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5-4-11 22:55
第96章 95
最後她們在魔法使的建議下,選擇贈送一些好心人所需的珍貴藥材——只出錢的那種。千代本來什麼都不想送了,但這餿主意偏偏是她提的,故此十分懊惱,好在接下來探視慰問的人絡繹不絕,皇太子本人在離開英國前都親自來了一趟,她代直子姬酬應招待、忙個不可開交,倒將此事一股腦兒忘去了爪哇國。
出院的前一天,那個長相濃墨重彩的年輕人普威特又來了,還帶來一張藥材訂購單。
「過去這麼久了你還沒買?」千代強忍住將錢要回來的衝動。
「沒幾天、沒幾天……」普威特撓撓頭,「我們生活節奏很慢的。」
「您來得正好。」直子姬正在窗前舒展身體,進行一些體育化的活動,「我想請您拜托那位好心的先生,請他為我出具一張證明,證明我是被巫師所救,而不是自主避險。」
「原來您會說英語!」普威特一呆,「這詞用得可真夠專業的!」
「可以嗎?」直子姬的態度相當強硬,千代就知道她在日本時那副柔和圓融模樣是裝的,她的直覺從不出錯!
「應該……」
「不能『應該』。要麼別救,救這一次,反而等同於害我死得更慘……聽說那綠光並沒有多少痛苦,總比火燒要強些?如果沒有這份證明,劊子手的名頭那位好心人最起碼也要擔上一半。」
「這話也太可怕了,走出這道門我就會忘記掉。」普威特連連搖手,「哪怕找專業人士幫忙。」
千代不樂意了:「我不是說過嗎?難道你忘了?火塔!」
「事實上我正是為這件事情而來,西園寺小姐。」普威特的發音字正腔圓,似乎回去苦練過了,「妄圖襲擊您的凶手抓到了,是日裔英國人,二代移民,從未踏足貴國。」
直子姬反而笑了:「即便如此,您也還不肯為我爭取那張證明嗎?未免太殘忍了。」
「您早就猜到了?」千代大叫,說不好究竟是真凶的身份、還是直子姬的反應更令她驚訝。
「拙劣。」直子姬垂目微笑,隨手剔了剔指甲。
千代只感到胸中一陣激蕩,一顆心「砰砰」直跳。這到底是什麼振奮人心的場合她不懂,但她就是——就是——
「您的臉很紅。」普威特誠實地說。
「不關你的事!」千代凶巴巴,轉向直子姬時聲音又轉小,「我去洗把臉。」
在浴室裡她特意將水流擰得很小,因為迫切地不想屏蔽直子姬的聲音。她聽到直子姬和普威特聊起凶手:
「一問就招了,還挺自豪地說要為民除害……我們都以為凶手會隱姓埋名地躲藏甚至逃竄,但傲羅——就是警察——逮捕他時,他沒事兒人一樣在自己家店鋪裡看店!」
「幕後黑手呢?」
「這倒沒說,可他的臥室裡搜出很多信件,要知道您坐船往來兩國的時間,我們的信使能跑一百多趟呢!」
「那麼我還需要第二份證明,官方的,以便回去後進行一些政治上的報復。」
「這、這倒是應該的……那些信件如果能提取出什麼鐵證,我們也會通知您的。」
「那倒用不著,你們有你們的渠道與法子,我們有我們的,各憑本事,各算各的。」
「那凶手呢?」千代急火火地頂著一臉香皂沫子衝出來。
「死刑。」普威特干脆地說,「對沒錯,您可以這麼理解。」
「痛嗎?」
「不痛……吧?或許唯獨這件事缺少一些反饋體驗?」
「綠光?」
「不不不不不,那綠光其實是一種非常邪惡的……」
「我有個主意。」千代嚴肅地轉向直子姬,眼睛眯著,香皂沫子快干了都不敢睜開,感到一張臉緊繃繃的,似乎比平常縮小了一圈兒,「先引渡他,然後讓魔法使的聯合會強迫陰陽寮秉公判處,您再借宮中貴人的手,命令烏帽子用上次那種火。」
普威特怔怔地看著她,仿佛從來不認識她一樣。「貴國……容貌和品德成反比嗎?」他沒忍住脫口而出。
千代惡狠狠白了他一眼,但沒生氣——普威特是她什麼人呢?有什麼必要?
她只在乎直子姬。
直子姬也在看她,眼神直勾勾,裡面充滿了……玩味,與審視。千代感到眼睛裡一陣刺痛,大抵是香皂沫子飛進去了,連忙又轉回浴室洗淨。等她再出來時,直子姬就又跟從前一樣了。
「她開玩笑的。我們無權引渡一個英國人,無論他自認是哪裡人。」她笑著解釋,見千代出來,便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去弄些飲料,「那麼,兩份證明,我是否可以拜托給您?」
「第二份沒問題,我會想辦法送到您手上的。」千代聽到普威特如此保證,「但第一份……他……唉……」
「看起來我要好好斟酌一下這份禮物了。」不知為何直子姬的聲音裡卻充滿笑意,一陣紙張甩動的脆亮響聲,大概是拿起了那張訂購單……千代出神地聽著,沒留意熱水從暖瓶裡越流越多,直淌了一桌子。等她手忙腳亂地收拾好,端著只能勉強算是溫熱的茶水回去時,直子姬已經拿著一支鉛筆勾勾畫畫好一陣兒了。
「把那些最貴的都給他選上,吃了我們這麼大禮,不好意思不為我們辦事。」千代依在直子姬身邊瞎出主意。
「他好意思。」普威特幽幽地說,「絕對,我敢發誓。」
「超預算了,頂我三個月的俸祿。」直子姬瞥了一眼。
千代艱難地計算起來,她甚至都不知道魔法使的錢與英鎊的彙率,也不知道直子姬是怎麼算出來的。
「您這是在挑什麼呢?看哪個名字好聽?」
「我對韻律與語素毫無研究,我只是在湊整。」直子姬將訂購單遞還給普威特,「這樣剩下的錢還夠您喝杯咖啡,順便再為您的妻子帶一件小禮物。」
千代這才注意到普威特左手無名指上套著一個黃金圈。
白人男人的手,骨節粗大,毛孔奪目,甚至還要長毛,千代覺得那毫無美感。她不由得望向直子姬的手,便覺得十分正好,立時便遐想起它戴戒指的模樣。大凡女人的手,長則凌厲,短則蠢鈍,過瘦窮酸,過腴可笑,而直子姬就不一樣了,她那雙手比臉更美。
「您喜歡什麼樣兒的戒指?」她痴痴地問,一不留神說出來了!
這是個很冒昧的問題,直子姬和普威特齊刷刷地用一種很詫異的眼神盯著她。千代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臉不由得更紅了,本就不伶俐的口齒愈發彼此打架,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我有喜歡的人了。」直子姬卻是誤會了,但並不妨礙她用一貫很平淡的口吻,向千代的心湖投下一記重擊!
「哎?」普威特坐立不安起來,他實在是,不適合出現在這種話題附近吧?
千代已經完全傻掉了,她像根搖搖擺擺的木頭樁子,在原地晃蕩了兩下,一屁股坐倒在直子姬的座位前。「是誰啊?」她傷心欲絕地扳著直子姬的膝蓋。
「你不認識啊。」直子姬卻不想多談,「就是父親大人與牧野子爵他們,也不認識,我離開歐洲之前的事了。」
千代覺得自己好一些了,隨即又擔憂起來:難道趁這次歐游,直子姬要斷線重連、死灰復燃?
「為什麼啊?」她執著地問,明知自己被直子姬寵壞了,「他不喜歡您?」
「請允許我告辭我還得回去遛老鼠!」普威特站起來就往外走,沒忘記抓牢那張訂購單。
直子姬嘆了口氣,有些後悔的模樣,千代反而更加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因為她知道根本沒有下一回。
「因為『道不同』。」直子姬紆尊降貴地親自追出去送客前,丟下這麼一句給千代,但她漢學學得相當一般——所以直子姬愛上一個大壞蛋?她的姬君當然是好人啦,和好人「道不同」的那就只能是壞蛋了唄?
千代心生憐憫,覺得直子姬十分可憐,尤其是再次看到她那副慣常的平淡表情之後。再加上她今天莽撞冒失了太多次,直子姬似乎也有些不高興,便按捺下性子,乖乖巧巧地裝鵪鶉,倒惹得直子姬額外看了她好幾眼,也算是意外之喜。
而沒有了千代的嘰嘰喳喳,似乎直子姬也覺得旅途寂寞,干脆主動給千代講起沿路風光來。她從來只曉得直子姬從前是法國人,想不到對英國也這樣了解。可到法國下船後,直子姬反而沉默起來,千代知道這大抵叫做「鄉愁」,便體貼地不置一詞。
她們抵法的這天,皇太子殿下剛巧已於前一日離法北上,往比利時去了,要一氣游完荷蘭才回來,而直子姬與她將在駐法武官的保護下在法國等候,彙合南返的皇太子一同往歐游的最後一站意大利——這意味著千代能和直子姬一起在法國度過無憂無慮的兩個周。
只有她們倆,自由的,健康的,兩個人。
千代昨天晚上就激動得完全沒睡好,裝乖也有「困」的原因。她正在心裡盤算著、兩個周要如何安排,就聽直子姬突然說要喝咖啡。
「在這兒?」千代指著港口大廳角落裡寒酸的小攤子,「不是說大使派人在外面等?或許我們可以——」
「就在這兒。」直子姬不容置疑地說,甚至主動將裙擺一攏,坐下了。
千代真是拿她沒有辦法,誰知道咖啡端上來,直子姬卻不喝,只用手指蘸著咖啡液在桌子上劃來劃去,時不時抬頭望向登船旅客的方向。千代被她引得回了好幾次頭,但似乎只是其他國家的什麼要員,前呼後擁的,那男人個子不高,面色蒼白,眼神卻很有力ヾ。歐洲這種小國如牛毛的地方,直子姬至於嗎?她自己是和天皇父子談笑風生的呀!
過了一會兒,有人過來向她們兜售鮮花,一個很老練的小女孩,神情嚴肅,想必生意不好。直子姬卻很捧場,挑了一支深紅色近乎發黑的玫瑰,又往小女孩手裡塞了一張英鎊。那孩子毫不猶豫地伸手要接,直子姬反而不松手了,用一種很嚴厲的眼神注視著她。
「只要十個蘇!」小女孩一愣,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趕緊接話。不過千代看那張紙鈔怎麼也得有十鎊,當然它看上去更像一頁隨便折疊起來的白紙,英國人對鈔票的審美真是怪啊!ゝ
「沒事,拿去吧。」直子姬終於松手了,隨即用一種很溫柔的語氣同千代講,原來她小時候在馬賽跑碼頭,也是從賣花女開始的。
千代聽得連連點頭,望向小女孩的神情也更溫和了,甚至從提包上解下一枚水音鈴送給她。小女孩卻用一種見了鬼的古怪眼神盯著那張英鎊,然後也看了看要員一行人的方向。ゞ
「最好別去。」千代用她生澀的英語阻攔,「會被打出來。」
直子姬笑了起來,一口將咖啡喝干,輕快站起身來:「別管她了,我們走吧!」
千代計劃得好好兒的,行程裡甚至還有三天的馬賽之旅,但這一切都被她突如其來的疾病給打斷了——來法國的當天晚上,奧地利皇後住過的高級飯店的高級床才睡了幾個小時,千代就開始發高燒,至天亮時已是紅疹纏身,密密麻麻,十分可怖。
「猩紅熱。」被連夜請來的醫生如此判斷,千代已經燒迷糊了,只感到聽診器冰冷冷地叩問她的心率,「具有很強的傳染性,恐怕需要住院。」
「不……我還沒去凱旋門……」千代喃喃抗議,「還有……塔……」
「凱旋門在這兒,埃菲爾鐵塔也在,又不會跑走,它們會等你回來的。」直子姬溫柔的聲音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這裡不是日本,我會安排最好的醫院、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藥,你一定會看上凱旋門的,我保證。」
她立刻就覺得沒那麼冷了。雖然病魔將她拖入黑暗的深淵,但有人會在光明的入口,等著接她上來。
夏風強勁地吹拂過巴黎的街道,青年蹬著自行車滑過拐角。路面很有些不平整,頭天夜裡下過雨,飛了一身的泥點子在身上。那身西服是特意熨平的,好在防水。
今天本該很忙,組織初立,要籌備、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可作為引路人的Z君告訴他,有一位神秘的贊助人,很希望見一見他。至於為什麼非得是他,沒人知道。
真奇怪,他們還有贊助人?他還以為這裡只有一群勤工儉學、自食其力的人,勞動的手,怎麼能手心向上、問人要錢呢?
但他還是來了,因為就連張都沒見過那位神秘的贊助人。沒人知道TA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華是洋,這一條線上的關系似乎源遠流長,錢從國內彙來,人卻在國外。問Z君,Z君也說不清楚,只知是通過國內的C君才搭上的,而C君呢,資歷深,經歷的也多,認識的人更多,但願他們以後不會為這些「友情贊助」所掣肘。
照對方給出的地址,他將車子停在一棟平平無奇的紅磚樓房前。青年仰起頭來打量,此地就是最普通的居民區,房子有些年頭了,蓋來就是為了出租,甚至他自己在另一個區,也住在一棟八成相似的房子裡。這一棟更大些,幾家人合租在一起,他敲了半天門,還是對過的白俄女佣開他進來。
「請您直接進去吧,門沒鎖,隨便坐。」女佣看著像是逃難出來的,急匆匆地在圍裙上揩了一把,過薄的白皮膚因忙碌而紅脹,泛著一層油汗,這竟讓青年想起高郵的腌蛋,他想他大抵是餓了,或者是想家了,「那位小姐是這麼說的。」
青年道過謝,倒沒有大驚小怪,他走過幾萬裡路,見過許多有能力的女士,就比如一同做事的X君。他長期以來所熟悉的也都是那一類的女士,是以當他握上門把手時,一時竟有些緊張。
什麼樣的女士,會住在這樣的房子裡,還贊助他們的事業?
「請您見諒!」青年高聲告罪,將門輕輕一推,第一眼沒敢直勾勾地往裡看,第二眼倉皇一掃,竟大吃一驚:
屋子裡空蕩蕩的,吊燈上沒有燈泡只有蜘蛛網,壁紙到處破損,地板也時有翹起。滿堂成套的家具是沒有的,只有兩把扶手椅擺在正當中,又不知從哪拖了個鐵皮桶權當做茶幾,可著座次擺著酒杯酒瓶。在這自成一體的荒涼裡,那對整潔的扶手椅反倒成為了突兀的所在,它們是那麼的「正常」,好像是從某間高級餐廳裡小心翼翼扛來的。
他該坐嗎?青年一向果決,這次難得躊躇。正思索間,就聽見內室的門一響——
一位黑發黑眼的年長女士倒退著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式樣奇怪的銀白無袖緊身長旗袍,自己用手不斷地扯扯這裡、撫平那裡,一邊走一邊掉頭看後影兒,抬眼便看見了他。
「哎!」許是被他嚇了一跳,女士下意識地叫出了聲,但那或許也可以看作是個招呼,因為那位女士很久都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注視著他,眼睛亮閃閃的,滿盛著細碎的喜悅,臉上盡是笑容。
「很高興見到您。」他只好打破沉默,有些手足無措。
那位女士張了張嘴,有什麼話想說似的,但又說不出口。她欲言又止地糾結了半天,甚至捏捏腮幫子,或者抻一抻下巴,就這樣幾次三番,終於教她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開頭的音節還不熟練,但說到最後,已經能夠自如地表達情感了。
她說:「原來您長這樣啊,W先生。」々
第97章 96
「您聽說過我?」青年十分謹慎。
「久聞大名。」奇怪的女士率先就座,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鐵皮桶,「我也是剛剛才想到,就這樣干巴巴地說話似乎太枯燥了,原諒我一時半會兒也騰不出手弄些好東西來。」
青年覺得這位女士所說的白話很有意思,似乎比國內如今所流行的更加簡白,那麼流暢、那麼輕松,並不為了刻意地摒除古文而選擇現代化的字眼,似乎她……從生下來就活在一個完全沒有文言的環境裡。
她自顧自說著,已經要給他倒酒了,青年連忙推辭,那位女士卻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你當得起,絕對當得起。」
青年愈發迷惑,可那位女士卻毫無進入正題的意思。他端著酒杯更拘束了,她卻因一口酒落胃而更活泛了。
「好看嗎?」那位女士摸了摸冰河般自膝蓋滑落的絲緞,「原該在日本見你的,可時機太不湊巧。這次倒是真正湊巧,可惜又太倉促,巴黎最不缺時裝裁縫,會做旗袍的可就少了。」
這真是旗袍啊?青年讀書時也曾女裝為社團串戲,對女士衣裝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就算不了解,每天走在街上也長眼睛。他略作猶豫,便誠實告知,其實這衣服很奇怪,他也是第一次見,國內沒人這麼穿。
「哎?」女士大受震撼,「怎麼會?我、我記錯了?」
於是青年告訴她,現在女性國民們還是穿兩件式的更多,絕對會帶袖子,形狀像一對喇叭,而且很寬松,絕不會像這件「旗袍」一樣緊繃繃地將全身曲線都勾勒分明。他甚至都沒好意思提那過分高的開衩,只有最露骨的電影明星才會這麼穿。
「這也差太多了!」女士很憤懣。
「不,很好看。」青年基於紳士的禮貌而稱贊她,事實上也確實不難看。這位女士的容貌十分有特色,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她是個混血,兩大種族的遺傳基因在她臉上勢均力敵地占據相同的份額,他只是覺得……這副五官似乎在哪裡見過。
「是吧!這花紋我挑了好久呢,別的料子看上去倒像是壽衣。」
青年掩飾般地喝了口酒,他實在覺得明明眼前這件更像。這塊旗袍料並非純白,隨著人的行動坐臥會折射出藍綠的電光,但……白旗袍,怎麼想的用元緞緄邊啊?這一身能不能當壽衣,他對那些糟粕並不了解,但穿來服喪、吊喪卻是完全沒問題。
這位女士,她雖然滿嘴國語,實際上還是個外國人吧?青年默默地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種隔閡。
「拿去吧!」冷不防地,女士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面有一行手寫的俄英雙語地址,在赤塔。
「這是……」
「一間倉庫。」
這他倒也看得出來,而且是鐵路附近的大倉庫。
「想要自己的飛機大炮嗎?坦克車?航空母艦?」女士垂目盯著那張名片,眼皮一眨,眼光隔著密密層層的睫毛斜斜地直射上去,瞄准了青年的面孔,「還有拖拉機、聯合收割機什麼的,太多了,我也記不清了……想要的話,就去拿吧,都在那裡了。」
青年眨眨眼,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過去我常常想,親手將這些東西交到你們手裡的那一刻,我該有多麼激動、多麼自豪,那一刻我所獲得的榮耀,這世間沒有任何獎項能夠比得上。」她這麼說著,神情卻很平淡,「可我等得太久了,真到了這一刻……」
她又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努力綻出一個笑容:「無論如何我還是很高興,因為我見到了你,W先生。這幾年我一直很忐忑,險些以為……青島的地標性建築要沒在我手裡。ヾ」
青年的注意力還盡數落在那張名片上,只勉強分出一點頭腦來答話:「什麼?青島……您指那個教堂?這不能夠吧?」
「誰知道呢,或許是吧!」女士笑了笑,一邊又嘆氣,仿佛很孤獨的樣子。
青年還在翻來覆去地看著那張沒頭沒腦的名片,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問出了口:「倉庫裡到底有什麼呢,密斯——」
「哎呀,我的名字可太多了。」女士笑著擺了擺手,「雖然在那裡待得不太愉快,但我們福利院出來的孩子啊,都姓黨。」
青年一怔,黨?
「怎麼樣,比Mrs. Mannゞ是強吧?」那位女士開了個玩笑才回答他的問題,「那裡有資料,有圖紙,有模型,有生產線,從必不可少的合金、鋼管與螺絲釘,到英國三軍裝備部竭盡全力也要保密的一切,還是超全傻瓜特供版——認字就行。缺點是全英文的,得自己找人翻譯一下。」
這一定是開玩笑的,是白日做夢。青年攻讀的並非理工科,他去日本又來法國,一直也不曾涉獵,但他知道這番話的分量,如果是真的……可一想到遙遠祖國的現狀,又覺得黯然。
祖國現在所缺的,不是這個。
「最早的資料已經很原始了,我時刻關注那邊的動向,有新技術會再往裡塞,我想咱們還是從頭開始學起比較容易吃透,對不對?」那位女士卻自顧自說得高興,「你們只要出些人,出點礦,知道哪裡有嗎?東北有油田,日本人已經勘探過了吧?沒事兒他們找不著的,你們以後就奔著他們找過的,往下多挖幾米,那油能呲那麼老高;鐵礦似乎不缺,算了沒事兒東北也有——真是個好地方啊!四川江西有稀有金屬,還有其他邪門資源,我根本也記不住,山東也有油田,新疆——」
「不,等等,女士!」青年一直禮貌克制的聲音稍稍提高了一點,「我不明白,您給我這個……而我們……」
「會有那麼一天的。」那位女士忽然也沉靜下來,「當然不是現在,現在你也未必信我。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這次錯過,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下次,我也未必能活到那一天、親眼見到那一幕。旁的人我都不相信,你也不要告訴別人。」
「我一個人怎麼能——」
「當你遇到那個人時,你自然就知道了,你知道他會是那個和你一起擔負國家命運的人,未來你們會一起並肩走過幾十年風風雨雨……總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青年震驚地望著她,擔負起國家的命運……嗎?他當然知道,祖國的未來在全體年輕人肩上,但她顯然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更具體的。
這是怪力亂神嗎?但似乎又不像,那位女士非常清醒,一共就喝了一口酒。
「啊,終於交出去了!」她輕快地站起身來,甚至想伸懶腰,但被那件古怪旗袍給束縛住了。「有一句話忘記問了,W先生。」那位女士像個小姑娘一樣拍了拍腦門,「如果有個曾大肆侵略過你、此時此刻也正在蠶食、且即將鯨吞你的國家遭遇了滅頂之災,你作為鄰國,會出手相救嗎?」
「會。」青年毫不猶豫地說,「人民無辜。」
那位女士凝視著他,以一種奇異的神情。「如果是小時候的我,想必有好多難聽的話要說,外子碰巧很擅長這一點。但是現在……」她點頭一笑,「全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對吧?」
「這話說得不錯。」青年眉宇生輝。
「還有好多說得不錯的,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什麼的,可惜我沒見過實物,也記不太清了。」她依舊望著青年,似乎透過他,在看別的什麼東西,某種更大、更宏偉卻無法捉摸、遙不可及的事物,「或許是這就是命中注定吧,你們的路我注定走不來。」
她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但笑聲裡毫無譏諷,唯有無奈。
「就這樣吧,我先走一步。」她說,鄭重其事地肅了肅面色,甚至向青年微微欠身,「要加油哦,嗯……就是『好好干』的意思。」
但青年再次叫住了她。「您為什麼要做這些?」他問。
連他自己都說不好,在問出這個問題時,究竟是信她還是不信。她所托付的東西、她古怪的言行,都讓她顯得毫不可信,可如果那位女士是個騙子,她又圖什麼呢?如果……萬分之一的僥幸如果是真的,她、她又是怎麼做到的?她到底是誰呢?
「因為我是中國人啊。」那位女士很平淡地向他擺了擺手,頭都沒回,「新中國。」
新中國。
踏進這棟屋子以來聽過的所有離奇言語,都沒有這三個字帶給青年的震撼大。他一直以來都相信著,未來會不一樣,他們會用雙手將自己的祖國建造成全新的模樣。但那究竟是什麼樣子的,誰都不知道。似乎那只是一個美好而模糊、只存在於他們腦子裡的願景,光輝盛大但不具體。
可那位女士就那樣輕易地說了出來,就像她的白話一樣,似乎她……她知道,她熟悉、熱愛甚至懷念。剛剛說到「全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的時候,青年分明聽見她哽咽的聲音,也看到她眼眶濕了。以往他們也曾為理想與信仰而流淚,但那位女士卻不像……是了,她說,他們的路她走不了了。
青年握緊手裡的名片,忽然轉身追了出去。可街道上人來人往,已經沒有了那位女士的蹤影。路口有個賣花的吉普賽小女孩一直在來來回回地打轉,青年三兩步跑去,問她有沒有見過一位穿無袖白裙子的女士走過。
小女孩將懷抱的花束向他面前一遞,青年沒辦法,只好抽了一束有些蔫的風鈴草,品相不好,大抵也要不了幾個錢。
「沒見過。」小女孩翻了個白眼。
青年有些泄氣,但還是如約付了錢,正要走時,卻又被小女孩叫住。
「怎麼了?」青年彎下腰去,耐心地等著她,他其實還挺喜歡小孩的,哪怕這孩子早早混出了一副成年人式的早熟姿態。
小女孩板著臉,似乎在猶豫著什麼,最後惡狠狠將拳頭朝手心裡一砸,喊道:「算了,豁出去了!」
花被震灑了一地,她卻絲毫沒有要撿的意思,反而向青年討回了那束風鈴草:「我來替你包一下。」說著開始從隨身的大挎包裡扯報紙。
這種事……需要如此激烈的思想鬥爭嗎?青年搖搖頭,搞不清楚現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麼,他難掩失望地俯身,將一支支零落塵埃的玫瑰、百合撿起,懟在大腿上整了整,和小女孩ゝ交換回自己的風鈴草。
回程路上他免不了想起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贊助人女士,他當然知道這樣不對,無論為了路人還是為了己身的安全,都不該在騎車時分心想事,可不知為何,總是騎著騎著就走神。那束花就夾在剎車線與車前把之間,一路危危險險地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青年決定先去找X君的丈夫C君,教他說這花就是他自己買的,如此這錢也算沒有白花。
「我如果是女士,也要羨慕未來的嫂夫人,不知道生活會有多麼幸福!」 C君正好在家,襯衫卷在上臂,門口攤了一地的皮鞋等著被他刷。
青年拍了拍C君的肩膀,如今的他實在是沒心情開玩笑。見友人高高興興地要帶著花回去哄妻子,他剛要轉身,目光卻忽然一凝!
他明白剛剛為什麼一直走神了!
「哎你怎麼還帶搶回——」C君差點被他拉了個趔趄,包裹花束的報紙就被粗暴地強行從懷裡扯了下來。
那是一張幾年前的舊報紙,還是和會時候的事,那年青年還沒有畢業。他清晰地記得,會議剛剛開始便預兆不好,似乎注定要喪權而歸,但一場突如其來的謀殺卻強勢扭轉了原本定好的進程:「大轉彎」開始了。
那兩位死者的身份任何一位關心時事政治的人都銘記於心,他們都是政府中不可或缺的事務官,頭頂的大臣與首相就算換成跑馬燈,但凡長腦子就不會去動這種人。
而相比於那位平平無奇、只在戰時兼管過暫設的軍需部的男士,那位蓋爾·納什上校就引人注目得多。「大轉彎」發生的那一天,《申報》、《大公報》和《新聞報》上就有人發文悼念,他掃過一眼,只記得多是遺老遺少駢四儷六的錦繡文字。小報上則提到,北京宣武門的校場口胡同有人家掛了白,上海的某家西式醫院則緊急撤掉了花園裡所有的萬聖節布置。
只隔著一道窄窄海峽的法國自然不會不報道這件事,他們甚至還配了圖片,用的是蓋爾·納什獲封嘉德騎士時的官方照。全副披掛的女士正值最好的年華,哪怕是華麗累贅的衣袍與裝飾都無法遮掩她的風采分毫,兩大種族的血統在她臉上勢均力敵地占據相同的份額,使人一眼便能望知,她是個混血。
第98章 97
千代出院的那一天,空中濛濛地下著細雨,整個世界都浸潤在淡藍色的憂郁霧氣裡。但是千代不在乎。
她坐在車上仍不減興奮,說得嘰裡呱啦:「……大夫說很少見到我這樣的成年人患猩紅熱,所以我好起來也比小孩子快,當然啦,這也和姬君為我安排的——姬君?姬君?」
直子姬有些心不在焉的,她臉上裱糊著笑意,眼神卻放空。
「您怎麼啦?」千代有些擔心,「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直子姬回過神來,打點起精神,「一直以來心頭掛住的一件大事終於了結,感到有點空落落的。」
「什麼大事啊?」話說出口就後悔,千代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打從上次她非要越界去刨根究底、惹得直子姬不高興,她就發誓一定要長記性來著!
「就是你的病啊!」直子姬笑了起來,像摸小孩子一樣摸了摸千代的頭。
雖然千代拍著胸脯保證她現在又壯得像頭牛,但直子姬還是拖到天放晴才允許她出去走走。她簡直像能看見時間溜走的腳步似的,懷著一種強烈的緊迫感拖著直子姬滿巴黎瘋跑。直子姬向來縱容她,她說去哪兒就去哪兒,不想穿洋服就穿著物,想穿男裝也行。她們一起在香榭麗舍大道上漫步,一起去時裝屋挑選面料,一起去了凱旋門、埃菲爾鐵塔和盧浮宮,一起在塞納河畔喝咖啡……還有許多千代事先不曾聽說過的、有意思的小店,直子姬都陪她一一踏遍了。
千代覺得自己好像生活在絕無僅有的美夢裡,她幸福得快要飄起來了,這個夢如果能一直不醒,那該多好呢?可惜等到皇太子南返,直子姬就又會成為端莊優雅、雛人形一般標准的「藤典侍」,千代只是她的侍女,每日枯守在赤阪屋敷裡,遙遙等待著直子姬退宮的消息。這段路很短,短得她幾步就能跑過去,可卻是千代此生無法跨越的天途。
美夢的最後一天,千代決定小小的「出格」一次,以作銘記。
「那種地方?」直子姬被她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問得摸不著頭腦,「哪種地方?」
「就是……吉原那種地方。」千代都不敢抬頭看直子姬,「我們去,她們會接待嗎?」
「不知道,因為我們根本不會去。」直子姬神情冷下來,「千代,你多大了?」
「十八!」千代昂首挺胸,很是自豪,「無論哪個國家的規定,除非我是個男人,否則我都成年了。」
直子姬恍惚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麼,千代已經猴在她身上、扭來扭去地纏個沒完。
「可法國和日本不一樣。」直子姬表現出了明顯的動搖,「你要是想——」
「不不不我不想!」千代激烈否認,不等她開口就知道直子姬會提出怎樣的解決方案,「香榭麗舍大道上的那些交際花,看上去和真正的貴婦有什麼不同?」
她實在是厭倦了,厭倦了那種風雅、禮貌、體面的東西,各式各樣的規則將人與人劃分成壁壘分明的界限,每個人都得被安進各自的小格子裡去,恪守著該有的本分。直子姬是藤典侍,而她是女僕……千代本可以面不改色地接受皇太子的刁難,五郎八還為她擔心,可千代自己知道,她在皇太子眼裡連個物件兒都算不上,她的主人直子姬才是那個物件兒。
但是現在,經歷了在歐洲的一切,千代只想把那一玻璃盆的糖果都扣到皇太子圓溜溜的腦袋上去。
她渴望某些粗俗的、熱烈的、毫不體面的、打破界限的……那個詞她想都不敢想,或許是感情,或許是歡笑吧?
不可以嗎?
直子姬無奈地看著她,末了嘆了口氣:「去把那身西服換上——我在那種地方很安全,你正相反。」
千代機靈靈地打了個寒噤,激動的。
趕在夕陽落山之前,直子姬帶她來到蒙馬特高地下的一間酒吧,千代發現有不少男裝麗人同她們擠在一起,有的認認真真地貼著假胡須、胳膊下夾著禮帽,有的人連聲音都故意裝得粗豪,像她們這樣只是換身衣服就來的,反而不多。
「在這裡,性別意味著某種可能性,『男人』是不可以被拉走的。」直子姬拿著兩張入場券,言簡意賅地同她解釋。
千代還是茫然,怎麼喝點小酒還要有這麼大的規矩?這群女人喬裝打扮,就是為了和男人坐在一起喝杯酒嗎?但當舞台大幕拉開,她便不這麼想了——
十二個美艷的舞女像一蓬炸開的煙花,一股腦兒地擠到她的眼前。她們裸露的肩膀上只圍著一條羽毛亂飛的長披肩,鮮紅閃亮的裙子擠在一起「沙沙」作響,裙擺的每一層褶皺都釘著數不清的金屬片,同她們紅唇下耀眼的潔白牙齒一起,囂張地反射著台上熱辣辣的強光射燈。
音樂激昂地攀上一個小高峰,舞女忽然齊刷刷地將腿一抬!
「謔——」台下齊齊發出這樣一聲喊,緊接著口哨聲不斷,還有人大力鼓掌。
千代眼睛還盯在台上,嘴巴已經迫不及待地去找直子姬了:「她們裙子底下——什麼都沒穿?」
「長褲是沒有的,我想內褲總有一條?」直子姬矜持地咬著一顆黑橄欖,淡定地回答她。
「那也太高了吧?什麼人能把腿踢到臉前啊!」千代甚至感到一絲懼怕,她覺得自己的腿部肌腱都在跟著痛。
「你說我能跳嗎?」直子姬忽然問她。
「什麼!!!!」千代的吼聲差點蓋過伴奏的音樂,「絕對不行!」
西園寺公爵的女兒,要不是外面收養的,根本就是連皇後都當得,怎麼能去跳這種、這種——欣賞是一碼事,上台是另一碼事,總之絕對不行。
「噢,我是說單從難易程度上,我能不能跳?」習慣了千代的大開大合,直子姬異常的波瀾不驚。
「那、那也不行!」千代臉紅了,一時片刻她還是無法將從三位的藤典侍與台上熱辣奔放的舞女聯系到一起,「您跳這個做什麼?」
「興之所至,隨便一提而已。」直子姬笑眯眯地,千代懷疑她今晚就會回去偷偷壓腿!
一曲跳完,酒吧裡那種聚精會神的緊張感便消散了,有人往外走,有人往裡進。直子姬讓她坐好:「我買的是通票,後面還有,今天非得讓你看到吐不可。」
「那不可能!」千代笑嘻嘻地耍賴,漸漸地便笑不出來了。因為氣氛一旦松弛,某些剛剛無暇顧及的異樣感覺便分外清晰,她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那視線沉甸甸、仿佛有重量,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拍平在桌上。
「那邊有個人好奇怪,一直看這邊。」千代不敢老回頭,悄悄指給直子姬看,「跳舞的時候好像也是。」
剛剛她忙裡偷閑地掃過幾眼,台上極亮,台下便暗昏昏的,只能看見是個黑頭發的歐洲男人,鼻子相當有存在感,旁的什麼都看不清。現在偷摸再看,大抵能估算出年紀,三十來歲,和千代的父親吉右衛門差不多大。
「哪兒?」直子姬漫不經心地偏過頭來,倏然渾身一震。
「姬君?」千代敏銳地發現了主人的反常,「您怎麼了?」
直子姬沒有回答她,只是像被什麼邪靈攫住了心神一般,呆呆地望著那人的方向。
壞了,千代心想,這八成是遇上老情人了,歌舞伎劇場裡都是這麼演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幽微情緒重新去打量那人,總之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麼花樣來。就……平平無奇吧,尤其是在法國,更不符合東方人的審美。
她在座位上扭轉身體、伸長了脖子去望的姿態已經稱得上非常無禮了,直子姬忽然一把按住千代緊緊繃在圓桌邊沿的胳膊,斬釘截鐵地說:「巧合!」
這太有意思了,千代想,直子姬居然慌了,她居然有名為「慌張」的情緒。招魂神社的火場裡,哪怕差點被沉重的禮服卷進火焰叢中,哪怕被烈焰逼到眼前,她都不曾有過絲毫的進退失措,現在她居然慌掉了。
可與老情人重逢,到底有什麼可慌的呢?除非不是老情人——千代被自己聰明到了,高興得搖頭晃腦,她當然更喜歡這個結果。
「姬君。」她嚴肅地問,「他是你的債主嗎?公爵當年沒有為您還債嗎?」
「啊?」直子姬雙眼放空,整個人顯得有點兒遲鈍,「算是吧……怎、怎麼不算呢?」
千代理解地點了點頭。使團在凡爾賽遭到的非人待遇,這在坊間根本不是秘密。她哥哥曾說過,內閣裡甚至有人盼望著他們一個也回不來,這樣的話,他們就能夠從莫名其妙的凶手變成身肩正義的受害人,畢竟兩軍交戰且還不斬來使呢!
這一切都多虧了直子姬盡力居中斡旋。但使團的離開並不正式,更不符合外交禮儀,只比「偷跑」強了一點點,甚至只能臨時搭乘商船歸國——即便有錢也不敢亂花,哪還有余地為直子姬還債?
「您別白費功夫了。」千代再度心生同情,「他早看見您了,畢竟那邊最多也只能看到我後脖頸上被毛毛蟲蜇出來的疤。」
「我……只要我裝作沒看見他。」直子姬勇敢地說,喉頭劇烈地滾動著,不會要被嚇哭了吧?
「哦不!」千代先嚇得往直子姬身邊一縮,「他他他他走過來了!」
直子姬眼疾手快地將桌邊唯一一個還空著的高椅踹倒,然後不停地試圖用腳將它撥拉到更遠的地方去。千代想說這根本沒用,而且很好笑,但她從沒見過直子姬這樣活潑——發自內心的,而不是被她強拉著。
正想著,債主已經到跟前兒了。他低頭看了一眼,直子姬就若無其事地將腳收了回去。債主自己動手、將那張高椅撿回來放好,才很平靜地問:「不歡迎嗎?」
舞曲又轟轟烈烈地響了起來,圍繞著這張小小的圓桌,空氣卻突兀地陷入了沉默。沒有招呼,沒有寒暄,什麼都沒有,這兩個人只是默默地相對,直子姬低著頭,債主也低著頭——在看她。
千代既想看演出,又舍不得錯過眼前這一幕。她還在想突然變懦弱的直子姬到底何時才會開口回應,那債主就已經老實不客氣地自己坐下了。見千代瞠目結舌,他甚至主動同千代搭話:「她花錢與我花錢沒什麼不同,我有權利坐下。」
那神情簡直稱得上是和顏悅色!
是該高興,千代暗自琢磨,跑路好幾年的老賴忽然從天而降在眼前,換成哪個被漂了賬的債主不得高興得晚上都沒心思睡覺啊!
直子姬詫怪地看了債主一眼,一觸到他的眼神趕緊又縮了回去,低聲道:「我花的是我的俸祿。」
「你的俸祿建立在多少人的痛苦與心碎之上,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只是看似隨意的一句話,直子姬卻被激得牙關緊咬,眼圈兒都紅了。
唉,尋常人欠債都覺得羞恥,何況是西園寺家的姬君呢?千代心疼極了,但看債主——老天爺,他居然在笑啊!只是欠錢而已,沒必要吧?
「比我想像得要早,我以為下次見到你,你會和格林德沃一起出現在報紙的通緝令上。」
千代覺得……她似乎無意中觸及到了直子姬陰暗過去。她其實——其實是伙同那個格什麼什麼的人,聯手騙光了債主的錢吧?人家都要報警抓她了!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直子姬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往裡面藏了一副歡欣劑。」債主說,「你以為我不會打開看?我和日本人又沒仇。」
「就不能是巧合嗎?」直子姬顫抖了一下,虛弱地問。
「當然還有別的,我想高貴的公爵小姐一定是太久沒光臨並不歡迎她的歐洲了。」債主冷冷地回答,「正常人都知道,一個德國人如果想要去英國,他可以直接乘船南下,而不是非要先來法國、再折返北上。你自己清楚德國有多少港口,怎麼,伺候人的生活過久了,就忘了從前是怎麼隨心所欲了?」
千代已經生氣了!哪怕這些話她只能聽個七七八八,哪怕這七七八八裡還有很大部分她不知道是在講什麼,可、可這人講話未免太難聽了,他是債主了不起嗎?
「更何況,」債主忽然放緩了語速,「你以為我們是你們?我告訴過你,有些事你們干得出來,我們卻永遠都不會做。」
直子姬抖得更厲害了。「你設局騙我?」她終於有點生氣了,聲音輕而激烈,像舞台上簌簌抖動的金屬片,「什麼『你們』、『我們』的,我——」
「你只是太緊張了,也太敏感。」債主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哪怕是格林德沃,也不會覺得一個小黨派的頭頭去趟英國有什麼不對。只有你,蓋——只有你,只有你會一見之下就覺得,是我們在試圖操控這個關鍵人物,所以你一定要爭分奪秒地搶回來——因為你就是這麼對待別人的。」ヾ
這兩人說話一個比一個聲音小,千代又要看演出,又要盡力分辨,根本忙不過來。可直子姬卻再度沉默了,她垂頭坐在那裡,瘦瘦小小的一個人,看上去分外可憐。但債主似乎沒有乘勝追擊的意思,如果千代沒聽錯,他應該也沒有進行什麼道德上的評判,是直子姬自己心虛。
千代不得不接受自己所侍奉的主人不僅年紀輕輕經略政界,甚至還牽涉進一個很大的金融犯罪團伙裡的悲慘現實,連帶著她自己的腰杆都沒那麼硬了。什麼西園寺家的姬君,什麼從三位,這裡是法國啊,人家又不認!該死的,皇太子是半路專列被炸了嗎?怎麼還不回來?
「你叫什麼名字?」大概是她內心的掙扎已經具像到了臉上,引得債主又看了她一眼。可……可這難道是紳士應有的禮節嗎?千代對西洋紳士的印像片片碎裂,當年她在前往分家侍奉直子姬之前得到了公爵召見,公爵都沒這麼生硬地問她名姓!
「千代。」她硬邦邦地說,為了這口氣,腰板也得重新硬回去。
「我的侍女。」直子姬用一種寶愛且憐惜的語氣介紹她,「她是一個發自真心的人。」
千代的臉「騰」的紅了,被巨大的幸福感兜頭淹沒!
「她會是那個例外嗎?」債主問。
為什麼要這麼問?
「不會。」直子姬毫不猶豫地說,指著舞台上盡情甩動長腿的康康舞女郎,「這是醫療關懷。」
「她看上去和樹葉差不多大。」
「事實上,一樣大。」直子姬甚至向千代微笑著點了點頭,「所以她有,而旁人沒有。」ゝ
一定是說她得了小孩子才會得的猩紅熱吧?千代有些不好意思,總感覺直子姬是在隱晦地指責自己調皮搗蛋似的。
債主又不說話了,直子姬也不說話,千代趕緊多看了幾眼舞台上,直到一曲跳完,他倆還是這麼坐著。
「還沒恭喜你,這麼多年,你終於做到了。」
「這你也知道?」
「我還知道你離開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嗯?」直子姬一愣,立即伸手指往酒杯裡蘸了蘸,就要在桌上畫什麼。千代隱約覺得這場面有些眼熟,但債主已經一把握住了直子姬的手。
「喂你——松開!」千代低聲喝道。
債主理都不理,仿佛能預判到直子姬下一步動作似的,將她的左手也控制住了。千代火冒三丈,起身就要去推他,債主卻帶動著直子姬的手肘一撞,將整瓶酒都推倒在了她身上。
「你的……武器呢?」趁著千代被滿身淋漓的酒水弄得手足無措,債主緊緊地逼視著直子姬。
「沒帶回來。」直子姬突然不難堪也不心虛了,沉著地面向他,「一個都沒有。」
「你真當自己是非洲人了?」債主突兀地生起氣來,剛才的高興來得快、去得更快,「那你應該把皮膚塗黑,而不是土地——」
「你怎麼還在欺騙自己,西弗勒斯?」直子姬舉起那只被用力緊握到泛白的左手,「那我現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不是失靈,更不是我能力不足,我從來沒想過要躲避,是我選擇了不躲避!如果沒有你……奧托他們會繼續執行我留下的計劃。」
千代正手忙腳亂地擦拭衣服,間或抬頭看他們一眼,發現債主的神情仿佛要吃人一樣。她從沒見過那樣難看的臉色,一般人氣成這樣早就發作了,譬如她的父親大人,永山吉右衛門,估計現在正拿起那把祖傳的打刀、叫囂著要砍死誰再謝罪呢。
「你死了……」他輕聲嘆息,但那話怎麼也都說不下去。千代心裡正怪他口無遮攔,債主卻接上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那樣我就能見到你了。」
「見不到。」明明直子姬還是原來的樣子,可千代總覺得、她似乎變得很冷酷似的,「別人也不是傻子,我怎麼會留下這樣的隱患?我死,也會以西園寺直子的身份死。」ゞ
欠債還錢多簡單的事兒,怎麼老說些死呀活的?多不吉利啊!千代心中嗔怪,但好歹直子姬總算知道拿身份來壓人了,等明天皇太子回來,這件事想必很快就能結束吧?
債主想必聽懂了直子姬話語裡暗含的威脅,他默默地坐在那裡,整個人都仿佛要與台下的黑暗融為一體了。
「怎麼了?」千代有點害怕了,悄悄用日語問直子姬。
「他拿我沒辦法。」直子姬有點悲哀、又有點輕松地說。
「您還要賴賬啊?」千代傻眼了,覺得自家姬君不該具有這樣……的品德,「欠很多嗎?」
「這個嘛……」直子姬幽幽嘆息,「當死亡降臨的那一刻,說不定我就能還上一些。」
那不就是遺產?合著從三位藤典侍的全部身家也還不上,這得是多大的一筆錢?
「如果您是為了帝國的利益,完全可以向今上求助,讓國家金庫替您還錢。」千代認真地建議她,然而直子姬哭笑不得,她擺擺手,示意千代安靜。
「你現在要怎麼樣嘛?」她好聲好氣地問債主,那男人卻厭煩地別過臉去。千代挺同情他的,真的,普天之下哪有被拿捏的債主?
「至少讓我見見你。」可憐的金融犯罪受害人說。
這一句千代百分之百聽懂了,可她覺得自己更不懂了。
「也行啊!」直子姬滿不在乎地說,比了個「請」的手勢,「你來還是我來?」
債主似乎覺得直子姬在戲弄他,神情更加不善,可直子姬只是笑吟吟地拈起一片法式小圓餅。「喏,這是我,」她指了指下面的餅皮,又指了指中間的夾心,「這是西園寺直子,那麼它……可以是任何人。」々
兩個人的目光都凝在最上層的餅皮上,千代好奇地跟著看了幾眼,什麼都看不出來。
「沒想過還能這樣吧?」直子姬得意洋洋。
「沒有。」債主坦然承認,「那本來也不是我擅長的。」
「那完了,也不是我,怎麼辦呢?」直子姬故作驚慌,「其實西園寺直子長得還是挺耐看的,要不你忍一下,習慣了就好了。」
債主笑出聲來。「去你的!」他不滿地說。
「哎呀,忘記你以貌取人了。」直子姬似乎是在打趣那位債主,繼而又摸摸自己的腮,「這張臉,可是所有人用上這麼多年的旅日見聞,一起為我硬湊出來的,比父母生我時可用心多了,你居然還嫌棄?」
債主越發笑個不了。「誰給你弄的?」他以一種嘲笑般的口吻問,「你們每天就做這個?」
「還能有誰?」直子姬反問,「或許才華可以通過■液ぃ傳播,或許是他本來就擅長變形術……總之我們所有人,我們的夾心在餅皮蓋上來的一瞬間就會崩潰,期間不知道出了多少事故,但他甚至還能再覆蓋一層。」
不知是哪句話逗得債主又笑起來,但千代總覺得……他並沒有實際所表現出來的那麼高興,而是借助「笑」在抒發一些別的什麼……情緒,或者感情。證據就是,他笑完了臉色依舊不明朗,總不會有人天生就這德性吧?
而直子姬呢,債主一旦笑起來,她便停止說那些俏皮話兒,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兩人的手都擱在桌子上,離得那麼近,只要略一動動,就能相握——千代忽然有些嫉妒,趕緊倒了一杯酒,硬擠開債主的手,將杯子塞到直子姬手裡。
債主看了她一眼,奇怪的是那眼神並沒有透露出什麼嚴厲的情緒,與他的面相不太相稱。千代膽子又大起來,剛想回敬一句,就聽見直子姬拒絕她道:「不了,明天殿下就回來了。」
「噢!」這話似乎又叫債主抓住了什麼把柄,他簡直滿懷惡意,「和年紀能當你兒子的男人傳緋聞ぁ,感覺如何?」。
一句話裡千代也就聽懂個「兒子」還有「緋聞」——怎麼,西園寺公爵要為直子姬擇婿的事情都傳到法國來了?反正公爵沒有親生子女,現在的嫡子是從毛利家過繼來的,直子姬如果能招贅,往後西園寺一門也壯大些,也不用老是過繼了。
但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因為直子姬皮笑肉不笑地反擊他道:「兒子?那你可就犯法了啊!」あ
債主又笑了起來。千代靠著連蒙帶猜,對這兩位的關系愈發捉摸不透,更想不明白這究竟有什麼好笑的。
「我是清白的。」他忍著笑說,「我是被引誘了……」
這下直子姬也撐不住了,她笑得將臉埋在兩只手臂裡,肩膀頭一個勁兒地抖。千代覺得自己學習英語的熱情史無前例地降到了最低,因為復雜的長句子她聽不懂,簡單的短句子她依然不明白這兩人在說什麼。
被這位惹人生厭的債主一打岔,後半場的表演千代都沒有看好。散場時已近午夜,她滿打滿算以為,一位法國紳士最起碼應該曉得要送女士回去,但債主居然要先走,走前還問直子姬:「一樓A室,對吧?」
「怎麼總是——」直子姬掩面嘆息,「你連這都知道!我豈不是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
「我慢你一步,但這種事只要問房東就行。」債主說,「我對你隱私最大程度的冒犯也不過是想要看你的備忘錄,現在也早就用不著了。」
「到現在,我也沒什麼別的能給你了……仍然就只有一夜。」
「我也一樣。」
「可、可我不想——又要在一棟荒涼的破屋裡……引誘你。」直子姬艱難地說,一副又難堪又好笑的神氣,千代發現她從耳朵尖、後頸下去一路都紅透了,只是在夜色掩映下不甚分明,臉頰倒還粉白粉白的。
「這次輪到我了。」
千代迷惑地望著債主與直子姬,他們夾在散場的人群裡,像手水舍裡的兩簇紫陽花,被洪流衝擊得越來越遠。
第99章 98
皇太子歸來的前一夜,千代失眠了。
明明喝了不少酒,可還是睜著眼睛直到天亮。要是在倫敦,或者在『香取』號上,她都可以悄悄溜去直子姬的臥室,看一眼她安穩的睡顏。可就是在這裡不行,她的房間與直子姬的房間隔著兩層樓,比在赤阪的家裡離得還要遙遠。
專列傍晚抵達,過站不停,只在巴黎有十五分鐘的登車時間。直子姬似乎也不太樂意似的,昨晚道晚安前特意叮囑千代,中午一點來幫她著付,午飯不吃了,直接去酒店的美容室做臉做頭發,這樣將將趕得及五點出發,同使館的人一道前往車站。
但她不是失眠了嘛,眼見得窗外紅日躍出巴黎高低起伏的天際線,一路越爬越高,勉強堅持到十一點鐘,實在是忍不住了——連兩個人的行李都已經被她趁著失眠的功夫、仔仔細細地打包好了。
於是千代抱著搭配好的著物,勇敢地踏上了通往頂層的電梯。
這一層只有三間房,因為每一間都占地不小,直子姬住的那一間是皇太子特意留給她的,直衝著電梯——隔著層層柵欄,千代一眼就看見房外站著一個陌生的女人。
她和千代差不多高,長長的黑發微微打卷兒,被胡亂堆在頭頂,穿一條無袖緊身的銀白長裙,下擺一直飄拂到腳背——這麼保守的長度千代還以為只日本有呢!
「你好?」千代自信地打了個招呼,這類型的簡單對話她完全能夠駕馭,「您找我的主人有事嗎?」
柵欄漸次打開,女人也相當驚惶地回過頭來,生得相當漂亮。但千代完全注意不到她的臉,只是死死盯著她的手:那女人手裡捏著個什麼東西,正准備往鑰匙孔裡捅!
「你是誰!」千代大喝,衝出去好幾步才想到該回頭找人,可電梯工早就下去了。
「我——」女人張口欲言,千代已經衝到了跟前,騰出一只手來揪她,卻發現沒處下手。因為細看之下,女人實在是太狼狽了,她光裸的手臂上全是指痕,雙腕被什麼東西綁過,臉上的妝花得一塌糊塗,僅半寸高、緊箍住喉嚨口的衣領根本無法遮住整爿痕跡,千代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那是什麼。
「您是……在躲避什麼追殺嗎?剛、剛從哪裡逃出來嗎?」千代戰戰兢兢地問,想不到如此高級的酒店裡竟然還隱藏著一個魔窟。
女人害怕地左顧右盼起來,似乎不敢大聲說話,千代立即很上道地湊近,女人卻忽然面色大變,直指逃生梯的方向!她下意識跟著回頭,就感到有人在她後腦勺上輕輕一拍——千代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直子姬打著哈欠送走了警察、醫生和酒店經理,回頭看了一眼縮在沙發上的千代,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的不是幻覺!」千代委屈地說,可恨這一層住客太少,沒人為她佐證,「真的有賊!」
「可是我們沒受到任何損失啊。」直子姬哭笑不得地指了指桌上的衣服包,「醫生也檢查過了,你頭上也好好的,要不要去醫院照個X光?」
「不要了。」千代悶悶地說,「來不及了。」
直子姬卻很體恤她,讓她去床上躺一會兒,著付她可以自己來,打結時再幫把手就可以了。千代有些不樂意,但也不想拂了直子姬的情,人躺在不知為何毫無直子姬氣息的冷被窩裡,眼睛骨碌碌地轉。她注意到,直子姬帶到自己房間那些貼身物品也已經收拾好了——難道是昨晚都弄好了才睡覺的?剛剛直子姬明明就是被經理活生生敲門敲醒的嘛!
果然,直子姬一整天都顯得特別困倦,著付都草草了事,因為她似乎搖搖欲墜、不能久站似的。去了美容室,坐著也睡、躺著更要睡,千代自己一夜沒合眼,都沒像直子姬這樣累。而且她似乎總想如廁,偏偏又不方便,只好忍著。於是在使館的人到來之前,直子姬都是一副捂著小腹昏昏欲睡、然後猛然驚醒、繼而臉色扭曲地喃喃罵人的模樣。
千代算了算日子,發現今天不是直子姬的信期。
上了火車,直子姬也並沒有去拜見皇太子,她仿佛真的是倦極了,堪稱迫不及待地匆匆將外衣一除,便鑽到包廂裡呼呼大睡起來。好在皇太子也因為旅途奔波正在小憩,而其他人都以為藤典侍因傷致弱,都沒理論,反而紛紛親自前來包廂探望,又一一被千代擋駕,只留下了禮物與藥品。
最後一位訪客是皇太子的使者,他程式化地轉達了主君的慰勞,又留下小小一方紅絲絨盒子。千代沒忍住偷偷看了一眼,卻發現裡面是一條珍珠項鏈。
先前皇太子出訪前,曾許諾要為良子女王購得一串歐洲最好的珍珠,拿回來同日本所產的比一比。他的確未曾誓言,一路上途徑有不少珍珠產地,無論有沒有在附近停靠,他都想盡辦法派人去買——眼前這串算怎麼回事?
還嫌直子姬因為這個「典侍」之位遭受的非議不夠嗎?
第二天起來,她將此事報告給直子姬知道,直子姬卻嗔她大驚小怪:「這只不過是殿下挑剩的,他比來比去,大概是出結果了吧?」
「我看這串也不醜。」千代愛憐地摸了摸渾圓潔白、光芒奪目的珠子,此時此刻它們正緊緊依偎著直子姬的咽喉,「不知道殿下挑中的那串會有多好看。」
「應該是那串法國產的黑珍珠吧?」直子姬漫不經心地說,「大使告訴我說,殿下看到那珍珠時眼神都不一樣了。」
「法國還產珍珠?」千代做賊心虛地壓低聲音,「那我們出去玩的時候……怎麼沒遇見啊?」
「來自殖民地,怎麼不算法國特產呢?」直子姬微微一笑,趁機塗上一層薄薄的口紅,「滿■產出的鋼鐵、樹木與煤炭,不也照樣裝船運回來嗎?」
是哦!千代恍然大悟,不小心觸到鏡子裡直子姬的眼神,卻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戰。
專列若全速前進,本該在午夜時分抵達羅馬,若要在中途城鎮休息一夜,未免又要產生額外的事端,因此在皇太子的首肯下,駐意大使非常通情達理地告知意方,皇太子願意降速,以便於在火車上度過安穩的一夜,也方便後續儀式的舉行。至於對同線路其他民用班次的影響,這他們不管。
當直子姬容光煥發地戴著珍珠項鏈出現在早餐桌上時,項鏈的原主人率先帶頭,非常洋派地鼓起掌來。
「很高興看到你已經完全健康了,典侍。」皇太子在熱烈的掌聲中揚聲道,「我會讓陰陽頭和土御門家ヾ的家元向你道歉的。」
「上一回陛下下旨,似乎沒什麼用。」直子姬落落大方地穿過人叢,「這次有您調解雙方,我就放心了,一切全拜托您了,殿下。」
沒有一個皇太子不愛聽這話的,果然直子姬就被近來作風越來越西式的皇太子邀請到了自己桌上一道用餐。千代微微緊張起來,可直子姬卻還是那副淡定模樣——從千代擔當這份工作以來,就屬前天晚上那個債主最厲害,他能全然撬動直子姬的圓融外殼,將之一寸寸剝掉,露出一個截然不同的「直子姬」。至於別人嘛……她永山千代恐怕是不行的,但今上和皇太子也不過就那樣。
這說明直子姬是一位寵辱不驚的好女子,出於善良的本性,她對自己曾經犯下、至今也無力彌補的過錯而坐立難安。嗯,一定是這樣,千代自信滿滿地想。
餐桌上,直子姬正往面包上均勻地攤著黃油和果醬,用一種玩笑般地口吻提起:「我遇到一個人,聽見一個笑話,他說日本同支■ゝ,就像英國與法國。」
「哦?那他一定沒學過歷史與時政。」
「據他所說,他每天都在學,差不多也兩三年了吧。」直子姬微笑著說。
「那他一定是個傲慢的歐洲人。」
直子姬忍不住大笑起來。「的確如此。」她用手帕擦著手,「我很生氣,險些同他吵起來,我說這不啻於一種深刻的侮辱。」
「的確。」皇太子深以為然。
「他寄希望於日本與支■能像英法那樣媾和,似乎英法在歷史上也曾互相征伐、攻城略地乃至屠城。」直子姬臉上的笑讓遙遙侍立的千代再一次感到了微妙的寒意,「我說,這絕不可能。」
「的確!」皇太子的聲音大了些,其他桌上開始有人鼓掌、吹口哨,「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合二為一。」
千代暗地裡撇撇嘴,覺得這群貴族少爺們真是輕狂,■那那麼大!還有英國人撐腰,還要買滿鐵——要不是■那政府自己拖自己後腿,他們現在已經失去滿鐵了,千代還有個叔叔在那邊工作呢!據她哥哥透露,是日本方面一直在派人游說,讓支■人相信,貿然購買滿鐵會大大得罪日本。
照千代說,這種話誰信誰傻,有英國那樣肯撐腰,還怕日本做什麼?但支■政府似乎真的就此分成了兩派,日日爭論不休,滿鐵的事竟然無限期地耽擱下來,這讓許多人都松了口氣。
若敵人能一直這樣顢頇下去,那麼……合二為一,也未必不可能。
在意大利的日子堪稱無聊至極,簡直能與船上的無盡歲月媲美。有了與直子姬攜手同游巴黎的經歷,千代已經對逛市場購物完全失去了興趣,哪怕有好些年輕警衛向她獻殷勤、表示不當班的時候願意保護她一起出去走走,千代也提不起勁。
離開歐洲前的最後一天,千代看到直子姬正在鏡子前穿一套騎馬服。
「不是自由活動嗎?」她怪道,蹲下身幫忙扣馬刺。
「本來是呀,可殿下想去參觀軍營,與士兵們演射。」直子姬怪洋派地將手一攤,「這不,又把我們拖上了。」
千代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不是——」她悄聲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皇太子殿下落地就一身毛病,很難想像一個右手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的人要怎麼從學習院順利畢業——除非他爸是今上。
「哎,越是這樣的人就越是興頭。」直子姬哂笑著將手一擺,「再厲害的神槍手,不也得服他的管?」
「可我們說好了今天去爬山的!」千代有些委屈,其實今天很熱,但她不在乎。
「要不……你也一起來?」直子姬稍作猶豫,「躲在後面,不要緊的,現在已經不是剛出來那會兒了,都玩瘋了,沒人管。」
事實證明直子姬說得沒錯,或許這也和意大利人的自由天性有些關系。千代換了身男裝,混在一眾隨從與警衛最後,皇太子一眼就看見她了,但也只是點頭笑道:「穿西服倒更好看了,要是被哪位海軍軍官看見、問我討去當續弦,也算是締結兩國一段良緣。」
「真是!」直子姬笑容可掬,「意大利與日本,那可真是般配。」
千代很無奈,她明明知道直子姬說的不是真心話,可心裡還是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慌亂。
靶場就是拉斯佩齊亞軍港裡的小靶場,陽光正高,格外的塵土飛揚,近在咫尺的海洋仿佛只能徒增悶熱。皇太子自己不上場,就依次點他那些親信上去,還說什麼「皇族男子都該去當兵」,點到最後,甚至點到了直子姬:「典侍也來試試麼?」
直子姬原本含笑裝壁花,只負責翻譯、鼓掌以及捧場的,聞言不及擺手,就聽皇太子說:「比准頭沒些意思,不如賭一賭運氣?」他轉向一臉莫名其妙的意方軍官,要求人家將最好的神槍手叫出來。
然後你這邊就出個——千代無語至極,在她心裡直子姬當然是千好萬好,但她也確實不信直子姬連這種局面都能拿下。
「有意思。」直子姬愣了一下,旋即大大方方地自人群中站出來,「怎麼比?」
圍觀人群微微騷動起來,皇太子自己無力,謀劃起來倒是很起勁兒。「三局兩勝,站姿、跪姿、臥姿……不,我不能讓典侍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趴到土裡去。」他興致勃勃地說,「那就兩局吧,怎麼樣?」
那個一臉懵懂的大高個兒水兵已經在等著了,直子姬也沒多廢話,她點頭表示認可,走去站到另一邊。她舉槍的姿勢很優美,但胳膊打抖,瞄准時被槍托燙得直發愣,這副嬌生慣養的情態惹來一陣笑聲。
可千代已經完全看傻了,每每當她自認為全然了解直子姬時,她都會給她驚喜。
「國運長久!」直子姬沉聲道。ゞ
皇太子帶頭鼓起掌來,喊道:「如此九環足矣!」々
千代卻有些擔心,再不開始,她怕直子姬手臂脫力把槍砸地上。
意大利人完全不知道他們在高興些什麼,直到翻譯告知了玩法——那位大個子水兵在再三催促之下,才喊了一句:「意大利萬歲!墨西拿萬歲!」
直子姬忽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好像很想轉頭、去看看那大個子水兵長什麼模樣似的——但此時此刻她的眼睛正與一把上膛步槍的瞄准鏡貼在一起。圍觀人群嚇得臉都白了,好在直子姬也沒有完全失智,只是這一槍出去,成績慘淡。
二環,離脫靶只差一點點。
誰都笑不出來了,意大利人卻覺得自己贏定了,嘴裡嗚啦嗚啦地歡呼起來。千代很為直子姬提著一口氣兒,順便覺得皇太子就是閑著沒事兒干,自找不痛快。
「《道德經》上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直子姬定了定神,手抖得厲害。
「都說典侍的漢學超乎尋常地好。」千代不知道他倆打什麼啞謎,總之皇太子僵硬的神情竟然更難看了,「這是晉朝故事,典侍是今人,也拾古人牙慧?」ぁ
「古時主東亞者,得其『一』;」直子姬卻從容不迫,「今時主東亞者,自得其『二』。『一』謂之元,『二』為之紹,元者喪權辱國、已失其天命,正該帝國紹承基業、繼往開來。」
皇太子一愣。「從前只知道典侍的漢學好,卻從不知道這樣好。」他神情復雜地看了看周遭,大概是想從旁人身上尋些共鳴,但大多數人都和千代一樣滿眼茫然、迷迷糊糊。
千代從佶屈聱牙的「之乎者也」裡醒過神來,心裡大受震撼:怪不得直子姬年紀輕輕就能把使團從巴黎撈出來!這就是三個月速通日語的實力嗎?看來她不學茶道、花道與和歌,果然是某種不想泯然眾人的策略吧?
「殿下幼從名師,當然不是我這種全靠義父大人信手指點的野路子能比的。」直子姬謙遜了一句,又轉向那個贏了第一場的水兵。「你是墨西拿人,對嗎?」她安靜地問,在熾烈的陽光下像一塊霧氣四散的冰。
「是的,小姐。」水兵手足無措地撓了撓頭。
「那裡還好嗎?」直子姬眨了一下眼睛。
「再不好也總會好起來的,只要戰火別蔓延過來,我的家園終有一日會恢復昔日的盛景。」水兵憨憨地說,「我永遠為她祈禱。」
直子姬定定地看著他,忽然爽朗地笑了起來,比了比手裡的槍:「再來一場?」
水兵面露猶豫。「要不還是算了?」個子高的人聲音也響,渾然不覺滿場都聽得到他的聲音,「萬一你再許個皇帝陛下萬歲……」
千代看到直子姬本就用左手遮著眼,仿佛怕曬擋光似的,聞言連忙將臉一側,一副快要笑出來的神氣。
「不會。」直子姬率先擺好了姿勢,動作依然流暢好看,「這一次,我要心想事成!」
「也不賴。」皇太子緩過了勁兒,溜溜達達地踱過來,立在直子姬身側,「典侍以前開過槍。」
「圖林根獵過鹿。」直子姬咧嘴一笑。
「殺過人嗎?」
皇太子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簡直看得千代犯惡心!怎麼,殺過人很自豪啊?
「殺過——」直子姬的回答和槍聲一同響起,像某種決然斬落的刀鋒。硝煙散盡之後,露出前方正中靶心的十環。あ
意大利濃烈熱鬧的盛夏裡,時間與流水一起緩慢流淌,可唯獨拉斯佩齊亞基地裡的這方角落完全停滯了。上至一國儲君,下至剛入伍的列兵,每個男人臉上的表情都顯得那麼滑稽而可笑,噢,還要再饒上一個女人,就是千代自己。
看著直子姬利落地收槍起身,千代終於明白過來——那些優雅、流暢與好看,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她受過專業訓練?
「——在布倫斯比特爾科格。」
第100章 99
場面的松動始於一場掌聲,率先自圍觀人群之中響起,只不過是意大利那一撥。東道主仗著人多,很快便湧動成熱烈激動的狂潮,硬生生將他們這邊襯托成了一群心胸狹窄的小氣鬼——雖然千代心底裡確實是這麼想皇太子的。
「想不到日本也有這樣傑出的女官,」意方外交官真心實意地說,「還如此幽默!」
「或許我們該請學者研究研究,優秀女性與島國之間存在的必然聯系。」海軍將領也說,「了不起,小姐!了不起!明知不可能,但我甚至已經起了愛才之心。」
「僥幸而已。」直子姬將槍一丟,胳膊抖得都抬不起來了,「就算我真的具備您所以為的這種才華,海軍裡也沒有我的用武之地。」
「陸戰隊可以,那也歸我管!」海軍將領顯然並不認同直子姬的「解釋」,「但這並不是軍種的問題,或許我們活著是見不到女性進入軍隊、像男人一樣為國家國民服務的一天了。」
「倒也未必。」直子姬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不定我會活得很久。」
意大利人紛紛笑了起來。「沒錯!」外交官頻頻點頭,「生活還是要抱有希望的,不能太悲觀。」
那邊越是其樂融融,越顯得他們這邊氣氛僵硬,還好皇太子還記得國家的顏面、並沒有拂袖而去。所有人都戰戰兢兢的,但以往最擅察言觀色的直子姬卻像是沒事兒人一般,她若無其事地走回到皇太子身邊,笑意盈盈地等著下文。
哪還有什麼下文?立即就散了,連帶著下午的活動也都取消了。直子姬拖著兩條水煮蕎麥面般的手臂,遺憾地表示這個山到底還是爬不成,但千代已經完全顧不上什麼山了,她問直子姬:「殿下不高興了,您看不出來嗎?」
「看出來啊。」直子姬懶洋洋地梳理著剛洗好的長發,靶場上曝了一層土,「我不想忍他了,就這樣。」
「啊?」
「以前是能忍的,最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唉,這日子真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直子姬說完就回房午覺去了,千代可還不能睡,她得去清點接收直子姬訂的貨——行程太緊,軍艦離港之前,還是有不少東西沒法交付,商店會直接送往「香取」號返程路上的補給點。
「這是什麼?」千代踢了踢一只巨大的木板箱,「嘩啦啦」地翻著手裡的一沓訂購單。
「好像是個輪胎吧?」攬總的年輕人回答,一面彎下腰去看箱子上印刷的商標,「藤典侍有汽車?」
「太小。」千代倒是不懷疑,這年輕人姓德川,他們家的人外語都不錯,「這麼大的輪胎,得多大的車能裝?」
「不曉得。」年輕人意味深長地說,「正因為日本現在根本生產不了這麼大的輪胎。」
「噢……」千代也明白了,又謝過年輕人指點迷津。
「不算什麼。」他客氣地笑笑,「去年家主受命去華盛頓開會,如果沒有典侍的一封手書,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千代對這種正事了解得不多,在她眼裡,現在直子姬就是忽然振翅飛上天摘顆星星下來,那都不稀奇。
第二天,「香取」號啟程離開意大利,踏上返回日本的歸途。
打從上船以來,千代便發現皇太子很少傳召直子姬去他身邊了,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常常找來聊天。她彙報了自己的重大發現,可直子姬卻嗤之以鼻:「隨便他!當我很稀罕做他無趣政治婚姻裡的調味品嗎?還好這張臉生得不俊!」
這樣也不錯,千代心想,這樣她就能夠成天成天地和直子姬待在一起了,比如現在,她們可以一起在甲板上散步,四舍五入一下、和在巴黎時也沒什麼區別。
「那是做什麼的船?」直子姬指著不遠處一艘有些眼熟的船,另一只手還撫著艦炮的炮管,她似乎很喜歡這些冰冷沉重的武器,在甲板上時總圍著它們打轉,聽說來時她隨皇太子參觀炮艙,也總是問個不停,「這幾天似乎總是看到她。」
千代也不知道,干脆找了個水兵問了問。
「是英國第一批歸還文物的船,永山君。」水兵的臉漲得通紅,「這幾天我們一直和她較勁呢。」
千代撇撇嘴,有些提不起勁兒。直子姬卻很有興致似的,甚至踮起腳、手搭涼棚去看:「哦?那是艘軍艦嗎?」
「不是吧?」千代招招手,很快就有人送上望遠鏡,直子姬卻擺擺手不肯要,她只好幫她看,「我沒看到軍旗。」
「英國船?」
「他們有那麼大的臉?」
說話間那船已經追上來了,「香取」號也開始加速。離得近,不難發現這應該是一艘退役的鐵甲艦,歲月的痕跡很明顯,甲板上殘留著艦炮底座,被海風與水汽侵蝕得鏽跡斑斑。
「英國人也不幫著造一艘像話點兒的船。」千代眼睛緊緊貼在望遠鏡上,「您看她這幅樣子,怕不是二十年前的手下敗將吧?」
「當然不是。」直子姬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僵硬,「二十年前哪有手下敗將,不是……全軍覆沒,都沉了嗎?」ヾ
「您沒事吧?」千代關心地問了一句。
直子姬長長嘆了一口氣,仰頭望向無垠的天際:「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時間過得也太慢了。」
千代感同身受地點頭,雖然在船上可以和直子姬形影不離地在一起,但她也想家了,她想要趕緊靠岸回到祖國。
淺淺的愁緒還沒來得及盈滿千代與直子姬之間的距離,二人就被一聲尖利的哨聲雙雙打破了沉思。
「您需要馬上離開甲板,請回到自己的艙室裡去!」剛剛回答問題的水兵衝上前來,顧不得與直子姬之間的格差,簡直是在用命令的語氣大喊!
「發生什麼事了?」千代嚇了一跳,連忙擋在二人之間——通常情況下,直子姬是不會、也不該和水兵這樣的人直接對話的。
「作戰指令。」直子姬回頭一望,幾乎是立即解讀出了信號兵手裡飛速變動的旗語,「三級戰備……炮擊?」
「請您服從命令!」水兵不依不饒,甚至准備伸手來拉人。
「滾!」千代張嘴要罵,那句髒話卻是出自直子姬之口。她抬手一巴掌將水兵扇翻在地,提起裙擺就向艦橋跑去。
「……姬君?」千代喃喃地瞪著直子姬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拔步追上去。她們甚至並未受到太多阻攔,雖然明治維新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了,但這群擁有自己的姓氏還沒幾年的庶民,並沒有幾個人真有膽子去攔公爵家的姬君。
「地中海不是公海!你在別人的地盤上想要做——」千代追著直子姬衝進艦橋,直子姬憤怒的質問卻戛然而止——
皇太子正優哉游哉地坐在艦長的位置上,滿心愉悅地看著一份什麼文件。
「向您問安。」直子姬臉色難看地低下頭去,膝蓋幾不可見地彎了彎。
「典侍考慮得很周到。」皇太子漫不經心地說,「准備好了嗎,三浦?」
艦長三浦的神情比直子姬還要難看。「還沒有。」他說道,還想要再勸,「殿下,請您——」
「這片海上目之所及只有兩艘船,擊沉她要不了兩發炮彈,沒人知道是我們干的。」皇太子也很驚訝似的,似乎不明白他們在急些什麼,「難得的機會,可以出口氣,我甚至還覺得不夠過癮。」
「但這裡並非公海,幾年前這裡還是戰區,至今馬爾馬拉海裡還有英、法、美聯軍駐扎——在華盛頓已經開完會的情況下。」艦長真的急了,「請您看一下海圖,殿下,我們離達達尼爾海峽相當之近。」
「我當然知道。」皇太子用手指一劃,「只要我們全速前進,來得及。」
「您沒有權力!」直子姬忽然提高了聲音,「皇太子也好,貴族院議員也好,都沒有發動國戰的權力,這是違背《憲法》的!哪怕是今上,在『香取』號上也該尊重艦長的意見。」
千代嚇得呼吸都停了,她心裡再怎麼不待見皇太子,也頂多敢私下裡和直子姬小聲逼逼這樣子,這、這——這可是皇太子啊,他是天照大神的後裔、是神民啊!
「是嗎?」皇太子反問,手指在海圖上扣了扣,「向典侍問好。」
「砰」的一聲!千代嚇得險些尖叫起來。
一直宛如透明人般、存在感極低的大副忽然抄起桌上的銅制煙灰缸,掄圓了手臂拍在艦長頭上!艦長連哼都沒哼一聲,隨著一陣「稀裡嘩啦」凳倒桌翻的聲音,他徹底不會再礙皇太子的眼了。
「向您問好,典侍。」大副彬彬有禮地說,滴血的煙灰缸被他放回桌上,就在直子姬眼前,那黏稠的血彙聚成了一線,滴滴答答地擦著她的裙擺灑落。
「您……至於這樣嗎?」直子姬忽然平靜下來,臉上甚至有一絲探究式的微笑。
「典侍提出問題,我來解決。」皇太子無辜地反問,「當艦長失去決策能力時,大副自動替補,不是嗎?」
直子姬好像並不惋惜,也不失望。千代甚至看到她在用腳踩艦長的手指。
「既然如此,我請求到甲板上去。」直子姬平靜地說,「我還沒有見過海戰,想見見世面。」
千代滿以為直子姬一旦離了皇太子眼前,八成會被氣哭甚至發怒。但她好像真的很期待一樣,拎著裙子一路小跑,在甲板上比比劃劃,似乎在找一個最佳觀賞點。
「姬君?」千代緊緊跟在她身邊,有點慌了,「你怎麼了?」
「怎麼?」直子姬笑道,拉她在一個莫名其妙的位置站好,「譬如你總是做一道菜送給別人吃,自己卻從來沒嘗過,現在終於有一個機會擺在你眼前,你激不激動?開不開心?」
噢噢,千代明白了,是說直子姬發動了很多次海戰、自己卻沒親眼見過的意思唄?她反正已經徹底被直子姬馴服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很正常。
成群結隊的水兵在她們身邊跑過,頭頂旗語揮動,耳邊哨聲尖銳,「香取」號改變了航向,漸漸向著運送文物的退役軍艦靠攏。艦炮的炮彈也被拉了上來,水兵們合力抬起它,裝填,然後待命——
旗幟用力揮下!
主炮、副炮、舷炮的炮口處同時迸發出閃亮的火花,極短的寂靜過後,轟然的爆炸聲吞噬了整艘「香取」號。
生死面前,時間在千代眼中再一次被拉得很長。四面八方都被火光、煙霧與碎片包圍了,地動山搖之間,她甚至無法站穩,還好直子姬護著她。千代睜著一雙被火藥嗆得淚流不止的眼,想說什麼,卻發現連她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她怎麼了?她是聾了嗎?
直子姬現在已經沒有剛剛笑得那麼開心了,大概是意識到問題嚴重程度了吧?剛剛爆炸的一瞬間,她明明看見,直子姬是那樣滿面笑容地環顧四周,仿佛這是愛人放給她的漫天煙花。
「怎麼辦?」千代拼命比著口型,「怎麼辦,姬君?」
雖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可她們是該逃命的,在這茫茫海上,又往哪裡逃呢?要、要跳下去嗎?
直子姬搖搖頭,她的左手一直在重復一個奇怪的動作,類似於招手叫什麼東西過來。千代還沒來得及發問,忽然覺得搖搖欲墜的艦身一震,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
比先前猛烈數倍的爆炸直接掀翻了她們身處的甲板,千代感到自己高高地飛了起來,她用力想要拉緊直子姬的手,可現在由不得她了;因為千代自己在下落,可直子姬卻還在向上飛,越飛越高。
同樣都是被爆炸衝擊,她和直子姬體重差這麼多嗎?既然這樣的話,怎麼她的下墜拉不住直子姬呢?
千代無暇思考,她只是頭破血流地仰望著像一片羽毛般渾不受力的直子姬,在滾滾黑煙與火花裡,她飛得那麼高,仿佛伸手就要夠到晴空裡隱匿的星辰。
在千代即將狠狠撞上「香取」號殘骸的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嗖」的飛過來,一把把她抄走了。
她是被疼醒的。
就在不久以前,被裹成木乃伊一樣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人還是直子姬,可風水輪流轉,千代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會有這一天。
她趴在病床上疼得直哭,越哭越疼——因為臉上也布滿了細小的傷口。護士勸她、她也聽不懂,醒來好幾天,連自己現在身處何方都不曉得。
「香取」號是代表著帝國海軍巔峰的旗艦哪,怎麼會這樣?皇太子呢,難道也一齊被炸死了嗎?還有結伴前往歐洲的其他人,都死了嗎?千代最後才敢想到直子姬,一時悲從中來,摟著被子嚎啕大哭,不小心牽動了背上的傷口,哭聲便化作困獸般的一聲聲嚎叫。
脹痛難忍的脊背忽然傳來一陣清涼的觸感。
千代只當是護士來了,並沒當回事,可護士幫她換藥時可不會這麼笨手笨腳。她一邊嗷嗷哭,一邊艱難地回過頭去——
直子姬側身坐在床邊,手裡托著一只錫镴制的小碗,正翹起右手三根手指,往碗裡蘸藥呢!
千代眨眨眼,覺得自己大抵是疼出了幻覺,她貪戀的目光在直子姬渾身上下流連,直到看到那身和自己一般無二的病號服,看到她左臂上纏著的繃帶隱隱透出血色,才隱隱有了些真實的觸感。
「姬君?」千代鼻子一酸。
「嗯。」直子姬抬頭看了她一眼,「不哭了?」
一句話又把千代弄哭了,她一邊哭一邊胡言亂語著一些自己也聽不懂的話,左不過就是這些日子以來心頭耿耿於懷的種種疑問,直子姬耐心等她嗚哩哇啦完了,才把她按了回去,繼續給她抹藥。
「船已經沒了,船上的人也十不存一,我們活著,是因為我們運氣好,被人救了。」直子姬的手指縈繞著某種菊科植物的味道,徐徐在她背上推動。
「誰這麼厲害啊?」千代的聲音悶在被褥裡。
「還記得英國那群魔法使吧?」直子姬說著自己都笑了,「真想不到,世界可真是小!」
「他們怎麼會在這兒?」
「這我哪知道,我可不敢猜,萬一猜著了又說我是哪個女巫假扮的!」直子姬接著打趣,「這藥可是他們給的,不是我的。」
「那我們現在在哪兒呢?」
「開羅,英國人救的嘛!」
「那皇太子殿下呢?」
「活著。」直子姬的聲音慢慢繃緊了,「我來就是提醒你,明天開始會有人來調查這件事,知道該怎麼說吧?」
「知、知道!」千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哪怕是我拿刀架在艦長脖子上逼迫他,都不可能是皇太子……說起來,那船上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好像是炸膛了吧?」直子姬似乎也不是很明白,「哎,不管,等明天人來了就知道了。」
緊急趕來的是駐英、意兩國公使,此事於他們而言無異於天塌了。據說皇太子經此一事後脾氣變得格外乖戾,這件事輕不得,這個人卻又重不得,真是讓人兩頭為難。千代趴在床上,天天聽著病房外走廊上焦頭爛額的腳步聲來來回回,一開始還有些緊張的,等質詢流程真的走到自己,反而不慌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也算是實話實說,「我與姬君在甲板上散步,忽然有人吹哨,然後他們就讓我們回艙室裡去……後來第一次爆炸發生了,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然後就是第二次……」
「第一次爆炸?」文官頭也不抬地問。
「對啊。」
「是嗎?」
「是——」千代一愣,忽然福至心靈,「不是!從頭到尾就只有一次爆炸,可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先生,我——」
「艦船偏離了航線,撞上了一枚戰時失落的魚雷。」文官平靜地說,「德國人出品的,質量很不錯,至今沒有被海水腐蝕。」ゝ
千代很費解地看著他,她現在勉強能倚著床頭斜靠著坐了。
「可是……魚雷會沉底吧?」她小小聲地說,「船……她夠不著啊!」
「所以現在全世界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永山君。」文官掀起眼皮,冷冷盯著她,「而不是將注意力放在什麼『第一次爆炸』上面。你得知道,『炸膛』的前提是點火擊發,在別國領海做出這樣的舉動,我只能說,『香取』號完全沉沒,是一個好消息。」
被提前預告數日的質詢很快就結束了,哪怕是在幸存者裡,千代的「價值」都很低——她並沒有一個高貴的家格,也沒有一個能夠提出專業意見的身份。但麻煩並未結束,因為英國人的調查團也隨之跟進了。
「怎麼是英國啊?」千代悄悄問直子姬。
「老地盤,」直子姬拍了拍屁股下的凳子,又指了指北方,「新地盤,外加一場勝仗——只要夠不要臉,全世界它都可以指手畫腳。」
千代撇撇嘴,她現在對英國的感情很復雜,和真正的、活的英國人相處過後,她不再像出國以前對這個國家滿心抵觸,就連皇太子也得到了很好的招待,但是……千代總感覺,日本和英國之間,一直隱隱約約隔著些什麼。
「應該很快就會有人來找你了。」直子姬篤定地說,「按照魔法使的聯合會與各國政府簽署的什麼協議,他們有一套很完備的善後措施。」
「啊?」千代驚恐地捂住兩側太陽穴,「我的記憶?」
「走個過場而已。」直子姬隔著薄被拍了拍她,「忘了我當時了?」
千代長舒一口氣,依賴般地向直子姬身邊蹭了蹭。直子姬的傷勢比千代輕得多,很早就能下地走動了,但她大概是實在和皇太子相看兩厭,不需要配合調查員談話時,幾乎一整天都泡在千代的病房裡,省得總被要求去皇太子駕前侍奉。
正說著,房門就被敲響了。
「永山小姐,聯合調查團的特別專員想和您談一談。」護士的阿拉伯味兒英語真的很難懂。
直子姬向她努了努嘴,千代會意,挺了挺身體揚聲答道:「請進。」
「我先回去吃飯。」直子姬衝她點點頭,「今天有你喜歡的酸奶布丁,飯後我給你拿過來。」
「我怎麼好總是搶您份額裡的菜——」千代連忙推辭,或者解讀為「撒嬌」更為合適,直子姬笑著擺了擺手,轉身將行,卻忽然愣在了原地。
「怎麼了?」千代不明就裡,也跟著探身去瞧,只見門邊笑眯眯站著一位極年輕的女孩,漆黑的長發微微打卷兒,扎成一條松散的粗辮子搭在肩頭。見二人回望,她坦然伸出手來:「我是歐洲巫師緊急救援協會的利烏斯·斯內普,很高興認識你。」ゞ
悠于 2025-4-11 22:55
第101章 100
千代聽見直子姬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那聲音雖然輕,卻像是浸透了淚水。
「這樣,我不打擾了。」她飛速地低聲說,聲音都堵在嗓子眼兒裡,簡直像是一聲含混的咕嚕。二人匆匆擦肩而過,斯內普小姐一直側首注視著直子姬,直到她逃逸般地疾步走出病房,才若無其事地回過頭來,輕松地對千代笑道:「那位是您什麼人啊?」
「是我侍奉的小姐。」千代對日常短句還是得心應手的。
「不止吧?」斯內普小姐饒有興致地望著她,「你不覺得還有別的嗎?」
千代一怔:「別的?什麼別的?」
但是斯內普小姐只是笑嘻嘻地揮了揮手,在她面前坐了下來:「你就當我是胡說吧!」
離得近了,千代才發現這一位的身上似乎也有些許亞洲血統,雖然也是高鼻深目的長相,但五官的「洋人味兒」就沒有那麼重。照千代自己說,她生得自然是比這位斯內普小姐美,眼前的女孩在出生之前,五官似乎沒有事先商量好,這使得她的臉處處充滿著某種異樣的矛盾感,與東方式的、和諧圓融的美大相徑庭,但這矛盾感無疑也是美的,她坐在那裡,天生便是人群的中心,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如果她再衝你笑笑、眨眨眼,那麼很好,所有人都會想要和她交朋友。
此時此刻,病房裡只有她們兩個,千代依然發自內心地被這位陌生人吸引。
「哎!」斯內普小姐很放松,坐下來就伸直雙腿,「早知道你是日本人,我就不救了。」
千代:?
「我媽媽很討厭你們。」斯內普小姐毫不客氣、也毫不掩飾地直視著千代,「女兒總是能共情媽媽,不是嗎?」
「那下次記得不要把召喚符咒之類的東西交給日本人!」千代咬牙說,已經生氣了。英國人怎麼回事啊?
「你說這個?」斯內普小姐掏出個小東西在她眼前一晃,「誰知道你們皇儲手裡的那個是誰給的,反正我們按照協議每年提供一批,隨便麻瓜政府怎麼分配。」
那是個小玻璃瓶,裡面漂浮著一些藍紫色的亮閃閃粉末,或者煙霧?
