金發少女熱烈的目光就在旁邊等待著他,並不像是個惡作劇,她更沒有惡作劇的情商。
見他無法理解,金發少女捉住他的手掌,那只冰冷的機械臂抬起,金屬指尖在他的手掌上小心翼翼掠過,反反復復塗抹著同一個形狀。
傑森辨認了好一會,才發現她並沒有在寫字,只是在畫一朵花。
………還是三瓣的那種花。
「花?」他揚了揚眉,「我什麼時候幫你弄過花?」
話音剛落,幾天前金發少女抱著有大紅花的陶花盆興衝衝出現在他面前的畫面又卷土重來。
「………」
那時候,傑森沉默了一小會,才把花盆裡的大紅花拿了出來。
這朵花已經瀕臨枯萎,一看就是從藤蔓或者樹上大風刮下來的花,會被路人或者車輛碾成肮髒的花泥。
而金發少女撿到了這個即將死亡的東西,將其視若珍寶,甚至期待著即將到來的春天。
「這是要死掉的花,你怎麼種都種不活的。」
傑森對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金發少女對他投來百分百信任、仿佛雛鳥般稚嫩求救的目光。
她的視線讓剛剛還從殘酷的話語中汲取到短暫平靜的傑森坐立難安。
「你想干什麼?」
他警惕地問。
金發少女繼續盯視著他,不躲不避,她的目光裡充滿沉甸甸的決心,還有孩子一樣純淨而濕漉漉的光芒,像一匹被圈在馬廄裡還要探出頭的、熱情的小馬駒。
在那樣的目光下,傑森逃跑欲望大爆發,無師自通地懂得了伊芙語。
「你想學怎麼養活植物,是嗎?」
極不情願地,紅頭罩問出了這個他已經預感到要後悔很久的問題,得到了金發少女快樂的點頭。
「…………」
回憶到此結束,傑森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
「所以呢?你養好了?沒養好?還是想讓我再給你幫忙?」
回答他的是點頭、抬頭和遲疑。
「哦?」
傑森語氣無不諷刺道,「想讓我幫什麼忙?你不是已經養好了嗎?」
金發少女點了點頭。
沒等傑森再說話,她從外骨骼裡掏了掏,掏出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陶盆。
小小的、米粒一樣大的小花苞盤踞在細細的枝椏上,已經含苞欲放,能夠隱約看出花瓣火燒一般純淨的紅色。
——————而金發少女望著他,將這盆花獻寶一樣捧到他面前。
傑森沉默片刻,接過了這盆花。
「……紅花。」
他冷嗤了一聲,頓了頓才低聲說,「還算不太難看。」
金發少女眉眼彎彎,朝他嫻靜地微笑著。
將這盆小花擺到廚房的窗沿上,拖過來一只夾子固定,傑森剛要說些什麼,安全屋裡忽然開始播報巨大的警報聲。
「………媽的。」
傑森立即一躍而起,一層冷硬的殼子套回他英俊的面孔,剛剛那點柔軟和真實的別扭如同蚌內柔軟的肉粒,稍一敞開就迅速閉攏。
他衝到屋內,拿好必要的戰鬥物品,再急匆匆回到客廳。在路過茶幾時,他頓了頓,拿起一塊抹布,甩到金發少女面前。
「拿著!」他冷聲道,「快點,我們得跑路了!」
第175章 塔可
「該死的, 他來這裡干什麼?」
傑森一把掀開通風管道口,手疾眼快地將抱著抹布的金發少女攔腰塞進去,他自己則緊隨其後, 把攀爬軟梯收回口袋,重新合上通風管道口, 一邊咬牙切齒地低聲抱怨著。
「如果說世界上有事比白天在哥譚跑路更悲慘,那就是晚上在哥譚跑路。」
「…………」
在他前面一點,希斯莉假裝自己是一台莫得感情的跑路機器, 乖乖地順著狹小的通風管道向前爬去。
伊芙的馬甲比希斯莉本體還要削瘦一些,因此通風管道的寬度對於她來說,就像一個大小完美的箱子,即使心理上有一些不太適應的情緒,可鑽進其中毫無壓力。
但很顯然, 對傑森來說,鑽過通風管道口,是一項相當檢驗他靈活度和壓縮程度的折磨。
「好了,右拐。」
在過第一個拐角的時候, 他低低「嘶」了一聲,還是指揮道, 「向右……向左……再向右, 等看到那邊的□□,我們就能從那裡上去, 懂了嗎?」
在第一次查到梅菲斯特和他便宜妹妹之間的非道德關系後, 傑森就意識到, 那個女人給他帶來的麻煩只多不少, 某只黑漆漆的蝙蝠肯定會在他最不想見到蝙蝠的時候前來「拜訪」。
因此, 他不光特意將安全屋附近布置了特殊觸發式的警報, 還重新研究了一下這棟老舊公寓的通風管道口。
這條連迪克都不知道的逃生通道,實際上是金發少女帶給傑森的靈感————來源於她那次不告而別後當著他面做出來的事。
哥譚的排水與通風系統錯綜復雜,工程量浩大,如果順著這些地方逃走,有些時候,比在城市中穿行要容易得多。
畢竟在後者只需要從監控錄像中調出特定的人臉,但在排水口這種地方,無論是誰,都一定會遇到一點冷冰冰、臭烘烘……也許還有一些肌肉發達的小麻煩。
——————而給蝙蝠俠找這種小麻煩是傑森最擅長的,畢竟世界上有那句名言存在。
——————你最擅長你喜愛的東西。
這裡地形相當復雜,因此希斯莉先是敲了敲系統,顯示出了層層疊疊的地圖,這才放心向前。
傑森指的路和地圖重合,沒有什麼毛病,然而多爬了十米左右,希斯莉就忍不住心驚膽戰地向後看了看。
「啪嗒。」
這是什麼東西被頂出正常範圍的聲音。
「咯啦。」
這是通風管道支撐搖搖欲墜的聲音。
——————但凡傑森爬過的地方,金屬被撐開的聲音相當明顯。
青年人的塊頭不容小覷,希斯莉甚至怕他在某個角度徹底卡死在通風管道裡,替她完成她最害怕的噩夢。
隨著這聲音愈演愈烈,路過下一個拐角時,希斯莉不得不回過頭,讓自己稍微倒退回傑森旁邊。
「干嘛?」傑森同樣停下來,盯著她,「這裡是單行道,轉不來頭,就像人生一樣。」
在他的目光中,希斯莉猶豫地抬起手,輕輕摁了摁他的紅頭罩腦袋,是那種面對陌生狗狗的拍法。
——————傑森知道,因為他也這樣摸過別的狗子。
紅頭罩:?
他驚詫又莫名,開始懷疑是自己的紅頭罩不夠鮮艷還是刀不夠鋒利,讓眼前這個金發少女這麼飄。
「伊芙。」氣極反笑,他放松下來僵硬的身體,壓低聲音問,「你覺得你在做什麼?」
黑暗中,女孩子連臉型輪廓都模糊起來,只剩一頭鉑金色的短發,像月光一樣倒映出朦朧的柔光。
她湊得很近,像一頭忽然發瘋的小馬駒,即使聽了他的話,依舊沒有停手。
一只冰冷的機械臂輕輕搭在傑森的肩膀上,握住了他的肩頭,和另外一只溫熱的小手形成了對比。
紅頭罩:???
這是一個相當奇妙的動作,在被她碰觸到的一瞬間,傑森渾身僵硬,腦內飛馳過曾經看見過的、一系列夾雜著「glory h**e」的十八禁tag,提醒著他當前處境的危險。
那只人類一樣溫暖的小手猶豫了一下,開始上移,重新摁到他的腦袋上。
「你如果再敢做什麼,我能保證你不必看到明天的太陽。」傑森皮笑肉不笑道。
希斯莉:????
忽然接收到了這樣可怕的威脅,金發少女怔愣了一瞬,整個人都湊到紅頭罩面前,迷茫地端詳著他這份怒氣的來源,在沒有找到來源後,相當干脆地認定為他沒有生氣,繼續起她剛剛的動作。
「…………」傑森已經不想說話了。
金發少女纖細的手指繞到他的腦後,動作相當親昵,然而在認識她的第一晚,就見過她飛速砍倒那幾個泥漿怪物的傑森面前,此時此刻,抵著他的指節並非小貓的肉墊,而是獵豹彈出的尖爪子,更是發瘋的小馬駒揚起的前蹄。
「…………」
他平靜地睜著眼睛,等待著之後的事情發生,准備隨時暴起。
金發少女的機械臂摁住了他的肩膀,傑森整個人都被迫趴伏下來,這個姿勢比他剛剛在通風管道裡爬動要稍稍好上一些,至少不會刮擦出那麼多淤青,但這樣很明顯使不上力氣。
等她做到這裡,傑森已經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有了個嶄新的猜測。
他一邊覺得不敢置信,一邊還是放松了身體,按照金發少女指導出的方法平攤在通風口裡。
黑暗之中,金發少女的金屬手指從他的皮膚上劃過,像春日裡乍暖還寒的風。
她猶猶豫豫地在他的肩膀和衣服之間選了一下,最終用兩根手指「哢噠」一聲捏住了他的衣服,鎖定。
——————一陣拖動的力量傳來。
人偶少女低下頭,鉑金色的短發在黑暗中反射出美麗的碎光。
相比她過於嬌小、還像個孩子的體型,她正用力拖動著兩百磅的成年男性,並毫不遲疑,毫無猶豫之心。
「…………」
在被她這樣拖著,從黑暗中磕磕絆絆前進的時候,傑森想了很多,又什麼都沒想。
等他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中的環境,傑森從他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見金發少女微張的粉唇。
她正在因為沉重的負累而小口小口吐息,聲音有種和常人不一樣的嘶啞,而傑森知道,在她的口腔裡,那裡空無一物。
——————被人生生切去舌頭的感覺,一定和死亡一樣糟糕吧。
他忽然有種迫切的衝動想要詢問,她失去這條舌頭的時候是幾歲?有十歲嗎?
從此往後都無法講話的感覺可怕嗎?
在她每次嫻靜地抿嘴微笑時,會想起那些可怕的回憶嗎?
她是否覺得自己是個異類,並為自己的存在感到某種徹骨的孤獨?
——————……就像他一樣?
如果他開口去問,少女一定會毫無保留,傑森知道。
他想了又想,問出口的話卻只有一句。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黑暗中,金發少女停頓了一下,湊到他面前,她的呼吸冰涼濕潤,像一條小狗,定定的,也沒有回答。
傑森把目光移開,沒有再去看她,而是平靜地說道。
「你送我的那盆花是露薇花,開花了之後很漂亮,可以活很久。你還沒有看過露薇花怎麼開花的吧?」
金色的小腦袋搖了搖。
「你可以看看。」
傑森說。
金色的小腦袋瘋狂點頭。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這是一抹真正的、被逗笑了之後才會出現的笑容,雖然身在黑暗當中,無論是他自己還是金發少女都對此毫無察覺。
「好了,繼續拖著我走吧,我准許你看見明天的太陽了。」
傑森懶洋洋道,「謝謝你,小雪橇犬。」
由於便宜二哥把自己比喻成了一只雪橇,希斯莉決定不與他過多計較。
眼看著他身上的沉郁氣息不知為何重新輕松起來,她還是打心眼裡為他感到高興,更何況地圖顯示到了安全通道的終點,她最後將傑森拖行了十五米,隨著下一個拐彎,就見到了他所說的□□。
「讓讓,讓讓。」在狹窄的空間裡,傑森將金發少女輕輕撥到一邊,踩上第一節 □□,「男士優先,你先呆在這。」
金發少女乖乖被他推到角落,仰頭望著他的方向,眼神有無法作偽的迷茫。
即使被這樣迷茫又信任的眼神注視,傑森依舊並沒有解釋「男士優先」的意思,他的良心不僅不會隱隱作痛,甚至還比之前還要活泛。
他徑直向上爬去,希斯莉先是看了一會平常看不到的、他制服下的好風光,隨即低下頭,專心致志地數著腳下的□□數量。
如果按照通風管道來看,這裡的高度未免太過頭了些,幾乎像是城市最下方的排水口。
但生活在哥譚這座城市裡,希斯莉也開始逐漸了解這裡黑暗力量的構造———比如此時此刻,她就可以從地圖上,看見無數個聚集在一起的小紅點。
離這個清淨的排水口大概五百米遠,就是正在巡邏的、殺手鱷的手下們。
某一天晚上,在哥譚市上方做著日常清理任務的梅菲斯特,其實清理過這裡的據點。
按照她的記憶來說,這些下水道裡臭烘烘的人其實有著相當甘美的血液,尤其是殺手鱷本人————他像一塊三成熟的牛排一樣鮮嫩多汁。
回憶到了這裡,被希斯莉干脆利落地掐斷。
畢竟她的身體裡沒有欲望絲帶,希斯莉本體並不想知道殺手鱷到底是怎麼鮮嫩多汁的,一點都不想。
總而言之,一夜過去後,梅菲斯特獲得了一個「德古拉」的稱謂。
——————也許因為她尖牙沾血、下巴滾落串串血液,雙手被猩紅浸滿、眼眸漆黑的模樣實在是太非人了吧。
希斯莉默默想著,像對待之前的「鮮嫩多汁」,同樣將之前從梅菲斯特那裡共感來的外貌記憶丟到一邊。
但在梅菲斯特混亂而鮮紅的記憶裡,希斯莉並沒有翻到有關這條排水口的回憶,它好像憑空出現在這裡,並且清清靜靜,不受哥譚黑暗世界的打擾。
—————這些都是紅頭罩做的?
伊芙的馬甲無法說話,因此傑森注定感受不到,下方望著他的那個金發少女眸中的求知欲。
他已經爬到了□□頂端,並掀起排水井蓋,向上看了一眼。
過了三秒鐘,希斯莉聽見他低低呼喚她的聲音。
「上來,一切安全。」
水痕不斷向低處擴散,哥譚又開始下起夜晚的雨,金屬的氣味沾上肮髒的水,冰冷、濕滑、且相當難聞。
排水口的井蓋被悄悄擱在一旁,傑森打了頭陣,他站在旁邊,靜靜等了一小會,果不其然,兩分鐘後,一個金色的小腦袋就從黑洞洞的口子裡探出,看樣子是准備徑直走到前邊。
傑森一把提住了她長風衣後的巨大兜帽,像拎一只狗崽子一樣把她拎到半空中,欣賞了片刻,再把她放到旁邊站著。
「好了,好了,走路看路。」
在接連不斷的雨聲中,他憋笑的聲音相當清晰,還帶有一點自鳴得意,「我就知道小雪橇犬是不會看路的。」
這裡的監控攝像頭被傑森挪過,有一條拍不到的死角被制造出來,足夠他一個人通過,而伊芙比他還要纖細,怎麼想都沒有會被發現的可能。
一想到老蝙蝠丟失了他的方位,傑森就身心舒暢,整個人仿佛輕了十磅,即使是那個女人拋來的芯片依舊貼在他的口袋裡,傑森也不再覺得,那個玩意像烙鐵一樣燙手了。
金發少女認真聽完了他的胡言亂語,然後小心地坐了下來。
傑森低下頭,看了看她。
「你在干什麼?」他問,「你想洗澡?」
金發少女回應他的方式,是從手臂暗格裡掏出了一支針管。
她眼睛都不眨,就將針管中的東西注入了體內。
在雨水的擊打下,傑森這才注意到,金發少女的臉色蒼白至極,像個珍珠白的幽靈,只有在注射過那針管裡的東西後,她才微微舒了一口氣,血色也重新爬上了她的臉頰。
她閉上眼睛,開始假寐。
傑森看著雨水從金發少女雪泊似的長睫上滑落,沉默了片刻。
「蝙蝠俠不可能猜到我在這裡,」他找了塊相對避雨的地方,在破爛的木箱子上坐下,「即使發現了通風管道,他們也絕對短時間內追不上我們。」
在假寐休息的希斯莉悄悄看了一眼屏幕,肯定了他的說法。
單單指這條小巷的話,他們周邊確實沒有紅點在向著這邊靠近,這意味著希斯莉可以放松休息,傑森也可以稍微檢查一下他之前在管道裡磕磕碰碰出來的傷口。
他給自己稍微塗了點藥,隨即來到假寐的希斯莉旁邊,拉著她站起來。
「坐好。」
傑森有些冷淡地說,「我讓你拿的抹布呢?」
金發少女摁了什麼摁鍵,新的一格從她的機械臂上彈出,傑森不禁注意到,他在超市買到的特價吸水抹布,居然和那些見血封喉的毒藥瓶放在一起。
「行吧。」他自言自語道,接過了那塊粉色的抹布,「仰臉。」
少女的灰眸在雨水中顯出清透的微藍,她把下巴擱在他伸出來的手心裡,望著他所在的方向。
傑森沉默著,用這塊曾經掃過她身上灰塵的抹布,再次給她擦起臉上殘留的污水與淤泥。
「手。」
他說。
機械臂和人類的小手同時伸了出來,他一一接過,抹去了上面的污垢,然後低低嘆了口氣。
「你應該給我評一個年度清理工的金皮獎章。」傑森低聲道,「你連「金皮獎章」是什麼都不明白,是不是?」
金發少女平靜地凝視著他,眼神一如既往明亮。
「…………」
傑森看了她一會,忽然笑了笑。
他轉過身去,拿起那塊抹布,擰干上面的水,把自己頭罩上蹭到的髒東西也稍微清理了一下。
「走吧。」
他把抹布甩給人偶少女,看著後者將其乖乖接過,收回到手臂的金屬格子裡。
穿過無人的小巷和一座廢棄工地,希斯莉緊緊跟著傑森的步伐,攀爬了一堵爛尾樓的牆壁、躍入了無人在的公寓樣板房空房間,並且傾聽了一分鐘關於這裡的小故事。
「這裡鬧鬼。」在踩過地板上厚厚的一層灰時,傑森簡潔地說,「下午兩點,一家六口都被莫名其妙出現的火焰燒死在了這裡,火燒了六個多小時,家具們還在,但屍體什麼都沒留下。」
「…………」
希斯莉忽然不想問她踩到的灰是什麼。
傑森在打開窗戶時回頭看了看,好像被她臉上的神情取悅到了,擺了擺手。
「你是不是真信了?」他有點惡劣地說,「拜托,這裡是哥譚,不是美國恐怖故事,事實上,這裡只發生過幾場黑幫血拼。」
——————然而有一種直覺告訴希斯莉,紅頭罩說的第一個故事才是真實的。
畢竟在普通的樣板房中,兒童的毛絨玩具並不會無緣無故挪步,是不是?
在那裡面的可怕玩意開始獵殺之前,希斯莉迅速跟隨便宜二哥的步伐,翻到房頂,順著這邊的屋檐,朝著另一棟燈火通明的公寓樓走去。
傑森一個箭步,躍到窗戶邊緣處,攀在上面,一層層向下跳,沒有驚動任何人。
希斯莉學著他的樣子,一步一步,下滑到一樓左右,被前者提著風衣兜帽,從別人家的窗戶上拽了下來。
她被拽得在空中無限僵直,並感到喉頭一緊,像被狗媽媽叨住命運後脖頸的狗崽子。
「不枉我在你的衣服上多來了幾針。」始作俑者還恬不知恥地笑了一聲,好像他剛剛發現了一個精彩絕倫的笑點,「我覺得這樣很好,你現在有了嚼口……我是說風箏線。」
希斯莉:……………
她沉默地看了看自己的便宜二哥,不知為何,開始渴望起一場人道主義毀滅的天降正義。
「好了,別這麼看著我,你會露餡的。」傑森一只手掌從上面鉗住她的頭,把那顆金發小腦袋向前擰的同時,把她的兜帽一並套在頭上。
他自己也掀起了皮夾克的內層帽子,緊緊束好。
在從小巷盡頭逐漸步入燈火通明的廣場時,希斯莉聽到了來自傑森的低語。
「我們得在這裡繞一圈,再去其他地方。」
她對這個計劃沒有任何異議,因此點了點頭,緊跟在身高腿長的便宜二哥旁邊,看著他逐漸走進一家開在營業的食品攤子。
希斯莉:………???
希斯莉:笑容逐漸凝固.jpg
「來一個塔可餅,一個雞肉卷,」傑森從口袋裡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的紙幣,遞給店主,「再來一杯可樂,大杯。」
蔬菜的清香與肉濃烈的氣味剎那間在空氣中逸散開來,脆響和油煎餅皮的聲音相當清脆悅耳,聽得人心裡微微一動,而在希斯莉這樣的情況下,連胃裡都跟著微微一動。
在切換馬甲之前高燒剛退、一口清粥都沒有喝到、肚子空空蕩蕩的希斯莉默默抬頭,用一種看魔鬼的眼神看著站在攤子前方的紅頭罩,在心裡默默對他的信任度扣除一百點。
塔可餅的特點就是簡單快手,傑森道了句謝,從店主手中接過他的晚飯和閃閃發亮的零錢,正要回頭觀察人群,忽然感覺到了一束如有實質的目光。
三點鐘方向,人偶少女望著他,粉唇不自覺張開,目光裡充滿沉甸甸的渴望————她甚至還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如何露出譴責的眼神,小狗一樣濕漉漉、亮晶晶。
———————就為了一張塔可餅。
傑森甚至覺得,假如她有舌頭的話,她一定會饞到舔一舔唇。
假如她有的話。
一時間,他也有點分不清,是好笑的情緒多一些,還是心酸與憤怒的情緒更多一些。
他的口袋裡還有多余的紙幣,至少可以買給她足夠飽腹的食物,但他不能。
拿著塔可餅的手微微顫抖,傑森沉默片刻,將拿著紙袋子的手換成了離她更遠些的手,走到金發少女身邊。
「走吧。」
他聲音如常,「我們回去。」
悠于 2023-11-9 19:34
第176章 准備
「我們應該跟上去嗎?」
娜塔莎悄聲問。
那個瘋瘋癲癲的精神病人不僅跳下了桌子, 還在朝著更深的黑暗處移動。
眼前被黑暗完全覆蓋,梅菲斯特沒有貿然行動,而是冷靜地思考著這個精神病人出現的意義。
他反復哼唱著童謠的後兩句,聲音時斷時續, 腳步聲也啪嗒啪嗒拍打在地磚上,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 都足夠五感敏銳的人定位到他的方向。
—————是陷阱嗎?
—————還是一個特意指引著他們的目標?
「我們最好跟上他。」
在她旁邊, 美國隊長壓低聲音,和玫瑰大美人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欲望絲帶搖搖晃晃伸出,捕捉著空氣中濃郁的血液氣味,其余的精神病人似乎都躲在暗處,默默觀察著相對他們來說才是真正奇怪的超英一行人。
梅菲斯特踏出第一步,已經冰冷下去的血液沾上了她的腳底,形成黏膩的可怕觸感。
沒有絲毫遲疑,她踏出了第二步。
在黑暗中行走的人類總會或多或少地失去平衡感,並且為幻想中的障礙物害怕得邁不動步子。
即使在雙眼睜開時好好估量了具體的步數, 在眼睛閉上後, 邁出的步子也會間距一次比一次更窄, 一次比一次更遲疑。
這是某種刻在人類骨血中的恐懼, 生怕下一秒會不期而然地踢中什麼東西, 遭受到忽如其來的傷害,絆倒、流血, 或者在皮膚上留下一塊難看的淤青。
第三步, 她走出地上的血泊,來到了更寒冷的地磚上。前方的歌聲時斷時續, 快樂到詭異, 像是一閃一閃打開的捕蟲燈。
———————有一瞬間, 梅菲斯特甚至覺得,她是那只即將被高溫燙死的蟲。
在垂下去的那只手中,玫瑰大美人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袍角,直到它被冷汗浸濕,形成皺巴巴的一小團。
疼痛從掌心傳來,梅菲斯特下意識低頭,「看向」掌心的方向,用另一只手試探著碰了碰,發現浸濕了袍角的,是她自己的血液。
第四步,梅菲斯特的腳踝被一只手蹭了一下,欲望絲帶立刻瘋狂湧了過去,然而撲了個空。
她頓了一下,按照之前的距離,再次踏出第五步。
歌聲變得越來越飄渺,停頓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好像在催促她加快速度。
這一次,梅菲斯特踩到了什麼觸感相當熟悉的東西,像是地毯,但比地毯的觸感要好,像某種層層編織的高級紡織品。
直到第六步,玫瑰大美人才攥緊拳頭,意識到了那是什麼—————那是某片精神病的頭發。
第七步,梅菲斯特頓了頓,忽然加快了速度。
欲望絲帶的存活時間全部依附於梅菲斯特體內血液的含量,雖然之前那個找死的精神病人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加油站,但有限的資源畢竟有限。
一旦她失去全部欲望絲帶,梅菲斯特想都不用想,就能夠預測到自己的結局。
——————在一個廢棄了的精神病院裡,精神病人們又是靠吃什麼,才能活下去的?
第八步時,精神病人的歌聲戛然而止。
梅菲斯特跟著停下腳步,感受著幾乎漫溢進耳膜的寂靜。
不知何時起,她的身邊早已沒有了隊友的動靜,腰上的牽扯感從剛剛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梅菲斯特不能後退,也無法後退。
她踏出了第九步。
一雙冰涼的小手忽然牽住她的,這雙手僵硬、冰涼、泛著可怕的寒氣。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
梅菲斯特的第一反應是將這雙小手有多遠丟多遠。
然而此時此刻,她的手也跟著變得無力起來,和這雙小手親密無間地拉在一起,彼此像被膠水粘住。
以梅菲斯特的身高,她必須以一種相當低的角度彎下腰,才能跟上這雙手在黑暗中穿行的速度。
——————對方是個小孩子。
梅菲斯特在心中冷靜思考著。
——————一個暫時看不出惡意的小孩子。
這雙手領著她在黑暗中穿行,梅菲斯特眼前一片漆黑,只能靠反復觸摸周圍牆壁的欲望絲帶們來確認地形,並將地圖的有關信息記錄在腦海中。
穿過一條走廊,她們一起拐進一間寬敞的手術室,這裡堆滿了廢棄床架子,一個搭著另一個,幾乎像是一個天然堡壘,這雙小手牽著她,示意她彎下腰。
梅菲斯特照做了。
下一秒,她的膝蓋碰上了寒冷的地磚,被牽著從第一張床下爬過。
牽著她的手雖然嬌小,但力氣和速度都堪比一名正常成年人,被這雙手牽著在黑暗中爬動,會讓人有一種莫名其妙、然而確實存在的安全感。
電光火石間,當一種關於這雙手身份的猜測躍入腦海時,梅菲斯特微微僵住,渾身發冷,有好半天都無法正常地跟上對方的速度。
玫瑰大美人把那個猜測狠狠咽回肚中,轉而試圖開口,通過對名字的反應來測試她的猜測。
黑暗中,梅菲斯特張開唇瓣,然而什麼聲音都沒有出現。
寂靜依舊是寂靜,牽著她向前爬動的手沒有絲毫停頓和遲疑,足以證明她剛剛的嘗試完全失敗。
——————也就是說,她現在不光是徹頭徹尾的「盲者」,連話語都無法講出。
牽著她的小手速度減緩,廢棄床構成的「通道」則越來越寬敞,梅菲斯特跟著放慢了速度,直到小手的主人徹底停下。
與此同時,她垂在一邊的手,碰到了地上什麼毛茸茸的東西。
「你們回來了?」
一片寂靜中,那個毛茸茸的東西壓低聲音咳嗽了一聲,斷斷續續地說。
冰冷的小手放開梅菲斯特的手,玫瑰大美人立在一片寂靜的空氣中,直到那個毛茸茸的東西再次壓抑地咳嗽起來。
梅菲斯特的手在那上面摸了摸,意識到那是對方躺在地上時四散開的、蓬松的頭發。
「她、她又跑出去了?我就知道……沒事就好……」
稚嫩的童音嘶啞得可怕,時不時就會用把肺咳出來的力道咳嗽幾聲,只能隱約聽出一點健康時聲音中會有的清甜。
即使梅菲斯特完全是成年人的體型,在這片床架子搭成的小小區域裡不得不彎腰低頭,旁邊交流的兩個小孩子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份異常,甚至她一言不發、用欲望絲帶四處探索的過程都沒有引來一句問話。
——————與其說是實時發生,不如說是早就被固定好了的劇情。
「希斯莉,吃東西了。」
嘶啞的童音再次響起。
毛茸茸的東西朝著她的方向奮力蹭了蹭,從地上爬了過來,將一塊沒有氣味的東西放在梅菲斯特唇邊。
「…………」
即使無數猜測湧上心頭,也沒有在落實的那一刻來得震撼。
—————有一瞬間,仿佛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梅菲斯特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
「吃吧。」那道嘶啞的童聲還在溫聲安慰她,「活下去,和我們一起活下去……」
梅菲斯特張了張唇瓣,感覺到女孩子熟練地托住她的下顎,稚嫩的手指碰觸著她的臉頰,將那東西放到她的舌尖上。
在感官系統反饋到大腦的第一秒,梅菲斯特就意識到,這是一塊從牆上剝落下來的牆灰。
而在旁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有著毛茸茸長發的女孩子也半坐起來,費力的嚼著、咬著口中的牆灰,將它吞咽下去。
梅菲斯特甚至可以聽見牆灰是怎麼劃過女孩子柔嫩的嗓子,在那傷痕累累的喉管上增添一道新的血痕。
而那名帶著她回來的、全程沉默無聲的女孩子,則一直安靜地坐在旁邊,看著她們「進食」。
即使是牆灰,梅菲斯特和那個女孩子也僅僅一人分到了一小塊。
飢餓感像是盤旋在天空中的禿鷲,隨時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當頭發毛茸茸的女孩子歪過來時,梅菲斯特沒有躲開,而是任憑她靠在自己的胳膊上。
另一邊,同樣有一顆小腦袋悄悄湊過來,小心地躺在梅菲斯特的腿上。
「如果我們能活下去的話……」
女孩子的聲音已經極其虛弱,低得幾乎像是耳語。
「希斯莉,你有一個名字,所以我們在想……你能不能,幫我們也取一個名字呢?」
黑暗中,梅菲斯特點了點頭。
「她一直想要一個有意義的、說出去會被記住的名字,你也知道的……」女孩子低聲咳嗽了兩聲,沉默片刻。
——————一顆滾燙的淚珠忽然滴落在梅菲斯特的肩膀上。
「我也想有一個名字……我想有一個和大山一樣的名字………我喜歡大山……我想見見真正的山是什麼樣子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直到最終熄滅在永恆的黑暗中。
刺目的陽光剎那間降臨,穿過一望無垠的黑暗,來到梅菲斯特面前。
她用顫抖的雙手輕輕抱住兩具嬌小的身體,感受著她們在她懷裡分崩離析,仿佛塵封多年的灰燼在風中消散。
——————彼此支撐著的朋友們一個接一個死去,最終只剩下她一個人。
游戲的最後一縷黑暗也徹底褪盡,梅菲斯特坐在小巷裡,怔怔望著那一線狹窄的天空。
清晨的空氣湧入鼻腔,城市的面貌重新出現在她眼前,每一面高樓大廈的玻璃牆都在閃閃發亮。
這裡整潔、清新又舒適,和哥譚完全不像同一個地方,但也並不是紐約會有的面貌。
她這是在哪……?
玫瑰大美人遲鈍地眨了一下眼睛,確認了一下她現在身上的裝束。
急匆匆的跑步聲由遠及近,出現在巷口,陽光從那邊進入,因此梅菲斯特只看清了一個身形高大、夾著公文包的身影慌慌張張跑過巷子,似乎上班即將遲到。
幾秒鐘後,那道身影忽然跑了回來。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問號.jpg
她望著對方,而男人也正望著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黑框眼鏡後的臉帶著尷尬的紅暈,頭上的小鬈毛隨著呼吸一抖一抖,像一只巨型貴賓犬。
「那個…女士。」他最終鎮定下來,聲音溫和,「請問你需要幫助嗎?」
即使還差五分鐘就要遲到,克拉克的良心也在衝他尖叫,讓他無法放著這位跌坐在小巷中的年輕女士不管。
對方抬起頭來望著他,似乎被嚇到了。
在她抬起頭的一瞬間,克拉克就看清了她異於常人的艷麗美貌,她的骨頭和肌肉甚至都長得十分漂亮,是教科書級別的周正。
克拉克:「…………」
「我沒事。」
這名年輕女士動了動腿,然後微微蹙了一下眉———克拉克這才注意到,她的膝蓋和手掌都有擦傷的痕跡,沙礫嵌在鮮紅的傷口中,把那裡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距離上班遲到還有三分鐘。
克拉克微微曲下膝蓋,耐心地將這名年輕女士從地上扶了起來。
如果他現在穿著的是超人制服,他並不介意抱著這名女士快速趕去醫院急診,但鑒於他現在還是克拉克·肯特,一名上班即將遲到的小記者,他只能做下正常人都會做的舉動。
他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付了車費,載著那名受傷的年輕女士去離這裡最近的醫院。
——————距離上班遲到還有一份四十五秒。
在大街上狂奔時,克拉克攥緊了手中的公文包,顧不得周圍的人異樣的目光,將自己的速度限制在人類能夠達到的範圍內。
在星球日報前,一輛出租車已經停在路邊,某個一同前往康州的同事探出頭,遙遙朝他招了招手。
「來了!」
克拉克把一瞬間冒上心頭的思緒壓了回去,讓成功打卡的喜悅充斥全身,他拉開出租車車門,把自己塞進後座,再關上出租車車門。
「早上好,肯特,你做好准備了嗎?」同事友好地湊過來,打了個招呼,問道。
「早上好………差不多。」克拉克靦腆地笑了一下。
人間之神臉上掛著微笑,腦海中則念著「榆樹堡」這個詞語,悄悄握緊了公文包的手柄。
他做好准備了。
第177章 糖果
在梅菲斯特重新出現在現實世界的那一刻, 希·睡眠嚴重不足·斯·休息三小時不到·莉因為一時愣神壓到睡袍邊緣,在二樓左右一腳踩空。
希斯莉:……!
紅羅賓:!!!