「某種雌性神奇動物——反正說了你也聽不懂,懂了你也未必能看見——的性腺分泌物,」她用指甲敲了敲瓶壁,「用的時候往地下一砸就行。」
這種程度的句子千代已經很難理解了,斯內普小姐眨眨眼,從口袋裡抽出一根漂亮的赭紅色魔杖點了點千代擁著的那床薄被,淡墨色的字跡便緩緩從潔白的織物上浮現出來。
「爸爸真該向魔法部收專利費的。」她起身走到千代這邊,似乎對日語很感興趣,「雖然他說這不是他發明的……哎,你們國家的語言難不難?」
「對聰明人來說就不難!」千代一下子來勁了,「譬如我們姬君,離開法國前一句日語都不會,抵達日本時已經能與總理大臣談笑風生了。」
「噢……」斯內普小姐慢吞吞地說,嘴巴張得圓圓的,怎麼看那嘴角似乎都有一絲壓不下的笑意,「這樣啊,那很厲害啊!」
千代心底裡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危機感,一句直子姬也不想多談,連忙把話題又扯回去。「如果不小心砸破了呢?」她指了指那個小瓶。
「那只好白跑一趟,但誰也不會把這東西交給一個三歲的孩子保管,你們皇儲已經是頂年輕的一個了,果然很靠不住,是吧?」斯內普小姐似乎話裡有話。
千代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死都不肯抬頭:「那、那……掙得多嗎?誰給你們發錢呢?魔法使的聯合會嗎?」
斯內普小姐笑了一聲。
「目前還是純公益性質的,我另有工作,不靠這個賺錢。」她似乎很高興千代能打聽她的近況似的,「我剛畢業,加入協會還不久,悄悄告訴你啊,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場改革,別的不說,至少白跑一趟要賠錢的。」
千代低頭讀著被子上的字跡,心裡覺得很合理。不知道魔法使的坐騎是什麼,但能從英國瞬移到事故現場,可以想見一定很寶貴,或許也很費飼料,就像飛機燒油。
斯內普小姐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那天我們恰好就在附近,真的。」她忍俊不禁地說,「哪怕是正在繁殖期的雄獸,一鼻子也聞不到那麼遠,事實上我們正在規劃如何援救麻瓜空難——總要挑些地廣人稀的地方演習,對不對?」
「不是……」千代嚴肅地舉起手,「你等一下。」
「沒錯,我能讀你的心。」斯內普小姐仍舊笑著,「很敏銳哦,我爸爸媽媽都沒有那麼快呢!」
「你們——每個都能嗎?」千代臉紅了。
「經過練習是可以的,但我不需要,我是天生的,只要我樂意。」斯內普小姐得意地伸出兩根手指夾了夾,「據說,像我這樣的,全世界也只有這個數。」
千代緩了緩,忽然反應過來:「不對,這不禮貌吧?」
「當然。」斯內普小姐依舊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樣,「因為我沒把你當人看啊,我不是早就說了嗎?我媽媽討厭日本人。」
「……然後她就說在她眼裡我根本不算人……我呸!慈善家也可以這樣子嗎!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千代激情控訴,什麼敬語都顧不得了,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直子姬卻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是嗎?她還說什麼了?」
「沒了啊!那我還不趕走她嗎!」千代氣忿忿地,「拿杯子砸出去的,所以現在我沒有杯子了。」
直子姬已經笑得渾身發軟,千代看她那樣高興,便又從重頭回向記憶裡搜索枯腸,果然另想起一樣來:「哦!她走之前再三保證,說她嘴巴很嚴,如果有隱衷不想叫旁人知道,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父親,她都不會說的。」
這句話沒什麼吧?怎麼直子姬又笑個不停?千代心裡的危機感愈發濃厚,果然直子姬喜歡長相漂亮的年輕女孩?她長得還不夠好看?還是看她看膩了,想換換口味了?千代委屈得不行,險些當夜就要搬來直子姬的病房打地鋪,好在魔法使的到來似乎就意味著調查的終結,她們被允許出院,搬進尼羅河畔的一處療養院,從日本緊急趕來的慰勞團也終於抵達了埃及。
「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去啊?」
不知不覺新年已近,可開羅還是這樣溫暖舒服,千代卻更想家了。「香取」號的消息傳回家裡,祖母該怎麼辦呢?她捏著縫在汗衫內側的御守,悶悶不樂。
「誰知道他!」直子姬閉著眼睛說。
自打慰勞團抵達,直子姬便接連遭到斥責,仿佛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千代明白,這是因為皇太子是不能有錯的,自他而下,幸存者裡官位最高的就是直子姬了,偏偏她倆正是傷勢最輕的——難道還能怪到千代頭上嗎?
日子一天天過去,事故剛發生時那些對於國家命運的憂慮已然消散得無影無蹤,千代開始惋惜起留在船上來不及帶下的行李,雖然直子姬允諾全數報銷,但她還是覺得痛心:那些東西並不是尋常的貨品,而是她與直子姬在歐洲共同經歷的見證。
可惜全都沒了,她一樣都沒能留住。
直子姬對於千代的傷春悲秋已經見怪不怪了,她自己不得不低調做人,連千代也不好出去游逛,免得被慰勞團的人看見,平白又挨一頓教訓。主僕兩人長日無事,便常在面向大河的露台上閑坐聊天,但千代與直子姬的生活相隔太遠,聊了兩句便又陷入沉默,她自己是覺得這樣也沒什麼啦,但直子姬會不會後悔呢?如果五郎八在這裡,她們至少還能聊一聊事業。
「永山君!」遠遠地,千代聽見樓下大門口有人招呼,她本倚著欄杆坐在直子姬腿旁,聞言便站起來——是同行的德川,他少掉一條腿,雇了當地的僕役攙扶他,見千代冒頭,連連招手讓她下去。
「嗯。」直子姬微微睜開眼睛,一線奕奕的神光掠過千代臉龐,「去看看吧。」
千代巴不得聽命,她趕到樓下,發現門廊的陰影裡還鬼鬼祟祟地貓著一個人,望去風塵僕僕,拎著個大箱子。
「這位斯卡曼德先生想要求見典侍。」德川很平和地介紹,態度一如昔日健全時候。同樣是身負重傷,千代真不明白皇太子有什麼好「心神崩潰」的,他還沒落下終身殘疾呢!
「你、你好……」年輕人嚴嚴實實地裹一件厚重耐磨的海軍藍呢子大衣,頭都恨不得躲進領口似的不敢見人。除了大概會有些熱之外,他渾身上下都沒什麼不體面的,千代不明白他何以這樣畏畏縮縮,難道她是什麼吃人的老虎嗎?得虧他不是日本人,如果日本的青年兒郎都像了他麼,好!
「您有什麼事?」千代心裡看不起,嘴上依舊很客氣。
「我受、受人所托,來送一樣東西……」年輕人斯卡曼德終於將頭抬了起來,這沒什麼用,因為他眼神依然閃躲,目光專心致志地盯著……大概是千代腳後跟的位置,「我是說,呃……我是自告奮勇來的,事實上。」
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千代心裡腹誹,悄悄看了德川一眼,生怕他們會因不著調的客人而看輕了主人直子姬。但德川正和本地僕役一起眺望不遠處的粼粼水波,體貼地留給她兩個脊梁。千代松了一口氣,連忙將那個奇怪的斯卡曼德撮進門去,這才客氣地送走了好心帶路的德川主僕。
一回頭,斯卡曼德正偷偷從眼皮底下打量著室內——沒人的時候這不是挺自在的嗎?
「不許你亂看!」千代嚴厲地說,「亂碰,也不許!」
斯卡曼德被她嚇了一跳,立刻又回到剛剛那副死樣子,看著還挺乖的,千代被他氣得沒轍,一轉身「嗵嗵嗵」地率先上了樓,俯在直子姬耳邊三言兩語將事情一說。
直子姬驀地睜開眼睛,她從躺椅上坐起身,相當嚴肅地望向門口——那個遲鈍的斯卡曼德正慢半拍地出現在那裡,手裡還拎著那個破箱子,他就不能先放一邊嗎!
「幸會,斯卡曼德先生。」直子姬慢慢地說,主動伸出一只手。
斯卡曼德走上前,那姿態仿佛隨時准備拎箱子跑路——怎麼還拎著箱子,多不禮貌!千代眼睜睜看著他也伸出手,好像要吻直子姬的手背似的,但那只是虛晃一槍!他飛速地做了個一個類似於「撈」的假動作,兩只手擦肩而過,就當已經吻過了。
千代目瞪口呆!
直子姬卻不生氣,她只是好脾氣地笑笑:「您受誰的托付、來送什麼給我?」
「呃……請您稍等。」斯卡曼德先將箱子放倒——終於舍得松手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松脫搭扣,兩只手還按著箱子蓋,湊上去聽了聽。
然後,他打開箱子,整個人鑽了進去。
千代一個箭步衝上前,尖叫道:「他!他——他是個、是個……」
「顯而易見。」直子姬波瀾不驚地點點頭,「他也是個魔法使。」
「如果我現在把他關裡頭呢?」千代指著那口皮箱,「我能嗎?」
直子姬笑了起來:「你可以試試。」
被迫接觸了這麼多具有超能力的人,千代還是第一次觸碰擁有魔力的器物,手按上皮箱蓋時還戰戰兢兢地害怕,感覺像是濕手摸電門。好不容易兩只手將箱蓋扶起來,輕輕一推——
一只紅藍交錯的巨大翅膀猛地撐開!
千代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叫都叫不出來,直子姬站起身來,十根手指活動著,看樣子像是要去逮雞。
「危危危危危險!」千代終於喊出了聲,「姬君別過來!」
好在那個罪魁禍首斯卡曼德終於出來了,他一步躍出箱子的同時轉身將探頭出來的巨大怪鳥一手按了回去,另一只手同步壓倒箱蓋,最後抽手上鎖——一系列動作宛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堪稱一句干練瀟灑!
千代眨眨眼,覺得這男的有兩幅面孔。
因為斯卡曼德一轉臉,又是一副靦靦腆腆的模樣,像那種最普通的白糯米團子,不咬上一口,絕嘗不出裡頭的絕妙滋味。千代開始對他感興趣起來了,她注意到一只嚴密封裹的郵包正緊緊夾在斯卡曼德腋下,顯然這就是他要負責轉交的東西。
「在倫敦從索命咒下救了您的那位先生為您出具的證明。」斯卡曼德如此介紹,他攥著那包裹,想遞又不想遞,千代體貼地伸手去接,他還是不敢,最後只得放在靠近直子姬的地上。
「我可不能拿。」
話是這麼說,可千代明明看到直子姬的手動了一下,甚至有些難耐地欠了欠身,但還是忍住了。
「事實上,您該直接送去日本,我一旦經手,將來三堂會審,可就說不清了。」直子姬笑著說,「畢竟謀殺我的人認為,我是一名危害國家安定的女巫。女巫總是有很多看不見的小手段,是不是?」
她瀟灑地打了個失敗的響指,手指互相擦過,毫無動靜,千代一下子笑了出來。
「呃……我會的。」斯卡曼德有些糾結,「事實上,這份包裹本該經由麻瓜郵政發出,是您正好出了事,我又急著想向您求證……您真的親眼見到一條中國火球龍在您面前破殼並逃逸嗎?」
「啊……是有。」直子姬點點頭,「原來叫『中國火球龍』啊,那怎麼跑到日本去了呢?」
斯卡曼德的眼睛亮了起來:「如果我自願自費前往日本,將那只火球龍控制住並帶離,會受到任何勢力的阻攔嗎?」
「這我可不知道。」直子姬愛莫能助地搖搖頭,「不過……如果私自養龍違背法律而您又恰巧是個英國人的話,那麼只需要躲過私下裡的暗殺就可以了。」
「咳咳!」千代連忙提醒般地清了清嗓子,這好像不是什麼好話。
「這倒不難。」
這人是怎麼一臉羞澀緊張地說出這麼自信的話來的?千代大惑不解。
「那麼……」斯卡曼德微微一躬身,「我還要回英國辦一件前往日本不得不做的事,呃,期待與您的重逢……?」
迎著直子姬期待的目光,他連忙又補上一句:「我願意為您作證,您從來沒碰過那只包——」
有一截,或者拼接起來的幾截,枯樹枝一樣的東西連滾帶爬地從斯卡曼德身上跳了下來,千代發現那玩意兒居然是有臉的,還有鼻子有眼!它一路蹦到那只郵包上,或許是對密密封裹的牛皮紙產生了興趣,它伸出一只鋒利的手——或許是腳趾——輕輕一劃——
「哧啦」一聲,包得活像一只洋蔥的郵件驟然「綻放」開來,一封大而整潔的硬質信封安靜地躺在層層疊疊的包裝紙裡,幾行墨跡錯落分布,只是千代離得太遠,看不分明。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連斯卡曼德都沒反應過來,別說她們了。千代徒勞伸著一只手,一聲可笑的「哎」還沒說出口,枯樹枝已經大著膽子碰了碰信封——
幽綠光芒一閃,它尖利地「吱吱」叫著,直接被彈飛了出去!眼看就要跌出露台之外,隨風刮進尼羅河了,皮箱縫隙裡硬是擠出一條肉紅色的、長長的不知是什麼的柔軟部件,將枯樹枝險之又險地粘了回來,隨手撇在斯卡曼德頭發裡。
千代目瞪口呆!
斯卡曼德卻已經習慣了似的,抱歉地衝她倆笑笑,從頭頂抓下那截枯樹枝仔細看了看,這才松了口氣,甚至還撥了撥頭發擋住千代要吃人的恐怖目光。
「看來那位好心的先生也注意到了證明的保密性。」直子姬淡定自若,「如果能給要謀殺我的人也來這麼一下……那就好了。」
「您開玩笑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斯卡曼德訕訕地,不大好意思,「貴國的巫師手段過激……其實也,情有可原。這些年……歐洲不算太平。」
「我不這麼認為。」
「我們這邊。」斯卡曼德小聲說,「歐洲暗流湧動,所有人都知道。」
直子姬隨意點了點頭,並不過多糾結這件事,只是指著那信封對千代笑道:「還要再試試看嗎?」
「會死嗎?」千代問斯卡曼德。
「不……不一定。」斯卡曼德謹慎地搖搖頭,「誰也說不好那位先生的魔法造詣有多高,或許只有鄧布利多才——」
「等等,為什麼『鄧布利多』不是『先生』啊?」直子姬忽然關注起一個奇怪的點,「我的意思是,那位『鄧布利多』和你更熟嗎?」
「其實……都差不多吧?」斯卡曼德的思路順利地被直子姬帶偏了,他撓撓頭還要說什麼,千代已經好奇地問了出來:「您怎麼就能確定『鄧布利多』是男人呢,姬君?我還以為他和那位好心的先生是一對兒呢!」
直子姬頓時「噗」的笑出了聲,這讓她的儀態看上去有幾分粗俗,無論她怎麼掩嘴、怎麼試圖掐自己,都沒有用,與她的笑聲一樣長的是斯卡曼德的咳嗽聲,他咳得整張臉都紅通通的,看上去正有一座嶄新的火山要從他頭頂隆起爆發。
「在倫敦的時候……哎呦!」直子姬笑得斷斷續續,勉強給千代解釋,「偶爾聽普威特,呃,先生……與同事聊天時提了一嘴。」
千代似明非明地點點頭,普威特是誰其實她都有些忘了,記住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麼呢?為了將大家從這尷尬的氣氛裡解脫出來,她勇敢地拿起了那封信。
無事發生。
「我本以為……」直子姬疑惑地看著她,「拿來我試試。」
千代毫無防備地將信封往直子姬手上一放——
幽綠光芒將直子姬整個人都包裹住了,連蒼白臉頰都被映得碧森森的,不知道哪裡來的風將她的長發吹散,修剪整齊的漆黑發尾散在空中,像一面渺小的旗。
「您還好嗎?」千代膽戰心驚地問,雖然綠光又亮了,但她看直子姬神情還是很怡然。
「沒感覺。」直子姬居然還挺高興的,她又把信遞給斯卡曼德,示意他也試試,「反正包裹都已經拆了,您還得帶著這封信去日本呢,是不是?」
道理沒錯,於是斯卡曼德安撫了一下頭頂「吱哇」亂叫、似乎是在試圖阻攔的枯樹枝,便接過了那信封。
無事發生Again。
和千代一樣,神秘的光芒連亮都沒亮,那看上去就是一封普通的信件。
「有趣!」直子姬拍手笑道,「我迫不及待想回去日本了!」
斯卡曼德欲言又止。
「怎麼?」直子姬敏銳追問。
「沒、沒事……」斯卡曼德看上去好不容易才舒緩了一些,聞言立即又像剛見面時那樣緊張內向起來,「我不方便說……要不您、您別問了?」
千代簡直要被這股實誠勁兒逗笑了。這不擺明了有事嗎?而且對直子姬不利。但她一點兒都不擔心,直子姬也不在意,只是溫柔地望著他笑:「好,我知道了。」
「那我我我……我、我就先告辭了!」斯卡曼德落荒而逃,千代跟上去送他,余光裡看見直子姬也站起身來,走到地上那一大摞牛皮紙跟前兒,不知道瞧見了什麼。
「您放著別動,回頭我來收拾。」千代連忙回頭,直子姬卻擺手制止了她。似乎……從那裡面撿起一個什麼東西來?
但直子姬沒說,千代也就沒有問。那天晚上,她發現直子姬左手的無名指上多了一枚草戒指。
那是一枚相當精巧的草編作品,戒臂不寬不窄,結成一朵展翅高飛的小鳥。美中不足的是似乎有些小,它緊緊箍著直子姬的手指,將她豐美的手指勒得泛紅。
「您手可真巧!」千代真心實意地誇贊。
「這個嘛……」直子姬低頭撥了撥鳥喙,小鳥翅膀便顫巍巍地晃動起來,「我可不會,這是別人編了送我的。」
或許是這裡幫佣的那些心靈手巧的土著婦女吧?療養院走出去不遠的河灘上常有一個小小的民俗集市,或許那裡有賣,直子姬可以雇一個僮僕幫忙代購。千代一點兒都沒懷疑,因為直子姬就是這樣一個人,她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招致最熱烈真誠的喜愛與順從,萬事萬物都願意為她提供方便。
「換個手指吧?」千代建議,實在看直子姬的無名指可憐,何況……左手無名指的含義,她也是知道的。
「等回頭穿起來,當項鏈戴吧。」直子姬那麼說著,卻並沒有急著摘下,因為兩人全部的行李,俱已隨著「香取」號沉入大海之中了,現在所穿的內外衣裳,都是臨時在開羅當地置辦來的。
千代有些好奇,但也只有一點點,因為草葉本是隨處皆有的低賤之物,手工也並不稀見。直子姬之所以這樣喜歡,大概是和她一樣想家了罷?
又過了四天,她們登上了遠道而來的「鹿島」號,啟程返回日本。
第102章 101
千代很是度過了一段手忙腳亂、應接不暇的日子。
日日都有人上門,各式各樣的貴客絡繹不絕地拜訪赤阪屋敷,見不到藤典侍本人,能和千代搭上話也不錯——她也是親歷者之一。直子姬自己不回本家,也不敢放千代回家,連許久未見、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五郎八和辰雄,也每天祈禱風頭趕緊過去。
但這很難。
涉外無小事,何況又牽涉到皇太子,哪怕皇室匆匆舉辦了東宮與儲妃的盛大婚禮——似乎他們認為這樣會令青年男子快速成熟——輿論也絲毫沒有消停的跡像。據千代的哥哥透露,內閣裡似乎不少人認為,年輕的皇太子還不如今上適合御座,今上雖然腦子有點問題,但勝在聽話。
當櫻花飄落如雪時,千代得到通知,拖延數月之久的藤典侍倫敦遇襲事件終於要有個了結了。而她作為幾次大小衝突的證人,也得以面見今上、皇後、皇儲夫婦與內閣總理大臣,屆時以備咨詢。
「這麼多人?」千代有些緊張,她本想回家借祖母的舊衣,但直子姬大手一揮,高島屋ヾ直接上門為千代服務。
「怕了?」直子姬倒是很輕松的模樣,「那天我還在宮裡,本家會派車來接。」
「怕您有事。」千代老老實實地說,搞不清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陣仗,直子姬與陰陽寮的恩怨,幾次衝突明明白白都是她們姬君占理,怎麼弄得倒像是……聽說外國魔法使也來了好幾個國家的代表,至於嗎?
她戰戰兢兢,一整夜都沒睡好,早上起來五郎八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只好一手匆匆整理著帶留,小步快跑著上了西園寺家的車。
會見在東御苑舉行,千代是第一次見到直子姬奉公時的模樣:與在歐洲時的舉動恣意、飛揚風趣毫不相同,藤典侍嚴肅而恭謹,她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裡,雙手交疊在身前,掌中女扇筆直垂落的絲穗紋風不動,連千代進門、誠惶誠恐對著空空的御座行敬拜禮,都無法引起她的注意。
御殿裡已經有人先到了,三名穿狩衣、戴高帽的中年人,為首的那個千代不認識,想必是陰陽頭,他左手邊那人便是招魂社裡放火燒直子姬的神官。另一邊也是年齡相仿的三個人,無論什麼發色,都一絲不苟地穿著西裝,就是顏色有些怪:都是大藍大紫的,大概魔法使的審美獨具一格?
千代覺得眼珠兒都被那古怪的配色刺得發疼——紅頭發配紫衣服你不奇怪嗎?你是真怪啊你是!
她偷偷看向直子姬,本打算洗洗眼睛,但直子姬只是冷漠地立在一側,仿佛這件事與她無關。
殿外鐘聲迭響,是皇族來了。
今上一個人走在最前面,自從藤典侍入內,他便清醒健旺得令人欣慰,皇後陛下走在他身後,就……就那樣吧,千代覺得皇室女子大抵都是一個模樣,包括隊列末尾的儲妃良子女王,連同躬身迎接的直子姬在內,無論她們私下裡如何活潑開朗,以公開身份出現在人前時,永遠都是這副槁木死灰的德性。
千代覺得自己成熟了,在這個所有人都肅立低頭的時刻,她竟然敢悄悄偷看,直到她不經意間對上皇太子陰郁的眼神。
這一位的傷勢究竟如何,至今仍是未公開的謎團,連直子姬都不太曉得,只含混說似乎是跛了,但宮內省給制了高低鞋,無論外人怎麼留心也看不出來。千代覺得沒所謂,經歷了「香取」號的沉沒,她大概也明白了皇太子的立身之本:並非因為他既嫡又長,而是因為他敢、也樂於下達那個炮擊的命令。
又是一聲鐘響,禮官在門口大聲通報,是總理內閣大臣與藤典侍的義父西園寺公爵到了。這冗長的禮節攪和得千代昏昏欲睡,直到遠道而來的歐洲客人們開始自我介紹。
紅發紅須、穿亮紫色條絨西裝的男人自稱阿不思·鄧布利多,是國際巫師聯合會英國席的代表,本職是個老師,據說已經做到執行副校長了——千代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有點兒耳熟;黑發黑眼、穿深藍色織錦西裝的男人是接替本國代表來出差的美國魔法國會安全部長珀西瓦爾·格雷夫斯——怪不得氣質要凶很多;最後一位無人在意,因為他是個德國人,千代真不明白這關德國人什麼事。
照例又是一番親切慰勞與問候,今上精神頭很好,甚至主動問起今日的流程。
「主要是為了兩件事,陛下。」鄧布利多大概是領頭的,他一面答話,一面探究地盯著今上的面孔,言辭有多禮貌,目光就有多無禮,「首先是西園寺小姐於倫敦國王十字車站遇襲一事,其次則關於貴艦『香取』號的沉沒。」
皇太子將座椅扶手掰得「咯咯」響——當然是用他健康的那條臂膀。今上也抬了抬手,示意鄧布利多繼續。
「我為西園寺小姐帶來了敝國魔法部魔法法律執行司出具的證明,經國際巫師聯合會諸位聯合勘驗,公正無誤,這是證明的證明。」鄧布利多取出兩份文件,每一份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布滿簽名與蓋章,他將手一松,那兩份文件便輕飄飄地浮空而上,懸在他頭頂不動了。
陰陽頭動了動手裡的檜扇,文件便依次飛向今上夫婦——今上看得十分認真,目光裡滿是好奇,而皇後就只是含笑點頭而已,仿佛只是在看戲票。
千代眼睜睜瞧著文件在所有重要人物手裡傳遞,這當然沒她的份,最後一個拿到文件的陰陽頭面如死灰,如果不是當著外國友人的面,估計現在已經跪下請罪了。
「紐特·斯卡曼德先生受命提交一份由救人者出具的證明,但是他……呃……」鄧布利多微露尷尬。
「遲到了。」格雷夫斯冷冷地說,「顯而易見。」
「先進行下一樁吧!」總理大臣面露不快,看上去絲毫不想被扯進這種事情來,「反正這件事上藤典侍的清白毋庸置疑——還請您御裁,陛下。」
三位神官搖搖欲墜,特別是當今上吐出一句「朕也一樣」之後。
「但我們並不認為貴國巫師的猜測是空穴來風。」鄧布利多侃侃而談,「事實上我們發現,『香取』號沉沒時的情況,與德國在數年前海戰裡沉沒的艦船,一模一樣。」
一言出,殿中所有日本人都驚得呆住了。
無他,關於德國在海戰中的慘敗,早已成為全世界津津樂道的笑談,畢竟哪個國家能出現全體艦船一炮未放、炸膛率100%的情況呢?可現在說「香取」號又是什麼意思?他們日本能造出質量這麼次的東西?罵得太髒了吧?
「您的意思是……」原本沉默不語的直子姬忽然輕巧地插了一句,「您承認英國在過去的戰爭裡采取了不正當的手段?」
「這種情況您了解嗎?」她立即轉向隱形人一般的德國巫師,「我知道,戰爭總不會講究公平,但魔法使的法律想必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在不義之戰裡死去的您的國民、您血脈相系的同胞,您不憐恤嗎?」
「您最好別指望我能成為您的助力,西園寺小姐。」那德國巫師抱歉地笑了起來,甚至聳了聳肩,「在會議開始之前,我是這個小團隊裡最主要被懷疑、提防的對像。」
「那是因為你值得。」格雷夫斯總是一副冷淡傲慢的模樣,「你們只是還沒有露出馬腳,早晚的事!」
德國巫師正大光明地向直子姬遞了個「您看吧」的眼神,老實貓著不肯說話了。
「看起來這其中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內情?」西園寺公爵先向皇族上座欠身,才不緊不慢地說。
鄧布利多微微抬頭望向半空中浮現的字跡,神情略顯尷尬。
「有這樣一群人,我們稱之為『黑巫師』,他們盤踞在歐洲大陸上,以德奧為中心,其邪惡的觸手已經伸向了全世界……」他盡量將事實說得含蓄宛轉,「這在巫師界並不是秘密,貴國的巫師想必早有防備,這才幾次三番舉動過激,如果不是『香取』號離奇沉沒,我們也不會——」
「那你們該抓誰就去抓誰啊!」說話的竟然是皇太子,他面露不耐,不知道是好是孬的左腳反復敲擊著地板,「自己國家的事情還沒處理好,就急著來管別人?我雖然很希望有人能分擔關於『香取』號的罪責,但藤典侍只是個女人,一個女人能做什麼?只有無能的支■人才會把責任都推給一個女人!」
御殿中再次陷入沉默。千代驚奇地發現,所有人的表情居然都差不多,那是一種「等尷尬過去了我們就可以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表情,連今上夫婦都不例外,而良子女王則無動於衷,已經提前完美地進入了「什麼都沒發生」狀態。
「事實上,至今沒有任何一國的魔法部、魔法議會或魔法國會判定該組織有罪,我們缺少一些證據——」
「真的嗎?」格雷夫斯冷不丁截斷了鄧布利多的話,「你真的沒有證據嗎,鄧布利多先生?我看未必吧?」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彙集在那位隱隱是領頭羊的紅發男巫身上。
「我……」鄧布利多頓了頓,聲音很輕,「我沒有。」
格雷夫斯無聲地凝視著他,忽然笑了一聲,目光在鄧布利多身上打了個轉兒,沒再說什麼了。
西方魔法使之間的暗流洶湧,對於這座廣廈之中的大多數人而言,都輕松寫意地像是某種日常。哪怕是千代,也多多少少地被迫長養出了某種意識。她左右看了看,正覺得這會議似乎要草草收場了,御座中如神佛般端坐的今上開口了:「聽你的意思,鄧布利多先生,似乎列位對藤典侍的懷疑也並無任何法理或鐵證作為倚仗?」
鄧布利多沉吟了一會兒,低頭看了看表,才說:「誠然如此。貴國巫師對於西園寺小姐的憎惡只是基於籠統的、對善惡立場的粗糙判斷,可就我本人而言,我有一個更加具體的猜測,在沒有法理與鐵證的前提下,請允許我不說出那位女巫的名字,以免使我的話具有某種指控的意義。」
「誰啊?」皇太子跟聽不懂人話似的,他審判式的目光誇張且惡意地黏在直子姬身上,看得千代直犯惡心,「我開始覺得有趣了,典侍!無論怎麼樣,也不會比你現在的容貌更加鄙陋了吧?」
千代死死忍住心底的厭惡與憤怒,她望向殿內,只見其他人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唯獨那三個外國人肆無忌憚地瞪了回去。鄧布利多比較含蓄,那神情只能說是「不贊成」,而美國人與德國人就比較活靈活現了,美國人的臉上寫滿了「你是個什麼東西」,而德國人則更像是一種……「你完蛋了」的惋惜?
今上輕輕咳了一聲,示意直子姬上前:「既然他們有懷疑,不如早些開始。」
直子姬依言低眉順眼地走上前來,仍然沒看千代一眼。可鄧布利多欠了欠身,魔杖仍舊好好兒地插在口袋裡。
「西園寺小姐無論遭受多少懷疑,此時此刻她仍是清白的。」鄧布利多認真地說,「並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她對日本犯下過什麼罪,我懷疑的那位女士亦然。所以一些手段我並不能、也沒有資質與權限使用,就算我有……」
說到這裡,他忽然凌厲地看了直子姬一眼:「那位女士師承這個時代最好的大腦封閉術與魔藥大師,只怕我也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千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直子姬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模樣,未免替主人家感到冤枉:直子姬一向都是那樣子的,總不能因為她情緒特別穩定,就說人家封閉了大腦吧?
何況直子姬也有反應激烈的時候,譬如皇太子非要在別國領海向支■船只開炮——顯而易見,她只會為危害國家的大事而激動。
「你這不是戲弄我們嗎?」皇太子不高興了,他在座位上小幅度地扭來扭去,險些站起身來,和泥塑木胎般的其他皇族相比,他是在場唯一一個靈動的活人,「是你要求將足以決定整個帝國命運的人聚集到一起,結果只是為了說一句:你沒辦法?」
「他有辦法。」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格雷夫斯又開口了,「辦法這不是遲到了嗎?」
鄧布利多淡定放下緊握著懷表的手。
直子姬杵在一個不前不後的尷尬境地,西園寺公爵輕輕咳嗽了一聲,直子姬略一猶豫,仍退回皇後身邊侍立。一直像具活死人的皇後陛下終於展露出一點點生命力——她含笑拍了拍直子姬的手,安慰般地說了一句:「沒關系。」
「或許我能暫時離開一會兒?」總理大臣也在看表,「有公爵閣下代替我在這裡足矣。陛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陰陽頭腰懸的銅鈴忽然「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他用手中的扇子一敲,鈴鐺便安靜下來。
「我想您說的那個人已經到了!有人穿透了皇居的結界!」陰陽頭仿佛得救了一般對鄧布利多說。御殿中的氣氛早已遲滯下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維持著一個表情:凝望著面前虛空中的某一點長長出神。唯獨西園寺公爵大概是上了年紀,他眼睛已經微微闔上了。
「就不能讓他直接出現ゝ?」無人說話,格雷夫斯的聲音在空曠廣大的御殿裡煞是明顯,盡管他已經盡量貼近鄧布利多的耳邊了。
「不太禮貌,我們剛剛也是走來的。」鄧布利多避了避,主動拉開距離,「何況紐特已經魯莽地擅自突破了對方的魔咒。」
「反正他也已經突破了。」格雷夫斯撇撇嘴,「說起來,鄧布利多先生是否該保持公平公正——『紐特』什麼的,不覺得太親熱了?」
「他是我的學生,也是由我推薦、參與此次事件。」鄧布利多暫時從眼下的難題裡抽身出來,認真地望著同事,那神情仿佛他倆剛認識、他第一次發現格雷夫斯居然長這樣,「因此無意義的避嫌是不必要的,因為我們早已合作過很多次了。」
格雷夫斯「哼」了一聲:「舊大陸的生活真是驚險刺激啊,如果不是法國人也已經不可信了,同為國際巫師聯合會的成員,美國還被你們遺忘在大洋彼岸呢吧?」
當著人,那位鄧布利多沒再說什麼,只是不再理他,但千代的角度恰好看到——鄧布利多的手伸進了西裝口袋,半個小時前他剛剛從那裡抽出一支魔杖,布下了足以覆蓋整座御殿的翻譯咒。
樂子沒得看了,皇太子又有些百無聊賴,還好那位遲到許久的「辦法」終於姍姍來遲,他拎著皮箱登階入內的模樣怎麼看怎麼眼熟,千代仔細一打量,頓時樂了,這人她認識!原來就是他!
她記得他有一口奇怪的皮箱,以及糟糕至極的待人接物能力,就是怎麼也想不起名字來了,算了,也不重要,因為年輕人很快被重新介紹了一遍,在千代看來大家都很友善,但年輕人紐特·斯卡曼德卻比上回更加緊張了,幾乎無法主動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請見諒,紐特在生人面前總是很內向,英國也沒有那麼繁文縟節。」鄧布利多只好替他開口,「那麼紐特,西弗勒斯的證明信呢?」
千代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名字也有點兒耳熟,她沒在意,只盯著紐特拿出的那只硬質信封,數月前的記憶湧上心頭:不知道這座御殿之中,誰會被綠光照亮呢?
「你們竊竊私語什麼呢?關於西園寺小姐的清白,有什麼是不能見人的嗎?」格雷夫斯忽然盯住了紐特和鄧布利多。
「信封被下了惡咒。」鄧布利多十分無奈,他望了望茫然的今上一家,只好向陰陽頭解釋,「紐特說,他所豢養的一只護樹羅鍋僅僅是因為有些調皮,就險些受傷。」
「你只管這叫惡咒?」格雷夫斯問,「如果救下西園寺小姐的恰好是一位黑巫師,那我只怕她寧願從未被救過。」
直子姬沒反應,她像沒聽見一樣。今上清了清嗓子,微笑道:「典侍?」
「能夠死裡逃生,我衷心感到無比的感激。」直子姬連忙說道。
「我想這惡咒或許恰好可以證明一些東西。」鄧布利多接過信封揚了揚,什麼都沒發生,「魔法很嚴格,它只允許善良之人通過。」
是這樣嗎?千代很困惑,難道直子姬不善良?或者說,不夠善良?
「如果這是西弗勒斯·斯內普的標准,我勸你不要衝動。」格雷夫斯又和鄧布利多頂起來了,「眾所周知,他對於善良很嚴苛,對於惡意卻很縱容。」
千代懵了,怎麼,救了她們姬君的英國魔法使是一位在國際上都很有名的人嗎?
「出於公平,我也不得不將這些文件一一傳看。」鄧布利多溫和地同他解釋,但他這麼一說,反而無人敢去拆閱了,最後一還是鄧布利多親手挑起火漆,取出短短一張薄紙:
「本人,西弗勒斯·斯內普,非凡藥劑師協會理事長,黑暗力量防御協會會長,茲證明西園寺直子是一位徹頭徹尾的麻瓜,因為迄今為止沒有巫師會愚蠢地挺身迎接阿瓦達索命咒,以上。」
千代仰頭望向空氣中疾速滾動浮現的字跡,簡直應接不暇,百忙之中她發現直子姬對這封信的內容居然漠不關心,根本不像她在尼羅河畔的療養院時那樣急切。反倒是今上,他離得遠,探著脖子倒是看得很起勁,一邊看還一邊笑,嘴巴半張著,這個年紀的男人看著有點蠢相。
「我希望這三份證明都能由陰陽寮保管,確保以後不再發生這樣的誤會。」西園寺公爵對這些神鬼之事不太關心,但神情絕稱不上高興,「第一次因為招魂社在小女袚禊時突發大火,勉強稱得上是情有可原;第二次……那些買凶的信件裡畢竟沒有明白提到某些字眼,陰陽寮也不是直接動手的人;但我們不希望有第三次,這不僅僅是我一個退職下野的老頭子的意思。」
陰陽頭誠惶誠恐地看了一眼今上,今上也正在看他,與身側的皇後一樣,臉上毫無表情,皇太子則不耐煩地示意他趕緊低頭,甚至屈起兩根手指扣了扣扶手,明示得肆無忌憚。
還好直子姬就站在皇後御座的側後方,向她跪拜謝罪,就相當於叩拜今上與皇後。望著三個屈膝下跪、深深俯首的烏帽子,千代只覺得爽爆了。
鄧布利多這便轉手遞交那三份證明,變故就是在此刻發生的。
第103章 102
數月前千代曾親眼目睹的幽綠光芒,再次從破開的信封上綻放開來。光芒很盛,遠盛過倫敦襲擊直子姬的什麼「索命咒」。三位烏帽子已經盡數被光芒吞沒了,根本看不清觸發魔咒的究竟是誰。直到咒術消散,千代才得以看到烏帽子們的慘狀。
竟然無人幸免。
裸露在寬大狩衣外的雙手俱已變成焦黑之色,皮肉枯硬翻卷,間或開裂,時不時往外滲透著紅黃相間的稀水,最可怕的是,千代聞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肉香。
這是……熟、熟了?
御殿中轟然躁動起來。良子女王面色發白地捂著嘴,癱倒在座位上;皇太子倒是好奇地想往前衝,卻被皇後緊緊拉住;至於今上,他敏捷得像個年輕人,已經衝到近前了,只比鄧布利多晚一步。
「你來做什麼?」格雷夫斯詫然問道,失禮至極,「你——我是說,您,最好回去坐著。」
他略一調整衣服,就手往鄧布利多旁邊一蹲,魔杖隔著狩衣點來點去。「有點兒意思啊。」他笑道,「還在烤呢!」
千代一開始不明白,還以為他指的是那焦痕已經從手部蔓延至脖頸。直到鄧布利多催促他、叫他不要說風涼話,格雷夫斯才用魔法切開了陰陽頭的皮肉,深可見骨的傷口內部還是新鮮的淡粉紅色,就像炭火上的嫩豚肉,在無形烈焰的炙烤下飛速熟成、焦糊。
「顯然這並非一個簡單的惡咒,但我對黑魔法詛咒並不算太了解。」鄧布利多搖搖頭,看向格雷夫斯。
「看我做什麼?」格雷夫斯氣極反笑,「你們英國人看誰都像黑巫師,別草木皆兵到我們美國人頭上來。你這樣指控魔法國會的安全部長,我至少要被停職半年進行內部審查!」
「別激動。」鄧布利多敷衍地擺了擺手,雖然不抱希望,但還是看了一眼德國人。
「您別開玩笑。」德國人干巴巴地笑了一聲,「如果我是『Alliance』的黑巫師,那我沒有胳膊肘向外拐的道理;如果我不是,希望您還記得我是麻瓜應急對策部的,別說黑魔法,白魔法我都用得相當一般,否則干嘛不去申請薪水更高的職位?我們這邊的麻瓜世界可也一直不算太平。」
鄧布利多嘆了口氣,又看向手足無措的紐特·斯卡曼德,年輕人搖搖頭:「如果是有形的火,哪怕是魔法火焰,我都敢試一試。但……」
「但這是詛咒。」鄧布利多忽然嚴厲地望向直子姬,她仍躲在皇後陛下的御座陰影裡,「恕我直言,西園寺小姐,你的嫌疑增加了。」
「為什麼?!」千代脫口而出,「這封信我也碰過,直子姬也碰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你也說這封信用以檢測人的善惡,那麼他們現在死掉,是因為他們心術不正!」
御殿中早已亂作一團,沒人還有心思追究千代的無禮。她這一句話無形中為紐特·斯卡曼德增加了許多負擔,他不得不花了一些時間來解釋為什麼他要先去開羅拜訪直子姬。好不容易說完,感覺整個人都要碎了。
「然後呢?所以呢?」皇太子語氣不善,「你們弄死了我們三個人,就完了?」
「別人連根汗毛都沒傷到,他們卻死了。」格雷夫斯涼涼地說,「要是我,我就多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我認為那八成只是個障眼法。」鄧布利多忽然強勢截口,皇太子本來都快跳起來了,「是我看走了眼,沒有什麼以善惡為基准的惡咒,斯內普先生的目的始終就是報復——因為我所揣測的那位女士,是他的妻子。」ヾ
御殿中再次陷入沉默。
「那你們還不抓他?」格雷夫斯難以置信。
「黑巫師的丈夫也不一定是黑巫師。」
「只要我與我的愛人立場不悖,那麼他想要完成的事,我拼死也會幫他遂願。」ゝ
鄧布利多驚訝地看了格雷夫斯一眼。「好吧。」他有些黯然地說,「但願您的愛人沒有辜負您。」
「他沒有。」格雷夫斯難得地沒有那樣強勢地咄咄逼人,他望向鄧布利多,神情幾乎可以稱得上誠摯而溫柔,「總之我認為不算。」
「所以呢?」今上忽然插話,嚇了千代一跳,「幾位得出結論了嗎?朕下午還得去視察軍工廠。」
她飛快地看了一眼其他人。皇後與良子女王對於三位本國魔法使的死都很漠然,無論是法理還是感情,她們都偏向直子姬,死就死了,無所謂的;內閣總理大臣已經神游天外很久了,大概是另有正事牽系他的思緒;西園寺公爵顯然很關心義女與家門的榮光,面對接連不斷的突發情況,老年人很有耐心。
至於今上,大概就是單純地坐不下去了,他畢竟是個病人,不僅僅腦子有問題,先天身體上的痛苦也一點兒不比長子少。
外國友人們簡單迅速地討論了一下,鄧布利多願意用人格擔保,西弗勒斯·斯內普絕對不是站在黑巫師那一邊的。但作為丈夫,他報復傷害妻子的人,這種行為也不能說不正當,因為巫師法律對同態復仇並未提出明確的限制——何況誰也不能證死西園寺直子就是那位黑巫師,或許人家就是正義感爆棚,看不得巫師出陰招殘殺普通人?
退一萬步說,就算西園寺直子就是那位神秘的女巫,剛剛鄧布利多也說了,沒有法律背書,沒有人能審判她有罪。她偽裝成西園寺直子出現在這裡,似乎沒有一個人受到傷害,至於「香取」號和德軍艦船……還是那句話,沒證據啊!
皇太子聞言翻了個白眼:「沒證據沒證據,沒證據你們來干什麼?我發現你們這群人啊,看上去一個個似乎都很厲害,但也搞不出什麼大陣仗!在飛機大炮面前,一文不值。」
鄧布利多權當自己什麼都沒聽見,格雷夫斯也只是笑,今上又咳了一聲,指著紐特·斯卡曼德說道:「我記得這位年輕的先生似乎有些辦法,不如我們快些開始?」
一句話提醒了鄧布利多,他征詢般地望向紐特,見紐特點頭,才猶豫道:「接下來的場面,或許女士們暫時離場會比較好。」
良子女王看上去早就想走了,反正她也是來湊數的——因為處在新婚期,有義務日日表演「形影不離」;皇後陛下更無所謂,她在這裡,只因為是藤典侍的直屬上級。沒有人讓千代走,大概是因為她實在稱得上是「經歷豐富」,已經沒什麼事情能嚇到她了,哪怕是一條巨大的、身體和她腰一邊粗的蟒蛇。
「這是什麼?!」直子姬嚇得臉色慘白,千代還從未見她這樣失態過,她擋在今上的御座前面,拼命張開雙手,「你們都瘋了嗎?警衛!快——怎麼可以讓陛下與殿下同時暴露在如此可怖的威脅之中?」
格雷夫斯困惑地看著她。
「難道你剛剛發現,我們隨時可以將決定貴國乃至遠東命運的一批人——」他比了個捏拳下揮的手勢,「你竟然才明白過來嗎,小姐?」
鄧布利多眼睛一亮:「竟然是這樣?」
「哪樣?」格雷夫斯皺著眉頭,又去看鄧布利多,「你說什麼?」
「或許西弗勒斯以為,這樣蓋爾就會回到他與利芙身邊。」鄧布利多帶著一絲興奮,喃喃自語著誰也聽不懂的話,「他在為蓋爾創造機會,她一定就在這裡!」ゞ
今上的面色有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大概他終於意識到,這座建築裡除了兩個女流,就只剩下一撮老弱病殘。那三位烏帽子甚至已經……可以吃了。
千代心裡想著,人已經衝到了直子姬身前,趕在大蛇頭裡。離得近了,她才切實感受到巨獸的可怖,它只是不動不搖地盤在那兒,就幾乎要遮住遙遠殿門漏進來的天光,每一次鱗片起伏的呼吸,都氤氳開陣陣腥風。
連皇太子都慫了,他沒有保護今上,反而往老父身旁躲,被今上不耐煩地一把推開。
「事已至此,朕還是那句話,趁早了結罷!」今上抬了抬下巴,忽然展露出無盡的魄力,就總理大臣與西園寺公爵的震驚表情來看,大概他這輩子都沒這麼硬氣過,「典侍,只管上前!
」
「不……不行!」千代腿已經軟了,「為什麼我不能證明直子姬就是直子姬呢?我從一開始就侍奉她,好有幾年了!還有我的家人,他們可以證明我是我……你來試試我,先生!你可以的,之前他們就那麼做過,看我有沒有被壞的咒術控制。」
「我不能……甚至沒有必要,永山小姐。」鄧布利多憐憫地衝她搖搖頭,「您一定是干淨的,正因為你的存在,西園寺小姐的嫌疑反而更加顯著。」
「這是什麼道理?」千代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因為巨蟒已經將那顆長有王冠般肉瘤的大頭探了過來,蛇信吸溜吸溜,涎液不住地向下滴落。
「蓋爾在這裡嗎?」斯卡曼德輕輕撫摸著巨蟒的……呃,大概是脊梁,「瑪納薩,我的姐妹……你還記得蓋爾嗎?你們曾經一起生活,朝夕相處,你可以回憶起她的味道嗎?」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格雷夫斯神情嚴峻,「如果蓋爾·納什真的在這裡,你打算讓她失去人性的舊友背叛她,對嗎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眉頭狠狠跳了一下,但什麼也沒有說。
「那個英國女人到底犯了什麼罪!」皇太子猛地吼叫起來,蛇已經繞啊繞地將他們幾個團團包圍了,「你們不是說還沒有組織能為她判罪嗎!」
「她會摧毀這個國家。」鄧布利多沉聲道,言辭荒謬,神情卻嚴肅,「她所有的親朋好友,包括我在內,都是這樣堅信著的。所以我必須阻止她。她的蹤跡終於1917年的凡爾賽宮,那時我在美國,沒能及時追查,這次的機會難能可貴,我絕不會放過。」
1917年的凡爾賽宮……千代下意識地看了直子姬一眼,但直子姬神情沉著,就像沒聽到一樣,只死死盯著面前的大蛇。
「我可以離開。」直子姬說,「我可以辭官、退宮,甚至離開日本,現在讓你的蛇快點滾開!千代,拿我的手帕給陛下。」
千代顧不得思索直子姬為何在人前這樣不見外地稱呼她的名字,她茫茫然一回頭,發現今上居然被嚇哭了。
剛才不是還挺淡定的嗎?
「無稽之談!」連總理大臣也聽不下去了,「即便你們具有超自然的力量,這位先生,一個女人如何摧毀一個國家?如果她可以,那你們早就征服世界了。」
「我同意你,先生。」格雷夫斯笑著附和。
千代忍無可忍地厲聲尖叫起來,她希望這叫聲能夠驚醒殿外的警衛。但這無疑是一種妄想,這座御殿已經變成了某種不能出也不能進的牢籠,哪怕她踮起腳尖,甚至能大略看見警衛倒映在階前的投影。
巨蟒冰涼濕滑的鱗片緊緊貼著千代的側臉,隨著越來越緊的盤絞,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簌簌」的摩擦。今上、皇太子、直子姬還有她,被迫極其狼狽地緊緊貼在一起,千代拼命向總理大臣和西園寺公爵伸手求助,但他們都不上前,只是徒然地選擇和野蠻的西方魔法使講道理。
「讓我們代替陛下與殿下如何呢?」西園寺公爵額上見汗,「希望您能尊重兩個世界與兩個國家之間的文化差異,鄧布利多先生。」
「不行。」鄧布利多溫和卻堅決,他看都不看白發蒼蒼的西園寺公爵一眼,只死死盯著巨蟒和四人,「我放心二位,是因為同樣的招數她用過了,原本永山小姐也不必牽扯在內的,原因相同。」
原因,什麼原因……因為那個蓋爾,她曾經喬裝成使女碼?
千代甚至開始感到窒息,這時,她聽見今上竟然在同蛇說話,英語十分地道,只是聲音很小,幾乎像是耳語,還好他們被迫離彼此都很近。
「你應該回家去,瑪納薩……」千代已經沒辦法自如地回頭去看今上了,她的手被直子姬緊緊握著,又濕又涼,也像蛇一樣,「你的祖國,你莫非不想她嗎?」
巨蟒忽然停了下來。
它不再吐亂吐蛇信子了,而是呆呆地半昂著首,望向殿頂,可那裡除了一片交錯的昏暗桁梁之外,什麼都沒有。
「瑪納薩?」遠處的紐特·斯卡曼德試探性地問,他看上去也很痛苦,眼睛紅紅的,「你還好嗎?」
巨蟒開始撤退,沒有再做出任何多余的動作。它原地松開了身體的禁錮,悄無聲息地回到斯卡曼德的身邊。進入箱子前它停了一下,粗壯的蛇尾忽然漫無目的地猛烈擺動起來,千代驚魂未定,險些被這一手撞飛出去。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仍是清白的?」直子姬放開了與千代十指緊扣的手,厭惡地撥開蛇尾。那樣龐大的一條巨蟒,幾乎是一瞬間消失在了斯卡曼德的神奇皮箱裡,就像它昂然登場時那樣。
格雷夫斯聳了聳肩:「我沒意見——事實上,就算是巫師與麻雞,你鬧得也太僵了,鄧布利多。要知道,這個國家的人可是真心實意地將君主當做神明來崇拜。」
「我還以為西歐已經夠您操心的了。」那個無名德國巫師也這樣嘟噥。
鄧布利多看了他們一眼,什麼都沒說,反而轉向斯卡曼德:「我要試試那個。」
「什——不!」斯卡曼德脫口而出,「不行,阿不思!」
正由千代服侍著整理儀容的皇太子忽然勃然大怒,一把將千代推了個趔趄。直子姬正在幫今上整理衣服,沒留神也險些遭殃。他狂怒著從旁邊抄起一只矮花樽,剛要轉身,迎面就挨了今上一耳光!
「還嫌所受的恥辱不夠多嗎?」今上氣喘吁吁地問,但千代覺得,那不像是氣的,更像是……興奮,「像個樣子吧!如果你也落得和土御門他們一樣,我倒想試試看能不能吐出兔子!」々
他指著無人問津的三具焦屍怒喝,千代不明白那其中的典故,只是沒來由的覺得悲哀。看看西方的魔法使,鄧布利多大概還不是英國權力最大的那個,他都敢跑到日本、踩在皇族頭上為所欲為,眼前的三位烏帽子已經是陰陽寮的巔峰翹楚了,卻死得如此輕易隨便。
哥哥和他的朋友們說得沒有錯,她的國家得強大起來才行。學英國,卻要比英國做得更好,要真正地在一片廣闊、硬實的大陸上立足,然後再放眼全球。踩在別國皇族的頭上為所欲為,總比眼下要好。
千代心中悵悵,但這些許愁緒也沒有占據她的頭腦多久——皇太子暴怒之下險些忤逆,被格雷夫斯一個不出聲的咒語解決了,軟軟地癱倒在地。
這下所有人都慌了,包括剛剛還怒發衝冠的今上。皇儲對於帝國的意義不言自明,哪怕他越來越不像話,哪怕他的父親卻越來越像話,年輕與衰老之間,始終是年輕的那個導引國家走向未來。
「不管你要做什麼,看起來還是要拜托某個小動物。」格雷夫斯非常無辜地攤開手,「只是昏迷咒——昏著也不要緊,甚至更方便,對不對?」
鄧布利多看上去已經沒脾氣了,他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向斯卡曼德點點頭。身心俱疲、只希望一切都快點結束的千代,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位看著蔫、實際應該挺有主意和本事的年輕人身上,但她失望了。
無論「那個」是什麼,顯而易見,事先鄧布利多就和他討論過。或許彼時他們的結論就是「不可行」,但此時此刻,「那個」能再度被提起,就說明斯卡曼德的立場並不堅定。
神奇皮箱再次被打開了,這一次,是斯卡曼德親自下去,拉開大幕。
「三天前紐特聯系我,說終於尋到了它的蹤跡。」鄧布利多望向直子姬,也望向今上與皇太子,「他一向是個守時的人,今天沒有准時出現在這裡,我就知道他是成功了。」
「你知道得可真多!」格雷夫斯忽然又陰陽怪氣酸溜溜。
「您應該認識它,西園寺小姐。」面對同事的挖苦,鄧布利多全然如風過耳,「畢竟您自稱親眼見到它破殼而出,按照動物的本能,它會將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認作母親,哪怕彼時你們『不得不』分離,這種印像也會銘記終生。」
千代情難自禁地顫抖起來,她記得!她記得那是什麼!
神奇皮箱裡,紐特·斯卡曼德也漸漸冒頭了,跟在他身後的,是火龍。
第104章 103
如果千代沒記錯的話,它的名字是「中國火球龍」。
這威風名字預示著某種可怕的能力,盡管它看上去只是條長翅膀的大蜥蜴,兩扇肉翅像棉被一樣分披在瘦長的身體兩側,一根布滿尖銳倒刺的尾巴向前折起,被龍用短短的爪子整個抱住——這恐怖的家伙正睡得香,呼嚕一打,一噴氣就是一連串火星。
斯卡曼德大概用某種法術包裹住了它,火星根本無法落地,半空中就消彌了。
「這也太小了!」格雷夫斯一愣,「如果我沒記錯,它應該已經一歲了。」
「這孩子有著相當嚴重的營養不良。」斯卡曼德的臉上竟然有該死的慈愛,一開口還侃侃而談、剎不住車,「在英國,神奇動物只是麻瓜神話傳說或者騎士故事裡的點綴,結局時被無畏的英雄一劍刺死,但我來之前了解過日本,這個國家和英國不一樣,神奇動物就存在於他們的日常生活裡,這裡的人對『異常』的接受度極高,根本就不害怕。它作為一只幼龍本就很難在都市裡找到合口的食物,再加上本地神奇動物又並不避人……」ヾ
「我還以為你用某種辦法限制了它。」鄧布利多搖搖頭。
「再大一些或許就需要了,現在嘛,我只需要提供源源不斷的生肉。」斯卡曼德相當輕松地聳了聳肩,「反正不可能比在倫伯格ゝ更難了。」
兩人相視一笑,千代發現旁邊的格雷夫斯臉色難看得可怕。
於是不斷催促這件事快點結束的人又多了一個,可直子姬卻完全不願意配合了。
「我是國家的罪人。」她悲傷地說,幾乎無法站立,「我見過那場可怕的大火,哪怕只有一絲可能,這場火焰因為我的緣故再次在皇居附近燃起,我——」
千代難過地抱住她,直子姬卻只是失魂落魄地跪了下來。「我認罪了,鄧布利多先生。」她哭個不停,「無論你要判我什麼罪,你要殺了我也行,要對我向對待陰陽寮的人那樣,也行……求求你,陛下和殿下是無辜的,請放他們離開這裡吧!太危險了……」
鄧布利多幾乎有一瞬間的動容。
但隨即,他那刀鋒般的目光就筆直地刺向了御座上的父子二人。
「您是無辜的,我很確定。」鄧布利多如此對直子姬說,又轉去吩咐紐特·斯卡曼德,「帶那條幼龍去王座。」
直子姬面色慘白,搖搖欲墜。千代忍不住摸了摸衣襟中的懷紙,觸到一個硬物——她可是武士的女兒。登城拔刀在過去是無可爭議的死罪,現在時代變了。千代做好了舍身的准備,如果殺了這個人能為陛下與姬君解憂,就算槍斃她她也甘之如飴。
總理大臣與西園寺公爵此刻俱已趕到了今上駕前護衛,但他們實在是太老了,無論是此時此刻,還是日本的未來,要這種老人有什麼用?
「等等!」今上看上去已經腿軟得完全站不起來了,聲音都在發抖,「這個實驗沒有意義,朕是天照大神的子孫,是神裔,身上流淌著千萬年未曾斷絕的神血。區區一介精怪,比八岐大蛇又如何?若朕降服它便是有罪……難道陰陽寮中再無人能在國際上申訴了?鄧布利多先生,你們這種人,是相信這種東西的吧?」
千代一愣,八、八岐大蛇?好、好像不是天照大神殺的吧?但——鄧布利多他們是外國人啊!!!他們大概都不知道八岐大蛇是神話裡的怪物,沒准還以為是今上成年禮的什麼試煉呢?
她馬上看向半空中浮現的英文,很好,就只是單純的翻譯,旁邊不會伸出一根細線,為「八岐大蛇」做注釋。
今上一言不僅唬住了外國人,連總理大臣和西園寺公爵都聽得呆了,遑論直子姬。但他只是不慌不忙地瞥了他們一眼,又看向鄧布利多:「以你的邏輯,鄧布利多先生,方才朕的這番話,是不是嫌疑更大了?在去年那場大火之前,全日本明確了解陰陽寮奧秘的,只有朕和元總理大臣,再往前,只有歷代天皇與將軍、與攝關……但這對國民來說根本就不重要,因為他們毫無保留相信的是朕、是坐在這把椅子上的每一個人……鄧布利多先生,你一個英國人,真的了解日本嗎?你吃過醋飯嗎?看過能劇嗎?與陣屋的老板交談過嗎?深入過隅田川畔的每一個町嗎?一只短暫停留的蜻蜓,也大言不慚地肆意對我們指指點點嗎?」
鄧布利多一時沉默,千代一看他就是完全不了解。這種人她在歐洲見得多了!
從前她遇見這種人只會憤憤不平,現在卻覺得慶幸——幸虧他不了解!今上都快把帝系篡改成某種全日本最大的魔法使頭子……不,幕後大佬了。其實神道是神道,陰陽道是陰陽道,根本不是一碼事。
「除了令虎兕出於柙,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今上底氣愈發足了,「一位素昧平生的歐洲女巫無論是想要假扮成朕還是藤典侍,都需要采取什麼手段吧?你們沒有反向克制的辦法嗎?」
那句典故在半空中翻譯出了長長的篇幅,外國巫師們看了許久,格雷夫斯才「喔」了一聲,說:「復方湯劑?我帶了有解藥,永遠不要懷疑一位傲羅的基本素養。」
「顯然不是。」鄧布利多說,「這間屋子裡一杯飲料也沒有。」
「我們有理由懷疑非凡藥劑師協會的理事長提供了一些友情——哦不,愛情贊助。」格雷夫斯不滿地說,「比如能夠維持一晝夜的超長時效版本。」
「我全然相信西弗勒斯·斯內普。」鄧布利多冷冷地說,「就算我會,他也絕不會邁上黑暗之路。」
格雷夫斯還要再說什麼,卻被今上打斷了。「深情告白建議回去你們自己的國度再進行。」他無不嘲諷地看著紅發男巫,「幾位最好在一小時之內離開本國,包括領海與領空。」
鄧布利多嘆了一口氣,抽出魔杖。「冒犯了,陛下。」他的態度似乎有所松動。
「已經很冒犯了。」今上哼了一聲,「要不要打個賭?如果朕是清白的,就把那條龍留下。」
「不行!」斯卡曼德立即說,「這裡不具備任何……呃,科學養龍的條件。」
「各位鬧這一場,難道什麼代價都不用付?」總理大臣附和道,「如果我沒記錯,這本就是陰陽寮的龍,它就出生在招魂社裡。」
「這是中國火球龍!中國!」斯卡曼德大聲道,千代想像不到他竟然能發出那麼大的聲音,「盡管我要將它帶往歐洲,但貴國獲得龍蛋的途徑並不合法。為了麻瓜的安全,難道您不害怕大火會毀了整個城市?」
今上一窒。
「也是。」他有些不高興,「那我總有權將幾位列為不被歡迎之人吧?無論是從……嗯,麻瓜層面,還是魔法使的層面,希望你們今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朕及朕所有子民的眼前。」
今上隨即望向角落裡的三具焦屍:「這一年連綿不絕的災禍,從日本到歐洲再回到日本,連累朕與東宮一起受辱,罪魁禍首不在藤典侍,而在此三人。」
鄧布利多微微皺起眉。
「別再對朕的國事、對日本的內政指手畫腳了,鄧布利多先生,收一收你英國人的傲慢。」今上的臉色比他還難看,「朕說這三個人死有余辜,他們就是死有余辜。那個背後動手的人,不管他是誰,朕都要贊一句『殺得好』。如果西方還要追究他的責任,朕還是那句話,日本也不是沒人了。」
說完,他便大步走下御座,一直走到外國巫師們的面前。
「陛下?」直子姬哭著爬過來,試圖阻攔,「不——我有什麼臉面看著您受辱?」
但今上已經將雙手向前一伸:「捆也行,用對待東宮的方法也行,為了清白,朕絕不會反抗。」
總理大臣與西園寺公爵也雙雙跪在了地上,帝國從未受這等奇恥大辱,哪怕從天照大神開始算起。千代再一次摸了摸懷刀,還好時代變了,擱以前她現在立馬就得切腹。
格雷夫斯與鄧布利多對視一眼,鄧布利多輕輕頷首,格雷夫斯便也重新拿出了魔杖,筆直地指向今上——一道柔和的白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沒受到什麼傷害?
反正今上穩穩地站著,會眨眼會呼吸會動,只是在鄧布利多那根魔杖也指向他後,玉體變得一閃一閃的,就像一片被潮水反復衝刷的沙灘,但他還是他,沒有脫胎換骨、變成邪惡的歐洲女巫。ゞ
這就很尷尬了。
千代在心裡默默數秒,足足過去了五分鐘,鄧布利多才默默收手,格雷夫斯隨即放下魔杖。
更尷尬了。
「滾出去。」今上平靜地指著殿外,「帶上你們的怪獸,收起你們的法門,滾出日本。」
格雷夫斯還想再說話,今上卻已經勃然大怒,吼道:「滾!」
這一嗓子大概把他老人家病情好轉以來蓄養的體力都耗盡了,今上隨即猛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整張臉通紅,滿頭滿臉的青筋。千代頓時忙著和直子姬一起服侍今上,連歐洲魔法使們何時離開都沒怎麼留神。
她只是隱約記得,似乎百忙之中抽空瞥過一眼……那條龍醒盹了,它有些雀躍地望向殿內,扇動著雙翅似乎想要撲過來,那個斯卡曼德好像也注意到了,但他們當時已經在「消失」了,來不及了。
這件事她誰都沒說,她想刻意裝作那只是個幻覺,可惜不成功。日子一天天過去,記憶越來越模糊,可心頭的重擔卻愈發卸不掉。千代愁得食不下咽,每天只是發呆,五郎八擔心地圍著她轉,她也不好吐露一個字,一直熬到初夏熏風融融地掠進赤阪屋敷的庭院,收尾事項大體結束,直子姬也從宮裡退出來了。
「您還回去嗎?」千代問。
「嗯……」直子姬有些為難,「短時間內應該不會了罷?還要多久?」
最後一句話竟然是問五郎八的,那丫頭大模大樣地回答說:「大概一年。」
直子姬的胸脯劇烈地起伏了一下,她勉強笑笑,似乎是在強自按捺激動似的,向千代聳了聳肩,那意思是「你聽見了」。
「那這一年……您都留在,這兒?」千代做夢也想不到還有這種好事。
「說不定我也去當個山伏々,好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直子姬開了個玩笑,從沒聽說過女人當山伏的,何況這個「也」又是從何而來呢?
千代覺得自己要被那偶然瞥見的一幕給壓贅垮了,她硬是又等到夜深人靜,覷著直子姬正專心致志地拿幾片長草編著什麼,才斟酌著問出口。
「哦?」不遠處的玻璃妝鏡正正好映照直子姬亮晶晶的雙眼,「你沒看錯吧?」
「沒有吧?」這麼一問千代更沒底了。
「曾經我迷信科學,這真是一條歧途啊。」直子姬喟嘆不已,神情誇張,「千代,莫非……莫非陛下真的是天照大神的後代?」
「啊?」千代傻眼了,「這、這本來就是……」
「這太神奇了,不是嗎?」直子姬轉過身來,握住千代執梳的雙手,自己扯痛了頭發也不在乎,「你也聽見陛下開口馴服那條蛇吧?現在連那龍也親近他,天啊……上帝——不,去他的吧!」
千代有點兒生氣了,可又說不上來為什麼要生氣,只是一味氣道:「難道您一直都不信嗎?您回來日本這樣久,在這之前,難道您對待皇族的態度都是裝的嗎?」
「有皇太子那種人很難不裝吧?」直子姬滿不在乎地說,「我還以為那只不過是一種——嗯,簡明而高效的、愚民的手段。」
千代一怔。
她聽得懂這句話的每一個字,但是她不理解,或者說,她不想、也不敢去試著理解。
而直子姬還在欣喜於這個「大發現」,即今上真的具有某種類似於「神」的超能力,連那些隨意擺布普通人的魔法使都望塵莫及。
千代困惑地望著她——人難道不應該是向上走的嗎?如若直子姬真是科學的信徒,她又怎麼會退回到神鬼之事中來呢?科學當然是更先進的,不是嗎?
她試圖說服自己、這只不過是直子姬開的一個玩笑,但千代親自走過西洋的街道,乘過西洋的火車,她親手觸摸過那些「橫濱繪」上半是暢想、半是寫實的種種畫面,她親眼見過科學打造出來的、更先進的社會,她無法想像脫胎自那樣一個世界的直子姬,會欣喜如狂地膜拜「神明」。
但同樣,當千代恭恭敬敬向御座行禮時,當她探手摸向懷刃、打算為今上玉碎時,她也打心底裡認為這理所當然。
矛盾嗎?當然矛盾了,永山千代是一株植物,一株植根於舊時代、卻向新時代爬蔓的藤蘿。
又過了幾天,大概是五郎八就她離譜的精神狀態向直子姬告狀之後吧,那天直子姬正在練字,忽然換了支大筆,一揮而就下五個字,千代在旁看了半日,也只認得「大」、「東」和「共」。
「讓辰雄送去東宮。」直子姬吩咐,又換回細筆,坐下來認認真真寫小字。
第二天就有貴客登門拜訪。
「雖然母親不曾發教旨令你蟄居待罪,但我想,還是不要貿貿然宣你參內的好。」喬裝打扮的皇太子得意洋洋,自以為已經十分平易近人,「你果然適合干教育啊,典侍。」
他還帶了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瘦瘦的個子,削骨臉,招風耳,兩只暴凸的眼睛閃爍著不正常的、神經質的光,整個人像一顆不安分的褪色彩紙玻璃球——這就是千代對大川先生的最初印像。
她沒能參與進直子姬與貴客的密謀,只知道又過了一天,良子女王派車將直子姬接進東宮,再轉過天來,西園寺直子就搖身一變,成了「女子大學寮」的老師。
這是皇太子搞那個「大學寮」——「香取」號沉沒後他在元老們面前大大失卻了影響力,只好轉換路線——的附屬產物,儲妃當然要夫唱婦隨。她自己當女校長,又不想臨事,就請了寡居的竹田宮恆久王妃、也是皇太子親姑姑的昌子內親王任副校長,最近正四處尋覓能夠擔當教職的典範女性。
名頭響亮,但直子姬並未去上過什麼課。因為那所貴族女子進修學校的目的,是培養忠君愛國、深明大義、身體健康又富有日式傳統女性美的妻子與母親,這自然輪不到直子姬一位出身西洋、至今未婚的姬君指手畫腳些什麼。
她占上這一個名頭,每天卻只是和那個叫大川的男人書信往來,也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多話要說!直子姬的信總是只有薄薄一張紙,她擅長提煉簡凝的觀點與口號,而大川是個極富煽動力的理論家,經他妙筆填充、完善而成的一份份材料,在兩所「大學寮」之間流轉,文字很快升騰成某種看不見、摸不著但似乎又亮晶晶令人振奮不已的東西,它充斥在空氣裡,漸漸在整個上層社會、乃至整座城市、整個國家之間蔓延開來。
千代知道得這樣清楚,因為她也被安插進去聽課了——這是破天荒也不敢奢想的好事,永山家因此對直子姬感恩戴德,恨不得在家裡供奉她的生靈。千代卻暫時顧不上直子姬了,因為「大學寮」裡的空氣令人上癮。
年輕的、潔淨的、活潑的空氣,像是冬末春初微冷的清晨,天色晴朗,陽光一點點綻放出來,將她從裡到外溫暖起來,千代從未感到這樣充實過!她飄飄然如痴如醉,很快便激昂起來,覺得自己身負某種使命,影響著帝國的未來。千代覺得自己就是一枚出膛的炮彈,直衝青天!她要落去北平、德裡,去太平洋上明珠般的一連串小島嶼,去倫敦、華盛頓和巴黎,不是作為一個渺小的日本女人,而是作為眾志成城的龐大帝國的一員!
她想像不到就在一個月以前,她摸刀摸了兩次居然都不能下定決心玉碎!
浸泡在這灼熱的、陽光般淡橙紅色的氣氛裡,連學校裡那些出身華族的同學都願意與千代和諧相處。事實上,那裡只有永山千代一個平民,但她覺得沒關系,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她相信,大家是平等地,作為轟鳴向前的戰爭機器的一份子。
這種氣氛多麼好啊,可是本家的老公爵卻先找上門來了。
第105章 104
彼時直子姬也正要出門,不想被老人堵了個正著。千代要上學,只好讓五郎八跟著一道去,辰雄和汽車夫手忙腳亂地搬行李,直子姬卻沒有請義父進門的意思,她立在門邊,冷眼看著大家忙忙碌碌,不忘叮囑千代別又遲到。
「您要去哪兒,直子?」老公爵劈頭蓋臉就問,甚至來不及寒暄。可笑的是,他竟然用了敬語。
「沒想好呢!」直子姬低眉,露出一個溫婉的淺笑,仿佛剛剛的冷淡只是一場夢,「都在傳我要嫁給大川,太惡心了,出去避一避。」
「原來您自己還知道!」老公爵頗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您在做什麼?您想要做什麼?」
直子姬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想不到您會來阻攔我。」她神情奇異,「但是,父親,這是攔不住的,如何攔阻一架狂奔不休的馬車?唯有跳上馬背,成為騎手。」
老公爵頗有些震驚似的,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我從沒忘記當年使團諸位的目的與野望,但我在宮廷裡混了這麼久,您也看見了,時代變了。」直子姬十指相對撐在身前,動作謙卑,下巴卻微微一揚,「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看得清形勢、做得了決斷也下得了狠心。一條路不通,就再換一條,『條條大路通羅馬』嘛!」
行李搬完了,直子姬擺手不用幫忙,自己撐開陽傘擋住烈日,堂而皇之地越過西園寺公爵,走向那部出差汽車。辰雄與千代在門口躬身相送,那車已然緩緩發動起來了,直子姬卻落下了車窗。
「差點忘記問了,父親。」她望向被她毫不猶豫拋在身後的、衰朽的義父,「您是出於一種怎樣的心情來勸止我呢?」
西園寺公爵仍舊站在那兒,他看直子姬的神情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一樣。但是他太老了,老到對一切無能為力,無論是真實的馬車,還是虛假的馬車,他都攔不住。他的權威已然薄弱到連直子姬這樣一個曾要仰他鼻息的弱女子都攔不住了。
「我不知道。」老人如此說,「我只是本能覺得,太瘋狂了,不是一件好事。」
「上帝要施行毀滅時是這樣的,可這裡又不是蛾摩拉。」直子姬點頭微笑,向西園寺公爵、千代與辰雄揮動手套致意,仿佛本家的家主也只是個僕從,「這裡是日本呀,我們仰賴天照大神的光輝。」
若是從前,千代或許會從這話裡覺出一些嘲諷,但現在完全不會了。她覺得直子姬說得再對也沒有了,對於今上和神明的崇敬也再對沒有了——國家即是神明化身,學校裡是這樣教的。
汽車如飛駛去,只留下滿地煙塵。
心無旁騖的日子沒過幾天,千代便開始發瘋般地思念起直子姬來,好吧,或許也還有五郎八。她不得不承認,是失去與分別讓她意識到相聚的可貴,當她寂寞時,連學校裡的空氣都跟著褪色。
還好每到一個地方落腳,五郎八就會拍電報來保平安,第二天准有信到,每晚風雨無阻與千代通電話,無論身處荒僻的深山還是凄涼的海灘,那些看上去連電線都不通的地方——千代由此知道,直子姬似乎在參拜神社,不是那些有名的、人煙鼎盛的大社,她們去的地方千代聽都沒聽說過,但直子姬去了,停留幾天,便寄回一張合影,她與五郎八將當地的神官夾在中間,一概笑容如花。
是為了緩和與烏帽子的關系吧,千代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換一條路」。雖然今上金口玉言將罪責全推到東御苑死掉的三位烏帽子頭上,但其他烏帽子可不定怎麼想,中央已經是一個血仇打成的死結,那就只好改走「地方路線」。
「姬君呢?」千代卷著電話線,問電話那頭的人。
「在琵琶湖畔看日落。」五郎八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是累的,還是信號不好。
「現在?」千代無語地望了一眼窗外黯淡的月色。
「唔……我是說,她是日落的時候過去的,現在還沒走。」
「那你還不快去請姬君回來?晚上什麼都看不見,水邊多冷呢?」
「我不敢去打擾她,她在思考。」
「思考什麼?」
「琵琶湖的用處。」
「哈?」千代誇張地叫起來,試圖用這種方式感受一二旅途的愜意與輕松,「有什麼作用?觀光、打魚……還有啥?」
「淡水是一種重要的戰略物資。」五郎八的聲音沉甸甸的,「千代。」
「嗯?」千代隨口應了一聲。
「你那邊……月色好嗎?」
「啊?」千代又望了望窗邊,「一般。」
「琵琶湖畔月光很美。」
「也不見得我這輩子都去不了琵琶湖親眼一見吧?」千代立馬不高興了,「好了,別炫耀了,姬君要是帶你出國你不得炫耀死啊!」
「出國?」不知道為什麼,五郎八的聲音聽上去很悲傷,「你見過歐洲的什麼湖嗎?」
千代一窒,皇太子對自然風光絲毫不感興趣。
「我見過尼羅河!」她強調,滿身使不完的不服輸的勁兒,「我在真正的大洋上航行過。」
「那你見過沙海嗎?無邊無際的沙漠,像海洋一樣,無論向下還是向四面八方,仿佛都看不到盡頭。」五郎八低沉地述說著,好像她真的看見過一樣,「炎熱的空氣包裹著你,向上也逃不出去。」
千代氣結,她連鳥取的那個沙丘都沒去過。
「你——」
「我……我好像後悔了,千代。」五郎八聽上去都快哭了,「可是來不及了,太晚了。」
「——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千代火冒三丈。
五郎八苦笑起來,千裡之外的遙遠聲波鼓動著聽筒裡的簧片,她笑得難聽,千代忍不住拿遠了些。
「或許你是不一樣的……」她難過地說,那聲音裡一點希望都沒有,「只要你是那個例外,我就別無所求了,我該相信她吧?」
「誰?姬君嗎?」千代興致勃勃地問,「那當然啦,我肯定是不一樣的,不然她怎麼不帶你們去歐洲?」
此次旅行除了女僕,直子姬甚至還邀請了那些與她合伙做生意的西洋客商,雙方約好了在東京站碰頭。只是日程與路線似乎頗為緊張辛苦,五郎八常常累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好歹醒著,十天裡有九天還沒等千代電話接通,直子姬就已經倒頭睡過好幾覺了。外國人更是完蛋,據說一路上不斷有人體力耗盡而掉隊、被迫留在當地休養,等到了琵琶湖,除了五郎八,只有那個紅發女蘇茜頑強地堅持了下來。
鬧得千代最初那兩個月不得不反復向五郎八確認,這旅途確實是有車代步、而不是要靠兩只腳艱難跋涉。
「哎,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千代不自覺地撒嬌,「快元旦了誒!」
大正十二年(1923)就快要到了。
「還有兩個月呢!」五郎八不由失笑,笑聲裡浮現出小小的希冀,千代仿佛能看到她鼓鼓的、玫瑰色的雙頰,一時也覺得很有意思的,「你……有沒有想過我?」
「嗯嗯……」千代漫不經心地應付她,「哪有出去旅游一去好幾個月的啊,你當是皇太子游歐洲呢?日本這麼小!再不回來,我都老了!」
「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寂寞老去的另有其人。」五郎八以一種詩意的語言喟嘆。
「誰?你啊?」千代給她酸得夠嗆。
「當然,其中有我,但絕不會是你。」
「你要再打啞謎我就掛了!」
「好好好……」五郎八且笑且嘆,「說正事吧,這幾天要是有外國人找上家裡,就指點他們到滋賀的洗劍亭旅館來。雖然早也已經知會過了,可這群人離了正事總是迷迷糊糊、道三不著兩的,去年還擅自闖進家裡來了,不是嗎?」
「外國人?也是來旅游的?」
「嗯……也不是,我們的生意擴大了,方方面面都缺人,很多崗位都空著,自己頂上還不夠,一個人當三個人使。」五郎八向她解釋,千代本以為直子姬這一趟是純玩,頂多帶些政■任務,誰知道還在趁機賺外快。
「你們天天出去跑生意,姬君到底做的什麼生意啊?」
「咦,你不知道嗎?就是那個糖,叫什麼來著……哦,『橫濱糖果』,我們拿下了它在日本的獨家代理權。」五郎八的聲音很奇異,似乎有什麼很怪誕好笑的事,而她正在苦苦忍耐。
「厲害!」千代由衷誇贊,盡管她不知道什麼是「獨家代理權」,但她知道糖是好東西,可以提供熱量,以供士兵在戰場上奔馳。
原來在嫁給一位帝國勇士、誕育撫養下一代勇士之前,她也一直在以另一種方式參與這偉大的事業。這怎麼不算一種「曲線救國」呢?
這認知使千代的心情空前絕後地好起來,她快快樂樂地重又投入到榮耀的事業裡去,有一天下學回來,辰雄正雇了力夫在大門口清理落葉,見到她就順便提了一句,說是上午真有外國人找來了。
「是什麼樣的人?」千代正向讓她搭順風車回來的侯爵家的小姐揮手作別,一邊隨口問道。
「外國人都長得差不多吧?」辰雄撓撓頭,「皮膚蒼白,鼻子很大,三十來歲年紀,黑頭發黑眼睛倒是和我們差不多。我說借門房的黃頁和電話機給他,他說不用,我要登記一下他的名字,他一眨眼就不見了。」
「你現在英語講這麼好啦?」千代大是驚訝。
「您隨姬君訪歐的時候,我與五郎八君也沒閑著,不過她不常在家。」辰雄有些自得,臉色也泛起一陣紅。
「那人還說了什麼?」
「他問我,姬君外出做什麼去了,我說旅游,他似乎覺得很好笑。」辰雄困惑地說,「我就帶他去了會客室,給他看那些照片,他神情就變得很難看。」
直子姬離開前,給了千代對這幢房屋與她同等的處置權。她可以隨意使用任何一處房間,用直子姬在歐洲訂購的梨木大餐台宴請她在「女子大學寮」裡的華族同學——只要她能請得動。藤典侍勢必要在首都頂級圈層裡消失很長一段日子,在這期間,她得替直子姬將陣地牢牢守住。
於是千代干脆將那些照片統統用相框裱了起來,在會客室裡布置了小小一面照片牆,對每位出身高貴、家世清白的訪客講述藤典侍被冤枉的故事,當然,是將神神鬼鬼大幅度刪減後的版本。幾個月下來,旁的千代不知道,但陰陽寮那群烏帽子在年輕小姐——或許還要加上她們年長的女性親屬——中的信譽已然降到了最低。
不過她倒不擔心這會對帝國正逐步推行的宣傳大計造成什麼負面的影響——後者面向的是千萬茫然無知的普通國民,是千代的祖母與爸媽,像她和哥哥,他們就能跳出來,更加超脫地看待這件事:有問題的是人,又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神當然是永遠無錯的,只會出於祂平等的仁愛,暫時為邪惡的人所蒙蔽。
多虧了有直子姬這樣忠貞的人!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仍孜孜以求和解之道。千代環顧著精心打造的這一方小小天地,內心感到無比的充實與滿足。
晚上通電話時她與五郎八說起此事,本想當個笑話講,但五郎八卻頗為緊張,一疊聲地問她:「那是個怎麼樣的人?」
「我不知道哇!」千代怒了,「我又沒見著人!」
「唉,向梅——向神明祈禱他一定不是,可我們的人裡並沒有這樣的一個人。」五郎八低沉地嘆了口氣,「千代,你知道比一位知根知底的敵人更可怕的是什麼嗎?」
「什麼?」千代一愣,商業競爭要做到這種程度?
「是他對你知根知底,卻不一定要做你的敵人。」五郎八開始說謎語,「最可怕的是,你的領袖還要拿他當愛人。」
「他是姬君的愛人?!」千代勃然大怒,「騰」的一聲站起來。
「比方、比方!」五郎八連連道歉,聲音中彌漫著苦意,「你知道的,善與惡就像黑與白一樣分明,但對於有些人來說,世俗通常所不能容忍的罪孽,他卻覺得還行,可你若真以己身的標准去衡量他、同化他,他卻決不肯與你們為伍。他的心裡有一條模糊的、起伏不定的標准,誰也摸不透,他恰恰再又是一位強大的——」
「所以你們——不,我們是壞人?」千代難以置信地反問,「你有病啊你這麼說自己?」
「我——」五郎八給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好又苦笑了一聲。日子一天天過去,她苦笑的頻率簡直和地震的頻率一樣在逐漸升高,遲早有一天,「五郎八苦笑」就會和「日本地震」一樣,成為所有人都見怪不怪的事情。
千代正想再從她那裡套兩句關於神秘訪客的內情,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砰」的一聲爆響,半聲高亢的尖叫夭折在五郎八的嗓子眼兒裡,突如其來的噪音險些震破千代的鼓膜,大概是差點兒摔了聽筒什麼的吧?
「你還好吧?」千代緊張地問。
五郎八不理她,聽筒裡傳來腳步聲,有人前進,有人後退,信號也時強時弱起來,千代甚至聽到被拉長的電話線將一只水杯拖倒在地、摔個粉碎的爆裂聲。
「五郎八?」她開始有些害怕了。
沒有回應,千代只聽到急促的喘氣聲。正當她下定決心要讓辰雄報警時,一個絕不屬於五郎八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個男人,說英語,聲音很低,被電話一傳導,簡直像一串溫柔的耳語。他語速很快,好在句子都不長,千代恨不得鑽進聽筒裡去。
男人問:「她在哪兒?」
千代立即想起白天那位神秘訪客,他們指錯了路,將直子姬的敵人指到了滋賀去。
「你、你是誰?」五郎八顫顫巍巍地說,「出去,不然我報警了!」
「你是誰?」男人又問,「抬頭。」
千代從未見過五郎八這樣慌張的樣子,哪怕在火塔之下,她看上去都是游刃有余的。但那男人的聲音的確令人惶恐,明明聲音不大,明明很簡短,明明沒有傾注多少感情,可就是讓人覺得,你最好按他說的去做。
「你還好嗎?」千代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向後躲,耳畔傳來五郎八恐懼的啜泣,千代甚至能想像到她不知道縮在什麼地方,聽筒就磕在櫃角或者桌腿上,隨著她難以自控的顫抖,發出「噠噠「的輕響。
「五郎八!」她拼命大喊,「活著!活著最重要!」
話一出口千代就愣住了,是這樣嗎?難道她不應該讓五郎八誓死守衛直子姬的秘密不惜性命嗎?盡管那人只想知道直子姬的去向……但直子姬所能為帝國做出的貢獻,整座赤阪屋敷所有的僕役加起來都比不上。
「怎麼又是……」正當這時,那個不知采取了什麼辦法貿然闖入的男人又開口了,他很驚訝,有些煩躁還有些好笑,「她身邊怎麼總是些……」ヾ
「你放過我吧!求求你了先生!」五郎八的英語一向是沒有一些日本口音的,可現在她聽上去就像性轉版的辰雄,還是年輕時剛從土味濃重的房總半島鄉下遷進東京的辰雄。
「她去哪兒了?」男人卻不肯動搖,「回答這個問題,放你離開。」
「我不知道!」五郎八崩潰地哭了起來。
「你知道啊!」千代恨鐵不成鋼地喊了起來,「你剛剛說姬君在和室裡睡覺啊!」
什麼思想覺悟統統都去他的吧!她絕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五郎八就這麼死掉!
千代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沒有大到足以讓對方聽見,但五郎八眼疾手快試圖掛斷的動作從另一方面證實了這答案的可信性。她很快聽見聽筒裡傳來紙門被拉開的摩擦聲,那男人遙遠地笑了一聲,聲音小得像嘆氣。
「人呢?」他問,語氣很是不善。
「不知道。」五郎八自暴自棄地說,「反正她說了是去睡覺,大概偷偷背著我和情人幽會去了吧!」
悠于 2025-4-11 22:55
第106章 105
嗯?
嗯???
「你說什麼呢!」千代怒吼,那男人的聲音卻漸漸走近了。「不裝了?」他漠然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興味,「你是哪一個?很久很久以前我很偶然地看到過你們的名字,我猜你在表格的第一頁。」
「隨便你。」五郎八的聲音雖然還是女孩子的腔調,但千代總覺得他忽然滄桑了許多,「費舍爾,大概。」
「我也見過費舍爾。」男人說,「來之前,剛剛——有個叫赫爾曼的在海德堡被捕,前腳失去自由,後腳她就去放了他出來,就當著我們的面。不得不說,如果我是你們中的一員,我也會覺得這場面很爽。」
「嗯嗯。」五郎八消極地說,千代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隨即五郎八的呼吸就變得很悶,大概是把臉俯在膝蓋上了之類?
「別誤會。」男人說這話的時候莫名有種紆尊降貴的感覺,好像他根本沒必要同五郎八解釋,「我並非代表鳳凰社ヾ而來。」
又是一陣響動,五郎八大概動了一下,抬了抬頭或者扭了扭脖子。「這名字……」她又苦笑了,「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我沒有告訴你。」
男人沉默了片刻,才道:「格林德沃一直沒拿回去?」
新人物出現了!千代激動得屏住呼吸,生怕刺激得五郎八想起來她還沒掛電話。這人聽上去是直子姬在中歐或北歐的合作伙伴,但願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永山家世代忠良,祖祖輩輩都在北奉行所擔當與力。ゝ剛剛那個「被捕」是什麼意思,她都不敢想。
「天啊!」五郎八禁不住哀嘆,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含糊的呻吟,「她這都說了?她怎麼不帶你去紐蒙迦德野餐?」
「去過了。」男人冷淡地說,「我還去過那家酒店,還住了一夜。」
千代從那話音裡居然聽出一種隱秘的炫耀!
五郎八很是無語了一陣兒,半晌她才說:「給了她就是她的,再說你也沒必要——你們是什麼關系,跟我說這些干什麼?」
什麼關系?千代豎起耳朵!
「只是想表明我沒有惡意。」男人的聲音明顯上揚了起來,「接下來我會留在這裡,但不會干涉你們。」
「干涉?」五郎八難以置信地問,「你還要怎麼干涉?」
男人冷笑起來:「那我畢竟是鳳凰社的。」
五郎八痛苦地嘆了口氣:「等她回來,你自己去和她講,你需要說服的是她,而不是我們。」
「沒必要。」男人刻薄地學著五郎八剛剛的聲氣,「她不需要說服,她很樂意見到我,盡管她離開我時總是毫不猶豫。」
「聽上去你真像個怨婦。」五郎八毫不客氣地回敬,這個詞對千代來說有些超標了,她趕緊估量著先胡亂記下來。
「彼此彼此。」男人說道,「蓋勒特·格林德沃想必比我好過很多吧?」
五郎八的胸膛裡發出一聲古怪的聲響,仿佛她深吸一口氣正准備凶狠反擊,卻被堵了個正著。
「先生才不會!先生有他放眼全球的事業!」
說真的,千代覺得五郎八談起這位「先生」,語氣要比談起姬君熱情洋溢得多!
「但拋棄他的人正處處跟他和他的事業作對,滿世界地作對——紐約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什麼?」五郎八驚恐地問,已經完全落入對方的節奏。
「他被發現了,被揪出來了,當著可憐的、真正的珀西瓦爾·格雷夫斯的所有同事與上級的面,哪怕是格林德沃也毫無還手之力。」
千代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她當真記不得了,外國人的名字太難記了!
「是鄧布利多?」五郎八絕望地問,「他到底還是發現了對不對?他足足忍了半年才發難?」
這個名字也耳熟!
「要搜集證據、布置計劃順便救出人質,我又不會幫他,半年的時間相當緊張。」
「你不會幫他!」五郎八嗤笑一聲,已經完全不像個女孩子了!
「當然不會,我得留在英國。」
「看守鳳凰社的大本營?」
「確保一旦她想回來時馬上就能在家裡見到我,而不是像我找她一樣,只能漫無目的地尋覓。」
「我再說一遍這種深情告白的話你自己說給納什小姐去聽!」五郎八好像要站起來,但頭一下撞到桌子,手忙腳亂得差點兒將整部電話機拽到地上去
「沒必要。」男人輕松地說,「我又不像你陷入無望的愛戀,梅林在上,希望你有朝一日也能稍微領略婚姻幸福、家庭和睦的美好之處。」
咦,等等?千代還在苦思冥想這個耳熟的「納什小姐」究竟從何而來,新的八卦已經完全占據了她的注意力——五郎八有喜歡的人了?還是「無望的愛戀」?哇!!!
五郎八聽上去已經快要被氣死了。她緩了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說:「當然,要和我這樣一無所有的可憐蟲相比,才能顯出您的幸福。」
「我曾經也是個可憐蟲。」男人看似寬容地說,因為話風很快轉了,「但不是每條可憐蟲都像我一樣好運。」
五郎八發出一聲模糊的喉音,徹底放棄了抵抗。「先生現在如何了?」他不得不說起正事,但千代覺得……五郎八在詞鋒上完全不是那位神秘訪客的對手,哪怕是說正事。
「羈押在監獄裡。」
天地良心!千代快要窒息了,她覺得她都要不認識直子姬了,看看她在國外都和些什麼樣人來往吧!「道不同」的心上人,接連「被捕」的合作伙伴,還有眼前這個找上門來的大敵,哦,她自己還欠一個倒霉蛋這輩子都還不上的巨款!
甚至一個子兒都不打算還!
「松了口氣?別高興得太早。」男人不緊不慢又補上一刀,「你們安插的那個年輕人,叫什麼來著?阿伯納西?他也一起進去了。」
「您真是報喪女妖。」五郎八陰陽怪氣地說,「抓住了又能怎麼樣?美國人以何種罪名審判先生?只是偽裝身份而已,雖然這人是個政府高官,但先生有沒有為自己謀過一些私利?」
「我想,這話不該對我說。」男人再次原話奉還,「沒必要。」
「當然,先生甚至不需要聘請律師,他可以為自己辯護。」
「美國那邊似乎答應一直關著他……」男人的話裡透出一股濃濃的幸災樂禍味道,「還要多久?一年?半年?你們自會把罪名送去他的頭上,還是說,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蓋勒特·格林德沃舍得還像上次『泰坦尼克』號一樣、捂著不往外說?」
「那——」
「德國嗎?還有哪兒,法國?意大利?屆時誰站出來,誰就是對號入座、承認自己是邪惡的黨羽。」
五郎八登時氣沮。
「這是鄧布利多的手筆,對不對?」他低沉地問,「他太了解我們了。」
「還有我。」男人彬彬有禮地說,「我了解你們,比你們知道得要更多。」
「畢竟您有那樣一位妻子。」
「有時候我真希望她能多記得一點。不過那大概也沒用,即便我們能共享記憶,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她,她也會做出與今天別無二致的選擇。」
此時此刻的千代已經完全聽懵了。她有些後悔沒有早早掛斷電話,有些秘密是不該聽的,比如直子姬居然與美國政客官商勾結,那個政客居然還是他們自己人冒充的,這得是多麼大的罪名啊!
她早知道直子姬手眼通天,有著她所不能理解的巨大能量,但直子姬的表現還是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認知。如果……這份能力能為帝國所用呢?說不定他們頃刻間就能獲得支■沿海的好幾個省!
千代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正想悄無聲息地離開,就聽到一聲比剛才低調許多的爆裂聲遙遙地在聽筒裡炸響。
「怎麼開著門?」是直子姬的聲音,她夜訪情人回來了嗎?什麼時候?進門時倉皇到不小心打翻了花瓶?千代心裡酸溜溜的,又擔心她被剛才的爆裂傷到。
五郎八不陰不陽地「哼哼」了幾聲,千代不高興她居然在姬君面前也這樣放肆不羈,但直子姬總是那麼寬容,她就像沒聽見一樣,腳步聲漸漸走近,然後一下子停住了。
「天啊……」
一聲含義復雜的嘆息之後,聽筒裡便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千代膝蓋以下直到腳尖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屁股肉硌得生疼,她艱難地將自己放倒在榻榻米上,手肘撐著斜靠了一會兒,可直到胳膊都開始酸漲發麻,電話那頭還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算了吧,千代心想,她猶豫著要不要走,遙遠的洗劍亭旅館終於傳回了一點兒動靜。
「我會幫你再開一間,奧托,一會兒你回來後直接過去那邊吧。」直子姬不容置疑地吩咐。千代瞄了一眼座鐘,這麼晚了直子姬還要打發五郎八去哪兒?「奧托」是她的英文名嗎?
「我拜托您不是認真的。」五郎八聽上去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
「開什麼玩笑,三四十歲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
她是在說她自己嗎?千代迷惑地想,可西園寺直子今年不是二十五嗎?
「我不想知道這個!」五郎八簡直要哭喊起來了,「我要罷工,我不干了!」
「我一個人可打不贏。」直子姬揶揄地說,「白天我就覺得你怪怪的,想了半天都想不通,原來晚上還有這麼一出!快去吧,拿著——」
聽筒裡傳來一陣稀裡嘩啦的亂響,千代耳邊「嗡」的一聲,再次被尖銳的噪音刺得鼓膜痛,五郎八似乎是下意識扔了電話去接直子姬拋來的東西,她長出了一口氣,沒失手。
「那邊是誰?」直子姬隨口問,「蘇茜?她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五郎八遲疑了一下,才慢慢開口:「是千代。」
「哦?」直子姬笑了一下,流暢的,輕柔的,沒有絲毫猶豫與驚訝,「你故意的?」
「我故意的。」
「我以為你喜歡她。」
「我是愛她。」
「要我重復一下我們的宗旨麼?」直子姬似乎想起了什麼有趣的往事。
「但是你知道她也愛你嗎?」
「她愛的是我嗎?」
五郎八不說話了,千代眼前一陣陣發黑,那些話灌進腦子裡,簡直像是什麼神奇的泉水,將她好不容易學會的英語洗了個干干淨淨。
如果那樣就好了。如果她聽不懂英語就好了。
「下次聊這種話題,記得要注意場合。」直子姬冷淡的聲音裡陡然間一變,千代仿佛能看見那些無形的、擠擠挨挨的字母,笑意像蜂蜜從間隙滴落,「盡管我不需要自證清白,但也架不住有人一定會拿著它大作文章。」
「我早就知道。」神秘訪客說,他似乎並未因為突然闖入而受到攻擊,「利烏斯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還說要對你保密、絕不告訴你她遇見我了呢!」
「果然是只對我保密。」
「你不也沒跟她說?那孩子要是知情,早就憋不住偷偷來找我了。」
「出於作為父親的責任,我覺得那一整夜都沒有適合她知道的內容。」
「但她已經成年了。」
「剛成年——不過我很高興你還記得。」
千代茫茫然地聽著直子姬和神秘訪客一來一回地鬥嘴,他們言談間表現出來非同尋常的熟稔,仇敵找上門來會這樣融洽嗎?五郎八不就——不,她暫時不想想起這個人,她拿她當要好的同事,可她居然喜歡她!
但五郎八卻鍥而不舍地非要找存在感。「你們這樣輕描淡寫,是要告訴我,千代沒有希望了嗎?」她低聲問。
嗯?這關她什麼事?
「經常被綁架的人都知道,最好不要看到劫匪的臉。奧托·馮·霍恩洛厄,是你親手揭開了千代的面罩。」
「我不——」
「通常情況下,我不會直接對人動手。如果她運氣好,如果她有底線……希望並非沒有,只要潘多拉能堅持到最後。」
「我沒有一雙能夠預見未來的眼睛,我相信您也沒有。因此我並不能理解這個由您一手發起而先生也大力支持的計劃。」
「曾幾何時你根本不需要『理解』,你只需要『服從』。」
「但千代是無辜的!」
「此時此刻絕大多數人都是無辜的。」直子姬很平靜地說,千代聽到一陣絲綢與珠串發出的輕微雜響,「一旦戰爭開始,她會像千千萬萬人一樣投入到工廠裡,打磨螺絲、縫制軍服或者清洗回收的罐頭皮,這些產業我都經手過,沒有人比我更明白,支撐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需要多少道工序,這每一道工序裡,男人能做的女人都能做。她還可以結婚,為劊子手打理家庭、奉養父母,然後生一個小劊子手,她甚至可以加入妓院——而這每一個選擇,他們都會心甘情願且無比光榮。」
「她只是被洗腦了!」五郎八吼道,「她沒有足夠的知識和見識來抵擋,她是無辜的!」
「希望將來你站上被告席的時候,也有臉說一句『我只是被洗腦了』。」
「您又來了,我不明白您的立場!」
「我沒有立場,我只有目標。」
「您難道不覺得這樣很卑劣嗎?是您送千代去那所學校的,她學習的東西,甚至是您親手寫下的——而您因此判她有罪?」
直子姬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有時候波拉奇他們稱贊我是天才,我也常常像你這樣苦惱。」那位一直旁觀他們爭吵的神秘訪客忽然說道,「我從不否認我的確有些天賦,但有些事情沒法解釋。」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感激梅林把你送來了這裡,西弗勒斯,否則我一定會更憋屈。」
「但我總是盡力避免那種情況出現,但聽上去你好像……並不?」
「我總是盡力忍耐胡作非為的衝動,除非是他們自己送上門來,比如『香取』號。」
「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兩位?」
「嗯,比如一位不亞於蓋勒特·格林德沃的魔頭。」神秘來客說,「當然,我不是指勢力上。他同樣能說會道,想要顛覆現有的社會秩序,身邊聚攏了許多黨羽,最盛時期幾乎占據了整個英國。」
直子姬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喂!」神秘來客有些惱怒又有些發笑。
「我錯了。」直子姬立即討饒,「你就看在我受傷的份兒上,這兒!看!特別痛!」
又是一陣玻璃器皿交擊的輕響,伴隨著奇異的蜂鳴和直子姬故作誇張的呻■,良久那神秘來客才又開口,但態度已然散漫了許多。
「那魔頭年輕時就口才過人、賣相十足,整個霍格沃茨都為他傾倒。但他也僅僅只能洗腦一小撮人而已,余下的大部分人,都是為了利益而聚攏到他身邊。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那一小撮人會被他洗腦而別人不會?」
「收起你那當老師的後遺症吧,奧托腦子不太好使。」直子姬忍俊不禁。
「我當老師時從不耐心誘導那群蠢豬思考。」
「因為……他說的,正是他們想聽的,對嗎?」五郎八喃喃自語。
「難道你會被一條想要統治人類的狗洗腦嗎?它朝你『汪』第二聲的時候你就不想聽了吧?」直子姬不耐煩地說,「干完這一票,你就滾回東京去守著你和你無辜的女孩,在徹底想清楚之前,別再髒了你的手。」
「納什小姐!」
「快要到時間了。」直子姬冷冷地說,「站好你最後一班崗。」
第107章 106
那夜後來還發生了什麼,千代記不清了,她只聽見一陣齒輪摩擦、沙漏倒轉的微弱聲響,隨即電話就被毫無預兆地掛斷了。
關於她是怎樣反復思索那些話的,又是怎樣洗漱睡下的,千代統統不記得了。她只記得一覺醒來,便望見紅日滿窗,枕畔擺著一只藍釉大瓷盤,盤中盛著一抔淡黃色的細沙。
她喚來粗作小婢阿千——原來也叫「千代」ヾ,直子姬嫌不便區分,改作音讀——阿千的眼睛細細長長,可是眼珠格外烏黑,讓她看上去有些呆氣。千代趕緊將昨晚聽來、再一次浮上記憶的話語都從腦海裡抹去,指著那盤子問她來歷。
「是五郎八姐姐送來的,她回來了。」阿千懵懂地說,「她說千代君從未見過沙漠,這是鳥取沙丘上的沙子,那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嗯,就是講您可以通過這些沙來想像沙漠的樣子。」
千代閉了一下眼睛:「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午啊,就剛剛。」阿千笑道,「趕夜車剛到,累得呦,整個人風塵僕僕的。」
「她人呢?你、你叫她來!」千代渾身顫抖起來,連聲音都是。
「她回私家了。」阿千一愣,「她說她開罪了姬君,把一些您不能聽的機密擅自告訴了您,被姬君趕回來了,干脆就回私家住幾天,畢竟也出去蠻久的了。」
千代低低地「啊」了一聲,刨除那些不能見光的一廂情願,五郎八竟然覺得沒什麼不可告人的嗎?她這麼坦坦蕩蕩是為了什麼呢?是完全不害怕千代將他們犯罪團伙的內幕捅出去嗎?
當然了,別說千代根本就搞不懂直子姬在密謀些什麼,哪怕她掌握了切實的證據,公義的天平也不會向她傾斜。公爵的女兒和沒落御家人的女兒……想也知道會怎麼選!那群鎩羽而歸、至今都不被允許進入日本的外國魔法使就是她的榜樣!
千代渾渾噩噩地又過了幾天,五郎八卻一次也沒有回來過。她問這座宅邸中的其他下人,卻無人知曉她私家的住址與電話號碼,問得多了,大家甚至都不太確定,首都一帶是否真的有這樣一家大商家。
但千代明明記得,五郎八第一次被引見給她們時,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聲稱他們聽說過一之瀨家「壽鶴屋」的招牌。
「您急著找她做什麼呢?」阿千天真無邪地問,「姬君扣她薪水了?」
「不……」千代一看到她就免不得想起那些進工廠嫁人還有進……妓院的話,「是我自己……我想辭掉這份工。」
女僕們面面相覷,男僕膽子大一些,辰雄雖然很是不舍,但仍比較理性:「或許您可以直接去向本家說,千代君。」
對哦……千代夢游一樣地過去本家,接待她的是老公爵的妾室,也是侍女出身,她人很溫柔,更沒有架子,可千代根本說不出辭掉這份工的理由。
「你也知道的,永山。」花子夫人勸解她,「姬君出游在外,赤阪那所房子裡更沒有一個可靠的人能夠支撐,為什麼不能等到她回來再說呢?如果你是和辰雄他們有矛盾,那沒有問題,我來為你們調停。」
千代一時恍然,原來赤阪屋敷裡只有直子姬和五郎八是「外人」,她們與整個西園寺家都沒有關系。而剩下的所有人,千代,辰雄、阿千還有桔梗他們,全都是有來歷、有根底、最初受雇於西園寺家時被詳詳細細調查過背景的。
這一認知令她本就不堪重負的心境雪上加霜,只好愈發地將自己投入到學業裡去。一旦辭工,大概也不方便來上學了,一想到這裡千代就心如刀絞,可這難受裡隱隱還有些不安,她說不上來為什麼,可自從聽過直子姬與五郎八的對話,她就——那座朝日般光芒萬丈的學校,學校裡令人愉悅的橙黃色空氣,仿佛越美麗就越危險。
這學也上得提心吊膽,沒幾天,學監就將她叫了去,這也是位強藩出身的夫人,年紀很大了,一手薙刀仍舊耍得虎虎生風。老太太沒等千代坐下就開門見山:「藤典侍上周拍電報提的建議,皇太子妃殿下已經同意了。」
千代一愣,什麼建議?怎麼學監默認她一定知情呢?
「是一項關於擴招的提議,校中學生除了你都是華族,這並不利於宣教。藤典侍希望在社會其他階層也精心選出幾個家世清白、頭腦聰敏的女孩子入學就讀,既然是女子的典範,就不要分階級——看著你,我們都覺得這樣很好。」
千代想說在侍奉直子姬之前她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沒什麼見識,只有幾分蠻力氣,說話不夠文雅,更不會說英語。可她最終也只是沉默,又是直子姬,這個主意甚至都是她提出來的。被選中的平民女生可以獲得津貼,還會被安排入住統一的校舍,這下辭工也不怕了……直子姬總是這樣,她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安排好了。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千代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向學監道謝、怎樣上完剩下的課、又是怎樣搭乘同學家的汽車到家的,她記憶重新回籠,在於桔梗報稱五郎八來了。
五郎八還是那副樣子,和記憶裡她們在門口分別時毫無變化,沒胖沒瘦,沒換衣服,已是冬天卻還穿著夏天的若草色洋服裙子,連頭發與指甲好像都停止了生長。她氣色豐足,雙頰紅潤,可周身卻散發出濃濃的疲憊感,正等在千代臥室的小幾前支著腦袋打盹。
千代敲了敲桌子,把人驚醒。
「你告訴姬君我要辭工?」她毫不客氣地問,「誰告訴你的?你們在我身邊安插了線人?還是什麼——」
她想起那些超自然的力量,可、可上次五郎八為她送來鳥取的沙粒,不就是坐火車回來的嗎?但話又說回來,從滋賀到鳥取再到東京都,一夜時間真的來得及嗎?
「什麼人?」五郎八一愣,「你要辭工?為什麼?」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千代自嘲地低頭一笑,她想不通的問題太多了,干脆也懶得想了。
五郎八默默地望著她,千代理都不理,只靜靜望著門外悠然飄落的雪花。阿千遠遠送來一只炭盆,不敢湊近打擾,她看到那雪還沒觸到紅炭,就在升騰的熱浪裡無聲地化作了透明的水汽。
「我剛從美國回來。」五郎八依然望著她,固執得可怕,「你還記得蓋勒特·格林德沃嗎?那一夜的對話裡提到過他,我去幫那位先生越獄了。」
千代顫抖了一下,越獄!
「其實以那位先生的實力,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哪怕事先埋下的線人一同被捕,他也可以隨時憑借出眾的口才為自己發掘新的助手,而我們只需要為他創造一點小小的機會。」五郎八完全無視了千代的畏懼,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最好的機會莫過於,日本以上次事件為名義發難,要求退出國際巫師聯合會。」
千代緩緩眨了一下眼睛,艱難地理解著她的話。巫師嗎?真的是……巫師嗎?她沒辦法再裝作看不見、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了嗎?
「阿不思·鄧布利多,還有珀西瓦爾·格雷夫斯——我是說真的那個——統統被叫去日內瓦開聽證會,當然必不可少的還有英國魔法部部長、美國魔法國會主席,還有他們的隨員……守衛空虛,我幾乎什麼都沒做,只是去國會大廈外放了一支信號彈。」
千代怔怔地望著她。「所以……」她遲鈍地開口,「姬君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那個——」
「是。」五郎八干脆利落地點了點頭,「但是那天,扮演『西園寺直子』的人是我。」
「扮、扮演?」千代已經感覺到眼淚流下來了,「噢我明白了,所以姬君扮演的是陛下,對嗎?我、我一直——」
她想問問五郎八,在他們這些人的眼裡,她是不是就像馬戲團裡的猴子、馴蛇人的蛇、被逗得團團轉的狗?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五郎八深深吸了一口氣,「千代,鄧布利多說的沒有一句假話,帶上你的家人離開日本,不能再拖下去了。」
「去哪兒?」千代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話想,「滿■嗎?」
「不行!」五郎八斷然否定,「你們要去沒有日本人的地方。」
「你要我背井離鄉,至少要告訴我,你們打算做什麼吧?」千代覺得脹熱的頭腦慢慢冷靜下來,「你不是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了嗎?沒有吧?」
「沒有必要。」五郎八黯然搖了搖頭,無論眼神多麼滄桑,她的容顏卻總是那麼青春洋溢,牢固得像是亙古不變的冰山,「我就算說了,你也不能理解,更不能阻攔……納什小姐的計劃是一條環環相扣的長鏈,她隨時都能從中截斷,添上新的鏈條。」
「比如?」
五郎八微笑了起來,她已經看出了千代的意圖,但她沒有點破。那笑容裡含著一點心知肚明的悲哀,她心甘情願被千代利用麼?或許這根本稱不上是「利用」,在他們這群高高在上的魔法使眼裡,千代一介小小的凡人,就像是水邊的蜉蝣。
「比如針對日本巫師的襲擊,對,就是前些日子我們出去『旅行』所做的。」五郎八大方地說道,甚至根本不在乎千代或許會爆發的怒火與恨意,「前往日內瓦的日本代表團裡,沒一個日本人。」
「陛下還活著嗎?」千代麻木地問。她動了一下久坐的肢體,但已經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了。
「不知道,我很久沒見過他本人了。」五郎八說,「你去歐洲之前,那次所謂的『今上微行』,也是我。」
「皇後陛下也……?」千代再次顫抖起來,她無法想像皇居內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在某種範圍內,這個世界竟然都是由一具具皮套假人組成的嗎?
「那倒沒有,只是奪魂咒。」五郎八說道,「不過你和皇太子,你倆是『干淨的』。」
「為什麼?」
「皇太子我不知道。」五郎八爽快地說,「但是你,我不相信你至今毫無覺察——因為『西園寺直子』和『一之瀨五郎八』根本就是兩個毫無來歷的假身份,沒有證件,沒有籍貫,『讓娜·杜·布瓦』從未和瑪塔·哈麗一起出現過,她有法國總統為之背書是因為整座凡爾賽宮也都為我們所控制。」
「這都是鏈條,對嗎?」
「據我所知,納什小姐本想通過博弈達成她的目的,並不打算親自上陣,格林德沃先生本心裡並不贊成,但也無暇顧及東方,所以隨著她折騰,等她自己碰壁。」五郎八的語氣很微妙,「後來她失敗了,無知的麻瓜妄想掀她的桌子,於是她親手處決了背叛她的友人,幾分鐘之內重組了鏈條,又立即馬不停蹄地去見格林德沃先生。等她出現在凡爾賽宮,也不過過了幾個小時。」
「你說這些做什麼?」老實說,千代並不能理解這些話的意義,學校裡傳授的政治知識是懸浮的,帝國是正拔地而起的光輝殿堂,而西方與■那都是正傾頹衰敗的古老廟宇,區別只在於坍落的速度。
「我的意思是,蓋爾·納什已經是毫無人性的惡魔,別妄想她對你會有一絲一毫的憐憫,離開日本!」五郎八急促地說,「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怕,我知道!早在火燒招魂社之後她就判斷你沒有用了,但『西園寺直子』需要一位貼身女僕,我們沒有多余的人手去扮演『一之瀨五郎八』,阿千和桔梗都太小……」
千代怔怔地望著她。她到現在還沒辦法將直子姬與那個神秘的「蓋爾·納什」聯系起來,她以為的雖然處處驚險卻美好快樂的歐洲之旅,竟然起頭就這麼不堪嗎?
「走吧,千代,我求求你。」痛苦的淚水從五郎八的眼睛裡流下來,千代忽然想起電話裡偷聽來的那些言語。她終於開始以一種更為遙遠的、廣闊的眼光打量眼前的女孩,發現她以前那些誇張笨拙的動作,在一瞬間都失去了其可愛的魅力。
「你……你不是女人,對嗎?」更嚴峻緊迫的生存問題面前,她竟然只想知道這一個答案。
五郎八點了點頭,有些迷惑地看著她。她們對視了半天,她才擠出一個生硬但窘迫的微笑:「你要……看看我嗎?」
「不要。」千代立即說,她的記憶忽然變得空前絕後的好,她想起一片散發著甜膩香味的法式小圓餅,在「紅磨坊」酒吧昏暗燈光與喧囂舞樂之中。
千代閉上了眼睛,回憶那位穿銀白色長裙女人的面容。那應該就是蓋爾·納什本人的模樣,和直子姬相比,她就像是歐洲童話裡的白天鵝,但千代只想讓她的醜小鴨回來。
但醜小鴨根本就不存在。
千代很快搬出了赤阪屋敷,五郎八代替直子姬接受了她的辭呈。離別時桔梗與阿千還渾不知事地問她,是不是意味著姬君貼身女僕的位置要換人了,那她們以後也有機會嗎?
她苦澀地俯視著兩張幼稚純真的面孔,想叫她們也離開日本,卻也只是想想。沒人逃得脫,千代也不行。日本已經成了一艘行將沉沒的大船,她對直子姬深入骨髓的信賴讓她篤定直子姬一定辦得到,而永山千代會隨之沉淪。
臨近元旦的時候直子姬終於回來了。因為放假前千代無意中聽到女同學們的竊竊私語,她們傾慕那位魔女很久,卻一直無緣於她的課。說來也奇怪,自從成為這所學校名正言順的學生,千代卻好像和她們更加疏遠了,而那些來自於其他階層的「典範」,卻都與她有著一層厚厚的隔膜。
這些事千代統統都不在意,她的心情早已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如果生命只剩下屈指可數的幾天,那麼她有義務維持好自己的小家,在絕望裡死去的人有她一個也就夠了。
大正十一年的尾聲飄滿了雪花,仿佛是某種不祥的征兆,跨過新年還在紛紛下個不停。明明日色晴朗,碧空湛藍,可那零星的飛雪時斷時續,等到千代隨著家人往明治神宮初詣回來,依然沒有停止。
「姐,有人找你!」萬壽丸是留守在家的最大的弟弟,千代還沒踏進家門,就被這小子一句話重新又堵了回去。她不得不重新踏進那些污濁的雪泥,還要小心護住珍貴的衣裳,往弟弟指的方向走去。
街角停著一部漆黑的轎車,今天還能這樣悠閑的只有外國人。千代遲疑著走近,隔著十步就不敢再上前,她早已在外國人身上遭遇過此生最大的失敗,這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一夜之間,連英語都不會說了。
車中人從內擰開門,一個洋服外披著貂裘的黑發女人向凜風中呼出一口噴香的熱氣:「好久不見,千代。」
她的五官很有些眼熟,像她記憶裡的那張白天鵝的臉。
第108章 107
「怎麼不穿我給你做的衣服?」白天鵝溫和地問,「我記得有件縮緬的料子,紋樣很適合節慶穿。」
「賣了。」千代平板地說,她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這樣的衝擊,這個女人就是直子姬,她身上那件毛皮,是從神戶一位流亡的沙俄貴婦手裡買來的。
「奧托向你致意,他去了鹿兒島,不能親自前來。」白天鵝似乎並不期待她的答案,也根本不會做出任何反應,「那我就自告奮勇了——年後你回來麼?」
「什麼?」千代難以置信。
「待在我身邊,活下來的可能性比較大。」白天鵝微微昂起下巴,「哪怕是排在最後,潘多拉的魔盒裡也總是有希望的一席之地。」
千代連回答她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精疲力盡地搖了搖頭,轉身就要走。
「你為什麼不去告發我?」白天鵝好奇地問,「我准備了一百種應對的方案,可是你並沒有任何動作。」
千代只好又扭回頭來,滿以為會看到一張得意洋洋的臉,白天鵝本來懶散地倚在汽車上,毫不顧惜那件稀有的皮草,但此刻她已經站正了,滿臉認真。
「為什麼……」千代喃喃,「為什麼你會問這種問題?」
「我要確保我的計劃沒有絲毫紕漏。」白天鵝嚴肅地說,「你的反應是任何人都沒有料到的,包括其他駐日時間比我還要長、比我更了解這個民族的同事,奧托為我們捅了那麼大一個簍子,但似乎什麼又都沒發生,這不合常理。」
千代只感到一陣孱弱的怒火從心底裡往上湧,她無處發泄,只好抓起泥地上一團黑雪,惡狠狠地往白天鵝身上扔!
渾濁看不清本色的雪泥在陽光的照耀下散開,一點一滴的,在千代憤怒的注視下重新變為潔白的顏色,然後在接觸到女人身體前,就無聲地消散在了空氣裡,化成一團透明的水汽。
「不太習慣用這只手做好事。」白天鵝用左手輕輕撣了撣頰邊纖弱的絨毛,「但是沒辦法,這是在外面。而且穿白的人不能沾染一丁點污穢,不是嗎?」
千代震驚地望著她。即便跟隨著「直子姬」,她見識過許多五花八門的魔法與咒術,但無論是本國還是外國的魔法使,他們都需要一個媒介,魔杖,或者檜扇——而白天鵝卻空著手!
「特意去學的,把七年壓縮在一年裡學完。」白天鵝注意到她的視線,「我本來以為,只要操作得當,時間對於巫師來說是用不完的,但事實證明,頻繁地回溯時間,會像頻繁穿越空間一樣削弱巫師的身體。那是我第一次為了覆滅這個國家而險些付出生命。」
「之後……還有很多次嗎?」千代情不自禁地問。這個女人不再像直子姬一樣溫柔可親,她更加年長、閱歷更多、更為神秘,復雜得像是此時此刻落在她指尖的雪花,抓不住也看不清。
「算是吧。」她卻不想多說,「現在可以告訴我答案了嗎?」
千代眨眨眼,想起一個學校裡傳授的時髦的詞彙。「因為人性,姬君。」她說,驕傲地挺起胸膛,「因為民族性,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日本人,你不了解大和民族。」
白天鵝露出分明困惑的神色來。「是這樣?如果我是你,我會用盡一切辦法,哪怕撞得頭破血流,哪怕沒有一丁點用處,但至少我努力過。」她如此說。
「或許英國人是這樣的,雖然我看不出來。聽說你有一半支■血統,如果支■人像你這樣,怎麼還會落到這個地步?」
「能夠閃耀在時間長河裡的,只有漫漫黃沙裡的那零星幾點金屑。我只是吃了一點紅利,受了一些恩惠,充其量是一把比較閃的沙子。傾覆一個國家並非目下的最優解,如果站在這裡的是貨真價實的偉人,他們一定會比我做得更好,或許你們也得以扭轉必死的命運。」
正當千代以為她就要用詩意的、謎樣的語言逃避過這個問題時,白天鵝又開口了:「還記得那個柴的故事嗎?」
千代渾身一震!
白天鵝點到即止,轉身走回車上。千代注意到原來那車裡還有一個男人,正就著炫目的雪光看一本書,白天鵝湊過去說了句什麼,男人也分明地愣了一下,繼而說了句什麼,又搖了搖頭。白天鵝懊喪地歪頭靠在他肩上,男人空著的一只手便自然而然地撫了撫她的側臉。千代還要再看時,黑車發動,車輪濺開一蓬烏泥,往赤阪的方向駛去。
千代失魂落魄地走回家裡。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她寧願直子姬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炫耀她勢在必得的成功,或者居高臨下地踐踏千代可憐的靈魂,那無所謂,那至少意味著,她被當作一個平等的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說也好、不說也好,氣也好、不氣也好,都無法引起白天鵝絲毫情緒波動,她雖然穿著嬌貴的淺色皮草,心卻像一塊堅硬的鐵砧,潔淨的新雪碰個頭破血流她毫不在意,污濁的雪泥濺上去也與她無礙。這只是……一次和情人普通的攜手出游,偶然想起千代,便過來看看。
這人能穿白,因為血真的濺不到她身上。
悲傷如同突如其來的陣雨,天空仿佛只有她頭頂在下雨,千代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淚。她終於哭出來了,她終於能夠爆發出來,她亂七八糟地坐在町內小神社的門口,仰頭大哭。
最後是哥哥和萬壽丸將她強行拉回家的。千代被關進漆黑的茶室裡反省,她仰頭望向重重壓下來的頂棚,鼻端聞到牆上那軸掛畫與角落裡積灰的茶器共同散發出的古老氣味。她得做點兒什麼,她知道,但是她又能做什麼呢?
永山千代如今所能接觸到最高層次的人,就是「女子大學寮」裡的老師與同學——家族的犧牲品,過去的和未來的。她至少要見到皇太子妃,料想她是魔法使們無暇顧及的,可假使皇太子妃信了她的說辭,又能做什麼?
皇太子?如今皇太子與「西園寺直子」是最牢固的盟友;皇後陛下,一具受到操控的活傀儡;今上,大抵已經升遐了……千代的眼淚又湧出來,胸中一股衝動驅使著她,她衝破禁錮,闖向正更換奉祀的佛龕,一把搶過那柄據說是大阪之戰後大御所賜下的脅差,掉頭就往外走。
家裡人被她撞得人仰馬翻,連父親都嚇住了,一句不敢多嚷嚷。最後還是祖母顫巍巍地喊她:「千代,你做什麼去?」
千代不回答,禮裝所穿用的草履走起來並不舒適,她感覺兩腳都要生生給割出血來,但是無所謂,她想像自己是一只羽毛絢麗的鳥兒,拖著流血的腳爪,在泥濘裡跋涉。
她要去直子姬面前切腹。
鮮血能換來什麼?大抵什麼都換不來。如果千代的家世曾經幫助過直子姬,那麼她今日的死,或許能夠略微造成一些影響。
等到她精疲力竭地撲倒在赤阪屋敷的門前,祖母年輕時穿過的那件美麗振袖已然沾滿了干涸的污泥,長長的袖子沉重地垂在地上,在清掃潔淨的地面上拖出兩道斑駁的泥痕。雪花融化在千代臉上,和著眼淚,將她的妝容衝刷得像個西洋馬戲團的小醜。
「直子姬」行事向來是很西派的,新年裡所有的僕役都放了假,這座宅邸裡估計沒人——這樣一來發現她屍體的就會是鄰居,這裡的住戶非富即貴,這很好。
千代脫掉髒污的振袖,疊得整整齊齊。她舉刀出鞘,沒怎麼停頓,也無暇多看那把久負盛名的刀,一刀扎進側腹時幾乎感覺不到什麼疼痛,或許是早已經在寒風裡凍得麻木了,或許是她身上還有其他地方更痛。
刀很冰,她心想,隨著刀割開越來越多的皮肉、脂肪與內髒,漸漸地又沒那麼冰了。她的血液溫暖了鋼鐵,開始疼了。
千代壓抑地低聲嚎叫起來,無法維持那個正坐的姿勢,她倒身滾在街上,一邊痛呼,一邊鍥而不舍地將手指伸進傷口裡拼命扒開,她聞到一些不好的氣味,在濃烈的血腥氣裡依然明顯,那是腸子的味道。
血在濕潤的石板路上塗抹出一道扭曲的、龍的痕跡。千代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她的靈魂痛得片片碎裂,只剩下本能驅使著雙手抓住刀柄——還得豎著再來一下。
但她如今並不能很好地持刀了,甚至感覺不到原先的傷口在哪裡。整個軀干仿佛都扭曲成了一個劇痛的漩渦,看不見底的血肉大洞,千代呻吟著胡亂扎了一刀,根本用不上力,可刀刃還是被衣襟絞纏著,又卡在了骨頭裡。
她可能真要死了,千代想,正當這個時候她聽見有人急促地念了一句什麼,緊接著她渙散的視野裡便映入了那把此時合該握在手裡的刀,那刀以一種完全不符合所謂基礎力學常識的軌跡向後飛去,斜釘進石板時火花飛濺。
千代仿佛真的死了一次。但又好像沒有。
她能大略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地,品嘗到疼痛與隨之俱來的寒冷。意識從深沉的黑暗裡浮現成型,出於本能地,她開始聽,開始想要睜開眼睛。
「我真不明白他們是怎麼想的……」女聲抱怨道。
「哪怕是紐特·斯卡曼德也不能精確地猜到每一只嗅嗅的想法。」男聲說,「如果是你呢?如果你處在她的位置上,你會怎麼做?」
「哎你這話聽上去好像個人生導師啊……我不知道,你呢?」
「如果我是她,大概那個條頓ヾ男人早就徹底反水了。我猜你們之中應該有為數不少的人心懷不忍。」
「這畢竟是個長線任務,在這裡的大多數時候,他們一直過著尋常的生活。」女聲說,聲音裡有一絲淡淡的笑意,「我至少駁回了三份要和本地人結婚的申請。」
「到現在才有人試圖背叛你,真是個奇跡。」
「凡是戀愛腦上頭的傻貨都及時被調回了歐洲,我也沒想到奧托會老房子著火,他年紀比我們還大,你忘了?」
「不好意思,你人生中的第一樁謀殺案我並沒有參與,你忘了?」
「哼哼!」女聲故作不悅,「這可是第二次了,說好了要提前告訴我一聲呢?」
「等你從東方宮廷的新年派對裡趕回來,我恐怕她就死透了。」
「你可真是……」
「多此一舉?」
「並不,只要她能堅守住為人的底線……」
千代再次昏昏沉沉地陷入了黑暗,等她再次醒來,不知又過了幾天。那是個安靜的午後,陽光將紙門映得一片昏黃,庭中積雪的花枝的影子也悄悄蔓延上來。聽說海裡有小山一樣大的魷魚,千代呆呆地望著那條粗黑的影子,看它像是不懷好意的巨獸腕足。
她孱弱地一動,和室裡忽然響起漫長尖銳的嘯叫。千代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局促地向旁邊躲,又後知後覺地想起她曾經干過什麼來。很奇怪,竟然一點兒都不痛。
永山千代顫抖著將手伸進衣下,小腹上橫亙一道猙獰的疤,又長又粗,像沾雪的花枝,像巨獸的腕足。
她劇烈地顫抖起來,想尖叫,想大哭,想做些什麼,但是她沒有力氣。她最後能做的也宣告失敗,她還能怎麼辦?還要怎麼做?
紙門一響,白天鵝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她揮了揮手裡暗色的魔杖,那股惱人的噪音就消失了。
「你終於醒了——我都不敢將放假的佣人召回來,還好我是個巫師。」
白天鵝非常不見外地走來千代身邊坐下,大大咧咧地,伸直兩條腿。曾經她有多麼優雅嫻靜,現在就有多粗魯無禮。
「把直子姬還給我……」千代費力地說。
「什麼?」她沒聽清,又往枕邊咕湧了一下,低頭來傾聽。
千代不想說了,她實在是沒力氣,只得盯著白天鵝頸側那一小片勻淨的皮膚直喘。那女人把頭發梳成了羊角的模樣——千代記得西方管這個叫「豐收角」——套著奶油色的針織羊毛長袍和灰白色的薄絨開衫,一望即知的溫暖柔軟。這讓她看上去像個養尊處優的居家主婦,一位游刃有余的母親,一個家庭的精神支柱,而不是毀滅國家的惡魔。
還給她,千代絕望地想,能不能還給她?
「這是人身上最致命的地方之一。」白天鵝指了指耳下的位置,順便撥了撥珍珠墜子,「但凡你做出一丁點兒攻擊的嘗試,哪怕徒勞無功——用牙咬也行,用指甲劃也行,我還把那柄賽璐珞插梳也留在了你的頭發裡——我都會高看你一眼。」
千代閉上眼睛,把頭扭過去。
「救你的是我丈夫,要換成我,還真沒辦法。」白天鵝慢悠悠說著,坐著嫌累,干脆四肢攤開躺在了榻榻米上,那草編的席子陰陰生涼,她又用魔杖點了點,暖意便陣陣湧上來,隔著被褥也感受得到。
「你這個疤有點醜,其實能祛掉,還有傷後體虛,都是一劑藥的事。」白天鵝和她並頭躺著,簡直像一對親密無間的姐妹,直子姬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不是我不想弄啊,我們這邊沒材料,你們日本人那套東西太陌生了,我魔藥當年就學得一般,全靠開小灶,哪敢隨便碰?不過你放心,他現在給你買去了,正好我想吃燕窩糕,再捎兩條老鼠斑,燉成湯給你補補,再過上個幾十年這東西大概就要吃不起了。」
她絮絮地說著,聽上去就像是……千代只是體力不支暈倒在好心夫婦的門口。這太荒謬了,千代竭力瞪著她,半天憋出來一句:「你怎麼不干脆讓我死在那兒?」
「干嘛?」白天鵝毫不在意地說,「我跟你又沒仇。」
沒仇?沒仇???
千代只覺得渾身失去了力氣。她想她還是死了好。
「如果你們集體自斷雙臂,那也行,齊肩的那種哦!」白天鵝漫不經心地翹著腳,「然後你們統統移民到應許之地阿梅利卡,被他們養著就像養豬,天啊我做夢都不敢想還有這種好事!」
這魔女到底有沒有底線?
「但是操作難度太大了,總不能一個一個砍吧?美國人現在看不看得上你們另說,到了人家的地盤,後續生的小孩砍起來就麻煩了。」
千代情不自禁地咳嗽起來,她其實想吐,但嘔吐也需要力氣。
「如果我真那麼做了,也不過是把你們曾經對我們做過的十分之一,報償到你們頭上罷了。如果我再早生一百年,薩英戰爭裡伸伸手,香港就是你們的榜樣。」
千代已經沒力氣怨、也沒力氣恨了,她又想起「柴的故事」。柴的故事……柴的故事……原來如此。
「外子本來不贊成的,好吧,他到現在也不贊成,總是拿什麼英國和法國啦、英格蘭和蘇格蘭愛爾蘭啦來游說我,煩得很。」白天鵝抱怨了一句,「哎他自己的計劃倒是很容易達成,跑到這裡來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千代艱難地轉動了一下枯朽的腦筋。她發現白天鵝口裡的「丈夫」或許會是個突破口,同樣是巫師,同樣持反對態度,又不像五郎八那樣受節制,最重要的是,他是她的丈夫啊!丈夫對妻子的權力是天經地義的!
「他……他也是『柴』嗎?」她忍不住主動說,心想不知要怎麼才能瞞過白天鵝、聯系上她丈夫呢?
「他啊,他不是!」白天鵝立即否定,「我想想他是什麼……噢,他是臭豆腐,你知道什麼是『臭豆腐』嗎?就像納豆,像藍紋奶酪,我們吃過——哦,你和西園寺直子一起吃過的。」
千代心裡鈍鈍地痛了一下。「為什麼?」她努力應和,「因為他不愛洗澡嗎?」
白天鵝一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一骨碌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外跑——因為笑得太猛,喘不上氣,人直往地上癱,甚至還有些嗆到了。
「這真是天大的誤會……不,我的意思只是,他不太受歡迎……好吧,認識他的人應該都挺討厭他的,或者害怕……但他其實……」白天鵝單手撐著門框,捂著肚子仍笑個不停,「至於洗澡……哈哈哈他現在改了,真的!」
他們感情很好,千代心想,她還能說服那人來幫自己嗎?一個人怎麼能……既反對妻子的暴行,卻又同她這樣好呢?
第109章 108
千代前所未有地耐心下來。她蜷縮在這座熟悉的宅邸裡,默默地、迅速地恢復著體力,找尋單獨同那個人說話的機會。
但這很難。
她發現他們應該是認識的,那人就是直子——就是白天鵝在「紅磨坊」酒吧遇見的債主。與白天鵝相處得越久,「直子姬」和「白天鵝」的形像反而越來越遠了,而那些似乎被時間磨滅殆盡的記憶卻再一次於腦海中浮現,清晰分明。
千代就像一團影響不到任何人的空氣,旁觀這對魔法使夫妻的生活。他們無疑是千代所認識的、最像普通人的魔法使,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需要耗費大量體力、時間與精力的勞動,甚至不勞駕白天鵝動一動嘴唇——怪不得他們不需要僕役也可以。
庭院永遠整潔,地板永遠光亮,家俱不染塵埃,連榻榻米上都沒有一根頭發——千代短暫地想起五郎八撅著屁股的模樣,不由一陣好笑。怪不得她……他干這種活也能出岔子,大概是故意搗亂,對於魔法使來說,「用手擦榻榻米」簡直是一種折磨吧?
現在,連衣服都可以自己洗自己,大部分時候它們甚至根本不需要洗。白天鵝有許多奇思妙想,她甚至會將洗好的衣服用漁網一裹,用魔法升到半空裡去,然後讓那團衣服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瘋狂旋轉。「順便進行一些灌溉。」她滿意地負手立在緣廊上,望著點點水星在庭中亂濺,陽光下還挺美。
千代緩慢地咀嚼燕窩糕,盯著香樟樹萌動的新芽出神。樹梢空空蕩蕩,直子姬——白天鵝已經好久沒洗衣服了,她那輕快的腳步聲也好久沒出現在這棟房子裡了。
她不在家,那麼機會來了。
那男人似乎早就習慣了獨自一人生活,他按部就班地購置食材、做一些聞上去還不錯的簡餐,然後丟給千代兩個飯團——一天只有兩個。赤阪屋敷裡的每一處房間都沒有上鎖,無論是魔法的,還是什麼麻瓜的,千代覺得自己就像是某種無足輕重、造不成任何危害的寵物,她現在再跑到中庭給自己肚子劃一刀,估計那男人也不會再來救她了。
千代深吸一口氣,轉過拐角——走廊盡頭是曾經屬於直子姬的臥室,那男人正在廊下……煮什麼東西?做飯嗎?
他面前擺著一只只形狀、材質不同的……鍋?或者碗,或者桶?容器下是不同的爐子,爐子裡點著不同的燃料,連火焰的顏色也都各不相同。無窮無盡的蒸汽濃厚得像是某種巨大昆蟲的繭,千代只看得清男人隱約的輪廓,雪白的羽毛筆踩著一整張長長的羊皮紙,輕盈地在他周圍滑翔,時不時自己記一些東西。
千代不由得躑躅,怕吸進什麼毒煙嗆死。
「除非你遇見了什麼麻瓜不能解決的問題。」男人先說,容器裡的液體爭先恐後地沸騰著,他的聲音混雜在重重疊疊的「咕嘟」聲裡相當難以辨別。
「她要毀滅我的國家,這個問題我確實沒辦法解決。」
「我也不能。」
「可他們都說你並不贊成!」千代立即道,「她自己承認的!五郎八也是這個意思。」
「因為我對成為鰥夫毫無興趣。」男人低頭觀察著容器中的液體,「除此之外,如果這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那我沒有意見。」
「那你來做什麼?」又是這樣無所謂的語氣,又是這樣居高臨下的、天人般的姿態,和白天鵝如出一轍。怒火一直衝上千代的頭頂,她脫口而出:「難道是因為你快成為鰥夫了,所以迫不及待地再來享受享受?」
隔著飄渺的水霧,她感到有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男人說了句什麼,忽然一陣劇痛從她切腹的舊傷口上傳來,千代一愣,那比切腹還要劇烈千倍萬倍的痛楚就將她淹沒了,她幾乎立刻從走廊滾落下來,重重跌在中庭裡,後腦大概磕到了什麼地方,血一路流進後衣領,她卻什麼都感覺不到。
讓她死了吧!千代瘋狂地哀嚎起來,她寧願因為切腹死掉!她寧願死在船難裡、燒成焦炭沉進海底!讓她死了吧,只要能停下來!
「我來是為了告訴她,那棵特意從中國移來的柿子樹去年終於結果了,原本在她的精心照料之下,那可憐的果樹一直半死不活,葉子都快掉光了。」男人用魔杖撥散了一些水蒸氣,疼痛停止了。
但千代卻並沒有立即好轉,她花了更長的時間,才突然「意識」到已經不疼了,而自己竟然仰躺在廊下精心鋪陳、勾勒出水波紋的玉砂利上,不知掙扎中究竟滾出了多遠,視野中只有遙遠的花圃,胡枝子與棠棣。
男人依舊在搗鼓他的「咕嘟咕嘟」。
「唯獨在這件事上,我要感謝你們,如果不是那場完全無視《保密法》的襲擊,至今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男人緩慢地說著,往容器裡加了什麼,那只容器立即就融化了,弄得熱液橫流,一片狼藉,「她研究這件事二十年了,家裡到處都是各種資料,要大致弄懂並不難,我知道就快結束了,這種時候,最好還是在她身邊。」
千代已經爬起來了,她感到恐懼,但仍然頑強又勇敢地走了回去。男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用一個不出聲的簡單魔咒化解了眼前的混亂,示意千代離開:「我們有一個和你一樣大的女兒,蓋爾有時會不由自主地移情,但是我不會。」
「求求你,先生!求求你!」 千代「撲通」一聲跪在他身前,拼命哀懇,「你們可以去找內閣,你們去威脅首相!讓他們發誓!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發誓!我們發誓不會再攻擊支■……能不能、能不能不要……」
「蓋爾曾以為,只要她幫助英國贏得世界大戰、穩固霸主地位,英國就會幫助她制衡日本,但是她輸了,輸得相當徹底。」男人冷笑了一聲,「你比她更幼稚!」
千代呆呆地望著他,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你可以告訴他們呀!」她大哭起來,「把你們的手段、你們的力量展示給他們看,讓他們警醒,讓他們知道你們惹不起!我們會聽話的先生!我們絕不反抗!我們很識時務的!」
男人置若罔聞,千代腦中一片混亂,事後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麼想的。她只是猛地撲向那些正「咕嘟」著的容器,然後撲了個空——大大小小的容器沿著某種絲滑的軌道為她讓開了路,一絲火星與水花都沒濺出來。唯獨她狠狠撞上廊板,仿佛有人手持巨斧、用斧背朝她胸口來了一下,令人頭昏眼花的鈍痛裡,她依然不忘記去抓男人垂落的長袍,嘴裡不斷懇求,試圖獲得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憐憫。
「侵略過她國家的不止一個,唯獨你們被她念念不忘,這是你們的問題。」男人有些不耐煩了,那根黑漆漆的魔杖再一次對准了千代,「滾。」
「為什麼要告訴我?」千代呆呆的,努力辨別灌進兩耳的異國語言,隨即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我寧願像最無知的豬狗那樣死去!為什麼不讓我什麼都不知道地去死?為什麼!為什麼!!!」
魔杖尖端本都已亮起一縷星芒,卻在聽到她絕望的呼喊後漸漸暗淡下去。
「你寧願……被當成一只豬玀,無知無覺地上屠宰場嗎?」男人的聲音很奇異,「或許我欠鄧布利多和波特一個道歉。」
千代顧不上那麼許多了,她只管自己發泄。她嘶吼、她咒罵,罵每一個人,用盡所有惡毒詞彙,男人不耐煩聽,干脆讓千代失聲了——她低頭看看自己,又看了看男人,一張嘴徒勞地「阿巴阿巴」。
原來她連發聲都不被允許。千代一時竟分不清他和白天鵝誰更殘忍。
「我聽她說起過,只要你能守住為人的底線。」男人提醒她,不知為何忽然大發慈悲,「具體指的是什麼,我不清楚,但這並非一個玩笑。」
這不是千代第一次聽到這句話了——「為人的底線」。她只覺得好笑,憑什麼呢?憑什麼白天鵝就要像個高高在上的天神一樣評判他們的道德?主宰他們的生命?
她和她的同胞在這群人眼裡,真的連人都不算嗎?
千代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房間的,接下來的幾天她都昏昏沉沉、時睡時醒,直到白天鵝回來。
那女人不是自己回來的,那一連串爆豆般的聲響簡直像是千代在歐洲聽過的「機關槍」。人太多了,甚至站上她門口,鬼影一樣陰幢幢映在紙門上。這座哪怕在「直子姬」時代都顯得空曠的宅邸,此時難得的擁擠起來。
擁擠,而且吵鬧。
幾乎每一個人都在互相竊竊私語,不同口音的英語重復著同一個名字:「奧托呢?奧托去哪兒了?奧托怎麼沒來?」
「他叛逃了吧,或許?」
「他????他是跟隨先生最早的人了吧,比鄧布利多都早!」
「既然他比鄧布利多資歷都深,鳳凰社怎麼會接納他?我想是調回歐洲了,老規矩不是嗎?想想可憐的卡特琳娜和多蘿西!」
「先生會殺了他嗎?」
「不至於吧?奧托的確違背了紀律,但也沒造成什麼破壞啊!」
千代靠在門邊聽了一會兒,猛地將紙門拉開,眼前的景像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門前站滿了烏帽子與巫女,入目竟沒有一張高鼻深目的西式面孔。惡意的靈魂,頂著同胞的和善模樣紛紛向她看來。
「你們在這裡干什麼?」千代幽幽地問。
「述職,拜奧托·馮·霍恩洛厄所賜,納什小姐需要當面確認項目進度與我們的狀態。」一位長臉巫女回答她,千代認識這張臉,她本應在明治神宮裡舉著鈴鐺跳舞,「你就是他喜歡的那個女麻雞?」
人群再度交頭接耳起來,迅速蔓延開來的「嘰喳」聲仿佛蝗群過境,無數鋼牙咬囓啃食她的精神,千代機械地往前邁了一步,簡直像摩西分開了那什麼海。她走向「直子姬」的臥室,這條路她走過幾百幾千次,閉著眼都不會出錯。現如今這條道路上擠滿了人,離終點越近,他們就越是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只能用目光衝她指指點點。
「第五支隊去了福建,第六支隊在浙江,我們准備了幾個方案。」
「嗯。」
「我們基於本地風俗,創建了一個宗教團體,調查報告顯示他們很吃這套。」
「呃。」
「下一步的計劃是召開一個教徒大會,呼吁信徒『奉獻』,借此將人從沿海引走。至於房產、船只、土地與牲畜,就……」
「已經聯絡了PNB,斯內普小姐表示早就准備好了一筆賑災款,但是不能走『Alliance』的賬。」
「噓!小點聲!我不要命了?」白天鵝連忙制止,終於給出了一點積極的反饋,「很好很好,還有呢?」
「針對比較理智的人群,我們計劃與本土黨派合作,策劃罷■與■行,必要時進行■會,如果效果不佳,我們就去自相殘殺——剿滅邪■徒。」
「很好,女士們,聽上去不賴,我想我能相信你們,對吧?」白天鵝忍不住笑出聲來,「策動一場災難固然很難,但『可控』仍是計劃裡關鍵的一環,這始終是一場『震懾』,而不是『宣泄』。」
好,好得很,「震懾」。她果然不是個人,千代心想,她和她所有同胞的性命加起來也不過是只用來嚇唬猴子的死雞!
千代大步衝了過去,一把搊開紙門!
「五郎八呢?」她喊道,「你把五郎八怎麼樣了?她為什麼沒來?」
先前說話的兩個女人大抵已經用魔法使的方式離開了,現在屋裡只有白天鵝自己。她穿著海藍色的長裙子,腕上套著一支晶瑩欲滴的翠綠手鐲,正用羽毛筆的筆尖搔頭皮,一縷血紅色的墨痕從發際線蜿蜒下來,乍看可怖,細一短詳——千代硬生生收回目光!
「在鹿兒島啊!」白天鵝被她嚇了一跳,也不樂意了,「早就告訴過你了,那麼大聲做什麼?」
「那她今天為什麼沒來?」千代粗粗地喘了一口氣,時至今日她的喜怒哀樂都顯得無比虛浮,而且毫無意義。但她還是忍不住憤怒,忍不住悲痛,更無時無刻深陷在絕望的深淵裡。
「他出不來,他下火山口了。」白天鵝無比平淡地說,甚至抬手請她坐下,「喝點兒什麼?來點兒陳皮話梅檸檬紅茶怎麼樣?」
「一點兒都不好喝。」
「奧托會難受的,在你眼裡他連一杯難喝的茶都比不過。」
「那又怎麼樣?他也是我的仇人。」千代心想,如果她恨白天鵝有十分,那恨五郎八就有十二分。
「他當然不是自願去的。」白天鵝笑了笑,「而且尋常火焰在魔法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也會死?」
「或許吧,如果我們的嘗試失敗了,那他就能活下來。」
「她又做錯了什麼?」千代質問她,「她只不過是將你們的底細告訴了我,而我什麼都做不了。」
「有他幫忙就不一定了,我可不能容許這種情況發生。」白天鵝笑了笑,「該死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該死?」千代被她殘酷的用詞刺得心裡一痛,簡直難以置信,「我們只是普通人啊!無論你說的『以後』是不是真的,至少現在!現在!我們是無辜的啊!」
「普通人?」白天鵝被逗得大笑,「怎麼貴國的普通人就該被認真呵護、快樂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等著把我國的普通人虐殺殆盡嗎?」
千代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來,她們之間隔得太久遠!不僅僅是十幾、二十年!時間對於白天鵝來說像一卷隨意擺弄的羊皮紙,可前可後,卷起又舒展,她時而站在末端回望從前,時而又立足於眼前把握未來,可千代不能。
這就是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其實我的國家曾經也侵略過別人,也曾被外族統治,幾乎亡國滅種——這算不算仇深似海?可是千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唯獨你們被我念念不忘?我相信不僅僅是我,我只是幾十億人裡比較幸運、有機會的那一個。」
她低下頭,從手邊的整幅羊皮紙上裁下一截,就著快要干涸的羽毛筆,寫下一行如干結血漬的地址。
「如果你也有機會重頭來過,如果幸運女神也眷顧了你,在這些地方能找到我。」
羊皮紙歡快地將自己折成一只紙飛機,原地垂直起飛,一頭扎進千代胸前的懷紙夾裡。
「記住這些節點,你可以每天拿出來看一次,那時的我孱弱困苦,哪怕你重來一次仍然只是個普通人,也可以輕易地將我弄死。」
白天鵝放下筆,甚至有些羨慕地看著千代。「如果我也只解決一個人就能一勞永逸,那我該多麼輕松啊!」她嘟噥著,「Thanosヾ是那麼容易當的?」
千代如醍醐灌頂!
去他的狗屁「重來」!就是現在,此時此刻,只要她能解決掉白天鵝,危機不也就解除了麼?凡人無法與魔法使抗衡,但魔法使與魔法使可以!
哪怕全世界的好魔法使都不被允許進入日本,至少還有一個!日本境內還有一個!
五郎八!
永山千代於當晚離開了客居數月的赤阪藤典侍屋敷,她回家收拾了一些行李和錢,胡亂搪塞了一下家人,出發去東京火車站。
她買了一張前往鹿兒島的車票。
第110章 109
一陣風來,庭中繁櫻如暴雨落。
蓋爾在緣廊上席地而坐,正支著板子畫畫,斯內普路過她身後,目光不慎掃到,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不建議你接觸素描之外的繪畫,小姐。」他沉默了片刻,「更加不建議你上色。」
「這是藝術。」她得意洋洋。
「這是浪費。」他斬釘截鐵。
「這是風雅。」她語重心長。
「這是浪費。」他不為所動。
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往蓋爾身邊一坐,瓶瓶碗碗就忙不迭地給他讓路,毛筆們從粗到細、從高到矮排成行,往水桶旁潦草地洗洗腳就得回屋去,潤濕的須毫軟塌塌的,走起路來一歪一歪,活像一隊無精打采的地精。
「傷筆!」蓋爾連忙拍了他一下。
毛筆們只好又掉頭回來,挨個被蓋爾將筆鋒捋齊順了,找個陰涼地自掛東南枝。
「寫字的筆用來畫畫,你還說我?」斯內普又往她身邊擠了擠。
「要不你畫?」蓋爾無奈,只好又往旁邊讓。
斯內普搖搖頭,他們莫名其妙就這麼擠著,一起被春日的陽光曬得暖烘烘的。只是他的目光實在太有存在感,蓋爾也不好意思再下筆,只好將手一揮,讓那幅半成品也滾去晾干。
「不搗鼓你那個……呃,『國際魔藥什麼什麼規範』了?」蓋爾用肩膀頂頂他。
「沒心情。」斯內普回答,「等你出門再說。」
蓋爾手正扶在顴骨上,聞言竟然感到臉頰一熱。都快四十歲的人了,倒像是又回到霍格沃茨、回到她失憶的蒙昧時刻,那樣的青春悸動,以後再也沒有過。她的愛情與事業還不算衝突到極限,可即便如此,愛情也永遠是最先被她犧牲的那個。
「你這麼一說,似乎皇室游園會就是這幾天了,再等櫻花就落盡了。」她故意說道,「哎,穿什麼好呢?」她裝作要起身去找衣服,剛剛一動,就發現袍角正被斯內普一只手掌壓著,抽一下沒抽動,她咬牙加力,這口氣卻繃不住,立即破功了。
「那個女僕呢?」斯內普若無其事地問,「她快被你逼瘋了。」
「她哪是被我逼瘋的,那明明是奧托干的。」蓋爾略有不滿,「千代大概是去救他了,還指望著他能幫她吧?」
「你不怕?」斯內普的語氣裡有種異樣的尖銳,「不要小瞧任何一個麻瓜。」
她抿著嘴不說話。就只是抱著膝蓋蹲在他身邊,頭抵著他的肩膀,像一只面壁思過的動物。斯內普也不催,只是拿過蓋爾的一只手,教它輕輕搭在自己身上。手指與胳膊接觸的瞬間,他感到蓋爾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事實上,我害怕極了。」蓋爾竭力穩住聲音,「我很害怕,西弗勒斯。」
「為什麼?」他仿佛松了一口氣。
「……來不及了,太晚了,我怕的是這個。我怕我畏縮不前可是我——」蓋爾緊緊攥著他的衣袖,「你找到我的那天,其實就已經……現在就算我們全死了,也——」
「如果一定要有人死,那我寧願是他們死。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事到臨頭……沒有余地的時候,就是另一碼事了。」
蓋爾極少極少有這樣全然依賴他的時候,上一次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緊緊巴著他,還沒從霍格沃茨畢業。年輕鬧騰,一會兒要這樣、一會兒要那樣,鬧得他出了一身汗,現在倒是安靜。
「早知道,我就不該答應你留下。」她突然又想起來要抱怨,「那幾年……你們把我的心都泡軟了。」
「不一定,我看還是很硬。」
「哎喲!」
看她吃痛,盡管斯內普從不因此感到後悔,也為自己心底裡漫生出的一點點痛快而驚詫。
「我有一段時間一直想,想你會不會突然回來,在某個有陽光的早上,就像你當初毫無征兆地消失在黃昏裡。」
斯內普的手指拂過她虛幻的臉,那麼健康、飽滿、神采飛揚,還是她離家前的模樣。兩層變形咒下面那個真實的蓋爾,不知又會枯槁成什麼樣子。每次她離開他的視線,似乎就總是把自己搞得很狼狽。
「那我一定是遍體鱗傷地昏倒在家門口,等著你英雄救美?」
「不,你就是很平常地回來,好像只是去買了幾品托牛奶。你會在門廳換下外出的長袍和便鞋,洗干淨手和腳,走上樓來找我,如果我沒醒,你就再進來渥一會兒。」
「聽上去是個成功勾搭上主人的野心女僕?」
「看起來你還記得,如果我已經醒了,我們會做什麼。」
「快樂的事我從來不忘。」蓋爾捂著臉,衝他比了個大拇指,「榮光應該屬於你。」
「但這一次,你只是坐在我身邊,很輕很輕,床墊甚至沒有陷下去,你會撥開我睡亂的頭發,叫我的名字,告訴我一切都結束了,你回來了,我們可以繼續那種平淡又安穩的生活,直到生命終結……那些日子,每一夜入睡前我都滿懷期待,早晨每一次朦朧的擾動,都會讓我迫不及待地清醒過來。」
他說得很平淡,但蓋爾的笑容卻忽然凝固了。她意識到這並不只是所謂的「遐想」,這應該是個夢,一個五年間反復出現的夢。
「看起來王子也想要被吻醒。」她開了個干巴巴的玩笑。
「你在想什麼?」斯內普說,他頓了一頓,忽然很生氣似的,「你是不是在想,你果然不該留下?如果你不留下,你就不會為無法履行重新建立的關系所必須承擔的義務而愧疚?」
蓋爾心虛地看了他一眼。
可她也只能這麼想,她虧欠得太多了。
斯內普沒想到她竟然還敢承認,那一瞬間湧起的某種陰暗的怒火,簡直帶他重新回到真正的少年時代。激烈的衝動在心中四處頂撞,他想揭開他那些不能見光的念頭給蓋爾看看,嚇死她最好……蓋爾心裡一定清楚,無論他是什麼樣的她都很喜歡,但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知道是一回事,了解是另一回事。
「我要是株植物就好了,不,也可能是動物。」斯內普突兀地開口,「有著長長的、帶毒液的觸須,那是我的武器。」
「海……葵?」蓋爾不確定地說,感覺英語又退步了,日本人真不學好,「喂,你知道海葵和小醜魚是好朋友嗎?」
「我沒說是海葵。」斯內普飛快地說,「是你自己說的。」
他又有些高興了,這算是吃醋嗎?
蓋爾失笑,縱容道:」然後呢?」
「然後,某一天,一只小鳥經過我的領地,她的羽翼像青空的風,還有一顆火熱的、誠摯的紅心。」
「你這樣我真的不習慣,西弗勒斯。」
「我愛上了她,我想要留她在我身邊。於是我用觸須捕獲了毫不設防的小鳥,我洞穿她的身體,占據她身體的每一個孔竅,將那小小的屍體變成觸須上穩固的、唯一的裝飾物。她的血流下來,也是流淌在我的身上、干涸在我的身上,滋潤我本身。她的眼睛還望著天空,可再也無法脫離我振翅飛去。只要我活著,她就得和我在一起。」
故事急轉直下,蓋爾一時沉默。
「可是小鳥她——她不是不愛你的啊。」她囁嚅了半天,「你擁有她的心………這還不夠嗎?」
「不夠,這種程度的『擁有』遠遠不夠。」斯內普坦然承認,「你小看了斯萊特林的貪婪與野心。」
「所以你想要對我做什麼呢?」蓋爾平靜地看著他,「魔藥?還是魔咒?」
「魔藥。」他准確無誤地回答她,「我盡力調整但還是有些異味,但你反正不會對我設防——就在箱子底下,用你一件舊襯衣包著。」
「我……」她粗粗地喘了一口氣,一滴眼淚飛快墜落,「如果我喝了,我會怎麼樣?」
「你會變成我的小鳥……但是還活著。」斯內普說得很慢,究竟是想延長恐嚇的時間,還是降低恐嚇的烈度,他自己也說不清,「除了我之外,你誰都不會認識,除了我們之間的故事,你什麼都不會記得,但你還是你,你還可以繼續研究那些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的奇思妙想……算了,聽上去好像是我在為自己辯解。」
蓋爾勉強笑了笑,眼淚紛紛落下來。「不管怎麼說,」她努力按捺住哭泣,整個人都在顫抖,完全無法控制呼吸,「不管那是不是真的,你沒有……沒有、沒有做,我依然為此,感到……感激。」
一個完全出乎他預料的答案。
他還以為蓋爾會大發雷霆、會冷嘲熱諷,當場翻出那瓶不存在的魔藥戳穿他,但他從沒想過蓋爾居然會……感謝他。
她一下子就信了。那種天方夜譚般的魔藥,她是真的相信他能夠做得出來,並為他的及時收手而慶幸不已。
蓋爾低估了他的道德,卻又高估了他的能力,可這落差卻不令人生氣,反而讓他感到一陣死而復生般沉重又濃烈的喜悅。
那一瞬間,斯內普幾乎要脫口而出,說那瓶魔藥不存在,說那些肮髒念頭從未被付諸實踐——
「其實有時候……好吧,有很多次,很多很多次,我巴不得你這樣做。」蓋爾低聲說,「壓根不用大費周章弄什麼魔藥,你要我攤開手我就會攤開手,要我握拳我就會握拳,要我的魔杖我就遞給你——在霍格沃茨就是這樣,不是嗎?」
「這五年……」蓋爾說著,又忍不住要哭,「每次我走在街上,坐車也好、不坐車也好,我看著街景心裡都會想……你會不會突然出現呢?就像當初在不來梅那樣。這一次你能帶我走嗎?我們一起去誰都找不到、什麼消息都聽不到的地方。」
斯內普感到眼睛有些不舒服。「聽上去,這好像一個溝通不暢導致的錯過。」他輕聲說,要讓每個單詞聽上去都和平時無二,這太難了。
「只是好像。因為我只是心裡希望,你如果真這麼做了,我一定會拼命反抗。」蓋爾忍不住笑了,「這是我的事,就算我公器私用、格林德沃心照不宣,可種族滅絕的惡名與罪孽,我不能推給下面的孩子們去頂。」
但她還是想讓他知道,她心裡仍是快樂的。盡管她不得不一條道走到黑,但他每一次將她往回拽的嘗試,都令她高興。
「准備好那瓶藥。」蓋爾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我不喜歡喝涼的。」
「你——」
「嗯,我決定了,不再等了。」她坐直身體,回頭衝他一笑。
「沒有這瓶藥。」他不得不說。
「會有的。」蓋爾目光低垂,笑容裡有些他讀不懂的悲哀,「我總會還你一只小鳥,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
「不是還給我,是還給你自己。」他捧起她的臉,品嘗到淚水的鹹苦,「如果你還記得,你在你偉大道路之外的那些想法……」
「我麼?」蓋爾忽然超乎尋常地熱情起來,斯內普幾乎被吻得一愣,「我停不下來的,我不可以……」
「你可以。」他控制住她,果然輕而易舉,「我幫你,我帶你走,格林德沃也找不到你,無論哪一個國家的幸運與厄運都找不到你!」
「那麼我會在無盡的愧悔裡死去。」蓋爾堅決地說,「或者逃走。」
他終於也忍不住了,蓋爾只來得及揮手放下緣廊外側的竹簾,好在這一次斯內普終於學會了拿手給她墊一下後腦勺。
「所有的一切都能交給你,包括我自己。」蓋爾伸手幫他解扣子,「但是小鳥,你得交給我。」
「我後悔了。」斯內普按住她的手,「我不該告訴你那個故事。」
「早都來不及了,更早。」蓋爾忍俊不禁,「我只是重頭把自己養大了一遍,你真當我是從小孩子長起來的?」
「我能挑選嗎?」斯內普感到一陣恐慌,他突然不想看見眼前完美無缺的虛假身體,他想看、想觸碰真實的蓋爾,「我要活的那個。」
蓋爾以微涼的指尖抹拭過他的臉頰,末了放進嘴裡一吮,皺眉道:「你今早洗臉了嗎?你的眼淚為什麼是這個味道?」
「沒洗!」斯內普氣極反笑。
「起開,我要去刷牙。」蓋爾猛地把人推開,起身要走。
她要結束這個話題。她得結束這個話題——在她不想欺騙、可瞞又瞞不住的情況下。
「我不會再問你。」斯內普不得不低頭,因為他很喜歡眼下的時刻,他們各自剖開自己的心,血淋淋地緊貼在一起,截然不同的兩顆心終究會長成一體,畸形,但彼此依偎,做真正的同伴。
蓋爾立馬借坡下驢、順勢往他腿上一坐。
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了,他喉嚨裡「嗯」了半聲,死死地握著她的手臂說不出話。
「我們這熟門熟路的……而且我准頭超好!」蓋爾面色通紅,坐在那裡直打顫,下意識的收緊肌肉,那手就抓得更緊了,「而且我……」
「你什麼?」他沒好氣,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心——基於某種自尊心。
「我永遠都歡迎你。」她湊上來,聲音低柔,「永遠都在期待你,所以前方綠燈,一路暢通。」
「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你轉換策略了。」斯內普咬牙。
「那又怎麼樣?反正你保證不再過問了。」蓋爾慢慢把人往後壓,若論「推倒」她可溫柔得多了,就是手不老實,這裡摸摸那裡揣揣,「我加個雙保險——哎你小腹怎麼一直在起伏,餓了?」
「快動。」語氣令人恐懼。
「求我啊,還要加『請』噢!」蓋爾得意洋洋地扭來扭去。
「請抱著我的脖子,蓋爾,我請求你。」語氣已經令人畏懼了。
「哎?」蓋爾一愣,「可是這樣我不好發力——」
話是這麼說,她仍乖乖俯下身來,掌心與他頸後汗淋淋的皮膚相貼——奇怪,天氣這麼熱了?
「好了。」他忽然說,把什麼東西往後一丟,蓋爾定睛去看,赫然是他們倆的魔杖!她大感不妙,可手已經死死黏在斯內普身上,撕也撕不下來了。
「你■■的斯內——啊!」
「比你心心念念的麻瓜游樂場刺激多了吧?」他再一次俯視著她,「什麼設施能讓你在極樂裡翻轉180度?」
「270度。」蓋爾小聲糾正,「你這是正經設施嗎?」
「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
一試試到日過中天,蓋爾是被說話聲嚇醒的,她一個激靈睜開眼,才發現斯內普在自言自語——或者說,和熟睡的她說話。
「……利烏斯開了一家偵探社,專門招募鳥類阿尼瑪格斯。她還發起了一個項目,管那叫做……『獎學金』?大概是吧, O.W.Ls變形學拿到E以上的都可以申請,要求成年後到畢業一年內必須學習阿尼瑪吉,如果阿尼瑪格斯形態是鳥,就能得到偵探事務所的高薪崗位。」
「聽上去血虧………」蓋爾迷迷糊糊,重新陷入困倦裡,「我記得阿尼瑪吉是不是還要喝藥來著?原材料貴吧?你來負責提供麼?完了那更虧了!」
「我本來也這麼以為,後來利烏斯說,巫師社會急需發展,她拼了命地提供新崗位,讓我這種老頭子不要去和年輕人搶。」
蓋爾睜開眼睛,忍不住笑起來。
「所以我可以拋下一切、毫無負擔地來找你。」斯內普聲音裡也有笑意,「順便問問——反正我在她那裡也問不出什麼來。」
「問吧,問什麼?」
「你和利烏斯背著我在搞什麼名堂?」
蓋爾渾身僵硬。
「什麼東西我不知道啊!」她無辜極了,「我不是『死』了一下嗎我留在英國的所有事業都被利芙接盤了一下這天經地義啊你是配偶你占大頭這孩子是不是亂花錢了以後有機會我幫你說她等等不對咱倆沒注冊啊你其實是想要個名分?喔西弗勒斯我親愛的我不知道你竟然這麼沒有安全感——」
「下次再想承認什麼錯誤,點點頭就行。」斯內普冷酷地捏著蓋爾的臉頰把她推開,「說這麼多話,累不累?」
蓋爾忙不迭點點頭,覺得自己現在看上去一定很像某種嘴巴鼓鼓的金魚。
「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真心的?」
「假的。」
他就知道。斯內普心情十分平靜,自問早已習慣,他按著蓋爾的後頸讓她抬起頭來,皺眉問她:「跟誰學的這種……像小偷與老鼠的目光?」
「小、小時候看過一個電視劇……」她每次都會被成語逗笑,「國王情婦的侍從女官建議她,面對國王時,要從下到上慢慢抬起眼睛,像淋了雨的可憐流浪小狗。」ヾ
「奏效嗎?」
「長成演員那樣很難不奏效吧?」蓋爾試圖回憶起更多的細節,「最好還要每天去沐浴月光,呼吸月光照耀著的夜間的空氣。」
「想不到你們國家還挺……」斯內普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形容詞,然而沒能成功,「這聽上去是個狗國,國王是愛狗人士,情婦崇拜月亮,怎麼,是盧平與布萊克建立的嗎?」ゝ
「只是文化差異。也不是我們國家——算了,我們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沒准他們真能。」斯內普說,忍不住像蓋爾常做的那樣,望了望蒼穹的盡頭,「畢竟不會再有黑魔王了……誰讓他的母親立志要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治療師呢?」
悠于 2025-4-11 22:56
第111章 110
「真的?這麼小就立志了?」蓋爾自以為完美無缺。
「你早就知道。」
「啊?知道什麼?」
「如果她能成功,那麼她的確是歷史上第一位斯萊特林出身的治療師。」談起事實上的養女,斯內普的語氣又是不同,「與麻瓜醫生不同,巫師治療師能帶來的世俗榮譽與成功往往不能滿足一個斯萊特林的野心。」
「這樣啊……」蓋爾十分捧場,生怕剛剛表現得不夠驚訝——特別是在斯萊特林治療師特別稀罕的前提下。ヾ
「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什麼?」完蛋了!
「和梅洛普通信——貓頭鷹無法飛越半個地球,你因此與所有人斷聯,為什麼梅洛普可以?」
蓋爾梗著脖子,一副「清者自清,你絕不能錯殺好人」的模樣。然而斯內普用魔杖輕輕戳了戳她胸口,馬上就破功了。
「還問!我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孩子了——你吧,幾乎從沒給人一個好臉色,利芙呢,演技上倒是一點兒不隨你,你騙得過梅洛普的兒子,你女兒卻完全糊弄不住伏地魔的媽,瑪納薩又那樣……兒童心理很重要的,這可也是個一言不合就給人灌迷情劑的主!你們也是真敢!」
「然而你和她甚至不如鄧布利多一家人和她親密。」斯內普不動如山,蓋爾一通激情吐槽在他耳朵裡聽來無非就是「對,是我干的」。
「我可不是去給人當媽的,一個媽我都當不好。她只是借我確立自己的志向,就這麼簡單。」
她本以為斯內普指定得嘲笑她兩句,無論是「當不好媽」還是「啟迪伏地魔的媽」,但他只是支著下巴,認真地思考。「是不是大約十年前?」他問,「我以為你只是隨口說說的。」
「我確實是。」蓋爾坦然承認,「但後來我們不是成功了一次嗎?利芙給首相活活氣到心梗,你的好女兒可一點兒沒打算保密。」
「她那時候才多大?我是說梅洛普。」
「大概快上小學了吧?你看看,你連這都記不住!」蓋爾痛心疾首地甩鍋。
「你也一樣。」斯內普毫不客氣地回敬,「我只是利烏斯一個人的父親,不是黑魔王的外祖父,我為什麼要記住?」
「反正,從這孩子的字裡行間來看,她早就認定我們全家都不太正常,那麼她所遭受的那些……就都不是她的問題。」蓋爾隱晦地說,總不能老是當面指著鼻子罵人,「而我,我向包括你和利芙在內的所有人隱瞞了行蹤,卻唯獨與她保持聯絡——同樣被一群格蘭芬多養大,但她畢竟還是個斯萊特林,對一位斯萊特林來說,這就足夠了。」
斯內普一時竟說不出什麼話來反駁。這個家確實不正常,在梅洛普眼裡,他大概就像是個老也收不上來錢的臭臉房東;利烏斯喜怒無常、神出鬼沒,盯著她看時恨不得滿臉寫著「我在研究你哦」;至於蓋爾,她就是那個最大的不正常,一只毫無規律、一消失就是幾年、拿巢當度假小屋的候鳥是不適合當妻子和媽媽的。
「現在想想,那個蛇女的去向也是她告訴你的?」斯內普想起去年鄧布利多敗北歸來後告訴他的事情經過,瑪納薩怎麼可能認不出蓋爾?
「也不算。」蓋爾像是撓癢癢一樣,用手指反復撫平膝彎處的一條衣料褶皺,「紐特去過開羅後我就一直很在意,回頭向梅洛普求證了一下。」
「你們很熟了?」
「不算。」蓋爾搖搖頭,警覺地看著他,「我知道你要做什麼,我們——」
「我要看你們的信。」他粗魯地剪斷她的辯白,「我不能讓黑魔王的母親最後跑去和格林德沃混。」
蓋爾嘆了口氣,要怎麼告訴他格林德沃不搞「一人入伙、全家連坐」呢?否則天賦異稟的利芙第一個就被盯上!她看他是食死徒當久了轉不過彎來。退一萬步說,她也不負責把人騙進來殺啊,她手上經過的鮮血能淌成海,難道只混成個拉人頭的?
但斯內普很堅決。
蓋爾沒法子,只好清清嗓子,又深深吸了口氣,嘴唇微動,隨即就「嘰裡咕嚕」地吐出一長串咒語,長到斯內普一度擔心她這口氣上不來。
單是背過都需要難度,他心想,發明魔咒真不是有想法就行。
等到蓋爾因為窒息而變尖的念咒聲終於消停,書房裡貯藏的所有信件已經邁著信封的兩只尖角、大步走到二人跟前列隊站好,排在最前方一封火漆脫落的舊信上猛然裂開一道大口:
「1918年2月26日。」舊信用蓋爾的聲音大聲念道,「寄信人蓋勒特·格林德沃/紐約/美國,收信人西園寺直子/東京都——」
「不是,下一位。」真正的蓋爾懶洋洋地抬了抬手指,那封信立刻捂臉大哭著轉身回去了,下一封信昂首挺胸、闊步向前。
斯內普默默看著蓋爾用這種辦法自娛自樂地找出了所有與梅洛普·岡特的信件,在廊板上收收齊,抽了根發帶整個兒一捆,毫不吝惜地遞到他手上。
「喏!」蓋爾揚揚眉,「拿回去慢慢看。」
「你怕我會懷疑你隱瞞?」斯內普抬起手,卻沒有接。
蓋爾一愣,費了點兒功夫才轉明白他的腦回路,想要說什麼,卻先低頭笑了起來。「我只是太無聊了。」她嘆了口氣,環顧季春時分空靜無人的日式庭院,「有時候真的挺寂寞的。」
她指尖撥過一封封信,好像歷數這些年走過的一步一步。
就快要結束了,就快了。
斯內普欲言又止,知道自己誤會了她,但「安慰別人」大概是他終生無法習得的頂級技能,好在蓋爾的心髒異乎尋常地強大——因為她根本就不在乎,在她那個高尚的、殘忍的宏偉目標面前,個人的一切私事都會被毫不猶豫地從日程表裡清空。
他甚至……一度,想要謝謝菲尼亞斯·布萊克。沒有那該死的迷情劑,他們即便意識到彼此心動,也不會邁出那一步。他麼,性格使然,蓋爾呢,大概「我喜歡他」和「今天是個晴天」也沒什麼差別,她像發現寶藏一樣小小地驚喜一下,然後就毫不猶豫地在日程表上劃去。
一時鬼使神差,他把這話問出了口:「如果菲尼亞斯·布萊克沒有給你下迷情劑,會怎麼樣?」
「那我們就會是官方合法夫妻,有證書的那種。」蓋爾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在你決心不再容忍我之前,我會像利用千代一樣盡情利用你的身份為自己在鄧布利多面前遮掩。」
「你還會與普林斯家疏遠,因為我要用這善良淳樸的一家人來逼迫你。你其實挺吃這套的,你知道吧?」她毫不停頓地、流暢地勾勒出一條虛擬的人生軌跡,看上去就好像……已經在心裡設想過無數遍了,「在某個時刻我們會決裂,然後在戰場上相見,就這樣。」
斯內普簡直覺得自己像是那個羅曼蒂克的傻子。他沒辦法像個被分手的卑微女人一樣問她「你還會愛我嗎」,答案顯而易見是不會。
「托你的福。」他冷淡地說,捏得那一摞信封紛紛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那樣的話,斯文頓先生還有幸正在內閣裡平步青雲,是不是,斯文頓夫人?」
「我可當不了斯文頓夫人,只會是他的情婦,沒准兒我還會色■整個下院。」蓋爾惡意地回敬,感覺後腦勺一跳一跳地疼,好像貝多芬在拿她的二手腦花當棉花彈,「或許我會很擅長那種情欲游戲也說不定。」
斯內普感到一陣難言的憤怒,他知道他自作自受,但他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
哪怕他勸解自己一萬次要習慣蓋爾帶來的離別,哪怕他甚至自得於一次比一次更淡定地接受這突如其來的離別,但離別就是離別,她一去不回,杳無音訊,他靠什麼確定她活著呢?靠完好無損的戒指,靠圍繞房子的防護咒。
她留下的魔咒沒有失效,所以她還活著,活在世界上某一個杳無人知的角落。
利烏斯似乎對此接受良好,和母女相比,她們更像是惺惺相惜的朋友,朋友沒必要時時刻刻都見面。這麼多年,只有他仍然反復地從這離別中受到傷害,他所能做的,只有讓自己受傷的姿態看上去體面一些。他甚至很難說自己成功了,因為從她離開以後,他眼中所有人投來的目光都像是憐憫。
「你倒是不介意榮譽由情色交易帶來。」說出口他就知道這話過火了,他明明在這上面吃過虧。但更悲哀的是,哪怕是這樣,他都拿不到想要的反饋。
「那有什麼!」蓋爾爽朗地一笑,「它即將由殺戮帶來——糞肥裡長出來的瓜總是格外甜。」
他輸了,斯內普想,因為蓋爾不在乎,她甚至不生氣,無論是被愛人辱及人格,還是誤以為他真的制作了一瓶令她馴服失憶的魔藥……她只慶幸於,他沒有妨礙到她的道路、她那該死的計劃,為此她感激涕零。
他想起聖誕夜陽台上歡樂的獨舞,想起那盆好吃的「縮身藥劑」……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前年老普林斯修剪果樹時摔斷了腿,很快就死了,葬禮上蓋爾沒有出現,她大概根本都不知道這件事。當然,這固然因為麻瓜蓋爾·納什上校早就在世人眼裡死去了,但……
他從未像此時此刻一般深刻地意識到——風,風從不為任何人和事所停留。
檐下懸著的一串粗陶風鈴忽然無風自動,「叮叮當當」地響起來,斯內普從沉思中回過神,蓋爾已經起身笑道:「我有客人來了。」
這句話是個逐客令,逐的是他——斯內普本該像從前那樣,安靜地回到書房隔壁的臥室,假裝自己不存在。可是這一次,他忽然不想再遵守雙方這維持了幾個月的「默契」了。
「就在這兒。」他清晰地說,「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蓋爾一愣,倒也沒說什麼,只整理好衣服,又探身去抓魔杖——一只銀亮的雨燕銜著她的命令,飛向黑巫師幻影顯形的地方。很快,一個地中海的紅袍男人便出現在緣廊上,手裡還拎著他的烏帽子。見到簾後模糊的輪廓他似乎吃了一驚,立刻停在遠端不動了。
「啊是派瑞!」蓋爾站起身來迎上去,「我還以為會是蘇茜呢!」
她們去了廊下的花叢邊說話,廊柱遮去了派瑞的半邊身影,但蓋爾的面容始終衝著他,甚至不知道踩著什麼,看上去高了一截。斯內普記得那個派瑞,是個女巫,有一次他出差去馬耳他開會,被鄧布利多臨時抓去——大概是個「神鋒無影」吧?她現在還能活著,大概是緊急來日本找蓋爾救命了。
風將女巫們的說話聲遠遠地送將過來。
「赤塔那邊有動靜嗎?」
「暫時還沒有。麻瓜加強了邊境控制,英國那邊很難再運送一些大件過去。」
「噢,那也不奇怪,化整為零不行嗎?」
「咳,裝不回去啊!」
「那不管,我們只管運,倉庫不夠就再買,不許買就租。只一點,防潮防塵、恆溫恆濕要做好。那邊的巫師不敢冒頭,麻瓜會用唯物主義解釋一切,只管放手去做!」
「聽您的。」
「黑草原呢?」
「一切如常,人口只剩二十分之一,幾乎都在界碑一帶的村落附近流浪,靠村民施舍的食物為生。」
「這邊發動後就讓海■崴動手。」
「■灣呢?」
「那算同步的。」
「聽您的。」
「歐洲還撐得住嗎?」
「我們新吸收了不少人,他們對先生的思想反響平平,但對您的研究很感興趣,甚至提出了許多新的方向。」
「比如?」
「您知道我不懂這些!但那個……麻瓜管它叫做『核■器』的東西,進展喜人。」
「差點兒忘了這一茬!那幾個麻瓜情緒還算穩定?」
「他們一直以為自己是在麻瓜政府的支持下做事。」
「真想給他們收幾個徒弟啊!」
「我想應該沒什麼難度。」
「難度很大,因為都還沒出生呢!」
女巫派瑞呵呵地笑起來,大概以為這是個什麼蹩腳的玩笑。
「您需要嗎?」
「能提供多少?」
「這個做起來很快的,但離先生所看到的那種樣子,還有相當遙遠的距離。」
「用奪魂咒操縱飛行員去投彈那可太危險了,我有別的辦法。」
「還得是您。」
「英國國防部還欠我兩顆沙■毒氣,完了之後就放『簡妮·布蘭登』號自由吧!」
「航母時刻待命。」
「那這不是都如常嗎?」蓋爾攤攤手,「什麼事值得你特意跑這一趟?」
「去羅馬尼亞的第一支隊成功回來了!」派瑞刻意壓低的聲音裡暗藏著抑制不住的興奮。
「哦?」蓋爾眼睛前所未有的亮起來,「聽話嗎?」
「對您的衣服有反應。您的味道具有明顯的安撫作用。」
「很好!」蓋爾忽然有些激動起來,她不停地重復深呼吸與抿嘴的動作,試圖讓自己重歸平和,「很好……」
「納什小姐?」
「現在數據怎麼樣?」
「干預小組都撤回了,如果不額外施加外力,大概是夏末秋初。」
「告訴他們准備吧!」
「聽——什麼?!」
「准備。」蓋爾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五組和六組ゝ先動起來,我們等他們的信號——我親自來干預。」
第112章 111
1923年6月,日本,京都,上賀茂神社,夏越大祓。
螢火蟲輕盈地掠過水面,在菖蒲硬質碧綠的長條葉片間逡巡。今夜無星無月,是個陰沉天氣,縱然不遠處就是熊熊燃燒的庭燎,這小小昆蟲的微光依舊可以看得很分明。
淡淡的水腥氣裡,她不由自主地追逐著螢火蟲的蹤跡,往一側走了兩步,險些一腳踏進川中。
「納什小姐?」穿金黃長袍的男人連忙攙了她一把,湊過來悄悄笑道,「怎麼樣,我們裝得還不賴吧?」
無處不在的庭燎將這一帶映照得宛如白晝,成群結隊的巫師穿著顏色各異的長袍,按照儀軌依次穿過中央豎立的藤草環,年長者端坐亭中,將一疊白紙人飛快地撥動入水,任其隨波遠去。
「那丫頭玩『二十一點』是把好手,我就說他適合干這個,看分牌多利落!」金袍子男人嘖嘖稱奇。
「這些東西……」她指了指流過腳邊的紙人,「有什麼用?」
「沒用。」男人聳聳肩,「或者心理作用?我們還以為您會在紙人上下毒,畢竟您的……」
「哦得了吧,我的家庭已經岌岌可危了。」她哂笑著擺了擺手,走得越發遠去,遠到只能聽見驚夢的水鳥在河邊長草叢中「撲棱棱」振翅的聲音,聽見淺灘的蛙鳴,聽見水流聲。
黑天壓倒下來,她孤零零地站在水邊,一時竟有些害怕。
「流星啊!」遠遠的有人驚喜地叫起來,「看!有流星——綠色的哎!」
她抬起頭,正看見一顆從西向東而來的綠星十分有力地斜斜穿破天幕,向著更東邊墜去了。
一個信號。
「納什小姐!」金袍子男人匆匆趕來,「您——」
她慢慢地蹲了下去,左手在身側托舉著,仿佛掌中有什麼無形的、珍貴的寶物。
蛙聲停駐,水流止歇,連螢火蟲也關燈了,模糊的夜色裡,她出神地凝望著自己的手。一旦按下去,這個國家的動物,植物,山川湖海,既往的歷史與無限的未來,浩繁的典籍與藝術,那些文學、工藝、影視、戲劇、動漫……還有人,得造化所鐘的美人,抱持良知的好人,統統都將湮滅無存。
「納什小姐。」金袍子男人意味不明地喚了一聲,她茫然抬頭,還以為有誰來了。她寄希望於誰?來了又能做什麼?