正在下樓的提姆正巧撞上這一幕,生生把半個哈欠吞了回去, 困意也被驚嚇得剎那間全無。
「你———!」
他拼命伸出手臂去撈失足貓貓, 彎曲的指尖卻和希斯莉光滑的綢緞睡衣領擦過,而後者則無可挽回地朝著一樓摔去, 看樣子即使不扭斷腿也會至少扭傷脖子。
—————別害怕。
肯如同夜空般溫涼的意識忽然出現。
「我沒有。」
半空中,希斯莉無聲反駁道。
時間緊迫, 肯一瞬間從意識空間中衝出,接管了希斯莉的身體, 困得神智不清的希斯莉本體則理直氣壯地開始鹹魚,她安詳地縮回意識空間中,等待肯使出巴西柔術裡她唯一學會的落地方法。
希斯莉困困,希斯莉不知道.jpg
聞聲而來的迪克撞開側廳的門, 在空中高高躍起, 像一只矯健的飛鳥展開羽翼, 用有力的翅膀接住跌落的雛鳥。
披著面具皮的希斯莉:………
肯默默縮回意識空間, 將希斯莉的意識拖了出來,幾乎在她剛剛出現時,迪克的手臂就圍繞住了她的肩頭, 將她死死摁在懷中。
鼻尖在大藍鳥泛著香水氣味的襯衫上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希斯莉耳邊滿是對方激烈的心跳聲, 她懵懵地往上一看,入眼先是對方收得死緊的下顎線條,然後才是熟悉的黑發藍眼。
「沒事了, 沒事了。」迪克輕輕拍著懷裡女孩子的背, 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她, 「沒事了……」
「哥哥?」
希斯莉這下才徹底回過神來,睜大眼睛,「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聖誕節和新年是我們的年休假。」
即使還有些驚魂未定,迪克還是先回答了貓貓的問題,順便將她放下,「我今天剛到家,就接到了———呃———驚喜禮物。」
在提姆走到一樓時,迪克同樣和他打了招呼。
「哥哥。」希斯莉拽了拽迪克的衣角,示意他把視線轉回到她身上,「我現在從二樓摔下去也不會怎麼樣的。」
迪克下意識摸了摸她的頭,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不。」希斯莉執拗道,「你看。」
在迪克略帶擔憂的目光中,她搖搖晃晃爬上一樓樓梯的欄杆,憑借自身的本事避開便宜哥哥們伸出來要接她的手,轉而使用了完美的落地法,將身上每一絲力都反施加回韋恩家昂貴的地毯上,完好無損地坐了起來,望著兩個神色復雜的哥哥們。
「怎麼樣?」她陳述了一下事實,「我沒有受傷。」
——————像在眼睜睜目睹一只小奶貓摔得仰面朝天。
迪克心想。
他彎下腰,握住她的手臂,向上輕輕一拉,將穿著睡袍的希斯莉重新提起,好好放在地上站好。
「………真厲害。」高大的青年男人收回手,艱難地誇贊道。
提姆站在旁邊,點了點頭,算是附和了迪克的話。
希斯莉抬起眼來,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在他們臉上掃視了一圈,好像有點疑惑。
女孩子露出笑容時讓人甚至想把整個世界捧到她面前,不笑時也格外精致可愛,仿佛用白雪和雨水燒制而成的瓷娃娃。
迪克只是多看了她幾眼,就被擊潰了對可愛事物能夠產生的一切防線,忍不住走到希斯莉旁邊,牽起她的小手,和她一起朝著餐廳那邊走。
「你們能放幾天假,哥哥?」
一邊乖乖被牽住手,希斯莉一邊輕聲問。
「沒有多長時間。」迪克放慢腳步,讓女孩子也能夠跟上他,「我順便還用了點其余的假期,湊到了三個禮拜。」
「啊。」
希斯莉發出了一個同情的音節。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嘛。」迪克被她逗笑了,「等你長大以後,『假期』這兩個字就不會出現在詞典上了。」
旁邊的提姆眉頭一跳,默認了迪克的話。
「是嗎?」希斯莉說。
她的語氣好奇而溫柔,然而在垂著的眼簾下,眼神卻空洞了一瞬間。
生命的氣息從那雙美麗的冰藍色眼眸中褪去,轉而變成了藏在暗處的玻璃珠。
———————從剛剛起就在她身邊縈繞不絕的、那股若有若無的氣味——是她自己的味道。
如果說之前迪克身上食用了她的味道還只是一滴墨點,那麼現在就是潑散了一小片墨漬,無論是新鮮度還是程度,都變得比希斯莉上一次見到他還要重許多。
那雙牽著她的手溫暖寬闊,可希斯莉卻渾身發冷。
「哥哥之前是吃了什麼嗎?」她忽然輕聲問,「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
坐車轉乘折騰了幾小時的夜翼:「…………」
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地鐵,老人,手機的問號表情包,但還是盡心盡力回想了一番。
「……糖?」大藍鳥最終不太確定地說。
他在大衣口袋裡摸了摸,最終摸出了一包聖誕節同事互送的糖果,毫不吝嗇地將袋子放到希斯莉面前,示意她可以全部拿走。
——————不是這些。
即使肯的意識不在此時出現,希斯莉也能夠分辨出,這僅僅是一堆普通的糖果。
迪克招招手,為了避免厚此薄彼,示意紅羅賓也過來分糖;後者隨便拿走了最邊緣的牛奶太妃,又默不作聲地走開了。
面對迪克晴空般蔚藍清透的眼睛,希斯莉依舊拒絕了「一整袋糖果」的誘人邀請,只在糖堆裡挑了挑,扒拉出了一顆玫瑰味的夾心軟糖。
「啊,這種就是我之前吃到了的。」迪克也低頭看了看,熱情解說道。
希斯莉將糖拿起來,把粉色的塑料封紙翻了個邊,露出底下迪克完全忽視掉了的產品名稱。
「……玫瑰香體糖。」
她默默讀了一遍上面的字,將糖遞給迪克,示意他自己看。
大藍鳥剛湊過來看了一眼,就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爽朗笑聲。
「閉嘴,格雷森。」
達米安陰森森的聲音從樓上傳來,仿佛食屍鬼在磨牙。
「希斯莉的嗅覺很靈敏嘛。」迪克忍著笑,幫她剝開了那粒糖的糖紙,「我身上就是這個味道?」
「不是。」
希斯莉乖乖吃掉了糖果,將甜蜜的夾心部分咬成兩半,她一邊倉鼠嚼嚼,一邊低聲反駁。
「……有另一種甜甜的味道啦,是哥哥不肯告訴我實話。」
「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哥哥要心碎了。」
很是享受寫作妹妹讀作女兒的貓貓撒嬌,迪克聲音裡含著笑,做作地表演了一下哈姆雷特式心碎,隨即拍了拍希斯莉已經被他揉得毛茸茸的黑發,承諾道,「你等我慢慢想,好不好?」
「拉鉤。」
希斯莉點點頭,短暫松開了被夜翼牽著的手,伸出一只細白的小拇指。
迪克微微彎下腰,同樣伸出小拇指,鄭重地和她勾在一起,晃了晃。
提姆沒眼去看前方甜得人牙痛的兄妹情深,他疲倦地遮住臉,雙眼含淚地打了個哈欠,一邊期望吃過早餐後,可以回房好好睡上六個小時。
——————他陪著蝙蝠俠追查了一夜,但當紅頭罩打定主意要從他們的視野裡跑走的時候,他簡直像一條滑不溜手的泥鰍。
尚未散去的生活氣息還充斥在他的安全屋裡,就連廚房水槽裡的紅色小花都還帶著晶瑩的水珠,然而那個紅腦袋已經無影無蹤,逃得比什麼都快。
蝙蝠俠半跪在地上,辨認了幾秒鐘地上的塵灰,這才抬起頭,目光鎖定了通風管道口。
「兩個人,從這邊走了。」
他低聲確認道。
「和監控能對上。」提姆一瞬間反應過來,想起了之前他從監控攝像頭裡看見的那個金發少女,「是她,她和紅頭罩在一起。」
「………」
蝙蝠俠沉默著卸下通風管道口,露出了一條他明顯無法通過的黑暗通道。
「他的手頭確實有什麼。」
面罩下,布魯斯的聲音冷沉至極,「跟那個女人有關。」
如果說「讓小醜消失」確實是所有哥譚人在夢中才會出現的難得好時光,在他真正無緣無故消失後,空氣中的氣氛卻沒有變得輕松,而是變得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沉重。
小醜永遠不會死亡。
他會一次又一次復生,和光明無限糾纏,直到黎明的金色被他染成污濁的黑色,和哥譚早已被腐蝕成本身的欲望一起沉淪。
而紅絲帶———梅菲斯特———那個女人————作為最後一個見到小醜的人,她究竟做了什麼,小醜又做了什麼,是煩擾著布魯斯、讓他夜不能寐的可怕幻影。
「………」
想到這裡,提姆微微晃了晃頭,把這些東西趕出腦海,他拆開牛奶太妃糖,將其扔進口中。
香醇的甜味驅散了紅羅賓從剛剛起就有些沉郁的心情,希斯莉好像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緒外露,悄悄回頭看了他一眼。
提姆鎮定地對上了她的目光。
前方藍眸雪膚的女孩子抿嘴一笑,在確認過他沒事後,她又快樂地轉過頭去,和牽著她的鳥媽媽嘰嘰喳喳,而後者仿佛也完全接受了這種設定,全程都在微微低頭說話,看得提姆懷疑他不出三十歲就會患上嚴重的頸椎病。
好在阿爾弗雷德的出現拯救了夜翼的脖子,希斯莉被提到一邊擦手,隨即被放入餐廳之中。
達米安似乎並沒有下來的打算,而一陣有別於他的腳步聲則不緊不慢傳來,一直走到餐廳門前。
阿爾弗雷德似乎模模糊糊說了什麼,聲音壓得很低。
雕花木門無聲滑開,身穿藏青色睡衣的布魯斯出現在一窩蝙蝠崽面前。
「希斯莉。」
他坐上主位,啜飲了一口溫熱的咖啡,這才平靜道。
希斯莉:?
一般來說,被父母以本名稱呼,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她謹慎地停下戳豆子的手,抬頭望著看上去四十八小時沒能合眼的老父親。
「下次不許在樓梯上玩。」
布魯斯低聲說。
在拿起報紙的間隙,他抬眼瞥了下希斯莉的方向,並成功目睹了一只蓬松的充氣傻貓貓從被扎漏到完全癟掉,失去夢想成為軟綿綿小鹹魚的全過程。
坐在她旁邊的迪克飛快且隱蔽地伸手一撈,避免她滑下座位。
「………」
抖了抖報紙,布魯斯輕描淡寫地轉開視線,把微微翹起的嘴角壓了回去。
第178章 希冀
窗外的風景飛速向後退去, 克拉克安靜地縮在出租車後座,聽著同事們之間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直到一杯咖啡被遞到他面前, 上面還有著綠色雙尾美人魚的標志。
「喏。」
在克拉克印像裡,名叫布萊恩的人類同事正在衝他微笑,「這麼早就要出來,大家都辛苦了。喝點什麼吧?」
「……謝謝。」
克拉克幾不可查地愣了一下,同事慷慨的善意讓他有點受寵若驚,他先是表達過謝意, 這才雙手接住這杯熱乎乎的咖啡, 低頭啜飲了一口。
泛著奶香和甜味的香醇液體滑過喉嚨, 稍稍有些燙熱, 但超人的鋼鐵之軀而言無傷大雅。
中杯的咖啡杯被克拉克雙手捧著, 原本正常的杯子看上去也格外袖珍, 他微微坐直身體, 開始光明正大地聆聽同事們的低語聲。
「…別的比賽還好, 橄欖球世界杯我們幾個真的足夠嗎?今年爆冷的球員可不少呢。」
克拉克:瞟————
「足夠了。」
苦惱的神色也從人類同事布萊恩臉上一閃而過, 但他還是打起精神,安慰起那個嘆著氣的同事, 「嘿,至少我們明天開始才能正式工作, 是吧?」
「天, 你總是這麼積極, 布萊恩。」
那名棕色長發的女同事將咖啡一飲而盡, 感慨道, 「有什麼秘訣小藥片分我一粒嗎?」
「抱歉, 家族定制, 超級秘密,不能分給其他人,不然他們會謀殺我的。」
調整了下坐姿,克拉克聽見布萊恩一本正經地開著玩笑,「再說了,我們還有肯特,他在體育刊一直做得相當不錯,這次能分到和他一組還挺幸運的。」
克拉克·幸運被分到·肯特端起咖啡,再次默默喝了一小口,偏過頭去。
在拐到下一個路口時,紅燈忽然亮起,出租車一個急剎,前座那名全程在垂頭補眠的同事被慣性狠狠一甩,從座位上直接蹦了起來。
「嘭」地一聲,即使是鋼鐵之軀的人間之神,也因為那聲響亮到讓人牙酸的碰撞猛地一個機靈。
「發生什麼事了!」那名快把出租車頂磕破的同事痛叫一聲,糊裡糊塗地張望了一圈,「我還以為我們從三十樓掉下去了!」
「做你的好夢去吧,」那名棕發女同事笑道,「正相反,我們是在坐車前往地獄———面對幾千個興奮的橄欖球球迷。」
「老天。」
前座的同事推了推歪掉的銀絲眼鏡框,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接過布萊恩默不作聲遞過去的咖啡,說了句「謝謝」,轉頭對後座的女同事輕聲抱怨。
「如果我磕出了輕度腦震蕩,你說主編會不會放過我?」
「在我們寫出報道之前,就算是工傷不幸去世,主編都會把我們的靈魂從地獄裡拽出來,然後逼我們寫完的。」
棕發女同事憐憫地看了他一眼,「那可是我們的主編。」
「他媽的,你說得完全對。」文質彬彬的同事又推了推下滑的眼鏡框,嘆了口氣。
車裡一時間陷入一片戰術性沉默,周圍的風景在逐漸變得空曠,在陽光下反射出海洋般波光的建築物,正是大都會的機場。
出租車緩緩在入口處停下,克拉克第一個打開車門,將喝完的咖啡扔進垃圾桶,再走到後備箱旁,幫助出租車司機一件件將同事們的行李取出。
「哇,肯特,你力氣真大。」
棕發女同事同樣把自己的那杯香草拿鐵扔進垃圾桶,轉過頭來看了眼克拉克提箱子的姿勢,感嘆道,「謝了。我那個行李箱裡裝的東西連超人來了估計都提不動。」
克拉克:「?」
—————克拉克·超人本超·肯特露出了一個農場男孩溫和且無辜的微笑,將那個飄得像羽毛一樣的行李箱輕輕放在地上。
「………他天天能報道到……超人的第一手資料………說不定是超人的遠方親戚。」
路程後半段有點暈車的布萊恩慢騰騰從出租車裡爬了出來,臉色白得像是紙片,看上去在努力壓抑著干嘔的衝動,即便這樣還在努力開玩笑。
前座文質彬彬的克勞德付了車費才下出租車,聽到這話,微微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他走到克拉克身邊,同樣一手一只行李箱,輕輕松松就將幾個箱子提了出來,放到地上。
「哇———哦。」
女同事挑了挑眉,「懂了,你是超人唯一指定的優秀表哥。」
「不,我是地下□□拳的超級酷表哥。」
克勞德面無表情道,「一個手指就能戳穿人腦門的那種。」
「……我真是服了你們了。」
名叫傑西卡的女同事忍不住失笑,她一撩長發,率先朝著入口走去,「快點,男孩們,在超人打包把我們扔出城市之前先跑路吧。」
克拉克·人間之神·肯特一邊乖乖跟上她的步伐,一邊悄悄打出一個問號,並在腦海中花了三秒種,想了想他能不能做到自己把自己打包扔出城市。
—————那聽上去更像是蝙蝠俠會做出的事情。
克拉克最終得出結論。
—————把別人扔出打包扔出他的城市,是蝙蝠俠的老本行了,不是超人的。
「等等我……」
布萊恩趴在行李箱上,痛苦地干嘔了幾下,「五分鐘,五分鐘我就好———」
傑西卡已經丟開自己的行李,快步走到他身邊。
「抱住。」她簡潔地說。
「什麼———?」縱使相當虛弱,布萊恩還是下意識抱住了行李箱的操縱杆,「傑西卡,你要干什———哇啊!」
拖動著行李箱以及上面懸掛著的一百多磅的成年男性,克拉克望著做出如此壯舉的女同事,而對方臉不紅氣不喘,還有余力對他微微一笑。
「行李箱就麻煩你和克勞德了,肯特。」
「……叫我克拉克就可以。」克拉克下意識回答道。
女同事從善如流地對他一點頭,率先離開了。
「驚呆了?」
克勞德的聲音忽然出現在旁邊,克拉克轉頭看去,發現這位文質彬彬的同事臉上神情一言難盡,難得出現了某種很接地氣的「吐槽欲」。
「他們兩個估計今年就能成。」不需要克拉克多說一句,克勞德就繼續吐槽道,「你平時沒怎麼聽過八卦,應該不知道這事吧。」
克拉克神色復雜,「………」
—————第一,作為超級聽力的擁有者,即使他沒有故意去聽,但全報社的八卦他也都有一條不漏的聽到過。
—————第二,那兩個人類能不能成,克拉克知道的最清楚,畢竟不是所有人湊在一起都會心跳加速,外加體溫飆升零點二度的。
「啊,是這樣的嗎?」即使內心一言難盡,但克拉克還是盡職盡責地偽裝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我之前都沒有注意到過。」
「等著看他們兩個變本加厲吧。」
克勞德湊過來,感慨地拍了拍克拉克的肩,「他們兩個工作的時候才要人親命呢。」
由於克勞德主動要求幫忙推行李箱,克拉克就肩負了找到等候室的責任。
在人潮中,他輕而易舉便分辨出了布萊恩和傑西卡所在的位置,並徑直朝著那邊走去。
「還有多長時間?」克勞德問。
「一個半小時。」克拉克一邊拉著自己的行李箱,一邊看了眼表,回答,「別擔心,時間趕得上。」
「不,我只是在想,布萊恩最好現在就把暈機藥吃了。」克勞德低低呼出了一口氣,克拉克示意要去幫他,被文質彬彬的男同事避開,「你是不是還沒和布萊恩出差過?」
「………還沒有。」
克拉克已經有點猜到會發生什麼了,他不太確定地盯著克勞德看了兩眼,對方回給他一個同情的注視。
「布萊恩一上飛機就會狂吐,吐到傑西卡都不願意和他坐在一起的程度。」克勞德說,「上一次他開始干嘔的時候,整個人飛機的人都暈機了,你最好祈禱你和他不是一排座位。」
早在進入出租車之前,就已經用超級視力透視過布萊恩口袋裡機票信息的克拉克:「………」
—————當事人現在就是非常想跳機靠飛行去紐黑文,非常、非常想。
「喔,克拉克———我可以叫你克拉克吧?」
文質彬彬的男同事忽然朝著前方指了指,「你大概沒有那種麻煩了,傑西卡給他喂了兩倍暈機藥,看上去她想給你留個好印像。」
在十五號等候室門口,棕發女同事正背對著他們站立,布萊恩就坐在她對面,臉色紅潤了不少,手上還有著一瓶剛被喝了一口的礦泉水。
被布萊恩提醒後,她轉過頭,穿過小半個等候室,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來。
「謝謝你們幫我提行李。」接過克勞德手中的行李箱,傑西卡將他們領到布萊恩附近坐下,「我剛剛查了一下酒店信息,兩個單人間,一個雙人間。」
「我單人間還是雙人間都無所謂。」布萊恩緩過來了一點點,參與進了話題,「但死我也不會和克勞德住在一起的。」
「為了大家的夜間睡眠質量,我住單人間。」克勞德立刻從善如流道。
「………」
克拉克全程沒有參與余地,房間瞬間就以相當合理的方式被瓜分干淨,如果他真的只是克拉克·肯特,一個淳樸的百分百人類的話,還會因為布萊恩的話感到萬分感激———畢竟誰也不想和夜間有不良習慣的人一起共處一室。
但問題是,克拉克打算夜探紐黑文。
莫名其妙就被塞進了雙人間,人間之神有點發愁,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畢竟臥室門可以反鎖,門擋他也可以隨手就用地球上的材料捏出相關形狀,這樣他在夜探紐黑文的時候,不會有人冒冒失失地闖進他的房間,再由於驚嚇,給他報一個「失蹤人口」的警。
他這樣陷入沉默,看在其他同事眼裡,就是對分配默認了的態度。距離登機還有一個小時零二十分鐘,他們也紛紛沉默下來,打開手提電腦,開始處理每件積攢的事物。
…
登機廣播在頭頂柔和地播報著,克拉克的肩被人力道柔和地拍了拍,將他深入報道的意識拽回現實世界。
克拉克抬起頭,看見克勞德正在把手提電腦塞回公文包裡,而那只搭在他格子襯衫上的手是傑西卡的。
「克拉克,我們得走了。」
這位棕發女同事在機場不算明亮的燈光下,看了整整一個小時的文檔,神情卻愈發精神抖擻,已經對自己要寫出的東西有了相當大的靈感。
「你想好了?」他順便多問了一句。
「唔。」傑西卡點了點頭,認同了這一說法。
檢票過後,克拉克拉著行李箱,走在即將登機的人群中間。
隧道被布置成明亮的冷白色,金屬空間裡刮起十二月份的陣陣寒風,連克拉克單薄的格子襯衫都被吹得鼓脹起來。
眼見著戴著土裡土氣黑框眼鏡的記者同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克勞德同情地拉了拉他,示意他往布萊恩和傑西卡組成的人牆後面退一點。
「希望情侶的熱度可以溫暖你一點。」
被他這樣叮囑後,克拉克神色如常地點了點頭,完全認同了自己柔弱人類的身份,在同事身後磨磨蹭蹭地晃進了機艙。
「祝你擁有美好的一次旅行。」
金發碧眼的空姐對著他露出八顆牙齒的職業笑容,輕聲細語地指引了他座位的方向。
克拉克則回了她一個靦腆的微笑。
等按照座位坐下,人間之神和旁人一樣笨拙地系好了安全帶,將毛毯鋪在膝蓋上,還調了幾分鐘座位的最佳位置。
過道燈光落入他沉靜的、蔚藍色的眼睛裡,注入了藍瑩瑩的美麗光芒,克拉克將塑料口袋慢慢拆開,摸出航空公司贈送的棉質眼罩,將其套在頭上,向座椅中躺了進去。
沒過幾十秒,他又坐了起來,將眼罩推上去,轉過身來,朝著附贈的小枕頭噴了噴柑橘味的助眠噴霧,才重新倒進座椅之中。
在這樣做的時候,克拉克不經意間朝著過道地另一邊瞟去一眼,正巧撞上了克勞德還沒來得及挪開的眼神。
剎那間,後者所無法掩飾的審視和微弱的希冀統統落入克拉克眼中,那種希冀和克拉克曾經遇見過的被幫助者們是那麼相像,如同一粒石子砸入氪星人平靜的心湖。
早在進入飛機前,人間之神其實就對克勞德忽如其來的靠近而感到疑惑,更不要提,超級聽力一直在向他播報著機艙裡的異常情況。
除了心率不齊的老人、不屬於此類的小孩子、還有如同布萊恩和傑西卡這樣的情侶,還有一個人的心跳聲分外明顯,像一只雀鳥在人類的掌心中極速顫動。
—————那從頭到尾都是克勞德的心跳。
—————在人類社會中,他是一名徹頭徹尾的異常者。
…
飛機的機翼劃過天幕,和太陽做著反方向的奔跑,天空漸漸變暗,雲層開始被染上奇異的色彩。
在座位屏幕上,克拉克點出來的黑白歌劇已經播到結尾,女演員正在忘情地舉起雙手,向上蒼乞求原諒。
「嗨,克拉克,我注意到你睡著啦。」
氪星人聽見有人在他的耳邊繞著圈說。
——————夢境女巫正坐在他的夢境裡,潔白的小腿自由自在地晃著,在層層疊疊的紫色裙擺下,仿佛被夜色遮蔽的月光,也像一支花園裡獨自盛放的白玫瑰。
「…………」
人間之神難得地走了一下神。
他望著眼前天真托腮的金發少女,牽住了她帶著蕾絲手套的五指,將她扶下那柄懸浮著的星月法杖。
「我要到榆樹堡了。」克拉克輕聲說。
「那就再好不過了,因為他們還在做噩夢。」
夢境女巫被他牽下來後就在霧氣中蹦蹦跳跳,聞言更是一掀裙子,在克拉克別開眼的剎那,就從一眾蕾絲中拿出了嶄新的小瓶子。
「看看這東西。」她稍稍一撅唇瓣,把瓶子拋進了克拉克的懷裡,「它還會跟我叫『救命』呢。」
即使再不懂魔法測的事情,克拉克也可以從她的表情中猜測出這個噩夢的強大之處。
「………會說人話的噩夢更加可怕?」他猜測著回答。
「最真實、最可怕的一種,足夠改變一個國家最高權力對於另一個國家的態度。」
夢境女巫悶悶不樂道。
「也就是說……」
思維速度毫不遜色,克拉克立刻跟上了她的思路,「不管是誰夢到了這個噩夢,都會對其中發生的事情深信不疑……?」
夢境女巫旁邊憑空出現了一張茶桌,她捧起骨瓷茶壺,用一種「苦酒入喉心作痛」的氣勢「噸噸噸」了半茶壺,才長出一口氣,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那麼,他本身也在執著於什麼事情,並把那當成他一生的目標,是嗎?」
在說出這個推論的時候,人間之神也不由得背後一寒。
無論是什麼生物,具有什麼樣的思維能力,一旦執著於某樣目標,就必不可少地會出現某些事故。
——————比方說大都會盯著超人基因不肯放手的光頭鹵蛋。
作為親身經歷者,克拉克可以說,太執著於某種規則的生物,都太可怕了。
「………?」
夢境女巫看了看他,好心地給克拉克倒了一杯其他茶壺中的花茶。
「別害怕。」
她說,「也許事情沒那麼糟糕,雖然我也不太幫得上忙,但在你感到靈魂受損、意識不受控制的時候,可以呼喚我,我會帶你來到夢境,意識的最深處,沒有人能夠追到這裡。」
克拉克將花茶一飲而盡,香氣逐漸蒸發於他的舌尖,他放下茶杯,凝望著夢境女巫明亮的紫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每次和你聊天之後,我的心情都變得非常好。」他相當誠摯地坦白道,「也許我應該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他……有的時候,也許需要一些心情上的調劑。」
「……啊…?」
金發少女微微一僵,發出了一個毫無意義的單音節。
克拉克只是順口一說,因此無意間錯過了夢境女巫不同尋常的反應。他友善地對她笑了笑,隨後走到一邊,等待著夢境的逐漸崩塌,只留下金發少女一個人呆呆站在原地。
「系統。」
希斯莉問,「你聽到他剛剛說的話了嗎?」
【滴哩。】
系統說。
第179章 下跪
克拉克醒來時, 剛好到了飛機上發放晚餐的時間段。
他領了蘋果汁和芝士通心粉,甜點則選了蘋果派,同排的布萊恩也從睡眠中掙扎著醒來,蒼白著臉要了一份布朗尼和三個嘔吐袋。
克拉克:「………」
為了不影響食欲, 他趕快把視線轉回到自己的食物面前, 皺著眉頭消滅了干巴巴的餐前面包、淡而無味的芝士通心粉,最後叉起晚餐的希望———蘋果派。
甜蜜和微酸融合在一起, 蘋果柔軟的口感在唇齒中和酥脆的派皮相輔相成, 完全沒有讓他失望。
在嘗到第一口後,克拉克就忍不住頓了一下, 開始思考他能不能喊停前方推著小推車的空中乘務員, 再要第二份蘋果派。
人間之神慢吞吞吃完了這份意外之喜, 喝光蘋果汁,重新將桌板推了上去;他點開面前的小屏幕,手指在上面劃來劃去, 仿佛在精挑細選一個好看點的電影。
「……選你右邊的那個…」
布萊恩默默湊到他旁邊,一邊就水吞服了一粒暈機藥,一邊小聲安利道。
「愛■之城?」
克拉克手指微微一頓, 聽從了對方的建議。
「……下面的那個, 是經典。」
熱心腸的同事剛說完最後一句話,就栽回了他自己的座位,仿佛下一秒就要成為一座嘔吐物噴泉。
克拉克同情地拍了拍對方的肩, 點開布萊恩的推薦,插上耳機, 向座位中一倒, 開始觀看起這部迪■尼真人電影起來。
黑框眼鏡後, 他的眼睛裡裝著藍瑩瑩的光點, 仿佛浮游生物從深海中逐漸浮向岸邊,在夜色的深黯下,顯出一種奇幻的美麗。
超級聽力中,克拉克能夠聽到,他文質彬彬的同事克勞德,在一瞬間,爆發出了更加強烈的心跳。
後者的目光時不時停留在克拉克身上,帶著若有若無評估的意味,漸漸的,那絲冰冷的評估又變成了乞求和希冀,就像每一次相關家屬在人間之神奔赴事故地點時,長久落在他紅披風上的目光。
—————如同春日裡忽如其來的一場風,吹得人碎發散亂,臉頰發癢。
如果說克拉克之前還對克勞德的異常有五分好奇,現在,在幾個小時的路途中,他已經十分確定,對方確確實實需要他的某種幫助,而且很可能需要的並不是克拉克·肯特,這個來自堪薩斯農場的小鎮男孩的幫助。
想到這裡,克拉克摘了耳機,將其放在旁邊的掛架上,走向飛機另一端的衛生間,推門而入,並反鎖了門。
衛生間裡泛著一股好聞的東方花香,克拉克先用超級視力檢索了一遍,發現狹小明亮的空間裡沒有異常,這才翻找了一會襯衫口袋,從中摸出和布魯斯的聯絡器,給他發了條消息。
對方的消息在一分鐘後就傳了回來。
【資料。———B.W.】
工作狀態中,布魯斯總是不肯多打一個多余的字。
克拉克習以為常地嘆了口氣,將袖珍聯絡器的邊框掰開,延展出去,直到一塊光屏投影漂浮在他面前。
克勞德的證件照立即出現在屏幕之中,對方望著屏幕,微微笑著,神情和普通人無異———人生履歷更是如此。
在無名小鎮上的寄養家庭長大,高中平平無奇,靠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優秀卻非超一流的大學,畢業後則直接進入了星球報社,成為了一名大都會人。
沒有任何異常,心理評估也相當健康,暫無配偶,養了五只貓咪。
——————這是一份乍一看完美到毫無破綻的人生簡歷。
克拉克讀了兩三遍蝙蝠俠發來的這份資料,目光最後停留在「寄養家庭」幾個字上。
【寄養家庭?】他打字道。
大約三分鐘後,布魯斯又發來了另一份資料。
克拉克將其打開,發現是一張電子格式的高中申請,在監護人那裡,克勞德勾選了「寄養」的關系。
他繼續向下拉,發現蝙蝠俠給他發來了兩張死亡證明:上面的名字可以和克勞德填的名字對上,死亡時間則是二十年前。
克拉克:???
也就是說,在克勞德進入高中並成年的那一年,他的寄養監護人就雙雙去世了。
在這份資料的最底部,蝙蝠俠附上了一張報紙圖片,上面寫著「夫妻自駕游遇上山體滑坡,只有兒子幸免於難」,圖片則是黑白的現場照片,克拉克皺眉盯著圖片看了一會,辨認出那是已經變成鐵餅的汽車。
【我能查到的就這些。———B.W.】
幾十年前的信息記錄和當今時代完全不同,即使是蝙蝠俠也無法提供給他更多的資料了。
【謝了,B,接下來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搞定。】克拉克打字道,【有消息我會讓你知道。】
同事兼好友沒回他,只是留下一條「已讀」提示給克拉克。
氪星人目光柔和地笑了笑,將光屏重新壓縮成聯絡器的正常大小,放回口袋中。
他走到洗手台前,像正常人類那樣洗了洗手,馬馬虎虎擦干,將紙團丟入垃圾桶,這才推開門,走回自己的座位。
—————克勞德的目光幾乎一瞬間就貼到了克拉克身上,又被他自己不動聲色挪開。
「我們還有半個小時就能落地了。」
見他回來,臉色已經好轉許多的布萊恩衝克拉克笑了笑,「榆樹堡在朝我們招手呢。你來過這邊嗎?」
「沒有。」克拉克坐下,重新系好安全帶,「但你看上去很興奮。」
「傑西卡就是從紐黑文畢業的。」
果不其然,布萊恩的下一句就是這個。他的臉上掛著迷之笑容,「她說這裡的榆樹都很漂亮,可惜我們來得不是時候,現在是冬天。」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人間之神默默想。
面對小情侶的酸甜狗糧,克拉克還是選擇了溫和祝福。
他點了點頭,真誠地附和了兩句,惹得布萊恩笑容加大,對他的稱呼也從「肯特」換成了「克拉克」。
等布萊恩終於把話題轉換回工作和橄欖球世界杯,一陣微微的顛簸忽然傳來,氣壓開始產生變化,飛機在不斷向下俯落。
空中乘務員們在不斷提醒乘客們收起桌板,調整位置,布萊恩也乖乖閉嘴,臉色慘白,死死拽緊他那邊的扶手,看樣子甚至有點想和克拉克手牽手。
而克拉克的超級視力已經穿透了飛機艙,向著遠方延展而去。
城市的亮光也從黑暗中緩緩接近,直到一片橙紅的燈火璀璨平鋪在圓窗外。
飛機最後震蕩了幾下,慢慢停穩。
「歡迎來到紐黑文,請不要落下您的行李。」
柔和的廣播聲隨之而來,傑西卡第一個跳起來,把她那邊和布萊恩的行李一件件拿下,克拉克和過道另一邊的克勞德則避讓了一下周圍的乘客,這才站起身,取下自己的行李。
在克拉克猶豫著要不要伸出援手,幫助一下癱倒著的布萊恩時,克勞德從銀絲眼鏡後給了他一個明顯的擠眉弄眼。
克拉克:「……?」
接收到了這份暗示,他遲疑著閉了嘴,看著棕發女同事來到布萊恩身邊,將軟趴趴的餅狀男友拉起,掛在行李箱上,拽著兩份行李一起前行。
她做得行雲流水駕輕就熟,很顯然是已經完全熟悉了的流程。
「這就是愛的力量啊。」
從機艙離開,走到隧道裡的克拉克聽見旁邊文質彬彬的男同事憋著笑,用前面那對情侶聽不到的聲音酸溜溜感慨道。
—————確實。
克拉克想。
過了一系列檢查手續,傑西卡領著「男孩們」出了機場大門,走向她早已訂好的出租車。
克拉克站在打開的後備箱前,將自己的行李塞了進去。
夜色中,有什麼悄無聲息地飄向他的頭頂,克拉克抬頭看了一眼,伸手到半空中,動作輕柔的將其握入掌心。
————那是一片完整的干枯榆樹葉。
「如果拿到一片沒有落過地的完整榆樹葉,它會給你帶來好運。」
克勞德站在旁邊,忽然低聲說。
夜色太濃太黯,讓克拉克分辨不出對方眼中的神色,也無法確定那絲暗啞的悵惘是否是他的幻覺,只有那副銀絲眼鏡在路燈下微微反射出暗淡的光芒。
混合著塵灰氣味的夜風吹來,有半秒鐘,無論是他還是克勞德,誰都沒有講話。
在單薄的陰影中,文質彬彬的男同事似乎第一個回過神來,微微抿平了唇角,這才轉身離開,打開出租車副駕駛的座位。
在出租車中,布萊恩已經和出租車司機混熟,自來熟地和對方聊著紐黑文的天氣,間或和傑西卡低聲說話。
出租車昏暗的燈光中,克拉克注意到,他們兩個的手正微微交疊在一起,一下都不曾分開。
人間之神淺淺地微笑了一下,主動往角落裡靠了靠,給那兩個人多騰出了一點位置。
酒店就在機場附近,由於布萊恩又有些許暈車,克勞德承擔了去酒店前台確認房間的義務,克拉克則拖著兩人的行李坐在等候區,目光微微放空,看著這間四星級酒店大堂的裝修。
—————聖誕節快要到了。
那些紅紅綠綠的裝飾讓克拉克意識到這點。
「你聖誕節打算去哪裡?」布萊恩忽然湊過來問他。
「回家。」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克拉克說出了他的答案。
「真好啊。」布萊恩羨慕道,「我和傑西卡只能留在大都會。」
「……?」
克拉克用眼神表達出他的疑惑。
棕發女同事懶洋洋接腔,「我的老家在地球的另一端,想要過去還要先和袋鼠來一場拳擊賽呢。」
「你該見見那些袋鼠,克拉克。」
她坐了下來,筆劃了兩下,一本正經地說,「老天,它們現在變得特別囂張,我都懷疑我要打不過我家附近的強森一家了。」
她和布萊恩說起話都相當風趣,克拉克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呢,克勞德?」正巧克勞德走了回來,布萊恩揚聲問他,「你聖誕節有何安排?」
克勞德把房卡一一遞給他們,聞言面色如常地回答,「回我父母的小房子裡,用垃圾食品和熊熊果凍來度過這該死的破節日。」
「老兄,你還真是不遺余力地憎恨每一個節日啊。」布萊恩挑高一邊眉毛,感慨道,「聖誕節都不行?」
「不行。」
文質彬彬的男同事推了下眼鏡,微笑道,「所有節日在我眼中只分為兩類,有假期和沒有,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作用。」
「哇哦,實用主義者。」
傑西卡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至少你有十五天假期,有假期就是好節日。」
「…………」
克勞德不置可否地微笑著。
電梯上行,他們在走廊分叉口走向不同的方向:傑西卡和克勞德在左邊,布萊恩和克拉克的房間則在右邊第一間。
克拉克將房卡貼在門把手上,「滴」的一聲,房門朝裡打開,他將房卡塞進門背後的卡槽裡,打開電燈開關,讓明亮的光線照亮室內。
布萊恩將行李拖進房間內,目光環繞了一圈四周,克拉克和他一起走進臥室,看了看兩邊的構造。
一張床靠窗,一張床靠牆。
「我靠窗靠門都可以。」布萊恩說,「你選吧。」
克拉克朝他道了聲謝,選了離房間門近一些的床。
「行,」布萊恩走到房間門口,向他揮了揮手,「我想去大堂的清吧一趟,你如果睡得早,別把門反鎖了就行。」
克拉克點了點頭,看著同事走出臥室的背影,聽見客廳的門「哢噠」一聲被關上。
腳步聲逐漸遠去,他收回心神,轉而拿出筆記本電腦,開始繼續修改他之前在飛機上想到的靈感。
過了十分鐘,腳步聲去而復返,一陣敲門聲忽然傳來。
————這不可能是布萊恩,因為他有房卡。
克拉克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開啟超級視力。
文質彬彬的男同事正站在門口,他手中空無一物,面色平靜,銀絲眼鏡遮住了他的眼睛———克拉克這才注意到,克勞德的虹膜似乎是不同顏色的藍色與綠色。
人間之神只猶豫了一秒,拉開房門。
「請進。」他說。
克勞德朝他一點頭,沉默著進了房間。
等克拉克關上房門,他轉過頭來,發現克勞德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們相對而立,而人類極力偽裝的平靜仿佛正在被某種炙熱的內在燒化;他一言不發,但克拉克可以感覺到那種炙熱在折磨著他的靈魂,那是一種熱烈、昏頭轉向、洪流般的絕望和孤注一擲,仿佛白金色的火焰。
他看著眼前的人類慢慢屈下膝蓋,雙膝跪倒在他面前,低下他的頭顱,以額頭觸地。
有一瞬間,人間之神屏住了呼吸。
「我知道你是誰,」嘶啞的聲音從克勞德的喉管中撕裂而出,「我知道你來紐黑文是為了什麼,請允許我幫助你,我會告訴你一切,我絕對不會背叛你。」
「……站起來。」
即使早有預感,克拉克還是忍不住聲音干澀。
頓了頓,他忍不住用冷冰冰的語氣問。
「你到底想要什麼?」
在長久的沉默中,氪星人聽見了這名人類的回答。
「在摧毀那個魔窟的時候帶上我。如果一定要說理由的話……」
克勞德閉上眼睛,慘然地低低一笑。
這一瞬間,在機場前的那一幕幾乎在克拉克眼前重現,不同的是,在明亮的燈光下,他這一次清楚地看清了克勞德臉上的神情。
「……那裡曾經是我長大的地方。」
第180章 賠錢
機場的燈光在客廳窗外閃爍, 飛機劃過低空的聲音回蕩在夜色中。
從地上站起來的克勞德拍了拍膝蓋,恢復了之前文質彬彬、游刃有余的姿態,甚至走去了開放式廚房, 開始調酒。
克拉克依舊還在馬甲被無情戳穿的震撼之中, 他坐在酒吧椅上, 目光茫然地跟隨著克勞德的動作。
—————馬甲掉了。
—————他知道我是超人。
—————為什麼會這樣?他愣愣地想, 盧瑟流落在外的私生兄弟?