「怎麼了,蘇茜?」她問,仿佛事到臨頭的遲疑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金袍子男人「蘇茜」咬起嘴唇,正猶豫著要如何措辭,忽然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反手按下,掌心輕輕合在了土地上。
種種一切都遠去了,美與醜、善與惡……濃重的夜色裡,污濁的土地上,只有這一只白色的、女人的手。
「地崩山摧。」
蛙聲重唱,河川復又奔流,螢火蟲再次熱切地飛舞起來。蘇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納什小姐一定看得見。
那是,大地深處的萌動。
良久,她才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無他,腳麻了。螢火蟲還在漫無目的地飛著,她揉著這雙完好無缺、能蹦能跳的腿,忽然想起…………
她曾經央求同院的男孩幫她逮幾只螢火蟲。晚上他們來了,說是叫上好幾個人才捉得到,那麼辛苦,不能白受。可第二天她才發現,玻璃罐子裡只有幾只死了的綠豆蠅。
蘇茜忽然聽見一陣竭力壓低的嘶啞笑聲。她驚惶地回過頭去,發現納什小姐淚流滿面地站在那裡,又是哭又是笑,一時累了,還呆呆地望著水面不說話。
「從今往後……」她閉著眼睛說,兩行眼淚在暗夜裡像並行的渺小銀河。
「什麼?」蘇茜又往她這裡走了兩步。
「我要為我自己而活。」她微弱地重復了一遍,可還是有不少人看過來,「我想,為自己活著……我做得到嗎?」
「納什小姐?」蘇茜膽戰心驚地輕輕摟住她的臂膀,「你還好吧?」
「謝謝,蘇茜……但我要你回到你的崗位上去。」納什小姐氣若游絲地說,她從未這樣綿軟無力過,哪怕那幾年她突發奇想回歸家庭、整個人都冒幸福泡泡的時候。
「那麼……預估的是十小時,不變吧?」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夏夜微悶的空氣。有水,水邊的淤泥,正燒灼的木柴,塔香盤旋上升的煙縷,人們身上的汗臭,新漿洗長袍的干練味道,五倍子粉與鐵汁……她仍舊閉著眼睛,雙唇略作開合:「不變。」
蘇茜長舒了一口氣。他們都知道,納什小姐一意推動這個計劃,是為了某種私憤。個人恩怨有沒有必要報復到這個地步,誰也不好替她評斷,但看納什小姐如今的反應,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大仇得報後該有的反應,比如喜極而泣什麼的。
她還說她不是為自己,簡直好笑到有些荒誕了。不是為自己,難道還是為了公心嗎?
蘇茜感到一顆心「咚咚」地跳個不停,完全沒辦法集中注意力。終於要結束了,這真實麼?這就結束了?那她以後,還吃得到八橋嗎?要不要溜號過去把老板腦子裡的秘方掏出來?
她終究沒敢開小差,因為納什小姐始終牢牢釘在她的視野裡,即便她明知納什小姐同樣在出神在發呆,但她就是不敢。她眼巴巴地盼啊盼,直到袚禊結束,納什小姐才隨著觀禮的人群四散,好在她那個假身份「西園寺直子」本來就有著聯絡各神社、構建國家神道的任務在身——說起來,他們很快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不必強要追究什麼合理性了。
滿載而歸的蘇茜一夜都沒有睡,迫不及待一頭扎進廚房、想要驗證一下自己從麻瓜腦子裡挖出來的秘方。她感到一叢永不會熄滅的火焰在體內燃燒,使她精神百倍,像一支全速前進、停不下來的飛天掃帚,她相信所有在日本的同僚都是這樣。他們齊心協力、為著同一個目標,資歷最淺的也往裡頭扔了十年光陰,如今終於要見分曉。聽說第二支隊已經與文達·羅齊爾接洽,開始著手安排先生的下榻事宜。
畢竟到了那時候,這裡很難找出一個囫圇地方。
地震是上午十點發生的。蘇茜早就坐不住了,她簡直像屁股上生了個疔,或者像一條三天沒遛的狗,看到屋頂屋檐都覺得煩,大日頭底下她瘋狂繞圈圈,感到搖晃還以為是給自己轉頭暈了。
是地震了。蘇茜對自己說,他們花了十幾年,終於讓一場未知的地震變得准時可控。
一片地動山搖、屋舍傾頹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她一樣,在手舞足蹈、喜極而泣。她忽然就理解了納什小姐,她現在簡直想跳脫衣舞!
他們做到了!
巫師證明了自己的力量!證明了自身超絕的地位!巫師合該統治世界!
這場大地震的准確震級與震中俱已不可考,世界各地震監測機構均不約而同地認為是自家設備出了故障,只好草草將震級定為最高。十二級的確駭人聽聞,但再高也有個頂兒,輻射範圍都有限,目下情況來看,是數十場十二級地震同時在這一小片土地上發生,精准囊括了每一個城市群與人口密集地帶,連北海道都沒有略過。兩個小時後,海嘯掀起了幾十米高的巨浪,浪頭似乎沒有止歇的意思,一浪高過一浪,不費吹灰之力地將海岸線向內陸推進了百裡。肆意橫行的波濤還未消退,火山爆發的先兆陰雲就遮蔽了整片天空,天迅速地暗了下來,但城市中仍舊明亮如昔——難以撲滅的衝天烈焰蔓延得異常迅速,大概有工業管道泄漏、沾染了助燃劑的緣故,水潑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斷氧壓滅。
令人應接不暇的災難迅速摧毀了整個國家本不該薄弱的自救能力。可誰教地震發生時,上至華族、下至行腳的力夫,全都圍攏在收音機前,專心聆聽今上陛下突如其來的傳位玉音呢?無論是自己家的機器,還是商店、飯店裡的,幾乎全都在室內。
日暮時分,富士山終於爆發,整座首都幾乎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了。
皇居內已然亂成一團,這時候該請一位有力的宗王入內主持,但十一宮家竟然全都失聯,可見狀況同樣不妙。這座全國防衛最嚴密的居城裡如今只有幾位事發時僥幸身處開闊室外的宮內省男女官員與警衛,他們徒勞地試圖阻止火勢,甚至顧不上「松之間」內痛苦呻吟的皇族與內閣成員。
就在這時,奉東宮之命前往京都的藤典侍竟然回來了。她披著雪一樣潔白的長袍,在二重橋前下車,像是剛剛自湯泉中沐浴歸來,仿佛灼熱空氣中無處不在、任情飄飛的漆黑煙絮也不能染髒毫分。
「真美……」她遙望著熊熊烈焰中的天守閣,低頭邁入坍塌了大半邊的正殿。「松之間」的地板坍裂開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像焦屍干枯的眼窩,巧而又巧地橫亙在高貴的傷員與唯一健全的「救援者」之間。
「恕我不過去了。」她向著天坑對面敷衍潦草地點了點頭,語氣一如從前那般冷靜溫柔,「各位都還好嗎?」
「典侍!」皇太子還說得出話,但已經起不來了,「你——」
他像是被什麼東西突兀地掐住了脖子。
大地震!道路與鐵軌肯定都毀了,西園寺直子是怎麼回來的?飛?任何機構與組織都不會坐視皇族與內閣困在這裡被燒死或者受傷致死,可他們至今沒等來任何援救……國家機器瀕臨癱瘓,可她西園寺直子卻回來了!干干淨淨,一塵不染。
皇太子的臉漲得通紅,眼珠子直往外凸,他死死盯著藤典侍,好像從沒認識過她。
「他怎麼了?」藤典侍冷淡地直視回去。
「被橫梁砸在脊椎上。」有人口齒清晰的回答,病弱到幾乎難以維持理智的今上在他所有存活親族與臣僚的驚愕注視下款款站了起來,完好無缺,活蹦亂跳,「現在麼,大概是要中風了。」
藤典侍笑了一聲,隨意揮了揮手,那位看上去一直在賣力救火的年長女官「宣旨」立即從外衣的假口袋裡抽出一份長長的名單,張嘴竟然吐出一句英文:「The Queen?」
「Confirmed death.」
「Prince Wales?」
「Almost.」
「The Prime Minister?」
「Confirmed death.」
「The Duke of Saionji?」
「At the request of Miss Nash,made it quick.」
皇太子忽然嘶吼起來。「你到底是誰!」他口齒不清地大喊,身體一挺一挺地試圖起身,像個蹩腳半熟大立蝦,「剛剛他說了你的名——」
藤典侍充耳不聞,她只是有些不耐煩似的抱著雙臂,目光在她曾經屈身逢迎的「高貴之人」身上掃過。「宣旨」與「今上」似乎很怕她,一個開始頻頻重復以作催促,一個動作愈加粗暴,好像翻檢的都已經是貨真價實的死人。
「Everyone is here,Miss Nash.」
「Good!」藤典侍面無表情地誇了一句,「Now you guys can go out and get in your place.」
「今上」興奮地蹦了起來,狠狠地踩了皇太子的手腕一下,還沒等他蓄意報復,他虛假的父親就已經凌空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禿鷲,一眨眼沿著坍圮的大殿飛了出去。那「宣旨」也招呼了其他裝作很忙的幸存者一聲,皇太子視野受限,只聽到巨大的爆響。他還以為是大殿終於塌完了,下意識地抱頭向旁邊縮,牽到傷口幾乎鑽心的疼,但他寧願疼——他的兩條腿已經徹底沒知覺了。
一定過了很久吧?皇太子從疼痛和眩暈的黑霧中慢慢回過神來,先震驚於自己竟然還沒死。可他剛剛燃起一些生的希望,就聽到一陣和緩的腳步聲——
披著白衣的惡魔到來了,她也踩著皇太子的手腕,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他。
「都是你……」皇太子噴出幾個渾濁的音節。
「上午的時候,今天還是你最春風得意的日子。」惡魔答非所問,「差一步你就要登上皇位了,殿下,你要帶著雄心勃勃的軍人與年輕人重新決定帝國的航向,放眼更廣闊的大陸,對不對?」
她綻開一個恐怖的笑容:「在最風光時跌落,這滋味好不好啊?」
「為、為——」皇太子感到頭痛無比,顱骨內有什麼東西快要炸開了,他不知道他臉色紅得驚人,不亞於身側妻子蜿蜒的鮮血,「什……什麼!」
「我曾經的確設想過,要如何控訴——可是那沒有意義,說不定還會讓你爽到。」惡魔搖了搖頭,「等下了地獄,可千萬走慢些等等你的子民,他們很快就都去陪你了……想必地底,亦有皇都,對吧?」ヾ
皇太子掙扎起來,他不明白!如果死亡已經不可避免!至少給他個答案!
可惡魔只是笑著看著他,那笑容裡沒有得意,也沒有喜悅,甚至沒有奚落與鄙夷,這個惡魔!這個醜女人她居然很難過!
接二連三的尖銳鳴響升上天空,惡魔屈指數著,隨口道:「貴國的巫師有兩把刷子,神社選址非常巧妙,就像是粘連拼圖的膠水。」
她終於拿出了她的魔杖,皇太子立即想起一年前在東御苑——他們就像是馬戲團裡光屁股的猴子,還自以為是觀眾。惡魔隨口說了句什麼,層層坍塌堆疊的殿頂便憑空消失了。他得以望見東京的天穹——那是怎樣一種可怕的景像呵!
濃雲灰黃,連天幕都壓得觸手可及,烏雲裡摻雜著或白或黑的滾滾煙氣,城市裡滔天的大火與富士山噴湧的岩漿又隨之暈染上一層薄薄的、不祥的血色。煙灰密密地飄飛著,像傳說中的蝗災,氣溫高得可怕,空氣渾濁得似乎要與黑煙融為一體,到處都彌漫著濃重的硫磺氣味、木料炙烤的味道、建築崩塌的灰土味,還有人的味道,生的血,與熟的肉。
皇太子突然害怕了,他不敢死了,他拼命去看惡魔,想再求求她,有什麼話可以好好說,他什麼都能答應,只要能讓他活著……
「……志賀、水若酢、氣多、鹿島、海神還有熊野……」惡魔正專注地仰望著天空,不同顏色的煙花映亮她平凡的側臉,「唔,玉前好了,伊勢……若狹……富士奧宮不必說了,立山的、日光的……都齊了!」ゝ
「你要干什麼!」皇太子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忍著傷口的劇痛拼命向後蠕動,可惡魔只是以一種很優雅的姿態蹲了下來,仿佛行路時見獵心喜,要摘路邊一朵初開的野花。
她將左手按在血泊裡。
魔杖則筆直地豎向天際,一枚鮮紅色的煙花彈隨即高歌奏凱,衝向天空。爆響傳來的同時,惡魔已將那魔杖反手插進了斷裂的柚木地板縫隙裡!
她嘟噥了一句什麼。
時空似乎都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皇太子忽然感到一陣巨大的失重感,他徒勞地想要抓緊身側的什麼,什麼都好,哪怕是死人的手!可僵冷的屍體只會比他更快更不可阻擋地滑向深淵。
余震開始了。
「松之間」完全陷落,一處深不見底的天坑正緩緩睜開眼睛。皇族與內閣成員,死了的,活著的,半死不活的,皆不由自主地墜落下去,裕仁拼命驅使著麻木的胳膊向上伸手,可惡魔還是那樣子。明明立足之地也塌落了,可她卻沒有掉下來,她像一片全不受力的羽毛,輕盈地浮在空中,依舊背著手,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他。
一滴冰涼黏稠的鮮血掉在他臉上,來自惡魔那只血淋淋的左手。
這就是他短暫生命的最後印像。
第113章 112
1923年,日本,東京都,麹町區,赤阪。
這是她最後一次走這條路了。
往日熟悉的街道俱已化作烏有,沒有毀於地震的,也已經化作了焦炭,她險些沒找到家門。屋宇、牆垣、庭樹……統統不見了,只有扭曲成古裡古怪的黑暗形狀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她擦了擦滿臉的油汗,忍不住被嗆得咳了兩聲。這一帶已經不算火場了——能燒的都已經燒沒了,不起眼的角落裡還有些余燼,偶爾「劈啪」一聲,嚇人一跳。
住了五年的房子,攢了五年的東西,一把火全燒光了。她有些感慨,但她只要有這個就夠了——她下意識要伸手去摸摸胸口掛著的草戒指,左手剛一抬起來,只好又放下。
哪怕隔著一層衣服,她都不想讓那戒指上染血。
蓋爾費勁地清出一條路,此時此刻還堅持要走正門,是不是太講究了一些?昔日庭院中如雪鋪陳的玉砂利,如今俱已熏得發黑,搶了豬八戒的釘耙精心勾勒出的流水紋路,也都被倉皇逃生的步伐踩踏得亂紛紛的。
她撫著枯樹,一時有些唏噓。
「蓋爾?」
她一愣,忍不住四處亂看,簡直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但是斯內普又叫了一聲:「抬頭。」
一剎那光陰倒轉,天空晴朗,晚霞如畫,房屋重歸整潔,花木欣欣向榮,她踩在潔白如玉的庭院裡,精心勾勒的流水紋與幾塊錯落排布的怪石,共同構築成浩蕩山川的意像。
干枯虯曲的芳樟再次煥發出新芽,枝條肆意延展,綠葉初萌,很快便郁郁蔥蔥起來。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一切,簡直要傻掉了,但總算也知道了他所在的位置——那樹高得不正常,她得使勁仰起頭才能看到樹冠。花葉掩映間,最粗的枝干上站著個人,正向外遠眺。
「我以為你會選擇去軍艦上避難!」蓋爾將手握在嘴邊大喊,「我給你留的信,不會沒看到吧?還有門鑰匙!」
大樹垂下一根供她攀緣的矮枝,蓋爾略一猶豫,到底沒敢站著,攏了攏長袍坐在上面,然後——人生第一次坐跳樓機!原來不用非等到21世紀!
「啊啊啊啊啊啊——」她放聲尖叫起來,該死的那樹枝一下子就停了!她整個人被拋了出去,伏地魔那小子的飛行魔咒他沒有非洲版本啊!誰人在半空極速位移還能去掏魔杖啊!她可沒騎著高速掃帚高強度訓練三年啊!
慌亂中她感到衣服似乎掛住了什麼,但很快發現是斯內普拉住了她——的後衣領,蓋爾被勒得要窒息,臉面漲得通紅。斯內普自己也站不穩,還好那樹枝夠粗,蓋爾一頭撞進他懷裡,將人撞得連連倒退,直到後背抵上樹干。
頭暈眼花之中,她看清斯內普的面色,嗯……胸前一定青了一大塊。
「沒聽說過你家還有德、德什麼的血統啊?」蓋爾抓著他站穩,驚魂未定。
「德魯伊?不,我不是,我沒有愛爾蘭血統。」斯內普還摟著她,順便替她撫了撫後背,「只是魔咒故障。」
「啊?」蓋爾發出一個愚蠢的單音節。
外面都這樣了你還在家裡搞科研?這麼符合刻板印像的行為到底有沒有必要啊?沒記錯的話分院帽兩輩子都從來不考慮拉文克勞吧?一個斯萊特林,這時候應該一魚兩吃去發國難財啊!
「你能和你的信對話,你賦予了它們某種『人格』。」斯內普說,「現在我也可以了,沒什麼難的。」
他話音剛落,香樟樹龐然大物般的樹冠便齊齊搖動起來,人間平靜無風,樹葉卻發出簌簌的輕響,好像一個招呼,一聲致意。
「而且我的咒語比你短。」他竭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好像只是順口一提,「而且,這只是個幻影。」
那意思是他贏了唄?他比她強唄?那就強唄這有什麼可——
蓋爾大笑起來,斯內普摟著她的腰,又加了一只手,怕她笑太猛了掉下去。
「哦,西弗勒斯……」她喃喃,「我愛你。」
告白來得猝不及防,兩個人都愣住了。
「我知道。」斯內普先說,「如果你需要我也投桃報李……」
蓋爾期待地抬起頭。
「……就去找封信讓它說給你聽。」
她登時又笑了起來。外面是她親手制造的人間煉獄,但她暫時不想在意。她想要全身心地沉浸在毫無負擔的甜蜜與愉悅裡,哪怕只有短短的十分鐘,想必此時的她,總算有資格幸福了吧?
太過激烈的吻不適合發生在站倆人都費勁的地方,蓋爾吻得很克制,她想她大概真的需要一些能令人在愛欲裡失去理智的藥水。
「我愛你。」他輕聲說,「我愛你。」
「你愛我什麼啊……」蓋爾笑著嘆息,「我到底哪裡值得愛。」
「你不開心。」斯內普口齒不清地說。
真是廢話,明明是他想方設法也要逗她笑的。蓋爾一念及此,忽然哭了。
她手忙腳亂地去擦眼淚,手指觸到屬於「西園寺直子」的平板五官,立即就是一頓。
「怎麼了?」哭成這樣肯定是親不下去了,對面相擁更是又尷尬又好笑ヾ,他們只好肩並肩站著,欣賞虛假的清澈蒼穹上貼著的那一輪同樣虛假的滾滾落日。
「哪些是假的?」蓋爾暫時不想剖析內心,「還是全都是假的?」
「你的產業在龍火下安然無恙,畢竟它也是我的產業。」
「謝謝,可這是『西園寺直子』的產業。」
「好吧,其實是因為你遙遠的避難船不會提供一張雙人床。」
蓋爾忍不住又要笑,斯內普卻用魔杖戳了戳面前的虛空,剎那間好風光如潮退去,人間地獄徐徐展開它的羽翼。
「看著這一切,你不開心嗎?」他問。
其時整個街區已經變得異常安靜,或者說是死寂也差不多。大地一片漆黑,天空卻絢爛多姿,他們站得高,輕易就能看到更遠的地方。
「我只覺得遺憾。」她說,「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為什麼其他人……那些死在戰爭裡的人,那些被虐殺的人,他們永遠都看不到。」
「但他們可以活著。」斯內普頓了一下,似乎很驚訝。
「不一樣的。」蓋爾苦笑,「我——」
「不。」斯內普把她轉過來,「所以你就是為了這種事而無法享受勝利的成果?你要為了哪怕是梅林在世都無法圓滿的那一點點缺陷,忽略足以登上《魔法史》——無論是正面還是負面——的成就?」
「什麼叫『一點點』缺陷?!」
「首先,無論多少人,那些人並不是你害死的;然後你想怎麼做?在他們死之前告訴他們、你會為他們報仇,然後再任由他們去死?當然不行,好吧,你得直接阻止他們的死亡——可你已經做到了。」
標志性的聲音又低又快,輸出觀點時幾乎不給人仔細思考的機會,蓋爾滿腦子都是那句他著重強調暗示明示的「你已經做到了」,忍不住捂住額頭:「等等!等等——你讓我緩緩!讓我捋一捋!」
「麻瓜的哲學家說過,人才是萬物的尺度。」斯內普卻壓根不給她這個機會,「你才是世界的中心,你身處何方,那裡就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最真實的所在!過去的那一切,只是一場夢,是幻覺或者虛假的其他什麼東西,你睜開眼睛,能抓得住的才是真的。」
蓋爾呆呆地看著他。斯內普勾了勾嘴角,試圖露出一個「鼓勵的」或者「溫暖的」的笑容,毫無懸念地慘遭失敗。
「看。」
十指親密交扣,緊緊纏在一起,嚴絲合縫。
「我……」蓋爾艱難地說。
「嗯。」他動了動手指,將她抓得更緊,「你抓住我了。」
「很難想像你開導斯萊特林心理問題的模樣。」她終於笑了起來。那笑容裡的輕松快樂是如此的自然與深刻,根本不是剛剛那種「快要被壓垮了但求片刻治愈」的慘淡模樣能比的。
「通常我不做任何解答,課本上那些簡單的問題想不明白的是豬。」於是斯內普也感到高興,「但心理問題不一樣,值得認真對待。」
「唔!說說看?」
「但是沒人來求助。」
「有沒有……」蓋爾笑得完全站立不住,整個人直往下出溜,沒辦法他們只好回到地面上,「有沒有可能……」
「怎麼?」斯內普正收起魔杖,世界之樹般的高大幻影正緩緩消散,庭院中依舊只有一株半邊樹冠有些燒焦了的普通的樹,經火淬煉,芳香尤甚。
「你就是學生心理問題的來源?」
蓋爾說完就跑,最終在臥室門口被正義的白加黑巫師按住。
「總得洗洗吧?」她順從地攤開,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煙熏火燎的,你不嫌棄你就來吧!」
「沒水。」斯內普說,「沒電,也沒飯。」
蓋爾嘆了口氣,男巫的生活能力是被其他能力補位替代了嗎?既然決定不去船上,那就得提前囤水囤糧囤基礎生活物資啊,搶沒搶過鹽啊!
「老規矩猜拳,誰贏了誰去香港買飯。」
「香港?」斯內普一怔,「衝繩——」
「琉球。」蓋爾更正,「滿目瘡痍,台灣也一樣。事實上我甚至不敢保證香港,『Alliance』最近的補給點,在新加坡。」
他沉默了一下,站起身來:「我去吧。」
「鄧布利多會欣慰的。」蓋爾放松地仰望著他,「你要是再跟他混上一百年……還好你沒有。」
他輾轉多地回來的時候,蓋爾已經完美copy了一輪虛假的月亮掛在樹梢大放光華。庭院裡站滿了人,全都穿著本地巫師的彩色袍子,排著隊讓蓋爾解除變形咒,她自己倒還頂著一張假臉,咬著吐司片跟人說話。
「剛剛第三波余震誰弄的?」
「應該是自然發生的,不是我們。」
「是吧?我想這樣即時催發的余震,就算格林德沃來了也搞不來這麼大——這個口味好吃哎,哪家店?」
「上次我們去元朗吃過的那家——但是九州島剛剛也沉沒了,納什小姐。」
「噢。」蓋爾波瀾不驚地撕扯面包邊邊,「可惜了奧托。」
黑巫師們一下子都不說話了,蓋爾慢慢嚼了兩下,忽然悶悶地笑了起來,直到咽下去才問:「都參與了?」
無人應答。
「做到什麼地步?魔杖也還了?」
依舊沒人回答她,蓋爾嘆了口氣:「這是格林德沃的命令,你們知道的吧?」她抬頭望向面前這些低頭沉默、消極抵抗的同事,不期然正看到姍姍歸來的斯內普,連忙打手勢讓他避避嫌。
「千代——那個麻瓜也參與了?」
「就是她找上我們的。」一個神官模樣的人小小聲地說。
蓋爾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人呢?」她沒好氣地問。
「奧托和她說了幾句話她就走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我問奧托!」
「不、不知道。」
「奧托不是敵人,納什小姐。就算他獲得自由,他也不會去找鄧布利多的。」
「他說不定已經找一個世外桃源安靜地生活了,和他喜歡的麻瓜一起,這樣難道不是挺好的嗎?」
「嗯,你把這話告訴格林德沃試試?」蓋爾冷笑,「如果歐洲方面不問,那一切好說,如果他問了,我也保不住你們!」
「這麼嚴重嗎?」成功拿回自己原本容顏的蘇茜小聲問。奧托是他們多年交好的朋友兼同事,只不過是犯了一個荒唐的小錯,那個日本女孩知道的,連西弗勒斯·斯內普知道的千分之一多都沒有,為什麼格林德沃先生願意對有事兒沒事兒戳在那裡的鳳凰社骨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一定要把奧托扔進火山口呢?
「在事業與愛情之間,選擇後者,這不算大錯。可千代是個麻瓜……」蓋爾苦笑起來,「諸位,要我重復一下我們的宗旨嗎?」
蘇茜茫然地搖搖頭:「事實上,我真不明白,納什小姐……」
蓋爾有些頭疼,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似乎也沒必要——若蘇茜有朝一日能成為「Alliance」的領袖,她自然會明白格林德沃的憤怒。奧托也不懂,他甚至敢在背叛之後,直接跑去見格林德沃本人。
「別管他們了。」蓋爾搖了搖頭,「幸存者人數統計什麼時候能交上來?」
「明天。」蘇茜趕緊回答。
「本土巫師呢?」
「今晚開始清剿。」派瑞倒是很冷靜,「行動組沒必要解除變形咒,所以就沒來。」
「很好。」蓋爾誇了一句,「注意防護咒,否則明天一早鄧布利多就會跟你說早安。」
「陰陽寮與魔法所均已取得合法權限,行動中不會對本島防護咒造成任何損害。」
「他們已經知道了?」蘇茜很驚訝。
蓋爾朝著書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如果災難只限於日本一地,斯內普大概就裝作沒看見了,可事實是災難波及了整個東亞,或許連東南亞、夏威夷和關島都不能幸免。而蓋爾忙忙碌碌做出的許多保護、善後的措施與布置,只針對她自己的國家。
「計劃裡他們總是要來的。」派瑞說,「現在能攔住,第三階段也攔不住。」
「那第三階段這裡也沒活人了啊!」
「你倆想得都太遠了吧?第一階段還沒結束呢!」
「好了!」蓋爾拍了拍手,「傳信給新加坡分部,別忘了關注所有旅外日裔的動向,尤其是我點名要的那個人。」
「等他回來了就動手?」
「海軍還是陸軍?」
「陸軍。」蓋爾低著頭,專心致志地撕著指甲邊緣的毛刺,「陸軍鍛煉多伙食差,給他們開開葷。」
男女巫師齊齊打了個寒噤。
「那人要是不回來呢?」
「他一定會,因為他有皇位要繼承——只剩他了,沒錯吧?」
「沒錯。」人群裡傳來回應,「朝香宮現在是獨苗苗了。」
「那麼在獨苗苗回來之前,我們不妨先做做好事。」蓋爾微笑起來,「勞駕各位,與我一起稍微重建一下災後秩序——單憑官位來說,『西園寺直子』會是這個國家的元首。」
第114章 113
震後第三日,西方各國才陸陸續續做出反應——海底電纜斷得一根不剩,糟糕的空氣狀況與厚厚的火山灰也幾乎完全阻隔了無線信號的傳播。
然而距離最近的英法美,暫時誰也顧不上援救日本,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殖民地、軍事基地和「自由貿易區」要顧。況且即便是經驗最豐富的船長領著他手下最出色的舵手,也無法將一艘裝備最精良的船導向災區——整片日本海域至今仍籠罩在濃濃的火山灰之中,時不時仍有余震抑或是海底火山噴發出的熱流引起的鬼魅漩渦,電磁紊亂使得所有的羅盤與指南針都失去了作用,等到第一艘來自世界之外的船只成功抵達橫濱,已然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那是一艘來自法國的巡洋艦,可昔日良港已經失去了停泊哪怕一艘小舢板的能力,地震徹底摧毀重建了原來的地形地貌,密集縱橫的暗礁很快給軍艦肚皮上開了個洞——或許也不止一個洞。
艦長當機立斷,派人護送船上的貴客先行登岸。小船在微型發動機的帶動下一路「突突突」地乘風破浪,很快就再次觸礁。但幸運的是,這次離岸上更近了,近到有人能下來撈他們。
貴客是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生著一張長圓的娃娃臉,招風耳十分突出,蓄了須也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他本穿了一身陸軍軍禮服,掛著不少本國與法國的勛章,可惜經過這一番折騰,大多失落了,只剩下幾排空蕩蕩的孔眼。
「這裡是橫濱?」他顧不得渾身濕淋淋,急不可耐地再次確認,滿臉都寫著驚惶。
「這裡曾經是橫濱。」救人的漁民們怯生生點頭,他們大多瘦得像根炮管通條,皮膚黝黑,嘴唇焦裂,肢體關節處甚至綻開了血紅的傷痕,這要怎麼下到海水裡去呢?
貴客不明白怎麼會凄慘至此,哪怕他這一路上都不斷接到各國對於本國災情的最新預測,眼下所見到的景像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這是怎麼搞——」他忍不住再一次用力地、迫切地眺望四周,仿佛希冀福神會藏在哪片廢墟的角落,突然跳將出來、揮揮手便幫助家園重建。可那是不可能的,貴客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即便迦具土神ヾ的怒火席卷整片國土,也、也總不能、總不能把入目所見的一切都熏黑吧?
他蹲下身,用手使勁蹭了蹭漆黑的地面。指肚上干干淨淨,只有方才落水後不及擦拭的濕意。
「洗不掉。」漁民適時地說,「很少下雨,兩個周以前下了第一場雨,咱們才發現這黑灰是衝刷不掉的,打了海水來,也還是不行。」
貴客還沒說什麼,他身後的法國軍官便變了臉色。
「難道是『黑草原』……重現?」他湊上來和貴客說小話,「怪不得我覺得越來越熱。如果是真的,先生,我冒昧地建議您趁早決斷。」
「什麼?」貴客茫然回望,「決斷什麼?」
「這分明是你們的保護傘,如果哪一天它散盡了,貴國會被無窮無盡的狂風大雨吞噬,成為一片澤國。」法國人動作誇張地指了指黑雲密布的天空。
「我恐怕能下雨才好,暫時也顧不上那麼多。」貴客頹喪地搖搖頭,掃了一眼漁民干枯的嘴角,「沒有淡水嗎?」他及時切換了日語。
「喝了會死人。」漁民緩慢地說,兩片蠕動的嘴唇像檐下暴曬風干的貝類,他神情陰郁,想必知道自己不得不說很多話、浪費僅剩的那點唾液,「藤三位說,是地震造成了污染,不許我們喝生水……冒險喝的人都死了,後來下了雨,死的人更多了,說是雨水把灰雲裡的毒性帶下來了……」
「藤三位?」貴客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那是誰?」
漁民皺了皺眉,大概是真的不想解釋了,干脆用力地拉過身旁的同伴,示意他來代替。同伴一開口,貴客才發覺這竟然是個女人,他們的打扮一模一樣,頭發剃得精短,胡亂套著漆黑的破布片,女人看上去也不想說話,但她畏懼地看了一眼領頭的漁民,順從了。
「她是先皇後陛下的女官,現在是她在管我們。」女人怯懦地說,「沒有別人了,比她官更大的都死了……或者藏起來了吧,反正只有她願意……」
這麼一說,貴客就知道這是誰了,西園寺直子,他認得,但並無深交,難得的是她一個弱女子竟然幸存下來。他有些好奇,迫不及待地想去見識見識,聽說所有和她熟識的人都會異常地喜愛她,對她言聽計從、每一句話都奉若綸音。陌生人因此而厭惡她,但只要有了與她熟識的機會,還是會前赴後繼地迅速淪陷,皇太子伉儷就是個榜樣。
哦,或許該稱之為「先皇太子伉儷」了。一想到這件事,貴客就覺得一陣頭疼。但他得面對。
「讓藤三位來見我。」他居高臨下地對漁民說,「就說朝香宮回來了。」
漁民古怪地瞪著他瞧,像在看一個傻子。貴客心裡一沉,一種不祥的感覺隨之升騰起來——震災摧毀的往往不僅是有形的一切,還有無形的秩序。
有些東西,說不定已經不管用了。
「您得自己去。」女人呵了呵腰,顯然知道他是誰,對皇族也還保留有一絲敬意,「我們會死在半路上。」
貴客困惑地眨了眨眼。「你讓我……走著去?」他難以置信,「可、可我……」
就算他願意用雙腳丈量國土,可他不認識路啊!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遠方的巡洋艦,或許那裡會有某位水手偷偷藏起的自行車?不,算了吧,沒有路。
貴客和法國軍官商量了幾句,發現問題並不僅僅是沒有路和路線那麼簡單,他們甚至沒有一身在極端高溫天氣下運動不會造成快速脫水的輕便衣服。
「建議您先去這位好心人家裡借宿一晚。」軍官建議他,額上已經沁出了細細的汗珠,「明天修好大船,至少補給問題能夠解決。」
貴客看了一眼襤褸麻木的一家人,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說出了口。
「我們就住這。」女人說著,指了指不知什麼廢墟旁倉促搭起來的破布棚子,「不往裡走,會死。」
「是有叛亂?」貴客眉毛一立。
「有病。」女人言簡意賅,「每天死很多。」
她似乎感到焦渴,先試探性地看了看丈夫,才走去一旁,蹲身湊著貴客以為是垃圾的東西吮吸了兩下。
「喔!」法國軍官很感興趣地跟上去觀察,「一個樸素的、原始的蒸餾裝置。」
漁民緊跟著過去,大概是嫌女人喝得多吧,不耐煩地將她踢倒在了地上,只是力氣不大,想來寶貴的體力不能花在打女人身上。
那法國軍官卻不干了,他一把揪起漁民松散的頸部皮膚,毫不費力地將人提了起來。「向你的妻子道歉!」他喝道。
但漁民只是麻木地看著他,眼睛裡既沒有畏懼憤怒,也沒有疼痛,就像……一條在沙灘上翻了肚皮、正在緩慢死去的魚。
貴客連忙打圓場,雙語無縫切換,自問從沒這麼平易近人過,還指著遠方的軍艦畫大餅,總算哄得漁民多說了幾句。原來短缺的不僅僅是淡水,還有食物——一場大火,把什麼都燒沒了。藤三位不辭辛勞地教每一個人怎麼利用手頭的工具制作蒸餾裝置,可是卻沒有火源。
多麼可笑!
連鑽木取火都辦不到,此時此刻整個國家最不缺的就是炭。
膽小者缺水致死,膽大者被生水毒死,屍體又再次污染水源……地震改變了地下水的流向,往日噴湧的泉眼大多干涸,深井要麼受震垮塌,要麼塞滿了避火之人的屍體。
幸存者因此減員迅速,等到空中灰雲漸薄,偶爾能見到一星半點的陽光了,不少人都選擇離開聚居點,追著陽光過生活——至少能喝上淡水。漁民一家便是這樣漸漸遷到海邊的,多虧他女人又是個海女,養活一家人綽綽有余,但對於城市居民來說,曾經繁華便捷的都市,如今只不過是一具巨大的敞蓋棺材。
冷兵器熱武器大抵都燒沒了,難道要一群缺水的期貨餓殍赤手空拳去抓野豬嗎?
「他們……吃什麼呢?」貴客搖搖欲墜。
漁民沉默了一下,踢了踢腳下的黑色沙灘。「土。」他漠然地說。
貴客幾乎昏倒。他甚至覺得他沒必要深入腹地了。應該不會有幾個人活著。
「還有人!」女人忽然說,她拼命眨著眼睛,但是干涸的眼窩裡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人……我的、我的……」
漁民忽然不知道從哪爆發出那麼大的力氣,轉身掄圓了手臂,一巴掌將女人抽倒在地。「閉嘴!」他惡狠狠地罵。
貴客張口結舌,他感到某種夢幻般的恍惚。或許他只是在夢游,今天的一切都不對頭,等下他醒來,會不會看到幸存的國民在熱火朝天地恢復家園?
三個小時後,將將修好一半的巡洋艦發出了來自文明社會的強烈鳴響——汽笛聲劃破逐漸淡去的濃厚烏雲,緊接著是數聲炮擊,像席卷大地的陣陣春雷。
「能行嗎?」法國軍官擔憂極了。自從聽那漁民嘰裡咕嚕地說了一些話之後,貴客就化身為一座無言的石像、枯坐至今。
「應該能行吧?」副官心裡也沒底,「這裡很……很安靜。」安靜,很客氣的說法,簡直是死寂。恐怕連最北方的島嶼也能聽到巡洋艦的炮聲。
「不如先回船上去吧?」法國軍官向貴客建議,他不想在這個地方呆了,總覺得這裡處處彌漫著詭異的氣息,「他們已經修好了救生艇,回船上,我們至少能換一身干松的衣服,吃一頓有紅酒有牛肉的飽飯,在正經的床上好好睡一覺。等到天明,你就會見到來迎接你的子民擠滿這片海灘,到那時我們或許就可以正式稱您一聲『陛下』了。」
貴客苦笑了一下。他有點說不出口,但是……他想離開這裡,直接去衝繩和台■,還有朝■。曾經他以為本土是王冠上蒙塵的珍珠,他拿起來、擦一擦再放好,就可以直接加冕。可現在看來,本土是一只腐爛流膿的蘋果,他得小口小口、仔細品味嚼爛了吃下去——那為什麼不去看看殖民地呢?實在不行,他還可以去滿■!關東大地,大有可為。
見他動搖,法國人頓時大喜過望,可見正常人都無法在這種地方呆下去的。他們興興頭頭地收拾了要走,那個漁民虎之助卻跪下來懇求帶上他。
「您需要一個隨從,我識字!我會寫很多字!」他熱切地說,前倨後恭的模樣簡直令人心底裡生寒,「我可以為您讀報!也可以幫您保養軍刀!我還很會養馬,真的!」
貴客看了看他的家人——女人和年長的兒子畏縮地站在一邊,誰想湊過來一起跪求,就會被虎之助用凶狠的眼神和揮舞的拳頭嚇退。
「算了。」他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都一起來吧,反正坐得下。」
虎之助大喜過望,鄭重俯身應答。但那畏縮的母子終究沒能坐上救生艇——虎之助勒令他們攀著船舷游,不許上船,自己卻殷勤地跪在貴客腳邊,拿裹身的破爛黑布給他擦靴子。
同船的法國人面色難看,但無論他們怎麼邀請,海裡的人都不敢上船來。貴客閉目養著神,明知道這樣會被看輕,但他暫時也顧不上這些。放在平常,他眼裡當然不會有這等不上檔次的人存在,偏偏還是被法國人……要是美國人,說不定還會讓虎之助也擦一擦他們的靴子呢吧?
他想到這裡,心情好歹輕松了些許,眼見得大船近在咫尺,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嘶啞的尖叫——波浪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隨即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再也沒有浮起來。
船上的人都嚇壞了,可那攀著船舷的女人卻十分平靜,她甚至沒有回頭一望,便仰面望著高高在上的男人們,細聲細氣地說:「大概是留戀故土、不忍分離吧……」
虎之助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正好,一天天就數他吃得最多!」他哼道,「白白喂魚,真可惜了。」
女人不說話,只麻木地擺動著雙腿,像輕飄飄依附在船板上的藤壺,小船偶爾因浪濤搖晃,虎之助便大怒著來踢踩女人的手,稱她是想把尊貴的大人們都害死。
法國人個個都在爆發的邊緣,貴客正有些後悔收留這個漁民,恰在此時,巡洋艦上放下了懸吊的纜索——
當傳說中才會發生的奇聞怪談,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大概無論是活到三十來歲死、還是活到六十來歲死,都永生永世難以忘懷吧?
虎之助的赤腳踏上巡洋艦的甲板,一道細細的黑線出現在他趾尖前。
然後飛速向前推進!
滿艦大嘩!貴客從未想過,原來男人也能發出如同女人一般的尖叫!
哨兵下意識舉起了槍,很快有槍的都瞄准了虎之助,他嚇得癱軟在地,不知何時已然悄悄哭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向著貴客哀求,伸手去摸好不容易擦亮的靴筒,「不關我的事,大人……」
「下船去!」貴客斷然喝道,一指半空中懸停的那艘救生艇,「到那裡去!」隨即又向法國人說了許多好話,如今還活著的國民,每一位都十分寶貴雲雲。
那女人——虎之助的妻子——在要登艦時便被允許占據救生艇的一個小角落,她落在最後一個下船,此時也還縮在上面發抖。那艘小小的救生艇果然沒有變黑,橙紅交織的線條鮮艷明亮,在大海上十分奪目。
見虎之助似個猿猴一般連滾帶爬地回到了救生艇上,女人猶豫了一下,還伸手拉了他一把。可黑線並未停止,救生艇並未因為虎之助的去而復返變色,黑線卻很快追了上來,幾乎一眨眼,半個巡洋艦已染得濃墨一般黑。
相對於自然的土地而言,一艘軍艦她究竟是銀白色還是墨黑色,其實不太要緊,開回去多刷幾層漆的事兒。但這使得「黑草原」的困境再次重演——受詛咒的人走到哪裡,就會將黑暗的污染帶到哪裡,這幾乎將他們圈死在地獄一般的島嶼上。
貴客面沉似水。如果他像個孤家寡人一樣離開本土……台灣、衝繩還有朝鮮、東北那些人,難道會乖乖聽他的話?可這些人……傳說中的「黑草原」在前,沒有一個國家會容許這樣的人踏足。
他眼神不善,救生艇上的漁民夫妻自然也感覺到了。虎之助還想再次跪求,貴客已經下令送他們回去。
「回、回去?」虎之助顫抖著嘴唇問,「回哪兒去?」
「我會讓人每天送一些淡水和食物過去。」貴客耐著性子說。
「我不回去!不回去!」虎之助嚎叫道,開始滿地打滾,「我絕不再回那種地方去!死都不要!」
他可憐的老婆被他擠得沒處躲,陪同貴客登陸的軍官早就忍無可忍,催促道:「快放下去!放啊!讓他們滾回他們黑暗的老巢裡去!」
女人縮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直到絞盤轉動,吊索「吱吱嘎嘎」地動起來,那救生艇在半空裡猛地一歪,真的開始緩緩下沉。
她慘笑了一聲,緩緩站穩了身體,然後雙手摟抱住丈夫,把他硬拔了起來。虎之助要鬧要打,女人卻牢牢地將他按住,原來她是這樣的力大無窮!卻甘心受一個自私至極的蠢貨節制。
法國軍官有些贊嘆,忍不住湊近了一步,卻見那女人只是緩慢地轉動著眼珠子,將軍艦上的一切都掃視了一遍。淡水、食物、干淨的衣服、軟和的床鋪……一切都觸手可及,但是……
她猛地向後一倒,像做海女時那樣,連帶著她的丈夫一起,跌下了與甲板高度齊平的救生艇。軍官慌忙撲到船舷邊去瞧,只來得及瞧見那漁民的頭重重地擦過船身,像他的兒子一樣無聲無息地滾入翻湧的白浪裡。
巡洋艦上一片寂靜,黑線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
第115章 114
貴客一口海風全嗆在嗓子裡,他張著嘴半晌,才逼出一聲道歉,稱這艘巡洋艦重新噴塗的全部費用,將由皇室一力承擔。這話出口,一眾面面相覷的法國人倒還好,他自己心裡先感到一陣荒謬。艦長也跟著說了些兩國邦交之類的套話,他與貴客對視一眼,雙雙從對方的眼睛裡讀到一絲確切的茫然。
邦交?皇室?前提是這個國家還存在。
這一夜貴客輾轉反側、通未合眼,但當黎明到來之際,他卻不想起床面對。
奈何法國人已經替他整理好了一切,一條小小的船隊整裝待發,除了淡水與食物,他們還帶了足夠的人、足夠的武器和足夠的工具,領航員和舵手極勉強地規劃了一條陸路的「航線」,如果他們對自身方位估算沒錯的話。
貴客如今滿心抗拒,但又不能明說,以至於他一路上都陰沉著臉。好在救生艇沒有再觸礁,他們順利地接連登上昨日的沙灘,看到虎之助一家的淡水蒸餾設備還扔在地上。
昨天的軍官今天依舊來了,正和新人一起圍觀那家人棲身的破布棚子。他倒是滿臉唏噓!貴客看得煩悶,便自顧自向前走,可哪怕有工兵開路,這路況也是時好時壞,交通工具是想也別想了,最機敏的人用雙腳走都費勁。或許是沿海地帶長期浸泡在水中的緣故,如今海潮退去,漆黑的地面上就結下一層鹽殼——鹽居然也是黑的!
所以才寸草不生嗎?
貴客曾經見過荒僻無人的宅邸,那裡連石磚縫裡都會長出野草。災後熱得出奇,天生天養的草樹該有人高了,枯死也得留下個遺骸!他本以為是食物短缺的幸存者連草根都薅得一干二淨,可這一帶本就人煙寥寥,現在虎之助一家人也死了,難道別的地方還有什麼人會拖著飢餓的身體前來?
所以草呢?樹呢?糧食呢?
他弓著腰,有些癲狂似的,拼命尋找著植物的蹤跡。好不容易在一處偏僻的石板堆疊的廢墟陰影下,他發現一道殘留著不明污漬的淤痕,那形狀……像一株瞿麥。他忍不住伸手去摳那污漬,只摳到一些漆黑的粉末。濃重的海腥味自鼻端傳來,期盼中的那種植物漿水脆生生的刮辣氣息卻毫無影蹤。
「那是植物腐爛後留下的痕跡,您往內陸走,還會有很多。」
有人在他身後說,那是個女人的聲音,用詞文雅,是上流社會的語言。
貴客驚訝地回過頭去,先看到一片黑紋付的長裾,但他隨即意識到這並不能算,因為那衣裾上分明有織出膨起的花紋,只是一色變成了漆黑,才使得它看上去像一襲黑紋付。
穿黑紋付的女子,不用說一定是西園寺直子了,她盈盈躬身下拜:「歡迎回國,鳩彥殿下。」
貴客機械地直起身,昨日此時還在心胸中翻滾的激烈情緒,此時此刻已然成為一片干涸的沼澤。他打量著藤三位,發現這位陌生的老熟人看上去居然十分整潔,這讓他感到一絲欣慰,麻木的內心也松動了些許——或許內陸地帶,幸存者的聚集地裡,秩序尚未崩潰。
「陛下呢?」貴客急迫地問,「東宮呢?他們還好嗎?」
勢必要問這一遭的,即便他在動身之前便獲知希望不大,即便他曾聽過虎之助的妻子口稱「先皇後」。
於是藤三位也肅容答道:「兩位陛下失蹤多日,一同失蹤的還有皇太子夫婦以及您的王妃允子內親王……」
她滔滔不絕地報下去,將他全部的家人一網打盡。
貴客耳中「嗡嗡」亂響,他只知道,找不到屍體,當然就不能稱之為「罹難」,也就是說,他無法名正言順地繼承這個國家——一顆爛蘋果,竟還要偷著吃!
見他為難,藤三位便適時地住了口,只默默陪在一旁。貴客在紛亂的思緒海洋裡載沉載浮,半天也不得脫身,干脆胡亂說了一句:「你怎麼來的?」
藤三位一愣,旋即道:「在東京聽到了汽笛聲,便立即趕來了——我有一頭代步的驢。」
她說她有什麼?貴客愕然抬頭,果然看見不遠處的亂石堆上系著一頭正暴怒蹦跳的瘦驢,它朝著這邊奮力嘶叫,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就好像通人性、認識他一樣。
「啞的?」貴客呆呆地問,「沒人搶嗎?」
「從野外捉它的時候傷了喉管。」藤三位心滿意足地微笑著,望向桀驁不馴的野驢,「沒人搶的,他們不敢。」
貴客的心又放松了一些,看來秩序真的還在。盡管西園寺直子已經需要改稱官階來壓服眾人,但這意味著平民依舊屈服於那套早已化為烏有的權力體系。
「軍隊呢?」他又問,這次就真情實感得多了,「政府裡還有多少人?其他城市呢?你們和京都、大阪有聯絡嗎?」
藤三位略一沉吟,才誠懇地對他說:「暫時還顧不到關西等地,首都圈殘存的軍、政力量已經整合完畢,虛位以待殿下。」
貴客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立時也有心情閑聊天了。「你自己一個人來的?」他關懷地問,覺得這人真是可靠無比,「走了多久?」
「只我有驢,自然是我來。」藤三位也松弛了許多,貴客至今沒發現她有什麼格外討人喜歡的魅力,「路不好,走過來差不多要一夜,我聽到汽笛聲立即就趕來了。」
貴客對驢的速度和兩地之間的距離更加沒概念,更加不會去考慮驢要吃什麼的問題,他看看自己又看看藤三位——只有一頭驢!
按說他是男子,藤三位是女郎,甚至不怕天熱、板板正正地穿著著物,大半個腳後跟都懸在草履外,這樣的一個人要她走到東京去,她大概要像虎之助妻子說的那樣「死在半路上」,就是法國人也要瞧不起自己。可這驢子若讓給她,讓他像個隨從一樣跟在旁邊,卻又怎麼看都不好看相。
藤三位本人卻絲毫沒有那樣糾結的煩惱,而是直接將坐騎獻給了貴客。「次郎一直很桀驁,在您面前卻很乖巧,果然您是天命之主。」她這樣說著,又徑直操著一口英語,從法國人手裡討了一些淡水和食物,如同鄉間勞作婦女一般,打了個包裹,捆在身上。
「我來背您吧!」法國軍官主動說,「我們可以輪流背。」
「每一份體力都很寶貴,哪怕補給充足也不該浪費。」藤三位淡淡地笑著,「我走得慢,各位盡管快行不妨,次郎雖然凶暴,但它認得回東京的路。」
貴客從未想過這頭野驢有這樣靈性,不由慈愛地將它摸了又摸。那次郎的眼神卻好似有無限怨恨與憤怒,只不好向著他發作。法國人卻還在關懷藤三位:「您不害怕麼,小姐?我們可以抽一個人留下來陪伴您。」
「有什麼可怕的?野獸?還是盜賊?大家都很虛弱,沒有作惡的力氣。」藤三位極力推辭,「請您去保護殿下吧,他比區區一介女官重要得多。」
軍官欲言又止。野獸與盜賊固然可怕,這無邊的、黑暗的世界難道不可怕?沿途的每座廢墟都是一座墳塋,趕路的人要在死寂的、連蟲鳴聲都沒有的暗夜裡與死人作伴,這難道不可怕?死人會腐爛,會發臭,如果迅速地白骨化了,還會有飄飛的磷火。他還聽說這個國家有許多怪談,無不涉及精怪與死魂靈,對一個弱女子來說,這難道不可怕?
她來的時候好歹還有頭驢陪著!
但此間的主人是那位貴客。他此刻正用一種欣慰的、得意洋洋的神色打量著藤三位,完全意識不到她的提議有什麼問題。
「我們會沿途留下記號,免得您迷路,小姐。」軍官厭惡地將視線從貴客臉上移開,自覺連靈魂都受到了污染。
藤三位一愣,像是從未考慮過這一點。「那麼謝謝您,先生。」她受寵若驚地點點頭,神情中不免帶上些許猶豫之色。
「記號會變黑麼?」貴客問。
「您是震災後第一批歸來者,我們還無從驗證。」藤三位看起來與這惱人的漆黑鬥爭已久,對此相當了解,「這個東西……我不知道它是什麼,但似乎與面積有關。」
面積?貴客心頭「砰」的猛跳,想起來來黑半截的巡洋艦和鮮艷如昔的救生艇。所以他們並不是被困死在這座島上?他們可以離開,只要乘著小船、像幼魚一樣浩浩蕩蕩地跟著大船……雖然還不知道該如何下船,但好歹能離開這座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好起來了,他想,自從遇見藤三位,他越來越有面對的勇氣了。這就是大家都失了魂一樣喜愛她的原因嗎?
「祝您一路順風,平安順遂。」藤三位深深地躬下身去,在她的目送下,貴客意興勃發地跨上野毛驢次郎,向著首都進發。她小小的白淨臉龐在一色漆黑中宛如佛前的蓮瓣,但很快就不見了,貴客在驢背上回過頭去,只看到無窮無盡的黑暗。
迎接他們的第一樁不祥是食物的腐爛。
「看在上帝的份上,這可是罐頭!」法國人也慌了。
「說不定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漏氣了?」負責保管物資的運輸官立刻扔掉了那個罐頭,「看看別的,或許別的……」
沒有任何食物能夠幸免,他們足足帶上了一個周的補給,可還沒走出兩英裡,就強烈地散發出了腐臭味,而且爛得很快,快到任何人看到那些占據各色容器、茁壯成長的鮮艷菌株,都知道毒死更比餓死快。
法國軍官忽然一把擰開了自己的水壺,果不其然在水壺內壁摸到了濕滑的綠色霉菌。
「這裡有鬼……」他喃喃自語,「詛咒!這是被詛咒之地……」
也就是說,巡洋艦上的補給,包括未來各國即將陸續抵達的救援,都無法運進內陸?貴客心裡沉甸甸的,雖然可以空投、可以將人都集中到海邊,但……
他們商議了一通,決定只留下淡水——趁這功夫,食物已經爛得只剩下了膿湯兒,而水罐散發的氣味已經不足以將內中液體再稱之為「淡」水。貴客暗自打定主意一口都不再喝,他們還兵分兩路,讓因拋掉食物而空出負荷的人返回艦上拿取新的補給。
高溫天氣下,體力消耗總比往日要快些,接下來的路途他開始忍受飢餓與口渴,好在沿途遇見的如同虎之助一家那樣離群索居的人變多了,貴客勉力打點起精神,親切又不失態度地邀請他們跟上來,卻被毫不留情地一一拒絕。
藤三位將她治下的首都圈描述成政通人和的樂園,色色都准備齊全,只等他駕臨忠誠的東京都。可那些人的眼神裡,卻全是畏懼與厭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貴客懷揣著越來越深重的疑問繼續前進。可漸漸地,空氣中飄來一股詭異的臭味,這味道裡還摻雜了其他異味,隨著他們深入腹地而愈演越烈,令人聞之欲嘔,只想逃離被這味道浸染的任何空間。與此相比,那些什麼黑暗啦、死寂啦,則完全不值一提。而當野驢次郎將一行人成功帶到坍塌的明治神宮前時,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是什麼味道。
死亡的味道。
死人——已經死去的人不消說它,正在死去的人也因為死因不同而臭得五花八門;死去的食物——動物、排泄物以及動物的排泄物;死去的自然——淤積的河流,還有逃脫大火卻莫名其妙枯萎腐爛、一時半會還爛不完的高大喬木。
所有的這一切,全都肆無忌憚地攤開在天光下,肆無忌憚地散發出濃烈的臭味。烏雲仍未完全消散,而大地上一片漆黑,毫無生機。
所謂地獄繪圖,不過如此。
藤三位口中的「軍政力量」,在哪裡?貴客還在絕望地四處顧盼找尋,法國人已經面色蒼白、幾欲轉身奔逃——他們還攜帶了一名軍醫。
「很多、很多……說不清!」軍醫早已抖著手給自己蒙了許多層口罩,「霍亂、炭疽、鼠疫、瘧疾、天花……還有我不認識的,太可怕了,我們得趕緊走!」
「怎麼會?」帶頭的軍官也算有些常識,他參加過戰爭,雖然由於軍種限制沒見識過屍臭,但那場大流感爆發的時候,他正瑟瑟發抖地困在馬爾馬拉海裡,「這些病怎麼會同時、同時……」
「我不知道!走!快走!」軍醫幾乎是在狂吼,他的喊聲不知驚醒了什麼,某種強烈的不安感籠罩下來,貴客狠狠打了個哆嗦,他也想走了。
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陰影裡傳來。
一伙人悄悄將他們包圍了,二十多人,全是青年男子,與枯骨般的虎之助與絕大數人來說,他們顯得健壯多了,皮膚下面甚至有一層薄薄的肉。
來者不善,同來的法軍士兵們都警戒般地舉起了槍。有那麼幾分鐘,雙方都無人說話,都在默默地打量著對方。貴客覺得自己那已經能產出鹽粒的後衣領再一次被汗水沾濕,他開始有些焦慮了,要是再這樣流汗,他的死因就是脫水。
那些人的目光令他更加坐立難安。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挑揀肉鋪裡分好了的凍肉,更不准備拿錢買,只要硬搶。說起話來,也比平民流暢有力氣。可是……哪來的力氣?
「哪國的人?」
「不知道,看著像法國。」
「喂,小畑,你不是去過法國嗎?」
「小畑?」貴客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姓氏,試探性地喚了一聲,「敏四郎,是你嗎?」
「殿下不該回來。」人群中傳來一聲熟悉的應答,貴客抑制不住地恐懼起來,這群人是軍隊!他們竟然是軍隊!
「殿下?」
「還有哪位殿下活著?」
「鳩彥殿下啊,他從法國趕回來了。」
「那要招他入伙嗎?」
「不要,洋人肉腥。」
「敏四郎!」貴客虛弱地叫起來,「你們要做什麼?別犯傻……我們可是有槍!」
「槍?藤三位帶我們找到許多槍,槍有的是,能吃的肉卻不多。」
「唉,病人肉裡都帶毒啊!」
「他是不是騎著三位的驢啊?三位呢?死了嗎?屍體呢?埋掉多可惜,如果是今天死的,諒還不妨!」
「年輕女人頂十個男人,那滋味嘗過就忘不了!牙都要給我美得化了……」
「快閉嘴吧,我又餓了!」
「殿下。」藏身於人群中的敏次郎清了清嗓子,「看在曾經共事的份上,可以放你走,但我們的體力不能白白消耗,出這一趟差,落得個空手而歸,這不行。」
「得交個人出來!」
「沒錯!」
「就那個醫生吧,大夫身上干淨。」
「我們就不能和睦相處嗎?」貴客高聲剪斷軍人們的議論,「為什麼非得、非得……」
「沒吃的啊!吃什麼啊?你看你們也兩手空空,洋人的飯也留不住,對嗎?今晚打算吃空氣?」
「看到你們就好像看到以前的我們……沒事,如果要好朋友不忍心,我們可以換著吃,許多人都這麼干的。」
「血水和肉一定要分開料理,不會我教你——不,我教您。」
法國軍官拿胳膊肘拐了拐貴客,悄聲問道:「他們在說什麼?他們要干什麼?」
貴客滿心苦澀,他清楚他一旦說出口,這裡勢必爆發一場流血的衝突。可……難道在此時此刻的東京都,還有人劫道攔路、為的是錢財麼?
除了幾壺酸水,他們就只有一條命了。血管裡奔湧流淌的液體,那才是不會變質的、永恆的「水」。
他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就聽見人群裡忽然傳來一陣痛苦的「呃呃」聲,仿佛是從肺腑深處壓榨出來的。外來者的目光全都被那怪聲吸引過去了,包圍他們的人卻習以為常,只默契地離發聲者遠了些。
「誰?」
「是誰?」
「谷。」
「噢噢怪不得,這幾天我就覺得他有些呆,叫他也不回應。」
「得送去豬圈吧?」
「那這群人怎麼辦?」
「別留了,少了谷,咱們力量又弱了,萬一開不了張……」
借著模糊的天光,依稀能看到一……把?總之類似於人的肢體,在黑漆漆的地面上不住地劇烈痙攣、抽搐、扭動,人的手腳竟然也能彎曲成這種樣子?名叫谷的男子卻像絲毫感覺不到痛苦似的,面上平和而麻木,果然有些呆呆的,他綻滿血絲的眼白與嘴角留下的涎沫,在黑色的天與地之間無比醒目。ヾ
貴客看得呆了。昔日富豪貴胄雲集的山手,如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傷病員,他們奄奄一息地躺在露天的街邊呻吟,他以為他都看得……習慣了。可、可這是個什麼東西?谷看上去就像不喜歡自己如今的身體、想將它重新拼成別的樣子。
「別發傻了!跑!」有人重重地在他背上一推,緊接著,槍聲劃破天際!
悠于 2025-4-11 22:57
第116章 115
貴客是被臭醒的。
一陣難以言喻的、動物的騷臭氣順著鼻腔直抵大腦,他甚至能感覺到——熱呼呼的!
什麼東西是熱的?
他猛地躥了起來,眼睛還閉著,身體夢游似的往一旁傻愣愣地躲避,直到狠狠撞上一道堅硬的木柵,磕破了頭,才暈暈乎乎地找回意識。
「不好意思哈,次郎變成驢之後,就有點不能控制自己排泄了,這也是它們的通病嘛!」有人笑吟吟地在他耳邊說,「還挺稱職的,喏,這個獎勵你一塊兒!」
入目仍是黑暗世界,仿佛永生永世都不會變的了,唯獨天幕密布的烏雲,今天似乎又比從前淡了一點兒。貴客發現自己正和野驢次郎一起,困在類似於獸欄的地方,說話的人在柵欄外,是個女人的聲音。
他遲鈍地回過頭去,發現那是西園寺直子。她穿著一身雪白的洋服,女帽上綴著的淡藍色絲帶正在她肩後飄拂,她用戴著絲綢長手套的手端著一只骨瓷碟,右手捏著銀叉,正從碟子裡叉起一塊焦香四溢的牛肋排。
「來、來吃呀!」她逗弄著次郎,貴客明明聽見了她說的那句話,明明剛剛從一泡新鮮驢大糞前爬起來,可——他眼中只有那塊牛肉!
他也想吃!他想吃得快要發瘋!若放到以前他一定不肯吃的,他會嫌烹得太老,可是他現在顧不上了,他好餓!他要吃東西!
「不吃?好可惜!」西園寺直子頗為失望,回頭瞧瞧,像是在找垃圾桶。貴客飢渴地盯著她,喉頭滾動,恨不得撲上去搶,飢餓如同一陣空洞的烈火,把他的五髒六腑都燒得虛無。
「噢,你想吃啊?」西園寺直子眼波一轉,「拿去吧!」
骨瓷碟越過柵欄,「遞」到他眼前來,盡管並沒有一只人類的手來承托。但他顧不上!他顧不上!
第一口肉幾乎沒來得及嘗出味道,第二口也是如此。西園寺直子笑嘻嘻地等他漸漸緩過來了,才冷不丁地指著盤中剩肉問:「如果這是小畑呢?」
貴客一下子噎住了,他打了個嗝,看看肉又看看女人,最後還是落在肉上。
「是啦,寧次郎都能變成驢,那敏四郎怎麼不能變成牛呢?」西園寺直子指了指那頭異常沉默的野驢,「芯子是人想吃肉,可作為驢卻只想吃草,真是有意思!」
寧次郎……寧次……郎?
貴客喉頭一滾,忽然彎下腰嘔吐起來,他不想吐的可是他止不住!這麼好的肉,這麼香,怎麼能吐掉!他狂亂地抓起叉子,把肉往嘴裡塞,可嘔吐物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湧,他只好用舌頭拼命地將碎肉糜往相反方向撥——一聲哀嚎,貴客捂著鮮血直流的嘴,疲憊又痛苦地倒在地上。
「哎呀,你看看你!」西園寺直子嗔怪地拿出一根木棍在他面前揮了揮,牛排、嘔吐物、斷舌和血,都一齊從他嘴裡消失了,「皇太子殿下死的時候,都沒有你這麼狼狽呢!」
貴客拼命扇動著嘴裡短短的半截舌頭,眼裡死死盯著那根木棍。極受帝後喜愛的藤典侍為何會從宮中退出,傳言是與某不可言說的「重大事件」有關,盡管太子妃是他侄女,但貴客只依稀知道,似乎有人指控,藤典侍是會妖法的惡人?
這竟然是真的?
「還沒恭喜你呢,殿下,實際上您的確可以登基了。他們都死了,我親眼看著一個個死的,就算哈迪斯暴斃、珀耳塞福涅重獲自由ヾ,整個地獄翻倒過來,也爬不上來了。」西園寺直子不緊不慢地說著,「不過從名義上,您只能當攝政——我發布電文的時候,翻譯成了『護國公』。」
電文?什麼電文?貴客心裡慌了一下,可隨即又覺得荒唐。他看了一眼那頭驢,如果它真是他所想的那個人,怪不得如此平靜——沒有必要了,所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當反抗是無用功時,恐懼、害怕或者憤怒,全都很多余。
「護送您回來的人,我也都好好地放歸了,現在應該剛到新加坡——鳩彥殿下回國出任攝政,委托他們通電全球,號召世界各地的僑民重返家園、建設祖國。」她誇張地歡呼了一聲,「哇,簡直完美!」
貴客又看了驢子一眼。如果易地而處,當時是他作為一頭不能說話的驢、看到岡村千裡迢迢地回到這死地,恐怕也會又氣又急恨不得發瘋吧?
「您別擔心,據我在半島的線人報信,第一批僑民已經登船了,雖然我們的海況依然很差,但他們不敢不回來——半島、台灣還有琉球,都已經開始著手反抗,至於滿■……覬覦那條鐵路的軍閥可不少,早說了讓你們賣掉,非不聽,瞧瞧!」
完了,完了……他最後的退路也沒了!
「也不知道海上會沉幾艘……」她認真地思慮起來,「等到這邊死得差不多了,那邊的船也到了,我就在各港口附近建幾個聚居區,集中消滅,殺蟲就是要這樣!」
貴客忽然撲倒在地,拼命地、用力地叩首,拿出最高的禮節祈求這個女人!他說不出話,只好「咿咿呀呀」地哭嚎,請給他的民族一條生路!
可她只是微笑著看著,眼皮微垂,像佛龕裡供奉的水月觀音。
「你吃過『橫濱糖果』嗎?」她忽然問了個八杆子打不著的奇怪問題。
貴客傻傻地望著她,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他茫然地點點頭。
「其實吃了也沒事,只要你能守住做人的底線。有許多人守不住,那這也不能怪我吧?」女人饒有興致地指了指野驢,「你說次郎現在算人還是算驢?吃了它,你算守住還是沒守住?」
手指掉轉,指了指地面那一坨嘔吐物。「好消息是,那的確不是小畑。」她惡意地說,嘴角總是噙著一縷痛快的笑,「壞消息是,小畑也得了瘋牛病,昨天晚上剛剛死在豬圈裡——真是意外之喜,這個病啊,比我費了半天勁搗鼓出來的產物病程快多了。」
燦爛陽光穿破烏雲,照徹黑暗的大地。貴客仍能聽見零零星星的歡呼聲,這意味著還有人活著,且足以獨立制取一些淡水,他感到一陣欣慰,可隨即又感到難言的悲哀。
等待他們的,除了餓死,就是病死。
西園寺直子笑微微地欣賞著他徹底絕望的表情,將手輕輕一拍:「好了,二位就在這裡呆著吧,等你們分出勝負了,我再來——驢會不會跨越物種的限制、會不會得病,我也挺好奇的呢!」
她用左手指了指貴客手裡的銀餐叉,眨眼間那些骨瓷碟、牛肋排、嘔吐物甚至連地上的驢大便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又抽出那根小木棍,輕輕一揮,簡直像左右開弓一般——簡陋的獸欄消失了,一座漆黑的鋼鐵牢籠拔地而起。
「吃土、吃木頭都是不行的喲!」西園寺直子的臉在手腕粗密集排布的精鋼柵欄後若隱若現,像斷斷續續播放的黑白長片,「抓緊時間,很快就會徹底放晴,金屬導熱快,你們也不想小火慢烤成肉串吧?這裡地勢又低,一旦下起了雨,哎呀……」
貴客不由環顧了一下這座五面都是鋼板的牢籠,壓根連門都沒開。他忍不住懷疑,哪怕事事順從、按照她要求的做,這女人也根本不會高抬貴手、放他一馬。她從未這樣承諾過,打從一開始,她就為屠滅整個國家而來。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對上他毫不掩飾的探究目光,西園寺直子只略略挑了挑眉,連臉上笑容的弧度都沒有絲毫變化。貴客不相信她沒讀懂他的意思,但她只干脆利落地揮了揮手!
做下這麼大罪孽,她沒有傾訴欲嗎?哪怕沒有緣由,至少也應該沉浸在巨大的成就感裡爽翻天!她就一點兒不想向受害者耀武揚威嗎?
可西園寺直子轉身離去,毫不留戀。
「啪」的一聲炸響,形狀猙獰的漆黑廢墟間憑空出現了另一個女人的窈窕身影,好像是個外國人,還說英語。貴客連忙整個人伏過去聽,好在她被絆得踉蹌了一下才站穩,讓貴客得以聽全:
「不好了,納什小姐,龍不見了。」
那背影頓了一下,停住了。
「衣服呢?」
「也不見了。」
「有什麼痕跡麼?」
「沒有任何一個麻瓜能通過暴力或者熱武器衝破我們的封鎖。」
「巫師,那是當然的!我是說,龍。」
「沒有,火焰或者尾巴、爪子,都沒有。」
「好得很!」西園寺直子揚聲笑起來,「上次是誰說奧托絕不會去找鄧布利多的?自己找個火山口將頭埋進去!」
「我立即去檢查防護咒!」
太好了,貴客心中又湧起希望來,忍不住笑出了聲。是有好人來救他們了,對不對?他們有救了?
他正七情上面地一團高興,西園寺直子卻悄然回眸一望。逆著光,貴客瞧不清她的神情,只覺得心中發寒。柔風拂過,帶來一陣淡雅的衣香,是雞蛋花與依蘭。
那些熱帶小國,曾經也在他們規劃的煌煌版圖之上……還來得及,連什麼勞什子火龍都能被救走,那麼他也能,寧次郎也能,其他還存活著的國民也能!他的國土能被恢復成原先的模樣,一切都還來得及!從「明治維新」到挫敗強俄才幾年吶?來得及!
與豪情壯志的熱血一起湧上來的,還有那空落落如火燒灼的飢餓感。激情與希望並不能取代飽腹的食物,貴客看了驢子一眼,次郎已經臥下了,此刻也正在平靜地凝望著他。藍紫色的舌頭耷拉在外面,不太像個人了,不是嗎?
一聲輕笑傳來,明媚光影裡西園寺直子似乎比了個什麼手勢,緊接著便和報信女人一起消失了——她還回了他的舌頭。
不知又過了多久。
或許是幾天,或許是十幾天,又或許只有一晝夜,在漫長的飢餓與焦灼中昏昏沉沉地苦捱,時間總是過得格外慢。
他只知道天氣越來越熱,陽光一天比一天亮,空氣越來越難聞,氧氣也越來越稀薄。手指似乎憑空都能捻出水來,他卻沒辦法將這令人窒息的潮濕聊以潤喉,只能虛弱地癱在地上,在昏昏沉沉中等待著一位似乎永遠都不會來的救主。
但是他得……守住。他的堅持有意義,人……總是不能吃人的吧?如若他明知寧次郎是——
有什麼東西在舔他的腳。
貴客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吃力地支起手臂,他看到那頭野驢正從他腳邊抬起頭來,與他安然對視。它也瘦得多了,眼睛餓得發紅,肋下全是一排排森列的骨頭,涎沫凝結在嘴角。它張開嘴,遲疑地、生疏地但是又急不可耐地,含住了貴客的腳趾。
他感到一陣慢刀子割肉的鈍痛。如果死後下了地獄,被投入磨盤中磋磨,大概就是從這種感覺開始的吧?貴客下意識合起雙手,可——憑什麼他要下地獄?
貴客猛地把腳抽了回來。他吃力地站起來,張開雙手向次郎撲過去。它頸中緊緊拴著一條鐵鏈,這些日子它已經努力磨斷了,為此甚至磨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可怖傷口。但是不要緊,鏈子斷了,套環還在。
他爆發出了此時絕無可能擁有的巨大力量,一步跨上了次郎的脊背。沒想到這野驢也到了極限,它雙膝一軟,被壓得徒然跪倒在地。
「岡村……」貴客緊緊咬著牙,拼命收緊套索,人汗驢汗、人血驢血混在一起,將那奪命索弄得滑膩無比,「行行好……岡村……我不能死,我是天照大神的子孫……」
他感到身下野獸的身體在劇烈顫抖,不知從哪裡發出了一陣「咯咯」聲,或許是驢牙,或許是驢骨頭,要麼是驢蹄子。這是不是說明,次郎快要死了?絞索實在是太滑了,他握不牢、使不上勁!貴客急得哭出來,一邊哭,一邊伸長了脖子去吮吸次郎後頸上被磨出來的深深血痕!
岡村是勇士!是英武有略的軍人!他吃了,一定能從血、肉和骨髓中汲取到更多力量,他得撐下去、等到救世主來!
貴客舔干淨指縫間的血漿與骨渣,這才注意到過分狂暴的進食也損傷了他的手指和牙齒。但他顧不得那麼多了,吃飽喝足,正好眠。他將沒吃完的驢肉推去牆角,自己擋在前頭,心滿意足地在滿地血腥惡臭中睡著了。
當夜,救世主終於來了。
他睡得太死,夢裡只有輝煌的萬裡軍國,哪還聽得到別的動靜?直到一束清甜冷冽的甘泉噴上他的臉,他頭腦還睡著,嘴巴與舌頭已經迫不及待地醒來工作。
淡水的慰勞並不足以將他美醒,但不滿足的憤怒足以讓他睜開眼。貴客先回味了一會兒,才慢慢打量起四周——他竟然在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裡?准確地說,是冰天雪地與熱帶雨林的交彙處,嗯?
一個驚惶警惕的外國青年慢慢靠近,手裡拿槍似的舉著一根木棍,棍頭還在滴水!水!對上他的眼神,這沒卵用的慫包立刻又縮了一下,才小聲道:「你嚇到我了,先生。」
貴客笑了一下,毫無征兆地抬手一揮,想將他的木棍搶來。但他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也低估了這個瘦弱男人的敏捷。這愚蠢的救世主看上去很困惑,於是貴客更加憤怒了。
「你怎麼才來?」他像蛇一樣「嘶嘶」吼著,「你來得太遲了!岡村死了都是因為你!」
「因、因為我、我?」
「水!給我水!我要水!」
「先忍一忍吧,先生。」青年人反手用木棍一指他,貴客忽然渾身僵直,一絲都不能動彈了。
騙子!居心叵測!根本不是來救人的!只是為了攫取這偉大帝國的遺產!
「您的眼神看上去和那頭死不瞑目的驢真像。」青年聳聳肩,似乎是想緩和一下氣氛,「聽著,我沒空多照顧您,我們遭到了埋伏,我只能把您藏在我的皮箱裡。」
他忘記吃驢眼了,貴客遺憾地想,以形補形,可以明目的。
「但我想您在這裡不會受到太多歡迎。」青年有些尷尬,「我不知道您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我雖然已經用魔法幫您徹底清理干淨了,我的朋友們,那些大型的……依然會將您看作不善的挑釁者。」
是凶猛的捕食者。貴客在心中冷冷地否認,並試圖用眼神傳遞出這個意思。
「那些體型比較小的……恕我直言,神奇動物往往能夠感知一個人的善與惡,您……呃……」青年手足無措地撓了撓頭,「總之,我得將您藏起來,您能答應我絕不亂跑嗎?」
貴客閑閑地閉起眼睛,他可沒答應。等人一走,他就可以大葷吃完吃小葷,岡村的英靈護佑著他,等他養好身體,就可以找到出去的辦法,重現帝國榮光!
趁這個功夫,他可以想一想自己的年號。
青年就當他默認了,貴客感到自己宛如死屍般的身體悠悠漂浮起來,被青年妙手折疊後塞進一個石洞裡,以一種極其復雜的姿勢卡得死死的。哪怕他很快拿回了對身體的控制權,也只能勉強動一動手指腳趾。
「強行掙脫可能會造成一些矬傷甚至骨折,但是不要緊,先生,巫師治這個很快的。如果遇到危險,不要有負擔,不過我把您弄成這樣,神奇動物想要吃到嘴裡也難。」青年安撫地在石洞頂端拍了拍,又用小木棍一陣揮,險些凍僵的貴客立即感到一陣融融的暖風,手腳又有力氣起來。
「順便一提,我叫紐特·斯卡曼德,很高興認識你。」
紐特·斯卡曼德快手快腳地檢查了一遍箱子裡的各個區域,盡量在不傷害小家伙們的情況下做了一些封鎖。當他終於沿著爬梯回到外部世界時,不由感到一陣沮喪。
太熱了,又熱又潮,他像被卷進滾燙的熱毛巾裡,濕重的雨雲像細藤上成熟的大葡萄,層層疊疊,一顆壓著一顆,風只要再大些,就能將它整個兒吹落下來,將這片近乎干涸的大地重新灌得滿溢。
如果在平時,他一定先回箱子裡,高低給自己整個泡頭咒再出門。但現在……紐特謹慎地環顧四周,扣緊了魔杖。
他被困在這裡了,這個迷宮般的漆黑城市。打從救走籠子裡的日本男人之後,他就發現他落入了「Alliance」的陷阱。他走不出去,幻影移形當然也不行,和此間無辜的受害者相比,總算他有吃有喝——箱子裡的食物是以正常速度腐爛的。
當然,以這裡的氣候而言,他箱子裡的食物才叫不正常。
紐特活動了一下手腳,拎起箱子,准備從藏身的廢墟中脫身,繼續尋找出路——或者敵人。但當他推開「門」,卻發現天地間不知何時已經漲滿了濃白的霧氣。
一步之外,人畜不分。
這合理嗎?紐特撈了一把白霧,看看又聞聞,什麼都沒觀察出來。巫師不學氣像學,他僅有的一些氣像知識還是這些年游歷世界靠經驗得來的。在這片已經全然亂了套的大地上,顯然是算不得數的。
一只手在他肩上一拍!
紐特嚇得差點兒叫出來,條件發射似的加力緊握住箱子。「誰?」他的魔杖立刻對准了來人的方向,持杖手卻悄悄地沒有抬起來——這都是野外求生帶來的血的教訓,一個突然抬手的動作,足夠猛獸發動襲擊了。
「跟我走,斯卡曼德。」另一支魔杖撥散迷霧,露出西弗勒斯·斯內普那張令無數鳳凰社同仁懷疑自己選擇正道是不是誤入歧途的可怕的臉,「我知道怎麼出去。」
第117章 116
紐特眨眨眼,忽然一個箭步閃了開去,重新躲入濃霧遮蔽之中。
「我不會再上當了!」他輕快地說,「這位先——不對,按照納什小姐的惡趣味,您應該是位女士!女士,我不得不佩服您的膽量,您竟然敢假冒成斯內普先生,但我想納什小姐一定會給予您許多幫助——哦不,等等,您不會就是納什小姐本人吧?」
幾乎要凝結成奶油般稠厚膠體的白霧裡沉默了片刻。似乎對方正在組織語言,是了,西弗勒斯·斯內普罵人不是那麼容易學的。
「事實上這片濃霧是我的手筆,你正在被監視著,你是知道的吧?」對方卻很平淡地說,這讓紐特大失所望。
「您好歹也努力一下呢?」他嘟噥道,「我只是想送那條火龍回保護區,納什小姐,我想您應該也已經利用完它了?」
天地間再度安靜下來,連翻滾的濃霧也稍作靜止。紐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撫了撫手背上自動聳起的汗毛。災後的這片大地變得十分可怖,昔日繁盛的都市與秀美的山川全都變成了奇形怪狀的漆黑廢墟。它們只是那樣猙獰地蟄伏在那裡,口中含著生命湮滅後的死寂,仿佛自世界起源時便已存在,又仿佛會如斯存在,直到萬物毀滅。
他從防護咒坍塌的九州島破口處一路趕來,一個活人都沒遇見。只有幽細的哀哭,斷斷續續地、若有若無地隨風送來一兩聲,他不知道那是某個蜷縮在廢墟角落裡呼痛的災民,還是風吹過空腔時自然鳴響。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些過往的恐怖,都沒有眼下恐怖。
廢墟好歹還有形狀、有參差,與天空相比還有顏色。可眼下這一片靜止的、茫茫的白霧……紐特低頭看了看自己,腰以下已經看不到了,便更加用力握緊手提箱。
然而霧氣還在不斷聚來。
紐特的衣服已然全被打濕,他再度抓了一把濃霧,發誓五指指間的皮膚都感受到了實體流散的觸感。
「您真的沒必要再證明什麼了。」他茫然地喃喃,「斯內普先生的確很厲害,但利用魔法改變麻瓜社會的規律,這本就是『Alliance』的拿手好戲,不然我們為何而來、又為什麼會站在這片土地上?」
「安靜!」遠遠地有人厲聲道。
原來他……她已經悄悄走開了嗎?紐特終於再度感受到了「動」,那人大步地、極速地走來了,和他相處過的神奇動物相比,巫師的腳步真是不夠輕捷靈敏。
濃霧一陣劇烈翻湧,被「斯內普」的來勢攪得往來流散不止,像是牛奶瓶中扔進一顆青橄欖。現在紐特看到那張臉就只想笑了,於是他也真的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紐特看到「斯內普」煞有介事地擰著眉,臉上露出他所熟悉的厭煩表情,雖然心裡明知是假的,但還是沒來由地畏縮。說起來,他們兩個在鄧布利多的那個反抗組織「鳳凰社」裡,都屬於聽調不聽宣的編外人,聚首機會寥寥,但他還是嫌多——
「上次『鳳凰社』開會,會後小聚。」假斯內普冷冷地盯住他,「別人的酒都是普通的火焰威士忌,而你的酒裡被人加入了一滴矮豬怪的奶水。」
紐特一愣,渾身僵硬。
她怎麼知道?啊?她怎麼知道?
「是阿利安娜告訴您的吧?」紐特有點兒不大確定了,「你們發現能夠飛越更長距離的貓頭鷹品種了?」
「斯內普」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看上去恨不得把紐特變成矮豬怪。
「矮豬怪的習性是混進普通豬圈裡、借母豬的奶水長大,自身很少產奶水。」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著,「有人為了惡作劇、竊取了你的珍藏,我還幫你把這個人找了出來——利烏斯·斯內普,我的女兒,沒錯吧?」
壞了,紐特心想,她真知道啊,所以找到新品種貓頭鷹的是利芙?雖然受害者是自己,但那天的場面的確又瘋狂又混亂又好笑。那利芙想要分享給納什小姐,這完全說得過去啊!忒修斯回家也說了,爸爸笑得一不小心咽了個杏核!
他不以為然的表情和猶疑的眼神一定出賣了他。紐特看見「斯內普」的臉再度扭曲了一下,她往前邁了一步,魔杖指了指那只皮箱。
「矮豬怪的奶水,能讓男巫…分泌乳液。」她低聲說。紐特困惑地聽著,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因為經歷過那天的鳳凰社成員都知道,都見過……他的噴泉。
「但是對女巫無效。」假斯內普很快追加了一句,紐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會讓哺乳期的女巫……恢復正常。」ヾ
這怎麼可能呢?這分明是他還未出版的書稿裡的內容!他敢確定他是世界上第一個研究矮豬怪的人,他在肯塔基的豬圈裡鑽了三個月!一開始不小心還誤入了利芙的麻瓜公司的產業——因為那裡的員工總是知道把長勢異常迅猛的豬抓出來遛狗,而不是拿來育種導致矮豬怪溜之大吉。他的筆記還藏在皮箱裡,這世界上只有他自己知道!ゝ
讓利芙抓住機會上滴管的那次,他也只是指著瓶子隨口說了一句「一些有趣的、男巫女巫都會喜歡的小玩意兒」。
紐特開始感到恐懼了。這個斯內普不會……這位斯內普先生不會是真的吧?鄧布利多,還有他,他倆如果比紐特更淵博,那簡直太合理了啊!問就是智慧,不懂。
斯內普還在死死盯著他,紐特瑟縮了一下,拼命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但他已經沒辦法像剛才笑得那麼自然了,該死的!
「現在能跟我走了嗎,斯卡曼德?」斯內普的聲音微小而平緩,但他的表情顯然並不止於此。
「嗯、嗯嗯嗯……我很、很願意!」紐特滿頭大汗,「很感激您伸出援手,先生。」
斯內普仿佛已經忍他到極點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紐特死死盯著白霧裡那一抹漆黑的袍角,拼命留神不要看錯了——因為這地面上的一切都是黑的。
也就是這時,半空中傳來一聲清晰的噴笑。「不行了,我實在忍不住了!」陌生又熟悉的女聲一邊笑一邊說,「男媽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白濃霧一瞬間變作血樣鮮紅。
斯內普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他掃視著在漆黑廢墟間瘋狂流轉的血霧,嘆了一口氣:「聽了這麼多,你就聽到個男媽媽?」
紅霧漸薄,變得像是極高山巔仿佛伸手即可采擷的雲煙嵐岫,縈繞在寂靜蟄伏的漆黑廢墟之間,隨風舒卷,仍舊分外妖異。
「怎麼樣,這出場?」半空中漂浮的女巫仍舊是那副東亞相貌,「是不是特別像個邪惡大反派?我不得不說,西弗勒斯,剛剛你差一點兒就抓到我了,好在低空飛行幾乎沒有聲音的。」
她拍了拍手,四周的廢墟上依次顯現出重重人影,男女巫師手持魔杖,肅立不語。紐特嚇了一跳,總算明白了什麼叫做「正在被監視著」,他覺得斯內普還是太委婉了。
「廢墟不穩,稍微一動就有聲音,所以我的命令是,烈火焚身也得忍著,守住那裡不許動。」女巫逆著光,紐特也看不清她的表情,「還好我們單兵素質、團體作戰都還算說得過去。」
「嗯,說得過去,還會聯起手來背著你放走叛徒並導致今天的局面。」斯內普哼了一聲。
廢墟之上的男女巫師有一瞬間紛紛破防,立馬就有人站不穩,發出「嘁哧哢嚓」的聲音。
「好吧,其實是因為,他們都以為飛行咒是我發明的,怕太長、太難,不樂意學。」女巫嘆了一口氣,安慰般地看了一眼眾同僚,「不怪你們,九州沉沒,陰陽寮的防護魔咒塌了個角,早晚有這一天。」
破防的黑巫師們松了一口氣,又是一陣碎響。仿佛是為了彌補什麼似的,有人率先抬起了持杖手——
直指紐特!
「我勸你冷靜,派瑞。」女巫饒有興致地說,「那可是格林德沃小姑子的婆家弟弟,你殺了他,你們先生可就難做咯!」
紐特發誓!所有人都在捋他和格林德沃的關系!真是見鬼,他倆怎麼會有關系——等等!等等???!!!
女巫一直在盯著他,笑道:「他們兩個,就像火與鍋一樣投緣,對吧?」ゞ
「沒錯。」斯內普竟然也忍俊不禁。
這好笑嗎?紐特默默地想,他得為鄧布利多保守秘密。黑巫師這邊看起來懾於格林德沃,知道了也裝不知道,但白巫師這邊……他扭頭看了斯內普一眼,他看上去早就知道了,怎麼沒大肆宣揚呢?原來斯內普先生是這樣善良的一個人嗎?
「現在,交出你藏在箱子裡的那個人,紐特。」女巫終於笑夠了,「你就可以和西弗勒斯一起,去新加坡或者香港等著和鄧布利多彙合了。」
「他已經瘋了,納什小姐。」紐特戒備地將箱子藏在他和斯內普之間,「這個人就這麼重要嗎?他到底是什麼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千萬普通民眾一樣,就像螻蟻——哦,這麼說你或許會不高興,就像……呃,就像害蟲?重要麼?無足輕重。但對於我來說,沒有他們很重要。」
「我不明白。」紐特誠懇地說,「如果我被神奇動物咬了一口,我無論如何都——我至少不會咬回去!我——」
「我就會啊!」女巫輕描淡寫地說,「我不僅會,我還要一口咬在喉嚨上,皮毛剝掉做帽子,骨頭磨碎種草藥,肉喂我家的狗——養一只靈緹怎麼樣,西弗勒斯?如今我是唯一的贏家,我是人是野獸,還重要麼?我還需要別人來定義麼?」
她的邏輯自成體系,當然,當一個人徹底拋棄了道德體系的約束與評判,誰還能夠運用道德武器攻擊她呢?紐特還不死心,他又望向斯內普——愛情、親情與友情呢?說實在的,紐特真怕從斯內普臉上讀到一絲或欣賞或自傲的情緒,就像他常常從忒修斯眼裡看到的一樣。
還好,斯內普沒有,他皺著眉正在思索,除此之外毫無表情。紐特心裡一咯噔,覺得此人怕不是還停留在狗的話題上。
「靈緹不好。」
果然!
「愛蹦,東西放得再高,也有可能被撞碎,你怎麼不去養一只游走球?」
「好主意!」女巫面無表情,「游走球不會掉毛,不會胖成豬,不會讓你想起西裡斯·布萊克或者萊姆斯·盧平,不會壽命短,妙就妙在還不會叫。你怎麼不一開始就提出這個完美的建議呢?」
紐特忍不住悄悄望了望四周廢墟上將他們團團包圍的黑巫師們,感受到一絲同病相憐的無奈。好歹他還是站在堅實的土地上,有些人搖搖欲墜地踩著半塊破瓦片,簡直像是某種刑罰,就為了聽他們聊寵物狗……和游走球。
既然這麼愛,為什麼不回家甜甜蜜蜜生孩子呢?干嘛要跑來毀滅世界呢?忍受忒修斯和阿利安娜已經很難了,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或許是紐特憤憤的表情終於引起了女巫的注意,她笑了一下,又聳了聳肩:「別指望他了,他早就已經罵過我了,說得比你難聽多了。西弗勒斯他問我,究竟和我要毀滅的人有什麼區別?」
這難聽嗎?紐特詫異地看了斯內普一眼,這人怎麼……哦,罵同事你舌燦蓮花,罵敵人就輕輕放過?敵人是老婆也不行啊!
「反正傷害不到你,說什麼都無所謂。」斯內普說,「你說這一切都是西園寺直子干的,她本來就是個日本人。」
紐特近乎無力地嘆了口氣。說實在的,他不想打。如果不動箱子,只靠他自己,那他的水平只能說一般,世界上只有忒修斯出於親情,會說他「還算中等偏上的」。如果動了箱子……他就應該先送火球龍回羅馬尼亞的!唉!
「噢,紐特!」女巫以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他,「你還是太小了,弟弟,你難道不明白『火與鍋』的關系嗎?」
火……與鍋?
「沒有火,鍋只是個容器,連一碗水都燒不開;沒有鍋,火也不過是徒然燃燒生命、空耗青春而已。」女巫意味深長地說。
一陣風來,她就像一片柔軟羽毛被吹拂著向前。平心而論,紐特覺得「西園寺直子」並不是一個邪惡有力的形像,她身上甚至連那種灼灼燃燒、讓人不敢迫近的靈魂之火都沒有。如果讓無知群眾票選一位毀天滅地的黑巫師出來,那第一名毫無疑問,連最與眾不同、另辟蹊徑的人也只會考慮總是箱不離手的紐特,而不是眼前這位溫和可親的東亞女郎。
「我要是你,我就去找鄧布利多問個清楚。」女巫徑直落在他身前,走上一步,毫不客氣地握住了皮箱提手,「只要你交出皮箱裡的人——其他神奇動物自然還是你的,龍就送你了。」
紐特徒勞地掙扎了一下,但女巫連他的手一起包住了。怎麼回事,你老公還在旁邊,你就去摸年輕男巫的小手嗎?
「你看……他們,哪個都不像你這樣受到雙份的打擊。」女巫指了指廢墟上的黑巫師,「因為我們都知道,阿不思·鄧布利多本來是什麼人。只有你,年輕人,只有你還蒙在鼓裡。」
「忒修斯也知道麼?」他脫口而出,隨即後悔,忒修斯也比他們小好幾歲,「阿利安娜?」
「她可是個直心腸!我想就算她早有猜測,她也不敢透露給我,畢竟她可不知道我也是。」
女巫蓋爾·納什雖然也時常搞些大新聞,但不得不說,她「在生」時,從未和黑巫師扯上什麼關系。
紐特難得地糾結起來。阿不思·鄧布利多是個邪惡的男巫嗎?當然不是!巫師有誤入歧途然後改邪歸正的權利嗎?當然有!但問題依然存在,絕不能就這麼糊弄過去,他不能裝作沒聽見。鄧布利多必須作出解釋,否則對所有人都不公平——也包括在場的「Alliance」黑巫師們。
「交出那個人,我就放你走。」女巫湊近來,輕柔地誘惑著他,「死了這麼多人,不差這一個了。你到底在堅持什麼呢,小紐特?今天你該謝謝我,如果不是我,未來在某個大場面上,萬一由其他人揭破……鄧布利多聲名掃地、在所難免。」
「夠了,蓋爾。」第三個搶箱子的人來了。他另一只手直接按在女巫臉上,把人猛往外推。女巫自然不肯放手,一時間那箱子橫亙在三個人中間,顫抖不止。
女巫忽然就笑場了,她笑得直彎下腰去,彎下腰還不夠,她想蹲下身笑個痛快,卻仍舊牢牢攥著皮箱提手不願松開。沒辦法,紐特只好陪著她蹲下,這下就算斯內普非得站著,他也站不住了。
周圍的廢墟上再度傳來「嘁哧哢嚓」的微小聲響,紐特十分無奈,知道是有黑巫師也忍不住笑場了。
「我恨我的記憶力這麼好……」終於告一段落的女巫抬起頭來,意識到眼下局面,差點兒坐地上去,「我們………我的天啊……怎麼會是一副聚眾拉……哎喲!我不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問題。」斯內普簡直要嘆氣,「這是為什麼呢?我也想知道。」
紐特忍了一下,沒忍住,於是他也笑了出來。總之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他一邊笑,心裡忍不住唾棄自己,這片土地是無數無辜遇難者的墳場。但他又看了看面前的男女,這都是他從小認識的熟人,現在的同事,曾經的朋友,在魔法造詣上他力所不能及的先行者。
三個人,三種立場。正當他陷入深深的矛盾裡,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奇怪的說話聲。
沒有生命的地方總是安靜得詭異,就算那聲音再低、再嘶啞,腔調再古怪、發音再模糊,紐特也能清晰地聽出,那是一個女人在罵「無恥混蛋」。
用英語。
「怎麼回事?」廢墟上一位紅發女巫率先出聲,「宇都宮應該已經清零了。」
他現在在宇都宮嗎?紐特大驚,他不是在八王子嗎!他以為他被困在死迷宮裡,原來迷宮是活的?如果今天斯內普沒找到他呢?保鮮咒也不是永恆的,他總有彈盡糧絕的那天。
「蒂爾達去看看。」女巫隨手指了個離得近的。名叫蒂爾達的黑巫師干脆利落地一點頭,原地消失後留下一道顯眼的空缺。
斯內普立即看了紐特一眼,那意思再清楚明白不過:他負責搞定蓋爾·納什,剩下的人就交給他紐特·斯卡曼德了。
誰?他?這裡最起碼有二十五個人啊!箱子還有三分之一在蓋爾手上,平常他開箱閱軍大點兵,誰出來、誰別出來,這些小家伙們也不是完全聽話(比如嗅嗅,他懷疑自己養在箱子裡的族群簡直以「不聽話」為榮)。更何況如今箱子裡多了頭不太會聽話的火龍,和一個絕不會聽話的瘋子呢?
那就交換。斯內普又瞪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
這時蒂爾達已經回來了,她請求蘇茜和她一起去。「好像是個熟人,我不太確定,納什小姐。」蒂爾達臉色漲紅,「我是個臉盲,您是知道的。」
包圍網又空出個缺口。
斯內普明顯已經在衡量走哪邊更容易了,兩位女巫帶回來的准確消息卻令他停止了思考。
「是……千代,納什小姐。」蘇茜為難地說,「永山千代,您還記得她嗎?」
第118章 117
蓋爾一愣,直接松開了手。男巫們猝不及防,那箱子陡然一沉,在二人掌握之間劇烈搖晃。斯內普隨即松手,紐特連忙用雙手牢牢抱住了寶貝皮箱,果然還是年輕,那神情活像個嗅嗅。
走?紐特使眼色。
斯內普不置可否。他正凝視著蓋爾走向彼處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
為什麼?紐特又使。
「我懇求你能夠意識到一個鐵一般的事實。」斯內普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瞪著他,「那就是蓋爾已經走遠了,你可以說出口,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女人,她聽不見。」
紐特恍然大悟,紐特唯唯諾諾。但斯內普也沒非要他重復,而是指了指半數注意力也被那個什麼「Chiyo」ヾ吸引走的黑巫師們。
「動手就會有傷亡,如果能不動手解決這件事,為什麼不呢?」他竟然露出一個微笑,或者苦笑,「你沒有證據,證明這些苦難與他們有關。他們和你一樣,與這個國家的人無冤無仇,連動機都不成立。」
「那這個呢?」紐特迫不及待地指了指漆黑的大地。沒有生靈能在其上生存,神奇動物也不行,他一路救助了許多可憐的小家伙,箱子再三擴容,也還是快被傷員們擠爆了。
「你首先需要找一位麻瓜科學家,證明黑色與反常的氣候有關,這倒不難。可他們會說,這是熱心救災時不小心造成的魔咒失誤。又或者,他們根本不承認是他們干的。」斯內普冷笑,「等你千裡迢迢請來了權威人士實地考察——假設國際巫師聯合會還有其他沒淪陷的代表願意幫你——你就會發現,這只不過是火焰熏烤出來的焦炭粉塵,水一衝就沒了。」
「我可以出庭作證。」紐特不屈不撓,他發現只要不看著斯內普,他就能很流暢地、聲音均衡地把話說完,雖然有些沒禮貌,「我親眼見到她養龍,她非法拘禁麻瓜,還設迷宮困住我,她還說這些人死去對她很重要。」
「非法養龍連阿茲卡班都不用蹲,如果這條龍是她幫助破殼、又親手解救出牢籠的,認識她的氣味,願意像親近母龍一樣親近她,那麼很好,她連罰款都不用交,哪怕是她親手從羅馬尼亞將龍盜運走的——事實是你連這個都無法證明。
「囚禁麻瓜,你自己說了,那個麻瓜已經瘋了,不是嗎?至於困住你,你在一些老而彌僵的活屍眼裡,比蓋爾危險一萬倍,你把一個有破壞力、殺傷力的瘋麻瓜藏在裝滿野獸的箱子裡,她圍困你,魔法部反而要給她發獎章!
「至於那個文字游戲,小孩子才會當真。」
再一次被孩視,紐特驚喜地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那麼你呢,斯內普先生?」他心平氣和地問,「這一連串幫納什小姐開脫的前提是,你對她的罪行了如指掌。」
斯內普沉默了。女巫們已經回來了,中間夾著個白色的什麼東西,其他登高望遠的男巫們已經紛紛移開了視線,他便也轉過頭。蓋爾一邊走,一邊遠遠地伸出魔杖,像熬制魔藥一般攪動著霧氣,天地間彌漫的血紅大霧飛快地向她的杖尖彙聚而去,紅色濃濃淡淡,最終凝聚成一卷赤色匹練。
「這顏色顯白,都叫它『爛番茄色』。」他聽見她小聲說著什麼,而千代,她曾經的女僕,年紀和利芙一樣大的女孩,她也免不了移情的對像,仍然在有氣無力地怒罵。
下定決心的一刻並沒有什麼山呼海嘯的大場面,預想中心裡的天崩地裂更是無從說起。沙漏裡的最後一粒沙落下去了,他做出決定,僅此而已。
「不是現在。」於是斯內普對紐特說,「風仍舊吹向他們,你的抵抗毫無意義。」
等到風向改變的時候,斯萊特林才會順勢而為。
紐特想說什麼,最後又咽回去。鄧布利多也這樣說,對付「Alliance」很難,除非抓現行,可抓了現行,他們照樣有各種各樣的手段逃脫審判。之前十幾年的蟄伏與布局,為的就是天高任鳥飛的此時此刻。這群人裡只有一個通緝犯——蓋勒特·格林德沃,罪名是「越獄」。而如今和他們對峙的人裡,沒有一個是法律上的罪人。
人類的世界真復雜,還是動物好。
「咦?」蓋爾有些驚訝,「你倆怎麼還在這兒?」
紐特險些嗆到,忍不住在心裡腹誹起來:一個要放水、一個偏不走,出去別說你倆是夫妻,一點兒默契沒有!
「她怎麼了?」斯內普問。
紐特這才發現,他竟然也認得這位渾身上下只裹著一幅紅綢的麻瓜女孩!初見時她是如此的活潑生動,夕陽映著尼羅河畔的粼粼水波,她也如同一株吸飽了水的濕地植物,肆意舒展著枝椏;再見時她裹著重重疊疊的華美綾羅,寧可自己命喪蛇口,也要擋在「西園寺直子」身前。
他不是個格蘭芬多,紐特想,但是這種事,就是斯萊特林也不能容忍。
露在紅綾外的頭顱與肢體,在黑暗的映襯下依舊白皙,但那白皙是死的,瘦的,枯干的。女孩宛如一段還帶著刀痕的像牙,那是時刻與死亡與殺戮纏繞的白與美,是殘忍本身。
「她失去了一條腿。」蓋爾輕聲說,又轉向女孩,「如果我沒猜錯,你的父母把你賣給了軍隊做『肉藕』。」
紐特動了動魔杖,翻譯咒忠實地給出了一個陌生又可怕的的復合詞彙。這個詞像一記重錘,他倒退了兩步,多麼想是魔咒出了問題,但瞧瞧周圍的人吧,他們習以為常。
「可這又是怎麼回事?」貌似溫良的女巫俯下身,輕輕撫摸著一下子啞火的女孩,那白玉骷髏般的臉上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印記,「你沒有堅守嗎,為人的底線?」
幾乎看不出本來面貌的女孩忽然又激動起來,她喘息著、掙扎著,像是拼命想要從紅綾裡托生出來。但她孱弱的動作,注定這只是一場無望的難產。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那、那就是……」紐特忽然意識到她是在哭,只是身體裡已經沒有多余的水分供給淚腺了,「在我……之前,野兔……祖母……」
「我可以治好你。」蓋爾仍然維持著那個低首俯視的姿勢,她看上去根本沒受到什麼衝擊,「和我最初搞出來的三合一改良版本相比,你得的只是普通的天花,對巫師來說,就是幾劑藥的事。還有你的腿,你臉上的疤,你受損的內髒……新的太陽升起時,我保證你能夠像從前一樣年輕美麗,在新加坡的沙灘上撿海星。」
「納什小姐!」廢墟上有人喊了一聲。
「稍安勿躁,派瑞。」蓋爾冷冷地說,「但是作為交換,千代,我會拿你引出奧托。」
人群騷動起來,蘇茜想說什麼,被蒂爾達攔了一下。
千代「哼」了幾聲,大概是在笑吧?她睜著無神的眼睛,執著地望向曾經半友半主的女子。「箱子……誰?」她艱難地問。
蓋爾只是微微而笑,並不作答。
「活……他……求你、求……」
「東亞女人的一生都在奉獻。」女巫臉上的微笑像是一層堅硬的石殼,「你和我,到此時也不例外。那個地址你記熟了嗎?」
「……」
「我家的地址。」女巫溫柔地說,「如果你也能夠重頭來過,1892年我在倫敦考文特花園附近那幢最精美的白房子裡等你,如果你趕不上,記得1912年冬天雇一艘船去北海德國沿岸,一股溫暖的洋流會帶來奄奄一息的我。如果你也成為了巫師,那更好了,隨時歡迎。」
蓋爾伸出左手,溫柔地撫摸著千代的咽喉。
以非洲魔法的特性而言,那邊至今都沒有出現一位臭名昭著的黑巫師或者連環殺人事件,實在是不可思議。畢竟一巴掌扇上去,究竟是想羞辱對方,還是打斷他的骨頭,完全由巫師自由心證。哪怕是「扼頸」這樣一個惡意昭彰的動作,由於女巫完全沒發力,看上去就像閨蜜間親密的打鬧。
「不!納什小姐!」紐特這輩子大概也沒這麼大聲地喊過,「你要做什麼?沒有人阻止她嗎?斯內普先生!你打算就這麼看著?」
「幫助一位重病患者從痛苦與絕望裡解脫,我想這是件好事。」蓋爾頭也不回地說,「你別扒拉他了,這就是他教的。」
「你也說了,這不是絕症,你本可以治好她。」斯內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所以你的靈魂仍舊會為之受損。」
蓋爾沒有絲毫猶疑。
「哦?」她拂開千代額角干枯灰白的亂發,「帶上我的靈魂碎片去往輪回,聽上去還挺浪漫的……或許在新的世界,它幫你更快找到我、殺掉我。」
千代怔怔瞧著她,忽然使出最後的力氣,將她的手撞開了。
「用你的……魔杖。」她微弱地說,「我疼……」ゝ
手勢如此,又不是真要掐死她,怎麼會疼呢?但是,無所謂了。
蓋爾隨手抽出一支魔杖,死咒的光芒將女孩干柴般的脖頸映得綠意森森,一如幾年前她在陌生的外國車站前所看見的那樣,美麗而致命。
蒂爾達和蘇茜退了兩步,獵獵紅綢化作烈焰,將女孩的身體逐漸吞噬,融成一團巨大的火球。
「我對你們的清零數據很不滿意。」蓋爾在烈火燒灼的聲音裡、在人體焚燒的異味裡如此說,漫不經心地掃了四周一眼,「知道該怎麼做吧?」
「知道!」
「我很抱歉,納什小姐。」
「我這就傳信北海道那邊先開始復核。」
黑巫師們紛紛應和。火球的存在令這一帶原地化身成一座巨大的露天焚屍爐,蓋爾抹了把汗,讓火球越升越高,最終像一顆懸停在天幕的、璀璨的火流星。
「想起了小時候玩過的游戲。」女巫喃喃說著,「四個方向,「東南西北」挑一個吧,諸位?」最後一句,她揚聲問所有人。
紐特已經完全石化了,他現在只想去婆羅洲的密林裡找瑪納薩過幾天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活——如果他找得到的話。今天所見的一幕會成為他此生永恆的噩夢。
「北!」廢墟上有人提議。
「不行,我記得她是東京人。」隨著蓋爾的否定,火流星轉向了南方,蓄勢待發,她又招了招手,一隴占地巨大的廢墟便隨之騰空而起,粉碎的磚石瓦木綴在火流星身後,像一條不會發光的漆黑彗尾。
人造天體向著東京的方向急速墜落。
「您做了什麼?」紐特疲憊地問,根本不敢去看那道「星軌」。
「相識一場,既然魂歸故裡,總不能還曝屍荒野——著陸的衝擊力會撞出一道深坑,與空氣摩擦燃燒後剩余的碎片會隆起一座墳丘。」蓋爾拍了拍手,「至於計算落點什麼的,我沒畢業的時候就學會了。」
這下輪到紐特以難以言喻的眼神看斯內普了。
「看好你的箱子。」斯內普看都不看他,只是冷淡提醒,「她沒許諾過什麼。」
「對嘍!」蓋爾打了個成功的響指,重新折身走向勢單力孤的正道男巫,「商量好怎麼分工了?誰來對付我?」
「他。」斯內普說。
「他!」紐特慢了半拍,但勝在聲音大。開玩笑,單那一手「霧氣—織物—火焰」的轉換,紐特就能被她玩兒死。他憑什麼指望蓋爾·納什對他放水?雖然他從前也幫過她——等等!
紐特猛然想起剛剛進入魔法部時,蓋爾托瑪納薩向他求助。毫無疑問,線索最終指向了東線的烏克蘭鐵腹龍,但他不記得在倫伯格見到過她。反而……在「三把掃帚」見過蓋爾的第二天,鄧布利多就找上他,請他做好准備,收到信號立即就要出發……
她幫過鳳凰社嗎?為什麼呢?
「他怎麼了?」蓋爾問斯內普,「嚇著了?不至於吧,野獸應該比人玩兒得花啊?」
「您……」紐特糾結極了。他想他偶爾也有點羨慕格蘭芬多,他們的愛憎總是如此分明,好即是好,壞即是壞,他也想不假思索地果斷區分出善與惡。
「沒事兒,我保證不用考綱之外的內容打你。」蓋爾好聲好氣地安撫他,「英國好巫師的傳統嘛,我明白的,對決只用課本和講義上的內容,就『昏迷咒』啦『束縛咒』什麼的,我懂、我都懂!」
「沒有這種傳統。」斯內普咳了一聲。
「黑巫師自然不必遵守。」派瑞忽然插嘴,她撫摸著肋側,眼神不善地盯著斯內普。
嗯???紐特驚恐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他一直以為斯內普先生只是長得像黑巫師而已啊!他從小就不「白」,這紐特是知道的——斯內普幫忙去斯卡曼德家接過幾次瑪納薩,那時他還是個沒畢業的學生。
回應派瑞的是一道無形的魔咒,這次派瑞又沒躲過去。事實上所有人都沒發覺,直到派瑞自己覺得癢,伸手去撓,才愕然發現手肘上裂了一道大口,血都流到小指尖了。
「哎呀你啊!」蓋爾嗔怪地瞪了一眼斯內普,把人叫下來治傷。紐特驚奇地發現,哪怕斯內普率先出手,黑巫師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反而是派瑞負傷想離開自己的位置,還得特意經過納什小姐的允准。
黑巫師的紀律性、組織性都這麼強的嗎?他們大部分人心還很軟、很有同事愛呢!
紐特更迷茫了。
「怎麼做到的啊?」蓋爾毫不客氣地把痊愈的傷員趕回工作崗位上去,迫不及待地探討起學術話題。
「麻瓜科學家說那個位置沒有痛覺神經。」斯內普順手替她扯了扯歪斜的衣領,「我這算不算是『見到賢者就想要與她並肩』?」
「我敢說你的知識水平已經超過我了,漢學家。」蓋爾嚴肅地說,眼睛裡盈滿笑意,「好了,先生們,趕緊結束這裡的事,我要回去挑燈夜讀!」
她怎麼又想起來了!紐特簡直要絕望了,你倆就不能秀一輩子恩愛嗎?他愛看他想看!就非得來毀滅世界嗎?他甚至想建議納什小姐,如果愛之火沒有濃烈到足以壓倒毀滅世界的欲■,她可以換個更年輕帥氣男巫!甚至可以一天換一個!
「他真的已經瘋了。」年輕人虛弱地、徒勞地抗議著,「他已經不能正常理解人類的語言與感情了,我發誓。」
「我下去看看。」斯內普提出了新的解決辦法,「你找個人和我們一起。」
「我自己唄!」
「不行,一照面你就會直接動手,別以為我不知道。」
「那……蘇茜!」蓋爾勾了勾手指,「如果他真的瘋了,就幫他暖和暖和!」
「絕對不行!」紐特感覺自己脆弱的理智已然搖搖欲墜,「我絕不允許你活活燒死一個麻瓜,納什小姐,還是在我的箱子裡。無論如何,這都是違反人道主義原則的。」
「呃……」蓋爾和蘇茜對視一眼,難得尷尬,「我們只是讓他身體的某個部位……體溫永久上升三度,這樣他的……某些產物,呃……就會失去活性。」
「他不是個小孩兒了。」斯內普無語地瞪了妻子一眼,向紐特解釋,「她們要閹了那個人,讓他不會生下後代。」
「我琢磨這個的時候更早。」蓋爾笑眯眯向嚇懵了的紐特解釋,或者說炫耀,「這就是『把敵人的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掃除敵人家裡的每一條生命,滅亡敵人的國家與種族』。」
「這就是惡魔。」紐特絕望斷言。
「惡魔可不會讓一位壯年男子苟活而只是閹了他。」蓋爾冷笑,「我勸你見好就收。」
這場詭異的「閹人之行」最後還是磕磕絆絆地展開了。斯內普打頭陣,中間是蘇茜,紐特反而斷後。蓋爾一對上斯內普的眼神險些沒再度笑場——關於神奇動物,這一位心裡免不了還是虛。可面對未知又神秘的手提箱,滿懷戒備的蘇茜無論如何都不敢當隊首或者隊尾,寧願被包餃子——一旦鳳凰社真要埋伏她,她只要打倒一個人逃走就行,軟柿子紐特·斯卡曼德便被莫名其妙地留在了最後。
「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下吧?」派瑞嘲笑她。
「你一下去就會動手,根本不用等到照面。」蘇茜甚至在熱身,「你一個仇到底要記幾年?」
「咳咳……說什麼呢,快下去吧你!」派瑞連忙朝著「西園寺直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後者正在查看一副新繪制的地圖:一些島嶼消失了,一些城市被抹除了,一些山川淪落成丘陵,一些河流改道淤塞,最終成為散發著惡臭的死湖。
曾經煙波浩渺的琵琶湖,如今只是一片干涸開裂的凹谷。比鳥取沙丘更大、更宏偉到完全違背自然規則的巨大沙丘占據了這片曾經的水草豐美之地,像一座黑塚。時間與長風終會將其吹拂平整,像水填滿湖底一般,讓流沙也填出一片小湖。
蓋爾捏著筆想了想,便沒有像對高野山一樣,在前面加上一個「元」字。
一陣風從背後猛然襲來!
「喂你——」派瑞高聲怒喝,眼看她都要拔魔杖了,蓋爾才匆匆將手一擺,還未回頭,就被一把揪住了命運的後衣領。
她有時候真懷疑這人就是喜歡窒息Play,真的。
「火龍失控了!」斯內普的外袍已經不知道脫到哪裡去了,「快來!」
第119章 118
「哎哎哎哎哎——」蓋爾忍不住尖叫,「你給我留點兒面子成不成啊,當著這麼多人呢!就算以後——」
一頭暴走的火龍頂在前面,斯內普暫時沒功夫考慮蓋爾的面子問題。他敏銳地意識到這句話裡有什麼異樣讓他格外在意,可又揪不出來。
平心而論,紐特·斯卡曼德的箱子堪稱井井有條。連接扶梯的操作間雖然擁擠不堪,但一些食物藥物、常用器皿的擺放顯然都是可著主人的習慣來的,為了方便大型動物通行,還盡可能留出了寬闊的無障礙通道。
至於給神奇動物設置的「生態園」部分,蓋爾不懂,但多少能看出來,這和食物鏈、習性、季節、環境甚至紐特本人最常走的動線都有關。
只有這滿坑滿谷的籠子、玻璃水缸顯得多余。它們塞滿了每一個「原住民」觸及不到的安全角落,有的條件不那麼合適,就草草用一個魔咒先糊上。這簡直像是新聞裡的流浪貓狗救助站,紐特·斯卡曼德就是向社會發起募捐的熱心大姨。
顧不上被幾千幾百雙眼睛一起盯著,蓋爾看得眼花繚亂。「這是啥?」她踢了踢腳邊一只金絲籠子,順便把籠底來不及清理的粑粑清走——沒敢給人亂扔,找張報紙墊著擱在一邊兒,「怎麼看怎麼都是普通的兔子。」
「就是普通的兔子。」一個人插話道——紐特·斯卡曼德先生,一下到自己的專業領域,就仿佛被打開了什麼隱藏的開關,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渾身散發著名為「我,大師」的自信氣場。
蘇茜臉色蒼白地跟在他身邊,蓋爾松了口氣。
「到底怎麼了?」她反手脫下自己的外袍扔向紐特,「你偷龍的時候不是順走我一件衣服嗎?盡著我們家薅啊?」
「那個麻瓜從藏身地跑了出來。」紐特拿了衣服就去哄龍了,斯內普和她解釋,「不知道斯卡曼德怎麼藏的,總之他受了傷,看遺體形態,是肩膀脫臼,還扭傷一只腳。」
「魔鬼!」蓋爾迫不及待地說,榮獲一記白眼。
「那是什麼駱駝還是駝獸的領地,很冷,按照留下的痕跡來看,他很幸運地在野獸到來之前、找到暗門跑了出去。斯卡曼德說他瘋了,我看未必,因為他很知道該去什麼地方棲身。」
「?」
「斯卡曼德搞到一頭馬形水怪,還沒來得及送回倫敦。」
「所以人是……喝水撐死的?淹死的?馬形水怪不吃人吧?」
「他餓了。」斯內普嘆了一口氣,「那頭火球龍,產地在南方,斯卡曼德為它布置了許多果樹景觀,但那是假的、不能吃的,龍也根本不吃,但是麻瓜不知道。」
「不對!」蓋爾靈光一現,「紐特說火龍不吃人,甚至很煩人。」
「但如果那個人孜孜不倦地要搶它的食物。」斯內普終於將她帶到了火球龍的面前,龍撅著屁股,鼻子上頂著蓋爾的袍子,已經睡得冒鼻涕泡泡,火星一燎一溜窟窿,斯內普那件多少沾點蓋爾氣味的也沒舍得扔,兩只爪子摟著呢,「而你編外的女兒又是一頭未成年的小龍,斯卡曼德說它還是個寶寶。」
「我原來那件呢?」蓋爾從斯內普的話裡嗅出一絲酸味,明智地轉移了話題。
「被麻瓜撕了。」紐特抱著手臂欣賞小龍甜美的睡姿,「他好像認得你的衣服,這種行為或許可以稱之為『泄憤』。」
順著三位巫師難以言喻的目光,蓋爾看向角落裡她一直以為是某種生物垃圾的東西——一堆白花花的灰山,山裡還有骨頭碎片。這不一看就是鏟出來的屎嗎?還帶貓砂……龍砂的那種。
不是嗎?
蓋爾狐疑地看了蘇茜一眼,收到後者肯定的眼神。
「是我先發現他的,納什小姐。」蘇茜一臉想吐的表情,「剛下來的時候很亂,這位小叔子先生忙著收拾,我聞到一股味兒,一掀開那簾子,我就看到一個、一個———」
「一具已經完全碳化的焦屍。」紐特嘆息。
「這孩子真適合干殯葬業。」蓋爾嘖嘖稱奇,總算把手從鼻子前面拿了下來,她近前兩步,在灰山附近找到幾片布料,那膨起的織花圖案無疑正是她那件利休鼠色的小袖,變黑之後懶得變回來,穿一次就送龍了,「我後悔了,不如讓它跟我回去吧?」
「做什麼?!」紐特警覺。
「英國人通常情況下不會選擇火化。」斯內普冷淡地打消她的構想。
「可惜!」蓋爾大聲道,「它這樣或許更適合跟著我,你覺得呢,紐特?」
「我不覺得。」紐特彬彬有禮地說,「這孩子應該回到它自己的族群裡,接受社會化的訓練與成長,過度依賴母親是不對的,無論它的母親是人還是龍。事實上,您用衣服來緩解它的依賴與焦慮是非常正確———難道不是這樣嗎?」
「不是,我哪有空親自陪它啊……」蓋爾一時尷尬,心虛得都不敢看斯內普一眼,雖然她證明了她沒有更偏心一條能幫得上忙的火龍,但……這無疑是在她的「冷酷受害者名單」上再添新人……新龍。
「您也不用太愧疚了。」紐特善解人意地完全會錯了意,「龍剛破殼時虹膜是閉合的,這孩子只認得您的氣味。」
「你想多了,她完全沒有。」斯內普冷笑。迎著紐特單純又困惑的目光,蓋爾尷尬得只能呵呵干笑。
「或許您可以給它起一個名字,羅馬尼亞的龍都有名字。」紐特展現出了一位亂世中的赫奇帕奇超凡的豁達——反正麻瓜已經死了。
「呃……哈利·波特給他的龍起名叫啥來著?有什麼含義嗎?是個典故?」蓋爾拐了拐斯內普。
「波特有龍?」斯內普一愣,他死之後他們剝奪了馬爾福的人權嗎?
「有啊,就是和那個大個兒一起偷偷養的,叫什麼來著,海、海——」
「——海格。」這裡又有海格什麼事兒?
「哦對對,就是剛開始的時候,呃,我的意思是說,一年級。」
他毫不掩飾的震驚表情也嚇到了她。
「怎麼你們不是那種……表面上放養,但是暗地裡觀察、掌握學校一切動向的麼?」
「或許鄧布利多是這樣,但我不是。我才懶得管。」
看看、看看,這自豪個什麼勁、又傲嬌個什麼勁呢?蓋爾被他氣笑了,她搖了搖頭,最後瞥了那堆灰燼一眼。
「你可以走了,紐特。」
蓋爾一冒頭就見到了齊刷刷指向她的幾十根魔杖,這也是為何她堅持要走在前面。她安撫似的地擺了擺手,這才發出了珍貴的「通關文牒」。
「蘇茜。」索性一客不犯二主,「帶二位正義的朋友出去。」
「誰說我要走了?」斯內普反問,一點兒動身的意思都沒有。
可我要走,紐特卑微地想。他需要吸一些毛絨絨來治愈自己,他要拜訪每一位朋友的領地,和它們從山坡上「骨碌碌」滾下來,這樣或許他能夠忘記這幾天的恐怖經歷。畢竟他獨力保護一箱子小動物外加一個麻瓜時,不得不堅強,現在有了更強大的外援,先前被刻意忽略的感受便鋪天蓋地地反噬而來。
夜色深沉,紐特輕悄地走過甲板,來到船艏。腳下是波光搖曳的海面,與遠方漆黑如墨的國度相比,大海在熠熠星光的映照下像一塊澄透的寶石。他們足足花了一天一夜,才勉強脫離「環島風暴圈」的肆虐,麻瓜游輪平靜下來,安寧地在海洋女神的懷抱中搖曳。
但是紐特睡不著。
他曾經深入過蠻荒的南印度洋,也去過極地,在左右陣列、犬牙交錯的巨大冰山間航行——巫師沒有環球旅游業,他免不了要依靠藝高人膽大的麻瓜水手。見識過德雷克海峽的「魔鬼西風」,就不會把這些近岸的風浪放在眼裡。
紐特望向東方,天際是一線漆黑。見慣了那種籠統一色、扎扎實實、令人掙不脫又逃不走的黑暗,他現在看天看海,看一切都覺得清淺明媚得可愛,哪怕是正乘著夜色。
一陣細微的響動從身後高處響起,他下意識去看,立時渾身一僵。
斯內普也沒睡。他正倚著二樓甲板的欄杆,也在望向東方。好得很,紐特心想,現在他該睡了。他要盡可能輕緩地挪動,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第一步就是要自然地回過頭,裝作什麼都沒發現。
但是……紐特想起令自己徹夜難眠的事,無論如何還是很在意——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是只關心小動物。
紐特·斯卡曼德拎著兩瓶朗姆酒找上他的時候,斯內普幾乎以為自己長出了牛角。他沉默地接過,沉默地喝了幾口,然後摸了摸頭頂。
沒有角,是因為還不夠醉嗎?
「說吧!」他說,把紐特·斯卡曼德逼得主動找什麼人,看起來是個大問題。
紐特張了張嘴。要知道不是每個國家都樂意有一位英國巫師「攆得神奇動物來回跑」,特別是一些小國乃至部落。所以這些年他雖然進步緩慢,但還是進步了的——越是嚴峻的話題越不能開門見山,要委婉地、迂回地說,還要在酒裡說。
「你是黑巫師嗎,斯內普先生?」神奇動物學家滿嘴酒氣,但嚴肅地問。
「……」斯內普把酒瓶放下了。
「我只是個做過好事的壞人。」他說,「無論我做多少好事。」
怎麼還上升到道德評判了,紐特晃了晃腦袋,又問:「那鄧布利多呢?我想他是好人。」
斯內普短暫地沉默了一小會兒,臉上露出一種惡心的神情。「他當然。」他不情不願地說。
「那他怎麼會去……會去當……呃……」紐特胡言亂語了一會兒,看上去也搞不清那倆人到底誰是火、誰是鍋。
「你喜歡吃面包嗎?」
「啊?」
「加雞蛋還是加牛奶?」
「啊?可是……我就不能都加嗎?不然不好吃啊!」
「有一天鄧布利多想吃面包,碰到了格林德沃也想吃面包。格林德沃喜歡吃加雞蛋的,鄧布利多覺得那聽上去不賴。他們找了一些面粉,還有其他原材料……」斯內普發現,酒精的確能夠放大人的一切行為,他的思維更活躍、說話也更密。他想起蓋爾有一次想吃面,還是吃餅?總之忙活得滿頭大汗也做不成,他這才知道原來面粉還有三種區別。後來……她折騰出了面粉轉換咒,通過給面粉的什麼……分子結構,變形,最後終於成功吃上了餅。
然後他家一連三個周午飯都是各式各樣的面食,還給在霍格沃茨的利芙寄了一大盒——因為用來做實驗的各階段面粉:干粉、面團、餅胚……實在太多了。
「然後呢?」紐特連連追問。
「然後他做一半不想吃了,決定推倒重來,加牛奶。」斯內普厭煩地說。
紐特:「…………嗝。」
「你平常都是這麼教育利芙的嗎?」紐特大著舌頭說,拼命攪動枯鏽的大腦。
「當然不是,這麼簡單的問題她不用想就會明白的。」
紐特:「…………嗝。」
「再打嗝你就下去。」
「哎哎——」紐特說到一半連忙閉緊嘴,仿佛要生吞下一個雞蛋,好半天才咽下去,「……所以『面包』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誰知道他們十七八歲的時候在想些什麼!」夜風清涼,他望著粼粼的水波,也開始試著回想自己十七八歲的時候,「你呢,你當時在想什麼?」
紐特很久都不說話,斯內普愣了愣,轉頭看見醉漢滿臉官司。噢,好像是鬧得不太愉快來著,他想。
「你呢,斯內普先生?」紐特嘟囔著問。他跟其他男巫不一樣,這一點紐特自小就知道,十七八歲的普通男巫會有怎樣的雄心壯志,他一點兒也不了解。十七八歲的他想和喜歡的女孩一起給蒲絨絨梳毛,現在他還是很喜歡給蒲絨絨梳毛。
然後紐特就發現斯內普先生也不說話了。如果他此時此刻手裡有面鏡子,就會發現兩人的表情驚人的相似。
「大概……」良久,斯內普才回答了他的問題,「就是規整這個世界……之類的吧?十七八歲的男巫總是偏執又激進,他們總覺得真理站在自己這邊,新的秩序,新的世道……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紐特根本就不能理解,他只是在胡亂點頭。而且他真的懷疑,鄧布利多的「誤入歧途」是不是也有斯內普一份,他怎麼那麼懂啊?他看上去真的和什麼黑暗組織混過,而且失去過。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著斯內普抽出了魔杖。
「干什麼!」紐特大喊起來,聲音在寂寥的夜風裡遠遠傳了開去。
「我不該告訴你這些。」斯內普(自以為)冷靜地說,「蓋爾希望你能為鳳凰社帶去內亂,好給她拖延更多的時間。」
「你別告訴我啊!」紐特捂臉。
「所以我要清除你的記憶。」
「反正你都要消除我記憶了!」紐特豪放地一伸手,好險沒站穩,「談談納什小姐吧!」
「我為什麼要對著另一個男巫談論我的妻子。」
「那你都要消除我的記憶了!」
也是。斯內普慢慢放下魔杖。「蓋爾……她是個做了壞事的好人。」他低聲說。
紐特眨眨眼:「然後呢?就沒了?」
「還要說什麼?」斯內普有些困惑,或許只是困。
「她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紐特衝著大海吆喝,「她到底打算做什麼?」
他轉過頭來,望著斯內普,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靜:「您之前去新加坡去香港,都是用門鑰匙的吧?為什麼我們現在要乘船?」
斯內普不說話,因為他的確不知道。在他的印像裡,巫師世界只有一個地方不能用門鑰匙,是囚禁格林德沃的紐蒙迦德堡塔樓……一個空前絕後的防護咒,困住了從世界各地趕回、自風暴中逃生又成功登陸的僅剩的幾萬僑民,還會將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白巫師隔絕在外。
「如果她不這麼做,她的同胞就會遭受同樣的苦難。」斯內普頓了頓,「或許還要更深重。」
紐特一愣,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理由。
「納什小姐是個……先知啊?」他小心地問。如果這樣的話,那倒是……勉勉強強情有可原。據說先知的歷史與巫師同長,在那個混亂的年代,在巫師組織起來與巨人、妖精開戰之前,在淳樸的人性不足以滋養出黑魔法之前,在麻瓜一神教星火將燃之前,為原始巫師社會造成困擾的,就是一位又一位為了模糊的預見而發大瘋的先知。後來這種「失憶式預言」,又何嘗不是先知血脈的一種自我保護呢?
「格林德沃是。」斯內普毫無負擔地把這一位賣了。
「您……不會是想要誤導我,是格林德沃欺騙了納什小姐吧?她其實是無辜的受害者?」紐特試探性地問,覺得自己智商見漲,好酒!
「什麼?」斯內普一愣,隨即失笑,「不,她當然不是,她……」
他想起分別前,兩人一起坐在僑民集中安置點她辦公室的屋頂上發呆。入目都是很簡陋的平板房,一直連到遠處的山腳下,看上去規模很大,很壯觀,其實連遮風擋雨都做不到。所有的物資都依靠外界供應,但海上行船的人最迷信,僑民又是被暴動與起義趕上船的,手裡的細軟早在通過「環島風暴帶」時就被船員榨取干淨了,運人船恨不得讓難民自己游回去,運貨船無利可圖,根本就不來。
只消幾個月,歸來的僑民也會像原住民一樣,走上人性泯滅的絕路。
可蓋爾似乎並不打算走這條老路。畢竟「橫濱糖果」——既是安全鎖,也是蘊含著毒菌的潘多拉魔盒——她不能保證每個僑民都吃過。
那天的晚霞很美,像……像那頭被他取名為「Stay」的中國火球龍,在災後的大地上暢快噴出的烈焰。紅霞從山的背後燒過來,幾乎是以鋪天蓋地的氣勢壓過螞蟻窩般的僑民安置點。不祥,當然不祥,連天像都充滿了不祥。
「我從來沒去過南京。」蓋爾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只知道那裡有一座紀念館。」
「噢。」他干巴巴地回應,他連『Nanjing』是什麼都不知道,她得寫下來才行。
「不知道那裡不建紀念館會建什麼。」她平靜地說,「那裡有面牆,牆上刻滿了名字,那是中國人的哭牆……」
他想說我們努努力或許會看到那一天,但這種話已然蒼白無力到了某種可笑的程度。於是斯內普只是摸了摸蓋爾的頭,「西園寺直子」的假耳朵被晚風吹得冰涼,在近四十度的天氣裡,可不是個好征兆。
「我希望那就是一面普普通通民居的外牆——當然,如果它建在主干道上,那就當我沒說。」蓋爾笑起來,「頂好要刷上白漆,及人高的地方要留出花磚和檳榔眼,牆頂上插著碎玻璃防小偷。行人經過的時候,隔牆看見院裡一盆盆的花,花盆旁有水井,有主人家的雨靴,大鐵盆裡全是雪白的洗衣粉泡沫,斜插著搓衣板,小板凳上搭著一雙褪色的膠皮手套,得是紅的……牆外的馬路邊栽著銀杏,葉子落了一地,白果也落了,來來往往的行人都踩上去,電視劇上說特別惡心,特別臭,我沒見過……」
「落葉時什麼花還開著?」斯內普故意問,他不想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了。
蓋爾抬起魔杖來寫字,在紅雲的映襯下,白而纖細的字跡一點點延伸開。
應憐故園菊,遙傍戰場開。
「我是看不到了。」她望著那行字跡緩緩消散在風裡,「或許你努努力好好活,還能替我去看一眼,回來……」她頓了頓,不說了。
斯內普記得當時自己有多生氣。他冷笑著說:「回來告訴你墳前?我可去不了阿茲卡班!」
「啊……」蓋爾摟著他的胳膊搖了搖,「你怎麼這麼刻板?隨便找個地方,不找也行,沒准我再次重生成家門口的小鳥,跟著你飛來飛去,你不說我也知道。」
他被這句話氣得勃然大怒。但這憤怒不過是個拙劣的大泡泡,裡面盛滿了他的無能為力。
第120章 119
1923年,新加坡,小坡島,實裡達村。
村裡最近來了兩個外鄉人——外國人。
古怪,很是古怪,怎麼會有人在熱帶的九月還穿著從頭罩到腳的黑長袍呢?那袍子她看著還算輕薄,另一個了不得噢,穿呢子大衣呀!織補漁網的黃阿婆咬著手裡的魚骨梭,越想越覺得有意思。
她活了一輩子也就見過一次這樣厚重的織物,今天是第二次——那是村子附近駐扎的英軍軍官,第一次來,強要穿全套軍禮服,熱得喔!黃阿婆笑出了聲,眼前仿佛還能看到那張冒著滾滾白氣的漲紅面孔。
不過外地人似乎一點感覺不到熱。他們行動如常,衣服也不換,每天經過黃阿婆身邊時,連一絲怪味都聞不到。年輕一些的男人手裡倒是拎著個箱子,但那裡面似乎關著個活物——把閣樓借給外鄉人居住的房東黃阿婆每天都提心吊膽,生怕某一天會有什麼雞糞鴨糞沿著樓板漏下來,萬一她正打著呼嚕……
外鄉人出來了,黃阿婆瞥了那只皮箱一眼。
「早上好!」她用不熟練的英語說。洋人不懂規矩,一點都不曉得要敬老,竟然還要她這個老太婆主動打招呼。
拎皮箱的年輕人像被這句話捅了一刀似的,他緊張地連連點頭,不去看她,卻露出一個回應般的微笑,那小紅嘴唇哆嗦著,像發燒打擺子。緊接著就繞到年長男人一側去了,離黃阿婆遠遠的。
怎麼她說話是有毒嗎?黃阿婆憤憤,倒是那個年長男人勉強給了她一個好臉色。這待遇一開始自然是沒有的,直到那男人見到她家牆上掛著的所謂「勤王聖旨」,好像能看懂似的,還問她:「你是南京人嗎?」
呃,怎麼說呢,五百年前是。原籍不記得了,跟隨主人家姓黃,主人家也不是南京人,是江西人,只是住在南京而已,黃阿婆記得她的婆婆是這麼告訴她的。後來主人家被皇帝殺了,全家死絕,連親家都跟著倒霉,老祖宗實在是惶恐,畢竟也跟著姓了黃,干脆趁著主人家曾經試圖聯絡海匪的余蔭,一氣兒卷著錢逃到了這裡。後來朝廷大軍每次經過,全家都得被嚇一回,第七回 的時候老祖宗終於扛不住了,腿一蹬嗚呼哀哉!
但她不會說「五百」這個詞,比手勢又教人誤會——因為男人付房租時足足給了她五百英鎊!天啊!巨款!村裡的首富要換人!
總之黃阿婆老老實實、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天大的餡餅就這麼落了下來。年長男人還問她,地震時有沒有受傷、村子裡有沒有人去世。
黃阿婆困惑地看著他,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兩個年輕人一看就沒有勞作過!那個時辰……大家當然都在外面各自謀生啊,老爺太太才會在屋裡高坐呢!她記得那天雲像有異,幾乎沒人出海,大家都三三兩兩聚在村口的大雨樹下閑聊天,黃阿婆早上總是摘一些茉莉、緬梔之類的鮮花拿去部隊駐地賣給隨軍的夫人戴,人家不讓她進門,她就在門廊裡等,那個趿著一只拖鞋往外跑的黃頭發女人一看就是還在床上吃早餐,香蕉皮還半截耷拉在晨衣口袋外呢!
大概是她當時高興過了頭,所以得意忘形,表情太過不加遮掩,年長者明顯發現自己被當成傻子了。他是有點生氣的,但還有點高興——怎麼會有人被當成傻子還高興?
「今天有沒有其他外地人?」年長男人停下來,算是回應她的招呼。
黃阿婆哆嗦了一下,指了指村外方向,收獲男人肯定的頷首。她的小厝屋位置相當幽僻,推門出去,是一條略帶起伏的亂石路,前行穿過一架搖搖擺擺的破舊矮門樓,腳下踩的就是細膩的海沙了,略向右手邊一轉,海浪便會卷著霞光漫上腳趾。
但村裡人從不在這裡行船。碼頭要往左手邊攀上大路——通往英國人的軍營,因此修得很齊整,硬化路面,種蕉種椰,逢五逢十還會有集市。她家門口的這一片獨享私藏海域,美則美矣,卻歷來是這座沿海漁村的不可言說之地,不然眾高鄰也不會漸漸搬空,只留她這個萬事沒所謂的積年的老寡婦在這兒。
從家門口那條用大小不一的破石板、鵝卵石甚至海玻璃拼拼湊湊的小路就不對勁,好好的人走在上面,平白地就會跌跤。尤其是村裡那些游手好閑的半大小子,漸漸地就沒有人來了。還有那架破門樓,也根本不是南洋的風格,人打底下過,不知哪裡的木板就「吱吱嘎嘎」地亂響,好像正有一個手持利刃的盜賊躲在上頭陰暗潛行,隨時准備著一刀扎進路人頂心、割了耳朵打酒吃。
最可怕的莫過於出去門樓那一片雪一樣白、糖一般細,雲樣柔軟的沙灘了,那上面總是出現莫名其妙的腳印,甚至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皮鞋有木屐,那些腳印無不通往海邊的密林,「魔鬼林」。
憑良心講,在親眼見到那些怪事之前,黃阿婆不覺得「魔鬼林」有什麼可怕。開玩笑,她家根本就是依著「魔鬼林」的邊緣建起來的,一枝枇杷緣著後牆伸進她家裡院,每年劈裡啪啦掉好些果子呢,都不用她親手摘,而且個個清甜,吃不掉還能拖出去賣。
可是有一天早上,凌晨起了一陣風雨。黃阿婆本睡不踏實,又去茅廁裡蹲了半晌,頭暈眼花裡惦記起自己晾在外頭的漁網,怕被刮喇壞咯。她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出去,神奇地是在那條小路上絆都沒絆一下兒,直教她平安無事地披著青白的黎明天色走到門樓下。木板「吱吱嘎嘎」響了起來,黃阿婆心裡一驚,有些清醒,轉頭要走,眼角無意間帶過海灘,嚇得她險些叫起來。
一艘濕淋淋的老式大帆船正泊在那兒,許許多多穿著鮮艷長袍的男男女女踩著踏板走下來,將沙灘上踩出許多腳印。他們手裡握著什麼證件,排成隊,魚貫往那邊的密林裡去了。
一道驚雷劈下來,黃阿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掙扎著爬起來看時,卻哪有什麼大船與男女?雨絲如針,斜斜扎進土布般平整的沙灘裡,落下一個個小坑,倒是沒有腳印。
彼時她的丈夫兒子剛剛一齊死在船難裡,她傷心得失了魂,根本也顧不上這些。直到四十年後,兩位像記憶裡奇裝異服的男男女女一般怪誕的年輕人住進她的閣樓,他們每天都會去門樓外的海灘上散步,每天都會問在門口補漁網的黃阿婆,今天有沒有外鄉人。
黃阿婆知道,他們等的就是那種穿鮮艷長袍還要戴撞色尖頂帽的人——那位年長房客所披的黑袍,與她看過的那些只有款式上的細微差別。
一個禮拜過去了,她的答案都是「不」,但今天不一樣。
「有,一位美麗的小姐,問我買了兩只青木瓜,我饒上一些……這個!」老人黑黃交裂的掌心躺著幾粒酸角,她總是習慣藏一些在口袋裡,做活的間隙嚼著吃。
「是什麼樣的小姐?」年長者的表情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望,「她是像你這樣,還是像我們這樣?」
黃阿婆沉吟了一下,指了指年長者的黑袍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最後指了指眼睛。
「像你們,但是比你倆好看。」她誠實地說。
「哦不!」沉默寡言的提箱青年倒吸一口冷氣,「完蛋了,他們已經結束了!納什小姐找你來了!鄧布利多沒趕上!」
年長者狠狠瞪了一眼同伴,嚇得他趕緊閉上了嘴。又遞給她一些錢,或許因為終於有了消息,甚至還勉為其難地說了聲「謝謝」。
黃阿婆喜滋滋地揣好了錢,准備湊個整,下一次去教堂時給嬤嬤捐一條新的聖餐桌的桌圍。洋菩薩就是比土菩薩爽利,不枉她從牙縫裡摳出一點錢來都拿來信奉,尤金妮嬤嬤跟她保證,捐了這條桌圍,她的丈夫與兒子就能從地獄超拔入天堂,等她死了一道團聚。
「不是納什小姐?」她熟稔地將鈔票卷成緊實的小卷,待會兒趁著天光亮好縫在罩衫裡,那兩位年輕人正在她身旁竊竊私語。
「不是。」年長者冷笑了一聲,「你可以將黑發黑眼的美女大致理解為某種底褲,每一位立志做出一番事業的黑巫師頭子都必不可少。」ヾ
「你罵起人來連自己人都不放過嗎?」提箱青年小聲抗辯,「我要告訴樹葉。」ゝ
「你隨便。」年長者的目光繞著黃阿婆的厝屋轉來轉去,忽然一轉身,似乎打定了主意、今天不去沙灘上了。
「哎哎哎!」提箱青年連忙追上去,黃阿婆一不小心又看到他皮箱上隆起個大包,箱子縫兒也撐開了,一只黑乎乎的毛手往外伸……但那箱子就好像有自我意識一般,兩下裡一並,「叭」的一聲,又扣得嚴嚴實實。
黃阿婆從發髻裡拔了一支銀耳挖子,懷疑自己是不是聽見了毛手被夾痛時的「吱吱」尖叫。如果年輕人需要,她可以提供一點兒自己熬的清涼油,就不要錢了。
「他們來了。」剛剛疏通好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一句話。
「全、全都?」
「希望如此。至少你哥哥的親家大嫂一定是來了。」
好一個繞口令,黃阿婆掰著手指,和提箱青年一起算起來。到底是年輕人腦子活,她回望年輕人反應過來、慌慌張張跑步追趕的背影,心裡有點兒猶豫。
要跟去看看嗎?聽上去她有大生意來了,要是能再賺五百英鎊,水生和強尼就不用在地獄裡等到年底了吧?黃阿婆將心一橫,左手兜著漁網,右手抄著板凳,梭子咬在嘴裡,拖拖拉拉地跟了上去。
家裡很空很靜,鴨子早上就放出去了。在這樣橫平豎直、有頂有牆的地方,越發顯得她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外牆上那些森綠、檸檬黃、櫻桃紅的彩漆彩匾,簡直像是在嘲諷她。黃阿婆寧願呆在外頭,雖然毗鄰魔鬼林,這一帶平素也少有人來,但天地無邊,每個人放大了看也都是孤零零的,她的寂寞也就不起眼了。
黃阿婆在前庭兜了一圈,沒找著人,倒是後院傳來古怪的擊打聲。她躡手躡腳地跟過去,平白地竟起了一陣毫無緣由的童心,還挺好玩的,她想,洋菩薩說世界上只有這麼一個神,是獨苗苗,就像強尼是她的獨苗苗,那這些人又怎麼說呢?
「……已經到了棉蘭老,只好又往回趕。」有一個新的聲音輕快地說道,「我使了個小把戲,把他們也都引回來了。」
一個年輕人——以黃阿婆的年紀來看,二十歲、三十歲或者四十歲,都是年輕人——紅頭發藍眼睛,長得真帥,正瀟灑地坐在她那張舍不得、拖不動所以扔不了的三條腿破桌子上,支著一邊膝蓋,另一條腿晃啊晃啊。
怪聲來自於他身後的龍眼樹,正該下果,黃嘟嚕金燦燦,一大串一大串葡萄似的,看著喜人。可黃阿婆自己摘不了,還打算等房客們告辭時,隨意央求他們一央求就完了——如今那些圓溜溜的小果子正自動自發地往竹匾上落,發出「劈劈啪啪」的擊打聲。
就像那一大枝枇杷。
「他們在巨港又追上我,我們互相困了對方五天。」就著這奇奇怪怪的噪音,新人繼續說個不停,「你真該和我在一起的,紐特,我至少對著三條大蟒蛇喊『瑪納薩』,我多少有點兒蛇盲,這你是知道的。」
「呃……」提箱青年笑起來——這不是會笑嗎——原來他叫做「紐特」,這名字有點兒怪,「我恐怕你還有點兒地理盲,鄧布利多,瑪納薩學會游泳之前,她都不會出現在你們的戰場上。」
「那完了!」新人鄧布利多快活地將兩手一攤,「我把梅瑞托我帶的蜂蜜司康都派完了!」
「為什麼岡特會知道?」
「這個問題你恐怕要去問蓋爾。」
「問過了。」年長者臉上肌肉抽動。
「只有你自己嗎,鄧布利多?」提箱青年紐特迫不及待地問,「忒修斯他們呢?」
「可憐的忒修斯,他本來從18年就開始攢年假了。」新人嘆了口氣,「但唐寧街收到一封信。」
「噢,格林德沃的裸照?」
紐特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鄧布利多的目光落在整個人都漲得像顆番薯的青年身上,一時了然:「你都知道了。」
他臉上微微也有些紅,但舉止仍舊自然隨意,反倒是那個內向的紐特,看上去快碎了。
「是一張亞洲地圖。」鄧布利多說,「一張新的地圖。有的地方不見了,有的地方塗成了黑色,有的地方畫滿了像征著戰火的刀劍十字。」
「沒、沒留下什麼話嗎,納什小姐?」紐特哆哆嗦嗦地插了句嘴,竭力讓自己看上去一如既往。他現在不像番薯了,像一顆流心西紅柿,腦門冒汗,眼神滴答,黃阿婆簡直好奇死了,這個格林德沃到底是什麼絕世大美女?能把這個小年輕蠱成這樣?
「她說,『還我』,落款是『米小姐』ゞ。」鄧布利多聳了聳肩,「據說當天下午,第二、第三批的歸還文物就上船了,前首相嚇得舊病復發,連我都險些被請回去,忒修斯他們當然統統留下來值班。」
「蓋爾沒有惡意。」年長者搖了搖頭。
「為你這句話,西弗勒斯!」鄧布利多失笑,「看見外面那片海了嗎?那是前首相委屈的眼淚。」
「她惡意指向的人,一整個種族都快死光了。」年長者西弗勒斯冷冷地說。
樹下再無人說話,只有龍眼「吧嗒」、「吧嗒」掉個不停。一蓬枝子接完,那竹匾不知何時、也不知被誰挪到了另一枝繁茂的新果下頭,又「劈劈啪啪」地開始了。
黃阿婆將目光戀戀不舍地從竹匾裡冒尖兒的龍眼上移開,心裡還在盤算著能賣多少錢,忽然就看見貌似也在發呆的鄧布利多毫無預兆地看向了自己這邊,笑著衝她眨了眨右眼。
「啊!」她脫口尖叫,連忙拖著漁網板凳轉身就往外跑,跑著跑著又覺得不對,她有什麼好心虛的?這是她黃蓮珍的家,這群聽上去就是要胡作非為的怪人,是她的房客——租錢早早結清,她隨時都能翻臉把人趕走。
而且這幾個一看就是好人。倒是早上想吃木瓜的漂亮小姑娘,看人的眼神陰惻惻的。
黃阿婆心裡嘀嘀咕咕,面子上卻不好意思回去,她一個老年人,是尊長,要臉面的。遂想了想,從大襟拔下一截針線——針鼻是一粒真的金剛鑽,結婚時水生給的聘禮——便重又踽踽往門外去、想借著天光藏錢。
「嚇走了?」斯內普頭都沒回。
「其實你說蓋爾沒惡意,我是信的。」鄧布利多點了點頭,「你猜利芙去了哪裡?」
「她已經成年了,她的去向我無從過問,如果連你都管不住她的話。」斯內普一點兒都不想配合,「哪怕她要下北冰洋抽獨角鯨的筋給那個叫夏什麼的小姑娘做魔杖,我也只能祝她好運。」
「你之前一直和蓋爾在一起,難道就不好奇,為什麼連文萊這種小地方都能派出一艘救援船,她的母國卻沒有動靜嗎?」
「因為她是受震災波及面積最大的國家,沒有之一。」斯內普面無表情地說,「已經事實上亡國的國家就不算在內了。」
「不,事實上,利芙在信裡說,盡管整個東南都在救災,但她拐著彎兒的同胞仍然咬牙幫忙,頂級戲劇演員上台義演,民眾捐款捐物——在九省連旱的情況下。但船只一出海就迷失了航向,從船長到鍋爐工,都堅定地確信他們向著正確的目的地進發……直到船在青島靠岸,卸落物資原地換了個英文包裝,往火車上一送,就又回去了。」
紐特欲言又止,斯內普神情復雜。
「或許我該安慰一下你,斯內普先生。」紐特真誠地說,「如果我爸爸……他在你的處境,被妻子孩子這樣……他一定會哭的,換成忒修斯,比他哭得還大聲。」
鄧布利多毫不掩飾地笑起來。
「她讓我向你帶話,紐特。」這人明顯看熱鬧不嫌事大,「加裡克對蓋爾那支格裡戈維奇的魔杖很感興趣,所以等她從穆拉夫維耶夫阿穆爾々回來,還打算去趟桂林轉轉。如果有所發現,她會同步給你——如果你需要的話。」
「我想跟她一起去!」紐特眼睛一亮。
「恐怕不行。」鄧布利多嚴肅地搖了搖頭,「我們的時間很趕,蓋勒特在慕尼黑開了一家酒吧ぁ,這事兒很古怪。」
「她自己時間也很趕。」斯內普面無表情,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十分自然,「明年PNB旗下的民航公司要開業。」
「什麼東西?」紐特很茫然,但是悄悄松了一口氣——還好斯內普先生扳回一城,算吧?不然他都要掏手帕了。
「大概是某種一魚幾吃的東西。」斯內普咳了一聲,感到有些憋悶。
「而且她和夏綠蒂一起。」鄧布利多意味深長地說。
紐特呆呆地看著他。
夏綠蒂怎麼了?很能打嗎?赫奇帕奇千年來的戰力巔峰應該還是忒修斯吧?奧利凡德小姐就是……像那種小小的侏儒牛,蘇格蘭高地牛什麼的,毛絨絨、亂蓬蓬,剛剛洗完澡,四條胖腿像墩實的柱子跺著大地,紐特想一想心裡就柔軟的不行,他覺得奧利凡德小姐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為什麼她和利芙在一起他就不能去?天地良心他根本不敢和女巫貼貼,再像小牛也不行!
「你出門前報告你媽媽了嗎?」斯內普一聲嗤笑,轉身就走。
「啊我說我打完黑巫師就回家!」紐特憤憤不平地跟上去,鄧布利多落在後面,幫黃阿婆將今年的鮮龍眼收拾起來,腳下忽然踩著一個什麼硬硬的東西。
是一支古舊的梭,似乎是某種骨質,整體呈現出一種黯淡的灰白色,但是表面光滑渾厚,還有一股黃角蘭的膩膩香氣。
是那位東南亞老婦人的東西吧?他沒多想,撿起來打算給她送出去。
「鄧布利多!」驚慌失措的紐特匆匆折返,拎著箱子的手在不停顫抖,「快!快!你——」
黃蓮珍仰面側躺在家門口的石板路上,小板凳翻倒在一邊,她手指間夾著一根縫衣針,針鼻上亮晶晶的,像一滴眼淚。
斯內普蹲在她身邊,正撿起散落在屍體周圍的幾張鈔票。他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又掏出幾張來添上。
「是阿瓦達。」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說,「我先去一趟鎮上的教堂,我們船上見。」
悠于 2025-4-11 22:57
第121章 120
1923年9月18日,元日本,元神戶港,第二僑民集中安置點。
堀越通子一大清早起來便覺得心裡發慌。
她現在的「家」很小,大概連四疊ヾ都沒有,卻要住四個人——算上繼母肚子裡沒落地的那個,就是五個——因此一個人醒來,會鬧得所有人都睡不好。
通子和妹妹保子被轟起來,一個去倒馬桶,一個拿票去領今天配給的食物和淡水,父親和繼母合力將鋪蓋卷起、靠牆豎好,收拾收拾就該去干活了。自從回了所謂的「祖國」,一切橫亙在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包括性別、年齡、貧富、職業、學歷,統統都不存在了,只要滿了十四歲,人就只派上一個用場:力工。
父親大概連腸子都要悔青了,但當著妻女的面總不好說,通子也就裝不知道,她看繼母也是如此,只有保子渾渾噩噩,在這種鬼地方還能交到朋友。
她想起昨晚睡前聽到的父母私語,好像是今天就能將醫院清理出來了。通子心裡略覺安慰,無論如何,醫院所像征的含義總是好的,至少它代表了某種希望、某種生命的保障——盡管這片土地上找不到一粒藥或者一劑針。
「我去吧!」通子熟門熟路地接過那只帶蓋的馬桶,去營地另一頭的垃圾場傾倒完,又去海邊淘洗,待海風將她身上的臭味也一並吹拂干淨,才撿了一塊麻袋片,用它墊著馬桶,一步懶似一步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感覺不妙,通子想,今天要出事?
「姐姐!」保子揮手叫她,「來吃飯!」
「我沒胃口,你吃吧!」通子總是這麼說,事實上每人每天只有一頓飯,保子正在長身體,她麼,晴明在上,暫時餓不死,「爸媽的飯送去了?」
「嗯!」保子的眼睛還紅紅的,一大清早就哭,更不祥了,「我略跑慢了些,繼母聞著就覺得不新鮮,父親就罵我。」
通子嘆了口氣,揉了揉保子的腦袋:「吃了飯上學去吧!」
目送著妹妹跑遠,通子嘆了口氣,去翻繼母的線笸籮,准備給她縫一縫那雙斷底的膠鞋。她本不用和保子學一樣的東西,當然也不會這些洗刷縫補的活,可自從被迫登上返鄉船,沒怎麼著就都會了,只能說世事如爐、世人如銅吧!
「吱呀」一聲門響,從身後傳來。通子像一只遭遇天敵的炸毛小貓,肩膀繃得死直,僵硬地慢慢慢慢掉轉身體——斜對面那間和她「家」別無二致的木板房門口,當前全國總負責人西園寺直子正探出頭來。
見到通子,甚至還向她笑了笑:「早上好,通子。」
她知道她該笑的,但她實在笑不出來。這女人簡直是害她淪落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元凶好不好?
堀越通子,魔法所七年級學生,已經獲得了穿金袍的資格——如果災難沒發生的話,她將是魔法所歷史上最年輕的金袍生。對西園寺直子的懷疑與針對,在他們內部從來都不是秘密,這本和通子沒有關系,可誰叫她被拎著耳朵帶上船了呢?當她在船上被折騰得九死一生、再看到西園寺直子笑盈盈立在漆黑一片的大地上,代表攝政鳩彥王歡迎大家時,通子立刻無比確信:
西園寺直子就是一位黑巫師,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有關。
然後就因為她曾回家八卦過「麻瓜大人物」與陰陽寮的恩怨,言語間也沒留意,憤怒的父親就沒收了她的檜扇,毫不猶豫地上交給了黑巫師!
堀越通子,魔法所史上最年輕的金袍生(未遂),一咒未發,就被迫像個麻瓜一樣過起了天天倒馬桶補鞋的日子。
這樣殷勤的父親又換來了什麼呢?夢寐以求的高地位與大人物的青睞嗎?可在這種鬼地方,「藤三位」的青睞也不過是賞他們和她做鄰居,每天早晚獲得一個如沐春風的招呼,沒了。
當然了,通子心裡暗搓搓地覺得,他們家能住上這種「好地段」,很大概率是因為西園寺直子要監視她。
她不知道西園寺直子要做什麼,但毋庸置疑這女人的所有操作都是基於日本這塊大畫布的,但她真的太冤了——她根本不是日本人。
父親,現在叫堀越己一郎,打娘胎裡落下來時叫李載久;繼母,現在叫堀越壽壽子,她還叫李英花的時候嫁給了一個叫堀越秀夫的日本人當小妾,後來扶正了,她自己是這麼說的;她和妹妹,一個叫李通子,一個叫李保子——這倒沒什麼,她們這一代的女孩大多叫這種名字,不然她七歲那年也沒機會到魔法所來上學,大概直接被當成惡靈附體給勒死了。
所以她憑什麼要陪侵略她國家的人葬送在這裡?她既然靠著回父母身邊過暑假就輕松逃過一劫,就說明她命不該絕!結果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還不是因為父親信了西園寺直子的鬼話!
別說什麼攝政了,哪來的什麼狗攝政!就算曾經有,現在估計爛得骨頭都沒了!通子在心裡冷笑,臉上實在是僵,好在西園寺直子也沒有在意,只是揚聲喊了一聲:「芳子小姐,請來我這裡一趟!」
通子心裡一凜!那個什麼芳子,是她同樣被監視的「難友」,只不過自己不知道罷了。她比通子大幾歲,家世好像很顯赫,但來了這裡還是要自己倒馬桶,繼母十分看不上她,說她上工天天遲到。倒是保子,和這位高鄰交情還不錯,聽她回來說,芳子在全國頂級貴女進修學校「女子大學寮」念書,還是西園寺直子的掛名學生,不過這兩人無論是念書還是教書,都有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這個芳子私下裡還學些別的,這次得以幸免似乎是因為被一位追求者邀請著去香港玩了兩天。
當然,回來就聽說她的父親(干的)、哥哥(這倒是親的)都死完了。她也堅強,打算等這艘補給船搬空撤離,就想辦法蹭回自己祖國去。通子委實羨慕她,她也不想在這個破地方待下去!可父親就像中了什麼黑魔法一樣,一心一意地非要在這「百廢待興之地」闖出一片名堂。她有什麼辦法,她一個未成年還能怎麼辦?她連扇子都沒了!
早知道就在八卦時用上尊稱和敬語了,「直子姬」啊或者「典侍大人」「三位大人」什麼的都不要緊,她是真後悔啊!
說到底還是父親太固執!通子想,但他的標准又十分靈活。那面白旗上的紅日簡直像蒙在驢子眼前的黑布,通子懷疑——不,根本不懷疑,等到繼母肚子裡的小孩落地,父親壓根不會告訴她/他,他們一家子其實都姓李!
通子扶著門框發呆,芳子早已悄然走到她面前。
「嘿!」她笑著衝她打了個響指,因著保子的關系,兩人也算認識,但總碰不到面,「你想什麼?」
「被你美到了。」通子懨懨地說。芳子是個有些男子氣的美人,這營地裡有好些人覬覦她,但她似乎身手了得,後來西園寺直子還送了她一對手槍。
「來,來呀!」芳子向她勾勾手,「我想藤三位找我一定是說船票的事,你也一起來聽聽嘛,保子說你一直想走!」
「她又沒叫我,還是算了吧!」通子有些扭捏。她一直想找機會向這位黑巫師表明心跡,奈何一見到她就渾身僵硬、完全不能自已。
「悄悄的,沒事!」芳子衝她笑,硬拖起她的手臂,「我不把門關嚴,你稍微離遠一點也能聽見。」
你就在十步外這樣大聲密謀,她就是個麻瓜也很難聽不見啊!通子十分崩潰,但鬼使神差地,她跟了上去——芳子果然說到做到,她壓根就沒關門嘛!
「坐。」西園寺直子總是很隨和,「喝點兒什麼?」
不裝了是吧?通子無力地想。這女人雖然裝模作樣地和他們住在一起,所謂「同衣同食」,但通子早就發現了——西園寺直子不會因為飢餓而消瘦,她的雙頰恨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維持著同樣的弧度,她更不會被曬黑,不會發出難聞的味道,用海水洗衣服、衣服都不會變黃!
她以前還曉得遮掩一二的,譬如當友邦救援船供應新衣時,她婉言謝絕、堅持穿那些據說是在「本家地窖」裡翻出來未遭火焚的黑衣——因為黑衣服發不發黃根本都不顯!何況她根本就不洗衣服,這一點沒有誰比天天洗衣服的通子更明白了。
給她一把檜扇,她也能做得七七八八!
現在連裝都懶得裝……通子清早起來所感受到的不祥更濃重了,芳子還在那裡文雅地說什麼「蒙惠賜茗」——怎麼不想想她那「茗」是哪裡來的!現在全國最多的、還算得上「植物」的東西,是垃圾場裡的狗尿苔啊!
「怎麼樣?」她聽見西園寺直子含笑的溫柔聲音,聽得多了,真讓人心裡發寒,「我泡茶的手藝還行吧?」
芳子不說話了,通子剛以為她想明白了,就聽見芳子硬邦邦將茶杯往桌上一碰!「我更喜歡喝抹茶,直子姬。」她冷淡地說,「聽說您茶道一般,但並不是不會。」
通子快要被她蠢哭了!你這還點上菜了?!
「是嗎?」西園寺直子漫不經心地又在笑,「看起來,你自認是日本人了?」
芳子不語。
通子緊張地摳著門板,忽然聽到西園寺直子換了一種語言說話,她完全聽不懂,大概是中文。從語氣判斷,還是個問句。
芳子顯然是聽懂了,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卻依然沒有說話。通子正郁悶呢,面前的焦黑門板上忽然緩緩浮現出一行小而清晰的諺文:「??ゝ?,? ?? ???? ?? ?????」ゞ
通子嚇得一連倒退了好幾步,險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她想她一定發出了很大的聲音,只是無暇顧及。她死死盯著門板上那行字,白光一閃,新的字跡取代了它,是芳子做出了答復。
「不,你不能超出我的範圍做選擇,更不能『既要又要』。」西園寺直子重新切換回日語,仍是那副溫煦的口氣,「你只能選一個。」
「不。」芳子出人意料地強硬,「我會自己帶領國家與民族重新崛起。」
通子恍然,剛剛門板上的字……芳子說的是「Man Ju」而非「Jung Guk」。
西園寺直子沉吟不語。「好吧!」她忽然放松下來,「只要驅除猛虎,狐狸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
「你可以走了,芳子小姐。」西園寺直子寬容地說,「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如果你有的話——等我通知。」
芳子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給打懵了,她訥訥起身,統一的黑布工作服發出遲緩的摩擦聲響。
「順便,叫門外那位小朋友進來。」西園寺直子又笑道,「我要是她,就幫你拉著門,看著腳下,免得你激動得過了頭、不小心再摔倒了。」
被點到名的通子已然完全變成了一具木偶,她真的去幫芳子拉好了門,看著她也活似個木偶,跌跌撞撞、一步一步往外挪。好容易越過門檻,便試著加速要小跑,果然絆了一跤,多虧通子扶了她一把。大小木偶對視一眼,芳子衝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一溜煙兒跑遠了。
「想喝什麼茶?」黑巫師在屋裡揚聲問她。通子發現自已緊張得手腳都在顫抖,當她要近距離面對一個活的西園寺直子的時候,從前八卦時的輕蔑、現在腹誹時的怨懟與憤怒,統統化為了某種單一的、純粹的的情緒——
她只覺得恐懼。
這女人本身就代表著恐懼。
「不喝?」西園寺直子笑了笑,「快進來關上門,悄悄地,我這裡還有果子露。」
果子露!
通子的唇齒間一眨眼便溢滿了口水,她不斷地在心裡告誡自己,她和西園寺直子無冤無仇!她們還都是女巫!她沒什麼可害怕的!她能夠堂堂正正地邁進那道門,體體面面地坐在黑巫師的對面,感謝她給的果子露!
那飲料已經端上來了,盛在一只晶瑩剔透的水晶杯裡,還「咝咝」地冒著涼氣。淡紅色的澄澈液體裡飄著幾粒冰塊,香草忌廉頂有些化了,沉重飽滿的大櫻桃直往下陷,吸管、銀勺一應俱全,杯沿上還卡著一把萌黃色的小紙傘。
通子覺得她可以為了這杯果子露去死!
或者說,為了果子露背後所代表的某種意義與生活。
「喜歡車釐子嗎?不好意思,柚子口味已經被我先喝掉了。」西園寺直子竟然有些抱歉似的,「快先吃一口,要流下來了!」
通子像被無形的手推著似的,渾渾噩噩、身不由己地一屁股坐倒在桌前。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湊上前,生怕自己鼻子裡呼出的熱氣會將水晶杯吹得無影無蹤。然後她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好甜!
甜,而且冰涼。
通子從未想過,自己竟會為一杯果子露而哭。但事實上她就是哭了,她雙手攥著高腳杯纖細的獨腳,委屈得放聲大哭。
「眼淚是苦的,再多的砂糖也不能掩蓋。」始作俑者在一旁幽幽地說。
「黑巫師……也、也會哭啊?」通子抽噎著說,粗魯地抹去眼淚,她不想讓淚水玷污這杯飲料。
「會啊,我想念愛人、家人的時候,我做夢夢到從前的時候,我看不清我自己的時候……」西園寺直子微笑著看她大快朵頤,「不過我沒辦法像你一樣,在陌生人面前哭,你的眼淚是真的,你很勇敢,年輕的小姐。」
通子被她誇得臉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顴骨。她想說……其實她和父親、繼母還有保子,也不親近。她究竟該在哪個群體裡找同類,她不知道,總之就是這邊不喜歡、那邊也沒感情。而在西園寺直子面前,至少她們都是女巫。
「黑巫師也會迷茫嗎?」她又問。如果一定要剖析一個人,那還是別研究「堀越通子」了。她的人生明明還沒開始,就有要半路夭折的風險,風險很大。
「你覺得我是正義的嗎?」西園寺直子坦然問她,「我發自內心地覺得我是,可我眼睛看到的卻不這樣認為。」
「您做了什麼,我不清楚。」通子咬著小銀勺,含糊又狡猾地說。
黑巫師被她逗笑了。
「這種東西,難的不會、會的不難,你還太小,不知道自己腦筋亂轉挖空心思琢磨的模樣是多麼明顯。」
「看起來我猜得大差不差?」通子有些高興,最年輕的金袍生!
「將來如果有人要為你提供一份base在柏林的工作,可千萬不要答應。」
將、將來?通子愣了一瞬,險些沒原地蹦起來將桌子頂翻!她可以有將來!她可以有以後!她可以活著!仿佛有一陣輕風徐徐吹散她心頭的烏雲,通子立刻覺得活力滿滿,能把游走球當手毬拍著玩!
「嗯。」西園寺直子堪稱和藹慈祥地衝她頷首,「但在此之前,你須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來了,通子咽下最後一口果子露,正襟危坐。
「你是Horikoshi Michiko,還是I Tong Ja?」々
「我都不要。」通子沉著地說,這個問題早在芳子還在女魔頭跟前點菜的時候,她已經盯著門板上的諺文、問過自己一次了。
堀越秀夫被游擊隊傷了身子,根本就不行,繼母與父親之所以姘上,由頭就是他們迷信一位純潔的童女會有奇效。魔力暴動救了李通子,卻最終讓她成為堀越通子——她一個都不想要,她惡心。
「我可以姓金、也可以姓樸,可以姓南宮、姓鮮於、姓別的什麼……」少女竭力鎮定,可不停起伏的單薄胸膛仍舊暴露了她的激動,「我可以叫『Hyeonju(賢珠)』或者『Sumi(秀美)』,而不是『Kadako(賢子)』、『Tamako(珠子)』或者『Hideko(秀子)』、『Yoshiko(美子)』!」
「或許將來你可以找兩只花瓶,將你看中的姓氏與名字拈成鬮兒。」黑女巫溫和地看著她發瘋,「記得找一個手氣好一點的人,完了要請她吃飯。」
通子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她耷拉著腦袋,不想將這等狼狽面相給人看,視野裡卻出現了一把精美的檜扇,纏著五彩瓔珞,雖然如今閉攏著,可通子卻知道,扇面上繪著群鶴翔集,振翅欲飛。
「布斯巴頓與德姆斯特朗,如今都是我們的地盤,畢業管培的那種,看上去是鐵飯碗,但你人到中年就會失業,沒准還得蹲大獄;卡斯特羅布舍和瓦加度,教學水平很穩定,窮得也很穩定,本地巫師社會養活不起那麼多畢業生,學習越好越憋屈,你要是不想跳大神,還是得去其他大洲謀生路;科多斯多瑞茲幾乎招不到本地學生了,為了不讓魔法在這片土地上消亡,開放了全球招生,這個還行,就是有點冷,學校現在位於重工業區核心,多多少少也不太方便,說是打算往西伯利亞搬了,誰知道呢;伊法摩尼和霍格沃茨,我更推薦前者,蘇格蘭冬天下午兩點就天就黑了,真是誰睡午覺誰知道,不過你可以去英國買魔杖,小女是奧利凡德家的贅婿,讓她給你打折。」
通子目瞪口呆!
「我想……無論我去哪裡,都需要先學會英語。」她謹慎地說。
「當然。不過我想在船上的時間足夠了,不是嗎?」西園寺直子笑了起來,「我會讓船長送你去新加坡,那裡有一個漁村,是全亞洲的海運中轉樞紐,你會幻影移形嗎?」
通子眨眨眼,拿起檜扇往虛空裡一劃——被割裂的空氣宛如舞台上的幕布般垂落一個角,露出通子逼仄的「家」。ぁ
「很棒!」西園寺直子鼓起掌來,「你可以在那裡等一切都結束,也可以自己做決定。」
「那……」通子難得猶豫起來,她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能和黑巫師討價還價,但是……保子呢?父母呢?這剩下的其他人、那些一直結成伙兒鼓噪鬧事、吵著要拜見攝政的駐外軍官,他們呢?
都會死吧?
「看那兒!」西園寺直子指著牆角斜立著的巨大輪胎,「我從德國訂的,第一個和『香取』號一起沉進海裡了,我又買了第二個,地震時卻恰好不在東京,還好我的住所沒有被毀掉。」
通子完全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沒有比輪胎高的,都可以活。」西園寺直子輕聲說。
通子打了個哆嗦,又感到一陣慶幸。保子大概和輪胎差不多高,她那麼機靈,稍微屈屈膝——
輪胎搖晃幾下,轟然倒地,在通子心頭激起不亞於數月前那場大災的強烈震撼。
「這麼算。」西園寺直子笑著補充。
那就是……一個不留了?
她想懇求至少留下保子,但……保子,她大概只想做堀越保子,甚至愛新覺羅·保子。
通子垂下眼皮,望向面前擺著的她的檜扇。
「走吧!」西園寺直子微笑著催促她,「上船後要記得回頭看一看——風景這邊獨好。」
1923年9月18日,在遠去的英國皇家郵輪「地球村」號上,堀越通子(很快就不是了)死死地捂住妹妹堀越保子(或許將來會成愛新覺羅·保子也說不定)的嘴,將她整個人按在懷裡。
在她們目之所及的遠方,天空中竟然有兩輪太陽。一輪永遠高懸天幕,而略小的、不知何時出現的新的一輪正向著黑暗的大地急速墜落!
她不知道的是,這樣的「太陽」,還有八個。
第122章 121
「我以為會有一道很亮的白線遠遠地過來,最後『嘩』的一下——」蓋爾目送著大火球遠去,無不可惜。
「雖然只是耗材,但我還是建議你對『工作室』裡的人好一些,他們畢竟是麻瓜裡智力頂級的一批。」格林德沃撇了撇嘴,「時代所限,古舊的土壤開不出超前的花。」
「那等他們一旦醒悟,故意做錯一點點,你不就完蛋了!」蓋爾攤攤手,「他們會的,你又不會。」
「或許你可以想一個新點子,讓背叛的罪惡念頭一經產生,宿主就會痛苦萬分的死掉。」
蓋爾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干,那樣底下就會人心惶惶,擔憂你早晚有一天把這東西用在他們身上。」
「有何不可?我本以為對奧托·馮·霍恩洛厄的判決足以震懾住他們。」
蓋爾一愣,皺眉道:「誰告訴你的?」
「是派瑞。」格林德沃也不遮掩。如果對面是文達,那派瑞無疑會被她整死,但蓋爾不會,蓋爾知道了……就只是知道了而已。當然了,文達也從來不會像蓋爾這樣瞞著他。
「噢。」蓋爾皺皺眉,「所以你們來那麼晚是去抓奧托了?」
「阿不思咬得太緊了。」格林德沃苦笑,「他一個人包圍了我們兩個,不,文達基本上幫不了什麼忙。」
「小點聲,文達會難過的。」蓋爾作勢要踹他。文達·羅齊爾還在幾步外核對其他小組的進度。
「沒必要,要不是她想到辦法,我們也不能抓住機會擺脫阿不思。」格林德沃輕輕松松地說。
「什麼辦法她想得到、你卻想不到?」蓋爾皺起眉來,「你不會要開始老年痴呆了吧?」
「咳!」格林德沃戰略清嗓,「我只是太過沉迷於和阿不思在異域他鄉的追逐攻防了而已!你可以想像一下,蓋爾,熱帶雨林,滿是那種奇形怪狀的植物,空氣又熱又潮,動物與昆蟲,危機四伏,我們就像兩個野人………彼此都知道對方會出現在什麼位置,想他來,又怕他來。」
「我要替文達再踹你一腳。」全然不解男同風情的蓋爾代入一下就覺得自己快吐了。「西園寺直子」在震後過得一樣艱苦,但她只要關上門就能讓自己活得很舒服,文達……大概根本沒有空閑追求「舒服」,她得追上格林德沃的腳步。
「不把她逼到極限,她也想不出那個辦法。」格林德沃點頭微笑,「很管用,阿不思,還有你家那一位,還有那個聽說和阿不思一起養鳳凰抓龍的——呵呵,真是膽大包天!」
「到底是什麼辦法?」蓋爾是真的好奇了,什麼辦法能同時拖住三個人呢?