「嘿,克拉克,」克勞德晃了晃彈簧杯, 頭也不回地說,「如果能讓你感覺好點, 我也算是四分之三個超能力者, 差不多能被劃進你們的世界,不用把我當成普通人。」
文質彬彬的男同事轉過身來, 酒店的吸頂燈照亮了他異瞳波斯貓似的眼睛, 它們在微微發光。
「讀心和預見未來。」克勞德微笑著, 「我就是用這個才在十幾個小時前意外得知你是誰的,你的偽裝相當完美, 不用擔心。」
克拉克:地鐵, 老人, 手機.jpg
「讀心和………?」他終於開了口。
「斷斷續續的破爛讀心, 和冷不丁出現的預見未來。」
克勞德一邊把彩色酒水注入杯中, 一邊說,「在你坐進出租車的那一刻,我在腦海中預見到了你穿著超人制服、一拳搗爛實驗室大門的景像。」
「所以你沒有睡著。」
克拉克開始試圖回憶今天早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無法主動睡覺。」
克勞德從吧台後繞出來, 手裡端著兩杯雞尾酒, 微笑著把一杯乳白色的推到克拉克面前, 「百利甜混牛奶,度數相當低……失敗的試驗品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小故障嘛。」
他說得輕描淡寫,克拉克卻可以從這句話背後感受到語言所無法表達的強烈痛苦。
氪星人忍不住喝了一口酒水壓驚,甜蜜的滋味衝上舌尖,帶著酒味的醇香和牛奶的柔和,意外的相當好喝。
在他對面,克勞德也坐了下來,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青藍色雞尾酒上層的伏特加。
「我很抱歉用這種方式接近你,打破你平靜的生活。」克拉克聽見他的人類———超能力者同事說,「但我已經絕望太久了,對不起。請不要原諒我的罪行,盡管憎恨我吧。」
自從被戳破馬甲後已經安詳了的克拉克又啜飲了一口雞尾酒,搖搖頭沒說話。
夜色安靜地徘徊在窗外,紐黑文的天空仿佛沉謐的黑絲絨,星星們則散發著柔和的亮光。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曾經有過一個家。」克勞德望著落地窗外的天空,低聲說,「我已經記得不多了,只記得我的父親有一柄來復木倉。」
他又喝了一口酒,繼續講道。
「我的母親則是一個性格溫柔的女人,喜歡用紅白格子的餐桌布,還會在我表現好的時候在我的嘴巴裡塞一塊水果糖………我們住在木屋裡,那是個很冷的地方,靠狩獵動物、鞣制他們的皮毛去市場上換錢。」
隨著克勞德的講述,克拉克的眼前也慢慢出現了自己養父母微笑著的臉龐,還有堪薩斯那個總是陽光明媚,麥浪如同流動黃金的農場。
他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出神。
克勞德沉默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他慢慢地說,「那一天………他們消失了。」
克拉克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克勞德在流淚。
淚水無聲地從男人的臉上滑下,落入他面前的酒杯中,濺起一朵朵苦澀的漣漪。
「我消失了。」
他輕聲說,「一下子———我的名字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一串編號,002。」
這個三位數的編號讓克拉克背後一寒。
—————這麼多孩童失蹤?
幾秒鐘後,他震驚地咬緊牙關,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克勞德。
看見他的表情,克勞德木然地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麼想的。」他低聲說,「至少,在我之前,有一位001。」
「你見過001?」克拉克問。
「不。」
克勞德回答,「那時候,我的眼睛根本看不見,但我經常能夠聽見關於001的事情。他們說,001給了他們希望。即使實驗走上過無數次錯路,001依舊堅強地……『救』了他們。」
他嘲諷地冷笑了一聲,「不管那個001是誰,我只能猜測,他肯定遭受了比我更可怕的折磨。」
克勞德所敘述的故事讓克拉克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胸悶,整個人都不太舒服起來。
—————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動用全部的自制力,克拉克把這個問題咽了回去。
但對面的克勞德神情微微一變,仿佛「聽到」了什麼。
下一秒,他微笑起來,推了推眼鏡。
「別忘了我有讀心術,雖然它斷斷續續的,像八十年代的有線電視。」
頓了頓,他說。
「他們先是研究了一下我的身體機能,然後摘除了我的眼睛,在它們和大腦的連接神經上做了一系列修修改改的小手術,所以我的眼鏡———是自制的,鏡片顏色不太一樣,可以掩蓋住一點虹膜差異。」
將杯中的雞尾酒一飲而盡,克勞德站起身,走向開放式廚房,克拉克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仿佛只有用這種方式,他才能把某些話順暢的講出來。
「我以為我會死在那裡。」
克勞德輕聲說。
「………然後呢?」
克拉克從他的語調裡聽出了某種不同尋常。
「然後————」
克勞德轉過頭來。
他臉上的神色變成了一片純粹的空白,露出了新生嬰兒才會有的、平靜的神情。
人間之神不由得呼吸一滯,他站起身來,謹慎地盯著那張看上去無端駭人的面孔。
好在這種狀態下的克勞德並沒有存在多久,在克拉克的注視下,他臉上的空白逐漸崩壞,簌簌飄落,仿佛薪柴燃燒殆盡後被風吹起的灰燼。
「我不記得了。」
他最終說。
「只是有一天,我又看清了這個世界。我睜開眼時,看到了陽光,藍天,還有小鎮老舊的房子結構……還有那對愛我的夫妻,他們從零開始,將我的身份一點一點構建出來,我是被寄養了的克勞德,而他們就是我的監護人。」
克拉克聽著他顛三倒四的敘述,沒有作聲,而是想起了那張報紙上的新聞標題。
「在我們完全離開之前,我要找一個人過來。」
氪星人沉思片刻,還是決定道。
他站起身,走到衛生間,將門關上,點開聯絡器,選中其中的某位聯系人,給她播去一個電話。
三聲之後,電話接通了。
「我需要你的幫助,戴安娜。」克拉克率先說。
電話裡傳來香檳酒杯碰撞的聲音,然後是女人沙啞而動聽的絮語,她似乎在和周圍的人說著失陪,然後走到了安靜處。
「我今晚有空,你說吧。」
神奇女俠果斷地接受了他的求援。
「我過去接你可以嗎?我們今晚就要行動。」克拉克小聲問,「拜托了,戴安娜。」
也許是克拉克略顯弱氣的姿態取悅了這位女神,她的低笑聲穿過電話,仿佛夜裡柔和衝刷著岸邊的海浪。
「當然可以,我在天台等你。」
說完了這句,戴安娜就掛了電話。
換好了制服的克拉克打開衛生間的小窗,勉勉強強從中鑽了出去。超級聽力一瞬間鋪陳開來,他立即捕捉到自家隊友不同於他人的心跳和呼吸頻率,朝著那個方向俯衝而去,直到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克拉克才一個急剎車,緩緩停在對方面前。
在天台欄杆的那邊,神奇女俠漂亮得像即將舉行女王加冕,燈光閃閃發亮,她的魚尾裙也閃閃發亮,然而一切都敵不過她攝人心魄、充滿神性的美貌。
戴安娜沒有和克拉克打招呼,而是面帶微笑地望著他,無言地撥了一下自己微亂的黑發,將翹起的那一縷從面前撥到後面。
克拉克:危
「對不起。」他立刻老老實實道歉,「我不該弄亂你的造型。」
在他道歉過後,戴安娜臉上原本代表著危險的假笑也變成了真實的微笑。
她拎起魚尾裙,輕盈地躍到天台欄杆上,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克拉克的手臂,隨即躍進他的懷中。
克拉克體貼地動了一下手臂,把隊友精心做好的妝造嚴嚴實實護在胸膛下。
夜風尖嘯著從他們耳邊刮過,然而無論是人間之神還是天堂島的女神,都不會懼怕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感覺。
幾秒鐘後,克拉克已經重新出現在了衛生間的窗戶前。
「女士優先。」
神奇女俠抓住了窗戶邊緣,輕輕一蕩,就以一種相當優雅的姿勢落進了酒店內部,轉頭過來欣賞超人是如何笨手笨腳從窗戶裡把自己擠進來的。
「破壞了窗戶也沒關系,布魯斯會賠的。」她笑著蠱惑道。
克拉克爬窗戶的動作頓了一下,還是沒有聽從隊友偶爾的壞心思。他狼狽地打了個滾,讓自己後背著地,落在衛生間的地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你還好嗎,克拉克?」
克勞德的聲音隱隱約約從門板另一邊傳來。
「那個就是你想要讓我幫忙的目標?」
面對陌生的人類聲音,戴安娜挑眉看著克拉克,「你想要真言套索。」
「是的。」
克拉克有些艱澀地說,「他———通過自己的超能力知道了我是誰,而且想讓我和他一起摧毀一個實驗室。」
「聽上去要麼是個不能開口的敵人,要麼就是我們的預備役隊友。」神奇女俠從魚尾裙邊輕輕一撈,將真言套索取出,直起身來。
「去開門吧。」
她用眼神示意。
克拉克拉開衛生間的門,文質彬彬的人類男同事就站在五步之外,推了推銀絲鏡框,看上去從容而鎮定,臉上的淚痕不知何時也被他自己抹去了。
在克拉克的注視下,他默不作聲地伸出一只手,遞給緩步走向他的神奇女俠。
金紅色的柔軟套索纏上了他的手腕,縛得緊緊,像一條靈蛇卷住了它的獵物。
「我問你答。」神奇女俠臉上之前還稱得上是輕松的表情已經消失殆盡,轉而變成一種充滿神性的漠然,「你所講述給克拉克的故事是否有任何錯誤?」
「沒有,它們百分百真實。」
克勞德立刻不受控制地回答。
「你所講述給克拉克的故事是你親身經歷嗎?」神奇女俠繼續問。
「是的,它們全部來源於我的記憶。」
「在講述的時候,你是否有在使用故意引導克拉克的敘述方式?」
「我沒有。」克勞德立即回答,「絕對沒有。」
「……你所說的,『我不記得了』,是真話還是假話?」
克拉克忍不住問了一句。
「真話。」克勞德回答,「我沒有那段時間的相關記憶。」
「最後一個問題。」
戴安娜逼近了人類的面孔,「你是否有任何想要暴露克拉克身份的衝動?」
「沒有。」克勞德幾乎在她剛剛問完就回答了這個問題,「完全沒有。我對打擾了他平靜的生活感到十分抱歉,因為我能夠理解這種滋味。」
神奇女俠定定看了他一會,收回了真言套索。
一重獲自由,克勞德就相當自覺地走到一邊,給克拉克留了談話空間。
「他聽上去挺可信的。」戴安娜說。
「我也這麼覺得。」克拉克小聲嘀咕,「如果他這都能騙過我的話,那也太可怕了一點。」
神奇女俠點了點頭,將真言套索收回到魚尾裙內,向克拉克懶洋洋地伸出一條手臂。
「送我回去吧。」她說,「酒會上應該已經在找我了。」
如同來時一樣,克拉克將隊友的妝容和發型小心翼翼地藏在臂彎下,避免出現「風吹花了她的妝而他被追殺到太陽上度過余生」的這種可怕情形,將神奇女俠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天台上。
「今晚玩得開心點,嗯?」
黑發的女神懶洋洋地低聲說。
在克拉克的注視下,戴安娜拎起魚尾裙,輕盈地跳出了他的臂彎,以高跟鞋尖落地,像一只輕飄飄飛到人間的蝴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在送戴安娜離開後,克拉克並沒有急著回到酒店,而是飛至紐黑文上空,展開了超級視力的範圍。
無數信息剎那間湧入大腦,克拉克仔細觀察著每一寸紐黑文的土地,除了紅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外,人間之神幾乎成了一座凝固的雕塑。
直到他把目光投向紐黑文市中心的某處廢棄工廠,在它的地基下方「看見」了一片古怪的混凝土厚板。
從俯視的角度去看,它並不是大到會剎那間吸引到克拉克注意力的厚板,但當他的視線落在上面時,克拉克發現,他竟然無法看透其後的構造。
人間之神:「………」
這種情況相當少見,一般只出現在蝙蝠俠和光頭鹵蛋身邊———在那些需要掩蓋不為人知秘密的地方。
下一秒中,超人以流星之勢俯衝到酒店衛生間窗邊,沒等他開口,克勞德已經端著一杯水割威士忌推門而入,表情看上去直愣愣的。
「我聽到你在呼喚我———」
「我應該找到那裡了。」克拉克急促地打斷了他的話,「快點過來!」
克勞德剛剛走到窗邊,氪星人就捏住了他的胳膊,將他從敞開的窗戶邊拽了出去,拎貓一般拎在手中,用披風幫他擋了擋風,朝著他發現的廢棄工廠處高速飛去。
「咕嘟。」
人間之神忽然聽到了一絲奇怪的聲音。
他低下頭,看見一千米高空處,文質彬彬的男同事表情鎮定,一口喝盡了玻璃杯中的威士忌。
「你———」
在這一刻,克拉克心中有無數個小問號。
他艱難地把「為什麼人類在浮空一千米的地方被風吹著也要喝酒」和「你被拽過來的時候酒居然沒有灑嗎」這兩個問題咽了回去,希望克勞德沒有聽見氪星人的茫然心聲。
而他的同事握著酒杯,仰起頭,向他看了過來。
「克拉克,我可以拜托你處理一下這個杯子嗎?」
——————處理?
人間之神目光呆滯,依舊沉浸在對人類精神享受閥值的震撼之中,下意識接過玻璃杯,做出了他平時最常做的「毀屍滅跡」。
——————放在手裡輕描淡寫地一捏,細碎的粉塵立即隨風飄走,再也看不見玻璃杯的半分痕跡。
「克拉克,現在你欠酒店一個玻璃杯的錢了。」
克勞德忽然平靜道。
回過神來的克拉克:???!!
悠于 2023-11-9 19:34
第181章 手帕
在這個世界上, 召喚惡魔的方式只有固定幾種,要麼獻出鮮血,要麼給予惡魔美味而狂熱的信徒靈魂。
但如果是為了召喚一只特意想要出現的惡魔, 那麼答案就是———無數種。
時間逼近正午十二點, 阿爾弗雷德正在韋恩大宅外清理噴泉,而希斯莉則在門廊陰涼處乖乖坐著,和家裡最大只的藍鳥對弈。
說是對弈, 其實僅僅是希斯莉在磨磨蹭蹭萌混過關, 坐在她對面的迪克完完全全就是在配合她玩,出棋位置之莫名其妙,仿佛電腦在開了「低級游戲」後才會作為玩家對手的智障ai。
—————簡直比幾個月前坐在同樣位置上的那個殺人鬼還沒底線。
提姆透過監控, 默默看了一眼那邊下得稀爛的棋盤。
看在那顆太妃糖蠻好吃的份上, 他把視線從迪克臉上「蜜蜂一樣智障且痴呆」(達米安語)的慈愛笑容挪開,給形像全失的大哥留了一點遮羞余地。
「…………」
布魯斯正坐在他旁邊辦公,連眼簾都沒有抬起一下。
但即使蝙蝠俠此時此刻看上去相當不動聲色,紅羅賓依舊很確定, 他絕對在剛剛希斯莉連悔三步棋的時候無聲嘆了口氣。
在提姆復雜的神情中,監控裡黑發藍眼的青年男人忽然呼出一口氣,動作愜意地往椅背上一倒, 看上去是在等對面趴在棋盤邊緣冥思苦想的希斯莉出牌, 實則不動聲色地和屋檐下的攝像頭對視了一秒。
——————一秒後,那個原本還在微弱地左右轉動的攝像頭微微一僵, 徹底垂下「頭」去。
「哥哥?」
在迪克微笑著挑了下眉時,毫無覺察的希斯莉打斷了這段沉默的交流,「我下好了……你在看什麼?」
「呃————」
由於面對希斯莉時防備心也被拉到谷底, 迪克在短短幾息間竟然真的沒想到任何合適的借口。
女孩子看了看他, 體貼地把聲音放得小小, 「哥哥看見屋檐上的小鳥了嗎……?」
「嗯,但是它飛走了。」迪克下意識說,「你下好了嗎?在哪裡?」
希斯莉乖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她落下的黑棋王後。
迪克:「…………」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那枚這麼早就開始踏入戰場的可憐王後,一時間開始在腦海中飛速演算,怎樣在兩三步之內解決掉這枚王後的必死結局,順便把自己的一顆白棋換下去。
過了半分鐘,迪克終於謹慎地在棋盤上落了一步,把唯一一個一步吃不下王後的棋子繞了出來,讓黑棋王後有機會深入敵營,一口口吞噬掉其他白棋。
—————……。
意識空間裡,總是坐在森林中磨刀的肯默默停下手,潺潺小溪中浮出了一串構不成話語的泡泡。
「怎麼了?」
希斯莉盯著棋盤上的黑白格子,一縷意識則直接來到肯的意識空間,在森林中的空地上坐下,「你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了嗎?」
—————沒有,只是學到了一些新技巧。
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月光中,肯的意識站在不遠處,像一堵高大、沉默的牆。
他把這句意識用風送到希斯莉身邊,自己則回到意識空間深處補眠了。
希斯莉:?
肯很少做出這樣神神秘秘的舉動,因此她本能地乖乖應了一下他的話,這才出了意識空間。
她發呆的時間有點長,正在費心費力試圖把己方棋子喂到對面的迪克注意到了。
他頓了一下捏棋的手,沒有作聲,只是注視著黑發藍眼的女孩子,看她從那種與世界格格不入的沉思中脫離出來,「嘩啦」一聲再次浮上水面。
「我輸了。」
在希斯莉把黑棋國王拎出層層包圍時,迪克笑著對她說。
希斯莉:………!
她低頭看了看棋盤,很快就找到了原因:黑棋國王已經把白棋的全部生路堵死,無法挪動一步。
希斯莉:咦———?
「願賭服輸,我去給你找找看花。」
見她已經反應過來,迪克摸了摸妹妹梳得順滑的黑發,笑著站起身,「你在這裡收拾棋盤就可以。」
匣子就在茶桌下方,希斯莉將棋子一粒粒擺好,又將棋盤好好放了進去,最終合上匣蓋。
恰逢此時迪克在朝她招手,希斯莉呼出一口淡淡的白霧,朝著綠意枯澀的庭院走了過去。
除了毛茸茸的外套,她今天還穿了一件繡著夜鶯的歐根紗連衣裙,在提起裙擺啪嗒啪嗒朝著迪克奔來時,層層疊疊的輕紗輕飄飄掠過草坪,仿佛一朵空中含苞待放的花。
樹梢被風吹動,發出嘩啦啦的脆亮聲響。
冬日的陽光燦爛而寒冷,停留在女孩子笑意盈盈的眼眸中,把那抹冰藍照得干干淨淨,裡面的憂郁如同霧氣被瞬間蒸騰,只剩下清透的天真。
—————只要她露出這樣不諳世事的笑容,就能讓人跟著微笑起來,並在這一瞬間感覺到心頭無限的輕松。
此時此刻,迪克也忍不住含笑望著她,神色溫和得仿佛在注視某種幼崽。
他朝她做了個「蹲下」的手勢,示意希斯莉湊過來看。
—————在香草味飄到他面前時,希斯莉漂亮的小腦袋也已經湊到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蹲了下來,朝著灌木叢深處看去。
「看。」迪克低聲說,「即使是這個季節,也還有花能夠活下去。」
一朵怯生生的黃色小花正在灌木叢的根部靜悄悄生長,它的花瓣甚至沒有米粒大,大概因為灌木叢內部比外部多了幾分潮濕微熱,在這個本該枯萎死去的季節,它還生機勃勃的活著。
希斯莉湊到這朵小花面前,神色茫然地望著它。
迪克已經向後退了一步,讓開了觀看小花的空間。
他正扯開拉鏈將手收進夾克口袋,冷不丁聽見了希斯莉輕得仿佛耳語的問題。
「可是……它……為什麼還活著?」
大藍鳥:地鐵,老人,手機.jpg
「呃——?」
迪克無法看到妹妹的面部表情,只當她忽然對生物產生了興趣,他滿頭問號,只得強行解釋道,「因為生存環境適宜吧,大概……野草都是生命力很頑強的東西,有一點機會就會生根發芽。」
「………」
蹲在那裡的女孩子沒有作聲。
迪克敏銳地察覺到,這似乎並不是希斯莉想要聽到的回答。
「———也因為它拼盡全力也想活下來吧?」
想了想,為了討妹妹歡心,拼著被大宅裡能夠聽到這番話的兄弟們酸到牙倒的可能性,大藍鳥又強行補充了一句。
「……是嗎?」
幾秒鐘後,希斯莉夢囈似的小聲說。
這朵想要活下去的、黃色的小花在她眼前微微搖晃,一會變成肯平靜卻不贊同的神色,一會變成她從高空墜落時看見的城市風景,兩種回憶激烈地衝突著,直到那一點黃色在她的眼中徹底模糊起來。
如果沒有草葉上亮晶晶的反光,迪克根本意識不到,希斯莉在望著這朵小花哭泣。
「……希斯莉?」
他手足無措地高聲道,想要湊過去拍拍她的頭。
不遠處的阿爾弗雷德敏銳地識別到了不同尋常的空氣,直起身,停下了灑掃落葉的動作。
「………」
大藍鳥明明看不清銀發老管家的神色,還是忍不住條件反射般背後一緊。
他給老管家讓出一條路,看著後者變魔法般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張整潔的手帕,遞給希斯莉。
女孩子乖乖接過手帕,垂下長睫,擦去了臉上的淚痕。
她的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只剩下紅彤彤的眼圈與鼻尖,看上去相當可笑,也可愛極了。
而她哭泣的原因也很可笑可愛———因為一朵野草上面開出的小花而哭泣,聽上去像童話故事裡那些心是金子做的小孩子才會做出的事。
在最初的慌張和莫名其妙的心髒一痛過去後,想笑的情緒立刻湧上心頭。
迪克稍稍矮下身,一把抄起妹妹纖細的腰身,仿佛拎著一只蓬松的小枕頭,將她輕輕松松托舉到天空。無視掉希斯莉的驚呼,他的手臂一蕩,將她托得更高,仿佛要飛翔起來那樣高。
「好———了,」一邊托著她轉圈圈,迪克一邊堅持道,「多笑笑,你的小花一點事都沒有,好了,好了。」
希斯莉被他高高拋起,又被同樣溫暖的一雙臂膀有力地接起,快樂和幸福被越拋越多,而剛剛的悵惘也仿佛被完全留在了空中,隨著風和雲飄散干淨。
—————女孩子銀鈴般的驚叫和笑聲就這樣留在庭院中,比世界上任何一種音樂都要動人。
蝙蝠洞裡,布魯斯終於從工作中抬起頭,盯著監控錄像看了一眼。
「………」
阿爾弗雷德看著前方青年男人哄女兒一般哄妹妹的場景,一邊為其中的有效而驚異,一邊不動聲色地退回到了工作中。
隨著最後一次拋舉,一陣大風忽如其來吹過,驚起一樹寒鴉。
半空中的希斯莉不小心松開了手指,那張沾著她先前淚水的手帕隨風飄遠,落進了韋恩家的噴泉池裡。
阿爾弗雷德眉頭一皺,傾身去噴泉池裡撈那張帕子,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正午十二點的鐘聲響了起來。
噴泉池裡清澈的水液逐漸被黑色污染,發出黏膩的爬行聲,直到黑色又變成暗紅;來自地獄的絮語在風中不斷擴大,帶著能夠讓人瘋狂的可怕訊息。
迪克臉上笑容立刻消失,警惕地將希斯莉護在身後。
——————還有三十秒,全副武裝的布魯斯即將到達現場,以他的身手,撐過三十秒應該不是什麼無法完成的事。
在他的注視下,一只毫無血色的手從噴泉池血紅色的激流中探了出來,仿佛蒼白的捕鳥蛛,上面還帶著一枚古怪的金戒指。
緊接著是烏黑的袖口、燕尾服、猩紅色的大氅,不詳的巨大山羊角從水流中探出,昭示了這個不明生物非人類的身份。
「………」
迪克忽然注意到,阿爾弗雷德朝著他打了個「暫停」的手勢。
在某些記載中,在冬日陽光最充足的一天,正午十二點,少女純潔的眼淚也可以召喚惡魔。
和被靈魂和血肉吸引而來的惡魔不同,被用純潔的感情所供奉的惡魔,攻擊欲望並不強烈。
希斯莉:………
她望著熟悉的另一只自己,忍不住微微咬緊舌尖,開始憋笑。
在陽光下,這個高大而蒼白的生物微微彎下腰,拾起了那張噴泉中濕透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收入懷中,隨即抬起被漆黑的西裝褲包裹的長腿,跨出了狹小的噴泉池。
在他垂下眼時,人們不難識別出他面孔上惹人注目的美麗和清俊;可當他抬起眼,露出那雙讓人暈眩的異瞳時,他的面容又變得極端邪惡,足夠凍結任何膽敢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生物。
此人正是地獄的黑山羊,永恆的君主與瘟疫之王,亞巴頓。
噴泉的顏色逐漸從血紅變得清澈,然而血一般的液體還在從惡魔的大氅上滴落,將草坪染出可怕的顏色。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望著本體,而希斯莉本體看似躲在迪克身後,實則正透過縫隙和另一只自己對視。
【來。】
亞巴頓溫柔道。
眼神交彙時,兩只希斯莉不需要肌膚相觸,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當著庭院裡哥哥和阿爾弗雷德的面,亞巴頓微微張開雙臂,示意希斯莉過來。
面對這「惡魔誘惑純潔少女」的一幕,拳頭硬了的迪克正要抽棍而上,然而有人的聲音比他先一步傳到庭院,打斷了他的攻擊。
「是你啊。」
達米安順著窗戶出現在門廊頂上,此時正饒有興趣地俯視著庭院裡的情形。
頓了頓,他丟下了一句讓大藍鳥內心天崩地裂的話。
「你是她的那個男朋友,對吧?」
迪克:?????!
第182章 企圖
【地獄的黑山羊王同步程度:60%】
「這裡有供奉的氣息。」
在庭院中各式注視的目光中, 亞巴頓輕聲說,「我感覺到了。」
—————沒人想要供奉你。
背後妹妹在若有若無地輕戳他緊繃的後背,迪克恨不得左手掐右手,才把這句話死死吞入腹中。
阿爾弗雷德悄無聲息從另一邊走近, 迪克立即把希斯莉交給了老管家, 示意他走庭院的另一條路, 帶著希斯莉回到韋恩大宅。
那邊的惡魔瞟了他一眼,並未阻止他的動作。
然而大藍鳥能攔住一個不省心的,攔不住第二個。
—————那邊的達米安三下五除二蕩到庭院中來, 毫不避諱地站在惡魔三步遠左右,和他打了個招呼。
看著自家傻弟弟和捕獵生物難得友善的迪克:「………」
他焦心又驚詫,仿佛看到自家養著的小蠶寶寶不知天高地厚地試圖靠近捕蠅草, 然後在裡面睡午覺。
緊接著, 在他的注視下, 達米安飛速抽出一柄雪亮的細劍, 劍尖微微挑起,指向庭院中惡魔的鼻尖。
—————這是一個相當不客氣的姿勢,而惡魔站在原地,慢慢低下頭去,似笑非笑地望著達米安。
劍光寒涼, 鋼韌鋒銳, 上面肉眼可見地有魔法符文在流動運轉,一看就是能對非人類生物造成實質性傷害的可怕武器。
發現自家弟弟剎那間轉變主意, 磨刀霍霍向惡魔的迪克:「?」
蠶寶寶忽然成長成什麼都吃的大魔王,但迪克沒有什麼要阻止他的意思, 反而相當期待他一劍送走這個莫名其妙進入韋恩大宅、又試圖誘惑希斯莉的非人類生物。
——————偽裝本性偽裝得不錯嘛, 這個狡詐又聰明的小混蛋。
大藍鳥正要露出一抹微笑, 忽然聽見他的弟弟冷聲說。
「這把,我玩膩了。」
「………」
——————哈?
迪克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漸漸消失。
在聽到這句話後,對面的惡魔露出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陽光停留在他身上,把他蒼白的皮膚照得絲綢般柔亮光滑,巨大的山羊角則鱗片閃閃。
這個極其美麗、也極其危險的生物攤開雙臂,微微閉上眼睛。
下一秒,無數銀光閃閃的古代武器從虛空中浮現,平穩地漂浮在他身邊,仿佛一雙巨大的羽翼。
每一把弩和弓都散發出迷人的微光,曲線和制作工藝無可挑剔;刀和劍則如同那柄達米安手中的細劍一般線條優美,讓人情不自禁就將目光流連在上面;在離得不太遠的地方,有□□、鞭子和長矛,還有更多名字已經消失在歷史中,殺傷力卻無比駭人的完美武器。
「…………」
在達米安抬頭觀察著這些武器時,就連迪克都可以清楚地聽見惡魔之子心動的聲音。
然而做出了這種舉動的惡魔卻神色淡淡,輕輕一揮手,這麼多武器就如同一座小山,嘩啦啦落在他的身後。
「這些,都是你的了。」
惡魔手中則憑空出現了一把鑲嵌著各式寶石的古代匕首,他態度溫和地托著匕首的刀鞘,將其送到達米安面前。
後者挑剔地看了看他,還是慢慢伸手,把古代匕首從惡魔蒼白的掌心裡拿走了。
「這柄匕首曾經刺入過艾略歐特大帝的心房。」惡魔聲音低沉,尾音則像一只只帶有倒刺的小鉤子,直往所有聽見他開口的人類心中鑽,「在刀鞘上,現在還殘留著他的血。」
「酷。」
達米安小聲說。
從迪克的角度來說,他可以很輕易地看見,達米安正低著頭,來回翻看著那破破爛爛卻異常華麗的刀鞘—————這就是惡魔之子表示相當喜歡的方式。
惡魔清俊美麗的臉上,揚起了一抹勝券在握的微笑。
果不其然,下一秒,達米安頭也不抬地喊了他一聲。
「我喜歡這個,希斯莉的男朋友。」
迪克:地鐵,老人,手機.jpg
惡魔之子看上去已經完全傾倒於這只非人類生物股了,就為了幾件漂亮的不得了的武器,他就完全不顧對方的危險性,直接改了口,完全不把希斯莉的幸福放在眼裡。
——————那梅菲斯特呢?