格林德沃但笑不語,只是施施然走到文達身邊,問道:「如何?」
「穿鉛衣的三個組已經交叉確認,範圍內無生命跡像,請求撤離。」金牌特助文達·羅齊爾展現出了相當專業的職業素養,「其余六組還在復核,特別是那些區域內有僑民聚居點的組。」
「現在還剩多少人?」蓋爾也走過來。
「保守估計,全國加起來不到二百。」文達話音一轉,「實際情況可能也就幾十人左右。」
「漏網之魚你打算怎麼辦?挨個阿瓦達?」
「自生自滅。」蓋爾冷淡地撥了撥狂風吹動的亂發,「我的靈魂、我的魔力,不比這種東西有價值?」
「可我明明聽說你放了三個人走。」
「兩個,那個小的是被偷渡的,既然她們以為我不知道,我就當作不知道好了。」蓋爾嗤笑了一聲,「我都沒舍不得,你還心疼上了?」
格林德沃聳了聳肩:「我只是覺得,如果是你的同胞出現在僑民裡,你恐怕巴不得先殺她吧?」
「那是我們之間的事,同胞與同胞,你一個奧地利人插什麼手?」蓋爾煩躁地將腳邊的瓦礫踢飛,她的確是一時心軟,也曾動搖猶豫,但——如果這罪惡的國度已經煙消雲散,那麼依傍它所生的那些東西,那些虛無的、激進的主義,統統是沙雕的大廈,路過的狗踹一腳就散了。
她希望有更多本該死去的人活下來,也希望有更多人有另一種可能性。就算以後那女孩的名字還是要被歷史釘在恥辱柱上,至少不必是什麼「叛徒」或者「賣國賊」。
格林德沃悄悄向眼神閃爍的文達搖了搖頭。「阿不思和我一樣,我們完全不了解亞洲,那些麻瓜在我們眼裡長得都一樣。」他低聲說,「我不能確定,你現在也不能折回去看看。」
「萬一就是呢?」文達臉色陰沉下來。
「別讓她知道不就好了。」格林德沃神情輕松,「反正以阿不思的脾氣,在確定之前,絕對不會多嘴。」
文達·羅齊爾了然頷首,她回想了一番人手布置,一只纖巧的銀色蝴蝶很快便夾雜在來來去去的守護神中消失不見了。
蓋爾坐在帳篷外的小馬扎上,拄著下巴發呆。這片平整的大空地是老早就選好的,原本打算格林德沃至少能在這住一個月,誰知道鄧布利多這麼能干,活活拖到最後一天。再不來,大家干脆紐蒙迦德再開慶功會吧!
一切好像都結束了,她的願望都達成了嗎?蓋爾低頭看著左手的掌心,那一行看不見的青黑字跡流暢而清晰,它就在那裡。她忽然像做賊似的,側過身子去,隨便摸了根魔杖,將杖尖抵在掌心——
「功臣們回來了!」文達回頭笑道,接二連三的幻影顯形聲在四周響起,男女巫師的身影漸次清晰,並向著中心的大帳篷飛快聚攏!
蓋爾只好趕緊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走到格林德沃身側。她心頭惴惴,說不好是希望心願成還是不成,可偏偏被這許許多多人熱切地注視著,她也不好跟個偷吃糖的孩子一樣,抽風了非要去看手掌心。她是這個十幾年大項目的攬總負責人,雖然一切團隊建設的問題都有格林德沃一手包辦,但她出於稱職,至少要體體面面地當個招牌。
她這邊走神走得魂飛天外,格林德沃終於也暫時結束了他振奮人心的犒勞演講,轉向了蓋爾。
「你們想念蓋爾·納什嗎?」他笑容滿面地牽起了蓋爾的手,「我很想她,我上次見到她,她剛從麻瓜制造的大爆炸裡脫身。現在,是時候讓蓋爾回來了,就讓還原咒成為凱旋的號角,從此之後,我們只需要享受勝利的果實,接納諸國的屈膝臣服——只要他們不想自己的國家也變成這樣。」
尖頭皮鞋輕輕點了點漆黑的土地。
蓋爾順著格林德沃的力氣緩緩張開緊握的五指。
「放松!你在緊張什麼?」格林德沃也將接骨木魔杖點在左手同樣的位置,「難道你也想她?我可不信,因為男人是視覺動物,我相信你們一定都見過她了。」
「哦,所以你不愛鄧布利多的靈魂。」蓋爾僵硬得渾身冒汗。
「你小心我讓你做一輩子的……那人叫什麼來著?」格林德沃笑容不改地威脅她,但卻並沒有停止念咒。
持續六年之久的人體變形咒緩緩消散,「西園寺直子」從各種意義上都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真實的蓋爾·納什,但她卻實在是可怕。
陌生得可怕,瘦得可怕。
不知道哪裡傳來一聲異響,在這片沒有任何生命留存的土地上,顯得格外突兀。因為不再有背鍋的野貓野兔野狐狸,沒有被踩斷的枯樹枝,也沒有墜落的果實,發出鬼動靜的只有可能是巫師。但所有人都沉浸在圓滿結項的喜悅裡,沉浸在蓋爾·納什可怖枯槁的震驚裡,誰也不曾在意。
「你……你其實一直水土不服嗎?」格林德沃也有些說不出話來,縱橫歐美無往而不利的那條舌頭突然失靈了,因為他也從未見過這等場面。文達已經小跑著從一側繞過去想扶著她,對比之下更顯慘烈——遠遠稱不上高大魁梧的文達往那裡一站,竟然能把蓋爾·納什完全遮住。
「就算我們是巫師,現在也該把人往醫院送了。」一位英國籍的女巫建議道,「蓋爾·納什住蓋爾·納什病房,這太——」
被一致認為有生命危險的蓋爾卻只顧著低頭看掌心。
「哎!」她小聲叫格林德沃,「我能隔著變形咒對我本身做出什麼傷害嗎?」
「你能先放下你的學術熱情嗎?」格林德沃先說了她一句,才略作思索,「不知道,沒人試過,你可以試試——但你干嘛要這麼做呢?」
蓋爾咬咬唇,愣是沒敢試。她低頭看了看完好無損的刺青,有些沮喪,可又隱隱有些後怕。
「你真的沒事嗎,納什小姐?」文達的擔憂不是假的,在新人能吃透蓋爾·納什的奇思妙想之前,她是「Alliance」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重要程度遠超文達自己。
「沒事,我不一直這樣?」蓋爾強打起精神安慰她。
文達轉而向格林德沃求證,因為蓋爾這種無理由、無征兆的衰敗,毫無疑問會打擊到此刻的士氣,為此時圓滿的大勝打一個折扣。
「以納什小姐的坎坷經歷而言,從前她的過分消瘦無疑都能找到理由。」格林德沃也有些無語,「還好這不影響你的健康,蓋爾,我注意到你還是活蹦亂跳的。」
「對啊,那只是個變形咒嘛!」蓋爾隨口說,「繼續吧,繼續,不要為了我耽擱。」
秋風吹過遠處荒蕪的石山,此地早已蕭瑟到了極點,本不必秋風來添彩。何況是秋風,卻毫無涼意,唯有沉悶與潮熱——一場大雨在即。雨後這裡無疑將要爆發新的瘟疫,在舊的那個因為「橫濱糖果」愛好者都死光而自然消散之後。
蓋爾的目光追隨著風的蹤跡。原來無論怎樣的山巒,它雄偉也好,秀麗也好,高峻也好,剝去植被的外衣,只剩下裸露在外的嶙峋山石與皮膚病一般的苔蘚,看著都有些猙獰,還有些惡心,哪怕已經全然變成了黑色。
「蓋爾!」格林德沃叫她,「快,就差你了。」
於是蓋爾舉起魔杖,沒報什麼希望——文達提議,所有人合力發一個「Alliance」的logo,它將永恆地延續在時間長河裡、延展在這片黑暗群島的天穹之上,因為是以「組織成員」的名義,只要「Alliance」還有成員,它就會一直在。
對於威懾對像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明晃晃、硬邦邦的獨家商標,而對那些「正義人士」而言,這也不能證明什麼——在無人區放煙花,難道也犯法?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是凶手的標記,而不是路人的手賤。
幾百道墨綠色的煙氣騰空而起,在黯淡的烏雲叢中盤旋聚集,最終凝成一個巨大的獨特圖案。大多數人的神情專注而虔誠,他們的目光追隨著自己魔杖尖端射出去的那一小縷,痴迷地看著它如何構成那個復雜龐大圖案的小小一部分,根本顧不上旁的。
可有的人不一樣,比如蓋爾,還有她身邊的格林德沃和文達——蓋爾的魔杖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任何東西離開她的魔杖尖端。
「你把咒語忘了。」格林德沃肯定地說。大多數時候,這個咒語被用來當作成員彼此聯絡的工具,得益於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天才創想,緊急時用筆、用水漬什麼的畫出來,也同樣有效。何況他創制它時,他們還在勉力維系這段感情,所以咒語裡也不包含任何需要打心底認可的什麼「正確的意義」,只要知道咒語,剛拿到自己魔杖的毛腳小巫師也能噴繪成功。
「咒語是——」文達脫口就要說,蓋爾卻只是搖頭制止。
「熒光閃爍。」她低聲說,然而魔杖安安靜靜,仿佛只是一根普通的筆直木棍,是遛狗男與狗在狗公園發現的寶藏,彼此都不肯撒手/松嘴。她又換了一根,也是如此。
換成左手,也是如此。
蓋爾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踉蹌了一下,說不上是喜悅還是難過。只有心裡一片空落落的,眼前的一切,如夢似幻,仿佛都跟著不真實起來。
「怎麼了?」格林德沃將她拉到一邊,「你的魔法怎麼了?」
「不見了,大概。」蓋爾難掩渾身的輕松。
「魔法就像與生俱來流淌在巫師身體裡的血液,我從沒聽說過哪個巫師會毫無征兆地突然失去自己的魔力。」
「你現在聽說了。」蓋爾打量著自己的雙手,還有那兩根魔杖,「看起來我會在令姑婆的著作上占據相當長的篇幅了。」
格林德沃的神情鄭重起來。以他的位置,幾乎必須要時時刻刻表現得舉重若輕,才能更好地團結人心。事實上他也一直走得很順,迄今最大的困難,也不過是阿不思·鄧布利多要跟他對著干。
「你為什麼一點都不難過,蓋爾?」他抓住蓋爾的手腕,將她兩只孱弱無力的、枯瘦如猴爪的手舉到眼前來,「你應該震驚、悲傷、憤怒然後崩潰,你應該要表現得像人生失去了意義,你得急著去聖芒戈看看,不行就拆了那個什麼鬼病房……但是你沒有。」
「因為沒有必要。」蓋爾冷靜地說,「我早知道會這樣。」
格林德沃勃然大怒,他猛地揚起右手,指向狂歡人群另一側的空地。索命咒的綠光在這等陰郁蕭索的環境下顯得格外刺眼,蓋爾眯起眼睛,只見那裡憑空出現了另一道紅光,與綠光激烈一撞,將其導向五十步外的一叢廢墟。那飽經地震、烈火、狂風、暴雨摧殘的、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東西,旋即化作一蓬齏粉,散落入塵埃。
有三道人影緩緩浮現,暴露在「Alliance」成員們慌張抬起的魔杖之下,但從人數上來說,他們似乎並不占優勢。
「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嗎,蓋勒特?」鄧布利多溫和地說,以一種魔杖相向的姿態,「還有你,文達,在馬來亞的時候我就想說了,蓋勒特沒給我機會——你又長高了。」
他的目光落在蓋爾身上,悲憫、哀切,像一條冰涼的絲綢,要為她拭去本不存在的眼淚。鄧布利多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鳳凰社是什麼時候到的?格林德沃一直知道?蓋爾渾身僵硬,像被人當眾剝掉衣服一樣難堪,她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斯內普的視線並不沉重——如果他剛剛一直這樣看著她的話。可蓋爾卻覺得腿軟如綿,她甚至不敢抬頭回望,她只想縮成個球躲到格林德沃背後去……為什麼呢,是因為她失去了魔力嗎?
「竟然真的只有你們三個人。」格林德沃的笑容冷冷的,「我猜一下,不會是因為其他人都要上班吧,阿不思?」
「事實上我也得上班。」鄧布利多嘆了口氣,「我請了阿不福思暫時店休來幫我代課,希望他能忠實地按照我留下的講義來,也不要總是偏袒格蘭芬多。當然了,我相信奧勒留一個人就能把他爸爸偏心眼加的分全都扣光。」
格林德沃只是「哼」了一聲,因為鄧布利多本不是他苛責的對像。
「是你做的,對不對?」他質問斯內普,「阿不思不是這樣的人,但你是。你怎麼做到的?魔藥,還是詛咒?」
斯內普根本懶得理他,只是看著蓋爾。她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一直耷拉著腦袋躲避與他對視,一副心虛到極點的模樣。從前他們也不知道背著彼此做了多少事,被發現了也都理直氣壯,反正做也做了,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他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熟悉,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蓋爾的心虛、膽怯與不安,就像是……啊,就像她穿著華服卻只敢和女人共舞,她換上新校袍後坐立難安,她不敢進全是年長男巫的包廂……
「是啊,是我做的。」他無所謂地點點頭,「你就當……是個詛咒吧!」
人群登時喧嘩騷動起來,大多數人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反正鳳凰社承認了,西弗勒斯·斯內普說是他干的,他詛咒了蓋爾·納什!或許他就是為這個來的,他有一整年的時間!哎,都說了干他們這行的最忌諱愛上敵人!
蓋爾聞言顫抖了一下,她暫時避在格林德沃和文達夾角的陰影裡,視野中只有「Alliance」成員擠擠挨挨的長袍與鞋尖。這時,她忽然瞧見文達那只百合般的手輕輕向外一撥,不知道衝誰做了個手勢。
她茫然地望向「Alliance」成員,每一張熟悉的面孔。她的船上有按照他們喜好布置的房間,她無疑不是個好的Team leader,但她也沒有故意折騰過誰。她覺得,她和他們之間,多多少少是有些情分在的——
不,不對!不能承認!決不能承認是他干的!
蓋爾的視線忽然捕捉到了一個人,她正逆著其他人的朝向、堅定不移地往另一邊擠。
是派瑞。
蓋爾猛地把文達往格林德沃的懷裡狠狠一擠,文達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臉朝下往地上撲。而格林德沃的紳士風度在此時救了她,當他雙手攬住文達的胳膊時,蓋爾已經衝了出去!
太久沒跑了。這雙腿閑置得太久了。當她有了魔法,有了趁手的魔杖,一根不夠還有一根,兩根不夠還有一只手,當她的視野已經放到全球,當她奔波二十年、謀求誅滅國家的時候,可還記得最初她只想要一雙健康的腿嗎?她想自由自在地奔跑,哪怕是在閉塞窮苦的山溝溝裡也無所謂。
「西——」蓋爾想要喊斯內普閃開,可一張嘴就嗆了風,這呼嘯全島的狂風偏偏是拜她所賜。她只好拼命指著派瑞,可是已經晚了。
在那道無聲無息、角度刁鑽的綠光抵達之前,她一把推開了斯內普!
第123章 122
事實證明,影視劇裡那種全員石化、唯有女主角能跑能跳、最後成功卡准時機以命換命拯救愛人的橋段,完全是騙人的。
這地方本就不大,給個帳篷占去多半,給開員工大會的黑巫師們又占去一半,蓋爾又吸引著雙方的注意力,她一擠二跑三吆喝(未遂)四比劃,斯內普就是個傻子,也得察覺到異常了。
所以她前腳剛把人推開,斯內普反手扣住她手臂,直接把她也拽倒了。
然後,人家就給她展示了一下標准的「黑巫師該如何躲避死咒」——斯內普直接從旁邊拖了個「無辜的」男巫,拉他擋在他們身前。
再然後他們仨就都被憤怒的鄧布利多一齊轟飛了,索命咒撲了個空,在爆炸後的松散地面上鑿出一個能將人活埋的深坑。
蓋爾摔了個結結實實,袍子都擦破了好幾塊,渾身都是砂石磨出的血道子,頭發披散著,還摔丟了一只鞋。配上她這副瘦骨嶙峋的尊容,剛從集中營裡救出來的麻瓜也比她像副人樣。
除了呼嘯的狂風,一時竟無人說話。
蓋爾·納什身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這答案再清晰不過了。任何一個巫師,都不會蠢到用自己的身體去抵擋死咒,只要她手裡還握著魔杖,而蓋爾甚至有兩根。
「我很抱歉,蓋爾,我——」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鄧布利多,他幾乎已經陷入了一種語無倫次的境地。
這種程度的衝擊對巫師來說究竟算什麼啊?蓋爾·納什會飛,在場有不少人都見過,這女人凌空踩著熊熊燃燒的皇居天守閣,將一只血淋淋的手握住屋頂璀璨的金鯱,黑色自她掌中向下蔓延,像一個無聲的信號,一夜過後,整個國家都再也找不出第二種顏色。
就算不會飛……至少可以找個軟墊什麼的接一下吧?那個替死鬼不就是那麼做的嗎?在校學生打魁地奇都不會這麼硬摔啊!
「沒事,我原諒你,阿不思。」蓋爾痛得說不出話來,「畢竟有表現更糟糕的男巫在這裡。」
斯內普手還伸著,他本來是抓住她的,但蓋爾從他掌心跌落了,她不再駕馭魔法,反而再一次屈服於地球重力的束縛。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格林德沃指的就是這個?不是她那不健康的暴瘦?
最後小心翼翼扶起蓋爾的,是發現年長朋友們一個都指望不上的紐特·斯卡曼德。年輕人甚至攤開了箱子,邀請她下去搽點兒藥。
「皮外傷,我囤了很多白鮮。」紐特說。
「你一點兒都不驚訝啊?」蓋爾朝一眾還在石化的男巫女巫們努努嘴,「這種事應該不太常見吧?」
「應該從未出現過吧?」紐特苦笑,「不過納什小姐,除了歷史學,所有學科對於新事物的出現都持歡迎態度。而我恰巧是研究神奇動物的,如果你願意承認之前被什麼東西咬了,或者服用過什麼生物制品,我大概會高興地跑去學猴子叫。」
蓋爾被他逗笑了,腳還沒邁下扶梯,文達·羅齊爾已經率先反應過來:「不行,你不能去,蓋爾!」
「我還上來。」蓋爾頭也不回。
「現在你只是個麻瓜,隨便一個巫師都能拘禁你。」文達比了個手勢,示意其他人包抄。奈何眾人還不能從「大變麻瓜」的震驚中回神,這認知刷新了他們的世界觀:本來巫師是巫師,麻瓜是麻瓜,現在倒好,這兩種形態難道是可以轉換的?那他們「Alliance」算什麼,小醜麼?
「那你殺了我好了。」蓋爾渾身疼得要命,真不想和她掰扯,「反正你也要殺西弗勒斯。」
就衝西弗勒斯·斯內普糟糕的臨場表現,也能看出他並非詛咒蓋爾失去魔力的幕後黑手。那文達要殺人的理由便十分站不住腳了,按照蓋爾與格林德沃達成的默契,只要斯內普不礙事,那麼「Alliance」可以裝作他不存在。別管大家在歐洲打得頭破血流,在亞洲,他確實如約袖手旁觀——否則蓋爾自己也忍不了。
當然,和鄧布利多傳遞消息是必不可少的,但反正鄧布利多也無暇過來不是麼?更何況,那時也來不及了。
哪怕是到了現在,人家都遵從了這個君子約定——不管是有意無意姍姍來遲,還是有意無意作壁上觀,反正九個「通古斯大火球Plus Pro」是順利著陸了。
所以為什麼要殺人?還是偷襲?就因為他隨口承認了那是他干的?隔著這麼遠,風聲又這樣大,到底誰能聽清我們在竊竊私語個什麼啊?
蓋爾感到一股無名火「騰」地從心底冒了上來,她想她今天就要戀愛腦上頭一次,心一橫,大聲道:「奧托只是愛上了一個麻瓜,你們就聯起手來救他,現在我就是麻瓜,各位!看著我被扔進火山口嗎?」
人群再次騷動起來。
「蘇茜?派瑞?蒂爾達?」她一個個點名,「抬起頭來,赫爾曼,不敢看我的眼睛嗎?」
「你不是麻瓜,蓋爾!」格林德沃勇奪反應遲鈍大賽亞軍,「我已經試驗過了,你不是,沒有人要殺你。」
「因為我不是麻瓜,才不殺我——你是這個意思吧?」蓋爾余怒未消。也是有意思,一旦發起火來,那種沒有底氣的心虛感就消失了。
「就算你是麻瓜。」格林德沃被她氣得笑了,他揮了揮手,僵硬至極的氣氛仿佛真被他一只手擺布得輕松多了,「我又怎麼會傷害你呢,我的助手、朋友與妹妹。」
「當不起。」蓋爾冷冷地說,「現在我要——」
「你用的什麼辦法?」
動了!冠軍終於動了!他望向格林德沃,毫不客氣。
「麻瓜驅逐咒。」格林德沃點了點胸袋中的接骨木魔杖,態度居然很溫和,「趁著你們一個兩個還在發愣發火,我施了好幾個,都沒效果,不是嗎?如果你是個麻瓜,蓋爾,你現在應該覺得自己正身處一場紙醉金迷的舞會而你對香檳過敏。」
「誒?」蓋爾一愣,那她現在算什麼?
「就是這樣。」格林德沃親自走了過來,優雅又強硬地從紐特手裡接過了蓋爾的手,「不要總是覬覦別人的配偶,年輕人,否則你指定是有什麼人格上的大問題。」
紐特:?
「這話原樣奉還。」冠軍又動了!冠軍試圖動手!
「我還是個女巫的時候,你們會這麼對我嗎?」蓋爾厭惡地試圖掙脫,冠軍還在負隅頑抗,冠軍怎麼回事!亞軍倒是從善如流地松了手,還笑吟吟地問她:「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到底是誰做的,先生,難道就不——」文達立刻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不。」格林德沃擺了擺手,「我們要尊重女巫的意願,曾經的女巫,也算。」
因為反應過快導致靈敏的大腦早已進入第二階段宕機的鄧布利多眼睛一亮!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格林德沃一眼,恰好格林德沃也在了然地看他。
「不一定哦!」格林德沃笑著搖搖頭。
「不一定哦。」鄧布利多笑著嘆了口氣。ヾ
天穹之上,濃厚的烏雲裡若隱若現一副巨大的幾何圖案。那是他們曾經親手定下的圖案,每一筆裡都蘊含著昔日的期許。那墨綠微光照耀著的,是他們,他們的朋友與助手,他們的罪孽,他們模糊不清卻注定糾纏不已的未來。
一滴雨水打上肩頭。積蓄整日的大雨終於傾盆而下。
好笑的是,盡管這一群人在島上劍拔弩張地吵個不了,要離開這片事實上的絕地無人區、穿越「環島風暴帶」,還是要坐蓋爾·納什小姐的船。甚至因為人多艙位少,鳳凰社不得不與「Alliance」擠一條船——所謂上一秒魔杖互毆,下一秒排隊打水。
「怎麼來得比我想像裡還晚?」
「和此時的理由一樣——我們意識到只有蓋爾的船能穿越她的防護咒,不得不又回去新加坡,多跑了一趟。」
「我還以為你會攻破它。」
「好得很,我會向西弗勒斯和紐特轉達你的稱揚。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等諸位坐著船悠哉悠哉地出來,會發現我們還蹲在某塊礁石上試圖『攻破它』。」
「這畢竟是半個『Alliance』的精英合力,由全盛時期的蓋爾牽頭,在這個國家……叫什麼來著?在她舊有的防護咒基礎上重新樹立的,別氣餒,阿不思,換成我也一樣。」
「我想,在我們回到西方以前,那個防護咒差不多就可以撤掉了吧?」
「大概,麻瓜的命很脆弱的,只需要一場大雨,或者風暴潮什麼的。」
「那這船呢?蓋爾會折給你嗎?」
「我壓根不去做那個夢,別說是幾條能跑海運掙錢的麻瓜船,就是一袋面粉,過了紅海我也爭不過她的祖國。」
「那你還殺了黃阿婆?」
仿佛永遠也灌不滿的水杯輕輕地扣上了。皮鞋聲「吧嗒」、「吧嗒」,手指輕輕撣了撣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
「看起來那位老奶奶真的有個很要命的國籍啊。但是,阿不思,我現在不擔憂了,不是嗎?你大可以去告訴蓋爾,但我想斯內普是不會再說了,為什麼,你猜猜?」
格林德沃嘴裡輕輕哼著歌,衝他一笑。那笑容還和少年時一樣壞,鄧布利多下意識也想笑,可卻笑不出來了。
蓋爾正在用船上珍貴的淡水泡澡。雖然失去了魔法,但她還有權力與金錢——在她的船上,她就是要燒開淡水倒海裡,船長也會二話不說遵照執行。
「砰砰砰!」有人敲她的房門。
「誰?」蓋爾愕然回首,「派瑞嗎?什麼都不用說,我不怪你。」
可「敲門」的動作對於來人而言,似乎只是某種像征性的提醒,他/她直接擰動了門把手——麻瓜還能怎麼鎖門呢?
蓋爾竟然感到一陣心慌!她恐懼地盯著那個緩緩下扳的門把手,明知門外是誰,可是、可是…………
「不,不要……」她猛地一下子站起來,帶起一陣驚天動地的水聲,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是那樣小,「別這樣,西弗勒斯……」
仿佛真能聽見她的祈求一般,門把手停止了下移,開始緩緩復位。
「蓋爾?」隔著一扇門,斯內普的聲音有點發悶,「我帶來了藥。」
她有一瞬間慌得想起身找衣服穿。在又弄出一陣稀裡嘩啦的水聲之後,蓋爾終於勉強說服自己冷靜下來。
想想你們的關系,她對自己說,你們維持這種關系二十年了,甚至還有一個孩子,想想利芙。
沒問題的,對吧?
蓋爾把自己沉進水底,憋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浮上水面。她攏了攏長發,徐徐吐出一口濕漉漉的嘆息。
「當然,請進。」她竭力鎮定,一不小心用了禮貌用語。
門扳手再度下壓時,她仍舊害怕得不能自已,一度閉上了眼睛。這感覺太熟悉了,永遠鎖不上的門,無力反抗、無處逃跑的她自己……她只能絕望地盯著門把手一點點壓到底,門開了,會有惡魔走進來。
「蓋爾?」斯內普將她的手拉下來,「你還好——」
猝不及防地,他看到一雙淚眼。
真奇怪,蓋爾心想,她看到斯內普本人,心裡湧動的那股情緒便消失了。無論是與過去有關的,還是和眼下有關的……她抽噎了一聲,把臉埋進他懷裡,兩條細手臂恨不得擰成麻花,緊緊箍住他的腰。
斯內普感到一陣新奇,驚訝又滿足。蓋爾從來沒有這樣過。從前她所有的示弱都不過是撒嬌,是有目的性的示好與安撫,是她愛的刻意表達。但現在不是……褪去了輝煌的魔法袍,她變得異乎尋常的脆弱。
「好了,好了……」他笨拙地拍了拍她赤裸的肩頭,觸手一片冰涼,「你用冷水?」
「止血,還能促進傷口愈合。」
「當然,因為你根本就沒用白鮮。為什麼?」
「髒。」蓋爾憎道,從水底摸了摸,指尖拈起幾粒漆黑的日本沙礫,「巫師不會拿酒精為我清創,不洗干淨,總覺得這東西要長進肉裡。」
她眼睛還是紅紅的,讓斯內普想起紐特救助的那只普通兔子。
「我們去換些新的熱水,怎麼樣?」異樣的感覺繼續在心底蔓延,他從未用這樣平和的語氣去試圖「哄」一位女性,但這件事顯然迫在眉睫——因為眼下這種半彎著腰被死死摟著、一只手還拿著藥的姿勢,實在是……不太舒適。
「你還回來嗎?」蓋爾下意識地問,問完覺得好笑,趕緊又找補,「你多久回來?」
「我哪裡都不去。」斯內普先將魔藥放好。
「不行,我和船員之間只是純粹的金錢關系,我給得夠多,所以他們眼一閉願意當作什麼都沒看到,但巫師不能舞到他們面前去,就是格林德沃也得收起魔杖裝孫子。」蓋爾微微偏過頭去,「我記得你說過的話,能不用奪魂咒的,我盡量都沒有用。」
「當然。」他托著她的下巴把人撥轉過來,「否則你也不需要親自前來、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她的臉靜靜偎在他的掌心,那麼小,那麼乖順,像一只傷了翅膀的鴿子,只會「咕咕咕咕」地叫。斯內普不覺得愛憐,他只覺得不祥,蓋爾伏在浴缸裡的樣子像一具艷▏屍……算了,屍體。生命力被耗盡的人,哪還有原先的半分光艷可言?ゝ
「你要熱一點還是冷一點?」他趕緊轉移話題。
「冷一點吧,熱水澆傷口多痛啊。」蓋爾拽著他的袍子不撒手,「給我這個,我要這個。」
「沒洗。」他干巴巴地說。
「不髒。」她催促,「快脫,脫呀!」
他只好脫了外袍、又卷起衣袖去幫她換水,回來時一眼見到蓋爾還是剛剛目送他離開時的樣子,一手卷著袍子用來墊下頜,趴在缸壁上眼巴巴地瞅著門。她太憔悴了,老實說這樣甚至有些嚇人,不像麻瓜童話裡的美人魚,像霍格沃茨黑湖裡的「美」人魚。
「你怎麼了?」斯內普沒忍住問,她只是失去了魔力,怎麼感覺還返老還童了?
「我想試試為自己活著,體驗一些想過卻覺得浪費時間的、或者會讓我不思進取的事。」蓋爾輕聲說,「我要……我想,當個不用動腦子的傻白甜,我還想當個每天只需要甜甜戀愛的嬌妻。這種現像我們一般稱之為——」
「事物到了極限就會走向另一個極端ゞ。」斯內普接口道,拍了拍她的腦袋,「轉過去,我給你塗藥。」
離開「環島風暴帶」天氣就好起來了,船向西行,夕照與舷窗擦肩而過,僅僅擦亮了一個完全沒必要的小角落,溫熱的水蒸氣便在那一束金黃的小傘裡耀眼、柔緩升騰,那股獨特的潔淨馨香的氣味仿佛也被放大了似的。白棉布々吸飽了水,在耳邊「滴滴答答」,以往她一定嫌煩,今天卻不然。
斯內普的手很輕,幾乎沒有感覺,蓋爾把玩著他拿來盛藥的那只玻璃杯,順從地讓翻面就翻面,讓保持就保持。經過N次加工的魔藥顯然比植物萃取的白鮮香精管用得多,傷口立竿見影地痊愈了。
「咦,你哪裡來的原料和工具熬魔藥?紐特?他明明那麼怕你!」
「我們——」他本來想說他們被迫在一個屋檐下住了好幾天、又共同經歷了一些事,勉強能算是個「熟人」了。但——算了,無謂再給蓋爾增添更多的負擔。ぁ
「斯卡曼德拿出了他的庫存,還有你的那些同事們。」他說,「除了空著兩只手來的格林德沃和鄧布利多,其他人經營這麼久,總有些收獲。」
蓋爾點點頭,似乎也想要說什麼,可她忍住了一個字都沒提。那只晶瑩剔透的杯子在她指尖轉動,借著絲毫夕陽余暉,灑下萬千閃爍的光影。
「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我在想這藥造價高不高?我要怎麼才能把它推廣到戰場上去?它對貫穿的槍傷有效嗎?對炸彈傷有效嗎?最重要的是,戰士們根本就不信,他們寧願死都不信,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讓他們相信?」她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她毫無預兆地爆發了,像一顆成熟到極致的菌類植物。
在日本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她受困於無數個類似的問題,輾轉反側,終夜難眠。
斯內普停下來想了一想。「為什麼不信?」他問,「明明歐洲的麻瓜們都——」
「因為——」蓋爾卡了一下,她不知道那首歌是什麼時候寫就的、又是什麼時候流傳到國內的。她不知道原版歌詞是哪國文字,裡面又有沒有包含她所知道的那些意思。
「沒關系。」他握著魔杖,示意翻譯咒時刻准備著。
因為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要創造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蓋爾疲憊地搖了搖頭。斯內普也沒勉強,放下魔杖又給她塗藥。蓋爾沉默地當著一個乖順的玩偶,繼續要翻面就翻面、要保持就保持。身側的人漸漸停了下來,蓋爾還以為是藥塗完了,想說旮旯裡刮一刮還有點兒,別浪費了,就聽見斯內普問:
「是你自己做的吧?」
第124章 123
蓋爾轉過頭來。
「為什麼不是死人報復呢?」她反問。
「魔法,或者科學,一旦淪為政治的工具,就只會隨著政治的腐朽而消亡。那些……他們甚至在為麻瓜政權服務,很難說還剩多少真材實料。」
實際上是因為他終於想起來,上次她說「就算以後」,卻沒有說下去,因為她早就知道,沒有以後。無論她因為生命力耗盡而死,還是放棄魔法成為一個「麻瓜」……所以在「Alliance」眾人面前丟了面子也沒關系。
「哇哦!」蓋爾又驚又喜,「我幾乎要懷疑你是格林德沃假扮的了。」
「某些人一直說我不懂政治,而本人又尤其難以容忍自身的任何不足。」他也為看到一個真實的笑顏而高興,「何況現在是20世紀20年代,兩次世界大戰的間隔……果梅林召喚我回到他的時代,或許我只會成為一名專業的剪羊毛工。」
「羊一見到你就會壓力爆棚直接脫發,確實專業。」難得聽見斯內普開玩笑,蓋爾忍不住陪了一個。
這才是他所熟悉的蓋爾。斯內普心想,自己都沒意識到,笑意也溢滿了他自己的眼睛。
「是我干的。」
再一次毫無預兆地,蓋爾點點頭承認了。
「這條路到此為止了,西弗勒斯,我不想也不能夠再走下去了。」
一塊石頭落了地,可斯內普卻完全感覺不到輕松。明明蓋爾的事業,那個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偉大」事業……他無數次地想過,為什麼蓋爾不能是其他國家的人?她換個國籍,就好了。
可現在蓋爾承認,她親手用最決絕的方式斬斷了奔波二十年的那條路,斯內普卻發現,他竟然完全能夠共情蓋爾的痛苦與糾結。畢竟他第一次心動……是在月夜的樸茨茅斯基地。
「為什麼?」他脫口而出。
「因為我不能再繼續了。」蓋爾輕聲說,目光空茫地落向金光搖曳的水面,「這個完了,下一個是誰呢?印度,還是美國、越南?血債是討不完的,英國呢,英國的血債要不要討?我說你不懂政治,難道我就懂嗎?我懂就不會被趕出英國了……我只能把他們全殺了,這難道也是可以的嗎?就算我冷漠我有偏見,我不在乎,可難道——那樣他們就是可以死的嗎?如果真是如此,你也不會下定決心……你來日本其實是為了做這個的,不是嗎?」
「你都知道。」是個肯定句。
「天啊!」她搖頭嘆息,「利芙都會去拱別人家白菜了,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我當然知道,旅館裡見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
但她安靜地選擇了縱容。在日本的這一年,她將所有的一切都攤開在他眼前,讓他避嫌,其實不避也行。她做過唯一一件堪稱「保密措施」的事,就是「都小點聲」,對巫師來說,屬實是有些滑稽了。
斯內普想說那時他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但這種無意義的較真沒必要讓她知道。他只是忽然想到好幾年前,她還會為了他私聯斯文頓的事而憤怒失態……無論如何,一個繁榮昌盛的國家在她手上一點點凋零,也不是完全沒有觸動的吧?
「總之就是這樣,我自己沒有辦法停下來。」蓋爾覺得冷了,把肩膀也浸入熱水裡去,「我無法承擔任何……由於我『不去做』,而在未來有可能發生的更大災難。萬一呢?那些僑民能不能成功復國,不一定,但是萬一呢?他們花上十幾、二十年,了不起三十年,總夠了吧?難道英美會干看著?那我算什麼?我反而只是洗清了他們的罪孽,讓他們清清白白地去給人當孫子當狗,轉回頭來咬我——那怎麼能行?同理印度,半島,東南亞……還有美國。我走上這條路就停不下來,但不該是這樣的,我的祖國應該堂堂正正地、用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可是……這期間犧牲掉的性命,天空中折翼的飛機、河谷中橫流的鮮血、小島上的硝煙、大使館的廢墟……難道都是應該被犧牲嗎?」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說著說著自己也急了,在浴桶裡焦慮地轉來轉去,激得水花翻滾,白霧也急急忙忙地繞著她上下升騰。
斯內普沒有試圖安撫她。蓋爾已經走得太遠了,她所有的憂心與迷茫,對他來說是一個高不可攀的數字,一個宏大到看不到邊際的版圖。而他呢?馬沃羅·岡特送去當兵,莫芬·岡特送去孤兒院,解決了。他唯一知道的是,一樁巨大的成功,會將所有人——特指「Alliance」成員——的野心催化到不可思議的膨大地步。在勝利的榮光下,他們為此付出的代價,幾十人的前期准備,幾百人的往來奔波,蓋爾拋棄一切扮演一個卑躬屈膝的外國女人……統統都不再重要。
他們隨時可以再來一次!一個更大、離歐洲也更近的國家,一個同樣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巫師無法組織起有效反抗的國家……印度,或許印度就不錯。
只要他們再來一次,國際通緝令就得取消,「Alliance」會變成正義的使者,偉大的格林德沃先生會駕臨他忠誠的倫敦。
「那把火是我放的。」蓋爾忽然說。
「什麼?」
「那把火是我放的。」她口齒清晰地又重復了兩遍,咬字果敢又堅決,「那把火,是我放的。」
斯內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一個癱子要做到這一點,確實很難。所以她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上不了學,她可以自學,電視上不是只有『外國人民水深火熱』,福利院的圖書室裡也不是只有國學經典與兒童文學。」
蓋爾慢慢揚起睫毛,那雙漆黑的眼珠深不見底,但是流光溢彩。
「她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最底層,沒有人會在人來人往的大白天關注她。他們只是憐憫她、嫌棄她的輪椅擋路、想拉她去僻靜的角落……」蓋爾笑著搖了搖頭,「一個很簡陋的裝置,用來定時的是別人不要的破鬧鐘,我知道它裡面的電子元件是好的,就是屏壞了,兩節電池也不配套,我甚至不確定裡面是不是有足夠的電。」
從來都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她要獲得幸福,只能靠她自己。
「回去的路上我開心壞了,我一團高興地等啊等,那些男人以為我終於瘋了。當火災警報響起的時候,他們提著褲子從我身邊跑開,頭都沒有回一下。」
她最終確實獲得了幸福,因為死了就不必再面對痛苦了。
「所以我不敢再繼續了。」蓋爾下了個結論,「可我自己停不下來,我只會向著一條激進的死路一往無前,略停一停,就有聲音在心裡質問我——『你知道因為你的不作為,你的同胞會遭受多大的苦難嗎』?可是怎麼辦呢?」
她抬起骨瘦如柴的手臂,那樣子連多看一眼都是殘忍。
「我沒有向魔法祈求過這個,大概它就像是梅洛普·岡特——原來那個——的生命,是出於我的潛意識、自然而然消亡的。」
只要失去生命,或者魔力,她就不得不停下了。
「至於魔法,魔法總是會呼應女巫的願望。」
太陽已經沉下去了,但晚霞尚還明媚。這小小的房間一半是輝煌的殿堂,另一半才是昏暗的陋室。蓋爾一口氣說完這許多的話,難免覺得口干舌燥。但她現在伸出手去,桌上的茶杯也再不會向她飛來了。
「那麼說,現在你可以從卡多根爵士的小馬ヾ背上下來了。」斯內普說著俯下身來,額頭抵著她的,「終於?」
「嗯。」她點點頭。
「或許也可以順便從浴缸裡出來,水涼了。」
蓋爾沒有動,只是朝他的手使眼色。斯內普無奈,只好探手入水,把人打撈出來。蓋爾從善如流地站穩,打了個寒噤,一動都不多動,打定主意從今往後要當個寶寶。斯內普只好先兜頭給她甩了條浴巾,又試著去找她的衣服。
「不吉利的!」蓋爾大喊。
人怒氣衝衝地被她喊了回來,看她還頂著塊白布傻不愣登地站在那裡發倔,心裡更加惱怒。的確不吉利,斯內普想,趕緊拽下來幫她擦水,可擦著擦著,他的手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蓋爾剛想說她腳還沒擦、長此以往很容易得腳氣,就被猝不及防地抱進了懷裡。
「你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的?」斯內普用一種要勒死她的力氣逼問,「還有沒有?」
「我還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蓋爾輪流抬起腳在他身上蹭干,「送禮這種事情,哪裡有提前說的。」
「然後呢?」他不依不饒,「還有沒有別的?」
「沒了!」蓋爾恨不得舉手發誓,人瘦骨頭硌啊,有完沒完了!
「你會死嗎?」
斯內普的手撫過她嶙峋的脊骨與肋骨,她的肩胛像兩片長死的翅膀,肩峰鋒利得恨不得要頂破皮肉,摸到鎖骨時她或許是有點兒癢了,忍不住弓起了背——天啊,簡直像兩個把手。
「不會了吧?」蓋爾被他弄得渾身發毛,匆匆應付,心想老夫老妻真是可憐,摸了半天都沒感覺。
「我要你發誓。」
蓋爾感受到他的手指正在撥弄她披在肩頭的亂發,准確地說,是幫她清理粘在身上的落發。本來已經很癢了,他手勢又輕、動作又慢,簡直像是某種蠕蟲爬過她的肌膚。
老夫老妻真是可憐。退回十年前,她說不定會覺得是一滴福靈劑蜿蜒滑落。
「冷知識,人不能死兩次。ゝ」她忍不住扭來扭去。
「快發誓。」
「我發誓!」蓋爾試圖舉起手掌,但是沒能掙動,只好用三根手指狠狠戳了斯內普大腿一下,「本人!蓋爾·納什,在此立誓——這輩子絕不死。」
「別說蠢話。」他忍不住捏她。
「未經西弗勒斯·斯內普的允許,絕不死。」她嘻嘻哈哈了一陣兒,終於老實下來,「我會發自內心地努力活下去,我要鍛煉身體,一頓五個乳酪面包,半夜加餐黃油糖煎蛋。直到有一天你活膩了,你說『好吧,現在我們可以死了』——」
「——從今以後。」斯內普打斷她。
蓋爾滿腹狐疑,但還是乖乖跟著說:「從今以後……」
「我所有的精力與頭腦。」
「我所有的精力與頭腦。」
「都將用且只用於,我本人,蓋爾·納什。」
「都將用且只、只用於……我本人……蓋爾·納什……?」
「幸福快樂地活得更長。」
「幸福、幸福……幸福快樂地,活得更長。」
「很好!」這話聽上去怪裡怪氣的,蓋爾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是她以往贊許「Alliance」眾人常用的腔調,帶有一種斯內普本人寧可死都不會發出的鼓勵與昂揚,怎麼說呢,有點兒像少兒頻道的低齡段英語老師。
她一下子就笑出聲了。「撒開我啦!」蓋爾去推他,「你還想不想收禮物了?」
這個時候,任何一名有情趣有情調有情懷或者說,有求生欲的男巫,都會說一句——「有你,寶貝,你就是命運給我最大的禮物」。
但西弗勒斯·斯內普是普通男巫嗎?顯然不是啊!
所以其人艱難地沉默了片刻,看他臉上嘴唇與肌肉的動作幅度而言,想必是將想到的每一句掃興刻薄言語努力咽了回去。最後他只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跟我來!」蓋爾忍俊不禁,將他拉到一個保險櫃前。
「你把密碼忘了。」斯內普肯定地說。
「……我不當女巫還不到五個小時哎!」蓋爾難以置信,「在一艘麻瓜船上我用密碼鎖東西嗎?」
斯內普清了清嗓子,非常戰術性地。和蓋爾在香樟樹上聊過之後,他便時常覺得,如果擁有魔法而帶來的超強責任感與使命感令蓋爾如此痛苦,那他寧願她從來不是一個巫師。如此她依然會為國仇家恨而輾轉反側,但終究只是個麻瓜女人,能力既有限,或許就會漸漸習慣於這種平凡無力的生活。
但這話無論如何是不能同蓋爾講的,她不是個愛生氣的人——至少對他不是——但這話講出去,她估計要翻臉。
「所以是什麼?」斯內普催促她,「快點。」
「之前的魔咒現在打不開了唄!」蓋爾心虛地移開視線。
斯內普一時沉默。
最後禮物被取了出來,看上去是一份文件。
「我本來想著,怎麼也要弄個鑰匙什麼的,更有儀式感。」蓋爾苦笑著撫了撫封面,「但現在那個地方還很荒涼,河道沒疏浚,與沼澤也差不多,只有零星幾戶住家,合起伙來開了家劫道收錢的黑店,已經窮得快要倒閉了。」
「什麼?」他完全摸不著頭腦,一面順手抽開包袋,封面映入眼簾的是抬頭——《關於『科克沃斯』(暫定名)改造開發的決議》。
「你可以給它改個名字,叫什麼『綠水青山』啊或者『清泉河畔度假勝地』之類的。」蓋爾興致勃勃地提著建議,「既然從頭開始,我們就好好建,反正從規劃到改造施工這一套流程都在PNB手上——我就說利芙簡直是個天才——綠化要足夠多吧?房子和房子不能建得太密,要保證一樓的光照時長,工廠要建在上風處,污水處理不到位不許開工的,還有路面要修排污管道,電纜走線要提前二十年規劃好否則會亂成一團,噢還有文教休閑設施,公園不用說了,沿河也得修上散步道和騎行道,兩邊種楊柳——英國有柳樹嗎?以前好像沒注意。」
「有。」他下意識說,「莉莉的魔杖就是柳木,還有,打人柳。」
「對哦,那打人柳春天飄柳絮嗎?」話題竟然轉向了一個他窮盡一生都想像不到的角度,「那霍格沃茨有鼻炎的學生、過敏的學生還有敏感肌的學生,怎麼辦呢?本來這種東西乘著一點兒風就能滿天滿地地亂飛,它還是個打人柳,那麼有勁兒,那樹枝子一揮——謔!醫療翼得忙成啥樣兒啊?」
斯內普再度沉默。但這極度的無語裡,他竟然還有點兒想笑。
「說這個。」他拍了拍那沓文件,「你這都是從哪看的?」聽著像回事兒,但總覺得莫名荒誕。
「課本上啊,我最喜歡看地理了。」
「那你不喜歡看什麼?」
「英語。」
一句話把人堵得三度失語,蓋爾難免有些洋洋得意。
「我知道你現在聽上去覺得很不現實,但是PNB最擅長將不現實的夢幻產物變成行業准則,變成通行不悖的鐵律。說不定……你起名猶豫得太久,那裡會直接被稱為『PNBland』也說不定。」蓋爾覆上他的手背,輕輕柔柔,毫無力度,「我始終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西弗勒斯。」
「……我不明白。」
「你說過,只要伏地魔不再出現,那麼每一個女孩都可以是莉莉·伊萬斯。」蓋爾溫和地提醒他,「那麼我要說,我做這一切,我要盡可能避免每一個孩子成為曾經的那個西弗勒斯·斯內普。」
他望著她,眼睛裡只有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斯內普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他並不擅長處理這種龐大深厚到撼動靈魂的情感震蕩,所以他一度喪失了身體的控制權,口不能言,想要碰碰她的頭發,手卻被她握著,舍不得抽走。在所有的器官裡,他只剩下眼睛還在工作,他只看見她,就那麼隨便地站著,站累了會把重心放到另一只腳,仰著頭還朝他笑。
但他實在不是普通的男巫。
「當然不會了。」斯內普竭力壓抑著心中湧動著的情感,「你很難找到第二個天賦——」
他忽然覺得說不下去了,那些話一時間都變得沒意思起來。他停了停,竟然有些不敢看她了。
「這是最後一次。」斯內普移開視線,「你瞞著我的事。」
「當然。」蓋爾笑著擁上他僵硬的脖子,「再幫我個忙唄?」
求幫忙,這無疑是個台階——給他下的。幫他從可怕的情感漩渦裡解脫出來,重新回到安全的理智高地。
「什麼?」斯內普的聲音聽上去自然多了。
「把這些東西都扔掉。」蓋爾非常豪邁地將整個艙室都指過一圈,「剩下的這些……衣服、鞋子、文件,我全都不要了。打開窗子扔進大海裡去,這兩艘船到了新加坡卸貨後也不會再西返。就讓它們都留在這裡吧!」
她把魔杖插進頭發,把禮物塞進斯內普懷裡,赤條條地、干干淨淨地站在他面前。
「快點,干完回家!」
第125章 1945·無恥之徒(一)
1945年,英格蘭,「科克沃斯—PNB試驗鎮」。
一群精干的年輕男女在小鎮上兜兜轉轉,終於迷了路。
「這破地方誰規劃的是不是有毛病啊!」最年輕的雄壯青年忍不住發火,他的模樣還很青澀,像是剛剛離開學校不久。但那健碩有力的腿腳看著又像是鋼廠傑出英模。
「好了,阿拉斯托。」有個略微成熟一些的女孩勸了一句,「我們問問人吧,洛裡?」
兩人一齊看向領頭的青年洛裡,他沉吟了一下:「麻瓜會知道嗎?」
「在這迷宮裡轉來轉去轉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紐蒙迦德開庭了,我們還在走迷宮;紐蒙迦德終審了,我們餓死在迷宮裡!」雄壯青年阿拉斯托終於爆發了,「看看這破房子,怎麼每一棟都是一樣的啊,麻瓜淡橘色的牆面漆滯銷了是嗎?還有店鋪,為什麼店鋪的招牌、字體、顏色、材質都是一模一樣的啊!」
人群中的其他幾個年輕人已經「哧哧」地笑開了。阿拉斯托愈發惱怒:「笑!一點忙都幫不上就知道笑!」
「小心點,穆迪。」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豎起一根手指,嘴角仍然噙著笑意,「大家在一個司裡混,我給你使絆子的機會多著呢,傲羅說到底,和一根魔杖沒區別。」
「都別說了!」洛裡搶在火爆小辣椒阿拉斯托·穆迪回嘴之前趕緊喊停,「辛西婭,我必須要再次向你確定,這一趟任務是適合新人練手的吧?」
「那當然,我三舅可是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名叫辛西婭的女孩不耐煩地撩了撩肩頭披散的金發,「他怎麼舍得讓我來冒險?首席傲羅,也不過是大號魔杖而已。」說完,一群人再度發出了某種類似於老鼠聚會的竊笑聲。
洛裡更猶豫了。這是他轉正前的最後一次任務,帶著一幫最近幾年忽然就莫名其妙變得很高貴的所謂「純血」ヾ,當然,他們名義上還掛著司裡各種機要頭銜……實際上能做事的只有他,還有剛剛考上傲羅的阿拉斯托·穆迪,以及資歷中不溜的的露——都是實習,一群人找不出一個正式工。
這次的任務看上去平平無奇,但轉正在即,洛裡本著赫奇帕奇穩重樸素的作風,還是謹慎地選擇了先問問家中長輩。他沒有一位當司長的三舅,但他家裡有位退役的百戰老傲羅。
老人看著逮捕令直嘬牙花子。
「啊,又是她,納什小姐……這些年銷聲匿跡,我還以為她死了。」老爺子連連嘆息,「這麼說吧,肉肉寶——」
「不要叫我『肉肉寶貝』ゝ!」
「好吧,洛裡。」老頭故作難過地嘆息,「我親愛的孩子,你的這趟任務,或許會很難,或許會很簡單,但絕對棘手,也絕對不會遇到危險。」
「我覺得您還遠遠沒有到糊塗的年紀,曾祖父。」洛裡滿頭問號,但老頭或許因為沒能叫成「肉肉寶貝」而鬧脾氣,接下來無論洛裡怎麼哄怎麼求,甚至自稱「肉肉寶貝」也沒有用,老爺子打定一個「風太大、聽不見」。
洛裡沒辦法,最後鼓足勇氣敲開了首席傲羅忒修斯·斯卡曼德的辦公室大門——早知道不問曾祖父了,問了心裡更沒底了。
這一位更是大忙人,忙得基本很少在英國出現,盡管那位威名赫赫統治歐陸的蓋勒特·格林德沃,身上背負的最大罪名,是「妨礙選舉公正」和「越獄」,再就是「縱火」這種完全提不起個兒的治安罪。
但很幸運,為了什麼「家校聯保」還是什麼東西,首席傲羅那幾天都滯留英國——瞧瞧吧,英國人,滯留英國!還好這時英國沒趁機誕生一位毀天滅地的黑巫師,不然那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放輕松,洛裡。」首席傲羅是個典型的「大家長」式的男巫,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無處安放的博愛氣息,表現之一就是他會稱呼每一位年輕職員(包括其他司的)教名,不管是不是剛認識、甚至不認識,這其實是有些冒犯的,但是洛裡現在巴不得首席傲羅能遞給他一盤蘋果烤曲奇,和他擠在一大塊松軟的舊鵝毛墊上,就著熱烘烘的壁爐火光一起玩麻瓜橋牌,摸著他的腦袋說「嘿,小洛裡,輸了也沒關系」。
忒修斯·斯卡曼德的確這麼干過,只不過彼時他和洛裡的關系是校長家屬和學生——洛裡的爸媽不知道怎麼搞的把房子弄塌了,希望放學後能寄存洛裡五個小時,校長阿利安娜·鄧布利多女士就把洛裡帶回了自己家。
「我也希望我能,先生。」洛裡覺得自己聲音都在發抖,「關於這次任務……」
「噢!」首席傲羅總是記得每一個人和他們的職責,「享受吧,年輕人,這會是你漫長的傲羅生涯裡最輕松的一次任務。」
「我、我不明白?」
「你只需要找到她,告訴她你是誰,然後她就會跟你走。」首席傲羅微微苦笑,那種熟稔至極卻又拿對方全無辦法的神情,仿佛他昨晚剛剛去蓋爾·納什的家裡吃過飯。
但現在他根本找不到她,連她家在哪都找不到。洛裡面無表情地想著,見街口正有一位銀發女士郁郁經過,出於一種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衝動(後來他在回憶錄裡歸結於自己是天生的「犯罪克星」),他舉手叫住了對方:「女士!」
相較於她那頭已然完全變白的長發,那位女士的面龐真是年輕得不像話。她愕然望過來,視線往他們身上飛快地一輪,眼睛便眯了起來:「有事?」
「您知道納什家怎麼走嗎?」洛裡一向自信於討長者喜歡,但這位女士實在是……
「從這裡往東,走三個路口向北轉,然後立即再向東,往前一直走,直到你看到一條通向高坡的岔路,上去路南有個蘑菇頂的房子就是。」女士沉吟了一會兒,指出一條明路,「樓梯正在重鋪防滑面,封閉了,自己想辦法繞一下。」
好消息,她還真知道;壞消息,不如不知道。
「東……在什麼地方?」洛裡有點兒想哭,他對不起這身傲羅制服但是,他真的不知道。他總不能當場掏出魔杖指路吧?剛才幾個人已經狗狗祟祟地圍在一起試過了,怎麼說呢……沒聽說過黑巫師的家還能被個指路咒找到的。
銀發女士不耐煩地用手裡怪模怪樣的長杆指了指路邊的標志牌。洛裡這才發現,原來每個十字路口都有的像某種爆裂煙花圖案的標牌,居然是用來指明方位的的。
洛裡趕緊謝過這位女士,自信帶隊出發——麻瓜都是很淳樸的,麻瓜怎麼會騙人呢?一個小時後他站在軟萌可愛的垃圾處理站門外,無語問蒼天。
沒看辛西婭他們都累得沒力氣嘲諷他了嗎!
洛裡又花了雙倍的時間,才終於找到目的地,多虧破罐子破摔的阿拉斯托·穆迪牛膽包天直接給首席傲羅發了個守護神——畢業不滿一年,但是敢直接給大領導發守護神,洛裡自愧弗如。
「都怪我,洛裡。」銀色的鳳凰守護神愧疚不已,「我忘了,畢竟我們通常都是走壁爐——咳,你不能想著『納什的家』這種地方,要想從麻瓜世界找到它,你得想著『公主之家』。」
公主之家??????
辛西婭那伙人一度拒絕嘗試,但洛裡表示不介意把他們丟在垃圾處理站門口吹風——事實證明,「高貴」並不等於堅貞。反對派輕輕易易地屈服了,因為指路咒顯示「公主之家」就在遇見銀發婦人那個路口不遠處。
麻瓜都是很會騙人的!越美麗的麻瓜越會騙人!
「公主之家」和這座模範化的工業小鎮居民區裡的任何一幢民居都差不多,區別是它圈了塊面積不小的花園,園子裡高樹、秋千、花圃、桌椅一應俱全,那樹上居然還搭了個樹屋——先前他們至少路過這地方三次!藤圍花繞的半月型拱門上真就一本正經地釘著塊「公主之家」牌牌,牌牌旁邊貼著一張飽受風吹雨打的破舊知單《違章建築特許證》。
先前那位銀發及地的女士正坐在秋千上亂晃,她換下了那套柔軟的棉布便服,重新梳了頭,好像還化了妝,一只小包裹掛在她手腕上。
「喲,還挺快。」傳說中的蓋爾·納什雙手把著秋千索,「作弊了吧?」
年輕人們目瞪口呆!
「為什麼呀?」洛裡滿腹委屈,他現在根本想不到什麼抓人拿贓好不好!
「陷阱!快回來!」辛西婭都快跑得見不到人影了,還在路口扯著嗓子喊,什麼高貴的風度都不要了。那個裡奧,母系是馬爾福的,看那滿臉的鬼心眼,難道這時候還在想著投靠「Alliance」嗎?
露比較謹慎,沒有上前,穆迪的魔杖都開始發光了耶!但洛裡滿腔悲憤,他就是要要個說法。
「那我也要收拾收拾、換身衣服啊。」蓋爾·納什滿臉的理所當然,「不然你們會給我時間嗎?難道連聲招呼不打就這麼走?你有沒有責任心啊?」
他、他沒有責任心?洛裡氣得攥緊了魔杖,他哆嗦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還是露把他向旁邊一撥,代替他開始走流程:「蓋爾·納什小姐,我們有理由懷疑你與1923年一樁大規模人道毀滅事件有關,請交出魔杖,准備隨從顯形。」
「魔杖!」蓋爾·納什「哎喲」了一聲,「就說忘了什麼呢,我魔杖呢?」
她跳下秋千,開始拖著那長長的、真如一條瀑布般傾瀉的銀發滿世界找魔杖。
「你的頭發……」露忍不住了,沒幾個女巫能受得了。
「噢!」蓋爾·納什一手挽著頭發,繞了幾大圈把束起的發梢攥住,「多謝提醒,喝點兒什麼嗎?」
露還不及婉拒,她已經扯著嗓子向屋內喊了起來:「西弗勒斯你好了沒有?我的頭發!這樣怎麼見人啊,都說了只有紙片人才會留這樣的——」
房門被一把推開,一位男巫大步邁了出來:「不是你說黑裡摻白的頭發顯得人不精神,非讓我統一——」
「我是說讓你統一弄成黑的!正常人都會統一弄成黑的而不是銀白的!還搞得這麼、這麼——」
蓋爾·納什一邊找詞,一邊沒閑著找魔杖,最後大喜過望地端著一盆蟹爪蘭交給露:「拿去吧!」
露這才發現支撐蟹爪蘭沉重飽滿莖葉的花架裡,有兩根明顯與眾不同。
「我就說當初搭這個架子的時候,怎麼覺得這兩根主干格外順手。」蓋爾·納什整理著自己原來那頭黑中帶灰、零星見白的長發,三兩下一挽,用松緊帶卷成一個圓圓的包頭,「你別給我拆了啊,這盆花我養成這樣不容易的。」
洛裡茫然地看著露,露訥訥地把花抱在懷裡,而穆迪仍然全身緊繃,魔杖反而揚得更高了。
那男巫瞥了他一眼,眼神微微一頓。
「怎麼了?」蓋爾·納什還背對著他呢,這是怎麼看見的?
「阿拉斯托·穆迪。」素昧平生的陌生男巫竟然准確地喊出了新人傲羅的全名,「我一直以為他因正義事業而毀容,實際上是正義事業給他美容才對。」
蓋爾·納什愣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
洛裡雖然聽不懂這話的意思,但聽話聽音,多少能get到,這是在嘲諷穆迪長得……呃,不盡如人意。好在穆迪本人get不到,他還是個一根筋的愣頭青,好在他還有足夠長的生涯可以盡情歷練。
「走吧,你鎖門。」蓋爾·納什招了招手,「鑰匙這次可不能放我身上了。」
「不用鎖,麻瓜不敢進。」陌生男巫很自然地擁著傳說中的黑巫師往外走,仿佛只是要去小河邊的木棧道散步,「今晚利烏斯和奧利凡德要回來吃飯,你忘了?」
「啊!」蓋爾·納什轉身就跑,驚得洛裡、露和穆迪差點兒追上去,「我的鍋!」
沒事的、沒事的,洛裡安慰自己,已經有一個斯卡曼德了,再來一個奧利凡德又算什麼呢?
黑巫師匆匆折返廚房去看鍋,年輕公務員們只好大眼瞪小眼地傻等。倒是那個陌生男巫,趁著蓋爾·納什不在,一連串發了好幾只守護神出去。
好在沒多久蓋爾·納什又回來了,伴隨著一陣驚天動地、深入靈魂的香氣。
洛裡搖搖欲墜,這個味道他太熟悉了!
但凡念過鄧布利多學校的巫師,都知道學校裡有一位極其神秘的廚子,做飯有多好吃,菜色有多新穎,為人就有多懶。有時候兩個月也吃不上一頓,有時候這位神興致來了,往往會整個大活兒。
刻在洛裡靈魂裡的這個香味,就是一道外表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烤肉:乳牛肚子掏空塞羊羔,羊羔肚子掏空塞大鵝,大鵝肚子掏空塞水鴨子,水鴨子裡還能再塞只鵪鶉。一層層香料填縫兒,不同的堅果油滿是天然馨香,那鵪鶉嘴裡還叼了片香菇,最後一大支果木貫穿,就架在學校前庭烤起來。
那一天何止是學校裡的小巫師無心上學,據說禁林裡的各種神奇動物直嚎到半夜。
最後無關緊要的師生共食牛、羊、鵝、鴨——根本吃不完,送一半去霍格沃茨了——而他們的校長阿利安娜女士獨享那只小鵪鶉,就因為她擔心和黑巫師對抗的丈夫和哥哥,一連好幾天食欲不振……不對,等等?
洛裡已經全然麻木了,他看著黑巫師匆匆帶上了門,一面對那陌生男巫說:「再發一個告訴綠蒂,說我把烤鴨用爐子的余溫烘著,讓她倆千萬記得吃,面餅在鍋裡,醬汁調好了也在老地方,就是皮該不脆了,反正利芙和她都愛吃綿的,啊這口味真是怪!」
「怪能怪到一起去,那也不錯。」男巫點點頭,又一只巨大的銀色猛禽騰空而起,「現在可以走了?」
「走走走!」蓋爾·納什驅趕著年輕人們向外走,目光觸到花園門口倚放的長杆,一時黯然,「唉,我知了猴還沒抓著呢!」
總算有點被捕的樣子了,洛裡一時欣慰,一度面露喜色。
「你已經更改過很多變量了,」陌生男巫提醒她,「下次可以試試晚上去。」
蓋爾·納什嘴一撇,想要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沒說,只干脆點點頭說:「好,下次晚上去。」
她伸出一只手,露愣了一下,才趕緊握住,還不敢用力。
「不會要去阿茲卡班吧?」蓋爾·納什玩笑道,「不是我說,這次再弄死我,格林德沃就得無罪釋放了。」
「我們去國王十字車站,女士,在那裡將您移交給國際巫師聯合會的人,他們在英國境內沒有執法權。」露不自覺地禮貌了起來,「然後,您將從七又二分之一站台直接渡海前往奧地利。」
蓋爾·納什點點頭,沒有提出異議——古往今來也沒見過囚犯提異議的。倒是年輕的阿拉斯托·穆迪,他魔杖仍指著陌生男巫:「你是干嘛的?」
「我去作證。」男巫聲音很輕,但表情卻……怎麼說呢,很微妙。明明每一絲細膩的微表情都透露著嘲弄與譏笑,但組合起來就……只能說他不是很友善,但絕不能說他心懷惡意。
「您需要等待納什小姐的律師聯系您,然後上報給審判庭,而不是主動……呃,送上門。」露在流程把控這一塊向來拿捏得很穩。
蓋爾·納什忽然笑了起來,她側頭睨了男巫一眼,顧盼間連露都忍不住心生向往。
「巫師界叫這個名字的很多嗎?怎麼沒人認得你?」她故作詫異,「看起來真的有很多人打心眼兒裡敬愛你,拿你的名字去給小孩命名。」
「他們只會拿我的名字去恫嚇小孩別哭。」男巫一時冷笑,抬手指著蓋爾·納什,「我要作證——她確實有罪。」
好不容易敢悄悄摸回來的辛西婭登時嚇得尖叫了半聲。
「你有病啊?」她忍不住罵,「她——你——但她——難道遺產受益人是你啊?噢那倒情有可原哈,沒事兒了。」
「情有可原嗎?」威廉虛弱地問,「辛西婭啊……」
「嘿,他倆准有點兒說法!」蓋爾·納什高興地同陌生男巫看著熱鬧,「你好好想想,他倆的後人沒准你認識呢?」
「我確實認識。」陌生男巫盯著辛西婭,那目光太有存在感了,不僅辛西婭舉動難安,連洛裡都忍不住想替她擋一擋了,「我小時候在家裡的老相冊上見過她,她是我外祖母最小的堂妹……第二天那本相冊就被撕碎扔進了路邊的陰溝。」
洛裡和蓋爾·納什一起沉默了。他還是聽不懂這二位究竟在聊什麼,但這不妨礙他覺得陌生男巫的父母都有毛病……毛病很大!
蓋爾·納什卻很輕松。她看看辛西婭又看看陌生男巫,比了個從巔峰滑落谷底的手勢:「怪不得,原來是一連兩代人為愛痴狂,還好我改良了咱們家的基因,看看利芙,小小年紀就眼疾手快給自己攀了個大戶。」
「難道我不是?」陌生男巫失笑。
蓋爾·納什也笑起來,她松開和露交握的手——可憐露根本不敢反抗——走去男巫身前,踮起腳捧住他的臉,與他交換了一個親吻。
「走啦!」黑巫師瀟灑地一把抄起露,頭也不回地揚了揚手,在陽光下只留下一道朦朧的側影,「遺囑壓在茶幾玻璃板下了……我們紐蒙迦德見?」
「嗯,紐蒙迦德見。」
隨著「Alliance」曾經的二把手蓋爾·納什的落網——這個詞用得屬實虧心,霍格沃茨「公主獎學金」下轄校辯論賽蟬聯七屆最佳辯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法學博士、PNB集團首席法律顧問菲利帕·霍金斯女士受到召喚,動身前往奧地利。
悠于 2025-4-11 22:57
第126章 1945·無恥之徒(二)
1945年,奧地利,紐蒙迦德堡。
原本只是兼職法警、護送重犯的洛裡、露和穆迪被強行留了下來。
沒別的,就是太忙了,缺人,有一個算一個,來了就別想跑。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Alliance」已經成為了一個規模龐大到難以想像的組織。可能它暴露在明面上的核心成員就那麼幾個,底下身經百戰的精英也消磨了好些,但暗地裡呢?中歐這一帶,所有人都敢說德奧諸國魔法部高層個個都不清白!
偏偏沒證據。
蓋勒特·格林德沃其人,據說十分高傲,他要拉攏誰根本懶得用奪魂咒。或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般人到這就挺不住了),或者威逼,或者利誘,要實在還不行,大不了換個新的——重要的是占據位置的人聽話,而非那個人究竟是誰。早年間他的作風還十分收斂,那些倒霉蛋要麼是魔咒事故、要麼是被神奇動植物咬了,不得不住上三五年的院,只好遺憾下台,但後來……似乎是從巫師與麻瓜破冰ヾ之後,離開的人再也沒出現過。
但是沒證據。
真正的恐怖統治莫過如是,看不見摸不著,但所有人都知道看不見的陰影就在那裡,沉沉籠罩在整片歐洲大陸上空。在烏雲之下,每個人的衣食住行都被迫受到影響,這影響甚至是無意識的……就像房間裡入侵了一頭透明的蠍尾獸,人類意識到它的存在,偏偏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生怕驚擾到它,蠍尾獸的死亡長鞭何時揮來更不知道,它有沒有看見你、盯上你、興致勃勃的眼神有沒有跟隨著你的身影在動,尾巴是不是蓄勢待發,這些統統不知道。但你還是要照常生活,要在生活之余贊頌蠍尾獸,表現出一丁點兒緊張與僵硬都是你還不夠愛、不夠忠貞。
如果僅僅如此,倒還有希望——畢竟蠍尾獸只能壓迫巫師的軀體,不能侵蝕靈魂。但「Alliance」布局四十年,足以培養起完整的、正當壯年的一代人,他們是真心地、發自靈魂的熱愛蠍尾獸。現在這些人就遍布歐洲大陸的每一個角落,他們看上去和普通巫師沒有兩樣,沒有標記、暗號、動作或者任何一種外化的手段去甄別他們,他們心底熾烈燃燒著隱秘的黑火,外表卻安然如常。
這也是為什麼「Alliance」兩大元首都束手就擒,正義一方完全高興不起來的原因——能抓的人很有限,抓不著的人才是大頭。何況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先生」和「納什小姐」那樣配合,更不像文達·羅齊爾那樣決絕:格林德沃輸了決鬥、扔掉魔杖之後,她閉上眼睛、毫不猶豫地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反抗活動此起彼伏,拒捕的黑巫師滿地開花,偏偏這裡還是人家經營四十年的主場,整治起來難上加難。說到底終歸因為,正義的勝利僅僅立足於格林德沃個人輸掉了決鬥,「Alliance」根本大勢未去,哪怕他們扶持的麻瓜政府一敗塗地,那也只能算是輸了一半。
好死不死的,沒輸的這一半就是巫師的這半,因為那半邊反正也已經輸了,索性更加肆無忌憚起來——這也是為什麼蓋爾·納什居然只配實習傲羅去抓,就算她不會反抗,就算正方高層不久前剛剛聯袂去她家吃過晚飯。
「總之就是這樣。」一位美國女傲羅——一看就知道也是借調過來的,跑得真夠遠的——匆匆帶他們熟悉城堡內的情況,「如果我們能證明納什有罪,就能合理推定格林德沃責無旁貸,如果不能,三十年吧頂天了,這還是鄧布利多超常發揮的情況下。」
「不至於吧?」聽到他們敬愛的校長的名字,年輕人們紛紛破防了,「他干預國際巫師聯合會大選!」
「造成什麼損失了?」女傲羅心平氣和地反問,「他是真選上了,還是當眾殺人了?他的陰謀不是被紐特——咳,被斯卡曼德先生挫敗了嗎?整件事裡只死了兩只麒麟,當然,這話不要讓紐——讓斯卡曼德先生聽見。」
「越獄呢?」露急急追問。
「噢,這個確實沒得洗。不過你可以去翻翻奧地利的法案,『越獄』就差沒改成判處『批評教育』三個月了。」女傲羅冷笑。
「我猜死刑也廢除了。」穆迪陰郁地說。
「哈!」女傲羅報以干巴巴的嘲笑。
「可他縱火……縱的是厲火啊!」洛裡完全難以置信。
「你也知道是厲火。」女傲羅恨鐵不成鋼地望著異國他鄉的後輩,「厲火失控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傲羅手冊》第三章『常見黑魔法事故及合規處理方法』第一條就是——當然我是說美國的版本。」
「這只是一樁令人遺憾的意外。」露灰心喪氣地說,「當然了,他們當然會這麼說的,這話我們都聽習慣了。」
「英國也?」女傲羅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哦不不,只是最近輿論走向很奇怪,之前不知道是哪個三流學者還是記者,突然開始帶頭搞什麼『純血貴族』,你知道的,戈德斯坦恩小姐,這完全背離了巫師社會的歷史與本質。但就是有人奉若圭臬,准備把這一套發揚光大。」
「不太妙。」戈德斯坦恩小姐中肯地評價,干這一行兒的對於犯罪的苗頭都很敏感。
「是不太妙。部長沒辦法,就把『貴族』那些人全都提進部裡,就放在傲羅眼皮底下,但……他們安安分分吃喝玩樂,不好的事情卻還在發生。我們辛辛苦苦抓到人,他們反而看在『高貴』的面上,跳出來幫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說話,問就是『遠房表親』,再問就是『令人遺憾的意外』。」
「更糟了。」戈德斯坦恩小姐面帶同情,「誰不是這樣呢,眼前一堆事兒,回頭家裡還有收拾不完的爛賬。」
一時間四個人各自失落,樓梯也走到了頭。
「這條走廊通向左翼,他們暫時把格林德沃關押在那邊的塔樓裡。納什就在她自己的房間,本來准備讓她也蹲塔樓的,後來發現她用枕巾和格林德沃打旗語,就趕緊挪出來了。」
「呃……」露一時躊躇。
「其實我覺得納什小姐應該不會越獄。」洛裡說得很艱難,他也不想的啊,可是、可是……
「你確實。」穆迪哼了一聲,老大不高興,「在火車上納什一直拉著你倆打牌,後來露被打哭了,加了一個巫聯會的人換了個玩法接著打,最後一直加到六個人,她現在是你倆仁慈的債主!」
洛裡面紅耳赤,露泫然欲泣。傲羅失格這麼丟臉的事,居然在格林德沃的家門口、當著一位美國前輩的面,被穆迪這個莽牛給嚷嚷出來了。
「噢,這倒沒什麼,說實話我也這麼認為。」戈德斯坦恩小姐低頭專心致志地翻著衣袋,「剛剛納什一邊罵格林德沃這個傻■居然看不懂旗語真無聊,一邊申請能不能把床品換成拉文克勞配色她想追憶青春時光——我們實在被煩不過,才挪她出來的。」
「她罵人……格林德沃能聽見嗎?」露小心翼翼地問。
「格林德沃說,一個魔咒都放不出來的懦夫沒資格評價他。」戈德斯坦恩小姐終於找到了想找的,是錢袋,「你們欠納什多少錢,我替你們出了,實習傲羅每個月沒幾個子兒,哪個國家都一樣。」
男女巫師各自含羞忍恥地報數,欠得確實不多,也就是杯咖啡錢。但戈德斯坦恩小姐托著一大把硬幣算來算去,腦袋卻越算越低。
「我來吧!」洛裡自告奮勇,他從小腦子就好使,習慣了幫長輩們算錢——畢竟加隆、西可、納特的換算毫無規律,戈德斯坦恩小姐這兒,還牽扯到外彙。
「不是、不是!」成熟有為的前輩忽然蹩腳了起來,她匆匆將掌心一握、揣進衣袋,「不夠了,我去找紐特借點兒——」
「夠了呀!」露眼睛尖。
「算上我們倆的就不夠了。」戈德斯坦恩小姐飛快地小聲說,人影已經消失在樓梯邊緣。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露神情驚恐。
「什麼審判大會!」穆迪鄙夷地「啐」了一口,「我看是認親大會!鄧布利多怎麼能容忍……」他憤憤然率先下樓,洛裡無奈地朝露揮了揮手,示意她也回去,第一班他來值——他們初來乍到,住宿什麼的肯定都還沒安排到位,如果有條件,哪個女巫不想把自己打理得干干淨淨的呢?
露衝他笑了笑,沒再堅持,轉身也走了。洛裡漫無目的地在走廊上閑逛,通往塔樓頂層的螺旋梯已經封死了,他討了個沒趣,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巫聯會十分有創意地將紐蒙迦德堡征為監獄,無論抓到誰,將他們往自己的房間一關就行,反正門上貼著牌牌,發亮的那些都已經「滿客」了。
再下一層房間更多,住得也更滿,頂層多是豪華大套間,有緊挨在一起的兩間,門前暗淡無光,洛裡心裡好奇,四顧無人,便悄悄走過去。
標著G·G的那一間居然不是地段最佳、風景最好的,整個城堡最好的房間門牌被人泄憤似的拿筆塗了好幾下,原來的內容看不出來了,只有格林德沃用顫抖的筆跡寫著「倉庫」。
沒聽說過誰家的面粉、白糖、雞蛋,還有魔藥材料,也得憑欄遠眺茫茫懸崖萋萋幽谷什麼的。
洛裡再一次做賊心虛地四處看了看,回來迅速地用魔杖在門牌上一敲——惡作劇般的墨跡消失了,暗灰色的硬木上用一種圈圈套圈圈的細長字體優雅地鐫著「A·D」。
這是誰?「Alliance」裡還有這號人物呢?
洛裡沒有多想,他下意識一推門,可那扇門竟然也封死了。年輕的傲羅反復鎩羽,心裡並不氣餒,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便又走去隔壁格林德沃的香閨——毫無阻礙地,門開了。
這下真和做賊一樣了。洛裡一時心虛,可又舍不得不去一窺究竟,他再三權衡,終於大著膽子邁出了罪惡的一步。
黑巫師頭頭的房間沒什麼特殊的,大概是要緊物件都被巫聯會收走了,只留下一些家具、陳設之類的,譬如一張華麗寬大到過分的四柱雙人床,還有兩張拼在一起的書桌,半邊落滿塵灰的空書架,衣櫃裡至少還能再藏一打人。洛裡拉開櫃門,發現裡面空空蕩蕩,橫杆上系了條麻瓜領帶,打成兩個手腕粗的活環,這是用來掛什麼的?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布料都朽了。
洛裡什麼都沒敢亂碰,等他又看到牆上鑲著的一片木門,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兩間套房竟然都是打通的。
家庭房啊?
「洛裡?」有人叫他,「你怎麼在這裡?」
霍格沃茨魔法與巫術學校校長、國際巫師聯合會主席、紐蒙迦德堡審判大會主審法官阿不思·鄧布利多,正一個人坐在房間盡頭大陽台的欄杆上,無言地眺望茫茫懸崖、萋萋幽谷。
清涼山風一陣陣灌進來,窗簾床幔隨之飄拂,鄧布利多的粉藍色長袍也被吹得獵獵作響,像一面蔫頭耷腦的失敗旗子。
洛裡心裡一咯噔,脫口而出:「您呢?」
「我住在這裡。」鄧布利多輕描淡寫地說。
洛裡腿一軟,直接坐倒進沙發裡。他也不是個傻子啊……凝望著尊敬的師長那寥落的背影,洛裡捂著胸口,心髒難受到無以復加。
鄧布利多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回頭,他只是默默地背對著空曠寂寞的房間,輕輕晃動著兩只懸空的腳。
「您覺得……」洛裡艱難地開口,「明天開始的大會,會是一場公正的審判嗎?」
「你覺得呢?」鄧布利多輕輕巧巧地原話奉還。
洛裡很想說種種跡像表明,審判大會真就如愣頭青穆迪所言,是一場徒有其表的認親大會,他或許該去提醒露一聲,屆時留神注意現場有「Alliance」埋伏的三百黑巫師,只待格林德沃一聲令下、蓋爾·納什摔杯為號什麼的。
但他又想起昨天那場輕松又怪異的分別。乍一看蓋爾·納什只是去兒子兒媳ゝ家裡小住幾天,但實際上……洛裡看見了,西弗勒斯·斯內普的眼睛裡有淚,在陽光下飛快地一閃而過。
是啊,他怎麼可能不認識?他不像穆迪,出色的實戰能力足夠碾壓平平無奇的成績,他是學院派傲羅,像他這樣的誰沒翻來覆去地讀過幾十遍西弗勒斯·斯內普的書呢?
「你信不信,如果我腳上這只靴子掉下去。」鄧布利多似乎完全察覺不到他的糾結與痛苦,「我會在它落到谷底之前幻影移形接住它、再幻影顯形回來。」
他洋洋得意的語氣像個小孩子,至少比穆迪小。大概這就叫「追憶青春時光」吧?
「厲害。」洛裡干巴巴地說,「怎麼做到的?」不然他還能怎麼說?
「你看看你!」鄧布利多終於忍不住失笑,他轉過身,腿一邁就跨過了高欄,站起來仍是那副頂天立地的模樣,「你就不能問一句你愛聽的嗎?你明知道我的答案不會讓你痛快。」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麼?」洛裡虛弱地問,看著這樣的鄧布利多,他又覺得該相信他。
「熟能生巧而已!」鄧布利多開心地大笑起來,繞過洛裡的沙發,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去幫你值班,傲羅先生,離開前記得關門關窗,晚上要有風雨。」
翌日,審判大會如約召開。
被捕的黑巫師按照其重要程度依次受審。在紐蒙迦德堡連個房間都沒混上的小嘍啰幾乎沒什麼人證物證需要准備,最硬的證據是當庭施展的魔杖閃回咒。如果這位黑巫師比較精明,或者又不是個急性子,喜歡迂回地殺人,魔杖裡抓不著任何惡咒,那就只好「證據不足,暫行扣押」了。
鑒於巫師的特性,無論是大規模襲擊還是小分隊暗殺,都很難留下人證物證。「Alliance」良好的組織性保證了每位成員都有打掃戰場、堅壁清野的硬習慣,人證麼,要麼死了,要麼被當時的記憶注銷指揮部處理了嘛!
也有沒死趕來作證的,大多是各國精英傲羅或民間抵抗組織,比如英國的「鳳凰社」——大多數情況下身兼二職,就像洛裡他們的大領導忒修斯·斯卡曼德,還有那位波爾蓬緹娜·戈德斯坦恩女士,就算是戰友,這二位是不是也太熟了?
洛裡陪站了一上午,塞了兩耳朵的「證據不足,暫行扣押」。他有些沮喪,就聽穆迪憤憤和露吐槽:「我說,如果黑巫師一定不可避免的話,干脆來個、來個——那種!」
他比了個姿勢,如果麻瓜看見了大概會恨不得撲上來一人一塊石頭砸破他的頭。但洛裡和露都很理解——有醒目的、清晰的標記,統一的制服與手勢,囂張跋扈毫不低調,駭人聽聞的集中營與戰俘營說搞就搞,恐怖得絲毫不加掩飾。
格林德沃扶持了這樣一個人,偏偏他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只能說,他還是更恨麻瓜一點。
露幽幽地嘆了口氣,以洛裡對她的了解程度——最近三年一共就他們三個新兵——她大概有一些很不傲羅、但很中肯的話要說。
比如殺人要勇敢一點承認啦之類的,最好留下什麼獨一無二、輕易弄不出來的特殊證據,免得誤傷,也能保證所有成員共享罪孽,只要確認身份就能扔進大牢關到死,或者干脆和攝魂怪火辣熱吻。
露瞥了他一眼,大概是看到他臉上那不贊成的表情了,硬是話到嘴邊又憋回去了。
「下午什麼安排?」穆迪問。
「暫停審判,大概鄧布利多他們也料想不到會這麼不順。」洛裡聳聳肩,「開會去了。」
和麻瓜相比,巫師的司法體系相當不完善,畢竟從梅林的時代算起到現在,也沒遇上過需要動用「律師」這種高端職業的復雜案情。通常來說,各種各樣的魔法契約與誓言能解決大部分民事案件,刑事案件如果抓不了現行……所以冤假錯案與「不了了之」就多得離譜,就像今天上午。
洛裡作為學院派,淺淺了解過麻瓜法律,頓覺「威森加摩」和真正的陪審團制度相比,只能算是半拉「賢人會議」——早該退出歷史舞台了。而紐蒙迦德堡的這場審判也不過是威森加摩擴大版,洛裡不知看了多少趟男女巫師穿梭往來,一會兒下去和本國魔法部司法部門同事坐在一起充當控方,一會兒又披上袍子當陪審團舉手表決。
就這樣,竟然還是產生了無窮多的「證據不足,暫且扣押」。
洛裡想起西弗勒斯·斯內普在《黑魔法防御導論》裡寫過的一句話。那是一篇不長的小文章,但每一句都濃縮了著者超凡脫俗的語言藝術,只有一句話被標注為引用自一位麻瓜詩人:「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ゞ
其實依洛裡來看,很多人早就已經失去耐心、不想再繼續「高尚」了,奈何誰都不願做第一只卑鄙的出頭鳥,只好咬牙苦忍。
審判進入到第四天的時候,「認親大會」終於到來,但又不是穆迪想像中那樣。
彼時被告已然「升級」為亨利埃塔·費舍爾這種級別的得力干將,審判日程也延得更長。分隊長都是有數的,有一些真的是凶名赫赫,比如派瑞·克萊因,兩年前死於一場猝不及防的麻瓜礦難,但一些公認行事綿軟的,卻爆發出了驚人的韌性,比如蘇珊娜·「蘇茜」·道格拉斯,至今仍未歸案,據說就是她一手組織起了「Alliance」殘黨的瘋狂反擊。
因此,更多的「非官方」證人出現在了庭審現場,洛裡也終於摸清了一些人和一些人的親戚關系,只能說這不是「認親大會」,這是通過姻親聯系起來的某D開頭、S開頭和G開頭家族々大聯歡。
雖然荒謬,雖然無稽,但洛裡實在是覺得,和國內那群神神叨叨、不知所雲只會裝■的一群人相比,還是這樣的家族更高貴一些。
第127章 1945·無恥之徒(三)
審判如火如荼地進行到第三周,終於迎來了蓋勒特·格林德沃與蓋爾·納什的第一次開庭。
蓋爾·納什氣色不錯,她特意換了一條怪模怪樣的無袖緊身及地白色長袍,長發蓬松地披在肩頭,竟然平白地增添了一種柔弱凄楚的意味——說她是草菅人命的女魔頭嗎?洛裡奉命來押解她上庭,開門一照面,下意識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怎麼了?」蓋爾·納什茫然問道。
「袍、袍子很好看!」洛裡結結巴巴地說,他其實一點兒不懂這些,但這大半個月他早就和蓋爾·納什混熟了,到了今天這地步,他實在是……
可之前那些招供的黑巫師——有,但是極少——不乏有人真的說出了那句「我們奉納什小姐的命令」。
「是吧,它一直是我衡量身材的標杆。」蓋爾·納什頗為自豪,「人到中年就發福走樣什麼的,不符合我作為一個嬌妻的自我修養。」
什麼?她說什麼?洛裡感到有些窒息。蓋爾·納什入獄第一周就吃上了她想吃的「油炸蟬蛹」——原來那個發音古怪的外語單詞是這個意思——隨包裹寄來的便條上只有一行字,負責審查的洛裡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誰的字:「就是該晚上去捉。」
「火有點大了,一嘗就是阿利安娜做的,我認識這麼多人裡就他們夫妻倆愛吃那個牌子的核桃油。」女魔頭用手拈著、一個個吃,分給洛裡但他不敢要,「你們魔法部也真是,首席傲羅排隊排了半輩子、也排不到一只屬於自己的小精靈,他弟弟的香火情也不管用?再排不著別排了,退休了從頭學吧,反正我看阿利安娜這份工是要干到老死的,跟她哥一毛一樣。」
洛裡已經麻木了,習慣了,看淡了。
所以他一不留神說出了那句即將在各國傲羅辦公室流傳半世紀的名言:「是啊,我真羨慕您的丈夫。」ヾ
「噗!」一聲噴笑從身後傳來,穆迪和露押解著格林德沃從走廊上經過,露的表情不忍直視,穆迪還在loading,而格林德沃,他笑得幾乎站不住。
自從輸了決鬥,蓋勒特·格林德沃雖然仍維持著紳士風度,但整個人不免陷入到了某種郁郁寡歡的低沉狀態。蓋爾·納什一會兒要玩旗語,一會兒又要吹小號,穆迪被她煩得斑禿,鄰居格林德沃都沒半點兒反應。
不過昨天晚上,洛裡去交班,卻看見鄧布利多在通向塔樓的螺旋梯前席地而坐,頭抵著封死的門,似乎已經睡著了。露執一條毯子在旁邊躊躇,洛裡擺擺手,兩人又躡手躡腳地回來了。
然後格林德沃就好了,呵呵。
完全石化的洛裡同手同腳地被蓋爾·納什撥拉到一邊,她走出來上上下下地看了老上司一眼,點頭笑道:「喲,刮胡子了?」
「紳士的基本素養。」格林德沃謙虛頷首。
「還修了鬢角、眉毛和鼻毛。」女巫的眼神犀利狠辣,「我懷疑你下面是不是也剃了個心形,忙活到半夜吧?」
「噢噢噢噢噢二位!」露嚇得都結巴了,「我們阿拉斯托剛剛成年沒多久,二位見諒、見諒……」
洛裡望著樓梯口閑適愜意聊天的兩人,忽然前所未有地堅定起來:蓋爾·納什一定犯下過那些罪行,她就是個草菅人命的女魔頭。
這裡面不存在絲毫隱情、冤情與私情。
洛裡深深吸了一口氣,敲響了通往審判庭的大門。哪怕隔著厚厚的一扇門,他都能聽見門內如波浪般泛起的漣漪。
「肅靜。」主審法官敲了敲小錘,「傳被告蓋爾·納什、蓋勒特·格林德沃到庭。」
洛裡與穆迪合力將門一推,一剎那全場沉寂。
「女士優先。」
「本來就該我先。」
蓋爾·納什將行,忽然又有點躊躇。
「又怎麼了?」穆迪顫顫巍巍地說,他都能看見門內領導們殺雞抹脖子地衝他使眼色了,這是干嘛呀,門開了不往裡走了?你當是麻瓜進教堂前突然悔婚嗎?