大藍鳥憂心忡忡地想,眼前控制不住地浮現出那個紫發雪膚,危險,卻真心愛著希斯莉的玫瑰大美人。
如果說朋友股裡有誰最有機會,迪克一直認為,那應該是梅菲斯特。
在之前的倉庫裡,他剛剛提到希斯莉,她就立刻變了姿態,像猛獸一下被逮到了柔軟的肚腹與弱點,那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和一只被雨淋濕的大貓也沒什麼兩樣。
而且她還救了他和傑森的命,這讓迪克對她的好感更上一層,直接突破了「還要考慮」的大關,上升到「請立刻和我的小妹妹交往吧」的程度。
——————明明,紅絲帶才是先來的,為什麼.jpg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從亞巴頓出現的那一刻起,希斯莉就忍笑忍得死去活來。
在被老管家牽著手回到韋恩大宅後,她不得不垂下長睫,生生咬住下唇,把笑意抿了下去。
自從上次和老父親的對話產生大危機後,希斯莉們就不得不改變進入韋恩大宅的方式。
—————梅菲斯特暫時沒有提醒老父親危機來臨的能力,加布裡埃爾又尚且無法光明正大出現。
但亞巴頓本身在擁有主人允許後就可以隨意進出,因此希斯莉們商量了一小會,決定給他這樣的權限,讓他可以隨意從各個角度冒出。
噴泉可以召喚惡魔,樹林裡最高的那棵樹同樣可以,浴缸、蠟燭、鏡子,只要惡魔想要接受供奉,那麼再微小不過的一點供奉也能觸動傳送通道。
一想到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對自己的精准形容,希斯莉本體就笑得渾身顫抖。
——————像雨後的蘑菇一樣。
阿爾弗雷德站在離黑發藍眼的女孩子半步遠的地方,神色淡淡地望著她纖細的背影。
他看著她長大,因此他很清楚地明白,她不再是當初那個幼嫩的嬰孩。
現在跪坐在沙發上,朝著庭院那邊不斷眺望的女孩子,已經有著鮮花帶露般的美貌,是人間的花園中最漂亮的那一朵。
——————而她的心也不再只停留在她的家人身上,在她的世界裡,出現了更多需要被愛著的人。
此時此刻,布魯斯應該已經穿上蝙蝠裝甲,准備去和上面的惡魔正面「溝通」了。
「希斯莉小小姐。」
銀發老管家目光停留在女孩子在窗戶表面顫抖著的指尖,忽然說。
「嗯?」
希斯莉頓了一下,才意識到阿爾弗雷德在叫她。
女孩子乖乖轉了過來,銀發老管家的目光在她留存著深深齒痕的唇瓣上待了一會,慢慢收回視線。
「你該用一些下午茶了,希斯莉小小姐。」
阿爾弗雷德聲音平靜,希斯莉就乖乖跳下了沙發,跟著老管家來到餐廳。
她坐在餐椅上輕輕晃著小腿,阿爾弗雷德不一會就從廚房裡走了出來,銀托盤上帶著紅寶石乳酪蛋糕和一杯牛奶。
——————牛奶微黃,從顏色就能看出它的濃郁程度。
剛聞到它的氣味,希斯莉就忍不住皺起臉,一個戰術倒仰,還是乖乖接過了溫熱的牛奶杯,咕嘟一聲灌了一大口,才叉起一小塊紅寶石乳酪蛋糕,放入口中。
希斯莉:………!
希斯莉:*嚼嚼*
濃郁的甜味在口中炸開,甜蜜的果醬流入酸甜的乳酪膏體,阿爾弗雷德在甜點烘焙這方面的功力愈發成熟,足夠捕獲任何一只希斯莉。
希斯莉本體一邊決定了「等下要給希斯莉們也嘗嘗」,一邊專心致志地叉起了第二塊乳酪蛋糕。
「希斯莉小小姐。」
阿爾弗雷德冷不丁在她身後出聲,「庭院裡的那名惡魔,對你似乎具有企圖之情。」
希斯莉:!!
這句話讓希斯莉差點吐出這一口乳酪蛋糕,她忍不住狼狽地嗆咳了一下,一雙溫暖的手立即輕輕拍上她瘦弱的脊背,幫她順著氣。
「十分抱歉驚擾了你的用餐,希斯莉小小姐。」
阿爾弗雷德低聲道。
「我……我不覺得他對我有企圖之情……」
希斯莉咳得喉嚨都跟著疼痛起來,努力辯駁銀發老管家,「他不會…」
女孩子雙眸通紅,神光清澈,悶咳著還要努力嚴肅說話的樣子可憐至極。
但無論她怎麼反駁,阿爾弗雷德確確實實看見了,在那名惡魔出現後,她顫抖的指尖、閃躲的眼神和咬得齒痕深深的唇瓣。
他望著眼前臉頰都嫣紅起來的女孩子,在心裡沉默著嘆了一口氣,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希斯莉不會撒謊,她只是還沒有學會愛的意義。
她什麼都不明白,在感情方面,她是一張純白的紙,不斷吸引著周圍的人。
「好的。」老管家沉默片刻後,從善如流道,「那就是我老眼昏花了。」
希斯莉:?
希斯莉:小海豹歪頭.jpg
她敏銳地察覺到,阿爾弗雷德和她好像根本就不在一根頻道上,於是只能加重語氣,繼續重復了一遍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和自己百分百的純潔友情,得到了阿爾弗雷德完全不敷衍、但也完全沒有走心的答復。
「好的,希斯莉小小姐。」
希斯莉:???
希斯莉後知後覺地開始感到頭痛,連紅寶石乳酪蛋糕都不香了。
她絕望地意識到,亞巴頓以百分百純潔方式融入到韋恩大宅的機會,已經降到了百分之零,與肯和梅菲斯特一模一樣。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第183章 惡毒
在餐廳裡的希斯莉心不在焉地叉起紅寶石乳酪蛋糕時, 最後一滴噴泉中的鮮血也從亞巴頓的大氅上滑落,無聲滴入庭院的草葉中。
等蝙蝠俠從陰影中從天而降,他看到的第一眼, 是惡魔令人頭暈目眩的蒼白容顏。
「……滾出這片莊園。」
在面具背後, 布魯斯的聲音冷沉且駭人。
非人類生物臉上假笑紋絲不動, 只是優雅地向後撤了一步, 向他行了禮。
惡魔的黑發如同絲綢般垂下, 間隙之中,剛好露出他最小的兒子被一堆華麗武器所收買的景像。
被無聲懟了一下的蝙蝠俠:「…………」
———————這幅做派, 殺傷力不大,侮辱性極強。
接收到老父親的死亡視線後,達米安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了手中的倒刺骨鞭, 垂在身側的手指還稍稍摩挲了一下, 而蝙蝠俠不禁注意到,小男孩腰間懸掛著一個刀鞘。
——————十五分鐘前,這珠光璀璨的玩意還不在惡魔之子的腰上。
等老父親的死亡視線緩緩挪到他腰際,達米安默不作聲地挪開臉,假裝自己忽然對一株凋謝了的紫羅蘭產生了興趣。
在家庭關系即將因為一套寶石古代武器分崩離析之際,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緊急開口, 試圖救場。
惡魔柔滑、低沉的聲音在庭院中響起。
「一份一般的供奉。」
仿佛沒有察覺到他開口後急劇緊張起來的空氣, 美麗到非人的生物忽然微笑起來,那雙毫無笑意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蝙蝠俠的面罩。
「但交易依舊成立,畢竟我是一位有信用的商人。」
——————交易?
蝙蝠俠立即想起那些魔法古籍上提到過的內容。
這樣說也沒有錯,在惡魔接受供奉的同時, 會將其視作一場交易, 以各種扭曲的方式回應人類的欲望。
此時此刻, 這個聲稱自己「接受了供奉」的惡魔站在原地, 在等待著回應的同時,皮鞋尖碰了兩下閃著血珠的草葉,又左右轉頭看了看,表情相當漫不經心。
「…………」
蝙蝠俠謹慎地保持著沉默。
這個惡魔仿佛透過沉默看穿了他的思想,他的咬字清晰而緩慢,腔調充滿了某種奇異的蠱惑,沒有笑意的眼睛像空洞的漩渦,將人類的靈魂溺斃其中。
「———只看你想要什麼了。」
惡魔輕飄飄地說。
一般來說,供奉越豐厚,惡魔願意做下的事情就越瘋狂,記載裡也不是沒有過獻上一城人的血肉,結果惡魔摧毀了半個國家的事情。
供奉越稀少,惡魔收到召喚的可能性就越小,即使他們真的被召喚出來,很大可能性這些惡魔還會反過來,用「開玩笑」的方式報復召喚了他們的人。
——————然而這個出現在韋恩莊園的惡魔卻只收了一張沾過淚水、又被噴泉完全浸濕了的手帕,僅此而已。
他在想什麼?
滿口謊言的惡魔,又想從韋恩莊園得到什麼?
「……………」
在蝙蝠俠神色復雜的注視中,惡魔蒼白的面孔好似無聊般微微仰起,他幽深的目光掃過韋恩大宅,在其中一扇窗子上停留了幾秒。
窗子?
——————電光火石之間,布魯斯忽然接收到了惡魔話語中蛛絲般隱秘的暗示。
蝙蝠俠忍不住瞳孔緊縮,心跳「砰砰」加快起來,只有表情依舊如常。
在他面前,惡魔正百無聊賴地揉著自己的指節,將它們展開又合攏,像一朵蒼白得讓人毛骨悚然的花,那上面的傷疤早已恢復如初。
但布魯斯還保留著第一次見到這個非人類生物時的記憶。
—————黑發的惡魔那時正死死守衛在希斯莉臥房的窗前,甚至無所謂自己是否在被暴雨淋濕。
「希斯莉最近會有危險。」
把疑問變為陳述句,當這句話說出口時,一陣刺骨的寒意爬上了布魯斯的脊椎。
惡魔停止擺弄指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在那兩片殷紅的薄唇間,一首沒頭沒尾的歌謠忽然輕飄飄地冒了出來,幾不可聞地傳入蝙蝠俠耳中。
「在火光之中,他們綁架了洋娃娃。
嘭,嘭,黑暗吹熄燭火。
嘭,嘭,洋娃娃閉上眼睛。
嘭,嘭,洋娃娃骨血迸裂。
嘭,嘭,洋娃娃一分為二。
嘭,嘭,蠟燭再次亮起。
在火光之中,洋娃娃的婚禮舉行了。」
惡魔重復著後兩句,目光意味深長地劃過了蝙蝠俠的面罩,「你喜歡這首歌謠嗎?」
「你說什麼?」
在旁邊聽得雲裡霧裡的大藍鳥只聽明白了「骨血迸裂」和「一分為二」,青年男人滿心以為這只非人類生物是在當著蝙蝠俠的面威脅希斯莉,幾乎要衝上來實實在在暴揍惡魔三百回合,「你@%#^* !」
後半部分被動禁言成了從牙齒縫裡擠出來、顯得模糊不清的髒話,而惡魔終於轉過身來,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那只金綠色的、閃著可怕火花的眼睛倒映出迪克驟然間僵住的身軀,仿佛凍結住了他的靈魂。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盯———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哥哥身上有自己的味道真的很奇怪!
——————味道變奇怪了的哥哥不要扔,丟進水盆裡洗洗就能要了.jpg
見蝙蝠俠毫無反應,這個美麗的可怕生物微鞠一躬,繞過身邊那堆銀閃閃的古代武器,抬腿跨入溫泉池。
猩紅色的漩渦染紅了水柱,有些濺射出的水滴則落在草坪上,慢慢洇紅噴泉池周圍的土地,直到這片庭院仿佛被蓋上了不詳的印章。
幾秒鐘後,通體漆黑的惡魔,就這樣消失在了重新變得清澈的噴泉中。
「我可以帶著蛋糕上去邊看書邊吃嗎?」
希斯莉問。
阿爾弗雷德眼皮輕輕一動,視線從腰間震動的聯絡器中挪開,移到黑發藍眼的女孩子身上。
「當然可以,希斯莉小小姐。」銀發老管家聲音溫和,「你想要一個紗罩嗎?」
「不用。」希斯莉輕快地說,「我自己一個人把盤子拿上去就可以了!」
阿爾弗雷德點了點頭,看著希斯莉站起身,端好盤子,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女孩子身姿纖細,黑發在身後如同海藻,午後的陽光勾勒著她的線條,因為太過美麗朦朧,顯出一種陶瓷娃娃般脆弱、純潔的氣質。
———————如同她小時候一樣,希斯莉天生就帶著討人喜歡的魔力。
沒有人能在看見過她冰藍色的眸子後還轉開視線,更沒有人能在她咯咯直笑時露出厭惡的神色;善人情不自禁想要保護這份初雪般的脆弱,惡人則無時不刻想要將她撕碎、關起來、撕扯成兩半、再丟入無底的黑暗中私藏。
如此分裂的做派,讓阿爾弗雷德每每想起都耿耿於懷,心頭隱隱作痛。
——————世界上為什麼有那麼多惡人,要去傷害這個雪和玉捏成的漂亮孩子?
「…………」
希斯莉也感覺到了老管家停在她身上的目光,但由於對方是家人,她沒有多加在意,只是頂著那份目光,來到了她自己的房間門口。
空氣中若有若無傳來的薰衣草香氣,讓希斯莉開門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
她輕輕抿唇,阻止住微笑的衝動————隨即打開房門,在只留出一道小縫時,側著身子鑽了進去。
在希斯莉本體輕輕關上房門時,披著天使皮的希斯莉已經在被窩裡趴得昏昏欲睡,調整到了最舒服的躺姿。
正午的陽光下,大天使雪泊似的碎發柔順地垂在額角,他纖長的睫毛也微微斂著,整個人蜷在雪白的被枕之中,像一只懶洋洋盤好的大型貓貓。
「………」
希斯莉走近時,大型貓貓睜開藍紫色的艷麗眼眸,微微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仿佛教堂中線條柔美的大理石像走了下來,產生了人類才會擁有的愛欲;他無聲地伸出手臂,示意希斯莉湊過來和他抱抱。
希斯莉本體:*被擊中*
她正要衝過去和另一只自己貼貼,「哢嗒」一聲,衛生間的門也被推開,一身清爽水汽的亞巴頓從中走出,異瞳、長發和山羊角的特征從他身上消失,地獄的君主現在面容清俊正氣,如同一株在山巒霧氣中度過一生的樹。
「你還帶了蛋糕?」
他笑著問。
「嗯。」希斯莉回答,「阿爾弗雷德做了紅寶石乳酪蛋糕,我帶了一點,就覺得你們會過來。」
加布裡埃爾:!
被窩裡的大天使眼睛睜得更大,神情完全清醒,只是默不作聲地縮在被窩裡。
亞巴頓走了過來,他幫本體脫了外套和鞋子,將希斯莉塞進執著伸著手的大天使懷中,自己則慢條斯理地走去洗了手,這才拿起那盤蛋糕,鑽進柔軟的床,和另外兩只希斯莉挨挨擠擠地貼貼。
加布裡埃爾:*貓貓扁臉*
希斯莉:*貓貓融化*
亞巴頓:*貓貓伸長*
—————三只希斯莉頭靠頭,臉貼臉,異口同聲地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日子太難過了。」加布裡埃爾無神道。
「裡世界總是不願意放我們走。」亞巴頓無縫接話。
「哎。」希斯莉又嘆了口氣,「但是……」
「床很軟和,今天陽光也很好。」
鹹魚狀的加布裡埃爾微微一動,雙眼裡忽然出現了希望的亮光。
「還有蛋糕。」亞巴頓言簡意賅道,「喜歡。」
「這次的蛋糕很好吃!」希斯莉立刻拍床賣安利,「裡面的果醬還參雜了覆盆莓。」
她抄起叉子,往大天使張開的唇齒裡塞了一口蛋糕,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手急眼快逮住大天使擱在被面上的手,五指相扣,和其貼貼。
大天使:*嚼嚼*
亞巴頓:*虛空嚼嚼*
「好吃。」
一黑一白兩張俊美的臉孔,忽然被光點亮,隨即同步下去,成為甜蜜蜜融化著的棉花糖。
———————蛋糕,真叫人臉扁.jpg
「對了,希斯莉。」
加布裡埃爾在吃過一口蛋糕之後就充上了5%的電,此時顯得精神了許多,掙扎著從被窩中坐起,「這個給你。」
白發的青年展開純白色的羽翼,在幾米長的大翅膀裡反復翻找了幾下,最終從縫隙中揪出了一團軟綿綿、綠油油的東西,將其遞給希斯莉。
——————是梅菲斯特交給她的袖珍小醜。
希斯莉一眼就將其認了出來。
從一只大掌掉入另一只手掌,袖珍小醜摔得頭暈目眩,正含著一泡淚望著他們,眼神惶惑萬分,像個迷路了的孩童。
「……媽媽…」他啜泣著,小聲哭叫,「媽媽?媽媽!烏烏,媽媽……」
希斯莉:…………
大天使究竟對小醜做了什麼,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
加布裡埃爾知道她在想什麼,連聲否認。
「我沒做,我沒碰他,他離開梅菲斯特就這樣。」
大天使的聲音如同金石交加,美妙而清涼,然而希斯莉還是聽出了濃濃的無奈,「睡著了還好,醒著就這樣,蠻認人的。」
「等小醜哪天恢復,可能會把我們砍成片片吧。」
希斯莉認命道。
她的雙手微微搭成一個讓人安心的圓形黑暗,任由這麼個小東西哀哀哭泣,一邊把他的眼淚傾倒出手掌,避免眼淚蓄積成湖之後,袖珍小醜把自己泡得漂浮起來。
亞巴頓反應很快,在半空中接住了這些眼淚,全部丟入地獄火中炙烤。
「那就別讓他變回去。」
沙啞的女聲忽然出現在房間裡。
希斯莉驟然抬頭,發現紫發大美人不知從何時起已經出現在臥室中,對方正跪坐在那張矮桌前,美艷絕倫的臉上勾出一抹冷笑,雪白的肌膚在陽光下仿佛新瓷。
「梅菲斯特!」希斯莉立刻叫道。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給了兩邊的希斯莉們一個眼神,希斯莉們自然心領神會。
加布裡埃爾順手抄起希斯莉滾到一邊,而亞巴頓同樣乖乖讓出中間的空隙。
梅菲斯特這才優雅地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身軀。
她像只貓一樣輕柔躍起,無聲在柔軟的床上著陸,把躲避了卻沒有完全躲開的大天使、希斯莉、和亞巴頓壓了個正著。
「………太狡猾了。」
玫瑰香氣鋪天蓋地而來,伴隨著副本裡血腥古怪的回憶,大天使低聲道。
「閉嘴。」
梅菲斯特的手臂緊緊攬住另一個自己的頭顱,聲音悶下去。
「好緊———」這是被大美人完全包圍,壓成了夾心年糕的希斯莉,「——不能——呼吸———」
同樣被攬住了脖頸的亞巴頓掙扎出呼吸的余地,單手將被完美搶救出來的蛋糕盤子擱到床頭櫃,拍了拍玫瑰大美人的肩,眼神溫柔下來。
「你辛苦了。」
對著另一只自己,他低聲說。
黑暗裡,希斯莉感覺到,梅菲斯特的身軀忽然一僵。
一顆熱熱、濕濕的東西「啪嗒」一聲掉在希斯莉的臉上,她掙扎著摸了摸,摸到了梅菲斯特哭得濕漉漉的臉頰。
「…………」
那句「辛苦了」仿佛什麼具有魔力般的開關,玫瑰大美人冷酷無情的氣質已經整段垮掉,她不肯說話,只是沉默地掉著眼淚。
希斯莉也跟著沉默下來。
———————意識空間中,粉紫色的電流萎靡著,偶爾爆發出一聲「壓力」「真相」「好可怕」的劈啪聲,在細聽時,又仿佛是某種讓人不安的幻覺。
而希斯莉知道,那不是幻覺。
於是她湊了過去,細細哄掉大美人苦澀的淚水,在她臉上用力地啵啵了兩大口,從梅菲斯特微微顫抖的眼皮親到濕漉漉的臉頰。
「………好髒哦。」
梅菲斯特終於停止了顫抖,靜了一下,低聲吐槽到。
等她停止了哭泣,大天使將梅菲斯特扶起,希斯莉主動縮進她的懷中,成為大美人的專屬抱枕,亞巴頓則悉心叉起一塊蛋糕,送入梅菲斯特口中。
她下意識抿了一口,過了幾秒鐘,無精打采地小聲道。
「……好吃。」
希斯莉:好耶!
她轉過頭,伸出了軟乎乎的魔爪,大美人黑色大麗花似的艷麗臉臉落在希斯莉掌中,難得被毫無氣質地搓圓捏扁。
大哭一場後,梅菲斯特蔫蔫的,也懶得反抗,只是又吃了一口蛋糕,舔了舔唇上的果醬。
「黑暗好可怕,」她聲音沙啞,「裡世界想要通過喚醒我們的記憶,讓我們最終因為不可承受而瘋掉。」
———————人類都有一個對於驚恐程度的閥值,超過某些程度會控制不住地驚叫,接著是僵住不動,有的會暈倒、心髒病發作,而最為嚴重的,則是發瘋和當場死亡。
而裡世界在小醜那裡設下的副本惡毒之處就在於,只要希斯莉進入,她將無休止地被過去的回憶所淹沒。
好的回憶,壞的回憶,可怕的回憶,因為太過痛苦而無法回想的回憶,直到她最終被回憶洗刷到瘋瘋癲癲。
———————如果沒有精神值相當強悍的馬甲們,如果不是梅菲斯特先希斯莉一步找到了小醜,如果小醜沒有摔破頭,這確實是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
然而現在的情形時,只要梅菲斯特承受不住,和馬甲們貼貼,她自己蓄積到百分之八十的水,就可以勻到每一只希斯莉貓貓瓶瓶中,這樣每個人的精神值都算穩定,因為哪怕一只希斯莉被痛苦淹沒,其他幾只的大腦總是清醒的,能夠正確地做出決定。
四只希斯莉湊到一起,大腦高速運轉,得出了如上所述的結論。
希斯莉正待說些什麼,她的床下忽然傳來了輕輕的聲響。
希斯莉:?
她止住話頭,狐疑地朝著床下看了看。
梅菲斯特坐了起來,用紅絲帶探了探,又收了回去。
亞巴頓叉蛋糕的手微微一頓。
大天使若無其事地垂下眼睫。
在四只希斯莉的注視中,一只握著刀的大手從床下悄無聲息地伸了出來,接著是手臂、熟悉的工裝服布料,最後露出的則是半張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
一分鐘後,肯安靜地躺在地毯上,和四雙望著他的眼睛面面相覷。前者表情相當自然,甚至摘了頭套,打了個哈欠。
希斯莉:??????
大天使默默挪了挪,讓開了點床的位置,示意另一只自己躺過來。
亞巴頓輕輕拍了拍掌,眸光重新溫和下來。
「好了,看我這裡。」他示意所有希斯莉排排坐好,「既然我們到齊了,有一件事情,我要宣布。」
調出光屏上的視頻,將其放大,地獄的君主輕聲道。
「優格爾,叔叔,和我………我們進入了那個時間裂縫。」
第184章 起源
像是在看電影一樣, 五只希斯莉在大床上各自挑好了位置,你疊著我,我抱著你, 仿佛一窩嘰嘰喳喳的小鳥;裝著紅寶石乳酪蛋糕的盤子也被重新拿到床單上, 在五只希斯莉的手裡傳來傳去。
亞巴頓提供的「電影」,就這樣在不斷晃動的鏡頭中開始了。
「你什麼時候跟去的?」
希斯莉坐在梅菲斯特懷裡,仰頭去問黑發青年。
「……」
後者沉默片刻, 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 在她的唇前若有若無地抵過。
正午的陽光中, 亞巴頓眉目微斂,長睫垂下, 仿佛一朵被曬得邊緣蔫巴巴的報春花。
希斯莉:?
希斯莉:小海豹歪頭.jpg
地獄的君主很少做出這種「因為無法回復所以希望她暫時不要問」的姿態, 因此希斯莉好奇歸好奇, 但還是暫時把疑問的態度憋了回去。
在光屏中,地獄的君主似乎終於調試好了相機的位置, 抖動減緩,鏡頭抬起,挪到夜空中那輪明亮得不正常的圓月上。
風沙正在嗚嗚咽咽的吹過戈壁灘間嶙峋的怪石,但有一個人正在若有若無地哼著歌,清冽柔和的嗓音穿透了周圍的噪聲,被錄像設備完完整整收入。
「當月亮變得最圓,順著星星指引的北方, 沿著假腿人留下的痕跡,朝著胡楊樹的方向前進。」
歌聲頓了一下, 優格爾忽然出現在鏡頭中。
小王子淺紫色的雙眸與半長的鬈發全部被遮蓋在擋風頭巾之下, 他穿著沙漠中旅人常穿的簡潔通風的長袍, 此時手中正提著一盞風燈, 火苗在其中充滿活力地跳動著,仿佛要憑借一己之力驅散這片沙漠黑黯的夜色。
「你在錄什麼?」他好奇地問。
「在給希斯莉錄像。」
攝像機找不到的亞巴頓輕聲回答。
「啊,真好。」優格爾輕輕咳嗽了一聲,湊到鏡頭前,露出那種老爺爺式的慈愛微笑,招了招手,「你好,小月亮,你的叔叔去前面探索了,不必擔心。」
與此同時,屏幕這邊的希斯莉悄悄揮了揮手,被梅菲斯特懶洋洋地摁住爪子。
「還有一個小時不到,就是我們行動的時候了,小月亮。」
揮了三十秒的手,優格爾慢慢垂下手臂,語氣溫和地交代道,「我們已經找到了假腿人的痕跡………這實際上指的是沙漠中一種壁虎打出的地洞,它們代表著地下水源的走向。這點是你的叔叔提出來的。」
鏡頭又晃了晃,希斯莉聽到了優格爾朝著畫面外的什麼人打招呼的聲音。
「你回來了?」小王子溫聲說。
「我已經檢查完了。」
熟悉的嗓音飄入希斯莉耳中,加布裡埃爾停下了叉蛋糕的手,轉而盯著屏幕。
隨著鏡頭上移,希斯莉們看清了格雷伯爵的裝扮:銀發男人穿著一身地質勘探的裝備,頭頂帶著礦工帽,儼然已經整裝待發。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嫩綠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卻顯得十分明亮,仿佛有什麼東西重新支撐著他,讓他的靈魂燃燒起來。
「不要畏懼黃沙深處,綠洲和仙女就在盡頭。」
格雷伯爵補完了最後兩句歌謠,指了一下夜色裡猶如魔山的那座宮殿,為鏡頭講解道,「胡楊樹指的應該是怪石在月光下被拉長的影子,而黃沙深處……在今夜之前,無論我們怎麼試圖靠近宮殿,它都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像海市蜃樓一樣。」
等格雷伯爵講完後,畫面出現了一點晃動。
———————亞巴頓的手溫柔地捂住了鏡頭,他似乎剪去了中間等待的部分,等畫面再度出現時,優格爾和格雷伯爵已經齊齊站在鏡頭面前。
「要出發了。」
小王子對坐著的亞巴頓關切地伸出一只手,拉著他站起。
畫面再一次晃動,視角發生了變幻,亞巴頓走到自己的背包旁,背好所需的物品,跟上了格雷伯爵已經略微被遮蓋在黃沙之後的身影。
無論是時空裂縫中的小王子、被能量無限供給的虛擬人體、還是從列車上回歸人間的亡者,都不會因為高速趕路而感到疲倦。
隨著在沙子上行走的「沙沙」聲,那座夜色下沉睡著的宮殿似乎變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月光明亮而冰冷,當它垂下手臂,去碰人間的景致時,宮殿上細枝末節的裝飾開始顯露在鏡頭中,仿佛一張徐徐飄落的面紗。
然而越向前走,深黯的建築越像一只趴伏在地的凶獸,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狡猾和冷靜,等待著不知死活的人進入其中,作為主動送上門的晚餐。
希斯莉:…………
看著和第一人稱恐怖片相差無幾的鏡頭晃動,她在梅菲斯特的懷裡扭了扭,拽過玫瑰大美人的手臂,擋住了眼睛。
亞巴頓溫柔地拍了拍希斯莉的背,示意她繼續往下看。
光屏中,宮殿變得遮天蔽日起來,風聲與沙礫摩擦彼此的聲音也開始產生悄無聲息的改變,幻覺般的流水聲衝刷過鏡頭。
格雷伯爵站在宮殿正門前,轉過身來,等待著優格爾和亞巴頓走進。
等優格爾無聲示意自己已經准備完畢後,年長而英俊的男人最後看了眼鏡頭,伸手擎住蛇身人面的怪物拉環,在黑黯的大門上扣了扣。
小王子則走到他的身邊,摘下了頭巾,露出那張美少年的真容。
「阿爾圖什卡的優格爾王子,前來拜訪。」他輕聲說,「至高無上的國王,我的遠房表親,你是否能夠准許我們進入你的領地?」
伴隨著沉重的推拉聲,大門霍然洞開,一股強大的吸力剎那間出現,鏡頭顛簸著,狠狠撞向了黑暗的門後。
希斯莉:這蛋糕在嘴裡忽然就不香了.jpg
「別害怕。」亞巴頓瞥見了另一只自己復雜的神色,只能無奈地拍了拍希斯莉的頭,「我們沒事。」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光屏在顫抖中慢慢亮起,抖動隨即平穩下來,重新被亞巴頓固定完好。
這是一片幾乎完全陷入黑暗的大廳,唯有頭頂破碎的琉璃窗降下的月光,可以勾勒出室內一星半點的陳設。
———————工匠們精心雕琢、碎成兩半的石質雕塑,被砸成廢木材的茶桌,顏色完全風化了的兩側油畫,還有地上鋪著,已經被風沙折磨得一碰即裂的羊絨地毯,一切都看上去那樣蒼白而華美,仿佛一個腐朽、陳舊的午後美夢。
鏡頭一轉,優格爾和格雷伯爵也出現在畫面後方,他們看上去神志清醒,並無大礙,正在查看覲見大廳裡的陳設,並悄悄交流著什麼。
等他們商量完畢,已經重新將家族紋樣戒指戴回手上的小王子走到亞巴頓身邊,朝他悄悄打了一個「向前走」的手勢。
亞巴頓對此當然沒有異議。
鏡頭平穩地掃過他們走過的一條條幽暗的走廊和宮室,一切都像最開始那個空無一人的覲見大廳一樣,破碎不堪,卻能讓人依稀分辨出在那之前的華美程度。
優格爾領著他們向前走,從小就生長在王宮之中的小王子,對於宮室的構造似乎相當熟悉,在最後一次拐過一處浮雕樓口後,偌大的圖書室終於映入不再平穩的鏡頭。
明亮的月光從破碎的天窗中降下,落入圖書室中被損壞嚴重的月探測儀裡,書籍翻倒、被黃沙掩埋殆盡,像一處凌亂的珍寶,等待著優格爾和亞巴頓的挖掘。
紙頁被吹得到處都是,格雷伯爵隨手從黃沙中撿起一本被摧殘得只剩封皮的書,幾乎剛剛蔥黃沙中解封,被風化了成百上千年的封皮,就在他的手中化為齏粉。
年長的男人似乎惋惜地嘆了口氣,將手中的灰拍掉。
鏡頭一轉,亞巴頓開始獨自在圖書室裡探索起來。
地獄的君主腳步輕輕,他徑直略過了書架上的書籍,跨過地上的黃沙,來到那個損毀嚴重的月探測儀前。
他半跪下來,輕輕掰動鋼鐵構成的物品結構,將其翻轉,直到什麼機關「哢嗒」一響,兩側黯淡的星星重新亮起,更深層的東西開始從月探測儀的更深處浮到空氣之中。
「你是怎麼———」
面對這魔法般的一幕,希斯莉一下在梅菲斯特懷中坐直,不解地拽了拽亞巴頓的袖子。
在陽光中,黑發青年笑得溫和平靜。
「因為月亮。」他說,「我們一路上都是被月亮所指示的,在宮殿裡的裝修也有很多關於月亮的隱喻和符號,比如月亮女神,月亮上的人————剛剛牆上的那副巨大繡毯就是在講述『月亮上的人』的傳說故事。」
「所以……你就覺得這個探測儀下面也會有東西?」希斯莉問。
「當然。」她被另一只自己揉了揉腦袋,聽到對方溫和的嗓音,「雖然只是一個嘗試。」
在光屏之中,那個東西終於慢慢上升到人眼能夠看到的地方,在徹底接觸到空氣之前,被亞巴頓手急眼快地收入特制盒子裡。
相比於其他的書,這本被秘密藏起的書顯得更加古老,上面還有大塊鑲嵌的寶石,繡上去的金銀絲線已經顯得相當黯淡,然而它依舊具有一種莊嚴而神聖的美麗。
「你找到什麼了嗎?」
那邊的優格爾拿著一本書,背著手湊到亞巴頓旁邊。
亞巴頓把透明的盒子放到桌上,小王子湊過來,好奇地讀著封皮上的文字。
「這有點像我的國家的語言……」他眯著眼,低聲道,「有些地方不太相像,但有一個詞我還是認識的。」
「那上面寫了什麼?」鏡頭那邊,亞巴頓有些急迫地問。
小王子飛快地皺了一下眉,和他一起生活了一個禮拜,希斯莉們都知道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這表示他在費解。
「起源。」
優格爾茫然地說。
第185章 失敗
「起源?」
屏幕那邊, 亞巴頓低聲重復了一遍。
月光蜿蜒到他腳邊,他的臉色蒼白冷寒,如同一尊凝固的石膏像。
優格爾看見了, 忍不住滿懷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
「沒關系,」小王子的聲音柔和又溫暖,「你先把它保存好, 等我們離開這裡, 我會幫你一頁頁翻譯下來。」
鏡頭微微晃動, 亞巴頓手掌一翻, 那個裝著秘密的特制盒子就被他收入了虛空口袋。
「…………」
還沒來得及離開的小王子忽然回過頭, 看了亞巴頓一眼。
月光中,優格爾眼眸中那抹總是怡人的淺紫忽然晶亮起來,仿佛被什麼絕妙的主意砸中了腦袋。
亞巴頓:?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眼睜睜地看著小王子大步流星地衝回她面前, 一把抓住她的手,來回搖晃。
「我想到了!」小王子高高興興地望著她,那張屬於美少年的臉上露出了光彩照人的笑容,「我們可以你一半我一半把這些書全部帶走, 最後再慢慢研究, 對不對?」
「對。」
屏幕那邊,亞巴頓吸了一口氣,同意了優格爾的說法, 並與小王子兵分兩路。
下一秒,鏡頭強烈地顫動起來, 在一片顛倒與模糊中, 無數書被地獄的君主從書架上掃蕩而走, 來不及碎裂就已經被收入永遠時停的空間裡, 大批大批的書架幾秒鐘內就被清理得干干淨淨, 仿佛這片圖書室正在恢復剛建成時的狀態————空空蕩蕩,一本書都沒擺上。
在最後一本屬於東半區的書被收進虛空口袋後,鏡頭一轉,掃到那邊的小王子,後者還在勤勤懇懇輕拿輕放,差了最後一個書架的書沒放完。
「…………」
屏幕那邊,亞巴頓似乎愣了一下。
屏幕這邊,希斯莉揶揄地戳了戳坐在她旁邊、神色安然端正的亞巴頓。
黑發青年忽然被戳,黑眸垂下,絲毫看不出心虛的意思。
鏡頭晃動,亞巴頓並沒有去打擾還在專心放書的優格爾,而是來到了格雷伯爵身旁。
灰發男人正在低頭,查看一處被刻在書架上的痕跡,在感覺到黑發青年挪到他身邊後,他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徹底回過神來,目光放柔,恢復了往日的溫和。
「怎麼了,寶貝?」格雷伯爵用袖子擦了擦圖書館內的長椅,示意亞巴頓坐下,這才問道,「你看上去有點不安。」
亞巴頓沒有出聲,只是把特制盒子重新掏了出來,讓裡面那本極盡華麗的書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彩光。
「優格爾剛剛告訴我,這本書上的封皮寫著『起源』。」他輕聲說,「我懷疑,這裡面會有關於時空裂縫的記錄。」
而另一句話,亞巴頓並沒有當著格雷伯爵的面說出來的意思。
——————這本書,有可能和真正的「起源」有關。
優格爾曾經提到過,在七八百年前,他的家族曾經分為兩股,一股來到了這裡的沙漠地區,而優格爾的那一股則出現在了高原上的無人區。
這兩股的共同點在於,它們衰敗到最後,都形成了時空裂縫;而時空裂縫,正是像裡世界一樣的產物。
從很早之前,亞巴頓就在思考。
———————所謂反噬出來的「謊言契約」,意義究竟是什麼?
如果他想要用謊言來蒙蔽世人,地獄的君主隨隨便便使出的花招,就足夠把普通人類們騙得團團轉,為惡魔的甜言蜜語而神魂顛倒。
他沒有必要、也根本不會提到那個古老的神話,改編出不屬於原本劇情的故事,同時在小蜘蛛面前演出「兩個兄弟之間的愛恨情仇」這樣的故事。
「我已經准備好了。」
優格爾的聲音由遠及近,小王子體貼地為希斯莉和格雷伯爵留出了說話的空間,在他們陷入沉默的時候,才慢慢走近,「前面就是圖書館的出口,你們看見了嗎?」
格雷伯爵應了一聲,亞巴頓也跟著站起,走到小王子身邊。
「不要緊張。」
美少年溜溜噠噠湊過來,像是慈祥的老爺爺般拍了拍黑發青年的肩膀,「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只剩下『盡可能找到時空裂縫的主人』這一條了。」
———————在把對方國家的全部藏書都搜□□淨之後?
地獄的君主沉默了一秒鐘,還是沒有出聲提醒。
腳步聲回蕩在破損的圖書館內,鏡頭平穩,並無異常。
希斯莉:盯————
亞巴頓安然如山
希斯莉:盯————
亞巴頓:………
屏幕這邊,在本體冰藍眸子灼灼的注視下,亞巴頓的面容忽然被苦惱的笑意所打破,像第一滴露水墜入平靜的湖面。
正午的陽光裡,黑發青年偏過頭,手支著下顎,無可奈何而溫柔地微笑著。
「盯著我看干什麼?」
在他的注視下,本體直截了當道。
「那本書。」
希斯莉:想要康康!
她話音剛落,一個透明盒子就出現在亞巴頓蒼白的手掌中。
即使經過了將近千年的時光,黃金與寶石的地方依舊熠熠生輝,美得像落日余暉被凝固在了書的封皮中。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披著面具皮的希斯莉並未和本體肌膚相觸,就懶洋洋向後一倒,低聲道。
「你想翻看的話就看,這本書是我復制出來的。」
希斯莉:好耶!
她接過盒子,將特制蓋子打開,取出這本厚度驚人的書,將系統牌翻譯器放到身旁,開始閱讀扉頁上的文字。
正在此時,屏幕那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這一下,希斯莉的注意力也被驟然拉回屏幕,沉重的書脊下意識從她手中滑出,落入了梅菲斯特塗著石榴紅的纖長手掌中。
——————那是一聲如同木頭驟然在牆壁上破碎的可怕聲響,與之相對的,是一盞盞幽幽燃起的燭火。
驟然轉亮的幻影裡,宮殿深處報廢多年的銅鐘,忽然飛速地報時了起來,「鐺」、「鐺」、「鐺」地敲了十四下,一下要比一下更洪亮。
地底下湧起了沉重的拖動聲,仿佛一千條鎖鏈被崩直得咯吱作響,又仿佛有一千個人在哭嚎不止。
屏幕那邊,剛剛踏出圖書室的格雷伯爵已經僵立在原地,脊背緊弓,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狼,鏡頭的晃動同樣證明了亞巴頓的不平靜。
只有優格爾在一片吵鬧中閉上了眼睛,雙手放在胸口前,似乎在聆聽著什麼。
「………」
他的異樣自然吸引了地獄的君主,後者伸出手,謹慎地晃了晃他的肩膀,直到優格爾自己醒過神來,緩緩睜開雙眼。
和那抹怡人的淺紫色對視著,希斯莉可以清楚的從鏡頭中看出,優格爾的茫然和悵惘。
「不管這裡的主人是誰,它……」小王子沉默了一會,盡可能簡潔地說,「它在呼喚我。」
宮殿中的哭嚎聲漸漸被樂聲蓋過,轉為攪合在一處的嘈雜喧囂,仿佛最前方的宴會大廳裡正聚集著很多人,而他們的聲音則正透過不夠厚的牆壁,朝著優格爾等三人一陣接一陣襲來。
除了那幾盞詭異的亮燈,宮殿看上去一如剛剛,並沒有被恢復如新的華美建築。
希斯莉:噫———
梅菲斯特:………噫。
這個場景,就相當三流恐怖片。
玫瑰大美人抱著小美人,拼命朝著被子深處縮,害怕又嫌棄地蜷縮成了一只圓滾滾的團團。
床角趴著的加布裡埃爾臉色也不大好,看上去正在努力和自己血脈中的殺人力量對抗,只有亞巴頓和肯仿佛置身事外,前者正在笑眯眯地看著屏幕,後者則有一搭沒一搭地睜著藍灰色的眼睛,金發停留在雪白的床單上,似乎很快要睡著了。
「而這是?」
屏幕那邊,亞巴頓震驚中不掩嫌棄的語氣,成功問出了五分之三的希斯莉心中充滿的疑問。
「是在邀請我們前往舞會的意思,」面對「將來希斯莉會看到」的鏡頭,小王子表現得比平常還要事無巨細一些,「這些聲音大概是邀請並吸引我們的方式……的一種。」
沒等亞巴頓再說什麼,優格爾自己先微笑起來。
「在時空裂縫裡,人總是容易感到十分寂寞,這點我覺得我稍稍有些理解。」
小王子的表情終於從慈祥微微變化了一秒,雪色的長睫也微微斂下,抹去了那絲清冷而有些脆弱的神情。
那邊的格雷伯爵也從應激反應中重新調整過來,銀發男人手撐著膝蓋,低低喘著氣,到底還是直起了身,朝著他們點了點頭。
「好了。」優格爾拍了拍手,笑眯眯地望向亞巴頓和他的鏡頭,「你喜歡跳舞嗎?」
———————你願意和我一起進入這份或許危險、卻也可以讓人擺脫寂寞的夢境嗎?
他伸出一只戴著家族紋樣戒指的手,亞巴頓僅僅是低頭看了一眼,就握住了小王子溫暖的掌心。
「我喜歡。」
亞巴頓溫聲說。
走過腐爛的地毯和光線幽幽的長廊,盡頭處的唯一一個房間門就坐落在那裡,酒杯碰撞後的祝酒詞、侍女輕語、朋友交談的聲音,都在使用希斯莉聽著陌生又熟悉的語言,並且變得越來越大。
———————搶在所有人前面,優格爾先一步推開了大門。
「吱」地一聲,兩扇在風沙下脆得一戳即破的門朝內倒下,露出了這個「宴會廳」的真容。
「…………」
即使是亞巴頓,也暫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吊燈破碎後頑強懸掛著的燈泡還在頭頂輕輕晃蕩,隨著鏡頭轉換,希斯莉們不難看見,瓷器上裂掉的縫隙、地毯上被風沙腐蝕的洞窟,無不證明著,這是一個沒有被完全修復完成的時空裂縫。
「這不應該……」
鏡頭那邊,優格爾喃喃道,「為什麼……?」
美少年淡紫色的眼睛裡像浸了一層薄霧,微光在其中閃動,他茫然四顧。
而亞巴頓則隱隱有了一個對這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這個時空裂縫的主人,很大可能,已經不再存活於他自己的地方了。
悠于 2023-11-9 19:35
第186章 心髒
月光從破損的玫瑰花窗裡倒入宴會廳中, 淡薄熒光勾勒出邊邊角角的輪廓,顯得這片空間中回蕩著的鼓掌聲更加瘆人。
優格爾走到紅毯的末端, 在破敗的王座前靜默了一兩分鐘,這才微微低下頭去,行了一個王子的禮。
掌聲仍在繼續,空洞而清脆。
———————即使亞巴頓和格雷伯爵僅僅是站在原地不動,他們依舊沒有接收到任何來自這片時空裂縫的「懲罰」。
小王子站在原地,神色悵惘,雙目緊閉, 格雷伯爵則警惕地來到牆角,雙臂在身前交叉,擺出一副防御的姿勢。
只有亞巴頓還在宴會廳裡自由活動, 鏡頭上下微晃了一會,最終在一個能夠把宴會廳完全收納眼底的地方停下。
「怎麼了?」
希斯莉好奇提問道, 從梅菲斯特的臂彎裡探出一個小腦袋, 扒拉了兩下在吃蛋糕的亞巴頓。
「聽。」
亞巴頓把裹滿果醬的叉子放在唇邊,抬眼看了看屏幕。
「在某些奇妙的時刻, 如果將眼睛閉上, 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就會真正傳遞到心中, 變得相當真實。」他輕聲說。
希斯莉:?
披上山羊皮的另一只自己有時候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作為本體, 希斯莉本體精准剔除掉那些不重要的訊息, 轉而提煉出一句話。
———————閉上眼睛。
在光屏上的畫面呈現出靜止時,黑發藍眼的女孩子也乖乖閉上了眼睛, 纖長的睫毛小幅度地顫抖著, 像一只停在花間後不斷翕動雙翅的蝴蝶。
「…………」
宴會的絮語聲一瞬間無限放大。
不像睜開眼時看到的宴會廳那樣破破爛爛, 無比真實的談話聲在希斯莉耳邊回蕩著, 有著系統的幫助,即使那些人所說的語言與她知道的略有差異,希斯莉還是可以聽懂這些人所說著的詞語。
絲綢扇子搖動的聲音輕輕,伴隨著壓低的笑意和氣音,兩名貴族夫人正在八卦另一位夫人與她拿不上台面的情人。
「你聽說了嘉德的事嗎?」一位夫人咯咯笑著,「她從托茲布萊森回來後還真是讓人不安……」
「她的丈夫遮擋了她的輝光。」另一位夫人輕聲斥責了她一句,自己卻忍不住嘆息,「像一塊討人厭的泥巴。」
酒杯被輕輕擱置在餐桌布上,摩擦出悅耳的風聲。
有人在用金屬小刀割開炙烤得當的肉類,油脂刺啦刺啦爆響出來,滴落在木盤上,伴隨著糧食松軟的撕裂聲,絮語聲逐漸升高,仿佛熱帶地區溫暖而潮濕的氣流。
「干杯,為了國王的健康………」
兩對新人正在舞池中熱烈地跳著舞,他們在希斯莉身邊旋轉,又與她迅速擦肩而過,絲綢裙子像矯健的鳥類在風中張開翅膀,鞋跟不知疲倦地敲擊著地磚,笑聲和小聲驚呼碰撞到一起,又一下融成暗啞的呢喃。
——————這是一個曾經真實、卻早已沒有復原可能的世界。
耳畔被這些聲音環繞,希斯莉漸漸意識到。
——————破碎的時空裂縫,像是破殼失敗後靜悄悄蜷縮在薄膜中的屍體,而作為一眾蛋殼中唯一一個破殼而出的人,優格爾才會露出那樣脆弱的表情。
時空裂縫賦予了他永恆的生命,但這位一千年前會和玫瑰花悄悄說話,溫柔又明亮,心靈如同金子似的小王子,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只會感到無盡的孤獨。
希斯莉:*貓貓打蔫*
她眼圈紅紅,抱著她的梅菲斯特和她共感,寬慰地摸了摸另一只自己的臉頰。
「我們需要找到虛空裂縫的中心。」
畫面中的優格爾忽然低聲說。
褐膚美少年雪睫輕顫,轉回頭來去看亞巴頓,那雙淺紫色的眸子裡,痛苦被盡數掩蓋回去,顯出一種溫柔的清澈。
「請原諒我的失態,小月亮。」小王子動了動唇,「我只是……我以為……這裡已經是一個成熟的時空裂縫了。」
亞巴頓拍了拍小王子的肩膀,後者抬起頭,笑容蒼白,卻也相當真心實意。
「你有找到中心的方法?」
角落裡,格雷伯爵淡聲詢問道。
「是聲音。」
優格爾想了想,緩緩回答,「這裡的其他所有都已經失落在時間之中,只有聲音還存在著。」
屏幕這邊,希斯莉正要再看,忽然被梅菲斯特拽著向上提了提,仿佛一只被伸長的無辜貓貓。
希斯莉:?
梅菲斯特:貓貓怎麼會有壞心思呢.jpg
玫瑰大美人將她放下,塗得飽滿的指尖搭在金線書封上,不耐煩地敲了敲,將本體的注意力從屏幕轉移到書上。
「啊……書。」
希斯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掙扎著在另一只自己的懷裡調整好姿勢,接過這本神秘的書。
屏幕那邊,格雷伯爵從雙肩背包中拿出了一套黑色設備,將其架在了宴會廳的最高點————一處燭台架上。
灰發男人單手拿著控制屏,隨意確認了幾下,這才抬起頭,對著優格爾比了個「ok」的手勢。
小王子:???
小王子保持著禮貌且茫然的微笑,轉頭去看亞巴頓,眨了眨眼睛。
「這個是『准備好了』的意思。」亞巴頓忍笑,配合地悄聲道,「屬於現代人對語言的簡化方式之一。」
小王子沉思了一小會,仿佛被亞巴頓高深的描述擊中了心靈。
過了一會,他頓了頓,悄悄對著亞巴頓比了一個「ok」。
亞巴頓:*笑*
「…………?」
格雷伯爵狐疑地看了一眼那邊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和優格爾的互動。
由於後者同樣經常用看心愛孫孫的眼神對他施以心靈攻擊,仿佛一位慈愛溢出的遛彎老爺爺,除了外表以外,實在難以讓人聯想到翩翩美少年,他沒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將設備裡的圖案投屏到了宴會廳裡一面看上去還算平整的牆上。
「你們准備好了嗎?」
格雷伯爵問。
優格爾對著男人比了一個「ok」,亞巴頓點了點頭,將攝像頭摘了下來,擱置在燭台架上。
屏幕那邊,黑發青年閉目站立,仿佛一尊線條柔和的神子像。
在他對面,那張被投射出來的圖像慢慢產生了某種變化,從原本平直的直線過渡到了微微起伏的波浪。
「它感知到你了。」
格雷伯爵出聲提醒道。
亞巴頓沒有回答,而是向前走了一步。剎那間,波浪開始變得不規則起來,若隱若現的力量在影響著它的波頻。
屏幕這邊,希斯莉從翻譯器的魔力中短暫掙脫,再次拽了拽亞巴頓的袖子。
披著山羊皮的希斯莉:?
他輕輕「嗯」了一聲,垂眼去看她。
「你當時看見什麼了?」
希斯莉小聲問,指了指屏幕裡身形頎長的黑發青年。
亞巴頓想了一會,慢吞吞地回答道。
「色彩。」
希斯莉:咦—————
「很漂亮的色彩。」亞巴頓說,「我在追逐著一小團橙紅色的東西,在眼前黑暗的視野裡,它顯得非常溫暖……然後橙紅色變成了更明亮的青綠色,仿佛長了翅膀一樣,非常難以捉到。」
屏幕那邊,黑發青年高高躍起,手臂直勾勾伸到空中,他對面的投屏處,線條已經湧動成了一片片聲勢駭人的海浪,仿佛隔空要將他單薄的身形卷入波濤。
希斯莉:哇—————
「接著是一種很燦爛的色彩,像太陽一樣。」被另一只自己這樣熱烈捧場,亞巴頓忍不住笑起來,轉而慢慢回憶著,「我差一點就要松開手了,但理智快過本能,我沒有讓那個能夠帶我們離開的核心跑走。」
憤怒的海浪漸漸平息下去,回落成一條直線。
屏幕裡的黑發青年微微張開手掌,裡面停留著一顆在輕柔搏動的金色心髒。
優格爾第一個從宴會廳那邊奔過來,給了亞巴頓一個真誠的擁抱,格雷伯爵慢了一步,他收拾好投屏出去的設備,這才拿起攝像頭,把它帶回給站在原地的亞巴頓。
「你做得很棒。」灰發男人欣慰道。
一陣劇烈晃動,亞巴頓將攝像頭別回胸口,點了點頭。
「小月亮,把核心扯破,這個時空裂縫就會自然而然消失了。」
優格爾站在一旁,望著亞巴頓手掌中跳動的金色光點,低聲告訴他。
———————亞巴頓沒有說話,而是將手掌平攤開,將這顆搏動著的小小心髒遞回到小王子面前。
「………」
優格爾驚詫地望著他,淺紫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光芒,亞巴頓蒼白的手掌依舊在鏡頭中平穩攤開著,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你要把它……你想讓我幫你摧毀它嗎?」
小王子有些艱難地問。
「不。」
亞巴頓說,「我要把它送給你。從時空裂縫出去也不只有一種辦法。」
———————如果小王子可以「擁有」這片誕生失敗的區域,那麼不需要摧毀這裡的核心,他就可以將亞巴頓和格雷伯爵送出時空裂縫。
即使不這樣,希斯莉們也不會讓小王子和這個世界最後的聯系干涸下去。
亞巴頓沒有說,但優格爾心知肚明。
「謝謝你,小月亮,也謝謝你,小月亮的叔叔。」
小王子望著那個近在咫尺的金色光點,聲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
他伸出手,亞巴頓傾斜手掌,使光點被優格爾穩穩接住。
剎那間,金色的火花在黑暗中一連串地炸開,照亮了他手腕上隱晦的玫瑰瘢痕,也把美少年的眉眼照得無比柔和。
等最後一朵火花消失,真心的笑意終於出現在優格爾的眼睛裡。
「小月亮,這片時空告訴了我許多故事。」
他輕聲說,「但最美妙的是,你們已經找到了你們最需要的東西———那本書。」
第一縷陽光出現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天空逐漸亮起,昨夜的宮殿化為清風和流雲,仿佛忽然出現那樣,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在黃沙深處。
「…………」
錄像到此結束,光屏陷入了一片明亮的雪白。
屏幕這邊,查了半天翻譯器的希斯莉終於把頭從紙頁中抬起,從頭到尾,將她查出來的這句話輕聲地念了出來。
「自從…在……開花……不曾凋謝……這裡有…永生之泉。」
希斯莉:………!
「永生之泉?」
她下意識重復了一遍這個陌生的詞。
「永生之泉。」
在她旁邊,地獄的君主臉色蒼白得可怕。
「一切的起源。」
他輕聲冷笑道。
第187章 握手
夜風寒冽, 克拉克和手中拎著的人類同事面面相覷。
他張口結舌,無從辯駁,震驚又委屈, 只覺得提著對方的指節都僵硬起來————
「我是開玩笑的, 你當真了?」
一秒鐘的沉默裡,克勞德臉上那層平靜的表情忽然扭曲, 他艱難地憋住笑意, 在說完話後才哈哈大笑起來。
克拉克:?
克拉克:你覺得你很有意思嗎.jpg
人間之神無言地和壞心眼的人類同事對視,後者不僅不以為恥, 反而在半空中摘了眼鏡,低頭揪出一節袖子來擦拭笑出來的眼淚。
「肯定是我賠,克拉克。」文質彬彬的男同事笑夠了, 這才寬慰地反手拍拍超人,「等今天的事情結束,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克拉克在空中疾飛的動作停了一下。
「……什麼?」他迷惑道。
克勞德被他拎著領子,還有心情調整了下懸空的姿勢。
「字面意思。如果你真的能夠摧毀那間實驗室……把裡面的東西真正掩埋到沒有任何人還可以再度辨認出實驗的意義,那麼我願意為你獻出一切。」
說到這裡,克拉克聽見克勞德清了清嗓子, 隨即眼睜睜看著人類男同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點開備忘錄,一推眼鏡, 用星球日報法務確認合同的嚴謹腔調一條條念道。
「你的僕人,你的兄弟, 你的atm機, 你的擋刀稻草人, 從此往後,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我的銀行存款就是你的銀行存款,怎麼樣?」
克拉克:「………」
克拉克:我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
——————什麼怎麼樣——————當然不怎麼樣了———————完全不怎麼樣!
人間之神下意識就要這樣反駁,但在履行超人義務的時候,他確實不是沒碰見過「被拯救過一次就要給他全部身家」或者「以身相許」的人類,在無數次拒絕後,也稍微學會了一點溫和的話術。
「嗯……」
沉默了片刻,人間之神盡可能委婉道,「實際上,我以為你請我吃一頓飯就足夠了。」
他手掌下抓著的領子忽然傳來一股略微僵硬的力量,幾秒鐘後,那力量又放松下去。
「唔,那個姑娘可真夠勇敢的。」克勞德已經從【讀心】帶來的直愣愣狀態中恢復,低聲笑起來,「她竟然也放你走?」
克拉克:「………」
克拉克:所以說,你們會讀心的都很討厭.jpg
———————人間之神雖然不願回想,還是在三言兩語中勾起了被人拽住紅披風不許走的可怕回憶。
「我——和她說,我要去拯救完世界上的所有人,才能有獲得幸福的機會。」
克拉克「嘶」了一聲,有點牙疼地找補道,「我也沒辦法,她——我覺得她有點精神恍惚,可能是被火場嚇的。但她———是個挺好的姑娘,我一和她解釋完,她就放我走了。」
——————雖然相當不情願,還試圖偷偷揪掉他的一縷頭發作為憑證。
心地善良的小記者偷偷把這句話咽了回去,沒有說出來。
然而克勞德笑得好大聲,顯然聽出了他拙劣的話術掩蓋。
過了一會,他的人類同事樂極生悲,被風嗆了一口,控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克拉克看了看他,稍稍放慢了一點飛行的速度,同時分出一縷心神去關注酒店那邊。
幾秒鐘後,他淺淺呼出了一口氣,眼神也欣慰起來,「…………」
非常好,布萊恩和傑西卡果然正在一起跳舞,兩個人還在朝著清吧外移動,看樣子是准備去電影院約會,沒有幾個小時不會回來的那種。
只要他們回來的夠晚,克拉克就能確保自己在布萊恩意識到事情不對之前趕回去。
——————在一個同事面前掉馬就已經足夠了,他不需要整個星球日報都知道超人每天早上上班都差點遲到。
人間之神心有余悸地想。
一分三十秒後,克勞德終於漸漸停止了咳嗽,轉而謹慎地用袖子擋住了臉的下半部分,被迫禁言。
「是那塊地方嗎?」
他聲音悶悶地問。
「嗯。」
克拉克低聲回答。
他們的高度在不斷降低,而廢棄工廠也在逐漸擴大,從城市中一個陰暗的色塊延展出細致的陰影,從俯瞰的角度來說,幾乎可以被看成「下陷了一塊」,與紐黑文稱得上繁華的市中心格格不入。
———————然而,只要沒有在細致觀察,這塊純黑色的城市其實很容易被忽略過去。
夜色形成了一層視覺騙局,它看上去完美地藏在了紐黑文古老的建築群落中,甚至克拉克都被某種神秘的立場迷惑了,如果不是【超級視力無法看透】的地方讓他一下子警覺起來,光憑肉眼,他根本無法注意到這座廢棄工廠的異常。
「你知道它在這裡嗎?」
克拉克頓了頓,才低聲問道。
「不。」
他的人類同事想了想,才慢慢回答,「很奇怪的是,自從我離開了『那裡』後,記憶所帶來的力量也在消退。」
克勞德的聲音在風中聽上去很平靜,這讓克拉克確信自己沒有冒犯到他。隨著工廠陰森森的外表逐漸出現在視野中,人間之神謹慎地將人類同事向上提了提,用一種拎貓貓的姿勢,將他放到了工廠三樓外沿的排水管道上。
「……………」
夜色中,克拉克覺得,克勞德似乎用格外無言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我得先把工廠的窗子打開。」人間之神為自己辯解道。
在他真誠的目光中,人類男同事嘆了口氣,聽話地順著排水管道走到工廠窗欞旁,拍了拍灰,甚至從懷中摸出了一份紐黑文體育報。
克拉克則用超級聽力粗略地掃了一遍廢棄工廠,確認了一下這裡究竟是不是像表面那樣空空蕩蕩。
風中似乎有隱隱的尖叫,但在細聽下,又只是一個過於寂靜的幻覺。
在目光觸及廠內那些霧蒙蒙、灰漆漆的破窗爛牆時,即使知道後面並沒有任何生命跡像,克拉克還是像被電到了一樣,快速收回視線。
他來到克勞德身邊,單手推開了生鏽的窗子,等克勞德先爬到窗戶的另一面,人間之神才結結實實用胳膊肘懟開了工廠生鏽的鐵皮,硬生生通過自己的力量,鑽出了一個巨大的洞。
———————這個就不需要正義聯盟來付賬單了。
克拉克滿意地想。
———————布魯斯也會高興到請他吃一個蘋果派的,大概。
「家,溫馨的家。」
克勞德站在水管上,一邊冷靜地推開了手電筒雪亮的燈光,一遍感嘆道,「真好,我已經可以聞到這裡的人渣味了。」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克拉克瞬間就想到了夢境女巫給他看的那幾個噩夢瓶子。
人間之神臉上剛剛露出的笑意就此凍結,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微微垂下。
————————今夜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克拉克險些忘記,在這塊土地下方,可能還有人正在此時此刻受難。
他曾經參與過那個夢境,他也經歷過其中種種,在親身體驗過那個充滿苦難和弱小的境地後,克拉克從未有一刻這麼急迫的想要將會這樣對待孩童的可怕怪物們繩之以法。
「你還好嗎,克拉克?」
黑暗中,克勞德用手電筒照了照克拉克的臉,「如果你感覺不舒服的話,我們可以停一小會。」
在被光線照到的那一剎那,克拉克已經面色恢復如常。
「你得讓開一下。」他小聲說。
克勞德:?
沒有給人類同事反應過來的機會,克拉克說了聲「得罪了」就再次拽住了他的衣領,落到廢棄工廠的一樓。
將對方穩妥地放到一旁後,人間之神半跪在地,伸出右手,平平無奇地摁在混凝土厚版上,再平平無奇地向下發力。
———————隨著手臂線條漸漸繃起,超人寬大的手掌也慢吞吞下陷,混凝土則發出了咯吱咯吱的慘叫,蛛網狀的裂痕迅速蔓延開來,仿佛一張張開合的嘴。
「捏混凝土的感覺像不像在捏聲音很脆的史萊姆?」
克勞德在旁邊慢悠悠地提議道。
「你其實應該去開一個油管聲控治療視頻。」
克拉克收回手,把掌心裡碎裂掉的混凝土碎塊倒在一旁,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當油管主會掙到很多錢的。這底下有多深?」克勞德也試著撈了一把破碎的混凝土,隨即收回手,「幾英尺?」
「很深。」氪星人皺了下眉,認真回答,「等我一下。」
克勞德:???
他還沒來得及阻止,人間之神已經腳下一蹬,懸空在混凝土厚板上方,隨即猛地加速度,向下用力一壓!
隨著柔軟的紅披風輕飄飄衝入煙霧,小型爆炸產生的石塊飛濺出來,濺了坑旁邊蹲著的人類同事一頭一臉。
克勞德:「…………」
然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並不是結束,超人對著混凝土拳打腳踢的聲音不斷飄出洞口,仿佛一只刨土刨得興高采烈的哈士奇與拉布拉多串種———少一點血統都做不出來這種事。
「我打通了!這底下好黑。」
剛一降到底部,克拉克就朝洞口上方喊道。
他的聲音也微微在地下深洞中回蕩著,讓人間之神不適地抿了下唇。
如果說之前的混凝土厚板足夠讓克拉克起疑,等真正落入混凝土後方的坑道後,他才感覺到了這裡的吊詭之處。
文質彬彬的人類同事沒有回應,克拉克狐疑地飄回洞口上方,和灰頭土臉的前者面面相覷。
克拉克:*無辜*
克勞德咳嗽了一聲,當著克拉克的面,把石塊從頭發裡摘了出來。
「好活。」他真誠道。
克拉克歉意地對同事笑了笑,表情心虛,內心愧疚。
作為補償,他主動伸手,將對方穩穩托到坑洞裡,這才掏出聯絡器,給蝙蝠俠發了一條彙報情況的消息。
一分鐘內,對方的消息帶著讓克拉克安心的簡潔傳了回來。
【快去快回。————B.W.】
抿去臉上的微笑,克拉克將聯絡器重新放回制服口袋,看向一旁安靜等待著的人類同事。
「抱歉,」人間之神溫聲說,「讓你久等了。」
「沒關系。」克勞德藍綠色的異瞳在鏡片後面閃著光,「能夠多一點心理准備時間也很好。」
他沉默片刻,忽然對著擠在狹小空間裡的超人伸出了一只蒼白的手掌。
克拉克:?
這個動作他並不是不認識,作為已經在人類世界裡生活了好多年的外星人,克拉克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人類管這個動作叫做「握手」。
「呃………」
小記者有點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又忍不住笑了笑,握住了克勞德伸出來的手,「好吧?合作愉快。」
處在當前這個環境裡,「握手」這個姿勢稍微有些奇怪,作為氪星人,克拉克可以完全感覺到,燈光所照不到的地方,克勞德微涼的體溫緊緊嵌入了他的指縫,人類顫抖的心跳透過肌膚,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了氪星人。
從心跳聲中,克拉克辨別出了「恐懼」的頻率。
但克勞德什麼都沒說。
他只是點了點頭,就重新推亮了手電筒,走在了洞穴的前端。
地洞裡空氣含量有些稀薄,克拉克主動屏住呼吸,跟隨著克勞德有些單薄的背影走向洞穴深處。
——————無論是克拉克還是克勞德都沒能看到,在人間之神頭頂上方,一根雪白的羽毛虛影驟然破碎,火焰似的光點,也剎那間堙滅在無盡的黑暗中。
黑暗重新吞噬了他們的影子。
第188章 蟻巢
「………」
無盡的陰寒剎那間湧至身邊, 克拉克腳步一頓,費解地感受著皮膚上忽然開始聚集的黏膩水汽。
人間之神沉默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出聲發問。
「克勞德,你覺得冷嗎?」
前方探路的人類男同事也腳步一頓, 幽幽轉過頭來。
在克拉克無辜的注視中, 克勞德把手電筒的光芒從下往上一打, 非常沒好氣地說。
「你覺得呢?」
除卻這仿佛是「三年級小男生在夏日野營夜講鬼故事」的燈光效果, 克拉克還是憑借打燈,看清了克勞德臉上的具體情況。
克拉克陷入戰術性沉默:「………???」
從眉毛到睫毛再到下巴, 克勞德臉上任何能夠掛霜的地方都有著若有若無的冰晶茬,雪白的亮晶晶在燈光中一閃一閃,仿佛一株株被雪覆蓋住的灌木叢, 也像一開門就被暴風雪吹了個滿頭滿臉的可憐人。
在克拉克驚恐萬狀的注視下,克勞德疲憊地抹了一把臉, 將它們抖落在地, 轉過身去。
「我感覺我像一台炒冰機。」克勞德一邊走,一邊艱難地吐槽到,「幾秒鐘就是一層霜,幾秒鐘就是一層……」
克拉克:憐愛了.jpg
他打開生物立場,試圖讓克勞德感覺好些, 效果也立竿見影:克勞德剎那間頓了一下, 再度轉過頭來。
克拉克:!
克拉克:大腦一片空白.jpg
在那一刻,人類男同事不發一言, 克拉克覺得自己見到了太陽。
溫暖的生物立場中, 冰晶迅速融化, 濕淋淋的水跡順著克勞德的臉蜿蜒而下, 打濕了鏡片, 像倫敦瓢潑而下的暴雨,完完全全模糊了鏡片後他原本銳利的目光。
———————克勞德的臉在手電筒的照耀下,在真正意義地發著光。
「我真的很抱歉。」
人間之神瞬間道歉道,調高了生物立場的溫度,將那些還在不斷滾落的水珠從克勞德的臉上蒸發,同時拯救了他霧氣迷蒙的眼鏡,還把它貼心的加熱了一下。
加熱到一半,克勞德的臉色開始崩不住。
在克拉克無辜的注視下,他彎了彎嘴角,好氣又好笑地「哎」了一聲。
克拉克死死抿住嘴唇,讓自己的表情盡可能地保持在「一本正經」上。
「別裝了,」人類男同事絲毫不給他留面子,「你憋得肩膀都在抖。」
經此一遭,克拉克也終於忍不住,朗聲笑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等笑夠了,他又溫聲重復了一遍。
「抱歉,克勞德。」
「………沒關系。」
後者呼出一口氣,感受著驟然增加的空氣濃度,舉起手電筒,繼續朝著前方照去。
「你能看見任何東西嗎?」
他問道。
克拉克聞言感受了一下,隨即有些低落地搖了搖頭。
「什麼都看不見,這裡的混凝土感覺很深,還有特殊的塗層。我總覺得……」
「什麼?」
克勞德很自然地接了一句。
「呃……這裡有些像………蟻穴。」
克拉克小心翼翼地措辭道,沒等克勞德繼續說話,他先稍稍描繪了一下他的依據。
「就是……在我的老家,在清除那些火蟻的時候,人們會用高溫的液體金屬從最頂上灌入巢穴,等金屬冷卻後,再刨開土壤,取出裡面澆鑄出來的金屬結構。」
「我知道,我見過那樣的情形。」
克勞德慢慢地說。
之前在噩夢瓶子裡的所見所聞湧回心頭,克拉克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講完了他的推論。
「他們把蟻巢取出來的時候,會有彎彎繞繞的隧道,而我們已經走了很久了,說實話。」
「…………」
有幾分鐘,克勞德只是在沉默地走著。
克拉克很理解他的反應。
說實話,即使這是來源於他自己的推論,人間之神依舊不希望這是真的。
面對一群人類瘋狂科學家已經很讓人頭痛,如果要面對一群脫離人類範疇的瘋狂科學家,克拉克寧願自己是想得太多、想得太深。
然而在噩夢瓶子裡,那些人說話時「哢喳哢嚓」的口器摩擦聲是無法作假的。
——————蟻巢。
即使是要修建一個完全秘密的基地,實驗室也不會完全脫離人類建築的範疇,完全仿照昆蟲巢穴的結構與生活習慣。
——————「女士」。
那聽上去和蟻巢中的「皇後」沒什麼區別。
「我想,你說的很對。」
走在前方的人類同事、曾經的試驗品終於開口。
他聲音艱澀,回應了克拉克的猜想。
「他們摘掉了我的眼睛,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感到十分痛苦………我無法記起任何事。但也許你是正確的,他們…………他們所存在的狀態,確實和人類已經有些不一樣了。」
在克勞德說話時,洞穴的走向逐漸變窄,手電筒的燈光也開始微微搖晃。
過了幾秒鐘,隨著轉彎時不經意的一瞥,人間之神忽然意識到:那並不是手電筒的燈光在搖晃。
———————而是克勞德在發抖。
「我們會摧毀掉這個實驗室的。」
克拉克望著那只顫抖的手,忽然開口道。
他的聲音不高,卻充滿決心,足夠讓任何聽到的人都下意識信服。
「不是希望,而是一定要。」
人間之神說。
克勞德沉默著,點了點頭。
蟻巢裡的道路變得越來越狹窄,直到克拉克不得不用鋼鐵之軀強行撞破隧道的桎梏,前方的人類同事才忽然停了下來。
「這裡好像是被廢棄了的死路。」
克勞德給跟在後面的克拉克讓了讓位置,他的臉色不太好,兩只異瞳在黑暗裡發出貓一樣幽暗的光。
「死路?」
由於震驚,克拉克忍不住稍稍直起身,要去看「死路」的那邊牆。
克勞德急忙給他讓路,然而還是晚了,克拉克氪星人的身高導致他後腦勺立刻撞破了洞穴穹頂,古怪的構建物質劈裡啪啦碎了一地,掉了人間之神一身。
氪星人:「………」
安詳.jpg
像大金毛洗完澡後瘋狂甩耳朵一樣,克拉克也猛地甩了一下頭,抖掉了那些讓人感到不適的碎渣。
即使是縮在角落裡,克勞德依舊同樣被成功波及。
人類衣服不比超級英雄的特殊制服,極其容易沾染上灰塵。
克勞德拍了半天,眼神呆滯地望著對自己做下的錯事毫無察覺的大金毛—————克拉克·肯特走到死路面前,仔細觀察著其中的結構。
「按照道理來說,這種路不可能被這麼堵上。」
來自堪薩斯農場的氪星人邊觀察,邊輕聲說,「蟻穴總是暢通無阻的,從真正的主干道進去,滾燙的金屬可以一瞬間到達蟻巢底部,把女王也一起燒死。」
克勞德:你怎麼這麼懂啊.jpg
他眼神微妙地看了超人一樣,正好克拉克也在看他。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讀心術忽然開啟。
【………】
人類超能力男同事在沉默的三四秒內了解了一切,神情莫測的同時,乖乖讓開了位置,讓人間之神一路趟著洞穴裡的破碎結構,一路來到「死路」面前。
下一秒,超人握緊拳頭,狠狠將指節砸在了混凝土厚板上。
——————火花剎那間濺起,混凝土產生了一道裂紋,而克拉克的手毫發無傷,仿佛他剛剛用手捏碎的只是豆腐而不是石塊。
熱視線切割過混凝土表層。
塵土飛揚,石塊破碎,克拉克一拳接著一拳,把原本光滑無比的混凝土厚板硬生生打穿出了一個小洞。
不像蝙蝠俠或者神奇女俠,克拉克的身上並沒有一板一眼訓練出身的痕跡,他的力量完全來自於自身和本能,只需要憑借鋼鐵之軀,就可以摧毀許許多多的東西。
並且速度極快。
——————煙霧彌漫過人間之神專注的藍眼睛,他深吸一口氣又短暫吐出,雙手成拳。
最後一次,氪星人重重擂在已經打穿出一個小洞的混凝土中心點!