「變個東西給我拿著!快點!」她急急地伸出手來,「這袍子沒口袋!我又沒魔杖!我總不能甩開兩只手、大步向前邁吧?」
露看了看她修身開衩的長袍和纖細的鞋跟,滿臉了悟:剛剛她下樓梯時,一手拎著不便的下擺,一手搭在洛裡的肩膀上。
倉促之間,她也沒什麼想法,好在這個咒語已經簡單到刻在他們腦子裡了:「鮮花盛開!」
於是蓋爾·納什捧著一大束垂落如瀑布的粉白蝴蝶蘭,昂然入場。
還真挺像個新娘的,洛裡都不敢押著她了,怕占人家便宜。可他一缺位,被告立即就有些麻爪,她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面對著一模一樣的三個席位不敢落座。
「咳!」主審法官清了清嗓子,使了個眼色。
洛裡悄悄貼邊溜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被告與主審法官的眼神交流告一段落,他心累地嘆了口氣,默默站到蓋爾·納什身後,像個保安——而女魔頭安然端坐,又活像是來參加兒子婚禮的。
格林德沃進場的時候就低調多了,或許是他明知重頭戲不是自己,或許是他真的……在某些事情上問心有愧。總之,他表現得像阿不思·鄧布利多只是一位普通的宿敵,而不是妻子(劃去)其他什麼關系。
從頭到尾,他們之間都沒有多看對方一眼。
洛裡一顆心忽上忽下,終於在他看到從來都空置的辯護席上翩翩然站起一位金發碧眼、烈焰紅唇的美麗女巫,優雅地向法官與陪審團欠身致意時,完全沉到了谷底。
「我是納什小姐的辯護律師,菲利帕·霍金斯。由我全權負責納什小姐的無罪辯護。」
「那我呢?」滿庭無聲之中,有人插嘴,「不管我嗎,蓋爾?」
「您?」菲利帕目光一轉,「得加錢。」
蓋爾·納什面無表情,唯有顫抖的嘴唇暴露了她正在強忍笑意。
洛裡翻了個白眼——作為決鬥的輸家,格林德沃的個人財產都歸鄧布利多所有(emmmm……);作為被公訴的罪犯,「Alliance」的財產都充公了啊!
法官不得不又揮動他的小錘,催促公訴人趕緊起來走流程——公訴席上坐滿了人,這女魔頭怎麼天南海北、滿世界地犯法?
於是經過一番友好推讓,一位張嘴就是濃濃南歐味兒的男巫站了起來,指控蓋爾·納什一手造成了1908年的墨西拿地震。
菲利帕·霍金斯噙著一縷程式化的微笑,等著他上證據。
意大利男巫卡了一下,出示了兩張干巴巴的紙:嘍啰A的證人提到,嘍啰A隨口說過一句「納什小姐去了一趟意大利,墨西拿就地震了」。
「我在家喝了口水,元■就往東海岸扔了顆■彈。」菲利帕眼睛都不眨。
第二張紙是「Alliance」意大利分部的成員,承認在地震前三個月,接到了總部關於納什小姐的接待通知,但他也承認,納什小姐就是請他們全體吃了頓飯,然後就自己玩得不見人影。
「我在紐約喝了口水,■首就往東海岸扔了顆氫■。」菲利帕呆呆地說,簡直是在故意裝傻。
意大利巫師泄氣地聳聳肩,老老實實又坐了回去。他本來就沒抱什麼希望,甚至都不相信——鄧布利多通知他們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如果巫師單槍匹馬能掀起一場如此浩大的地震,那他現在就投了「Alliance」!但鄧布利多也不能提供更多的證據了,他只是表示「隱隱約約有聽說」。
下一位代表更加沒底氣,他指控蓋爾·納什進行非法的黑魔法研究,最終導致他們損失了無人區裡的幾千棵樹,但得到了一片湖。
「學術研究沒有正義與邪惡之分。」菲利帕彬彬有禮地說,宛如一位語重心長的的老師,「否則F·D·R怎麼不去捅奧本海默兩刀?」々
一位黑人巫師慌慌張張地站起來,低著頭狂翻筆記本。「你是證人。」陪審團一位女巫提醒他,「一會兒下去站中間作證的。」
「噢噢!」黑人巫師又坐回去了。
「所以現在是中場休息嗎?」菲利帕失笑,「法官閣下,我申請為納什小姐拿一雙拖鞋,她為了能以最好的面貌見到她的愛人,穿了一雙極其不舒服的高跟鞋——畢竟在過去的二十二年裡,他們沒有一天分離。」
陪審團與公訴人面面相覷。
「噢得了吧,霍金斯小姐。」蓋爾·納什友善地提醒她,「這招對麻瓜法官有用,這裡的大多數人都比你更明白、我究竟是不是一位嬌軟柔弱的無辜女巫。小心用力過猛,讓他們覺得我是個變態。」
「抱歉,納什小姐。」菲利帕從善如流,「我辯護的原則一直都是:從不問當事人是不是真的做過。」
天啊,這是請了個訟棍?洛裡搖搖欲墜。
法官示威般地揚起了他的小錘,還有些躁動的法庭頓時安靜下來,唯有格林德沃微微一笑。
「因不可抗力因素,事發國相關單位已無法到庭,暫由英國魔法部麻瓜應急對策司駐唐寧街高級專員阿奎納斯·普威特代為提起公訴。」法官臨時說明了一下,擁擠的公訴席上茫然地站起一位發頂略禿的中年男巫來,一份材料被簡單粗暴地塞進他手裡。
「照著念就行。」他的同事忒修斯·斯卡曼德低聲囑咐。
洛裡有些愣神,實在不明白是什麼「不可抗力因素」導致整個魔法部派不出一個會寫材料、念材料的閑人,但隨著普威特聲音逐漸顫抖、其他人表情也逐漸失控,洛裡簡直——
他低頭瞥了一眼小小一只坐在扶手椅裡的蓋爾·納什,只覺得一陣惡寒。
「盡管缺少恰當的公訴人,但還好我們有許多證人。」主審法官耐心等待大受震撼的普威特顫顫巍巍念完稿子,「傳污點證人奧托·馮·霍恩洛厄到庭作證。」
另一扇門悄然打開,一位理應和格林德沃年歲差不多大的男巫緩緩走進來。他的頭發已然十分花白,骨架子不小,但整個人卻又瘦又佝僂,單就精氣神來說,他簡直能當在場所有人的爺爺——通常只有一百三十歲以上的老人才會呈現出這種塚中枯骨般的精神面貌。
「天啊!」蓋爾·納什驚訝極了,她一度站了起來,雙手扶著齊胸高的圍欄,「奧托,你還活著!」
「托二位的福。」奧托的目光毫無感情地從蓋爾·納什臉上滑過,但卻一直擰著脖子,不敢去看格林德沃。
「介紹一下你自己。」首席傲羅捅咕了代理公訴人一下,後者如夢初醒,連忙念台詞,一邊念、一邊以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注視著蓋爾·納什。ゝ
「我從1900年開始追隨格林德沃先生,我在的時候,文達·羅齊爾還排不上號。後來我被調去跟隨蓋爾·納什,全權負責在東方的一切事務。」
「什麼事務?說得具體一點。」
「把一些裝置安放到她指定的位置,有的在海裡,有的在山裡。」
「什麼樣的裝置?」
「我不知道,是她自己做的,像個金魚,每天會吐泡泡,我們只需要記錄下泡泡裡的數字,每周、每月、每年彙總起來,報給倫敦。」
菲利帕貌似認真地聽著,但按照某種節奏依次敲擊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無聊。「我建議你多說點,證人先生,你有沒有什麼更『邪惡』的內容?」她屈起手指比了個引號。
「我相信那些數據是有關於大地震的,她後來還給了我們一個公式,套進去算,會得出一個數字,那是距離地震開始還有多久,單位是月!」
「所以本來就有一場地震,這關我們納什小姐什麼事?」訟棍伸出指尖血滴般鮮紅的手,隔空點了點聽得入神的意大利巫師。
「還有一個咒語!」奧托又想起一件事來,「還有一個咒語……每天都要念,就對著她放裝置的地方,把魔杖尖插進土裡或者海水裡。」
「還記得嗎,是什麼咒語?」菲利帕滿臉同情,「其實以您的精神狀況,強要您作證是不人道的。」
「在她掌心紋著!是她在非洲學的!」奧托終於被她刺得破了防,他吼起來,像一頭病入膏肓的老牛,「你們看她的手!」
所有人都齊刷刷地向被告席看去,甚至包括格林德沃。蓋爾·納什也十分配合地將雙掌掌心示於人前,右手潔白無瑕,左手的確紋了一行字。
洛裡義不容辭,可他湊近一看,旋即尷尬地後退了半步。
「是我愛人的名字。」蓋爾·納什心平氣和地說,「秀恩愛是異性戀的天賦人權。」
法官就好像沒聽見一樣,他看向公訴人,寄希望有人能從之前的某份口供裡找到那個咒語,但所有人都讓他失望了。
「好吧!」法官無奈地繼續敲錘,「我們還有一位證人能提供那個咒語的准確版本。」
通道內的小門再一次打開,先前只是出現在女巫手掌心的名字,這一次活生生地走進所有人的視線。
「早上好,西弗勒斯。」蓋爾·納什快活地和他打招呼,「昨晚睡得怎麼樣,我記得你認床。」
「我不認床。」證人走到半截,毫無預兆地停在被告的圍欄前,「啊,沒錯,我認床。」
洛裡心裡暗道不妙,不知道該不該大吼一聲「這裡不准秀恩愛」,但兩人頂著來自阿不思·鄧布利多的灼灼目光,也只是隔著圍欄互相拉了拉手而已。
法官的小錘蠢蠢欲動。
「他是不是不行了?」格林德沃幸災樂禍,「他就沒給自己弄點藥?」
小錘猛敲!
「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蓋爾·納什惡狠狠地說,「我懷疑你那■兒都要長蜘蛛網了!」
小錘被施加了一個「聲音洪亮」,震耳欲聾的「梆梆」聲在層高十分豪橫、曾經是城堡大廳的審判庭中回蕩。
「證人提供證詞。」主審法官匆匆催促,「回到你自己的位置!」
「紙質材料已經提交。」新證人不耐煩地說,「那裡太擠了,我不和叛徒站在一起。」
難道你就不是?洛裡難以置信,但證人和被告攜手而立,對視時彼此的眼中都有笑意,顯然有什麼心知肚明的默契在那裡——算了,他跟著瞎急什麼!
公訴人們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地翻,洛裡有些尷尬,正想不動聲色地離他們遠點,就聽到新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洛裡·麥金農和露·麥金農,沒錯……」
他心裡一蕩,怎麼回事兒?
「……滅門。」ゞ
這個詞很可怕,但洛裡無暇細思,他滿腦子都是某個模糊的、夢幻的場景:露提筆署下自己的姓名,落款是「露·麥金農太太」。
天啊!這、這太……天啊!
洛裡面紅耳赤,他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裡,很想去問一問那位德低望重的著名學者、常年曠工的鳳凰社戰士:是要給他和露做媒嗎?
「找到了!」一聲驚呼,懵懵懂懂、全然不在狀況內的黑人巫師旋即被趕下了台,跑去和叛徒站在了一起。
「這是我們那的咒語啊!」黑證人捏著剛拿到的證詞,滿臉驚喜。
「拿來做什麼的呢?」菲利帕笑問。
「打獵。」黑證人誠實地說,「想吃肉了我們就用這個,動物很敏感的,過幾天我們就會迎來一場小規模的遷徙,這種時候抓黃羊什麼的,比較好抓。」
菲利帕挑了挑眉,笑而不語。
「請問三號證人!」眼見得代理公訴人普威特還在為新證人——大概就是二號證人——與被告的復雜糾葛而震驚,洛裡的大領導不得不一把將人薅開,自己以身相代,「這個咒語的原理是什麼?是否通過對大地造成刺激、繼而影響到動物?」
「差不多吧!」黑證人撓撓頭,「說實話我沒想過,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真覺得有可能。」
「抗議!」菲利帕立即舉手,「控方在誘導證人!」
「抗議有效。」法官敲敲小錘,「限你方一月內提交斯瓦希裡語魔咒專家出具的證詞。」
公訴席上立即有人快步走出,菲利帕盯著那人的背影,微微一笑:「你們常常打獵嗎?」
「上學的時候經常,那時候餓得快,變動物也更消耗體力,萬一再變個大型食肉動物,天天餓得眼睛發綠,我們那條件一般,不能和英國比。」
「噢,那貴國經常地震嗎?」
「誒?不啊!」黑證人茫然一時,「啥玩意兒是地震,印像裡一次都沒有。」
「那我想請問一號證人,你們每天念完咒後,能明顯感受到大地的震動嗎?」
「不能。」奧托冷冷地說,「什麼都沒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大家甚至懷疑自己根本沒掌握那個咒語。」
「那你們這麼多人一齊每天念咒,一共堅持了多長時間?」
「十年,或者十一年,我記不清了。」
「直到地震來臨前的最後一刻嗎?」
「不是。」奧托神情更難看了,「我們大概提前一年就停下了。」
「我這裡有一張表,是大地震之前的十五年間、本島所發生的所有小規模地震清單。請問一號證人,其中有哪一場是明確發生在附近的裝置念咒之後嗎?」
所有前來作證的證人都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絕不能做偽證、更不能避重就輕,必須發自內心地說實話。因此奧托的神情扭曲了一陣兒,最終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我不能確定。」
「也就是說,」菲利帕無辜地攤開手,「就算我們驗證了咒語的原理,也沒有人能證明,咒語與地震之間存在明確的強聯系咯?」
第128章 1945·無恥之徒(四)
「請看第一號證物。」忒修斯·斯卡曼德不甘示弱,「蓋爾·納什是一名麻瓜地質學學者,證物是她出版的畢業論文《關於板塊構造學說的猜想》,這篇文章仍被認為是該學說的淵藪。而在論文中她用來劃分板塊的依據,就是板塊交界地帶地殼運動格外活躍,因此地震、火山噴發都極為頻繁。因此我們合理推斷,蓋爾·納什具有過硬的專業知識來推測出,日本將有一場大地震。」
「您上過麻瓜大學嗎?」菲利帕心平氣和地問,「我上過——我可以明白地告訴您,哪怕到了牛津、到了我母校這種程度,本科生的畢業論文也遠遠不足以匹配您口中的『學說淵藪』的高地位,或者直接白點說吧,那就是屎。」
她也隨之拿出了證物:「而且,納什小姐在校五年,每一門課都是低空飛過,甚至還被校監約談。二號證物,蓋爾·納什的成績單,請各位查看。」
「羅伊娜·拉文克勞會為你羞愧的。」
「真的很難好不好?」蓋爾·納什憤憤不平,「那些課大多數都和我要學的知識沒什麼關系!」
洛裡一時咋舌,這顯然意味著:1.蓋爾·納什真的是個學渣,2.她確實是有目的地進行了這門學科的修習。
但那又怎麼樣呢?菲利帕·霍金斯說得沒錯。
三號證人鞠了一躬,下去了,女魔頭有些依依不舍:「你也要走嗎?」
「我在這裡陪你。」二號證人堪稱溫柔地說,洛裡覺得他但凡寫書、上課、開講座有此時的一半平和,那此人在巫師界的地位絕對不會亞於鄧布利多,「坐好。」
蓋爾·納什點點頭,單腳立著,另一只腳將扶手椅勾到圍欄邊,乖乖地坐下了。兩人的手一直牽著。
庭審又陷入了停滯,因為一號證人奧托·馮·霍恩洛厄的腦筋是真的不夠靈光了。和年富力強的同齡人相比,他老得如此迅速而明顯,洛裡有些好奇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她還讓我們取代上層社會的一些人,首當其衝的就是皇帝。」奧托慢慢地說,「她來了以後,用奪魂咒控制了皇後與皇太子妃……她就是西園寺直子。」
「由於事發國所有文字資料都已湮滅無存,以下我所提到的內容來自該國原殖民地及鄰國提供的版本。」菲利帕顯然早有准備,而且很有條理,方方面面吊打人多手雜的控方,「那麼我的第一個問題是,西園寺直子是誰?」
奧托一滯。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說著,有些絕望,「我一直請求她前來日本坐鎮,她一直拒絕一直拒絕……後來有一天我突然收到總部的消息,說納什小姐已經登船了,讓我做好准備……後來我偽裝成她的侍女,她以『西園寺直子』的身份成為宮廷女官。」
「關於這件事的補充說明——」忒修斯連忙站起來,嘴巴說著,眼睛和手還在亂翻,直到身旁的同事遞上他想找的材料。洛裡望著桌子堆成山的各種證詞與證物,不由感到一陣慶幸:當法警怎麼了,就是腿腳累點,他要是被拎去做文書工作,估計要被罵成狗。
「陪審團」裡有人「咳」了一聲,忒修斯只好拎著材料跑下去叛徒身邊站好。
「關於凡爾賽事件的補充說明——」他清了清嗓子,「彼時納什喬裝潛入麻瓜正在開會的凡爾賽宮,以英國首相的名義一手炮制了所謂的『大轉彎』,與她同時取代法、意首腦的『Alliance』成員至今在逃。有時任首相的親筆證詞,但遺憾的是,他已經無法親自前來作證了。」
「所以呢?」菲利帕氣定神閑,「西園寺直子與凡爾賽有什麼關系嗎?」
「或許沒關系。」忒修斯從容應答,「只是增加一條罪證,畢竟一號證人當時遠在萬裡之外,法國的事他不知情。」
他鞠了一躬,回到座位上。這一樁似乎沒得洗,巫師利用魔法插手麻瓜社會為自己謀私利,這種事屢見不鮮,何況納什為了維持魔法的威懾,並沒有讓倒霉的首相忘記此事,反而讓黑暗持續籠罩著某個高級小圈層,長達幾十年。
洛裡想起自己剛考上傲羅那年,某一天首相官邸忽然從裡到外變得一片漆黑,像被無聊的閑人闖進來裡裡外外細細塗了一層黑漆,所有的植物都枯萎了,再也長不出新芽。
整條白廳街亂成了一鍋粥,前首相(應該就是首席傲羅說來不了的那位)嚇得舊病復發,半個魔法部被緊急薅了過去,最後還是首席傲羅見多識廣,先將烏漆嘛黑的顏色恢復了過來。
但是土地真的沒法子。洛裡當時也擠在首相辦公室裡,緊貼牆根的小角落,一邊聽著油畫絮絮嫌棄他該換洗制服長袍了,一邊望見首相從書桌上拎起一份文件,顯然是近來放在手邊常常翻閱的。
「幕僚室給我的。」他直接遞給了部長,兩人關系好像還不錯ヾ,「建議我注意來自遠東的威脅,最好提早布局,就像我們對中東做的一樣。」
部長還沒看幾頁呢,首相就一把奪了,抬手扔進熊熊燃燒的壁爐裡。
「給她傳個話,告訴蓋爾……我知道你們一定能做到。」首相懇切地握住老伙計的手,「就說無論如何,看在曾經共事的面子上,先讓我們將眼下的難關渡過去。」
當天下午,市政的園藝工人來為首相花園換了一些新土;第二天凌晨下了些小雨,首相的窗前長出一排細細的天竺葵綠芽,像「跳舞的小人」那樣拼成一行字:
別怪我事先沒有警告你。ゝ
被派去給首相拔草的洛裡表示,首相還挺堅強的,換他早就嚇得辭職了。
「我注意到您還有一頁,為什麼不念呢?」菲利帕望著剛剛回到座位上的首席傲羅,「控辯雙方的證物都是同步的,恰好我這裡也有一份口供,我來代勞吧——『我控訴蓋爾·納什謀殺內閣成員E·D·A·斯文頓』,這不是罪證嗎?怎麼不念呢?」
首席傲羅尷尬一時,他站起來,硬著頭皮說:「經過核查,我們在前首相的大腦裡發現,的確是麻瓜先設下圈套、埋伏納什想殺她……」
「陪審團」裡傳來一陣騷動。洛裡知道他們,這些人如今高高在上地束手坐在這裡,有幾個是真心對麻瓜愛得深沉?他們選擇聯手對付「Alliance」,也不過是因為輸了就要屈膝臣服於格林德沃的控制,手裡的權柄要被分薄,治下的巫師會被洗腦帶走,沒人甘心情願當個沒實權的傀儡。至於麻瓜……洛裡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連他都覺得麻瓜很煩,天天打來打去,產生無窮多的事務。
所以忒修斯·斯卡曼德選擇隱去這段,所以菲利帕·霍金斯一定要揭破這段:看看吧,麻瓜就是這樣一種反咬一口的東西,政客的虛偽大家誰不知道誰啊?這證詞難道可信嗎?
「抗議!」菲利帕再度舉手,「這不公正!」
「抗議有效。」
「讓我們回到東方來吧!」菲利帕大狀一秒變臉,「據我所知,彼時的皇帝重疾纏身,甚至已經無法應對一些禮儀性公務了,對嗎?」
「……對。」
「所以說,納什小姐為那個國家提供了一位年輕強壯、頭腦清晰的統治者,這難道不是一種造福嗎?還是說,她又借此牟利了?」
「……她推行了一條很嚴酷的征稅法令,將大多數僑民都趕回了中國!」奧托眼睛一亮,「這難道不能夠佐證嗎!」
「這是基本的人道主義關懷,納什小姐有一半中國血統,這麼做無可厚非。至於她為什麼不提醒旁人,先生,納什小姐是一位女巫,而不是聖母瑪利亞——否則中國大可以宣稱聖城耶路撒冷自古以來就是他們的領土,畢竟上帝的母親和上帝的弟弟都是中國人。」
洛裡大震驚,麻瓜上帝還有個中國弟弟?
「等等。」法官敏銳地發現了一個盲點,「被取代的麻瓜皇帝呢?」
「死了。」
「誰動的手?」
「我。」
「被告向你下的命令嗎?」
「不是!」奧托暴躁起來,「她不管這些!她從來不管善後!」
洛裡共情了奧托一秒。
菲利帕·霍金斯發出一聲謙虛的嗤笑,通常這代表著一場小勝。
「奪魂咒。」陪審團裡有人提醒。
「請求現場展示閃回咒。」菲利帕不慌不忙地說,「雖然那兩根魔杖都有二十多年沒用過了,但究竟是什麼高級閃回咒能追溯到1919年左右,我拭目以待。」
那還展示嗎?證物保管員人都站起來了,只好用眼神無聲地請示領導。
試試吧,他領導不報什麼希望地抬了抬下巴。
壞消息:奪魂咒確實找不著了,但好消息是,找到一個阿瓦達索命咒!不過看看辯方律師那副看都不看、氣定神閑的姿態,就知道她肯定還有話說。
「其實我不明白納什小姐到底有什麼必要施奪魂咒,因為彼國的皇後與皇太子妃只被期待以兩個職能:『美麗擺設』和『生育機器』,事實證明她們連最起碼的美麗都做不到。或許,『西園寺直子』的形像是一位顛倒眾生的尤物,為防止不必要的攀比心與嫉妒心影響大局,她選擇用奪魂咒——是這樣嗎,一號證人?」
「不是。」奧托咬牙說,「那是個很有親和力的、很有民族特色的女性形像,就像女兒與姐妹。」
菲利帕攤了攤手,那意思是「你看吧」!
洛裡聽到二號證人問蓋爾·納什:「所以你為什麼?」
「以防萬一啊,人心隔肚皮嘛!」女魔頭晃了晃擱在大腿上的花束,那玩意兒擋住了她的肚子,「我剛剛被斯文頓背刺,看誰都像二五仔。」
「讓我看看,噢您還控訴……哇哦!蓋爾·納什對麻瓜航母『簡妮·布蘭登』號編隊全員施加大規模奪魂咒……請問格林德沃先生,您能做到嗎?」
「這時候想起我了?」格林德沃隱晦地翻了個白眼,「我做不到,有接骨木魔杖也不行。」
「我這裡向法庭提交了一份由美國魔咒大師、伊法魔尼在職教授尤拉莉·希克斯女士提供的證明,她認為這種規模的奪魂咒至少需要五十個與納什小姐同等水平的黑巫師。而一號證人卻認為這是納什小姐單槍匹馬造成的。閣下,我認為一號證人已經不再具備足夠清晰的頭腦與意識出庭作證,在一號證人與納什小姐有私仇的情況下,他的證言可信程度並不高。」
「我還沒老糊塗!」奧托憤怒地揮舞起拐杖,他是污點證人,上庭前難免要沒收魔杖的。
主審法官回頭與同事們商量了幾句。
「由於雙方信息不對等而造成誤會,這也是可能的。」鄧布利多寬容地說,「被告,對於麻瓜航母一事,你如何解釋?」
「我沒什麼好解釋的,『大轉彎』裡簽下的條約並沒有廢止,根據條約內容,麻瓜海軍本就有義務提供保護、反擊與威懾。首相知道我沒死,猜也猜得到我的目的,我要他做什麼,他不敢不做。他們曾許諾我一個『遠東總督』,當時我沒要,後來反悔了,就這樣。」
蓋爾·納什拉了拉與二號證人相握的手,笑道:「當時他也在場,就是『遠東總督』的時候。」
「確實。」二號證人言簡意賅。
「陪審團」裡一陣竊竊私語。所以這根本就是一輪遲遲不能成交的利益交換,納什胃口大,麻瓜不舍得,雙方反復扯皮、亮肌肉,最終麻瓜不得不妥協,原先的價碼如數奉上,還搭上了「大轉彎」。
巫師眼裡的超大規模奪魂咒,只不過是影子總督在行使她的權力。
搞什麼非洲魔法又是數據又是裝置的,根本看不懂,要說政治,那高台上這群人可就不困了啊!
「下一項。」蓋爾·納什解釋完畢,輕輕抬了抬下巴。
主審法官回頭清點了一下人數,愕然發現大部分人甚至很能共情被告——與麻瓜的交往日逐增多,所有人都發現了他們有多難纏,但蓋爾·納什打贏了一場與麻瓜的拉鋸戰,過程或許不夠漂亮,但她踩著麻瓜的頭教他們做事,麻瓜甚至沒有在證詞中多提一個字。
這似乎是一條新的出路——怎樣和難搞的麻瓜雙贏呢?像格林德沃那樣的零和博弈,注定是沒戲了。
「裁判庭無異議。」法官敲敲小錘,「證人注意控制情緒,如果你害怕遺漏,可以提取先前錄好的證詞輔助思考。」
「那個糖……」奧托頹然又嘶啞地說,「糖裡有東西。」
洛裡看見蓋爾·納什忽然扯了扯二號證人的袖子,二號證人就給證人席也變了一把扶手椅。庭上看見了,卻無人攔阻,他征詢般地看向首席傲羅,也只獲得了一個幾不可見的搖頭。
唯獨被照顧到的一號證人不肯領情,他輕蔑地看了看那把椅子,反而挪得更遠了些。主審法官嘆了口氣,洛裡都沒見著他怎麼碰手邊的魔杖,伴隨著「膨」的一聲,另一把更蓬松柔軟也更匹配證人個頭的高椅出現在一旁。
證人依舊不坐。他甚至鄙夷地「哼」了一聲。
「算我的。」忽然有人說。
證人渾身一顫,他幾乎是難以置信地想回頭,可是又不敢。
「坐吧,奧托。」格林德沃又說,「多少年了,我們幾個坐在這裡,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Alliance」內部生態可真夠怪的啊,洛裡心想。
等心情激動的證人終於停止啜泣,辯方律師才又開口:「什麼東西——奶油夾心嗎?」
「我不知道。」證人不得不又一次承認,「某些有毒的東西,別忘了她的丈夫是誰——」
「抗議!」菲利帕立即舉手,「我的委托人與納什小姐,無論在麻瓜還是巫師社會中,均無符合法律的婚姻關系。盡管他們以夫妻名義共同生活,但按照我的委托人原籍所在國即英國未頒布的《婚姻法》草案來看,雙方同居未滿四年,不構成事實婚姻;按照奧地利——剛獨立的麻瓜政體還沒來得及頒布相關法條——前宗主國的《婚姻法》,沒有舉辦儀式、也沒有在有關部門官員面前自願宣誓的夫妻,至少需要同居五年以上,才能在法律上獲得等同於合法夫妻的地位。所有的一切,我的委托人與納什小姐都不符合。」ゞ
什麼她的委托人?洛裡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假撇清!」格林德沃也冷笑。
洛裡不明白他有什麼好笑的,他想撇清還撇清不了吧?壓根沒人懷疑啊!連其他「Alliance」成員都看淡了,或許也是心灰意冷了,連一位檢舉主審法官的都沒有。
「不,蓋勒特。」蓋爾·納什正色轉過頭來,「他們可以說我是蠱惑引誘正道人士的邪惡女巫,但不能說西弗勒斯是與我同流合污的黑巫師。」
「如果他是被魔杖架在脖子上逼著來作證的,或許我還會禮貌性地感動一會兒。」
洛裡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作證!是!每位!公民!當盡應盡!的!義務!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啊!干他們這行兒的最討厭大言不慚的法盲了!人家好歹只是「作證」,頂多是愛情與道義無法兩全,你可是真刀真槍明晃晃地「做對」啊,幾十年啊!
「你把那封信排在第幾號證物,法官閣下?」蓋爾·納什忽然揚眉一笑。
「最末一號。」法官搖搖頭,「我想現在並不是拿出來的好時機,它究竟能證明什麼,還未可知。」
「什麼信?」二號證人忽然將被告猛地一拉,蓋爾·納什半個身子都被迫壓在了圍欄上,「你不是答應過我的?再沒有瞞著我的事了?」
辯方律師嚇得差點兒要舉手,待看清是內部自相殘殺,她毫不客氣地翻了個流利的大白眼。
「我寫信、寄信都在你眼皮底下啊,你問給誰寄,我說鄧布利多,你忘啦?這根本不能算!」蓋爾·納什拼命把自己往後拔。
「沒有的事!」二號證人現在看上去非常可怕,他看上去比洛裡這些日子見過的任何被告都更像一位陷入絕境的黑巫師,「我記得這些年來的每一天,蓋爾,告訴我你做了什麼?」
蓋爾·納什卻只是微笑。
「如果再來一次卻還和從前一樣,那『重來』又有什麼意義?我讓科克沃斯的每一個孩子都不必做『西弗勒斯·斯內普』,難道還會讓『西弗勒斯·斯內普』本人重蹈過往的覆轍嗎?你從前想要卻沒能得到的一切,我都會為你捧來。」
洛裡聽不懂,但洛裡大受感動。他掃了一眼庭上,發現法官和首席傲羅也是差不多的又茫然又震撼的表情。但二號證人完全不吃這套。
「你做了什麼?」他堅持追問。
「閣下!!!」格林德沃忽然大力地拍著面前的圍欄,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能不能把這兩人拖下去?我惡心!」
第129章 1945·無恥之徒(五)
洛裡不明白怎麼就休庭了,就因為格林德沃說他惡心?他那是真惡心嗎!他那是在給蓋爾·納什解圍好嗎?
但顯然休庭是一種更好的解圍,彼此對峙的被告和證人被迫分開,證人甚至被請求去看一看據說「惡心」的格林德沃的情況,如果能提供一點兒魔藥就再好不過了。
「我沒有靈丹妙藥,鄧布利多。」二號證人余怒未消,「靈丹妙藥在你嘴裡。」
剛好站在格林德沃身後的露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兒厥過去。
「沒想到他還會誇人。」穆迪現在也知道了二號證人的身份,還是本能地不喜歡這種看上去就一點都不偉光正的人物。
「誇、誇人?」露難以置信。
「誇鄧布利多口才過人吧?」穆迪清澈地望著她,「不是這樣嗎?」
「年輕人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露猛拍他的肩膀,全然不顧自己只比穆迪大了幾個月。
洛裡遙遙望著他們,心裡不是不羨慕的——怎麼他就不能和露一起執行任務呢?但他也承認,以他沉悶無趣的個性而言,還是一個人默默待著觀察世界的好,反正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他更鮮活有趣,連年輕人蠢蠢的樣子都很可愛。
洛裡·麥金農和露·麥金農……
「一臉痴呆相的在做什麼?」蓋爾·納什輕盈地從他身邊經過,「沒聽見鐘聲?開庭了走啦!」
洛裡連忙跟上,他一邊猶豫著要不要主動幫被告將座椅搬離靠近證人通道的那一側,一邊痛心疾首於自己越來越像個訓練有素的保安。
「你再這樣我越獄了。」被告嘲笑他。
「為什麼?」洛裡脫口而出,「為什麼你們都這麼——」
「少見多怪!你吃飯前會緊張嗎?」經歷過第一次的堂皇入場後,被告此時悠閑地像是要去看麻瓜電影。
「吃飯?我、我為什麼要吃飯?」
「唔,好問題!」蓋爾·納什停下來,轉頭瞧著他,「餓了才會吃飯,孩子,飢餓是所有生靈都無可避免的命運,或許不止是生靈,連攝魂怪也會餓。而吃飯是我們面對命運做出的選擇、是我們維持身體機能所必須償付的代價——如果你吃飯前不會緊張哭泣坐立難安,那麼我們也不會。」
直面命運麼?就這麼簡單?但是……好像又挺難的。
「可——」他悄悄指了指正伏在律師席上打盹的菲利帕·霍金斯,卻壓根不敢試圖尋找二號證人的影蹤。
「啊……我只是要面對命運,又不是要擺爛。」蓋爾·納什翩然落座,「野獸會盡量尋找更大的獵物,野人也會摘取更飽滿多汁的水果,我們已經各自做了所有能做的、該做的,現在只等兌獎啦。」
「希望我到了您的年紀也能這麼豁達。」洛裡咕噥道,總算知道年齡與身材是女巫的大忌,沒敢說出聲。
二次開庭後被告席附近的格局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二號證人仍然不願意和一號證人坐在一起,但他又不想搭理自己的……呃,被告,所以干脆冷臉站在一旁,只是不牽手了而已。
頗感欣慰的代理代理公訴人忒修斯·斯卡曼德立即提問了他:「二號證人,你知道所謂的『橫濱糖果』藏有什麼嗎?」
「我不確定。」他說,「蓋爾曾經成功地用魔法結合麻瓜的辦法分離出了龍痘病毒,又強行將其與麻瓜的致命病菌捏合在了一起,後來格林德沃從馬什哈德找到了豬瘟……或者豬流感之類的東西,基於她的原理成功炮制了『土耳其大流感』。」
「請問您的證據在哪裡?」咄咄逼人的辯方律師在面對委托人時堪稱溫柔謙遜,這年頭律師也不好做。
「我就在她身邊。」二號證人輕描淡寫,「我的眼睛、我的記憶就是證據。」
「另有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高級治療師蘭斯洛特·沙菲克的證詞,被告在親手為自己接種實驗病毒後瀕危,一度心髒停跳,後因腦死亡,由二號證人以其獨生女父親的名義,簽字同意接受魔法部神秘事務司的大腦再生實驗。」首席傲羅匆匆念著,「關於緘默人的證詞……呃……」
「來了!來了!」一名英國魔法部的女巫一路小跑著進來,一手按著尖頂帽,另一只手高高托起個……人頭?人頭???捕獵黑巫師的本能動了!
「沒錯。」人頭的嘴巴一張一合,高聲喊出低沉的單詞,那便秘的樣子活像個歌劇院裡的男低音。
洛裡恍然大悟,所以這才是休庭的目的?他憤憤然看向格林德沃,好你個濃眉大眼的竟然背叛——等等?他不對勁!他是站哪邊的來著?
「這也算?」辯護律師難得有點茫然。
「算。」陪審團一起點頭,其中也包括德奧魔法部首腦。
「關於『土耳其大流感』一案,由我本人提供證詞——我參與了那一次調查。」主審法官淡淡地說,「蓋勒特·格林德沃,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沒有。」格林德沃笑道,「願賭服輸,我們一開始就說好的。」
「我有!」辯方律師抗聲道,「根據您本人的證詞,法官閣下,納什小姐在此次事件中承擔的角色完全是正面的,如果沒有她,還會死更多的人。」
「的確。」主審法官坦然承認。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她是搞了超級病毒,但全霍霍自己了;她老板篡奪她學術成果搞事情了,她也立馬聯合正義的朋友力挽狂瀾了;可她裡外不是人的這一切,到底和那個破糖有什麼關系?
「毫無疑問,糖裡含有某種類似於病毒的東西,其成分比初代版本更加『豐富』。」二號證人已經學會了不打自招、主動開口,而辯護律師看上去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備,「只有吃了糖、又吃了其他吃過糖的人,才會患病,病種完全隨機。過程中,或許是基於自然演變,還出現了一種新的病毒,不必非要先吃糖,只吃人也有可能患病。」
幾聲清晰的干嘔,陪審團裡連滾帶爬地跑下去兩個人。洛裡強忍胸中的不適,深覺自己低估了巫師官僚們的素質——又是一連串干嘔——好吧,事實證明他們純粹是震驚過度反應不過來。
是啊,人怎麼能吃人呢?
「或許有沒有一種可能,人也可以不吃人?」菲利帕·霍金斯神色如常。
「她摧毀了那個國家!沒有食物!什麼都沒有!連一滴干淨的水都沒有!」奧托憤怒地在身上抓來抓去,想找個什麼東西砸她!
「也可以不吃。」菲利帕一字一頓、緩慢而冷酷地說,「作為人而死,或者,作為獸而生——屠殺野獸不需要承受任何道德與法律上的評判,只要你有錢有本事,先生,剛才那位三號證人想必很願意帶你去狩獵活屍布,或者大像。」
「狡辯!你這是純粹的狡辯!」奧托悲憤地叫喊起來,「無恥!」
「迄今為止所有的這些,您大多有份參與,先生。」菲利帕完全不以為意,「所有的罪孽,所有的死亡,都有您的一份——哦,您是納什小姐的第一助理,您占大頭。」
「我、我占大頭?」奧托一愣,繼而搖搖欲墜。
「畢竟納什小姐只張張嘴發號施令,她不能保證您是不是一定會服從,又會忠實地執行到哪一步,對不對?事情是您做下的,奧托·馮·霍恩洛厄!」
當頭一聲棒喝,一號證人搖搖欲墜,已經快要崩潰了。
「我當然……我當然會去做。」他似哭似笑地辯解著,「我是完全忠於先生的,他希望我做到的,我一定會完成,無論我……」
「抗議!」首席傲羅舉手示意。
「抗議有效。」主審法官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辯方律師注意你的言辭,如果一號證人情緒崩潰,將會休庭擇日再審,直到他好轉。」
橫跨麻巫兩界的著名訟棍菲利帕·霍金斯大狀當然還有其他工作,她在奧地利耽誤得越久,其他工作當然也越晚才能得到推進。
「無所謂。」菲利帕聳了聳肩,「穿越海峽前我去了趟曼徹斯特,我的委托人讓渡了PNB集團2%的股份給我,如果能達成他的願望還有2%在等我,而董事長女士更許諾了我一份終身年金。」
洛裡搖搖欲墜,哪怕他是傲羅,理論上不能被金錢打倒,但是……但是!!!
PNB集團在巫師社會裡還是很有名的,因為其董事長利烏斯·斯內普是霍格沃茨三百年來第一位新增的校董,並以其相當散漫的撒錢方式力壓馬爾福、布萊克等老牌名流,主打一個「嗐阿不思說啥都對,走上古靈閣轉賬去」!
她設立的「公主獎學金(這名字怪眼熟的呢?)」,洛裡也有幸拿到過——不是最早出現的阿尼瑪吉項目,也不是最出風頭的魁地奇和辯論賽,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年級第一,咳,順便好幾門單科也都是第一哈。所有拿過獎學金的學生,PNB都提供工作,也包深造,不管是在巫師界還是在麻瓜社會,總之量身定做、總有個地方能給孩子塞進去,還保證能干、愛干。
為此專門組建了一個職業魁地奇球隊。順帶將整個魁地奇賽事完全規範化、規模化、商業化,一不小心又壟斷掉了。
洛裡申請當傲羅之前還想過呢,如果他沒能通過考核,能不能用這份「金手指」走走後門什麼的。
至於PNB在麻瓜世界有多厲害,洛裡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它是全英唯一一家全須全尾地挺過「大蕭條」且不衰反盛的大企業,有句笑話說得好,「一位英國人從早上睜眼到晚上閉眼,做的每一件事都在給PNB花錢」。
洛裡拿獎學金那一年,麻瓜政府似乎准備給「公主」發勛章,但董事長女士讓紋章官吃了個閉門羹,還附贈了一句不雅詞彙讓管家轉達,大概是F開頭的什麼off之類。
這很不英國,但是莫名很爽。
「納什小姐沒有逼任何人吃糖,更沒有逼任何人同類相殘。」訟棍侃侃而談,「如果說後者還面臨死亡的威脅,那麼前者呢?不吃糖又不會死。」
「她這是欺騙!」
「不存在欺騙,納什小姐從未公開宣稱『橫濱糖果』裡無毒。」
洛裡只想嘆氣,他們淳樸的巫師哪見識過這啊,一個個都聽懵了。
「律師小姐,我認為怕死是很正常的。即便是傲羅也會怕死,又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傲羅的覺悟與素質。」代理代理公訴人忍無可忍,決定親自下場對噴,但他的態度很溫和,「或許你優秀的個人素質使你生活在一群出眾的、勇敢的巫師與麻瓜中間,但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還是普通人,畏懼死亡、為了避免死亡而放棄人性,這是情有可原的。要知道我們之所以反復歌頌『勇敢』,正因為它的珍稀與寶貴。」
「當然,勇於放棄人性、擁抱天性,我姑且認為這也值得敬佩。」菲利帕面色一緩,魔杖指著的書頁卻飛速地翻動起來,「可根據二號證人的證詞,當時當地很快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情況,在黑市上一個人與一頭牛無異,按老幼,分部位……被稱為『肉藕』。而為了保持新鮮與口感,往往是趁在生時割取,畢竟血會凝固,而血比肉貴。」
一直挺到現在的某些巫師也挺不住了,洛裡緊張地瞥了露一眼,發現她雖然面色蒼白,卻還鎮定,立即覺得羞愧起來。
「你要說什麼?」首席傲羅面色僵硬,「這不正是被告犯下的罪行嗎?」
「納什小姐從未逼他們這樣做!」菲利帕厲聲喝道,「如果旁觀也有罪,那同樣旁觀全程的二號證人難道不是同罪嗎?」
他不是你委托人嗎?洛裡瞠目結舌,好好好,律師終於瘋了。
「回歸主題,辯方律師。」主審法官不帶絲毫感情地敲了敲小錘,「你復述證詞的用意是什麼?」
「提醒各位,野獸不會開辦黑市,不會挑挑揀揀,不會嫌棄血太冷、血結塊,不會覺得女兒的一條腿換男童的一條胳膊是自家虧大了!自然界中許多野獸都不憚於食用自己的幼崽,但是人不會……放棄人性?他們只是有選擇地放棄部分人性!他們只是徹底放棄了道德、擁抱了自私!這樣的……東西,還有什麼存在於社會、還有什麼諸位為之討還公道的必要?」
「如果被告不出手殘害,那些人本可以在家園中安居樂業,體體面面地當一個人!」
「絕無可能!因為他們本性如此!」菲利帕的嗓門又高又尖,眉梢恨不得飛進女巫帽裡去,她雙手用力撐著桌沿,一副如果首席傲羅再大聲她就跳上桌去壓他一頭的架勢,「他們遲早有一天會脫下這層偽裝的人皮,『有選擇性地放棄人性』,將屠刀對准世界各地其他無辜人民,諸君會疑惑為什麼一位老實巴交、家庭和睦的農民,在戰場上會做出語言難以闡述的殘忍行為,他屠刀的盡頭、血淋淋挑著的又是誰人的頭顱?」
滿場無聲。
「假設」是麻瓜律師在法庭上屢見不鮮的招式——「如果凶手沒有施暴,那可憐的孩子現在已經上大學了!一個棒小伙兒……他會遇到自己愛的人,牽著她的手,去見現在庭下這一對心碎如死的老夫婦。」
洛裡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被菲利帕·霍金斯說服了。現在看起來蓋爾·納什毫無疑問是個預言家,所以——
「洛裡·麥金農和露·麥金農……」
或許二號證人才是那個先知?
洛裡抬眼望向主審法官背後列坐的「陪審團」,在中庭天光的照耀下,坐在光明裡的每一個人表情都清晰可辨。
是觸動,但又不像是……很微妙。
他苦思冥想,目光觸及身前端坐的蓋爾·納什,微微錯開的角度讓他剛好能夠看到她臉上一抹細微的表情。
啊!是了!
有些事,如果普通人去做,無疑是開天辟地的邪惡行徑,但如果是一位政客來做,如果那位政客恰好來自於當世第一強國,如果那位政客能從政治上找到一些合理性為自己背書——眼光獨到也好,未蔔先知也好,反正她提前發現了祖國的近鄰是個大隱患,干脆先下手為強除掉,這很合理啊,這太合理了!甚至因為,她沒有選擇大規模屠殺而是隱晦地使其層層減員,還要被稱贊一句風格圓融、滑不溜手!堪稱模範!
庭審剛開始時,蓋爾·納什看上去還只是個普通人,但既然二號證人親口承認她有政治身份托底,那情況就不一樣了——蓋爾·納什成為了某種「同類」,審普通人和審政■犯是不一樣的。
如果菲利帕·霍金斯成功地烙下鋼印,那麼後面都不用再審了。
一號證人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呆呆地坐在高椅上,只是久久出神,久到惡心離場的巫師們一個接一個地收拾好自己回到席位上,他才慢慢開口:「所以她殺了千代,也是因為千代生性邪惡、會在戰場上揮刀嗎?」
被帶跑偏的第一個受害者出現了,洛裡有些同情他,只希望自己老了之後,能像曾祖父那樣,頭腦清楚、身手也還敏捷,他們一大家子人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他,他的妻子(會是露嗎?),他的兒女(至少要有一兒一女),還有他們的愛人、他們的子女……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巫師的生活是一卷恬靜從容的田園詩,他現在接觸到的、就已經是頂級的黑暗了吧?
「那並不是『殺害』,而是『解脫』。」菲利帕放柔了聲音,「以永山千代彼時的情況,她——」
「能救。」二號證人說,「我在現場。」
「那又如何?救人不是巫師應盡的義務!」菲利帕反問,一時庭上滿是往卷宗裡去尋找這個陌生日本女孩蹤跡的翻頁聲,「救也只救得回一具麻木的軀殼,永山千代的靈魂難道不是早就死了嗎?她會願意被救嗎?她莫非沒有尋死過嗎?還是說,為了能讓她心身健全地活著,順帶饒過她自相殘殺的家人?那要不要再放過那些遍地走的人形野獸?」
女律師瞥了一眼在被告席上端坐的蓋爾·納什,微微嘆氣:「我想各位都知道,納什小姐曾往烏干達瓦加度巫師學校學習,她不能像正統本土巫師一樣完全脫離魔杖,但某些熟悉的、簡單的小魔法,可以用雙手來施展。剛剛各位看見的那個阿瓦達索命咒,如果納什小姐願意,本不必在魔杖中留下痕跡。根據口供可知,永山千代臨死前固求納什小姐用魔杖,她抱持著什麼居心,為死者諱我就不說了,但納什小姐依然同意了——因為她自認問心無愧!她的靈魂因此而完整,平等地與列位對視!」
一時間所有人都去看被告,看她有沒有「平等地對視」,連洛裡也不能免俗。
蓋爾·納什鬧了個大紅臉,她雖然還坐得筆直,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不自在了起來。真難得,洛裡心想,這還是頭一回呢!
一號證人只看了一眼就頹喪地轉過頭去。菲利帕·霍金斯看上去還想乘勝追擊,但一見之下難免躊躇,最後干脆放棄了,坐下來一氣喝進大半杯水,仔細擦去唇角的殘妝,又補了一點口紅。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她氣定神閑地問。
「那九個大火球——」
「誰親眼見到了?」菲利帕一口截斷,「連法官閣下本人也晚到一步,不是嗎?這只是二號證人基於不知道什麼東西的主觀臆測,畢竟迄今為止,還沒有勇者敢於重返無人區,人證物證,一個都沒有。」
「有口供,有人招——」
「一次冒失的黑魔法實驗而已。」菲利帕顯然也已經慢半拍看到了那份證詞,她毫不猶豫,「這只是一樁令人遺憾的意外,或許可以稱之為『誤傷』。」
就算不是意外,那也沒什麼,也不看看蓋爾·納什都被洗成什麼樣兒了。
「如果您以及您的證人都沒有要說的了,」菲利帕自信滿滿地抱起手臂,「庭上,在結案陳詞之前,我還有話要說。」
首席傲羅明顯心有不甘,但確實棋差一招,沒看他身旁的公訴人團隊翻卷宗都快翻出火星子了?主審法官神情也很嚴峻,一時竟不能立刻決斷。
正義的小門再次打開,一個年輕的女巫低調地蹭了進來,湊在阿奎納斯·普威特的耳邊說了句什麼。後者大驚,「騰」的一聲站了起來。
「代理公訴人?」主審法官看了他一眼。
「申請暫時離席,閣下。」普威特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甚至保持著一個半衝刺的姿勢,只等庭上點頭。
主審法官目光微閃,旋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同意。」他批准道,「你也是,女士。」
菲利帕·霍金斯詫異地望了一眼駐唐寧街高級官員的背影,但她有自己的節奏。
「我認為,二號證人與被告構成事實夫妻關系,他的證詞證物,一概具有證明力不足的缺憾。」
第130章 1945·無恥之徒(六)
不是,你???
洛裡托著驚掉的下巴,很快反應過來:剛剛菲利帕援引這個、援引那個,說的是制作那個什麼糖的時候,但現在,她剛剛也說了,「二十二年沒有一天分離」嘛!
先把人帶溝裡,再提醒人家你現在在溝裡,趁著人往上爬再一腳踹下去是吧?太壞了吧?律師是這樣的職業嗎?
「牢不可破的誓言能夠保證我證詞的純潔。」二號證人回答。
「我相信。」現在不針鋒相對了,菲利帕趕緊又換上一副乖巧可愛的笑臉,「但這是事實。尤其是您又讓董事長女士叫來了我,恕我直言,您與納什小姐的感情狀況或許會導致您作證的動機不純。」
合著這是個提醒+表功?「換別人早抓住這點把你們噴得體無完膚了,但是霍金斯我嘛就權當沒看見了,咱們趕緊趁這個機會把這個後患稍微解決一下,反正我們也贏定了!」——是這樣唄?
洛裡覺得這個問題還是很嚴峻的。「Alliance」高層和鳳凰社高層之間這一筆盤不清楚的爛賬,他和露,稍作將就就能過去,那是因為他們從小就在人家這些人眼皮子底下長大啊!
但是「陪審團」裡的其他人呢?那些本就不「純潔」的人呢?不抓住機會搞事才怪,格林德沃還在被告席上坐著呢!
二號證人聞言怔了怔,好像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被告也很驚訝,旋即失笑。
「二號證人需要做出解釋。」主審法官身後有人說,那個英語發音吧,不要太德。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呢?洛裡茫然地想,作證是義務啊!這還不是隨便說嗎?反正都說得通啊!如果二號證人願意從辯護律師身上學習一些長處,他大可以把自己和被告渲染成一對愛恨交織的悲情怨侶,一個不顧世俗的束縛追尋頭頂的星空,一個信奉心中的道德左右為難,年少時轟轟烈烈,相濡以沫二十年,到如今也能坦然以對——菲利帕·霍金斯從旁稍加渲染,絕了!寫成書要賣脫銷的!
看看辯護律師的表情吧,她都想替二號證人說!
但他們都沒能來得及,因為供工作人員通行的那扇小門打開了,拱形的光影裡孑立著一位陌生人,他的「形狀」與眾不同,因為他穿的是褲子。
「前首相的首席幕僚長,交接完在勃蘭登堡的事務後卸任歸國……說什麼都要來,您知道的,為了方便科瓦爾茨基他們,針對麻瓜的咒語都撤了。」阿奎納斯·普威特匆匆走到法官與一眾陪審團成員端坐的高台前,他踮起腳,法官也配合著低下頭,但還是被耳聰目明的菲利帕聽見了。
「抗議!這是偷襲行為,我要求立即休庭!」
幕僚長已經遙遙向著她揮了揮手,顯然舊日相識。「原來您是位女巫……感謝您為不受魔法干預的司法公正做出的貢獻!」他大聲道。
好像有點陰陽怪氣啊?但菲利帕根本不接這茬,她不辯解也不自證,只是執著地望向主審法官:「閣下,請立即休庭。」
「我們沒有試圖聯絡過麻瓜,或許他們手裡掌握著其他的證據。」法官身後有人提議,他一邊試圖說服諸位同僚,一邊已經讓人將不請自來的麻瓜前高官放了進來。
「我抗議!」
「如果我是您,霍金斯小姐,給再多的錢我都不接這一單。」麻瓜幕僚長彬彬有禮地欠了欠身,「任憑您如何巧舌如簧,您都贏不了,這座法庭裡只有您自己,只有您自己覺得可以憑借鋒利的口舌取勝。在我們的世界,麻瓜的世界,40%的口才+40%的權勢+30%的證據,足以為您贏得一份漂亮而過硬的履歷,但在您原本的世界這是行不通的,您忘了嗎?這些人,法官、公訴人還有所謂的『陪審團』,他們統統是一伙的啊!」
金牌訟棍的臉色死一般難看。
麻瓜幕僚長先手得勝,立即又轉向被告席上的蓋爾·納什:「好久不見,納什小姐。」
「啊,我記得你!」兩人一照面,被告就已經點頭笑了起來,「你常常坐在首相身後,但那時他還不是首相。」
「現在也不再是了——當年同桌開會的人,有的死於非命、屍骨無存,有的蒙主召喚、安然死於床鋪,唯有您,納什小姐,您還和從前一樣。」
蓋爾·納什凝視著他,忽然撣了撣長袍,款款站了起來。「我真是受夠了。」她回手攏著長發,向菲利帕·霍金斯歉意地搖了搖頭,「示弱這招管不管用不曉得,但這碎頭發實在是煩人。」
洛裡目瞪口呆地看著被告十指如飛,在腦後飛快地將長發結成一條蓬松的長辮子,她一手捏著辮梢,一手伸向一旁。
一支魔杖被交到她的掌心,就在全場嘩然失措、至少又有十支魔杖同時對准了她時,蓋爾·納什不慌不忙地用那支魔杖將長發盤了起來,她的動作是那樣的流暢而自然,盤完抬頭,甚至還被他們逗笑了。
原先那種楚楚可憐的弱勢姿態蕩然無存,洛裡瞪大了眼睛——這才對嘛!就是這個味兒!ヾ
「那是我應得的。」蓋爾·納什輕輕地說道,她毫無避忌地直視著麻瓜幕僚長,嘴唇如一乘彎彎的小舟,載著若有若無、似是而非的一點笑意,「也是你們與他們該得的。」
「納什小姐!」菲利帕大聲喝止。
「不必,霍金斯小姐。」被告坦然地望向主審法官身後的所有人,「麻瓜先生說得沒錯,是形勢要判我有罪。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只求這一個結果。」
「不一定!」菲利帕還不服輸,她強忍著伸手指臉的衝動,只是不住地用目光緊緊逼視「Alliance」原先最中堅的幾個成員國的代表。
「隨大流的話,榮耀、地位、權勢,一切都不會變,正義之友們再心存懷疑,也不會冒著分裂巫師世界的危險將敵我矛盾擴大化,可以權謀私又會換來什麼?全票通過和高票通過又有什麼區別?除了讓自己更危險,什麼都換不來。」蓋爾·納什隔空指了指百無聊賴困坐的格林德沃,「他都這樣了,傻子才豁出自己的命去救他!」
這、這樣嗎?洛裡看了看其他人,發現包括露和穆迪在內,有為數不少的人都面現驚訝。
「這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多理想主義的傻子!從頭到尾,也就只有兩個,那一個還不是我。」蓋爾·納什再度失笑,「如果每位『Alliance』成員都是忠於理想的戰士,奧托·馮·霍恩洛厄也不會站在這裡,指控我有罪。」
洛裡敏銳地看見主審法官的手條件反射般地動了一下,眼前登時一黑!
他本以為!只是!跨越!陣營!的!戀愛!結果呢!合著!你還是!對面!的人嗎!鄧布利多!曾經是!也不行吧!!!
「那你認罪嗎?」主審法官平靜以對,「被告蓋爾·納什,關於各位證人所指證的、關於1923年日本國人道主義毀滅一案,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你認罪嗎?」
「我做過的事,還有許多是一號二號三號都不知道的呢!」蓋爾·納什的態度介於昂然與傲然之間,卻沒什麼自豪的情緒,她仿佛是很客觀地、舉頭回顧自己的前半生,「我就知道你會將它充作證物,法官閣下,是時候拿出那封信了吧?」
主審法官略一思索,干脆地點了點頭。
「等等,是什麼信?證物清單裡沒有——」菲利帕·霍金斯臉色又慘白了一分,現在整個人都籠罩著一層戰敗的死氣,「是那封『自白書』,是不是?你寫了!!那種例行公事的東西,你真的寫了?!有誰會寫那種東西?到底誰會寫啊!!!」
她聲嘶力竭地吼著,最末一號證物已經被送了上來,是一封厚厚的、頗有年頭的信件。
「這封信是我1923年6月收到的,信封上用以封口的魔咒十分巧妙,不得不說,試圖打開它的舉動浪費了我許多時間,一定程度上拖延了我的行程。這些年我無數次地進行嘗試,卻始終沒能如願,直到………」
主審法官舉起手邊的魔杖,來自於被告席上的蓋勒特·格林德沃。
「有的魔杖施咒更快,有的魔杖適合變形,有的魔杖偏愛有創造力的巫師,這根魔杖剛好比世界上所有的魔杖,力量上都要強那麼一點點。」主審法官用杖尖挑開信封,「一個加強的保密咒,剛剛好。」
洛裡渾身麻木,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方了。這到底是要干什麼呢?
除了崩潰的律師和震驚到失語的普通工作人員,被告、證人、法官、打醬油的麻瓜……所有人的表情、動作和姿態都沒什麼變化。「陪審團」裡的那些人,他們甚至沒幾個人面露好奇,哪怕是想看看那封信呢?
這到底是要干什麼呢?
「這些事都是我做的。」蓋爾·納什從容不迫,「但是我不認罪,我無罪。」
她銀白色的長袍在夏日艷陽下炫目耀眼,即便那只是一縷穿過高高的中庭、艱難抵達她腳下的光輝。
「怪不得非讓我打無罪辯護呢!」菲利帕·霍金斯有氣無力地嘆了口氣,盡職盡責地又舉起手來,「庭上,鑒於那封信,我認為納什小姐具有自首情節,她——」
「悔過嗎?我沒有。」蓋爾·納什冷冷地截斷她,「我沒有錯,從我出生到現在,八十年裡做過的所有事,我都不後悔。如果還能重來,我只會盡早提醒我的養母,她愛上了一個人面獸心的混蛋,可惜那時我還不懂得『愛』的滋味。」
誒?幾十年?洛裡一心二用地算了五遍,怎麼算都覺得是蓋爾·納什算數不好,平白把自己算老了。
「至於為什麼寫這封信……」她不屑地笑了起來,「不昭告天下,豈不是宛如錦衣夜行?這可是足以登上《魔法史》的成就,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哪怕這世界上只有我自己明白——」
「我明白。」二號證人忍無可忍地開口,「夠了,蓋爾,不要再說氣話了。」
「你不明白。」被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她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眼圈就紅了。
「那也不要緊。」
洛裡眼睜睜地看著被告席的圍欄忽然就四缺一了!二號證人大咧咧地就闖到他眼前了!明明魔杖還兢兢業業地給被告綰著頭發呢!真服了,多少人看著,這裡難道是法外之地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二號證人這個人吧,他生下來、活著,好像就是要平等地創死每一個人,他到底怕過什麼呢?他有過畏懼嗎?反正洛裡復習考傲羅的時候惡狠狠刷過他的著作,被無處不在的優美的語言藝術打擊到心理崩潰時,也曾發狠去研究過這位黑魔法防御(「防御」去掉也沒關系)和魔藥雙料大師的生平,結果發現此君生於貧困、但父母很快轉運,從此一路順風順水——這不純報復社會呢嗎?
但現在,洛裡從二號證人眼睛裡看到了懇求。或者說,祈求。
「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下定決心的嗎?」二號證人牢牢握著被告的肩,好像有誰會來搶他的似的,「是我看見你用魔杖殺了那個女僕,霍金斯說得沒錯,你沒必要縱容她臨死前的小算計,但是你願意犧牲你的靈魂殺了她。」
「吃醋了,這我熟。」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格林德沃如此評論。但即便他見縫插針地活躍氣氛,也沒能將主審法官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哪怕片刻。
「我不知道這在是非對錯上到底意味著什麼,但至少它說明,你的心它並不處於某種能夠坦然自洽的安穩境地,從那一刻我決定,我要來作證。」二號證人替被告將頰邊碎發撥撥清爽,「你不認罪,沒關系我來認,我本來就該和你站在一起,霍金斯真的一點沒說錯,你與之同罪的犯人是我,一直是我……我來認罪,我來悔過,只要你的靈魂能夠得到拯救。」
「你——」被告難以置信,「你憑什麼?這不關你的事!」
「算我請求你。」二號證人堅持著,「我們是夫妻,我認罪不等於你認罪,但萬一能有救贖,我希望它能報到你身上。」
他忽然松開了鉗制被告的雙手,像個麻瓜一樣單膝跪了下去。
洛裡直接「啊」的一聲大叫了起來,庭上庭下慌亂一片,主審法官甚至站起來了!
「假、假冒的吧?」露結結巴巴地說,多虧了格林德沃扶了她一把,否則這正金雞獨立休息的倒霉女巫准得失去一邊健康的腳腕。
「你願意嫁給我嗎,蓋爾·納什小姐?」二號證人用力扯著被告的手,這位被求婚的幸福新娘看上去並不想答應,也是奇了。
「第三次了——」事實上她剛要開口,就被堵了回去。
「我從沒正式地求過婚,半個世紀以前那場作秀並不能算。何況那一次,更像是你向我求婚。」斯內普說到最後,甚至微微地笑了,「求了兩次。」
蓋爾恍惚了一下,神情也舒緩了下來。「原來已經那麼久了。」她喃喃說著。
「我愛你,所以希望你嫁給我。」斯內普說,聲音又低又快,像燕急速掠過雨前的草叢,這些話顯然是積蓄已久,「這和出一口氣、和公司利益都沒有關系,我准備好了戒指,還是你最初的設計,這一次上面什麼魔咒也沒有,就只是普通的戒指。」
蓋爾張了張嘴,但喉頭早就哽住了。她一動彈,眼淚反而墜了下來,又燙又重,打得兩人都是一顫。
「利烏斯早就長大了,早就沒有必要避嫌了。我想我們的名字能夠堂堂正正地聯在一起,無論姓什麼,無論誰的姓氏、哪個姓氏在前,都無所謂,我希望我們一家三口的名字不要再是毫不相關的幾個單詞,這樣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想過那樣的生活。」
「所以這一次,我們要嚴肅一點,好不好?」斯內普輕輕揉捏著她的指根,仿佛把手揉軟了,堅硬的心也會隨之融化一般,「我們去找個證婚人,當著他的面發誓,然後互相戴上戒指,麻瓜是不是還要去市政廳簽署婚書?還要在報紙上登啟事?正好利烏斯剛剛買了一家報紙,這一切都合在最巧妙的時候,蓋爾,這就是命運的意志。」
「可這沒有用啊……」蓋爾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誰管他們了?」斯內普毫不在意四周的目光,「是為了我。你總是為了別人奔波,這一點都不公平,我很少向你提出什麼願望,但這次你得滿足我。」
蓋爾舒了一口氣,到現在才總算有了一點兒真實的感覺。這樣的斯內普才對勁,剛剛他那樣……她不是不感動,但還是驚嚇比較多。
「如果他們說你是黑巫師呢?」她小小聲問,「如果他們要剝奪你的榮譽呢?如果他們要控告你呢?」
「我也不是第一天當黑巫師了,我本來就是黑巫師。」斯內普毫不在意,仍然沒去看「他們」一眼,「至於榮譽……你做什麼要把『榮譽』的定義權拱手讓人?」
「啊?」蓋爾傻傻地發出一聲蠢動靜。
「我知道你對成為『斯內普太太』沒什麼想法,但對我來說,成為你名正言順的伴侶,成為『納什先生』就是我求之不得的榮——」
「哎哎哎!」蓋爾連忙阻止,這太奇怪了!越說越奇怪了!
「就用你的姓吧,挺好的。」蓋爾心累不已,反正PNB存在一天,就不會有人遺忘「納什」,反正她大概也不剩多少時日過斯內普想要的那種生活,何必強要人家父女倆更改幾十年的習慣?
「你同意了。」
「對啊!」蓋爾也笑起來,「我這一生的事業,那些成就……巫師的,還有麻瓜的,都是為了別人。」
只有這場戀愛,她是為自己談的,所以她怎麼會不答應?她怎麼舍得不答應?
悠于 2025-4-11 22:58
第131章 1945·無恥之徒(七)
洛裡險些被珠寶的華光閃瞎眼。
「能找利芙報銷嗎?」被告小心翼翼地伸著左手,「哎呀,真是有錢了,都能買得起貨真價實的貴寶石了。」
「你一直都能。」二號證人低著頭給她戴戒指,「你只是不舍得。」
「我那麼能花錢,當然要省著點花。」
「你少走私幾車軍火、少資助幾個土頭土腦的留學生、少勘探幾個不知道能干什麼的破礦就行了。」二號證人嗤笑,他戴好戒指,又親了親二號證人的手,這才站起身來,「綠的那顆沒花錢,就那個礦還有些用處。」
法庭中央,正肆無忌憚看戲、仿佛還被感動到了的麻瓜幕僚長目光微閃,旋即正色道:「如果二位需要一位證婚人,鄙人很樂意效勞。」
「你結婚了?」
「當然。」
「尊夫人呢?」
「前些年去世了,願上帝與她同在。」
「那你不配。」二號證人掃了一眼整個法庭,目光在主審法官身上停了停,到底還是移開了,最後居然看向了洛裡。
「我????」洛裡指著自己,猶豫著去看身後,但身後是空空蕩蕩、封閉起來的觀眾席,「真是我?」
「你來給我們遞戒指。」二號證人又向露點點頭,像在使喚什麼佣人。洛裡感到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些,看見露遲疑著往這邊邁了一步,回頭看庭上沒人罵她,猶猶豫豫地又邁了一步。
穆迪滿臉寫著「這世界是怎麼了」,一邊也下意識地跟了上去,立即喜提贈言:「我們不需要花童。」
新娘子登時笑倒在扶手椅裡。
「我想不到誰比他們更合適。」二號證人把她又拉起來,「夫妻和睦,五代同堂,每一位家庭成員都健康而且長壽……說真的,他們該謝謝我們,不過算了吧,誰稀罕他們的感謝。」
「我啊,我稀罕。」被告很認真地說,「因為永遠都拿不到。」
「那就讓我來吧,我來代替他們感謝你,那些在這裡的、不在這裡的、還未出生的……所有能夠活在快樂與光明裡的孩子。」二號證人真是讓人刮目相看,那情話像不要錢的流水一般往外淌,直讓人懷疑他噴濺了一輩子的毒液,難道就是在等這一天?這蓄能周期可比蟬長得多了。
「多虧有你在這個世界上,蓋爾。」蟬用觸須撫摸著他的新娘。
新娘滿面紅暈,她張了張口,最後頹然搖頭:「我能不能只說一句『我也一樣』?你太能說了,西弗勒斯,我、我——」
蟬吻了他的新娘。
洛裡只來得及閉上眼睛,同時驚訝於全體圍觀群眾的縱容與麻木。他們或許寄希望於這樣執迷不悟的女魔頭能被愛情所感化,但是想什麼呢?人家聽上去還是青梅竹馬,感化了一輩子,被告還不是死不認錯嗎?
「你錯了次序了。」新娘小聲提醒,「還沒宣誓呢!你知道麻瓜的誓詞嗎?」
「為什麼要用麻瓜的誓詞?愛你的麻瓜幾乎都已經離開了人世。」蟬並不贊成,「何況我早就在愛著你、撫慰你、尊重你也保護你,無論你是健康還是病弱,安全還是正處於危險,當然我們的生活一直很富裕,我們的孩子可以保證這樣的生活將一直延續。」
你們的孩子是個工具人啊?洛裡尷尬地和露對視一眼,趕緊又互相移開視線。露無措地低頭看著腳尖,戒指盒子在她手裡開開合合,撥弄得「啪啪」作響。
「可、可是……可是你漏了一句啊!」新娘終於發現了盲點,她顫抖著抓緊蟬的手臂,「死亡會將我們分開的,對不對?你只需要承諾這一句就夠了,說話啊,西弗勒斯!」
蟬只是溫柔地注視著新娘,一個字都不肯說。
「你這是在逼她,逼她低頭認罪。」冷不丁地,格林德沃卻開口了,他雙手插兜、斜靠著扶手椅,長腿蹬著圍欄,姿態甚是瀟灑不羈,但說出來的話卻冷酷至極。
新娘一愣,仿佛怕冷似的,她輕輕打了個寒戰,從豐沛的感情裡抽回理智,閉上眼睛平復呼吸。以圍觀群眾的立場而言,這大抵是功虧一簣。但二號證人卻沒什麼反應——已經完全拿其他人當空氣了。
「不應該認罪嗎?為什麼不要認罪?」主審法官忽然怒氣衝衝地轉向了格林德沃,後者吃他一嚇,皮鞋打滑沒踩住,整個人直接從扶手椅裡出溜了下來,好不狼狽地摔了一地。
「你覺得自己沒錯是嗎?你覺得有了理想背書,你就是正義的、情有可原的?是,沒錯,二位從不認為自己有錯,更不稀罕庸碌世人的原諒!」主審法官甚至用魔杖指著格林德沃,嚇得他身後的女巫連忙張手來攔,「可你們這樣死不認錯,我們就得頂格判!蓋爾喂攝魂怪,你去喂蠍尾獸!」
「這也太不人道了,我申請去美國執行。」格林德沃也不急著起來,他靠著椅子腿,兩條腿一屈一伸,剛剛好膝蓋用來撐著手臂,轉眼間狼狽不見了,瀟灑又回來了——洛裡從未見過有人這麼會擺譜,不,不對,這人大概生來就有譜,別的小孩哇哇大哭,他倆腿一伸、胳膊一撐,一心一意迷死幾個助產士。
「別來。」美國席代表立即說。
「有你什麼事兒啊!」格林德沃十分不滿。
洛裡想起他實習生涯中執行過最危險的一次任務,那就是參與對蓋勒特·格林德沃的抓捕行動,當然,重任是落在紐特·斯卡曼德肩上的,他和露只負責最外圍的微末工作,躋身在會場邊緣的狂熱人群裡打配合。那是一次公開集會,他記得隨風漫卷的鐵灰色紗幕,鮮紅的襯底上托起墨綠色的大幅logo,格林德沃本人和鋪天蓋地的聲浪人潮相比渺小得幾乎看不見,但他遠遠地一眼掃來,僅僅是一個沉默的眼神,洛裡便覺得心頭發慌:完了,格林德沃發現他了!
後來他問露,露也有同感。可事實上,他們連格林德沃的五官都看不清,反過來也一樣。
洛裡又望了望被告席裡四處嗆聲的帥老頭,忽然感到整個世界都不真實得可怕。
「那就頂格判好了。」新娘閉目冷笑,「能站著死,我絕不跪著活。」
洛裡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地……難道這裡面有什麼冤情和壓迫?有不公正的事情發生?可有鄧布利多在啊,絕不會的!雖然今天這個庭起頭就用意微妙,但控辯雙方的每一次申訴,他都有在認認真真地公平裁決。
「好。」蟬溫和地許諾,只是牢牢地握定新娘的手,「那宣誓吧?」
洛裡一慌,證婚人領誓來著,是不是?
「本人!」新娘飛速地喘了一口粗氣,搶先說道,「西弗勒斯·斯內普。」
好嘞,沒他什麼事兒!洛裡松了一口大氣,安心看著蟬復述誓言。
「要親自去盧浮宮前看玻璃金字塔。」新娘一字一頓地說,「要吃上火星種出來的土豆ヾ,要去我的老家,放一把大火,燒光那家福利院,不要讓一個人從火裡逃出來!再去看看南京的街道,如果不蓋紀念館的話,又蓋了什麼……其實我根本也不知道具體地址,你多逛一逛,看見什麼都吃一點,反正我都沒嘗過,反正也都沒我做的好吃。」
蟬安靜而順從地復述著,這與其說是誓言,倒不如說是遺言。審判庭那頭的爭執與口角都暫告休止,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這裡面一定有著什麼,但兩人卻都不肯說。
等到教唆縱火的時候,新娘又不安地掙扎了一下。
「要不,換個方法?食物中毒怎麼樣?」她躊躇道,「大規模火災,不知道要連累多少人,有關部門啊,上級領導啊,統統要吃掛落,還是算了,就食物中毒吧!」
蟬嘆了口氣,按著新娘的腦袋把她整個人摟進懷裡。
「好。」他答應著,繼續被打斷的誓言。這一次他說得極慢,洛裡知道那是為什麼——因為他不想讓懷中人聽出他的哽咽。
露已經哭了,洛裡隔著這兩人、呆呆地望著她,不知道該怎樣讓露明白。可驀然地,露抬眼望了過來。
然後,她下意識地微微一笑。
洛裡心中忽然漲滿了無數將開未開的花,大大小小的,塞滿每一個角落。然後這些花兒啊,一瞬間都隨著露的笑容,怦然綻放!
他整個人都被撐得踉蹌了一下,仿佛這具軀殼已經無法負載這許多的喜悅與希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躍到雲天之上,將這一點點因為微笑而得來的僥幸、遍告全世界的人!
「那麼,到我了,是不是?」新娘稍微將蟬一推,她的淚水方才早已趁著擁抱擦干了,此時眼睛紅紅的像只兔子。
可蟬只是搖頭。「上一個誓言你不打算再遵守了嗎?就用那個不行嗎?」他仿佛不肯死心一樣。
「不行了。」兔子也搖搖頭,滿懷歉意。蟬的魔杖有些松脫了,在她腦袋上亂晃。
「我自己覺得我是問心無愧的,無論是作為中國人還是英國人,所以我不拒捕,更不會越獄。」她笑了一下,「但作為母親、愛人與妻子,毫無疑問我失格至極。我放棄養育我的孩子,一次又一次拋棄等待著我的愛人,我所能提供的一點愛,我的陪伴、保護與支撐,都像沙堆的城堡隨時可能消散。利芙嘛,能給她的我都給了,我沒什麼能給你的,西弗勒斯,你如今擁有的一切,名望與地位……都是你自己掙的。除了我自己,我總不能把你給你吧?」
一句話把蟬說得笑了。「當然。」他順手扭了扭自己的魔杖,把它擰緊,疼得兔子直打他,「我是你的。」
「那麼今天我把我自己也送給你。」兔子清了清略顯沙啞的喉嚨,「我,蓋爾·納什,從今天起讓渡本人所具有的一切權利與權力,給予我的丈夫……」她停了一下,有些難為情似的,悄悄看了他一眼。「……西弗勒斯·斯內普,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天。我會是他的愛人,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他的奴隸,他想要我成為的一切身份。」
「庭上!」還是菲利帕·霍金斯反應最快,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們無權干涉西弗勒斯·斯內普先生的合法物權!」
哎?哎不是???哎等等???洛裡大驚失色!他看到公訴席上慌作一團,各國司法人員捧著幾百上千年的判例卷宗狂翻不已。如果戰後各國要修法的話,這一條就值得研究個三天三夜。
「誓言不具備法律效力和實際意義。」主審法官擰著眉頭勸阻,「辯方律師不要胡攪蠻纏。」
「她的風格就是胡攪蠻纏!」麻瓜幕僚長嗤之以鼻,「當她的隊友會爽翻天,當她的對手會反復被氣死。」
「謝謝。」菲利帕·霍金斯耐心等待著不能算新的「新人」為彼此交換好了戒指,才生硬地懟了一句。她還不肯服輸,顯而易見。
「所以納什小姐……不,斯內普太太,您寧可死,也不肯認罪了?」麻瓜幕僚長束手笑問,「為什麼你們巫師總是這麼執著於要惡徒悔罪呢?是有什麼魔法上的說法?」
「是有。ゝ」主審法官言簡意賅地說,似乎不想跟他多說。但他身後的其他「陪審團」成員並不這麼拘束,有人探身向前,比了個手勢。
「如果這一位在什麼公審大會上不僅沒有低頭認罪反而口出狂言,傳出去影響多不好?」那位面目模糊的女巫說。
「那一位早死了!」麻瓜幕僚長不在意地說。
「爛攤子總要收拾吧?形勢比人強!」另一位男巫也接話,「其實最好的結局就是,這二位認罪,看在態度良好且有自首情節的份上,我們從輕減等——外面那些抓不回來的人才是大頭,既然抓不回來,想辦法瓦解他們總要做的吧?你以為我們不想拿他們喂蠍尾獸?那只會讓一半人誓死復仇,一半人堅信這是『假死』然後踏平每一個有可能藏匿『鐵面人』的巫師禁地。」
「噢。」麻瓜幕僚長了然地點點頭,「那交給我吧,鄙人最擅長為高級領導人排憂解難,我來讓斯內普太太認罪。」
庭上頓起喧嘩。
洛裡有些懷疑他的能力。被告的鐵石心腸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像個水龍頭一樣哭啊哭啊,再像個大鈴鐺一樣笑啊笑啊,可扒了那層人皮一看,她堅冰一樣冷酷的心依然在那裡,不動不移。
「我向來不憚於與麻瓜合作,但不應是這種完全不正規也不合法的形式。」主審法官看上去實在不想答應,但架不住身後已經瀕臨絕望的同事們一再催逼,「先生,您的條件又是什麼呢?」
「殺了她。」麻瓜幕僚長一指新出爐的「斯內普太太」。
不是,洛裡有點兒轉不過彎來——被告不認罪就是個死,認罪了想死反而難了,那干嘛還強要她認罪呢?是科學上有什麼說法嗎?
「可行,阿不思!」主審法官背後有人自以為小聲地催促,「扔進阿茲卡班,我賭不到一個月!」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記得你?」格林德沃冷冷地一挑眉,「不是我說,法官閣下,你就和這種東西合作……那活著也沒什麼樂子!」
「那也是你留下來的。」主審法官隨口回道。雖然洛裡覺得他不是那個意思,但從格林德沃突然閉嘴的表情來看,他好像、大抵、八成是一廂情願地誤會了。
「你干嘛一定要我認罪?」被告吸了吸鼻子,軟綿綿地從新婚丈夫的手中掙脫出來。還挺可憐——不!不!洛裡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這次絕對不再上當了,絕不!
「因為我要出一口氣。」麻瓜幕僚長認真地說,「別笑,斯內普太太,您自己當然沒感覺,但您像一朵烏雲一樣盤踞在我們頭頂這麼多年,隨心所欲指手畫腳!多少人因您的干預或者僅僅是迫於您的威懾,不得不違心地做出決策、最後抱憾郁郁而終?干我們這行兒的是不該這麼意氣用事,但反正我也要卸任了,只要我的腳一天沒踏上英格蘭的國土,我的官方身份就允許我為過去四十年被您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眾位紳士出頭,我走,也會把您帶走,我既要您認罪,也要請您去死!」
洛裡屏住呼吸,看到被告慢慢抬起頭來,剛剛那種無形的氣勢又回來了,這樣才對啊!苦情戲碼雖然感人,可洛裡實在不想反復逼迫自己回憶「肉藕」來堅持立場了。
「來!」被告揚一揚臉。
「我們要對付您的祖國。」麻瓜幕僚長輕聲道,「All of us.」
「說點兒我不知道的。」
「拜您所賜,夫人,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認真干涉過亞洲了,但那是一片傳統的、流淌著奶和蜜的樂土,與貴國廣袤的南方大地接壤的所有國家,都是我們經營多年的跳板,還有半島,這些年有事沒事也放一枚閑棋,早該叫他們亂起來了。前首相一直以北方為大敵,照我看,彼國無能為,東方這一攤,還是要看你們哪邊能贏。」
「你還挺會看的!」
「謝謝,明知您愛聽我才說的。哪怕我不看哪一邊這些年突然冒出源源不斷的英式裝備,您的傾向也不言自喻——逝去的斯文頓勛爵早就警告過我們。可您不會以為,立場一致,就一定會做朋友吧?」
「當然不會,立場不一致也不要緊,利刃在手,朋友滿地走嘛!」
麻瓜幕僚長哈哈大笑起來。「如果我讓這一切同時發生呢?」他優雅地擦了擦笑得流涎的嘴角,狀似隨意。
「想想看吧,北方有大敵,南方有群獠,東方有小人,本國之內還有刀槍相向的同胞,同胞又有什麼錯呢?只是立場不同而已,他們很多人都不是自願從軍的,殺他們有沒有心理負擔?如果他們裝備上真正的英械美械又怎麼樣?還有我們的正規部隊,夫人,將貴國塑造成為第二個全球公敵一點兒也不難,二十年之內,在我閉眼之前,就能看見第三次全面戰爭打響。」
「這樣。」被告略一思索,認真以對,「你回頭先別去倫敦,直接去貝法,皇家游輪『泰坦尼克』號原先的造船廠旁邊有個小診所,logo是條頭頂王冠的大蟒蛇,你去了,門一定鎖著,大夫也不常來,你得先敲左邊的玻璃再敲右邊的,按《船歌》的調調,過了一會兒會有個女巫給你開門,你進門就坐下,對她說『你好大夫,我要治妄想症』。」
洛裡沒忍住,笑噴了。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一不留神也笑了起來。不過她的動靜就小多了,至少沒引來頂頭上司的大白眼,唯有穆迪狐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這小子說不定要收到婚禮請柬才能反應過來呢,嘿嘿!
年輕傲羅們的小插曲著實無人在意,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看向麻瓜幕僚長,等著他出招。
「您這性子真是越來越急了。」麻瓜幕僚長搖頭失笑,「誰說一定要三五年內一蹴而就?難道我們就不需要恢復恢復元氣、再收拾收拾爛攤子?就像下棋前,總得把棋子挨個拿出來擺好。別的不說,單就說服北邊加入我們的陣營,認真也得花上幾年。」
「我那邊有人,就是不知道還活沒活著。」被告笑道,「我來做介紹人,你看怎麼樣?
「謝謝好意,這事兒其實比想像中來得簡單——『黑草原』,還有那個港口,你們是不會還了,對嗎?」
「不是『還』。」被告異常認真,但她越是認真,麻瓜的神情就越篤定,「這本來就是我們的!」
「您猜那位『慈父』會怎麼想?」麻瓜幕僚長也很認真,「他現在可是贏家,恨不得要給全世界當爸爸,有的人得勢後心胸會更加寬廣,但有的人卻正相反,容不得哪怕一粒芝麻沒有按照他的心意生長。」
被告的左手忽然動了一下。它本來正被二號證人牢牢握著,但那一刻洛裡發現主審法官、首席傲羅都同時敏感地看了過去。
「現在他們正是國力最盛的時候,萬裡大國,我們這些島民永遠無法想像……但太陽不會永遠不落,下一輪升起的又會是個什麼東西,您知道嗎?」麻瓜幕僚長再接再厲,「有些事情,不用等到國力明顯衰弱才能看到影響,譬如他們內裡一虛,你們卻蒸蒸日上,那它就會悄悄地發生改變。」麻瓜幕僚長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早得很,你也挺急的。」
「不早了!」麻瓜暢快一笑,「非要等大軍壓境嗎?等我三面棋子擺好,貴國向北求助卻杳無回音的時候,只得到一個遺憾答復的時候……更何況,『黑草原』與那座港口一切異常的真相,就足以讓貴國被踢出『立場一致的朋友』這一序列。您為一蠅頭小利,親手將貴國推向了萬裡大國的敵對面哪,夫人!」
洛裡驚訝地看到,那顆堅冰一樣的心髒此時此刻正顫動不已。
「夠了,你一口一個『貴國』!」菲利帕終於聽不下去了,「倫敦大轟炸的時候你在哪裡?」
第132章 1945·無恥之徒(八)
「什麼?」麻瓜幕僚長一愣,「我當然是在——」
「防空洞裡是吧?還是鄉下的莊園裡?總之是炸彈炸不到的地方!」菲利帕冷笑著一指心神震動的被告,「我來告訴你她在哪裡!她就在倫敦,在轟炸區的中心,身邊沒有一個巫師!包括她的親人朋友在內,都忙著構築那個巨大的防護咒!我們巫師人少,勇敢的更不多,寥寥幾十個人要怎麼撐起這麼大範圍、高強度的防護咒?如果她提出的改良版本失靈了,炸彈落下來第一個死的就是她!她連幻影移形都做不到!」
洛裡一陣暈眩!那時他還在霍格沃茨上學,但他的家人全都去了,他爸媽甚至還是請假去的——據說部裡覺得炸彈砸不穿地表,險些不給批。當然,第一輪轟炸過後,幾乎所有巫師都學乖了,他們人手越來越充足,但轟炸範圍也越來越大,沒人知道對岸今天炸不炸、又要炸哪裡。
長達大半年的轟炸期,只有在一開始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時,成功落下了幾枚炸彈。這幾枚炸彈也有用處,畢竟《保密法修正案》規定,戰時要對方先開火,巫師才能出手施救。
一切結束之後他媽媽給他寫信,說喝到了一位麻瓜女士親手泡的紅茶。手法很復雜,味道與英式紅茶絕不一樣,有一股焦糖與花果的奇妙香氣。媽媽說,在廢墟與煙塵之間,灰頭土臉的疲憊巫師們連坐著的地方都沒有,只好站著喝,魔法雖然讓他們有了足夠的杯子,但很可惜並不能加快麻瓜女士泡茶的速度。她就蹲在地上,慢悠悠地扇著一個小土爐等水開。
後來斯內普先生實在口渴難忍(希望挨罵的不是麥金農們),麻瓜女士就掏出一卷足有拇指粗的紙條,展開了居然■■的(未成年人不能看髒話,但麥金農夫人不罵又覺得感情不到位)是個咒語!斯內普先生一邊看一邊忍不住要笑,耷拉了一整天的臉終於見晴了,最後他試了幾次(主要是氣不夠長),成功讓火爐旁的幾位巫師都感覺到氣溫驟降、呼吸困難、頭昏腦脹,但水開得很快,溫度還很合適,捏著薄如蟬翼的無把手小杯子都不覺得燙,就是茶香有點兒淡。ヾ
洛裡呆呆地看著被告,唇齒間泛起一股又香又苦又澀嘴的味道。他給監獄看大門的這些時日,蓋爾·納什也會招招手叫他來喝杯茶,手法復雜,味道當然不一樣了,因為牛奶砂糖蜂蜜一概不許加嘛!