「轟」地一聲巨響,伴隨著「哢啦哢啦」經久不衰的崩裂聲,原本仿佛堅不可摧的水凝土厚板已經碎得像滾過一圈的雞蛋清,輕輕一撥,就劈裡啪啦地碎裂在地。
「……我預見的,就是這幅場景。」
在他身後,克勞德用袖子捂住口鼻,低低咳嗽了兩聲,陳述道。
克拉克快步走過去,將對方從地面上拉了起來。
不需他多做提醒,克勞德已經顫抖著手,打開了手電筒,第一個跨進硬生生打穿出來的「房間」中。
「……老天爺。」
人間之神聽見克勞德失態地吸了一口氣。
「你還好嗎,克勞德?」
克拉克立即問道。
拜高大的體型所導致,氪星人在進入時又被卡進了過於狹小的縫隙,在掙脫與處理石塊的過程中,他稍稍耽誤了幾秒鐘,因此在進入實驗室這點上,稍稍晚了克勞德一步。
「怎麼———」
一邊拍打著制服上的灰塵,克拉克一邊走到人類男同事身邊,奇怪地看了一眼對方臉上的表情。
———————了?
克勞德看也沒看他一眼。
文質彬彬的男同事只是抬高了手電筒的光芒,讓克拉克有機會對上面的景像產生一瞥。
這一眼,甚至讓人間之神起了一身不適的雞皮疙瘩。
高溫激光剎那間從克拉克的眼睛裡發射而出,平滑地將從天花板懸掛到牆壁的密密麻麻上百個乳黃色「蟲卵」都一切為二,再在它們落地時焚燒干淨。
破碎干癟的「蟲卵皮」一個接一個掉了下來,裡面已經空空如也。
———————超人害怕.jpg
此時此刻,克拉克只是很慶幸他沒有昆蟲恐懼症—————不然他可能會一個控制不住,直接把地球切成兩半。
「繼續往前走?」
克拉克深呼吸了一次,定了定神,問克勞德。
「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
克勞德回答。
第189章 地獄
放眼望去, 房間裡的設備已經看上去相當舊了。
從蟻巢隧道這頭被封死的空間四面都是粗糙的弧型,只有密密麻麻的卵安在牆壁和天花板上,個個都有頭顱大小,仿佛昆蟲們特有的育嬰室。
空間很大, 但除了這些在牆壁上懸掛著的干癟蟲卵以外, 就沒有其余能夠提供有用信息的東西。
——————只是, 蟲卵,實在是太惡心了。
克拉克絕望且安詳地想, 抬眼之間又切下一串密密麻麻分布的蟲卵串。
他是氪星人, 可這不代表他沒有一顆恐懼之心。
從今天往後,人間之神覺得, 他將用一輩子來治愈此時此刻存儲進他大腦的畫面, 並將十年不吃米飯、球狀乳酪和葡萄。
——————就像他對玫瑰味香水的ptsd一樣。
人間之神最後的倔強,就是他不必親手去砍破,這些其中內容物不知所蹤的鬼東西。
隨著地上的最後一堆「蟻卵」被高溫草草切割殆盡, 克拉克關閉了熱視線,一邊盡可能讓自己忽視空氣裡彌漫著的蛋白質燃燒後的味道, 一邊望向一旁默默看著他處理蟲卵的克勞德。
「…………」
後者和他目光相撞, 心領神會。
「我不記得自己有聽過任何關於這些『蟲卵』的事情。」
克勞德皺著眉頭回答,他剛剛就已經無聲干嘔了幾下, 現在看上去又十分想吐, 在強忍著不在克拉克面前發出聲音。
克拉克:!
想吐的欲望, 是會傳染的。
克拉克喉頭條件反射般挪動一下,也趕緊移開視線。
等克勞德終於覺得稍微好些,他抬起頭來, 看見那個披著紅披風的身影正站在房間角落, 隱約有些自閉。
手電筒的燈光下, 超人的藍眼睛似乎都因為這些蟲卵而褪色了一點點,雖然身材高大,但克勞德硬是生生從他蒼白的臉色上看出了一點茫然委屈。
——————仿佛狗勾被人從鼻子上打了一下,人間之神從一棵無限伸展的大樹,過渡到了台風襲擊後被掀飛了的小樹苗。
「抱歉。」克勞德立刻說。
「啊……我沒有那麼想。」克拉克趕緊否認,「我只是在找這裡的出口。」
這話一說出口,超人就感覺到,克勞德凝視了他一會,似乎是在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
克拉克盡可能放松面部表情,直到克勞德狐疑地挪開了目光,扶著牆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來到超人身邊,和他一起觀察著牆壁上的細微變化。
「一般來說,在昆蟲的育嬰室裡,」文質彬彬的人類男同事垂眸,異色瞳孔顯得分外明顯,「成蟲會為自己的卵備下食物,有些時候甚至是『奴隸』,這樣它們的幼蟲從卵中鑽出,就能吸到第一口鮮美的汁液。」
克拉克的思緒短暫地空白了一下。
「…………」
噩夢瓶子裡,他作為小男孩,在大掌之間驚魂躲避的那輛小推車裡,被塞滿了處理到一包一個,卻不像是要銷毀了的小孩子屍體。
從心底往外,人間之神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
克勞德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氣息變化,開口問道,「怎麼了?」
克拉克沉默片刻。
「…………沒什麼。」他頓了頓,實話實說,「我只是……覺得,他們會不會有可能,用人類當作……」
克勞德也沉默下來。
他望著眼前人英俊而充滿神性的面容,望著他充滿力量、足夠摧毀整個星球的身軀,很慢很慢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這個實驗室的受害者只能輕聲說。
鏡片上方,那兩只異瞳干澀地眨了一下,聲音也有些發啞。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他們選中的一個。」
———————他看上去相當需要一個兒童救援泰迪熊。
———————就是救護車上用來安撫小孩子的那種。
超人默默想。
良久,克拉克伸出手,安慰性地在克勞德肩上拍了拍。
超人的手掌寬大而溫暖,足夠驅散任何人心田上的沉重陰霾。
「………」
克勞德怔怔望著他,他看見超人對他露出了一個真誠的微笑。
「我們會一起摧毀他們的。」克拉克感覺到了人類恐懼的心跳,溫聲說,「我們一定會。」
縱使剛剛分析出了那麼可怕的事情,憤怒依舊沒有擊垮他。
———————超人的藍眼睛依舊清澈明亮,無法被忽視的火焰燃燒在其背後。
在這一刻,克勞德忽然開始理解,為什麼這麼多人都真心實意喜愛著超人。
———————從這個身影上,任何人都可以看見希望。
一種在火苗即將消逝在風裡時,忽然有一雙手伸過來擋風的希望;一種氣球從手中飄遠向上,忽然被人拽住尾端重新遞回的希望。
一種被困住、被打倒、被壓得站不起來,但只要喊出一個名字,就會被好好救出來的希望。
克拉克等了等,直到空氣當中,人類恐懼的心跳漸漸放緩,回歸成了平靜。
「但有一個好消息。」
克勞德慢慢思索著,目光投向剛剛燒灼過無數蟲卵的牆壁。
「在自然界,產卵越多的生物,幼體的夭折概率就越高。」他低聲說。
「………而這裡有幾百上千個卵。」超人停止了觀察牆壁的動作,轉過頭來,盯著克勞德。
「這裡已經完全被封死,不可能是用來對付入侵者的怪物。剛剛我們除去的,就是他們的卵。」
克勞德肯定道。
「但,卵裡面的東西呢?」他隨即又有些迷惑地問,「你在切割它們的時候,它們還是完整的嗎?」
「它們絕對是完整的。」克拉克說,「可我在其中沒有看到任何胚胎或者生命的痕跡,只有薄薄一層……卵的外皮。」
「……他們自己無法產出成功的胚胎?」
克勞德下意識喃喃道。
———————無法產出?
電光火石間,克拉克透過層層迷霧,從這句話裡,本能地抓住了某種重要的訊息。
關於實驗室他還所知甚少,因此還沒有思考清楚這和其他線索之間的聯系,只是將這條訊息精心記好,擱置在腦海中的推理空間裡。
這樣想著,超人從沉思中抬起頭,忽然目光一凝。
在育嬰室的牆壁上,一塊區域看上去和周圍的牆壁不太一樣,有一點人類肉眼分辨不出的顏色差距。
就仿佛………那裡是最後風干的一樣。
「克勞德。」他下意識說,「你看那裡。」
克勞德:?
他下意識跟著超人手指著的方向看過去,隨即面容扭曲地眯起眼睛。
人類男同事試圖憑借手電筒的燈光分辨出漆黑的洞穴,但眼底眯出淚花也沒看清楚,克拉克到底想要他注意什麼。
克拉克:「………」
人間之神正准備解釋,忽然感覺到旁邊的人類身體微微一僵。
一息過後,克勞德才從【讀心】中漸漸恢復。
「我猜那邊就是通道。」他篤定道。
克拉克沒有說話。
下一秒,他輕輕松松飛起,紅披風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傾身來到那堵顏色不同的牆壁前,然後迅速揮出拳頭。
仿佛電影裡的慢鏡頭,克勞德只來得及後退一步,就看到牆壁分崩離析的樣子————仿佛有建築公司的大鐵球、或者攻城錘重重擊打在了牆壁上一樣,隨著「轟隆」一聲巨響,一圈裂痕剎那間出現,然後擴大,直到第一塊碎石簌簌落下。
這裡的牆壁在超人的力量下,簡直像脆弱的紙板一樣輕便好撕。
而在人類面前,這就是分割開實驗室和正常世界的、不可跨越的天塹。
如果超人並未輕易相信他的故事,如果沒有超人的忽然介入,憑借克勞德一個人根本不可能來到這裡,那些邪惡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實驗,那些毫無人性可言的機器,還有那些已經不再是有血有肉人類的科技產物,將永遠都不會曝曬在陽光下。
人類男同事無比清醒地意識到,它只會不斷侵蝕陽光下的土地,奪走一個又一個無辜之人的生命,直到黑暗變得不可反抗。
「………」
石塊打在身體上,帶來微微的麻癢和疼痛,克勞德卻沒有躲開的意思,而是直直望著心無旁騖的超人。
鏡片後,那雙藍綠色的異瞳裡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淚光。
直到克拉克似有所覺,轉過身來,克勞德才自然地轉開視線。
「怎麼了?」克拉克低下頭,表情無辜地問,「抱歉,石塊又砸到你了?」
「沒有。」
克勞德回答,「這次沒有。」
「那就好。」
克拉克信了他的說辭,畢竟克勞德表現得太過正常。
人間之神扭過頭,滿意地看了看他砸出來的大洞,如同飛上來那樣,又輕飄飄地飛了下去,伸手抓住人類男同事的肩膀和衣服領子。
如果說之前的抓法還能有所解釋,這個又抓手臂又抓後脖頸的動作,像極了要給小貓咪扎針時,禁錮住它不讓挪動的鏟屎官手法。
克勞德:。
克勞德:就很怪.jpg
他的感動煙消雲散,忍不住無語抬頭,盯著克拉克看了一眼。
克拉克沉默了一瞬,假裝自己沒有注意到人類男同事沉默的指責,徑直抓著克勞德飛進了他剛剛硬生生開辟出來的大洞裡。
「家,溫馨的家。」
在飛的過程中,超人聽見克勞德充滿諷刺的低聲道。
無論是什麼昆蟲在剛剛的育嬰室裡產下了卵,它們封路的過程都和真正的昆蟲一樣:用幼蟲可以分辨出的材料封住門,既保證堅固,又保證幼蟲可以輕輕松松爬出—————所以在大洞後面,是一條早就被挖好的隧道。
在隧道盡頭將克勞德放下,克拉克注意到後者有點心不在焉。
人類男同事臉色蒼白,眼神失焦,看上去不太舒服,仿佛又一次和那些蟲卵面對面過。
「怎麼了?」克拉克問。
「感覺……有點熟悉。」克勞德輕聲回答,「不知道為什麼,我————」
——————好像從這條隧道上被人推著走過。
他把後半句莫名其妙出現的話敲出腦袋,皺了皺眉,對上超人關切的視線,示意自己沒事。
克拉克狐疑地點了點頭。
「你拿著手電筒。」
人間之神把手中超長續航的那玩意遞給克勞德,自己則開啟了熱視線,准備先在洞穴牆壁上切出一個小小的圓,好觀察一下那邊的情況。
望著超人看上去有些緊繃的背影,克勞德心領神會,關了手電筒,在黑暗中將呼吸盡可能放緩。
一圈熱視線的切割時間相當簡單,等金紅色的邊緣漸漸黯淡下去,克拉克收回了熱視線,開始盯著那個凝固在原位的「圓形」,為「怎麼取下來」的問題感到發愁。
「………」
克勞德默不作聲地湊了過來,虛點了點圓形中心,示意克拉克將其中一個點加熱成為空洞。
人間之神瞬間加工完畢,就看見人類男同事彎腰從隧道裡撿出一根細細的小石棍,挑進空洞中,輕輕將「圓盤」拽了下來。
克拉克:!
超人默默把這個小技巧記在心中,湊到孔隙前,從那裡謹慎地望了出去。
有什麼蒼白的東西在他望著的孔洞前,擋住了大部分的視野,夾雜著黑色,離得很近。
蒼白的。
幽綠的。
海草一樣。
在分辨出眼前是什麼東西後,克拉克剎那間僵硬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像。
———————那是一個近在咫尺,被泡在實驗罐裡的………人。
肩膀上被人輕輕一拍,克拉克差點驚跳起來。
他轉過身,驚恐萬狀地望著眼前的克勞德,發現對方的臉色就和他的臉色一樣,無比蒼白、也無比寒冷。
「是的,我都『讀到』了。」
仿佛要印證他的猜測,克勞德的聲音也發著抖,聽上去有些黯啞。
他默默走到一邊,克拉克則深吸一口氣,開啟了熱視線。
這一次,他沒有再暴力拆開洞穴的封口,而是用高溫一點一點切割過厚實的石板,直到它們被一塊塊卸下,足夠兩個成年男人通過。
帶著克勞德,克拉克沉默著從洞口中跳下,環視著這間實驗室。
可怕的幽綠色充斥了整個房間,那是生物光照加上培養液的顏色。
在超人目光所及內,每個罐子裡都裝著一個人————更准確來說,是形態各異、死去多時的小孩子。
之前克勞德所描述過的一切,在這間實驗室裡,都帶給了人間之神,關於某個極端邪惡的組織的實感。
他和克勞德並肩站在原地,只覺得這是某種無法醒轉的噩夢。
「…………」
仿佛被沉默咒語鎖上了喉嚨,克拉克花了很久,才輕聲問。
「他們還活著嗎……?」
克勞德望著那些已經停止亮燈的機器,沉默著,搖了搖頭。
他走回到超人跳下的大洞前,克拉克被他的動作一驚,下意識跟了上去。
「你要去———」
直到看見克勞德的動作,克拉克才意識到,他並不是回去,而是在查看那個在玻璃罐裡,沉沉浮浮的小女孩。
她看上去骨骼相當細小,也許只有三四歲;當著他的面,克勞德撩起袖子,露出了一個鮮紅的烙印。
「002」三個數字深深刻在他的手臂上,而克勞德毫不在意,只是繞著玻璃罐看了一圈,仿佛是在確認什麼。
一圈過後,他放下衣袖,語氣不知是慶幸還是悵惘。
「她不是001。」
「…………」
超人盯著那頭海藻似的黑發,忽然愣了愣。
這個顏色莫名其妙地刺了他一下,仿佛他在哪裡見過。
在這個玻璃罐裡的是一個,夢境列車中,躺在床鋪上,一聲不吭的是一個,還有————
伴隨著那個跳到嘴邊的人名,克拉克瞳孔緊縮。
———————還有布魯斯家莫名其妙回來的小女兒,希斯莉·韋恩。
第190章 奇跡
在想到最後一個名字時, 克拉克立即來到實驗罐前,目光一寸寸仔細掃描過裡面小女孩的臉龐。
抱著這種不敢置信的心情,超人仰頭盯著幽綠色的水液。
裡面的小女孩雙眼緊閉, 細細瘦瘦的手和腳, 從骨骼來看,年齡是在三四歲左右。
有一點讓克拉克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她的面部骨骼有一處天然塌陷下去,和蝙蝠俠的那只崽崽並不相同, 因此,這個小女孩不可能是希斯莉。
再轉到後邊時, 克拉克看出了小女孩的死因。
——————她的頸椎有折斷過的痕跡。
然而, 密密麻麻的針眼停留在她的肌膚上, 紅的、青的、紫的、像被寄生的玫瑰葉。
克拉克唯一能夠感到慶幸的,是她並非在活著的時候遭受的這番苦難。
即便如此,小女孩背後被抽空了的脊梁、消失不見的大腦, 已經足夠告訴克拉克,在這個稚嫩的生命不幸離去後,人們不僅沒有好好對待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痕跡, 反而殘忍地利用了她,踏上了一條可怕的道路。
「……不完美的展覽品。」
克勞德站在超人邊上,低聲說。
「你說什麼?」
克拉克驚詫地轉過身來,人類男同事正在看實驗罐旁邊的金屬刻板, 目光悲傷。
「………這裡。他們把它命名為『不完美的展覽品』。」
克勞德重復道。
【一具冰冷的屍體,開啟了新方向的研究。放入鐵處女時, 溢出一升鮮血, 已處理。下午三點七十八分, 克裡希納博士提出重要研究方向:連脊髓和大腦放入培養儀器。三分鐘後, 大腦在藥物刺激中產生反應, 不斷重復「灰色」,「灰色」,五分鐘後,由於提取手法,實驗失敗,證明了研究方向真實有效,實驗品保留,克裡希納博士將其命名為『不完美的展覽品』,並未編號,被看作是克裡希納博士創造出的第一個奇跡。】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克勞德機械朗讀的聲音戛然而止。
人類男同事一時間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天花板在從上往下坍塌,想要把他掩埋在廢墟中。
———————但超人忽然走了過來。
空氣中人類的心跳聲快得嚇人,克拉克不發一言,有些突兀地把自己塞進了克拉克和金屬刻板中間。
他高大的背影有意無意擋住人類男同事望著金屬刻板的目光,柔順、飄逸、如同風中火焰的紅披風則輕飄飄地垂下,那樣明亮的紅,終於一點點洗去了克勞德視網膜上晃動著的幽綠色。
「你知道這個克裡希納博士嗎?」
他聽見超人嚴肅的聲音。
「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克勞德誠實回答。
「他們抽過你的血嗎?」
「……抽過。」克勞德回想了一會,「一般都是很粗的針,只抽兩三罐,我沒見過……那個鐵處女。」
「下午三點七十八分?」
在克拉克把這行字念出時,即使是他也覺得有些背後發寒。
克勞德望著他,無聲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克拉克心髒漏跳一拍,下意識掏出聯絡器,給蝙蝠俠發了一條消息,請求定位。
這是某種克拉克不了解的高科技定制的聯絡器,由韋恩集團新研發出來的,小小一只。
蝙蝠俠交給他的時候,只說了「有這個之後,你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聯絡到我」,並在克拉克老老實實問他,弄丟了要賠多少時,露出了一抹韋恩家特有的似笑非笑。
——————在他被毒藤女控制時砸毀了哥譚市內將近四分之一的摩天大樓時,布魯斯都沒有露出這幅表情。
克拉克:「…………」
克拉克:瑟瑟發抖.jpg
那一刻,貧窮而弱小的超人恨不得學過去久遠的童話故事,把肉割開,再把讀作聯絡器寫作寶物的東西藏在其中。
想到這裡,克拉克忽然回神,他緊盯著聯絡器小小的屏幕,直到布魯斯的新消息無聲彈了出來。
【無法定位。———B.W.】
哥譚市,蝙蝠洞內。
布魯斯放下聯絡器,懷中蜷縮著一只死纏爛打要來蝙蝠洞「玩」,結果因為太冷太黑,進來沒幾分鐘就睡著了的希斯莉,目光沉冷地坐回監控前。
「……………」
幽藍的光芒照進布魯斯鋼藍色的眼底,他盯著屏幕中代表超人的、那個飄忽的紅點,嘴唇漸漸抿成了一條直線。
——————梅菲斯特。
蝙蝠俠想。
那個危險如同野獸的紫發女人重新躍回布魯斯眼前,她的紅唇一開一合,笑容冰冷,不動聲色地將芯片藏在茶杯下—————她是否知道,蝙蝠俠會將那個聊天室的一部分代碼拷貝出來,讓韋恩集團制作出了聯絡器?
還是說,這就是她最終的目的?
——————一個蝙蝠俠能夠聽懂的暗示。
——————一個布魯斯無法拒絕的饋贈。
屏幕上超人的定位仍在不斷閃現,和希斯莉曾經遇到過的情況一模一樣。
他的消息也透過聯絡器一條一條發過來。
【這裡是一間實驗室。】
【到處都是小孩子的屍體,B,這裡糟透了。】
【他們還保存了文字記錄。】
布魯斯耐心地等了等,幾張圖片一起被克拉克發送過來,蝙蝠俠拉開光屏,將其投影在外面。
他先讀到了那塊金屬刻板上的文字,又看到克拉克發給他的實驗室照片。
「……………」
有一瞬間,蝙蝠俠也幾乎將幽綠色液體中的小女孩看成他的女兒。
小女孩如同海藻般的黑發和細瘦的四肢,就像他曾經見到的,那個被關在白房間裡,十二三歲的希斯莉,冰冷、脆弱、毫無生氣。
老父親下意識放下手,摸了摸小女兒毛茸茸的小腦袋,後者在睡夢中動了動,露出半張睡得粉紅的臉臉。
女孩子柔軟的香氣和溫度慢慢透過來,還有她小貓一樣渾濁的呼吸、帶著雜音的細細喘氣,無不提醒著布魯斯,他膝上沉睡著的小小生命,究竟是一朵多麼容易被摧毀的花。
透過一層布料,蝙蝠俠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脈搏,小小的,輕微地跳動著。
這聲音就像一根細繩,將布魯斯依舊牽在人間,而非地獄。
克拉克的消息停了一會,隨即發來一條新的消息。
布魯斯伸手將聯絡器拿過,點開內容。
【B,有件事情你必須要知道。】
——————有件事情你必須要知道。
克拉克打完字,對著房間中央的儀器拍了張照片。
十五分鐘前,在確認過沒有其他資料後,克拉克將所有實驗罐和金屬刻板拍照備檔,和人類男同事離開了那間實驗室,前往下一個房間。
推開實驗室的門,映入超人眼簾的是一條長廊,兩頭都有無數扇門。
如果說之前有那些蟲卵的地方還能夠說得上是陳舊原始,那麼從實驗室出來後的走廊明顯變得不一樣起來。
白色遍布所有地方,即使因為沒有光,走廊看上去十分黯淡,也不影響這裡壓迫性極強的氛圍。
然而克拉克的眼睛向下一掃,看見了縫隙之間沒有擦洗到的血跡。
血液一直濺到天花板,四處飛散,地磚縫隙中也有不少殘留,仿佛有人在這裡連中幾槍過。
克拉克:「…………」
按照這個出血量,如果是人類的話,即將死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怎麼了?」
克勞德察覺到了他的出神,低聲問。
「呃……」克拉克默了一下,又不好告訴克勞德他光憑眼睛就看出了這裡的慘劇,只能說,「我在想那個小女孩。」
「我聽說過一件事。」
克勞德幽幽嘆了口氣,掩飾般推了下鏡片。克拉克瞥向他,發現對方藍綠色的眼睛裡正閃著碎光。
「給我的眼睛換藥的那個……護士,有一天,我聽到了她的心理活動。」
克拉克沒有說話,用行動表示自己在認真聽著。
克勞德蒼白地笑了一下,說。
「說實話,全憑著能偶爾聽到人在想什麼,我才沒有完全瘋掉。我雖然沒辦法動彈,但……那個護士………那時候在想,好像是這裡的某個科研人員領頭的女兒,在死後被拿去做了什麼,導致他和另一位領頭產生了嚴重的分歧,並在研究所內大開殺戒。」
「那個領頭呢?」
克拉克驚了一下。
「死了吧。」克勞德輕描淡寫道,「如果還活著,我就不會……我就不用………」
他沒有把話說完,而是痛苦地垂下了眼睛。
超人寬慰地拍了拍克勞德的肩。
——————另一個領頭。
與此同時,克拉克靜靜地思考著。
不知為何,那塊金屬刻板上的字跡不斷在他眼前浮現。
——————克裡希納博士……
——————………創造出的第一個奇跡?
如果他把那種可怕的實驗叫做「奇跡,他和這個研究所的其他人,究竟對這些孩子們做了什麼?
「…………」
克拉克陷入了沉默之中。
實驗室已經近在咫尺,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氣,示意克勞德躲在他身後,這才推開大門。
明亮的白光一瞬間泄入室內,伴隨牆壁上制作出的仿真風景窗,仿佛午間燦爛的陽光。
有著仿真風景窗,這間房間仿佛某種被挑高的閣樓工作室,綠葉和藍天在led光屏上輕輕搖晃,冰冷的電子網格如同一只只昆蟲的復眼,和皺起眉頭的克拉克對視。
然而在房間中間,那個巨大的黑色機器打破了一切假像。
機器小小的「爐膛」張開,暗紅色的血跡在生鏽的長針上閃爍,而那樣的長針有著千千萬萬根。
而在機器的上半部分,無數條電線下端連接著這個可怕的中世紀刑具,上端則順著管道連接到了房間以外的地方,仿佛它是什麼發電機一樣的存在。
「天……」
人類男同事低聲道。
克拉克則望著這個東西,雙唇緊閉,一言不發。
悠于 2023-11-9 19:38
第191章 催眠
「……克拉克。」
超人聽見人類男同事遲疑地叫了他一聲。
他回過頭, 發現克勞德正目光憂慮地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偏開頭。
那雙藍綠色的異瞳裡, 在別過去的那一剎那,閃過無數的抱歉和不忍。
有一瞬間,克拉克幾乎為那份歉意感到迷惑。
他正要開口去問, 卻猛地動作一滯。
「………」
克拉克終於意識到了,克勞德的眼神意味著什麼。
——————這個曾經被當作試驗品的、徹頭徹尾的受害人,正在為讓克拉克看到了他所遭受過的萬分之一而感到抱歉。
led光屏中, 虛假的「窗外」世界依舊陽光燦爛,樹影婆娑。
那邊是偽造的天堂, 這裡卻是真正的地獄。
克勞德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 用指尖輕輕碰了下中世紀刑具間沾滿鮮血的長刺。
即使生鏽,這被特意磨尖過的金屬也足夠一下穿透人類脆弱的表面肌膚,深入人體。
望著那裡面暗紅發黑的血跡,克勞德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他吸氣的聲音驚動了沉思的克拉克。
「克勞德,後退。」
超人溫聲說。
文質彬彬的人類男同事眨了眨眼睛,把眼鏡從滑落的鼻梁推上去,狐疑地看了旁邊面容平靜的超人一眼,這才照做。
克拉克沒有回頭, 只是聽著身後克勞德不斷倒退的腳步聲。
一步。
兩步。
三步。
四步。
五步。
人類溫暖的氣息停留在第六步。
在確認碎片不會濺到那裡後, 克拉克的右手緊握成拳, 以摧枯拉朽、勢如破竹的力道, 朝著機器中央打去!
鋼鐵之軀撞上中世紀刑具敞開的內壁,前者毫發無損, 後者那些尖銳的長針在可怕的衝擊下紛紛崩碎, 金屬發出沉悶的彎折聲, 碎裂的長針們有些嘩啦啦掉落在地,有些高高彈起,朝著克拉克直射過去。
然而這些完全無法阻止克拉克的動作。
——————鐺!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超人的拳風最終抵達刑具的最深處,從裡到外,一拳將這個沾滿鮮血的中世紀刑具打了個對穿。
人間之神一言不發,變拳微掌,右手五指扒住打穿的金屬,另一只手同樣探了過去,扒住邊緣,金屬「吱嘎」一聲發出了高亢的悲鳴,然而終究沒有辦法抵抗超人的力道。
「………?!」
在克勞德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克拉克憑借自身的力道,將整個刑具用蠻力拉扯到扭曲變形。
金屬崩裂的聲音「哢啦」「哢啦」響起,從裡向外被狠狠翻扯出去,超人的手臂線條根根崩起,帶著一路摧枯拉朽的可怖力道,筋脈海浪般浮動,仿佛優美的希腊大理石神像走下底座。
———————克勞德看得分明,在那一剎那,電光狠狠擊中了克拉克的手。
後者並未停下。
人間之神蔚藍的眼睛緊緊盯著面前的鋼鐵刑具,因為對他人的遭遇感同身受,所產生的憤怒在明亮、堅定的燃燒著,蓄在他眼底,仿佛將落而未落的淚光。
但那蔚藍色依舊不顯得沉重,而像是八月時陽光強烈的天空,足夠讓任何人感到暈眩。
隨著金屬之間最後一聲刺耳的崩裂,人間之神低下頭,用手掌按住已經變為廢鐵的刑具,將它向下用力壓去,直到所有血淋淋的長針、曾經環繞著不絕慘叫的禁閉機關,都無法反抗地變成了一塊鐵餅。
空間陷入寂靜。
站在遠處的克勞德也沒有說話。
但克拉克忽然覺得,他聽到了一聲輕緩的嘆息。
——————在氪星人和普通的人類所看不到的上空,珍珠白的靈魂光點緩緩從扭曲的廢鐵中飄出。
一個接著一個,那些光點漸漸顯出了生前的模樣。
早已死去的幽靈們有的笑著,有的哭泣著,有的目光悵惘,有的神色釋然,但他們不約而同地飄至克拉克身邊,望著他,滿目感激。
在人間之神看不到的虛空中,第一只稚嫩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幽靈的觸碰,比一張紙落地還要無聲,比一根羽毛還要輕。
有著滿頭鬈毛的小男孩燦爛的微笑著,湊到超人的臉頰前,獻上了一個祝福的親吻。
半邊身體破碎的女孩子低下頭,吻了他的手背,兩顆屬於幽靈的眼淚滾落,滴進超人所察覺不到的塵埃裡。
身形窈窕的少女哼著斷斷續續的童謠,提起被血覆蓋的實驗服下擺,遮住身體上透明的空洞,走上前去,在克拉克的額頭上鄭重地吻了一下。
只剩一只眼眸的嬰孩漂浮到空中,臉頰恢復了被抽空血液前的豐盈和美麗,依戀地蹭了蹭克拉克的頸窩,直到它的身體開始淡化,如同死去的那一天那樣無聲消逝。
獻上了最終祝福的光點們漸漸上升,仿佛解開了枷鎖的飛鳥群,即將穿透深黑的土壤,遠行到永恆的陽光裡。
「…………」
克拉克似有所感地抬起頭來,看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神色茫然。
「怎麼了,克拉克?你聽到什麼了?」
克勞德關心地問。
克拉克頓了頓,輕輕搖了下頭。
「沒什麼。」他說,「我們該走了。」
——————在摧毀刑具的過程中,超人也看清了它的全構造。
受害者的血液在被盡數榨取干淨後,會順著血槽,送到上方的管道去。
只要順著那些從天花板排線走的管道,就可以找到那些血液的使用源頭。
「希斯莉。」
布魯斯望著聯絡器上那張刺目的圖片,低聲說。
他懷裡的女孩子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你從前說過,我想問什麼都可以問,對吧?」
在老父親不同尋常的問話前,希斯莉稍稍清醒了一點。
「當然了。」
她軟聲說,調整了一下睡姿。
——————一雙溫暖的大手遮住了希斯莉想要睜開的眼睛,帶著一股莫名的香氣,她被迫攏回一片黑暗,重新陷入昏昏欲睡的狀態。
半睡半醒間,她只覺得老父親好像沉默了很久,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異樣的黯啞。
「在這之前,你一直呆在白房間裡嗎?」
布魯斯的手掌下,女孩子的呼氣均勻輕柔,很顯然是要睡著了。
在特制的催眠藥粉和他故意的誘哄下,她毫無防備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是。」
「他們帶你去做了什麼?」
蝙蝠俠的聲音很輕。
「很多……」
希斯莉小聲回答。
倦意麻痹了她的大腦,讓那些連希斯莉自己都無限塵封住的記憶裂開一道小縫,以一種無痛的方式重新灌入。
「說說看。」
布魯斯繼續誘哄著。
「………」
短暫的寂靜中,女孩子的眼淚從眼皮下大顆大顆滲出來,溫暖而潮濕,燙得蝙蝠俠手指顫抖。
她帶著哭腔乖乖「嗯」了一聲,然後低聲說。
「刀……刺。」
「什麼時候?」
布魯斯的另一只手點開了錄音,隨後緊緊握成拳頭,直到指尖發白,但他依舊聲音如常。
「很黑。叔叔……離開後,他們把我關起來,然後……」
蝙蝠俠的手指開始變得冰涼,隨後又被更多眼淚溫暖起來。
「為什麼?」
布魯斯聲音低啞飄忽。
「我很害怕。」
他的小女兒似乎答非所問道。
她顫抖著,重復了一遍。
「我很害怕。」
布魯斯的目光茫然片刻,隨即落在保險箱上。
他瞳孔緊縮,心髒重重一跳,垂直落入無盡的深淵中。
「在那之後呢?」
蝙蝠俠僵硬得像一座石像,輕聲問。
「我開始……我跑出去……變成一只鳥。」他的小女兒夢囈般輕輕笑起來,更多的眼淚從她緊閉的雙眼簌簌而下,「很快樂,但……夢是假的,每一個都是……」
——————那個可怕的頭盔和流水線重新出現在布魯斯眼前。
「…………」
眼前的世界被溫暖的手掌遮住,香氣漸漸濃郁起來,希斯莉在一片昏昏欲睡中浮浮沉沉,忽然後頸一麻,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蝙蝠俠主動結束了這場催眠,將錄音暫停。
在強烈的痛楚襲擊他的心時,布魯斯只是微微遮掩了一下,隨即向後靠去,讓黑暗吞沒他臉上的表情。
他命運多舛的小女兒躺在他的臂彎裡,說出了刀鋒般生生割人心肺的話語。
命運對她何其殘酷,即使她是上帝的花園中最漂亮的那朵花,一個笑起來像天使一樣柔軟,眼睛裡裝著星星的孩子。
在蝙蝠洞的黑暗裡,布魯斯坐了很久,最後拿起聯絡器,打下一行字,發送。
【請你務必調查清楚。———B.W.】
在收到這條簡訊時,狂奔當中的克拉克愣了愣,從高速運動無縫過渡到瞬間靜止,將克勞德輕輕提到一邊,摩挲了一下聯絡器的邊緣。
克勞德:………
克勞德:大無語事件發生.jpg
體貼的人類男同事走到一邊,給克拉克讓出了點私人空間。
——————蝙蝠俠不對勁。
人間之神看著這行簡訊,帶著大狗勾的十級直覺,瞬間意識到。
超級大腦從「蝙蝠俠被綁架」一路放飛且驚恐地想到「正義聯盟岌岌可危等待救援」,又憑借最後的理智繞回「蝙蝠俠不對勁」,在那上面謹慎地展開了思考。
——————蝙蝠俠當然有理由憤怒,不過他一般不會在這種事上額外叮囑,更不會用這種語氣。
那只漂亮而柔弱的蝙蝠崽忽然出現在克拉克眼前,又被他甩了甩頭,用力甩了出去。
「………算了。」
沉思中無意間皺起的眉頭重新放松下來,克拉克強制性讓好奇心沉澱下去,自言自語道。
「等需要的時候,我再去想也來得及。」
——————等蝙蝠俠想讓他知道的時候,他再了解也可以。
金毛大狗勾相當樂觀地想。
第192章 沙盤
機器排線彎彎繞繞, 一大部分通往走廊盡頭,一間稍遠的實驗室。
在克拉克一拳轟碎大門之前,被他拎在手裡的人類同事默默攤手, 從懷裡摸出了一張通行證。
克拉克:「?」
人間之神低下頭,迷惑地看著克勞德,後者伸出手, 指了指他的身後。
「在之前的那間實驗室,」克勞德迎著超人求知欲旺盛的目光, 好氣又好笑道, 「桌子抽屜裡,有兩張通行證, 一級和三級的。」
克拉克:金毛傻笑.jpg
他把克勞德放了下來, 後者走到實驗室大門前,低頭研究了一下鑲嵌在牆壁上的灰色儀器, 將卡貼在掃描處上。
——————「滴」的一聲, 門鎖輕輕一響, 向內彈開。
「掃描成功,」冰冷的電子女聲突兀出現在這片空間中,「一級通行證已使用。歡迎回來, 博士。」
克拉克:「………」
電子女聲出現過一次後就再無動靜, 他這才放下手中拎著的人類男同事,從他的身前把自己挪開。
「抱歉。」克拉克心虛地吸了一口氣, 誠摯道。
「沒關系。」
克勞德聲音有一點淺淺的無奈,他先是理了理被拽出褶皺的領子,這才抬起頭, 面帶微笑地看著人間之神, 「還是謝謝你能夠保護我, 克拉克。」
——————望著人類男同事的笑臉和他怎麼捋都顯得皺巴巴的襯衫後頸,克拉克更加覺得心虛了一點點。
人間之神胡亂應了一聲,才伸手推開實驗室虛掩著的大門。
克拉克:「…………」
克拉克:酥皮問號.jpg
如果說之前都是對於實驗室內容的驚異和怒火,那麼這一間實驗室中的內容,則讓克拉克真情實感地迷惑了起來。
整間實驗室依舊看上去帶有被維持著運轉的氣息,地毯柔軟華美,周圍燈光黯淡,大大小小的沙盤被擺在中間明亮的聚光燈下,在玻璃罩子下閃閃發光。
一眼望去,這裡仿佛是什麼微縮景觀展覽館,和地下實驗室冰冷血腥的基調完全不沾邊。
——————克拉克五感靈敏,還能聞到空氣中若隱若現的、甜美的橙花氣味。
在克勞德同步露出警惕神色時,人間之神先抬頭掃描了一遍整間實驗室的構造,再確定其中沒有攝像頭和監聽器後,克拉克懸浮起來,示意人類男同事扒到他的胳膊上,這才朝著沙盤們的正下方望去。
——————他正凝神觀察,克勞德忽然敲了敲他的胳膊,默不作聲地把口袋裡的一枚硬幣遞了出去。
硬幣溫暖,帶著人類的體溫,克拉克心領神會,又用熱視力加熱了一下它的外表,直到它達到了正常人類的熱度,這才將硬幣丟了下去。
隨著「嗤」地一聲輕響,這枚硬幣甚至沒能落到華美的暗紅色地毯上,就先被激光燒成了一小撮灰燼。
「…………」
克拉克對此早有預感,但他聽到人類男同事還是本能地呼吸一滯,心跳迅速加快。
「是感溫激光。」克拉克反應迅速,立即分析道,「測溫器感應到了異常溫度才會這樣。」
「可這裡也沒有………我沒有看見任何房間的主人需要貼上憑證的儀器。」
克勞德的心跳聲也漸漸穩定下來,他低聲回道。
克拉克不由得沉默了一小會。
他頓了頓,才謹慎地繼續往下說。
「克勞德,你有想過,也許房間的主人,和你的溫度,是不同的嗎?」
——————克拉克見的地方多了,古怪的事情也自然一一出現在他面前過。
無論是人類還是非人類,都有那些體溫會異常的生物。
「………」
人類男同事豁然抬起頭。
燈光所照耀不到的地方,他那只藍色的眼睛像冷沉的極夜,另一只眼睛則充滿了深重的情緒,仿佛被綠藻吞噬纏繞的海域。
「我還有一支鋼筆。」克勞德微笑起來,只是眼睛中半絲笑意都沒有,「讓我們看看甜蜜的家裡都有哪些組成部分吧。」
隨著克拉克將一層寒冰附著在金屬外表上,克勞德張開手掌,讓那根鋼筆從他的指縫中自由落地,掉在暗紅色的地毯上。
寒冰摔碎在地,發出一聲低沉的悶響。
然而什麼都沒發生。
——————在將近零度的刺骨寒溫中,這支鋼筆完好無損,被聚光燈照得光彩熠熠,安靜地躺在地毯上。
同一時刻,人間之神聽見了克勞德咬牙的聲音。
望著地上的那支鋼筆,克拉克同樣有點心情復雜,他正要出聲安慰克勞德,後者已經調整好了心情,隨著他勉強笑了一下。
「是時候擁有怪物般的體溫了,」克勞德神色無奈,「還能再次體驗一下之前在隧道裡的結冰過程,真不錯。」
「…………」
作為除了氪石和魔法測以外基本無敵的氪星人,克拉克無比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人間之神慢慢啟動了生物立場,空氣一時從溫暖如春降為了涼爽,等克勞德適應了片刻,又繼續向下降去。
人類男同事安靜地等待著,除了有些發抖外,連一絲聲響都沒有發出。
很快,冰霜再度出現在他的頭發、眉毛、眼睫毛上,連外套上都有薄薄一層冰。
「我覺得……我的血………都要凍上了。」
克勞德艱難道。
克拉克有點擔心他,被人類男同事輕輕一揮手,制止了下來。
始終開著溫度降低的生物立場,克拉克輕手輕腳地向下降落,在暗紅色的柔軟地毯上落穩,這才一寸一寸將克勞德接了下來。
——————身高腿長的人類男同事被單手輕而易舉托舉在空中,表情平靜。
克拉克:…………
人間之神本來十分心無旁騖,但由於他在這個動作上參考了從前在大都會救「被困在高處的貓」的姿勢,此時思緒也忍不住朝著古怪的方向飄遠。
他表情扭曲了一秒,將不合時宜的笑意艱難地壓了回去。
「你想笑是可以笑的,克拉克。」人類男同事冷不丁開口,「我視力有5.0,而你我之間的距離只有十六英寸。」
「抱歉。」克拉克誠摯道。
在突破激光的危險距離後,他將克勞德放了下來,後者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道歉。
「你有見過這裡嗎?」
沉默片刻,克拉克忍不住低聲問。
「眼球被摘除後,我有一段時間什麼都看不見。」
克勞德停在其中一個玻璃罩前,一邊低下頭,一邊雲淡風輕地說,「也許在那段時間裡我有來到過這裡,誰知道呢。」
克拉克沒有再問,學著人類男同事的樣子,從最邊緣的一個中型沙盤看起。
那是一個微縮比例栩栩如生的樓房沙盤,公寓樓們和綠樹都看上去相當整齊,還有出租車停在柏油馬路旁邊,一個少女即將坐進出租車的模型。
「………」
克拉克的目光凝住,將那輛出租車連同少女一起拿起,目光朝著出租車內部望去。
———————司機會有的車載音響和香水瓶都被真實還原在了小小的塑膠模型上,毫無遺漏。
如果它出現在中介所的大廳中央,克拉克甚至會以為這是售樓專用的微縮模型。
可當這個東西出現在這間實驗室裡時,原本精致的模型們也顯得詭異起來。
———————在這間毫無人氣的地下實驗場中,它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房間的主人,究竟為什麼要擁有這些沙盤?
———————它們又為什麼看上去這樣栩栩如生?
這些問題背後可能擁有的答案,讓人間之神背後發寒。
「克勞德……」
他正要轉過頭發問,忽然注意到人類男同事彎下腰,從玻璃罩中取出了其中一個模型。
「克拉克,看看這個。」
克勞德語氣中帶著若有若無的同情。
「看見這上面光潤的痕跡了嗎?不管房間的主人是誰,對方都經常在摩挲這個塑膠沙盤裡的東西………真惡心啊。」
人間之神順從地對之報以注視。
克拉克:………?
剎那間,他臉上的表情由於震驚,迅速空白起來。
如果說其他人也許不甚熟悉,但克拉克心中一清二楚,克勞德手中托著的那個宅邸局部,正是韋恩大宅後院的一部分。
在克勞德注意到之前,人間之神向前一步,將自己置於陰影之中,迅速調整好了臉上的神色,將視線微微挪開。
「我能看看那個嗎?」
克拉克聲音如常道。
「當然了。」
克勞德冷得微微咳嗽了一聲,艱難地伸出手,將塑膠模型遞進了超人寬大的掌心。
克拉克低頭,檢查了一遍這個被摩挲得發亮的沙盤。
越檢查,他就越覺得毛骨悚然:這個模型甚至精確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人間之神可以透過一樓的窗戶,瞥見韋恩大宅特有的裝飾風格。
而在草坪上,坐著一個小小的塑膠人形。
像之前准備坐上出租車的那個少女一樣,這個小小的人形面目模糊不清,只有純白的形狀,仿佛它在自己發著光。
克拉克:酥皮問號.jpg
他一邊為「房間的主人在時時刻刻摩挲韋恩大宅的模型」這點感到惡寒,一邊為所有人形的模糊面目大惑不解,最後決定終止思考。
人間之神背過身,摸出了聯絡器,對著這份模型悄悄拍了張照片,發給布魯斯。
———————我找到了這個,B。
在克拉克等待著同事兼好友回復時,那邊的克勞德再次咳嗽了一聲。
「克拉克,過來看看。」
人類男同事低聲道,尾音有些顫抖,不知是不是因為寒冷才會這樣,「這個……我認識這些地方。」
「什麼?」
克拉克應聲走了過去,克勞德向後退了一步,給超人讓出了足夠的空間。
在他面前的玻璃罩中,這份與眾不同的塑膠沙盤色彩有些黯淡,顯然房間的主人疏於打理。
蔥綠和蔚藍色勾勒出沙盤中樹林與海灣的景像,尤其是雨滴落入海浪中細微的變化,可以說是精細到不可思議。
「這個沙盤讓我想起了一點東西,」克勞德的聲音都跟著有些滯澀,「好像有誰曾經推著我的輪椅……帶著我逃跑過。」
「逃跑?」
超人看了看那個給人感官相當不妙的沙盤,咽回了浮到喉嚨口的疑問。
然而克勞德忽然渾身一僵,隨即掩飾般地推了一下眼鏡,苦澀地笑了笑。
「你猜的沒錯。」這名文質彬彬的人類男同事、實驗室的受害者緩聲陳述道,「我們沒能跑出去。」
克拉克靜靜聽著。
「我那時候什麼都看不見,只記得葉子劃過皮膚的觸感,還有海浪的聲音和潮意………但我一直不知道………」
後面的話,克勞德說得相當艱難。
「………我一直都不知道,就連那個時候的逃跑計劃,都是被監視著的?」
克拉克有心要安慰他,但那個韋恩大宅後院的塑膠沙盤,同樣沉甸甸地徘徊在超人的心上。
「說不定不是呢?」他還是很快回過神來,把平常安撫受害人們的腔調再度壓緩,友好地安慰道,「我們再去看看吧。」
人類男同事悵惘地點了點頭,大概有被安慰到。
在他一聲不吭的幾分鐘內,克拉克將他輕輕松松拎高,重新把生物立場調回適宜溫度,直到克勞德臉上的冰霜重復了一遍之前在隧道裡的二十倍速。
一滴沒來得及被烘干的水珠順著人類男同事的下顎滑下,啪嗒一聲掉入激光之中。
「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克勞德回過神來,決定道。
人間之神對此並無異議。
再次制止了克拉克要破壞實驗室門的動作,克勞德將通行證重新貼在門上刷過,門「滴」地一聲打開,露出外面熟悉的雪白牆壁。
排線彎彎繞繞,最終停在了走廊盡頭。
「我這裡還有一張通行證。」
面對實驗室門口熟悉的機器,克勞德慢悠悠地掏了掏,從口袋裡掏出了另一張卡片。
克拉克接過,上前一步,將卡片貼在機器上。
———————冰冷的女聲再度響起。
「掃描成功。三級通行證已使用。歡迎回來,博士。」
大門在訪客面前豁然洞開,露出背後瘆人的真容。
灰色的迷霧縈繞在這片空間中,讓人分辨不清實驗室的深度和長度,只有朽木的氣息縈繞在空氣中,連空氣都帶著陳腐多年的味道。
———————這裡好像在很早以前,就已經被人為的廢棄了。
克拉克默默想。
大批大批機器都落了厚厚一層灰,人類存在過的痕跡被完全掩蓋,食槽和水槽內也早已干涸,看不出上一次補充的痕跡。
實驗室中仍有微弱的電力,不過那更像是從前蓄積著的,並不像是持續供電。
「那個是供電箱嗎?」
克勞德忽然拍了拍克拉克的肩膀,低聲問。
順著人類男同事的手,克拉克的目光轉了轉,准確無誤地落在了濃霧中的影子裡。
那是一個子彈型的密封艙,上面落滿了和實驗室一樣陰沉的灰塵,確實和克勞德所說的「供電箱」很像,然而這種古怪的金屬塗料卻和隧道中的物質一樣,完全反彈了超人窺探內部的視線。
「我可以試試。」
人間之神自然而然道。
在克勞德被穩穩放在一邊後,克拉克單手將最近的密封艙從土中提起,拎到一邊,用熱視線切割了幾下上面的鎖扣,徒手將嚴絲合縫的艙門向外掰開。
「………」
超人本能地呼吸一窒。
他身後的克勞德也倒退一步,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涼氣。
「天·殺·的。」
文質彬彬的人類男同事咬著牙說。
三四個足夠讓任何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東西,就安靜的站在這個密封艙中。
有的顯出男人的特征,有的則是女人的特征,然而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無論是纖瘦還是高大,都如同動物般蜷縮在一起,肌膚腫脹,沒有毛發,雙眼緊閉,蒼白如同死去。
手比理智還要快,克拉克光速打開周邊其余的生物艙,一只只軟趴趴、蒼白的手或者腿不斷伸出,像密封艙裡寄生出來的軟蟲。
———————已經不用確認,在這些如同果實的密封艙中,全部裝著一個個身無寸縷的人類。
「這些……」克勞德默默走到人間之神身邊,艱難地省去了中間的名詞,「還活著嗎?」
「………我聽不到任何心跳。」
面對克勞德的目光,克拉克盡可能用了一種客觀的態度,去描述這些密封艙中人類的狀態。
他正要繼續向下說,電光火石中,人間之神忽然感覺到,一陣不同尋常的寒流爬上了他的脊背。
———————那是一道輕柔的、仿佛耳語的聲音。
「攻擊。」
———————剎那間,死屍們睜開無神的眼睛。
如同人類般強勁的心跳聲再次響起,克拉克措手不及,被離得最近的、嬌小的死屍抓住了脖頸,朝著大動脈的方向一口咬下。
——————嘎嘣。
兩顆被藥水泡得蒼白的門牙飛濺出去,被手急眼快的克拉克再度抓回掌心。
克拉克:???
克拉克:………!
在他手持兩顆牙齒不知所措的同時,永久失去了武器的死屍依舊保持著旺盛的攻擊欲望,兩條濕漉漉的胳膊瞬間環上了克拉克的脖子,狠狠朝下擰去。
克拉克:…………
他不想對這位可憐的受害人抱有不尊重的心態,但這種放在正常人類身上可以把脖子擰成七百二十度的招式,放在氪星人身上,量級和炸了毛的小貓在他身上狠狠打了一頓貓貓拳以外沒什麼差別。
超人脖子上吊著這具一袋半大米重的死屍,輕輕松松站了起來,捏住它纖細的後脖頸,將它輕輕松松甩了出去。
和蝙蝠俠與神奇女俠等同事不同,克拉克本身並不擅長於使用高深的戰鬥技巧,更何況是面對這堆實驗室裡的受害者。
————————他動作急迫,力氣也就難得的失去了分寸。
嬌小的死屍並沒有按照預計那樣被輕輕放下,而是被克拉克直接甩上五層樓高的電纜上,停滯了一秒,隨即從最高點開始翻滾著摔下!
隨著重重一道骨骼斷裂聲,在它徹底摔進一堆碎砂裡時,克拉克還以為自己看見了從淺海區被動上岸,已經開始翻白肚皮的深海魚。
帶著一點心虛,他悄悄瞥了那邊一眼,發現這具有些嬌小的死屍只是趔趄了片刻,就又重新「爬」了起來。
克拉克:???
在人間之神完全驚呆的注視中,剩余的死屍們邁著整齊的步調,朝著旁邊站著的克勞德撲去。
人類男同事瞳孔緊縮,險之又險地避開,隨即被克拉克抓住了衣領,完美接住。
「有人要攻擊我們。」
超人拽著人類男同事不斷升高,厲聲提醒他,「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我知道,我剛剛也聽見了。」
克勞德也被這猛然來臨的拖拽勒到了喉嚨,邊咳嗽邊急迫道,「我們必須快一點,我看到了很不好的畫面。」
沒有去問究竟是什麼「很不好的畫面」,人間之神懸停在空中,調整了片刻,一把撈過男同事的腿彎,像對待每一個等待救援的受害者一樣,將克勞德固定在手臂間。
幾秒鐘之內,幕後的人似乎看出了這裡唯一的變數:擁有鋼鐵之軀的氪星人,於是干脆利落地改變了戰略。
———————嘭!
隨著地底深處一聲沉悶而龐大的迸裂聲,整個實驗室都開始搖晃起來。
天花板不斷開裂,地面開始坍塌,剛剛「復活」了的死屍們紛紛站立不穩,幾個搖晃後,就如同熟透了的瓜果,跌落進深不見底的縫隙中。
「…………」
克拉克緊盯著那些墜落中卻依舊眼神空洞的人,一言不發。
「在下面,克拉克,你看見了嗎?」人類男同事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
克勞德全神貫注地捂著耳朵,一邊抵抗可怕的爆炸聲,一邊升高了音調提醒克拉克,「我們得去下面!」
隨著克勞德的喊聲,克拉克也默默鎖定了下方的一道縫隙。
在不斷坍塌的光雨中,人間之神矯健地穿梭而過,柔軟的紅披風緊緊護住空中的脆弱人類,和他一起朝著地面上裂開的縫隙飛速墜落。
———————直到那道裂縫驟然閉攏,把小紅點吞噬其中。
第193章 日記
「你還好嗎?」
克拉克低頭問道。
人間之神迅速從剛剛的心不在焉裡反應過來, 在強烈的風聲中,展開生物立場,護住剛剛本能僵住的人類男同事。
——————下墜的一瞬間, 他聽到對方的心跳聲也相當強烈地跳了一下, 像一只鼓皮脆弱的響亮小鼓。
「謝謝。」
克勞德立即就察覺到了這種不同尋常的效果,掙扎著道了謝。
在超人一個閃身, 避開上方砸下的水泥石塊時,他聽見人類男同事忽然開口。
「克拉克。」
克勞德開口時,克拉克就洞悉了他語氣中的不同。
上一次他用這種語氣說話,還是在剛闖進實驗室裡時。即使忍不住胃幻痛了一下, 超人還是語氣如常道。
「什麼事?」
「我想起來了。」
克勞德從鋼鐵般堅硬的臂彎中奮力探頭, 曲起食指,推了下歪掉的鏡框。
「那個機器說的『博士』,指的是不是克裡希納博士?」
「那塊金屬板上寫的———」克拉克立即反應過來,眼前閃過大大小小被浸泡在幽綠色試驗罐裡的孩子,「那個制造出了『奇跡』的克裡希納博士?」
超人覺得自己似乎隱約抓住了某條脈絡, 然而信息的缺失卻像遮天蔽日的灰色迷霧,讓前方的道路不能寸進。
「博士可能是任何一個實驗室裡的領頭人。」他回過神,盡可能地冷靜道,「我們可以多找找別的線索,他們做事總會留下尾巴的。」
「……你說的對。」
克勞德遲疑了片刻,同意了這個說法。
然而在沉默中,克拉克卻忍不住朝著這個可怕的想法想了下去。
如果克裡希納博士————這個領導著整個實驗室走向了更可怕道路的未知魔鬼————就是剛剛那兩間房間所稱呼的「博士」。
那麼, 他是否從很早之前就在監視韋恩大宅, 並盯上了草坪上的那個發著光的小小人形?
——————人類是不會發光的。
克拉克很清楚這一點。
在沙盤處處仿真的情況下, 為什麼那個少女————或者說, 所有被微縮了的人類, 都是沒有面目的發光形像?
「我不知道,克勞德。」
克拉克越想,越覺得肝膽俱寒。
大金毛不知不覺間將心裡話說了出來,整只超也消沉地垂下頭,不存在的耳朵也趴回頭頂,眼神沮喪。
人類男同事沉默地看了看他,鏡片後,藍綠色的異瞳光芒一閃而過,隨即溫柔下來。
仿佛不經意間那樣,克勞德輕聲說。
「他發現我們了。」
「什麼?」
克拉克完全沒有跟上他的思路,下意識反問了一句。
「不管剛剛說了『攻擊』的人是誰,他發現我們了。」
克勞德平靜地說,「換種方式思考一下,我們也發現了他。」
見克拉克還沒有反應過來,人類男同事繼續向下說。
「他沒有預料到你會出現在這裡,他一定以為只有我,一些從實驗室裡逃出去的殘次品,僅此而已。」
「所以我———」
克拉克茫然地豎起耳朵。
「你又救了我一次,克拉克。」
克勞德微笑道,「謝謝你。」
在超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下,碎冰從文質彬彬的人類眼中褪去,連同那些生長著尖刺的玩笑話、隱晦徘徊的試探、隔絕開世界與他的漫不經心,第一次露出下方真摯而明朗的藍綠色。
———————這也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克拉克第一次看見克勞德真正笑起來的模樣,而不是他故作輕松的笑容。
………這太犯規了。
克拉克默默想。
就像他曾經收到的那些讓人無法拒絕的貓貓禮物一樣,這個貿然拆下他馬甲的人類,也給出了人間之神最喜歡的東西:
某種真摯的感情所帶來的、美好、潔白、暖洋洋的、閃閃發亮的好心情。
於是他也忍不住跟著微笑起來。
「炸掉上層的實驗室絕對是他的下下之策,那些儀器已經隨著爆炸全部損毀了,沒有頭腦清醒的螞蟻會自毀自己辛辛苦苦構建出的巢穴。」
克拉克深吸一口氣,繼續向下分析道。
「蟻巢的上層是加工食品的地方,蟻巢的下層則是————」
「生活區和蟻後所在的地方。」
克勞德反應極快,立即接道。
「抓緊我,藏好。」
克拉克掃視了一圈周圍仍在不斷墜落的死屍們,克勞德聽見他吸了一口氣。
人類男同事沒有去詢問緣由,只是迅速用超人的紅披風把自己固定好,向他點了下頭。
剎那間————在人類的神經系統甚至無法作出反應的時間內,人間之神改變了飛行的速度。
在強烈到讓人無法睜開眼的風中,超人如同一只矯健的雨燕,穿梭在混凝土與鋼筋組成的間隙中。
那些下墜的死屍們,無論是在大石塊上摔過、頂著滿身粉碎的骨頭重新軟趴趴立好的,還是稍稍幸運一點的,全部被人間之神一具具從空中提走。
像拎不聽話的小鴨子一樣,也像園丁在一支一支地收集一束鮮花,克拉克抓他們單手一抓一個准,他從空中倒提著那些「死屍」們的腳踝,直到在手心裡收集了滿滿一把。
克勞德:…………
克勞德:*貓貓髒話*
這個場景堪比第一人稱恐怖片,他只需要稍稍從披風裡探出頭,就可以和一張張仿佛死去多時的浮腫臉龐對視。
人類男同事只能盡最大限度地別過臉去,不和這些死屍們產生眼神交流。
「你還好嗎?」
在抓住最後一只死屍的腳踝時,克拉克頓了頓,揚聲問道。
「你猜?」
克勞德先是沒好氣地反問了一句,好半天才悶悶憋出一句吐槽,「何止是眼神對視,我都能聞到之前那個咬你的……身上的海藻味。她一定很喜歡海洋味香水。」
「抱歉!」
克拉克光速道歉。
他盡量把手中的這一大束■■■■提高,至少讓可憐的人類男同事不必和這幫死屍們眼神接觸。
「謝謝你。」克勞德用一種彬彬有禮的語氣挖苦道,「它們的頭頂確實比眼睛好看多了。」
在指令它們的聲音消失後,這些死屍們倒也不再動彈了,就像被困在密封艙裡那時一樣,克拉克將它們抓在手中,也感覺不到任何一絲脈搏。
——————但,在某一個時刻,他確實聽見了這些「人」胸膛裡劇烈的心跳聲。
單憑這一點,人間之神就不會放棄這些受害者。
克勞德不清楚他的心理活動,也能隱約猜出五六分。
超人俯衝的速度比地心引力更快,下落的混凝土塊們無法被人眼的動態視力範圍所捕捉,只是模糊成了灰黑的影子。
在淡淡挖苦過那兩句後,人類男同事就一直一言不發著,直到克拉克俯衝的速度終於開始減慢,最終緩緩下降,踩到潔白的瓷磚上。
超人柔順的紅披風再度飄蕩起來,他向前一步,放開了那堆毫無反應的死屍群。
「轟」地一聲,緊隨其後的實驗室坍塌物們也狠狠砸進這塊區域裡,在人間之神的身後揚起大批煙塵。
死屍群們自從被放下後就一直呆呆站在原地,被煙霧繚繞了也毫無反應。
「……咳、咳。」
克勞德從他的胳膊裡連滾帶爬地逃出來,一邊在心裡默默感嘆超人「游樂園過山車一樣胳膊(保護裝置)堅硬胸肌(靠背椅)柔軟」的設定,一邊被煙塵所嗆到,不適地咳嗽了好幾聲。
「從這裡出去我得去做個肺部檢查。」
克拉克聽見自己的人類男同事低聲抱怨道。
「我認識一些很好的醫生。」
克拉克好脾氣地笑道,「走吧。」
「不用管他們?」
克勞德漸漸緩過神來,直起身體,瞥了眼那些依舊呆立著的死屍堆。
「……不用了。」
超人沉默了一會,輕聲說。
——————即使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們被解救,那些已經把內髒和骨頭都摔成爛泥的死屍們,也斷然沒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
克勞德看了他一眼,又最後看了一眼這些實驗室裡最為底層的失敗品,輕聲嘆了口氣。
「讓我抓到那個策劃了一切的混蛋……」
他輕聲細語道,「我一定會把他剁碎了喂狗———希望警察在把他拼起來的時候不會缺胳膊少腿吧。」
「拼的時候我可以幫忙,保證不落下任何一塊。」
克拉克勾了勾嘴角,跟著開了玩笑,眼裡卻沒有多少笑意。
和之前的實驗室相同,這裡也只有一條狹窄的走廊,周圍則是左右交叉著的房間門,牆面也鋪著某種古怪的材質,阻隔了超人想要探查的目光。
——————這種感覺相當古怪,人間之神有些不適地皺了下眉,伸手推開左起第一間緊閉著的門。
「吱嘎」一聲,虛掩著的門被他輕松推開,露出裡面房間的真容。
房間的內部依舊是讓人有些許不適的純白色,光線明亮,看上去有些像大城市酒店的膠囊宿舍,甚至分了上下床。
「空氣裡有股怪味。」
走在他身旁的克勞德立即辨認出來,不適地干咳了一聲。
「很甜膩,像一股煤氣泄漏了的味道——這個鬼地方不會還有煤氣吧?」
「應該不是。」
克拉克的嗅覺相當靈敏,他仔細辨認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是煤氣,但這股味道……聞起來……」
——————像是昆蟲被碾死後,血液和屍體散發出的古怪甜味。
被這個忽然跳出來的比喻嚇了一跳,超人沒有把它說出口,而是繼續觀察著這個雙人房間。
沒有窗戶,床單則是普通的白色。
除開某些和人類社會並不相同的家用電器,這裡看上去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危險性,和實驗室充滿非人類氣息的瓶瓶罐罐們不同,卻依舊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逼仄感。
克拉克:「…………」
克拉克:*警覺豎耳*
當他的直覺衝他報警時,通常說明這些東西是真的有問題。
下方的床被疊得相當整齊,看上去有段時間沒人呆過,甚至積了薄薄一層灰,上方的床鋪則有些凌亂,似乎近期還有人在上面休息過。
人間之神悄悄騰空而起,將團成一團的被子掀開,又仔細看了看枕頭。
通過和人類相處的這些年,克拉克已經知道,正常的人類,應該會在床鋪上遺留一些頭發。
——————出乎意料的,枕頭和被子下面都沒有任何東西。
「克拉克,看看這個。」
克勞德低聲說。
克拉克即刻放下手中的那個枕頭,走到人類男同事面前。
後者遞給他一個東西,克拉克接過時才發現,那大概是一本某人的日記。
封皮被□□得掉了三分之一,皮革破破爛爛,露出裡面難看的柔軟內皮,紙頁也有些發黃。
扉頁上則寫著一行仿佛印刷體的板正小字。
【艾德蒙贈蘇珊:我認為文字記錄發生的事是個很有趣的行為,所以請在誕生日這天開始。】
克拉克:「……………」
克拉克:酥皮問號.jpg
生日禮物?
他捕捉到了「誕生日」這個關鍵詞,迷惑地想。
——————雖然日記本作為生日禮物這件事聽上去沒什麼不對的,但如果真的寫了這個一行聽上去就很「非人類」的贈言,絕對會被討厭的吧。
仿佛這行話還不夠怪異似的,底下又有一行字,回答了這句不像贈言的贈言。
【我明白了。】
克拉克翻過扉頁,直接看向日記的第一頁。
【在第三道流水線上,試作品又到達極限了。它嘗試自毀,在我眼前炸開,噴了一玻璃斑斕的色彩,如此美麗,卻也如此短暫乃至無用。我的同事將它處理了,這是第三十二萬五百六十三次失敗。】
剛剛看了一頁,人間之神的手指就停在書頁上,久久沒有翻動。
——————會自毀、還會到達極限的「試作品」,是讓任何有悲憫心的人都無法細想的描述。
克勞德就站在他對面,他可以清晰地看見超人眼中的神彩變化,從震驚過渡到憤怒,又從憤怒變成一片深藍的黯然。
克拉克只覺得渾身不適,他並非一個愛好暴力的人,此時卻有舉起拳頭,給寫下這些東西的人飽以老拳的衝動。
頓了頓,他還是翻開了下一頁。
日記的作者顯然不明白日記的格式,冰冷的印刷體只是在新的紙頁上書寫了一句話。
【果然001是絕對不會到達極限的。】
「我沒有經歷過這些。但是001……」克勞德同樣看到了這一頁,他低聲說,「不管是誰,都遭受了我所難以想像的痛苦。」
【我收回前言,001具有一定危險性。我們優秀的博士已經被感染,成為卑劣的叛逃者。001收編進殘次品隊伍,關入底層黑牢,博士已被擊斃。】
克拉克和人類男同事對視一眼,都想起了之前的那個無法被擦去的血痕。
而日記還在繼續。
【在實驗一次又一次陷入僵局後,001被克裡希納博士所欣賞,他說他在001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才能,並將001重新放入白色房間。001的確是一塊璞玉,相信在博士手下,它會綻放出最大程度的光彩。】
「他們描述我們的語氣,就像在說一個物件一樣。」
克勞德輕聲說,克拉克可以聽見他牙齒間不斷磨動的聲響。
【002身上植入的永生因子開始起作用了。它新的視力器官完美兼容,然而功能減半,經過反復測試,並未達成讀心效果。】
之前克勞德撩起袖子時,鮮紅的「002」烙印,克拉克還有著相當深的印像。
他既為猝不及防讀到了別人的隱私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又產生了莫名的疑惑。
——————克勞德不是可以讀心的嗎?
比如此時此刻,人類男同事忽然呼吸一僵。片刻後,他和緩過來,了然地微微一笑。
「確實。」克勞德推了推鏡框,回答的很是隨意,「我騙了他們。」
他表現得不太介意,克拉克也就遵從本心,直截了當地開口。
「但他們是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讀心的?」
有幾秒鐘,克勞德沒有再開口。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會,隨即好像被什麼人在腦袋上重重錘了一下———痛苦直接反映在他變得蒼白的臉上,克拉克還沒見過哪個人類的臉能這麼快失去血色。
在他暈倒在地之前,克拉克一個箭步衝過去,驚恐萬分地扶住了克勞德的肩膀。
「………我沒事。」
人類男同事閉著眼睛,氣若游絲道,「我只是……那些記憶………需要緩緩。」
又過了一兩分鐘,他重新直起身來,用手帕抹去了臉上的汗珠。他的臉色依舊很白,但眼睛亮得驚人。
「你還記得我們剛剛進來的那個隧道……最開始的那個隧道嗎?」
克勞德推開了克拉克扶著他的手,低聲問,「我說,『感覺有點熟悉』的那個?」
克拉克覺得自己已經隱約猜到了些什麼。
「……嗯。」
他艱難地說。
「他們測試我『讀心』的方法,其實很簡單。」
克勞德的聲音很輕很輕。
「他們讓一些執行了要『用我去喂養蟲卵』命令的人推著我的輪椅,帶我走過那條長長的隧道,看我會露出什麼樣的反應。」
「………」
克拉克的心重重一沉。
——————那是一條格外長、又黑、又崎嶇的隧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好像任何安慰的話都變得蒼白起來,直到克勞德解圍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我覺得我倒挺適合去拉斯維加斯的,」人類男同事用那種他特有的腔調,平靜地開了個不大不小的冷笑話,「我可以騙過上帝呢。」
克拉克:嗦不粗話.jpg
超人自覺自己沒有這樣強大的心髒,因此不再說話,默默承了這份轉移話題的心意,繼續向下讀起日記。
【068身上植入的永生因子同樣有效,實驗證明,它擁有近乎完美的恢復能力。克裡希納博士是對的,001是有史以來能捕獲到的最好的試驗品,現在取出它的大腦還為時尚早,一定有其他的辦法。】
克拉克:「…………」
有過克勞德的話在前面,那上面對「068」所謂的「實驗證明」又讓超人感覺到一陣心梗,人間之神的拳頭硬了又硬。
「你知道這個068是誰嗎?」
「不知道。」
克勞德誠實搖頭,「我一直都是半瞎狀態,所以他們不瞞我,但我也相對而言損失了很多消息。」
克拉克點了點頭,翻到下一篇日記,手指忽然一凝。
【找到001不必取出大腦的方法了。】
短短的一句話,字跡卻稍稍變了一點。不再是那樣冰冷的印刷體,而是顯得稍微潦草————像人了一點。
「………」
克拉克記住了這點變化,繼續向下看去。
【001是完美的。】
這句話同樣簡短,字跡卻沒有恢復,依舊看上去有些凌亂。
【工廠開始建起。托001的福,成品開始不斷出產。如此美味,是以前所無法想像的。】
「他們用001做了什麼?」
克勞德在他旁邊失神道。
但克拉克也無法回答上這個問題。
他只能不斷向日記後,那個隱藏著的可怕真相,義無反顧地翻閱過去。
【快樂,悲傷,憤怒,絕望,歡愉,001全部都能產出,001是完美的。】
克拉克雙唇緊抿,繼續向下翻。
在下一頁,字跡忽然變得狂亂起來,印刷體板正冰冷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001消失了。工廠被迫停止,為什麼會這樣?克裡希納博士說還要儲藏,我們不用擔心。又要開始那些半成品了,真讓人絕望。】
克拉克注意到,克勞德緊握成拳的手終於微微一松。
【我們的儲藏在一點一點耗光,不得不退回下層。薩拉是第一個褪色的,她那時已經有二十個小時沒有進食過,我給她,她說不要,001以外的全部半成品都讓她覺得「惡心」。】
「……呵。」
克勞德微微冷笑了一聲。
【我沒有同意她的話,但我心裡清楚,薩拉說的是對的。沒有001,一切都是那麼虛無。】
下一頁,日記的主人破天荒地寫下了較長的一段。
【今天,我破了例,開封了一整袋「友情」,而不是克裡希納博士要求的一口。
我想我喜歡上001了。她有很可愛的聲音和頭發,笑起來的時候像一架音色美妙的樂器,皮膚摸起來滑滑的。有一瞬間,我也以為,那是一種屬於我的完美人生,直到那種味道開始溜走。一袋遠遠不夠。】
「她?」
克勞德的聲音聽上去有點顫抖。
「…………」
人間之神沒有注意到克勞德的失神,他看著日記本上清晰的那個字,只覺得思緒漸漸空白起來。
電光火石間,克拉克聯想到了一個相當可怕———可怕到他甚至不敢去真正思考的事實。
他手指微動,在它們開始顫抖之前,下意識將日記翻了頁。
好像這些隱晦的表達還不夠讓看客毛骨悚然,下一頁日記終於變得真正恐怖了起來。
完全脫離之前的印刷體,字跡在這裡變得難以辨認,大片大片跨過日記本的橫線,暈染出古怪的墨跡。
【每個人能分到的001份額已經很少了,像薩拉說的那樣,半成品的味道寡淡惡心,讓我想吐。】
【我只需要再來兩袋001……如果我能有兩袋,不,三袋,更多,0■■■】
【001。你是完美的】
【001001001001001001001001001001001001001001】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我】
——————癲狂的字跡到此戛然而止。
紙頁被某種鋒利的東西劃破,微微卷起,仿佛寫下這個字後,日記的主人就遭受了某種狂暴的攻擊。
「………」
狂氣仿佛透紙而出,讓克拉克無端打了個冷顫。
他征求了下克勞德的同意,將日記本拿到角落,一一給布魯斯拍了照,發送到他那邊。
——————在克拉克發出最後一張時,他忽然眉頭一皺。
蝙蝠俠好像發來了什麼,但人間之神已經沒有時間去看。
他浮空衝到滿臉莫名其妙的克勞德面前,將他一把撈起,帶著他躲到門背後的天花板上,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僅僅幾秒鐘的功夫,那聲音就漸漸近了。
那是某種尖銳的金屬在拖地的聲音。
它刺耳、高亢、毫無音高上的改變,讓人從心底往外感到煩躁。
超人正准備捂住人類男同事的耳朵,後者慢吞吞打開外套內袋,從中摸出一副耳塞。
克拉克:「……………」
他佩服地比了個大拇指,示意帶好了耳塞的克勞德貼近門縫,從這個角度向外觀察。
克拉克:!!
克勞德:!!!
不光克拉克被門外來客形像刺激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臂彎裡被夾住的克勞德更是一副痛苦面具,連呼吸都忍不住不規律起來。
那只制造出噪聲的怪物大概兩米多高,像昆蟲一樣古怪而纖細,幾乎將走廊塞滿。
怪物的手拖行在雙腿兩側,手的地方已經化作了鋼絲一樣細長的金屬,滋啦滋啦地摩擦著地磚。
它彎腰駝背,蓬大的腦袋深深低著,克拉克可以聽見什麼東西反復摩擦的聲音,窸窸窣窣,讓人毛骨悚然。
在走廊拐角,怪物側頭的一瞬,他終於從它毛發的縫隙裡看清了那聲音的來源。
——————三瓣口器在彼此咀嚼摩挲,由於堅硬的外殼碰撞在一起,才會制造出這麼刺耳的聲音。
而在那條破損的長裙下面,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躲在布料的陰影中,在地面上拖來拖去。
那是這個怪物即將爆裂開來的卵鞘。
她要產卵了。
第194章 死刑
【看她的胸牌】
人類男同事剛一從衝擊中緩過神來, 就抓住了超人的手,在上面寫字道。
克拉克:……?
在克勞德寫到第二遍的時候,人間之神讀懂了。
同樣忍著這份對眼睛的衝擊和傷害, 克拉克凝神細看了一圈女怪物身上破破爛爛的人類衣服。
不需要克勞德再多做提示,克拉克已經找到了怪物生前的身份。
即使被她———它蓬大的腦袋和油膩膩的頭發擋了一大半, 以克拉克的視力,還是不難看清,在那塊沾著血的胸牌上,寫了一個名字。
——————薩拉·布萊斯頓。
而這個名字十分鐘前就出現過, 在那本可怕的日記上,這個名字所對應的描述是「第一個褪色」的,似乎是同樣居住在那個膠囊公寓裡的、日記主人的舍友。
再結合日記最後仿佛被利刃撕裂了的紙頁,不難想像, 「薩拉」, 或者是和她一樣的同類,在那之後又對日記的主人做了些什麼。
——————在沒有實驗品食用後,所謂的褪色,指的就是昆蟲化嗎?
「…………」
這個問題, 人間之神還沒有找到答案。
但觀察這個東西, 克拉克越覺得疑點重重。
她看上去格外迷茫,動作也顯得無比遲緩,像一只走廊裡繞來繞去的無頭蒼蠅。
人間之神注意到, 在行走時, 怪物腹部下方的卵鞘總是神經質地一顫一顫,手也情不自禁地湊向小腹, 好像這個動作讓她承受了極大的痛苦一樣。
【我得出去把這只昆蟲引開, 一兩分鐘後就回來】
學著克勞德的樣子, 克拉克同樣在人類男同事的手心上寫道。
【怎麼了?】
克勞德一臉茫然。
【她一直不肯走,我懷疑她是聽到——】寫到這裡時,克拉克頓了頓,臉色依舊平靜,【或者感知到我們了】
克勞德:「………」
和人類男同事的距離不超過四十公分,克拉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臉色是如何變得越來越差,連眼鏡都透著濃濃的不敢置信,仿佛一只逐漸被調暗了的可憐聚光燈。
克勞德:貓聽完都死了.jpg
克拉克無聲地將人類男同事放回地面,體貼地假裝自己沒有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安慰了一下克勞德。
【說不定也是我估量失誤】
想了想,人間之神默默寫道,【總之我很快就會回來,我不會讓你遇到危險】
克勞德搖了搖頭。
———————他看上去還想解釋些什麼,手伸出去一半,又縮了回去,只是拍了拍克拉克的肩。
於是人間之神騰空而起,紅披風在他身後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又緩緩垂下,他無聲地打開膠囊公寓的門,又將門緩緩關上,確保人類男同事不會第一時間被怪物發現。
在克勞德的注視下,那身長長的紅披風也離開了他的視野範圍,像最後一絲燃燒著的晚霞沉下地平線。
他等了幾秒鐘。
空氣一片安靜,但走廊裡徘徊不走的那只怪物好像忽然被什麼東西吸引了視線,口器摩擦的聲音先是一停,隨即更加激烈地響了起來。
隨著這陣「咯吱咯吱」亂響的聲音,一股煤氣般甜膩瘆人的味道也無孔不入地鑽入膠囊公寓。
克勞德站在原地,鎮定地用袖子捂住臉,繼續等待著。
外面的怪物似乎被完全捕獲了注意力,一時間,昆蟲雙翅摩擦抖顫的聲音大作,可怕地穿過克勞德的鼓膜。
金屬拖動聲變得激烈了起來,間或夾雜著怪物略帶痛苦的嘶鳴,仿佛它正在走廊上奔跑。
「…………」
整個過程中,克勞德一動也沒有動。
直到怪物的聲音逐漸遠去,他才微微抬起頭,盯著無聲打開的膠囊公寓門。
超人英俊到不可思議的臉探了進來,帶著點溫和的笑意,紅披風垂到地上,像一條在風中搖搖晃晃的尾巴。
「搞定了。」
克拉克心情很好的說。
「————而且你順便還找到了原因?」
人類男同事先是身體一僵,眼神放空一瞬,這才從【讀心】狀態中解除,跟著笑起來。
「應該是。」克拉克略略收斂了表情,重新降回地面上,「就是你可能又————」
「————要遭殃了,我知道。」人類男同事一推眼鏡,看了看克拉克身上殘留著的冰渣,絕望哀嘆道,「這個怪物是靠著感熱系統捕食的,是嗎?」
「應該是這樣的。」克拉克點了點眼下,唇角勾起一個笑容,「我把一塊鋼板加熱到了六百多度,她瞬間就像找到生日禮物的人那樣撲了過去。」
「也是,哪個昆蟲小怪物不想要一塊被燒成金屬水的鋼板作為自己的生日禮物呢?」
文質彬彬的人類男同事張口陰陽怪氣道。
「…………」
他的語氣太過尖酸好笑,克拉克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飄到臉上的微笑。
「想笑就笑。」
克勞德瞥了他一眼,痛苦面具道,「好了,用冰給我個痛快吧,我覺得我從這裡出去後至少要得個二十年關節炎。」
克拉克感到十分同情.jpg
「其實也許用不著。」他溫和道,「你只會冷一些,我身上結冰就足夠了————我不怕冷。」
一邊說著,克拉克一邊調低了生物立場的溫度,直到空氣完全冷下去。
克勞德:*阿嚏*
「保佑你。」克拉克下意識道,隨即反應過來,「走吧。」
與來時不同,雪白的走廊裡現在遍布昆蟲刀鋒似的的爪印,地面上還有不少透明的黏液,無論是克拉克還是克勞德都拒絕去猜那些是什麼。
「我討厭死昆蟲了。」
再度被人間之神拎起,克勞德苦大仇深的咕噥著,「這個溫度簡直像秋天老板辦公室的溫度一樣冷。」
克·不常進去·拉·因此並未收到荼毒·克:「?」
「你沒察覺到嗎?」
感覺到了人間之神身體僵硬,人類男同事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老板的辦公室常年冷得像他在裡面殺了人,他怕流汗怕得太厲害了。」
克拉克:「………」
此時此刻,他忽然回憶起了一些細節——————為什麼同事們有時候在出了老板辦公室會露出那種表情,為什麼有的還會小聲哀嘆一聲。
「我完全沒有感覺到。」
人間之神誠實道。
「真好啊。」
克勞德在空中撲騰了一下。
克拉克還想說些什麼,走廊盡頭的一聲巨響打斷了他。
人間之神頓時表情一肅,克勞德也停了下來,將半截話頭重新吞了回去。
兩雙眼睛默契地對視一眼,克拉克重新浮空,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速趕去。
怪物蓬大的腦袋正在從一處被打破了的牆壁中伸出。
她並沒有注意到走廊這邊漂浮著的兩個人,而是看上去十分不安地甩動著頭,好像被什麼激得相當躁動。
比起幾分鐘前,她的身上又產生了讓人難以忽視的變化:她身上的生命力幾乎肉眼可見地在被某種特殊的存在吸取走,纖細的地方更加纖細。
在她□□的後背上,一對昆蟲特有的透明翅膀穿透了薄薄的皮肉,小幅度地顫抖著,反射出黃綠色的磷光。
「那個是不是……」
克勞德忽然低低出聲,他指著怪物肚皮下的地方,神色有些莫名,「…變大了?」
「…………」
克拉克沒有說話,默默點了點頭。
乳白色的卵鞘被拖在地上,幾乎飽滿得要炸裂開來,其中一顆顆卵被粘著在上面,在地上拖來拖去,沾染上肮髒的東西。
「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魚籽了。」等怪物的聲音逐漸遠去,克勞德痛苦面具道。
——————為什麼要在他的腦子裡放圖片。
克拉克也相當痛苦地想。
他還是堅強地提著人類男同事的領子,不緊不慢地跟在這只昆蟲似的怪物後面。
比起之前的實驗室,這裡雖然風格一致,陳設卻不盡相同。
一路走來,克拉克可以看見牆邊的自動販賣機,飲水機,還有咖啡廳;即使這些東西現在已經是廢棄狀態,長相也和真實世界中的自動販賣機不太相同,但這些無一不證明著,這裡確確實實存在過人類。
人間之神只是有些不明白。
——————既然是人類,為什麼會對自己的族群下那樣殘忍的毒手?
又是什麼導致捕獵者成為了不人不鬼的怪物長相?
雪白的走廊不斷延伸、盤旋,如同一個被人類文明覆蓋過後的蟻巢。
這只臨產的怪物站在分叉路口,踟躕了一小會。
她的口器不斷摩挲彼此,發出金鐵交加的可怕聲響,隨後選擇了右邊的岔路。
為了不被發現,人類男同事冷得將手帕咬在牙齒間,克拉克一邊和她保持著十二英尺的距離,一邊注意觀察著周圍陌生的建築群。
人類的桌椅開始逐漸出現在純白的空間內。
怪物低頭嗅了嗅這些,滿不在乎地將它們推開,繼續向前走去。
斷裂的建築物無處不在,這裡似乎早在實驗室被廢棄前就已經處在被封鎖的狀態,有冷凝水順著天花板向下滴落,但並沒有任何東西在水窪旁生長。
「她到底要去哪裡?」
克勞德好不容易從寒冷中緩過來了一點,他盡力湊到克拉克耳旁,悄聲問,「我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克拉克無聲吸了口氣,反手在人類男同事的手上寫了一句話。
【我也不知道,但我同意】
四面都是玻璃的空房間開始出現,大多都散落著人類文明的產物,醫療床、燈管,還有散落的圖書。
這裡的一切都是空曠、冰冷的,只有怪物回蕩在走廊上的金屬摩擦聲和痛吟聲。
前方的怪物開始左拐,克拉克原本再緊盯著她的動向,可是被他拎著的人類男同事心髒忽然跳得很快,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端可怕的生物,嚴重吸引了克拉克的注意力。
克拉克:金毛歪頭.jpg
他輕輕拍了拍人類男同事的肩,試圖從對方的視角看看那邊到底有什麼,後者依舊渾身僵直,如墜冰窟,幾秒鐘後才漸漸松弛下來。
「看那邊。」
人類男同事的耳語比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還要輕。
克拉克乖乖順著對方的力道低下頭,視線順著那道有些幽暗的角落看了過去。
——————超人同樣可怕地僵住了。
在兩座明亮的玻璃空房間中,燈光都照不到的陰影中,一個身材修長的生物俯下身體,安靜地凝視著他們。
它至少有兩三層樓那麼高,立在那裡,像一棵冬日裡失去了葉子的白樺樹。
由於它——她——或者他沒有心跳聲,因此克拉克才沒能第一時間注意到它的存在。
女性曲線特有的纖細在這個生物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帶著一種病態的美麗;它的腳邊有一攤暗紅色的東西,克拉克不知道那是否是血。
他又站在原地,多等了一小會————期間,這個生物依舊沒有尖叫或者動作。
它只是在「凝視」著玻璃房以外的生物,眼神寧靜又虛無,因此顯得無比悲哀。
克拉克仔細看了一眼它的手臂,發現上面同樣有殷紅的三個數字。
——————843。
在猜想被徹底證實後,寒流像一只貓一樣竄上人間之神的後背,緊緊扒在上面。
三位數的烙印,證明著一定有從1到1000個實驗品的存在。
克拉克一邊從這只實驗品的面前走開,繼續去跟前方待產中的怪物,一邊開始回想,他有沒有在那只蝙蝠崽的手臂上看見過類似的東西。
——————那個穿著潔白大氅,笑意盈盈的女孩子出現在他的眼前,她看上去是那麼天真爛漫、那麼無憂無慮,好像永遠都呆在陽光下,從未見過這個世界可能會擁有的黑暗。
「…………」
克拉克發現自己很難想像她可能是這個實驗室的一部分。
事實上,她的朋友倒更像是這裡的常客。
人間之神定定的出了一會神,直到被他拎著的克勞德忽然開始在空中撲騰,這才把克拉克從沉思中徹底喚醒。
克拉克抬起頭,瞳孔狠狠一縮——
在左拐後,怪物繼續向前走去,來到了真正的人類活動區。
它輕輕松松打破了玻璃牆,踩著細碎的玻璃,第一次走進了玻璃房中。
這間玻璃房間的牆上掛著白板,地上則擺著二三十套桌椅板凳,看上去像是孩子們會來學習的地方。
而在這間過於空曠的教室裡,冷風一陣陣吹拂而過。
怪物慢悠悠的用頭推開散亂的磚塊,探進去尋找了一陣,又從中探了出來。
它不停咀嚼的口器終於徹底安靜下來,叼著一具青紫色的小小身體。
克勞德:D區.avi
被克拉克拎在手中的人類男同事表現得弱小、可憐、又無助,像一只一不小心舔到了橘子的貓貓,具體表現為既想無聲干嘔,又被凍得想要打噴嚏。
克拉克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快速拎著克勞德撤離現場,隨便找了間破損的空玻璃房,把自己和克勞德一起丟入其中。
「……………」
人間之神將臉色煞白的人類男同事輕輕放下,自己也覺得胃部在劇烈翻湧,甚至試圖把飛機上吃到的蘋果派吐出來。
他和人類男同事對視一眼,後者看上去原本正在說服自己不要吐,一個對視過後,不好的回憶再度湧上心頭,掉san的恐懼再度支配了人類和氪星人,克拉克臉色奇差,克勞德又開始劇烈干嘔起來。
人類男同事雙手撐地,嘔得整個人瑟瑟發抖,生動形像地表現了「orz」的古早表情。
克拉克雙唇緊抿:「………」
此時此刻,人間之神無比希望自己是個聾子。
——————假如人生有十大最悲慘時刻,克拉克絕對要把剛剛這個時候算入其中,其余九個還在未來徘徊。
「………那個鬼東西已經完全脫離人類範疇了。」
克勞德好不容易停下井噴式干嘔,一邊喘著氣,一邊試圖從地上爬起來,「在毀滅這個實驗室的時候,我們能不能順道把她人道毀滅一下?」
克拉克呼吸一滯。
沒等他點頭或者搖頭,克勞德已經開始在構思具體細節了,「不知道有沒有專門的噴霧可以用來噴昆蟲類人生物,或者把她密封在某個地方———」
「單純的扭斷脖子不可以嗎?」
以往對待外星人的經歷浮上心頭,克拉克下意識問道。
「哦不。哦不不不不不,哦———不。」
克勞德連退三四步,在光線明亮的玻璃房裡,他的臉色比牆還要白。
「你打過昆蟲嗎?」人類男同事冷靜問道,「我是說真正的、在產卵的昆蟲。」
克拉克下意識搖了搖頭,克勞德露出了一個「果然是這樣」的表情,繼續向下,用一種毛骨悚然的語氣陳述了一個事實。
「有些將死的雌蟲是會在死前那一刻產卵的。」
「產————」
克拉克險些以為自己在幻聽。
「加速產卵。她們會用最後的力氣把卵產出來,」克勞德用一長串話判了克拉克死刑,戳破了他僅剩的一點幻想,「然後幾百幾千只幼蟲,就落地了。」
「………」
克勞德說的話實在是太有代入感,於是克拉克想像了一下幾千粒行走的魚籽。
——————忽然失去了生活在地球上的希望.jpg
昆蟲摩擦翅膀的聲音由遠及近,拖動聲又開始回蕩在走廊裡,無論是克拉克還是人類男同事都停下了說話的動作。
三十秒後,隨著第一縷陰影落入玻璃房內,這只巨大的昆蟲口器中空無一物,緩緩將自己拖行過實驗室的地磚。
幾分鐘過去,她身上又換了一個模樣,裙擺之間拖著的東西變得更大,爪子更干枯,好像全身的營養和生命都集中在了卵鞘之內,而不是她自己身上。
克拉克甚至能看到她皮膚上骨頭凸出的痕跡,有細小的東西在下面扭動,脂肪早已消失不見,那是她僅剩的一些肌肉。
——————很明顯,這個原本身為人類的女人,已經被身體內部那個汲取力量的存在,寄生得毫無反抗之力了。
「我們得跟上她。」
對上克勞德強裝鎮定的眼睛,克拉克沉默一瞬,低聲說,「她要去找地方產卵了。」
克勞德被他半拉半扶著站了起來,仍舊在低聲咳嗽。
「………我願意花十年壽命把你剛剛說的話從我腦中抹除。」
剛緩了緩,人類男同事就痛苦哀嘆道。
克拉克:「…………」
人間之神不願意承認,他其實也願意做同樣的事。
這一次,在跟蹤這只怪物時,比剛剛還要輕松。
吸取了更多能量後,它不僅沒有表現得好一些,反而被變本加厲地抽空了力量。
克拉克跟隨著它來到了走廊盡頭,只見這只昆蟲終於歪歪斜斜地停了下來,站在原地,不動了。
後知後覺自己離得太近了的克拉克:「…………」
他還在思考帶著人類男同事要怎麼三秒鐘結束戰鬥,這只待產的雌蟲就痛苦地鳴喘了一聲,徹底無視了他的存在。
它尖銳的金屬絲爪子在這裡發揮了最大的用處,隨著一只爪子撓下去,牆皮紛紛像粉末一樣潑灑開來,而這只昆蟲還在奮力向內擠去。
隨著洞口越刨越深,像之前克拉克走過的隧道那樣,她展開翅膀,在那下面,有什麼亮晶晶的黏液在緩緩分泌著。
而這怪物一邊走,一邊將粘液細致地塗抹在她制造出的隧道上。
一股瓦斯一樣甜膩的氣息隨著她不斷扇動的翅膀,撲到克勞德的鼻子跟前。
「…………」
後者面目扭曲了好一陣,才把這個噴嚏壓了回去。
然而這些動靜已經無法吸引雌蟲的注意力、或是讓她抬一抬頭了。她已經陷入了深深的瘋狂,越挖掘越深,克拉克甚至聽到了金屬的崩裂聲,然而手爪斷裂也無法阻止她向下的決心。
「你是要跟著我一起進去,還是站在這裡等?」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裡,人間之神面色前所未有地平靜,看著那個不斷延展的坑洞,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不會讓這個怪物生下幾百幾千個新的怪物,再讓這些怪物靠捕獵人類為食————那太超過超人的底線了。
在這種事情上,克拉克不會手軟。
「我跟著你。」
克勞德的回答也很簡潔。
「好。」
克拉克點了點頭。
等人類男同事將自己固定好,人間之神騰空而起,朝著那處洞口迅速飛去。
叮————
黑暗忽然降臨時,比任何東西都先闖到克拉克意識中的,是一聲慘烈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在零點幾秒內,克拉克意識到,那是坑洞裡雌蟲臨死前的慘呼。
憑借之前的肌肉回憶,他光速回退到洞口前。
事實證明,這個本能般的舉動是絕對正確的。
火焰剎那間爆閃,竄得最高的那一縷甚至貪婪地舔上了超人輕飄飄的紅披風。
擁有鋼鐵之軀,克拉克倒覺得這些火焰無關痛癢,但如果人類男同事被燎到一點,那就是可能要在醫院治療幾個月甚至幾年的傷————既然答應了帶克勞德全身而退,克拉克就不可能讓他受這種傷。
「…………」
明亮的火光中,虛弱的雌蟲在聲嘶力竭喊過那一聲後,再無動靜。蛋白質燒焦的古怪氣味飄了上來,兼並蟲卵燒開時的哧哧聲和爆裂聲。
「這是你————」
克勞德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臉茫然地望著人間之神。
克拉克雙唇繃成一條線,搖了搖頭。
「沒經過管理的雌蟲們就是這樣禮節欠佳。」
一道陌生、柔和的聲音忽然從克拉克身後傳來。
「我很抱歉,讓你們見到了這樣的景像。」
聲音說話的音色像一把流淌著音符的小提琴,輕盈而美妙,讓人忍不住沉醉其中,渴望從他那裡聆聽到更多的話語,傾聽著來自天國的破碎旋律—————
有什麼東西用力掐了克拉克一把。
力道不大,不過已經足夠他清醒過來。
在人間之神看不到的地方,幽靈們的嘆息聲悄無聲息消散開來,仿佛一陣無形的風。
超人終於徹底清醒過來,正面對上眼前忽然出現的人。
「你是誰?」
克拉克滿目警惕地問。
陌生人依舊微笑著。
他有一張年輕秀美的臉,目光不透寒氣,卻是那樣充滿對人間的漠然。
「你想叫我什麼,我就會成為什麼。」
面對克拉克,陌生人敷衍地回答道。
第195章 情網
克拉克:「………」
超人不笑的時候還是很能唬人的, 那雙蔚藍色的眼睛裡,情緒慢慢沉了下去,仿佛被冰封了的海。
氪星人眉眼疏淡, 明明英俊得不可思議,卻也是人間所遙不可及的太陽。
「您可真是這個世界所無法制造出的巔峰造物,」陌生人完全無視了這份威壓,聲音充滿柔和的驚嘆,「如此美麗, 如此充沛的力量……告訴我,如果剛剛的火焰燒到你,你會受傷嗎?」
「我沒有義務去回答你的問題。」
克拉克直截了當地堵了回去,「你還沒有回答我的。你到底是誰?」
陌生人雙唇上噙著一絲迷人的笑意,好像克拉克完全沒有冒犯到他。
他的微笑總是帶著一絲緩緩欲訴的意味,克拉克多看了他一會, 才意識到,陌生人的五官幾乎呈黃金比例,也因此顯現出了特殊的美感。
燈光下, 他看上去眼眸烏黑,鼻梁秀挺,下顎小巧, 一縷碎發在額角停留著,有一種年輕無害的、古典美的動人。
——————但無論他的皮相有多能夠讓人神魂顛倒,人間之神頭頂還是立起了動物般的直覺天線。
大金毛敏銳地眨了下眼睛,眼神鎖定陌生人毫無表情波動的臉, 同時在背後打了個手勢, 讓克勞德在他的披風裡藏得更深。
只不過認識了這個陌生人兩三分鐘而已, 克拉克卻已經不太喜歡他了。
「你背後的那個孩子, 是你從實驗室中帶出來的嗎?」
陌生人忽然問。
「這和你無關。」
克拉克同樣不動聲色地回答。
陌生人這次沉默了片刻。
寂靜的空間中,克拉克只能聽見自己,和克勞德那顆跳得稍稍有些快的心髒————克勞德是有些緊張,但這並不代表空間裡應該只有他們兩人的心跳聲。
「看來你發現了。」
陌生人抬眼看著他,很輕、很慢地笑了一下,雪白森冷的牙齒從這個笑容裡一閃而過。
有一瞬間,克拉克甚至產生了一種毛骨悚然的直覺:這個陌生人想要殺了他和克勞德。
然而在克拉克的防備中,陌生人卻僅僅是垂下頭顱,去解他穿著的襯衫袖口。
他花了一段時間,才成功解開袖口的紐扣,將襯衫袖子向上卷起,一直卷到上臂那裡。
一個鮮紅的烙印出現在人間之神眼前。
——————999。
所烙下的位置,和克勞德跟實驗室裡的那個可憐的高大生物一樣,分毫不差。
「你是……」
克拉克終於忍不住向前一步,盯著那個無法被混淆的烙印看。
陌生人噙著微笑,平靜地卷著袖子,任他打量。
「我是這個實驗室最後一個成功了的實驗品。」
在說這話時,他烏黑的眼睛裡閃著克拉克說不清道不明的火光,「我是999。」
克拉克忽然感覺到,他的背上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觸摸感。
他仔細辨認了一小會,發現是克勞德寫字的筆尖。
【找機會去碰一下那個烙印,它應該是熱燙的】
克拉克輕輕把手背過去,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知道了。
陌生人在把自己卷起來的袖子慢慢向下捋回原處,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克拉克和他背後的人類男同事之間的默契交流。
克拉克重新把目光移回到這個陌生人身上,對方的手也指節秀美、指腹有力,連指甲都修剪得當,像一尊被雕出來後就專供欣賞的大理石雕塑。
——————有些太過動人,和那些用美麗包裹自己捕食工具的植物一樣。
「所以,你們要上哪裡去?」
等扣完最後一顆紐扣,陌生人這才抬起頭來,饒有興趣地問。
「………」
克拉克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人類男同事微微拍了拍他的背,他不得不遲疑著回答。
「沒什麼,這裡的中心吧,也許。」
「………」
陌生人看了他一會。
——————明明是秀美如同貴公子的長相,他的身上卻充滿了堪比雄獅的壓迫力,冰冷至極。
沐浴在那樣的目光下,克拉克幾乎要心虛地垂下眼簾。
超人硬著頭皮和他對視了一會,直到陌生人終於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我可以帶你過去,跟上我。」
陌生人的微笑終於顯出某種捉摸不定的意味,他轉過身去,優雅地穿過了走廊的空間。
【我覺得我們應該跟上他】
克拉克站在原地頓了頓,感覺到人類男同事在他背上,同樣有些遲疑地寫了幾個字。
人間之神反手拍了拍克勞德,溫和地安撫了一下從剛剛起人類男同事就跳得過快的心髒,加快腳步,跟上了陌生人幾乎已經要走出長廊的身影。
陌生人似乎早就知道他會跟上,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那雙烏黑、動人心魄的眼眸,看了克拉克一眼。
——————克拉克幾乎錯覺自己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贊許」。
但那感覺也只是稍縱即逝,他按下迷惑的心情,在即將走出走廊拐角時,才不經意地向側邊瞥了一眼。
在另一端的盡頭,待產的雌蟲所刨出的洞穴,在那火星和爆炸後產生了塌陷。
失去氧氣後,那裡面的火焰還在試圖執著地燃燒,火焰本身卻已經無法跳動,顏色變成了黯淡的紅色,顯然即將熄滅。
那下面埋葬著一個生前大概做過惡事,死後也沒有得到安寧的女人。
她的死是輕描淡寫,是毫無體面。
——————不知為何,克拉克忽然感受到了一種淡淡的悲哀。
「你在可憐那只雌蟲嗎?」走在他身側的陌生人忽然問。
他的聲音依舊柔和,卻讓克拉克提起了十二萬分警惕。
「我只是覺得她可以死的更利落些。」
人間之神盡可能用更加冷酷的語氣說,順帶不動聲色地指出了一下陌生人之前的做法。
「如果你把她當成一個人的話。」
陌生人對此的回應,是個狡猾又漠然的反問。
考慮到他也許常年呆在這個地下實驗室裡,憐憫心被高高擱置在平時不會用的角落,克拉克剛剛為陌生人的回答感到不適,就強迫自己稍稍放軟了心腸。
背後克勞德的心跳聲也隨著陌生人的回答加快了一點,克拉克對此很是感同身受,他悄悄偏過頭去,假裝自己對走廊上的一間房間忽然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你想去看看嗎?」
陌生人無聲來到克拉克身邊,同樣朝那個房間瞥了一眼。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距離是什麼,克拉克甚至可以數清他半垂下來的睫毛。
在他湊過來時,人間之神幾乎是下意識屏住呼吸,還是沒能完全逃過。
——————陌生人的脖子上有一股淡淡的橙花香味,好像還有若有若無的香草氣味在其中糾纏。
「那裡是女孩子的寢室。」
看了幾秒鐘,陌生人直起身,微笑綻放在他的唇邊,像一張迷人的石膏面具。
一縷深栗色的碎發滑下他的額角,被他抬起手,輕描淡寫拂開。
「走吧。」
陌生人柔聲說,聲音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姿態,「你們要遲到了。」
克拉克站在原地,好像還被逗弄得有點發怔,蔚藍的眼底是肉眼可見的茫然。
從他這個表情中取得了無限樂趣,陌生人寬容地先行了幾步,站在那邊,耐心地等待著克拉克回神。
克拉克眨了一下眼睛:「…………」
在人間之神背後,人類男同事一筆一劃寫道。
【你聞到血的味道了嗎?】
克拉克輕輕背過手,比了一個手勢。
——————我聞到了。
他說。
就在那間虛掩著的寢室裡,有被放了許久的、干涸了的、血的氣味,還有一股甜膩膩的瓦斯味道。
——————即使這股味道可以證明眼前的陌生人沒有親自動手,但,作為一個實驗品,「逃脫了被食用的命運」,與「在地下實驗室閑庭信步」相比,依舊有著不小的差距。
「你知道嗎,那些雌蟲其實有著一個致命的弱點。」
仿佛能夠讀心一般,走在前面的陌生人回過頭來,微微含笑,面容如同語氣一樣平靜,「在一次試驗中,我意識到她們相當怕火,因為她們渾身都是可以被點燃的油脂。」
即使是在說這樣的話語,陌生人的臉上依舊噙著某種漫不經心的微笑。
「小小一根火柴,」他輕聲說,「一個具有彈力的發射器,再加上一點簡單無比的物理學,就可以把一個能夠幾秒鐘內撕碎一只棕熊的待產雌蟲燒成灰燼。你不覺得世界是很奇妙、也很美麗的嗎?」
克拉克瞳孔地震:「…………」
「世界是很美麗。」他承認了後半句,「但這份美麗並不是因為你說的那個,而是像一朵花,一個小孩子的微笑那樣……你見過花嗎?」
人間之神自覺這是一個相當簡單的問題,然而陌生人忽然沉默了下去。
「當然。」
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那絲如同面具的笑容忽然變得略微真實了一些。
「我見過一朵人間的花園裡最美麗的花。」
陌生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都情不自禁地放松下來,仿佛陷入了某種深深的回憶,「它是那麼純潔、柔軟、天真,充滿讓人忍不住要保護它的魅力……」
燈光下,陌生人烏黑的眼睛裡流轉過湖光似的神采,幾乎像個真正的、墜入情網的年輕貴公子。
「我愛它,我用我的全部心來愛著它。」
他溫柔地說。
「………」
在克拉克陷入沉默的這兩三秒內,陌生人好像自知失言,他微微一動,那層面具重新爬回了完美的面孔。
「我好像說得有些太多了,幾乎忘了我們的正事。」
陌生人輕柔道。
「請跟我來,這裡就是……你們要找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