洛裡還在隨著發散的思維盡情遐想(也就是通常情況下的「走神」),麻瓜幕僚長已經打點好了心情,他點點頭,嘆息不已:「照我說,女人還是該去愛情上吃吃苦頭,別來碰政治。霍金斯小姐,你如今犯的錯誤,斯內普太太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同樣也犯過。」
「錯誤?」菲利帕難以置信,「你說這是個……錯誤?」
「當然是個錯誤,這只會讓我更加認定,斯內普太太是一位心軟又愛沉溺於夢幻的可憐女人,我可以更加無所顧忌地拿捏她。至於她是不是一位矛盾的好人,她是否曾造福於民眾,重要嗎?一點兒都不!沒人在乎!霍金斯小姐,容我冒昧,國家的利益與民眾的利益難道是一致的嗎?」
不、不是嗎?洛裡幾乎以為這麻瓜激動之下少說了一個否定詞。
「誠然,斯內普太太活著,對每個人都好,但是對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不好!對美利堅合眾國不好!甚至我敢說,對北面也不好!她死了,PNB照樣納稅,PNB的雇工照樣快樂生活,覺得前途有奔頭!就好像二十年前消亡的那個國家,死在島上爛在島上的人,死就死了,關我們什麼事?大轟炸……炸就炸了,只要沒炸死國家元首與政府首腦,只要沒搶走我們的黃金儲備……房子沒了可以再蓋,人死了就可以再生!」
麻瓜幕僚長終於憤慨了起來,他唾沫橫飛地用手狠狠地向下指了指地板,結束了驚世駭俗的發言,好像那裡隨時會有一條新生命呱呱墜地一般。
「你們巫師所秉承的東西,一文不值!」他慢慢說著,補充了一句,「簡直像是兒童的游戲。」
男女巫師們確實都被他震懾一時,連主審法官都閉口無言。唯一例外的是格林德沃,他垂眼玩著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巫師要是有這麼多人口就好了,我也想嘗嘗隨意拋灑也不會可惜的滋味。」
「確實。」麻瓜幕僚長剛剛一句話罵了所有人,轉過頭來竟然對他還客氣些,「所以斯內普太太,您應該去救巫師,而不是麻瓜,麻瓜的命稀爛賤,麻瓜的命不值錢。可你偏偏滿心滿眼都是這群平庸的凡人!如果你能讓巫師少死幾個,或許——」
「她做過。」二號證人忽然平靜開口,「我在她旁邊,我的眼睛就是證據。」
「啊!」主審法官顯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是什麼——西弗勒斯?」
可二號證人只是搖搖頭:「沒用的。」
「的確。」被告淡淡地應了一聲,依然看著麻瓜幕僚長,「你說的全都是假設,假設靠什麼服人?何況就算我如你所願,該做的事你們還是會做下去。」
完了,洛裡暗道不妙,完了!她動搖了!她退縮了!什麼叫「就算我如你所願」啊!
能來到這座巫師古堡裡的,基本上沒有特別遲鈍的,一時有不少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不包括穆迪)。
「萬一呢?」麻瓜幕僚長從容以對,笑容狡黠,「萬一呢,斯內普太太?雖然連我自己都曉得這簡直荒謬,但我知道您這樣的人,一句『萬一』都承受不住。」
蓋爾·納什孤零零站在那裡,像一截枯死在水中的白樺樹。明明二號證人就在她身旁,可洛裡覺得,那一刻,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將他倆隔開了,是女巫的決意嗎?
「蓋爾,你認罪嗎?」
洛裡一時竟找不到是誰問的這句話,不是主審法官(他正摘了眼鏡閉目沉思),也不是首席傲羅(他雙臂支撐著面前的長桌,低頭不語),不是格林德沃(他居然在看著被告微笑),更不是二號證人(他從被告身邊退開了)。洛裡忽然意識到,此時此地認得蓋爾·納什的巫師比他想像中還要多得多,是他太年輕了,他想像不到那些波瀾壯闊的過去,他奮力仰望,也只不過是將這些人從一個符號、一張相片盡可能豐滿成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你認罪嗎,蓋爾?」
「你認罪嗎?」
「認罪吧,蓋爾!」
「快認罪啊!」
「蓋爾!」
「認罪!」
「快認罪!」
麻瓜幕僚長的臉上漾著一抹志得意滿的微笑,滿得都快要溢出來了。洛裡發現自己完全不能抑制心底裡蔓生出的厭惡,連忙看了露一眼——誒,露呢?
「我……」
蓋爾·納什微微晃動了一下身體,她的背依舊挺得筆直。
「我……」
她忽然又停下來,左右四顧,尋找什麼人,直到對上二號證人的目光,才又安穩下來。
洛裡在她回頭的一瞬間就暗道不妙,看到那雙波光粼粼的心碎淚眼時整個人差點崩潰。
認認認!認個大頭鬼啊認!這麼喜歡逼女巫低頭認罪,是不是心理變態啊!趕緊去貝法的那個診所治治吧別耽誤了!
他不停地深呼吸,拼命壓下心底翻湧的咆哮。他是傲羅,是正義的伙伴,是打擊黑巫師的利劍……退一萬步說,他至少該是中立的。
「肅靜!」主審法官用力地敲著小錘,「諸位,無論如何,納什——斯內普太太,她是位女士。」
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威信還是足夠的,嘈雜的催逼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聲的一道道目光,像巨峰高山,紛紛壓迫下來。
被告與二號證人的身體同時晃動了一下,又同時壓抑住了心底的焦躁與渴求。
洛裡有些唏噓,又有些厭煩地看了那個老麻瓜一眼。他也想知道露去了哪裡,這種時候無論是誰都想盡可能地從愛人身上尋求慰藉和支撐,雖然他只是個旁觀者,但他也想抓緊露的手、屏息凝神地等待分曉。
「您還在猶豫什麼呢?您也知道,夫人,一個宏偉的戰略計劃往往只是開頭嚴整,漸漸地就會有許多無法推進、可做可不做的細枝末節。比如我們曾並肩作戰過的那些年,有多少次後勤告急?明明數額都是事先反復計算過的、放寬了估的,但總有許許多多意料不到的突發情況,讓內閣打給PNB的借條堆成了山。」
麻瓜幕僚長適時開口規勸,他此時反而收斂起了那副危險的笑臉,端穩了嚴肅可靠的姿態,又哄又勸:「如果你認罪,夫人,那麼將來我們再遇到這種情況,說不定就會抬抬手、輕輕放過,沒必要一定和本國財政與貴國人民的性命死磕,你說對不對?讓內閣少欠點錢,貴國少死一些你珍愛的麻瓜,讓戰況別那麼激烈,讓仇恨結得更淺,讓和平來得更快……你這一低頭,是有意義的,是有價值的犧牲,為了你的人民,不值得嗎?你這樣負隅頑抗下去,有多少人會因為你莫名其妙的硬氣而死去呢?」
「夠——」二號證人只來得及說了一個字,因為主審法官比他更快!
是「無聲無息」。
二號證人的魔杖偏偏也不在他手裡。就他現在這個怒發衝冠的模樣,怎麼還會有心情嘗試無杖解咒呢?
「認罪吧,斯內普太太。」麻瓜幕僚長心平氣和地推了她最後一把!
二號證人直接伸手去攔被告,但那一瞬間,無數支魔杖對准了他,不知道哪個冒失鬼走了火,二號證人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被告的靈魂還在怔怔出神,她的身體已經撲了出去,及時地借了一條臂膀給二號證人。下一刻,二號證人已經一把抽回自己的魔杖,另一只手把被告擋在了身後。
「我發現……」他不停地喘著粗氣,「哪怕做了二十二年的心理建設,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還是無法接受。」
「你這樣的話……」被告苦笑,「我可真該認罪了。」
「你……你能不能當個幽靈?」二號證人的魔杖依然筆直地指向前方,「我知道你不怕死,你在自取死路上經驗豐富,但你能不能為了我……也怕一次?我們去做斯萊特林和拉文克勞的幽靈,好不好?」
洛裡能看見被告死死咬緊了牙關。她是那麼用力,以至於頰側青筋痙攣,不住跳動。她慢慢傾身,摟住了二號證人的腰,那雙兔子一樣的紅眼睛慢慢消失在黑袍織就的山巒背後。
「我……」她試圖說什麼,聲音悶悶地。
「你當不了!你靈魂都被攝魂怪吃了你拿什麼當幽靈啊?別這麼看我,我是為了你倆好!斯內普你真要去當斯萊特林的幽靈,那還不如血人巴羅呢,至少拉文克勞的幽靈永遠在城堡裡,只是不想搭理他而已。你呢?你只好每天每夜在城堡裡、在全世界反復尋覓,『蓋爾,你在哪裡∼』永遠如此哦!」
蓋勒特·格林德沃喜提第二個「無聲無息」。
「早該如此了,我怎麼就忘了。」並沒出手的主審法官頗為欣慰,「好了,諸位,都放下魔杖吧,還有你,西弗勒斯,蓋爾是成年女巫,讓她自己做決定吧——我想你已經做好了,對嗎?」
「沒錯。」被告從她頹然不肯放手的丈夫身後走出來,不知道第多少次試圖開口,「我——」
「不能認!」
洪亮的女聲忽然回蕩在整座城堡裡,堪稱震耳欲聾。
「不能認!」
那是菲利帕·霍金斯和……露的聲音。洛裡惶然去看,果然看見辯護律師的坐席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空了,她倆什麼時候出去的?他下意識又去看主審法官,卻發現他敬愛的校長也正在看他。
阿不思·鄧布利多向他飛快地眨了眨左眼,比了個「噓」的手勢。
「開門啊!」
「該死的讓我來!」
兩位女巫的聲音又嚷嚷起來了,洛裡快要嚇死了,露要干什麼呢?他從來沒聽露這樣高聲大氣地說過話——
「別認罪!!!」
隨著氣壯山河的一聲吼,供給工作人員通行的小門霍然洞開,露和菲利帕齊心協力地夾著一位男巫大步闖了進來。那人看上去比鄧布利多的還要更年長一些,頭發梳得油光水滑,雙手有氣無力地抱著自己的帽子,裡頭兜著魔杖。
「Liu?」有人認得他,「你怎麼來了?你還好吧?」
「一路趕來累的,他又沒有權限!」菲利帕·霍金斯頭也不抬,她自己也累夠嗆——辯護律師也沒什麼權限,露只是個沒過實習期的小傲羅。
劉姓男巫只是無力地不停擺手,喘得像只華麗的牛蛙。菲利帕·霍金斯低頭跟他說了句什麼,這才把人按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她自己守在桌前。
「一位來自『貴國』的麻瓜官員恰好也在附近,他基於信仰無法親自前來,特意授權劉先生代為申述——我們要求中止審判,立即引渡被告蓋爾·納什。」菲利帕·霍金斯揚眉吐氣!
露俯身從男巫的帽子裡翻出一封巨大的文件——顯然他在這裡承擔著某種貓頭鷹的職能。
「這是授權書,一式兩份,正版封口,有最高領導人的簽字與蓋章,副本沒封口也沒蓋章,您先看看。」露將大文件鄭重遞給主審法官,「通常情況下,麻瓜管這個東西叫做——」
「國書。」麻瓜幕僚長冷冷作答,他沒有莽撞到從一群巫師手裡搶食,只是回顧了一下那位氣喘如牛的男巫,現在這人在法理上擁有某種等同於一國正式外交大使的地位。
一個新的、即將出爐的萬裡大國。
「哪一邊?」他意有所指地問,但答案令他背後生涼。
「兩邊。」主審法官舉起手裡的文件,「這裡有四份。」ゝ
「看起來!」菲利帕·霍金斯暢快拍手大笑,「人家才不稀罕什麼英械師還是美械師,在納什小姐——哦,對不起,總是忘——在斯內普太太和當你們的狗之間,正常人都會選擇當人吧?你們能給的,斯內普太太早就已經給過了。」
趁著核查國書的空檔,巫師們再度竊竊私語起來——很簡單,巫師不像麻瓜一樣搞那麼多復雜的《引渡條例》,他們的原則很簡單,同是巫聯會成員國的話,只要不是格林德沃這樣駭人聽聞的大案,提交一下國籍證明,對方傲羅就可以來領人了。
但麻瓜和巫師之間的引渡,還前所未有。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巫師們會選擇閉上眼睛、直接拿來主義——麻瓜那套能不能用?不能用就改改再用!連個正經陪審團都沒有的審判大會的一整套規章流程,差不多就是這麼拼拼湊湊弄出來的。
「或許您還記得,」主審法官的禮貌有了些許溫度,「兩國之間簽署過引渡文件嗎?」
「我……」麻瓜幕僚長被偷襲了個措手不及,本以為像他這樣被女巫折磨多年的麻瓜能鼓足勇氣踏進巫師的地盤,已經算是人類的極限,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居然還能這麼玩,「我不知道……」
「簽了啊!」說話的是被告,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我簽的。」
「就是『大轉彎』的時候。」辯護律師好心地提醒摸不著頭腦的控方,「1917年。」
洛裡的眼睛根本沒辦法從露的身上移開,但他的腦子還能用——想想麻瓜也挺可憐的,硬生生憋屈了三十年。
「好的。」主審法官低下頭去,在什麼地方打了個勾,「那麼接下來是國籍——」
露又從帽子裡拿了個什麼出來——還是文件,外加一本四指厚的寬大簿子,還配了個木盒。
「一套完整的麻瓜戶籍,注冊日期是……呃,我算算,不好意思鄧布利多教授,是公元1892年,這是斯內普太太的中文名字,她的生日,她的雙親……不、不,這是最一開始的,後來她的城市被……呃,攻占了?對不起,他們有一個專門的詞彙,但是我忘了……總之新的統治者重新整理了原有戶籍,這一份是新的,就多了兩個,這個『成分』本來就該空著,因為麻瓜官員出發前他們正在核算這個,是看她家裡有沒有錢的,還有這個『面貌』,是看她有沒有信仰,女巫嘛應該是沒有的,就也空著。」
露居然還懂外語?洛裡頭暈目眩,但遙遙望著給主審法官介紹的女巫,又覺得心馳神往。
主審法官顯然也有相同的疑惑。他問了句什麼,露的臉就微微地紅了。
「我覺得不能算數,先生……我只是勉強知道它們的含義,但我並不會讀,我們的發音和斯內普太太故鄉的發音有些差距。」
「噢,我明白了!」主審法官顯然想起了什麼,「你的母親,她還好嗎?」
「不太好。」露誠懇以對,「她的國家被這位麻瓜先生的『閑棋』搞得亂成一團,同胞相殘,血流成河。我媽媽說,她有時候真恨不得——咳,算啦!」
洛裡眼前一黑!所以露早就認識被告?連她也???
第133章 1945·無恥之徒(九)
「辛苦你了,金小姐,你果然是可以依靠的。」
「沒什麼的,先生。那些遙遠的國仇家恨……你們不懂,其實我也不太懂,但我媽媽如果知道我沒有幫斯內普太太,說不定會千裡迢迢從遠東殺回來揍我。」露靦腆地笑了笑。
洛裡恍然!
「Loo」……是她在傲羅辦公室裡的昵稱,她的全名本來是Lucia·Kim。一個有點奇怪的姓氏,因為她的母親是霍格沃茨千百年來接收的第一位亞裔難民學生,斯萊特林的Helen·Kim,一位天賦非凡的轉校生,算算時間,那不正好是……
「哇!那這又是什麼?」主審法官身後的人迫不及待地向前探身,指指那本又厚又大的簿子。
「這是一本家譜,女士。」露認真解釋,「斯內普太太,她的國、她的家,都承認她、愛著她,期待著她能回來。」
如果是洛裡處在這種境地,一定會驚喜交集、喜極而泣、搖搖欲墜,沒准最後還會暈倒以頭搶地、以致樂極生悲。
但被告沒有。她像個迷路的小孩子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裡,摸摸自己又摸摸面前的圍欄,最後又跑去摸自己的丈夫。
「像做夢一樣,你是真的吧,西弗勒斯?」被告低聲詢問,「是你做的嗎?」
「不是。」二號證人神情復雜,「我寧願和你一起當幽靈,也不想你離開我身邊。」
主審法官已經翻開了那本家譜,令人遺憾的是,麻瓜並沒有什麼簡明易懂帶大頭像還會活動的家族樹,甚至連個樹狀圖都沒有,一頁又一頁,密密麻麻全是結構復雜的方塊字,居然還是豎著寫的!
那位對東方文化感興趣的「陪審團」女巫已經迫不及待地用魔杖點了點某一頁:「……妻子Hold·Man,鋼筆書信格式花費升起中古商品女性。」ヾ
洛裡:?
「偽、偽造的?」有人撓頭,「反正我們也看不懂。」
「翻譯咒也有盲區。」那位累死累活的男巫終於緩過一口氣,「如果你不懂得古中文,就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你來試試,阿不思!」女巫興致勃勃地用肩膀撞了撞主審法官,「你是我們之中最淵博的人。」
主審法官看上去沒抱什麼希望——果然,後半句一字未改,「妻子」的名字變成了「Hold·You」。
「咳!」他清了清嗓子,「既然發明者在這裡——西弗勒斯?」
「我不是發明者。」二號證人厭倦地說,「拿來。」
「你得過來看。」主審法官在原則問題上總是毫不動搖。
片刻後,後半句依然未變,妻子的姓氏變成了「Darling」,好消息是她的名字改成了「Duange」。ゝ
「前後多翻幾頁就知道,這個字被廣泛應用於該民族年輕男女的小名,和民族語言有關,沒有特殊含義。」二號證人用魔杖寫了兩個方塊字,「她的生日恰好是某個節日,節日的第一個字也就成為了她乳名的第一個字,直接音譯即可,意譯反而會產生歧義。」
「所以真的有人姓『Darling』?」
「有啊,你來我們這兒看看,千奇百怪姓啥的沒有?」
「美國人,你殺死了比賽。」
庭上一陣嘈切,二號證人的解釋看上去十分專業,卻依然無法解釋那莫名其妙的後半句。但他也不糾結,魔杖一揮,直接將那一整行字都寫在了空氣裡。
被告的嘴巴張成了一個O形,繼而忍俊不禁。
「最好不要意譯姓氏,否則這三個釋義其實都說得通。」她笑道,伸手指指點點,「頭三個字是一種職業,是古代政府裡最低級別的文官;第四到六個字是個名字,來自於另一門語言的音譯,意思是這個家裡最小的兒子;最後一個字單獨出現時,需根據語境判斷究竟作『女性』還是『女兒』義。」
洛裡頭暈目眩,他打心眼裡佩服露,露真的好厲害,這都能學會,怪不得是拉文克勞的。
主審法官不置可否,默默又往後翻——被告沒有立下過牢不可破的誓言,她怎麼解釋都行,那位劉姓男巫出身殖民地,家裡已經當了三代英國人。
古老的書頁黃、薄而脆,主審法官干脆只用一陣輕柔的空氣波動來翻閱它,這東西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紙張掀動起來有十分陳舊的氣味,離得那麼遠,洛裡都能聞得到,這讓他想起曾祖母那件紫綠碎花的亞麻罩衫,無論怎麼洗曬,似乎永遠都散發著一股陰暗衣櫃的霉味。
「這兒!」露眼疾手快,舉起一枚銀杏葉做的書簽,「這是斯內普太太的父親,也有提到她,她本人在後面單開了一頁。」
「如果你沒問題的話,西弗勒斯。」主審法官點點頭,「我還是希望讓大家都看一看,免得像是隨便找了個假身份,硬說她是納什小姐……」
二號證人看了他一眼。
「……硬說她是斯內普太太。」主審法官從善如流,伸手一指中庭天光投下來的茫茫塵埃,「請。」
「有時候我真覺得巫師就是人形Computer,輸入一個指令,立即就能得到反饋,還不受網絡信號的限制。」被告喃喃說著什麼,洛裡無暇去分辨,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家譜」吸引了。
「長子Yutai,共同治理的第五年月歷4月11日出生,他的合法妻子是Niuhulu夫人,Hujunxiao/manse的女兒……他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長子Jingsui,第二個名字是Hetong,生母Niuhulu夫人,光芒絲線的第六年月歷9月20日出生……長女Jinglan,第二個名字是Maoyi,生母是身為歌姬的西洋情婦,光芒絲線的第十年出生,宣布統治的第九年去世,她嫁給了一位西洋學者,生育了一個女兒;次女Jingwei,第二個名字是Maorong,光芒絲線的……」
「蓋爾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啊?」那位對異域文化很感興趣的女巫脫口而出。
「美麗的蘭花,大概。」二號證人凝視著攤開的書頁,隨口回答。
「那第二個名字呢?為什麼人會有兩個名字?」
「是祝願她像花木一樣茂盛生長。」二號證人有些不耐煩,「如果你尊重一個人,你就應該稱呼她的第二個名字,哪怕是國王和父母。」
「那——」
「蓋爾的妹妹是美麗的玫瑰,第二個名字的含義和她一樣,她的哥哥是安靜平和,第二個名字是要他隨大流地混日子,她爸爸是富裕安康的生活——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被告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是了不起的漢學家啊!」她滿臉都是與有榮焉的驕傲,二號證人瞪了她一眼,來不及說什麼,因為主審法官小心翼翼地又翻了一頁,下一頁本該是那個叫「Jingsui」的短命男麻瓜,可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卻是記述「Jinglan」生平的傳記:
「名字叫做Jinglan的人,是司法部部長某先生的第十代孫輩,她的父親Yutai,跟隨大家出使西洋時,與一位著名歌姬發生了露水般短暫的愛情,後來他回到了國內,並不知道Jinglan的存在……Jinglan一天天地長大,從未踏足故國的土地,但她從來沒有一天停止牽掛她的親人,信件來往從不停止,還饋贈了許多錢財與物資。那場著名的大瘟疫發生時,Jinglan正在西洋政府裡擔任高級武官,她第一時間寄信回國,想盡辦法溝通更多的渠道,主張設立大規模的醫院,並贊助了醫院的義務救治,她還送來了先進的西方醫學思想,救活了無數的人,這是很大的功勞,Shushujueluo家的所有人都無法企及……上帝總是嫉妒優秀的人才,從不肯多借給她幾年的時間,悲傷的大雁送來了令人難過得想死的訊息,Jinglan死在東方的矮小卑劣的竊賊間諜的手裡,Shushujueluo家的所有人從此與他們無法共同生活在一片天空下……有兩位女孩找上門來,其中一位自稱是Jinglan的女兒,Jinglan生前留有許多布置,現在她要一一為亡母實現願望,請求提供一些微小的配合與援助……天啊!六十年的恥辱,今天終於清洗干淨,這是個值得喝酒喝到死的日子,我死了終於有資格去面見祖先……Jinglan的作為,這根笨拙的禿了的筆真是無法記述十分之一,作為她拙劣無能的平庸叔父,我沒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恨不得以我又老又病又殘廢的身軀去代替Jinglan。Shushujueluo在國語ゞ裡就是『故鄉』的意思,Jinglan現在應該已經成為白色的山和黑色的水之間一只自由奔跑的精靈,願她的靈魂得到安息。」
洛裡看得頭暈眼花,忍不住墊腳眺望了一下那本「家譜」,一頁紙能有多大呢?占不滿一頁紙的短文,翻譯出來怎麼會有這麼一長篇?
「那些閃爍的紅點是什麼,西弗勒斯?」主審法官也已經兩手扶著眼鏡了,他一定後悔好好的為什麼非搞個半月形的鏡片吧?
「表示這裡作者用了一個歷史或文學典故。」二號證人竟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他很滿意於主審法官的積極提問,然後大方地一揮魔杖——整個審判庭的上空都被鋪天蓋地、密密麻麻的紅色字跡填滿了,每一段都有文章本身那麼長。
洛裡:!
被告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了。「你這又是要干嘛……」她扒著圍欄,「喂,別鬧了,西弗勒斯,這根本沒必要……」
「折磨我這麼多年的東西,現在終於有機會拿出來折磨折磨別人了。」二號證人趁著審判庭全員呆掉,干脆挾著那本家譜走了下來,與妻子共看,「這裡是我的名字,對不對?」
「還真是!」被告大驚,「誰翻譯的?」
「還能有誰?今天的這些事我不信不是她,還有那個跟自己妹妹姓、非要保護清王朝的女巫。」
「什麼保護清王朝,你記混了!」被告哭笑不得地指了指機智地給自己變了副放大鏡的露,「我再給你捋一遍,跟自己妹妹姓的是海倫,但她要上學沒空管她妹妹,那孩子干脆就被一個……嗯,復國主義者收養了,她名字本來就有個『保護』,干脆改名叫『保護清王朝』了,真是有病,關人家什麼事啊?至於那個金,其實也不是她們本民族的『金』,不過也無所謂了。海倫本來給自己抓鬮定的姓氏是『Yu』,就是吃的那個魚,不要笑!後來她不是決心回國去辦學校嗎,干脆就改了姓,將來萬一她那個妹妹把自己作死,也能有個宣稱好撈人,畢竟這麼多年不見了,長得也不太像。」々
「最後作死了嗎?」洛裡脫口而出,引來二號證人與被告雙雙無語注視。他一時面紅耳赤,但、但……這可是和露有關啊!他關心露的小姨有什麼不對嗎?
「作死了。」二號證人心情不錯地回答他,「她想拿自己的國土給別人復國,被她姐姐親手處決了。」
洛裡嚇得一聲不敢吭。
「你這不是記得嗎?」被告哭笑不得,「我還以為你老糊塗了呢!」
「我確實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才反應過來。」二號證人看了看洛裡,「畢竟之前我認識的都是拉文克勞學生金露西婭,而不是退役傲羅露·麥金農。」
洛裡別的沒聽懂,就有一句聽懂了,露大概不僅僅是「認識」蓋爾·納什那麼簡單,連她媽媽甚至都不僅僅如此。露找不到「公主之家」,是因為她也總是走壁爐呢,還是她不想找呢?
他看向露,露也正在看他。她的表情十分坦然,沒有一點點苦澀或者羞赧,或者左右為難。洛裡總覺得他得問點兒什麼,可眼下顯然不是個好機會,主審法官更是連斟酌語句的機會都不給他。
「經過審查,認為被告蓋爾·納什符合——被告蓋爾·納什·斯內普符合引渡條例,現在開始投票。」
一陣窸窸窣窣的長袍摩擦聲,全票通過。
久久沉默不語、絕無興趣參與到觀摩家史活動中來的麻瓜幕僚長身形微晃。「你們瘋了?」他簡直難以置信,「這種人……怎麼能讓她落到——」
「為什麼不?」先前那位對東方文化感興趣的女巫不樂意了,「蓋爾——好吧,納什小姐——不對,斯內普太太,她只是不認罪,但她也寫了自白信,那麼……」
她指了指被告,又指了指被禁言禁到徹底沒脾氣的格林德沃:「這條路我們走通了。也就是說,蓋爾已經沒有用了,留下來大概率是個死,為什麼不送她找一條生路呢?她反正沒認罪。」
麻瓜幕僚長沒想到先前還和自己同仇敵愾的巫師們倒戈如此之迅疾。
「其實我早就想說了。」另一位巫師開口,「真拿斯內普太太喂攝魂怪,我們失去的絕不是斯內普太太一位,麻瓜先生,PNB或許還是會依法納稅,但它一定會做些別的,聽說那個公司的規模大到巫師無法估量,那麼它帶來的得失,能上升到國家的角度嗎?剛剛結束大戰、百廢待興的貴國,真的有那個強權與強力壓伏嗎?別忘了,法庭之外,還有一雙女巫的眼睛在看著這邊呢!」
「劉,你來之前,麻瓜官員有沒有許諾會怎樣處置被告?」主審法官問。
「有!」劉姓男巫回答的很干脆,「他們找了一個差不多的地方模擬阿茲卡班,那裡囚禁過皇帝,那位皇帝最後甚至被毒死在那裡。他們保證用全國最嚴密的安保看守納什小姐……呃,斯內普太太。」
「噢,看起來貴國有自己的拿破侖,我怎麼不知——不對!」麻瓜幕僚長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你從來沒說過那是個海島!」
「我沒有啊!」劉姓男巫突然被吼,十分茫然,還有點委委屈屈,「不是海島,是湖心島。」ぁ
「啊哈!」麻瓜幕僚長尖銳地高笑起來,一瞬間老態盡顯,「你當我是傻的?不行!我絕不允許!引渡成功,就是兩國開戰的發端!」
巫師們紛紛被震懾住了,沒見過這樣的。格林德沃雖然時常略顯浮誇,但那通常都是策略(也有真飄了的時候,比如在不丹),當著「自己人」還這麼七情上面,顯得很不專業。
有趣的是,被告看上去也很懵。
「戰勝究竟給了你多大的錯覺,讓你誤以為全世界都是你手頭把玩的錫兵?「二號證人憋屈了一整天,終於不想再忍了,「先前的就醫建議作廢,你現在去貝法也只會拉低治愈率,不如試試別的——我與這位法官閣下都認識緘默人,大腦再生術更適合你,現在已經很成熟了。」
麻瓜幕僚長只是短暫地氣了一小會兒。他拍拍自己的臉頰,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他越拍,腦子越熱,臉也越紅,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焦躁起來。洛裡靜靜地看著他,大概是他忽然意識到:這些巫師,其實也不很在乎麻瓜國家的利益。
千百年來,蓋爾·納什是第一位出手干預麻瓜國家事務的巫師,盡管她的出發點大概還是這位高級幕僚長所看不起的民眾的賤命。
「或許您可以這麼想,先生。」主審法官溫和地勸導他,畢竟和麻瓜政府的關系還得處,「無論斯內普太太被引渡回了哪邊,至少有一半的機率,對方會因為信仰而無事可做。」
「她只需要待在那兒!哪怕她成了傻子!啞巴!不會講話也不會寫字!但她只要待在那兒!」麻瓜幕僚長忽然悲憤難抑,「在見鬼的湖心島!好好地當個座上賓!『公主』能把整個英國給她偷過去!搬空!」
第134章 1945·無恥之徒(十)
「警告!」首席傲羅忽然冷冷提醒,「如果你認為利烏斯·斯內普以魔法干涉麻瓜事務謀取私利,准備好證據三日內走正式流程提出控告,否則這就是誹謗,她的律師就在這裡。」
洛裡這才恍然驚覺,上半場活躍不已的金牌訟棍正詭異地保持著沉默,仿佛中了「無聲無息」的是她一般。
「怎麼?怎麼都看我?」菲利帕·霍金斯咬著羽毛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阿爾卑斯山那麼高的金加隆正在等著我,我擺爛了,就這麼簡單——當然了,這個還是要記一下,等著收法務部的信哈!」
劉姓男巫分了半邊桌子給她,菲利帕運筆如飛,一邊寫一邊還催:「法官閣下還在猶豫什麼呢?快點兒投票啊!反正我只要保證斯內普太太活在斯內普先生身邊,他倆具體活在哪塊土地上,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麻瓜幕僚長搖搖欲墜,仿佛已經看到了赤幟插在唐寧街門頭上的一幕。
「既然大家都覺得蓋爾·納什·斯內普有資格被引渡回歸其祖國,那麼現在開始表決,同意引渡的,請舉手。」
「且慢!」麻瓜幕僚長猛地攥住了主審法官的手,「閣下,我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直接犯罪的人在老家享福,僅僅提供縱容和支持的人卻要被喂蠍尾獸。沒有這樣的道理,我不能理解。」
沒人在乎他理不理解。
「暫停投票,我這就返回波茨坦,明天你們就會收到三國政府的正式照會。」麻瓜幕僚長匆匆換了一種更為緩和、但仍高高在上的語氣。
「你不會以為,那位委托我前來的麻瓜官員,沒事兒就在酒店房間裡翻翻報紙吧?」劉姓男巫困惑地問,「他不來紐蒙迦德,你猜他去了哪裡?」
麻瓜幕僚長臉色又難看了一些。但他堅持搗亂不動搖,巫師們卻是也無法越過他——畢竟「Alliance」的累累罪行裡,人家麻瓜占了大頭。
「不如暫且擱置爭議……我們先?」有人提議,悄悄咪咪地指了指另一座被告席裡困坐的蓋勒特·格林德沃(禁言版)。
也行!
「陪審團」紛紛發出如釋重負的贊許聲音,二號證人看了主審法官一眼,解除了那個「無聲無息」。
「被告蓋勒特·格林德沃……」主審法官只說了個開頭,就陷入了長長的沉默,他的同僚還以為他忘詞了,開始試圖小聲提醒,洛裡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被告,你認罪嗎?」
嗯?中間那麼長的一段呢?「作為名實相符的領袖對二把手的罪行必須承擔不可推卸的責任」呢?真忘詞了?
「我不認。」格林德沃輕松地說,「我不認罪。」
「蠍尾獸!」有人用壓抑著興奮的氣聲高喊,有人在活動手臂、整理長袍,他們都在期待著那場最後的表決。
主審法官凝視著被告,他忽然站了起來,在所有人驚愕至極的目光中離席下台。
「諸位,我想我本人沒有資格擔任審判庭的任何職務。」他摘下那副半月形的眼鏡,拎在手裡,似乎想要找個地方暫存,而格林德沃已經很自然地伸出了手——
主審法官欣然走了過去,他用力地揉搓了一把臉龐,將那些精心打理的眉毛、胡須都揉得一團亂。但他整個人似乎也隨著儀容的不修邊幅而逐漸輕快起來,好像終於掙脫了什麼了不得的思想負擔。
完了,完了!洛裡眼前一黑,感覺要完蛋!但他又不能說這樣做不對,紐蒙迦德堡的主人之一,真的可以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堂而皇之地審判另一位主人有罪嗎?
「公元1902年到1912年的這十年裡,我本人在『Alliance』擔任職務。」阿不思·鄧布利多提高了聲音,「我擁有不亞於被告蓋勒特·格林德沃在任何領域的任何權力,證據之一即這座城堡的防護魔咒,我能解除它並非我能力出眾……當年格林德沃購買這座古堡時,正是我和他,我們兩個聯手施加的咒語。」
以英國人的含蓄來說,這句話完全等同於「是的,我們就差一個孩子」,而「我在格林德沃緊隔壁擁有一間打通的大套間」,對這個場合來說,未免太超過了。
洛裡靜心去看「陪審團」的反應,他以自己那種心海掀起驚濤駭浪的經歷去度別人,竟然大失所望。
畢竟就連穆迪,多多少少都有了心理准備。
「我們對你的私人生活不感興趣,鄧布利多。」一位年紀更長的女巫溫和地說,「你本來就是我們之中最年輕的那一位,瑪喬麗他們說是你的同齡人,少說也比你大五歲,對吧?」
「實際上,七歲。」瑪喬麗就是那位對東方文化很感興趣的女巫,「如果不是這種場合,我才不承認呢!您欠我一個人情。」
也很含蓄,那意思是你小子是我們看著長起來的,你那些破事兒我們都知道。
「回來吧,阿不思。」有男巫也勸,「我們都看在眼裡,包括斯內普太太,這些年我們都看在眼裡。」
但阿不思·鄧布利多只是搖頭。
「我想我需要認罪,」他認認真真地說,「也需要贖罪。」
大家七嘴八舌地勸起來:
「誰沒有年輕過呢?」
「就是,我年輕時干出來多少蠢事——哦不,不許去打擾我爸媽的隱居生活!不許問!」
「年輕人不追逐夢想、渴望名利,算哪門子年輕人?連那些頭頂剃光的麻瓜,還一門心思撈個主教當當呢!」
「那時候『Alliance』也沒做什麼呀!」
「嗐,就那些事情,馬爾福還有萊斯特蘭奇、布萊克什麼的,那還不天天干,都多少年了!」
「快點坐回來吧,阿不思。」最先開口的年長女巫溫情脈脈,「我們需要你,大家不能失去你。」
洛裡深以為然。有阿不思·鄧布利多存在,那可太好了!他實力強勁,腦筋清楚,敢於領頭做事且從不畏難,又背靠一個傳統大國,最重要的是他幾乎沒有私心。和這樣的人做同事,有這樣的人做領導,只需要把腦子一關,放棄思考、閉眼聽話就行。不用艱難決策,也不用承擔風險,相信鄧布利多,事情就解決了——是指他來解決。
怪不得傲羅辦公室幾乎全員兩套編制,在部裡來回扯皮受窩囊氣,在鳳凰社一秒鐘給你治好。
但鄧布利多依然搖頭。
「我希望能分擔蓋勒特·格林德沃的罪責,他有今天,有我一度逃避作為、不敢作為的責任在。」鄧布利多看了一眼默默無言的二號證人夫婦,「他既然不認罪,那我來替他認。」
不是,你看他干什麼?洛裡懵了,二號證人何止是「一度」不作為,他是「一直」不作為啊!不都是他自己說的嗎,啊?要不是被告選擇用魔杖殺人,他借機看清妻子的糾結與痛苦,他壓根都不會來作證!
這是個嘲諷吧?絕對是吧?
「霍金斯小姐!」被告忽然瀟灑抬手,打了個響指——但沒成功,響指啞火了。二號證人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把她的手拽回去,補上了後半句:「算一下版權費,讓法務部寄信的時候別落下霍格沃茨。」
「哎、哎!」菲利帕·霍金斯呆若木雞。
被告似乎還想說什麼(她和格林德沃真是熱衷於互相拆台),被二號證人拉去研究「如何打出清脆的響指」了。洛裡瞄了一眼,深覺這兩位其實都不太會,呃……
「我倒是沒有那麼強烈的意願讓你『干干淨淨的』。但是……法官閣下,這是個求婚嗎?」格林德沃整個人都伏在圍欄上,笑還是狐狸笑,眼已經耷拉成了狗狗眼。
犯罪!這是犯罪啊!洛裡痛心疾首,長得醜還是不要當黑巫師了,出了事連個能撈人的白道情人都沒有。
阿不思·鄧布利多瞥了他一眼,但也只是從他手裡接過眼鏡,重新穩穩地戴回臉上。
「本人與被告格林德沃的決鬥邀約,固然因其被紐特·斯卡曼德擒獲、不得不答應,但過程中他沒有違反任何決鬥規範、全程保持決鬥禮儀,甚至沒有使用不可饒恕咒……決鬥失敗後我並未繳械,是他自己主動扔掉魔杖,在被捕後也並未作出反抗舉動,或者陰謀聯絡在逃嫌犯試圖越獄。這些事實,諸位都看在眼裡。」他說的很慢、很艱難,「在某種程度上,我認為這也算是『具有自首情節且態度良好』,符合輕判標准,請……請庭上考慮我的請求。」
唉,洛裡在心裡嘆息,干他們這行兒的,最忌諱愛上敵人。
「這不皆大歡喜了嗎?」余生徹底失去奮鬥目標、無事一身輕的菲利帕·霍金斯小姐呱呱鼓掌,「死刑之下是什麼,終身監禁?」
「就把這座城堡當做鎖困他的牢籠吧……」鄧布利多環顧了一下昔日的……洛裡真的很不想提到那個詞,但大概率是「愛巢」,噫……
「不,等等。」格林德沃忽然站了起來,「如果我現在認罪——」
「有期徒刑?不可能的!」菲利帕恨鐵不成鋼,「哪怕你殺過的人現在集體原地復活,你這輩子都不要想著能獲得自由了。」
「我想挑選我的獄卒。」格林德沃戳了戳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背影,「我要讓法官閣下做我余生的看守。」
洛裡:?
一眾「陪審團」的表情都有些呆滯,而阿不思·鄧布利多終於也回過頭來:「你要做什麼?」
「我問你,我是不是一位強大的黑巫師?」格林德沃卻不像是在開玩笑,「你贏我贏得很輕松嗎?」
那肯定是不啊,約翰內斯堡那個礦場本來都快廢棄了,硬是被他倆打得……發現了地底更深處的新礦苗。
「那在這個世界上,算了還是在歐洲吧,還有誰比你更厲害嗎?」格林德沃氣定神閑,見鄧布利多毫不猶豫地要指二號證人,才慢悠悠補上限定條件,「不許用黑魔法。」
手只好收回去。
阿不思·鄧布利多,正處於一名男巫全盛的黃金時期。再老下去,他的能力就會隨著身體機能的衰退而降低,再年輕一些,難免輕狂無知,容易被野心與欲望所裹挾。同年齡的麻瓜已經該將墓地、墓碑、墓志銘什麼的挑選起來了,但巫師正是當打之年。
「那有他在的地方,是不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格林德沃又問,問的是在場所有人。
「沒錯!」穆迪悶悶地說。庭上其他人,無論是不是英國籍,凡是城府淺的,無不面露贊同之色。
「將我囚禁在這裡,會有多少人前赴後繼地來救我?哪怕他們都失敗了,也一定會為你們造成許多麻煩吧?如果讓鄧布利多來當我的獄卒,一定沒有人再敢來冒險試探……和他在一起,我也根本不會離開,我寧願自己死去,都不會違背他的意願。」
過了!太過了!洛裡擔憂地望向穆迪,孩子剛剛畢業,一踏入社會就灌了兩耳朵虎狼之詞,傲羅真不是這種職業啊!不是的!!!
「你要認哪一樁罪名?」年長女巫試探性地問。
「殺人,我殺了一名新加坡華裔麻瓜,她姓黃。」格林德沃想了一下,「名字有點難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Lian-zhen。」
「那不是文達·羅齊爾殺的嗎?」鄧布利多冷冷相對。
「別人的名字記不起來了。」格林德沃聳聳肩,「無所謂,誰殺的都一樣……當時我急著趕在你們之前動身出發,只來得及看你們仨蹲在她的墓前試圖幫她弄出一份體面的祭品,後來實在是好奇,就又回去看了一眼。我殺了這麼多麻瓜,還從來沒見過他們本國的巫師這麼認真對待過。」
「是西弗勒斯堅持。」鄧布利多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在黃女士的頭腦裡讀到不少東西。」
他們一齊望向二號證人夫婦,二號證人夫婦雖然也正望向他們,卻只是各自沉思。
「我很抱歉,蓋爾。」格林德沃很認真。
洛裡知道,如果那位女死者不是華裔的話,就沒這一出了,但……能做到讓格林德沃為誤殺本國同胞而低頭道歉,就問審判庭上誰做得到吧?難道他沒殺過英國麻瓜嗎?
「你讓我意識到一個問題。」被告目光沉沉,「或許我不應該……」
「蓋爾?」二號證人眼中猝然一亮。洛裡完全不明白他們倆在打什麼啞謎。
「如果我回去……我走到哪,就會把災禍帶到哪裡。」她望向麻瓜幕僚長,「我的問題看起來是解決了,但它其實要被放進一個更大的場裡去博弈……算了吧,我不能再連累更多的人了。願意為我豁出一切的人,我不能真的讓他們豁出一切。」
「會沒事的。」二號證人把她摟進懷裡,「大不了版權費我們互相抵消。」
被告笑起來,刻意調整了一下姿勢,以一種非常嬌妻的柔媚姿態向麻瓜幕僚長招了招手:「來,做個交易!」
那是洛裡畢生中經歷過最漫長的一次開庭,他從晨旭初升一直陪站到月落星海,主審法官卻並未當庭宣判:被告和麻瓜政府要做交易,麻瓜政府要發出正式照會,麻瓜政府還要互相扯皮,「陪審團」要考慮格林德沃提出的「獄卒計劃」………前面還壓了茫茫多的「證據不足」。
還有那位一號證人奧托·馮·霍恩洛厄,後半程一直安安靜靜地縮在扶手椅裡沒出聲。露剛開始還去看了看,說大概是身體不好又被辯護律師狂氣了一頓,睡著了……等到休庭他還不起身,大家這才發現,原來這位異常衰落虛弱的男巫竟然悄無聲息地去世了。
兩位被告對視了一眼,卻只是無言。
足的又過了兩周,知了猴絕跡了,這樁案子才重又擇期開庭。阿不思·鄧布利多再次坐上主審法官的位置,菲利帕·霍金斯直接素面朝天地來了,干脆連妝都懶得畫;麻瓜幕僚長和劉姓男巫都沒有來,要麼談判成功、雙方共贏,要麼談判失敗、准備開戰;格林德沃依然精心修剪了他的各種毛,蓋爾·納什也依然在二號證人出現時,溫柔地向他問好。
「埋在哪裡了,家族墓地嗎?」
「城堡對面的向陽山坡上,那裡正好能看見格林德沃的窗戶。」
「我還以為你們會冒險送他回亞洲,但千代大概不想靠著他。」
「誰知道那片島嶼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適合探索他的勇士還沒出生。」
「誰?」
「你記得嗎?」
「你倒是說說看啊!」
「那個狼人。」
洛裡聽得津津有味,可還不等被告回答,主審法官就已經敲響了他的小錘。
「……蓋爾·納什的罪行明顯表現出了一種富有針對性的目的性,雖然本庭無法理解,但一些同為遠東出身的巫師甚至麻瓜,都以各種方式表達出了他們的支持、理解甚至贊許,而被告在「目的」之外,從未展露絲毫對歐洲人民的主觀惡意……」
頂多就是漠視,相比格林德沃她可太善良了,洛裡心想。他這次學乖了,自己調整了站位,不和人家合法夫妻擠被告席。他選擇站到被告席外的通道上,一抬頭,露也站在了相對應的位置,他們兩個近得……抬抬手就能牽到。
要、要……試試嗎?洛裡狂咽唾沫。
「……更用二十年來的實際行動證實,她是位有能力、有意願、事實上也積極造福社會的好人……」
洛裡心一橫,抓住了露的手。她的手並不細軟,是一只職業女性的手,也是一只博學多才的手。
露驚了一下,從鼻翼到顴骨再到耳畔,半張臉都飛上一抹沉重的紅暈。她掙了掙,嚇得洛裡慌忙要松手,但她卻又追了上來,牢牢抓住了他,十指都扣緊。
看了個正著的主審法官垂下眼皮,臉上也掠過一絲笑意。他敲了敲小錘,以作提醒,這才朗聲開口:
「全體起立,現在開始宣判。」
第135章 1971·老友記(一)
「媽媽,我和愛瑪約好了去沙子公園,」十一歲的莉莉·伊萬斯在廚房門口探了探,「晚飯前准回來!」
「叫你姐姐和你一起去,別成天悶在家裡……佩妮!」伊萬斯太太拎著一只煎鍋在水龍頭下大力刷洗,「去把你姐姐叫下來。」
「哎呀媽媽我都十一歲了!」莉莉很有些不滿,「我自己可以,我們家離公園又不遠。」
「去叫你姐姐,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伊萬斯太太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她這些日子干什麼呢?不到飯點兒不見人,作業都寫完了?」
「她在看書啊!」莉莉隨口說道,「叫什麼《向雨中離去》。」
「啪」的一聲,伊萬斯太太砸了個杯子。
「她看到哪一本了?」她顫抖著聲音問。
「第十……本吧?大概?」莉莉茫然地說。她對父母年輕時流行的浪漫小說一點兒都不感興趣,誰知道佩妮一見之下立即就入了迷,莉莉已經和書店經理預定了最新一卷(居然還在更),到時候不用排隊就能拿到,要是作家不鴿的話,正好拿來給佩妮當聖誕禮物。
「該死的!」伊萬斯太太一不小心罵了句髒話,開足馬力衝到樓梯口,「佩妮·伊萬斯!帶上你的破書給我下來!」
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響裡,十三歲的佩妮·伊萬斯怒氣衝衝地卷下樓梯,揚手拿書脊在莉莉腦瓜頂上狠狠敲了一下:「祖宗!」
「我不知道啊!」莉莉委屈極了,「那書怎麼了?」
「你讓她自己說!」伊萬斯太太冷笑,去茶幾下的一堆雜物裡翻出一個什麼文件,三下兩下簽好了名。
「是說作者一寫到親密戲份就換人寫嗎?」佩妮冷靜地問,「他本身風格更偏向於抒情,喜歡華麗規整的修辭,從不長篇大論地描寫環境,但只要男女主角之間的距離少於三英寸,就會突然開始描寫什麼星星月亮花之類的自然意像,然後就是第二天了。」
「你還研究上了!」伊萬斯太太簡直要窒息了,她抓起那份文件惡狠狠抵到小女兒懷裡,指甲甚至劃傷了她的下巴,「帶你妹妹去什麼公園,順便把這份贊同紙制出版物按年齡分級的提案扔進自治體信箱裡去——指望你那個拖拖拉拉的爸爸真是一點兒都指望不上!」
被盛怒的母親趕出家門的兩個伊萬斯女孩茫茫然在街上走。
「我請你吃冰淇凌吧,我還有點零花錢,本來打算和愛瑪一起吃的。」莉莉拍了拍小挎包,「只能吃兩個球的啊,不能都是堅果。」
「出息!」佩妮鄙視地看了妹妹一眼,豪放地給妹妹和自己都買了三個球的冰淇凌筒,一個球是堅果,還有一個是更貴的熱帶水果口味帶彩虹糖屑。
「媽媽最近火氣好大!」莉莉驚魂未定地嘬著小勺,「對吧?」
「因為你今年十一歲了,她一直希望家裡能出個『那種人』。」佩妮平靜地說,「我歲數過了嘛!」
「說了不能把小說當真啊!」
「你那個小伙伴愛瑪,她不是一直說自己是嗎?」佩妮嘲笑她,「她怎麼說的來著?」
「她說她抬抬手就能隔空把樹枝劈斷,像這樣!」莉莉隨手一揮——
「哢」的一聲,行道樹毫無征兆地落下一根大枝,走在外側的佩妮猝不及防,被狠狠砸了一下不說,還被粗糙的葉緣劃得滿頭滿臉都是小口子。
「哎呀!」莉莉嚇壞了,「你沒事吧,佩妮?」
「你一定要是『那種人』啊,莉莉!」佩妮痛得「咝咝」吸氣,「這樣你一抬手就能治好我,我就不用去社區醫院清創上藥了,拜托拜托……」
被全家寄予厚望的莉莉·伊萬斯壓力很大。
所謂的「那種人」,真的存在嗎?許多人都說他們見過,哎但是不能說,沒有任何具體的細節,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形像,神秘,神出鬼沒,神通廣大……神神叨叨。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如果家裡出了一位「那種人」,全家都會跟著享福,生病了可以去「那種人」的醫院治,遇到危險也可以向「那種人」求助。莉莉的曾祖父據說還被「那種人」贈送過一個護身符,老爺子一直沒用上,傳到莉莉爸爸手裡,他帶著新婚妻子去加拿大度蜜月,車子拋錨壞在荒無人煙的雪封山道上,兩個人哆哆嗦嗦凍得快死了,用最後一點打火機油點燃了那張泛黃的名片。
不多時,他們就聽見兩下響亮的「劈啪」聲,裹著皮草長袍的一男一女也哆哆嗦嗦地從樹後鑽了出來。
「我還以為是惡作劇。」男人震驚極了。
「我們現在不用這個了。」女人指了指地上的一小撮灰燼。
「給你這個。」男人從懷裡掏了兩個被體溫暖著的小瓶,「遇見危險打破它就行,在水裡也好用。」
從此伊萬斯太太就對「那種人」念念不忘。那兩個小瓶,一個由伊萬斯先生隨身帶著,一個交給了上中學的佩妮,如果莉莉再是「那種人」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她會是嗎?莉莉盯著樹枝光滑平整的斷口發呆,剛剛她的確……有那麼一瞬間,想像自己的手是一把鋒利的騎士劍。
「莉莉?」佩妮踢了踢她,「自己去公園吧,我得去醫院,文件給我,我正好順路。」
「我會假裝不知道你其實是要偷偷撕掉。」莉莉乖巧地說,佩妮被她逗笑了,連聲催促:「快去吧,今天剛換的新海沙。」
沙子公園一開始並不是個公園,只是用來堆放建築垃圾的空地,規劃裡本來是有房子的,不知道為什麼沒蓋起來。家住附近的小孩總是喜歡去玩沙子,結果社區醫院就發現,兒童皮膚病得病率異常上升,一調查就發現了這片髒兮兮的「沙子公園」。沒過多久,一個小巧的、嶄新的「沙子公園」就出現在了原址上,每周都有一輛大翻鬥車去附近的海灘更換新的沙子——莉莉十一歲了,早已對玩沙子不感興趣了,但她喜歡那股來自大自然的潔淨氣息。
離得老遠,她就聞到了那股海腥味兒。愛瑪還沒來,莉莉有些無聊地坐在一旁,從小挎包裡取出一個抽口布袋,開始往裡裝沙子。她手小,抓得少,那口袋又不大,專心致志忙活了半天,落袋者寥寥。
「我想你需要這個。」有人說,遞來一把紅色的大塑料勺。
莉莉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身旁不知何時蹲了個高大的男人。他有一雙沉靜的黑眼睛,黑頭發有些發灰,除此之外看不出年紀。莉莉第一眼竟然覺得他很面善,隨即就在心裡罵自己發癲。
「不了,謝謝。」她戒備地說。
「所以……」那男人竟然還不走,「你今年十一歲了,對不對?」
怎麼每個人都要說這個啊!莉莉一陣煩惱,硬邦邦地說了一句:「和你無關。」
男人居然在笑,他是不是有病?
「你認識這裡嗎?」他在莉莉身邊坐下來,「這裡曾經是我的家。」
「所以你曾經是個螃蟹,或者海星?」莉莉硬是被他氣笑了。
「我花了很久才把我媽媽嫁出去。」男人很平靜地說,「她那個性格,要找個適合她的男人並不容易,自立更是困難。至於我爸爸,我沒管他,讓他自生自滅吧,既然他沒能在這裡蓋房子,那大概是死了。」
莉莉開始感覺有些害怕了。
「他們再也不會用那種難聽的話來罵你了。」男人側頭看著莉莉,「我也不會。」
莉莉只好干笑,心裡把愛瑪罵了個半死。她努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默默攥緊手指。
「你受傷了。」男人忽然說道,伸手就來捏她的下巴,「閉上眼睛,我給你——」
一大捧沙子迎面潑到他臉上!
莉莉猛地跳起來,衝到公園外的電線杆前,一把拍響了上面鮮紅的按鈕!剎那間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整座小鎮,電線杆高處的探照燈彈出粗壯的光柱直入雲霄,附近的交通信號燈全部切換為紅色,正停在沙子公園門口的一輛廂式車也隨即配合地長按鳴笛,當然了,莉莉沒有靠近,她只是按照《學生手冊》上教的那樣,拔腿向人流密集地帶狂奔而去。
當天晚飯時分,正在媽媽懷裡被全家人誇贊安慰的莉莉·伊萬斯收到了她的貓頭鷹。
「太棒了,莉莉!」佩妮緊緊擁抱妹妹,「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趕緊長到十七歲!我都不敢想像和你一起生活會有多麼爽,真的,我永遠都不要和你分開!」
「我懷疑你是要我做家務。」莉莉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說什麼呢,我還需要你拿著魔杖去催更。」佩妮滿意地笑了起來,「啊,真希望你一眨眼就長大了!」
在丈夫懷裡喜極而泣的伊萬斯太太沒能聽到長女的虎狼之詞,還好還好。
第二天是個周日,莉莉和佩妮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一大早餓得受不住,干脆悄悄溜下樓來找食吃,正趕上社區警局來人。
「感覺至少是個精神病。」佩妮護著妹妹,「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莉莉雖然小,但絕不是不懂事,這個按鈕不能亂按我們都知道,會罰很多很多錢。」
「呃,事實上他既不是罪犯,也不是精神病患者。」警員略顯尷尬,「他曾經是本鎮居民,這次回來是有正事,但時間還沒到,閑逛才遇見了伊萬斯小姐。」
莉莉警覺地拉著佩妮後退了一步——那種說辭真的有人信?這警察要麼和壞人是一伙兒的,要麼是個傻的。
正當她開始集中注意力想像自己的右手是一柄鋒利的騎士劍時,伊萬斯夫婦及時醒來趕下了樓,莉莉和佩妮則被轟回了房間。她倆匆匆洗漱完換了衣服,那警員已經走了,而伊萬斯夫婦愁眉不展、或者可以說是焦慮不安地坐在沙發上。
「好消息。」伊萬斯先生比起妻子更加松弛,一個家裡最焦慮的總是主婦,「那確實不是壞人,也不是瘋子。」
「壞消息是他姓普林斯……」伊萬斯太太呻■了一聲。
「什麼普林——」佩妮一愣,「就是、就是』PNB『那個普林斯?」
「這地界還有哪個』普林斯『,真正的王子也不如假的這個值錢。」
「那他也不過是個有錢的壞人,或者有錢的瘋子!」總之佩妮堅決維護妹妹!
「他真不是。」伊萬斯先生苦笑,「他的女兒是現任董事長,妻子是前任董事長——他就是那個『公主之家』的戶主。」
「贅婿。」佩妮嚴肅更正,莉莉抿嘴一樂。
「你管他贅不贅的呢?」伊萬斯太太急了,「最主要的是,他昨晚受了傷不方便回家,臨時去女兒家借住了一晚,現在連董事長都知道你爸爸了。」
「可這不能怪莉莉!他又沒把『我是董事長的爸爸』寫在臉上!」佩妮代為抱不平,「就算他是董事長的爸爸,他、他那樣做,是個女孩子都誤會!那本《學生安全守則》的一稿不還是他老婆活著的時候寫的嗎?」
「R.I.P.」伊萬斯太太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並勒令丈夫和長女都要跟著做。她本出身於一個傳統的清教徒家庭,遇見神奇的伊萬斯先生後就被迅速地帶跑偏了。「至於你,我的小可愛,你不用。」她寵愛地對次女說。
「不公平。」佩妮扁嘴。
「啊哈!」伊萬斯先生揉了揉長女金燦燦的毛腦殼,「因為莉莉她接下來會倒霉一段時間了,我們就對她寬松一點吧!」
「啊?」莉莉發出一個驚恐的單音節,「董事長要報復我?」
「不,糟糕到你難以想像。」伊萬斯太太也憐愛地摸了摸次女蓬松的酒紅色長發,「那位普林斯先生,是『那種人』——噢,就是巫師,他還是巫師學校的教授。昨晚他本來應該和貓頭鷹一起抵達,以便今天帶你去買點兒東西。」
莉莉徹底慌了,她下意識看向佩妮,發現佩妮也臉色慘白。這個年紀的女中學生,最怕的就是學校裡的老師。科克沃斯廠立子弟小學毫無疑問是個天堂,習慣了天堂的佩妮·伊萬斯同學升入鄰市的普通教會中學,頓覺日子生不如死。要不是在文學的世界裡找到了慰藉,可能會直接心理變態。
「那、那他現在呢?」
「在『公主之家』啊,他讓我們先去銀行換點巫師錢,下午一點他會准時過來。」
「那他會教莉莉嗎?」
「會的。」伊萬斯夫婦齊齊點頭,「可憐的孩子,你連教科書都是他寫的,足足有兩門。」
莉莉·伊萬斯搖搖欲墜。可是……可是她還是覺得,她並沒有錯。
「我們現在就去銀行,還來得及去『公主之家』給普林斯先生道個歉。」伊萬斯太太瞥了各自不服的兩個女兒一眼,「不需要你倆說什麼,閉嘴微笑——光閉嘴也行,眼睛看地面,求求你了佩妮不要瞪人,很好,就是這樣,繼續保持!」
所謂的銀行當然就是PNB發展銀行,一家人坐到櫃台前,才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換巫師錢」這種事情,難道是可以正大光明直說出來的嗎?
「呃……」伊萬斯太太清了清喉嚨,「我女兒今年十一歲了,她——」
「收到通知書了是吧?」櫃員善解人意地笑起來,「恭喜您,年輕的小姐,請到特需窗口辦理。」
特需窗口值班的櫃員一看就有點兒東西,別人的工裝口袋別鋼筆,他倒好,別根魔杖。人都坐到眼前了,才慢悠悠從正在看的麻瓜小說裡抬起頭:「換多少?」
伊萬斯先生謹慎地報了個數字。
「太多了,按今天的彙率要不了那麼多,不過如果想買點兒巫師的東西也行,看誰來帶你們了。」
「普——呃……」伊萬斯太太趕緊低頭看書單,「斯內普教授。」
「呃……」櫃員一臉牙疼,「少換點兒吧,除非令嬡是郵購狂魔。」
佩妮和莉莉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對了,申請獎學金了嗎?」櫃員又問,「可以提供小學成績單,試試優績獎。」
「萬一我學魔法特別遲鈍呢?」莉莉小心翼翼地問。
「試試嘛,試試又不花錢!這個獎學金,說實話看各位的家境,那點兒錢不算什麼,但它提供終身保障啊,比如我吧!我其實以前是打魁地奇球的,世界杯上被對手陰了,再也打不了球了,可我又不會干別的——多虧我在學校的時候,我們學院拿過一次學院杯,全員得了一次獎學金,我才獲得了這個有錢有閑的坐班職位。」
「你說的這個獎學金,不會是『公主』獎學金吧?」佩妮不抱什麼希望地問。
「噢,忘了科克沃斯的小學裡也有了。」櫃員一拍腦袋,「對,就是這個,怎麼啦?」
沒事,就是剛剛得罪了「公主」他爹,伊萬斯姐妹交換了一個悲哀的眼神。
「換紙幣還是硬幣?」櫃員落筆如飛地填著單子。
「一般來說都是紙幣吧?」
「以前我們沒紙幣的,小巫師學會減負咒以前,錢包最好老老實實放在櫃子裡,不然稍微活潑些的孩子一天下來只會收獲破產外加一個破洞的口袋——太重了。那些喜歡購物的女孩子往往呼朋喚友地提著訂購單和沉重的大錢袋,攢夠一波兒去爬貓頭鷹塔。」
「現在有了?」
「有了啊!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承認,古靈閣那群妖精肯定是不認的,魔法部也不認……但其實連部長他們也都在用,就是嘴硬。對角巷和霍格莫德的絕大部分商家都認,極個別的那些,除非小姐你將來找一位馬爾福或者布萊克結婚,否則不用管它!」
櫃員掏出自己的龍皮錢夾,抽了三張紙鈔遞給滿臉好奇的麻瓜一家人。分別是五加隆、二西可和四納特的面值,加隆是個巴掌大的淡紅色紙片,左上角一枚有厚度的燦燦金印,有點兒像火漆;西可要小一圈兒,淡綠色紙閃銀徽記;納特最小,藍紙上一枚黑棕色的銅印。
「樣板草案公布的時候,赫奇帕奇意見可大了——恰好是其他三個學院的配色。」櫃員唏噓不已,頗為蕭索,「我就是赫奇帕奇的……」
「但你還是用了啊!」佩妮一針見血。
「廢話,我又不傻!」櫃員輕輕一拍桌子,「你去古靈閣換錢,一加隆合五英鎊,一百年前就是這個價!兩百年前也沒變過!像你們家這樣,麻瓜掙錢巫師花,那可真是賺大發了!反過來看巫師,除非他這輩子都不跟麻瓜世界有任何交集,但凡他要把加隆換成英鎊,巨富縮水成赤貧也就是一瞬間,哪怕他不換,單純比有錢,又怎麼比得過麻瓜?哎你們只要站在那裡不動就贏了啊!所以巫師明明沒怎麼樣卻越過越窮,越窮越覺得麻瓜暴發戶礙眼,其實人家麻瓜也沒做什麼,對吧?」
「那這個紙幣……為什麼……我的意思是說,董事長她完全沒必要啊!」伊萬斯先生完全摸不著頭腦,女兒即將孤身邁入的新世界怎麼看怎麼……潦草!而莉莉眨巴著眼睛,只顧著和佩妮研究紙幣上印著的各種能改變姿勢和品種的小鳥——別人印元首大頭,巫師倒好,印個鳥!」
「我不知道。」櫃員誠懇地說,「因為這樣做完全吃力不討好,PNB兩頭通吃的嘛,斯內普小姐只要站著——不,她躺在那兒,錢都會源源不斷地流向她的口袋,紙幣對她來說百害而無一利,她和魔法部和古靈閣扯皮就扯了十多年,最後決定試著繞過他們單干,相信每一位巫師的力量。」
「巫師也沒有辜負她啊!」莉莉認真地說,從撲扇翅膀的文鳥上面抬起頭,「你們用自己的選擇支持她了啊!」
「是吧!」櫃員嘿嘿一樂,手底下一直沒閑著,「既然妖精這麼喜歡囤貨,干脆就弄個『加隆本位制』好了,我們重新找個一般等價物,重新算彙率。錢要流動起來才叫金融嘛,對不對?」
「那你們以前是什麼本位?」伊萬斯先生作為業余股民,略顯好奇。
「我們以前沒有。」櫃員微笑,「啥都沒有。」
伊萬斯太太憂心忡忡地和丈夫交換了一下眼神——這也太潦草了,本來覺得莉莉是自己享福順便帶飛全家,現在怎麼看怎麼是去受苦的,買個東西居然要負重爬樓!生理期的時候要怎麼辦啊?
「好了,這是您兌換的『外彙』。」櫃員拿出一沓紙鈔,他甚至貼心地兌換好了零錢,還拿了幾枚真正的金銀幣作為紀念,「要幫你開個戶嗎,伊萬斯小姐?還使你就花現金?」
「開開開、開戶?」伊萬斯先生都結巴了。
「目前僅限霍格沃茨在校學生使用,因為鄧布利多在嘛!」櫃員甚至拿出了一疊宣傳彩頁,「開戶後,伊萬斯小姐只要在商家寄來的特制賬單上簽字即可,由商家按月去對角巷分行或者霍格莫德網點支取。」
「不不不!這太可怕了!「伊萬斯太太連連擺手,「怎麼敢讓一個小孩子——」
「我從小學就開始自己管理零花錢了媽媽!」莉莉惱羞成怒。
「我本意是想培養你儲蓄。」伊萬斯太太痛心疾首,「結果只培養出了你不俗的審美品味。」
佩妮和伊萬斯先生各自別過頭去忍笑。
「好吧!」櫃員聳聳肩,有些可惜地收起宣傳彩頁,「祝幾位好運。」
「因為普林斯先生?」佩妮脫口而出,莉莉一哆嗦——可她越害怕,就越委屈。或許她沒什麼可怕的……對,她就是沒什麼可怕的!就算是巫師世界是他家開的,這件事上莉莉也沒有任何不對。
「啊?啊對對!就是他。」櫃員好心腸地指點了一條從銀行到「公主之家」的近路,「老蝙——咳,你們不會被荼毒太久的,這人是個宅男,要不是魔杖不能郵購,他准能干出只寫封信來、教你們怎麼填郵購單的破事兒。」
十分鐘後,戰戰兢兢的伊萬斯一家人來到了「公主之家」門前。
悠于 2025-4-11 22:58
第136章 1971·老友記(二)
門是關著,但一陣古怪的、有些尖銳嘶啞還有些吐字不清的說話聲直接頂破了門扉:
「我看你真是昏了頭了!就是鄧布利多,也不能二話不說往那一蹲上手摸人家小姑娘臉啊,教授你心理變態啊?你這都不挨家長一拳,我都得聯系社工舉報這家子虐童!」
伊萬斯夫婦:?
「但凡有一個斯萊特林願意抱著你的大腿、揪著你的袍子往上爬,和你撒嬌要和你玩頂高高,今天都算我無理取鬧冤枉你——有嗎?我們要是……實在沒有自知之明,來利芙回避一下,你自己變個馬桶出來。」
「噗!」一聲壓抑失敗的噴笑驟然帶來一連串的瘋狂大笑,交織在一起的兩個含笑女聲聽上去就正常多了,至少一看就是人類能發出來的——其中一個還特別熟悉,是他們敬愛的董事長女士。
房門被猝不及防地推開了,兩個女巫笑得東倒西歪、互相攙扶著奔向樹下的秋千。
「哎喲我不行了!我真的……救命!」素來寶相莊嚴的PNB董事長利烏斯·普林斯女士,此時笑得肩頭一整條波西米亞長圍巾滑落在地都毫無察覺,她身旁的那位女士不留神踩到了,一跤滑倒把她也帶累得往地上摔去。
董事長女士頭都沒回——「砰」的一聲輕響,花園忽然變成了一整片大泳池,女巫們相擁著摔倒在氣墊床上,慢慢滑向水中央。
「哇……我們好有默契!」董事長女士感嘆。
「嗯……經歷過剛才,我不敢沒默契。」她的朋友憋著壞笑,「甚至還為過去的幾十年你沒向我展示超凡脫俗的家傳天賦,而要由衷地表示感謝。」
董事長女士又「呃呃呃」地笑起來,好像某種水禽打鳴。「看船翻了!」她朋友忙喊,把滾向氣墊邊緣的人往回扯——
伊萬斯太太心道不妙,一把捂住莉莉的眼睛往懷裡扯,順勢轉身把人帶到身前。遲鈍的男人慢她一拍,佩妮已經喊了出來:「■■!「
「佩妮·伊萬斯!」伊萬斯太太渾然忘了此時此刻他們正在偷窺(盡管不是故意的),「不許說髒話!」
片刻後,重新收拾整齊(包括己身和庭院)的兩位女巫聯袂前來開了門,伊萬斯先生已然完全無地自容,根本抬不起頭。但董事長女士對他們夫婦的態度只能說「一般」,反倒對兩個女孩很感興趣,嚇得伊萬斯太太緊緊攬住女兒們,生怕被帶得走上歪路。
「你就是莉莉·伊萬斯啊?」董事長女士彎下腰,「我早就聽說——」
「利烏斯!」普林斯先生——或者說斯內普教授,沒差——在屋裡呼喚,「進來,快點。」
「尿這麼久,看起來前列腺沒問題。」董事長女士嘀咕了一句,她的朋友——好吧大概是情人——連忙下死力拉她:「當著人呢,利芙!」
說罷又換上個從容神情,笑向呆若木雞的麻瓜一家:「各位稍等,爸爸在叫我們。」
「你這個學非上不可嗎?」盯著女巫們翩然遠去的背影,佩妮憂心忡忡,「其實我覺得教會學校也沒那麼難以忍受。」
「我好像沒那麼害怕了。」莉莉卻悠然神往,「至少我能確定,那位教授不是個瘋子,也不是個凶犯。」
「我敢說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敢指使我去給他迎賓,爸爸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屋裡傳來董事長女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聲音。
「勸勸你媽媽。」斯內普教授聽上去有些無奈。
「我不!」那個古怪嘶啞高亢模糊的女聲又說話了,「你昨晚沒回家——也沒洗頭吧?利芙,他昨晚在你家洗頭了沒?」
「沒有。綠蒂記得你的要求,但是我不在家,她就沒敢……」
「哎利芙!」
「綠蒂你也是,出息!哎一家子沒一個叫我省心的!」
「我怎麼啦!」董事長女士像個小孩子似地抱怨——人到中年能這樣抱怨,也是一種幸福。當然,以麻瓜的維度來說,這就是一家子老妖怪。只是……蓋爾·納什女士不是早就已經去世了嗎?
「你長得和你爸太像了我看著煩!」堪稱擲地有聲。
斯內普教授終於忍無可忍,他直接打開了兩扇大門,讓屋內的情況暴露在麻瓜眼前——爭吵(或者說單方面的發泄)戛然而止,屋裡沒有第四個人了,男巫坐在沙發上,董事長女士斜倚著餐桌站著,她的情人坐在她身邊,一只神氣的綠毛小鳥在餐桌上兜圈子。
莉莉踮腳看了看,發現那應該是一只鸚鵡。
伊萬斯夫婦默默在心裡打了一上午草稿,此時已經完全忘到天邊去了。兩家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斯內普教授開了口:「不用,你們回去吧,一點再說。」
「但是,先生……」伊萬斯太太戰戰兢兢,「我想我們該請您——還有董事長,如果您也肯賞光,當然還有您的朋友,我們該請您吃頓飯,聊作賠償。」
「你耳朵的毛病光看家庭醫生是不行的。」斯內普教授嗤笑了一聲,「腦科的專家號很難掛嗎?」
伊萬斯們卡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佩妮氣得就要跳起來了,莉莉也有些惱火,伊萬斯太太面紅耳赤,眼看著要哭了。
「噢我親愛的……」綠蒂走過來輕輕抱住她,「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你,但事實就是,有些人是很難改變的,就像——」
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起,那只鸚鵡奮力地將餐桌上一個奇怪的、有半截小指大的瓷擺件推到了地上。
斯內普教授手都不帶動一下的,那一地碎瓷碴子頃刻間又變回三十秒前完好無缺的模樣。
鸚鵡不甘示弱,故技重施。這一次斯內普教授沒有再為自己的寵物善後,一人一鳥陷入對峙,局面僵死了。
「好吧。」最後還是大度的人類先退了一步,他轉向麻瓜一家,略頓了頓,又示意女兒們去面壁,才低聲開口:
「是我不對,女士……嗯,我很抱歉,我不該那麼說你。」
雖然他說話的時候眼神一直朝她身上瞟,但莉莉只關心那只倔強的綠毛小鳥——它累得往餐桌上一倒,羽毛奓著,整只鳥都胖了一圈。
最終斯內普教授還是沒有接受伊萬斯們的午餐邀約,他說他沒時間。
「但是現在至少還有三個小時!」
「不,我——」斯內普教授眼看著又有些不耐煩。
「——得洗頭。」董事長幽幽地接上一句,短暫的寂靜過後,她直接和愛人大笑著抱作一團。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綠蒂!」董事長尖叫起來,又笑又跳,「你聽見了嗎?天啊!我要去告訴阿利安娜!我要去告訴阿不思!我要去買頭版頭條,連買一年!我還要去掃墓!我要告訴爺爺奶奶!」
至於嗎?莉莉困惑地看著她們,發現那只小綠鳥也一抽一抽的,這是在笑啊還是快死了?倒是被嗆聲的受害者本人,不管他是裝的還是真的,看上去倒很是坦然自若,帶著點兒笑微微的意思望著孩子們鬧騰。
「沒什麼事兒就都滾。」他說。
呃,好吧,可能是莉莉誤會了。
回去的路上,伊萬斯夫婦仍然驚魂未定,佩妮卻若有所思,莉莉拉拉她,悄聲問:「怎麼啦?」
她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我覺得不對。」佩妮嚴肅開口,「莉莉,還記得我和你一起看過的《驚魂記》嗎?」
那當然記得,看完回來姐妹倆就聯手把浴簾拆了,並約定在對方洗澡時替對方看門。當然,由於少兒不宜的鏡頭太多,主張並成功帶妹妹去看的佩妮又被媽媽叼了一頓。
「你想說什麼?」莉莉茫然一時。
「那個說話的女人啊!剛剛門一開她就不說話了,你不會以為她上樓了吧?根本來不及。」
「那什麼,巫師應該會……呃,瞬移吧?」莉莉不確定地說。
「最重要的是,納什小姐已經去世五十多年了!」佩妮恨鐵不成鋼地戳妹妹腦門兒,「老婆可以再找,媽也是能亂認的?」
莉莉倒吸一口冷氣,腦海中看過的恐怖畫面正在緩緩復活。「所、所以……」她顫抖著聲音問,「他一直在扮演他的妻子嗎?」
「他們就沒同時說過話啊!」佩妮連忙摟住她,「這個學你真的非上不可嗎?」
莉莉迷茫了。她當然很想成為一名小女巫的,誰不想學習魔法啊?但是、但是……或許她該換個角度看問題?
「那樣的話,我覺得他很可憐。」莉莉壯著膽子說,「這很令人感動啊,佩妮。」
「有嗎?」佩妮咕噥道。
「你可以適當替換一下男主角的臉。」莉莉委婉地說,「比如阿爾·帕西諾。」
佩妮的眼眶立刻濕了。
「天啊……」她淚眼朦朧地說,「他的孩子們或許是不忍心才……情願陪他玩。天啊……我無法想像只有一個人的家,這樣的日子要怎麼忍受呢?」
「所以才會去當老師吧!」莉莉沒什麼把握地亂猜一氣,「孩子多,熱鬧。」
「這下連他那莫名其妙的惡劣態度都說得通了,可憐的老鰥夫!看到我們一家人幸福和樂,他該多麼刺心呢?」佩妮哀傷地說,「雖然我總是覺得,他似乎一直准備著要攻擊我……」
「啊?」莉莉一呆,和關注人與人紛爭與情感的佩妮不同,她是大自然的孩子,喜歡海洋,還有小鳥。
「我多機靈啊,所以我一直沒說話!」佩妮洋洋得意。
下午一點鐘,斯內普教授准時出現在了伊萬斯家的門口。
「你們都去?」他有些意料不到,「你也去?」
「我不能去?」佩妮勇敢反問。
斯內普教授挑了挑眉,大概又有什麼不善良的表情(甚至是言語)准備好了給她,但他沉默良久,終於還是成功忍住,低頭掏起了長袍口袋。
他掏出一個色彩鮮艷的塑料球球。
伊萬斯們:?
他面不改色地放了回去,最後從伊萬斯家門口附近拿了個空罐頭,用魔杖點了點——一陣帶嗡鳴的藍光閃過後,他示意每人出根手指頭,搭在那個罐頭皮上。
「這是什麼呀?」莉莉好奇地問。
「非法門鑰匙。」
「非、非法?」
「我從來不守法。」法外狂徒大放厥詞,「但是你們家的垃圾分類做得不行,主婦失職。」
伊萬斯太太羞愧難當。
斯內普教授本人卻沒有和他們一起,他甚至退開了兩步。「我不方便用門鑰匙。」他說,「去破釜酒吧雇一位巫師講解員,講得更好,態度也比我好,我在魔杖店等你們——不趕時間,慢慢逛,上午那個女巫就姓奧利凡德。」
「能打折嗎?」伊萬斯太太和佩妮脫口而出,莉莉和爸爸慢了半拍,只來得及交換一個羞愧的眼神。
「別人不行。」
斯內普教授剛說完門鑰匙就啟動了,後來莉莉才知道,讓!第一次!接觸!巫師世界!的麻瓜!無保護!無監管!地使用!非法!!!!非法!!!!門鑰匙!!!!■■■罪加一等!!!!!!
「你這個學非上不可嗎?」佩妮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問,因為她下一秒就跑去衛生間吐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破釜酒吧的無障礙衛生間特別多。
幾乎沒什麼不適感的天賦異稟小女巫莉莉·伊萬斯,鼓起勇氣自己談妥了一位在酒吧裡攬活的講解員,又目睹了一場狼狽的壁爐旅行——爸爸媽媽和佩妮絕對會瘋了的,滿頭滿臉全是爐灰太不體面了!
伊萬斯們最後是靠著一杯清涼宜人的黃油啤酒才緩過勁兒來的,講解員帶他們進入對角巷,佩妮剛還在挑刺說弗洛林·弗斯科的冰淇凌沒有超越她麻瓜頭腦的想像力極限,隨著視野的延展,所有人都失語了。
於是他們又花了一杯冰淇凌的時間來冷靜,這個地段真是賺麻了。
「帶你們的教授是哪位啊?」講解員也是個熱情的,「怎麼沒見著人,我想念麥格教授了。」
「斯內普教授哦!」莉莉不設防地說。
講解員和來給他們收餐具的弗洛林·弗斯科都沉默了。
「他、他人呢?」講解員明顯地緊張起來。
「他說在魔杖店等。」伊萬斯先生也緊張起來,仿佛那裡會有個驚天陷阱等著坑死他們全家。
「哦……」講解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沒事了……這可太難得了,我又活過來了!」冰淇凌店主竟然也替他們和講解員高興似的,具體表現為又送了他們每人一個新口味試吃球。
「味道真不錯,回來時我想給斯內普教授帶一份兒好嗎,媽媽?」
「千萬不要!」講解員和弗洛林·弗斯科異口同聲地大喊起來。
在兩位資深巫師的血淚控訴裡,莉莉知道了格蘭芬多的院長麥格教授,她一般不插話,偶爾會補充一些講解員漏掉的要點,東西買多了她會幫你飄著,一些無良店家要宰生,看見她在後面跟著也就不敢了;海格教授和斯普勞特教授都屬於熱情好客那一掛的,也都屬於講「體面「的人家會覺得有些難受的類型,區別在於跟海格教授還是得雇個講解員,黑店要宰客容易連海格教授一起宰了,跟斯普勞特教授呢,她就像個慈愛的鄰家大嬸領著你逛,哪家店最劃算她都知道,赫奇帕奇新生好感度「誇誇」上升;拉文克勞的弗立維教授有點特殊,一般不加這種班;斯拉格霍恩教授外形絕類氣球,騰挪起來比較費勁,但他願意自己出錢給新生雇講解員,然後他自己就去對角巷最昂貴的那家餐廳歇腳等著去了,如果新生得他青眼,還會順便被請吃頓飯;至於斯內普教授嘛……
「他就板著張臉跟在後面聽我說,皺著眉頭是常態,搞不好還會『哼』,還會冷笑,還會說『扯淡』。」講解員欲哭無淚,「這對我幼小的心靈是多麼大的傷害啊!」
「而且他根本就不管黑店宰客的事。」弗洛林·弗斯科也說,「明明《市場監督管理條例》是他女兒定的!要只是件袍子或者零食,以次充好大不了出個醜,飛天掃帚還有魔藥材料搞不好會要人命啊!我真不明白,明明『魔藥器械國際標准認證』也是他主持制定的,面對著比標准薄了一半還多的坩堝,他是怎麼做到就干看著的!」
「我猜他不教魔藥吧?那坩堝炸了管他屁事!」佩妮一針見血,「莉莉,我現在覺得你這個學還是很有上的必要的,至少你明顯已經獲得了老師的偏愛。」
「哎?我有嗎?」
「那斯拉格霍恩教授很快也會來偏愛你的。」講解員信誓旦旦,「我覺得你女學生會主席穩了!」
伊萬斯夫婦交換了一個欣慰的眼神。
「我可不想靠什麼莫名其妙的偏愛。」莉莉不高興地說。斯內普教授還沒向她道歉呢,她好不容易忘了!
對角巷之旅正式展開,哪怕伊萬斯們早就反復做了心理建設,還是不停地被shock到。那些稀奇古怪都是應有之義(畢竟是巫師的生活必需品),最令他們感到驚訝的,是面向麻瓜的紀念品商店。
比如神奇動物造型的面包啦,據說版權在美國;仿照巫師長袍打版的麻瓜外套啦,魔杖袋改短可以放鋼筆或者護身小刀;使用真實的次級魔杖木及次級杖芯制作的仿真魔杖,「真的有魔力(但是微乎其微)」;還有各種各樣的霍格沃茨周邊,信紙、明信片、鑰匙扣、徽章、圍巾手套、動物娃娃,最貴的是一套四創始人聖遺物1:1復刻擺件,樣品只有一套,價格要面議,交訂金現做,工期兩年;最離譜的是「死亡聖器」零食,接骨木魔杖被做成了餐叉,插著像征復活石的多口味巧克力奶油或者咖啡甜酪凍凍,去代表著隱形衣的糯米紙上一滾——「我今年聖誕要吃到這個!」佩妮端著試吃碟,鄭重警告她。
還有一些稍微帶點兒魔法,但民不舉官不究的小玩意兒,比如提醒司機沒系安全帶的窺鏡,提醒主婦沒關煤氣灶水龍頭、燃氣泄漏、水管爆炸、沒鎖門關窗沒斷電的窺鏡,還有能有效殺滅任何害蟲的香薰(替換芯支持通過PNB發展銀行代購,也可由小巫師代填麻瓜地址郵購單,保證由麻瓜郵政送貨上門下午四點前下單次日即達)。更多的還是國際巫師救援協會的「小瓶子The Bottle」,整整一面牆全都是,經過幾十年的迭代,早就優化掉了必須走到哪裡背著個發情期雄性神奇動物的缺點,現在的配方十分穩定,價格打下來了不說,還可以囤貨,甚至有夜光功能、可以當手電筒用。
莉莉在心裡瘋狂算賬,他們全家人都買瘋了,她一年級估計會過得很拮據。
逛到最後,才想起來還有魔杖沒買。一想起那位古怪的教授,一家人的好心情都沒了。
「說起來,」莉莉被佩妮喂了一顆可可酸奶凍,糯米紙反而帶點甜味,吃起來剛剛好,「為什麼不能送斯內普教授吃的?」
「因為這是他回家的信號。」講解員仿佛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最好在他買了食物之後的五分鐘之內結束戰鬥全員撤離,否則……你那冰淇凌,小姐,那不是秒化嗎?還有蛋撻,沒怎麼著就不酥了,我恨蛋撻!我恨!」
「巫師總不能不如一台電冰箱吧?」佩妮懷疑地說。
「不知道。」講解員誠懇地搖搖頭,「有時候我也覺得,好像不是他自己要買,好像是……有什麼看不見的人催著他買這個吃買那個喝,但是又不能在這裡現場開吃,只好趕回家裡。」
哦∼懂了!莉莉與佩妮交換了一個憐憫的目光。
第137章 1971·老友記(三)
在周圍商鋪明顯被墨丘利摸了頭、一個個門楣光鮮、客流如織的時候,奧利凡德魔杖店就顯得有些不起眼了。時不時有人在門口張一張,待看清店內情況後,就一臉心虛相地離開了。
莉莉也學著他們的樣子,踮起腳一張——斯內普教授正在一張躺椅上小憩,兩腿交疊,睡得還挺沉。
好得很,她下意識也想走。
然後斯內普教授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醒來了。莉莉自覺並沒發出什麼動靜,身上也沒有反光的飾品,再說今天也沒太陽——但人就是醒了,他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向莉莉頷首。
「加裡克。」莉莉進門時正聽見他叫人,「生意上門了。」
「生意不知道被你趕走多少。」一個男巫走出來,「打開店門是要做生意的,我做了魔杖要往外賣,我是個商人呀,西弗勒斯。如果是夏綠蒂在這裡,你也——」
「如果夏綠蒂在這裡,她會臨時去側門搭一個簡易櫃台。」斯內普不耐煩地剪斷他的絮絮低語,在男巫和莉莉寒暄的時候,他就一言不發地在旁邊看。
說實話,莉莉心裡有點兒毛。爸爸媽媽佩妮也都在看她選魔杖,但至少他們三個有反饋啊,媽媽會建議她動作更優雅一點,爸爸不停地要求她專注精神,佩妮……哦佩妮會嘲笑她。
只有斯內普教授,他就是純看,注意力也根本沒在魔杖上。他看著她,就好像……她只要能出現在這裡,他就已經很開心很滿足了。莉莉想起昨天那場衝突……其實她第一眼覺得他面善來著,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等了很久很久,才終於見面似的。
莉莉心煩意亂,忍不住又是一瞟。這一眼不得了,她看見斯內普教授的頭發裡好像頂著個什麼東西。
「麻雀?」莉莉脫口而出。
「那太吵了。」斯內普教授自然而然地回答她,伸手將那只棕黃帶花點子的小鳥抓下來,「這是蘆鹀。」
「那只鸚鵡呢?」莉莉想起那只神氣活現的小綠鳥。
「留在家裡,也太能吵了,不是嗎?」
棕毛小鳥凶狠一口叨在他手指上,鳥臉上的每一根絨絨都在用力。
「她真可愛!」莉莉真心誠意地說,魔杖選得胳膊疼,中場休息一下。
「他。」斯內普教授帶著一絲古怪的笑意更正,「雄鳥比雌鳥好看,對不對?」
棕毛小鳥張了張嘴,咬得更大口了。但她……他……它的嘴巴很圓潤,看上去一點兒都不疼。斯內普教授也不在意,他像揉捏一塊面團一樣肆無忌憚地揉搓著那只小鳥,莉莉愣是從鳥臉上讀出一絲無奈。
「他會窒息的!」佩妮不滿道,看莉莉選魔杖確實有點兒無聊,不如看鳥,「或者骨折!你知道從小鳥眼睛裡看人類有多恐怖嗎?」
「不會的。」斯內普教授漫不經心地說,一點兒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你這是在虐待動物!我要聯系動保——」
棕色小鳥非常配合地從斯內普的手裡努力掙了出來,「啪嗒」一聲摔在地上,不動了。
「不疼嗎?」莉莉蹲下身來,伸出一根手指想摸摸它的小肚子,但小鳥嚇得一激靈站起來,邁著腳爪大步狂奔到更遠些的地方,躺下來繼續裝死。
「從她上一次玩這個被游走球一個箭步衝過來叼進嘴裡之後,總算學乖了,知道要在屋裡玩。」斯內普用腳踢了踢小鳥。
「游走球?」這個名字好怪。
「我們養的狗。」斯內普有問必答,「一條黃金尋回犬,我本來想叫它布萊克的。」
「她……呃,他不會飛嗎?」
「不會。」斯內普俯身戳了戳小鳥,小鳥就扭扭捏捏地跳上他的掌心,腳上嵌著的一對金環晶晶亮,它一路沿著他的手臂往上爬,翅爪並用一齊使勁兒,從衣領攀下巴有點兒費勁,最後是從耳朵繞上去的,踩著鼻梁用力向上一竄,又在眉骨處蹬了一腳,終於讓它借到了力成功登頂,「從來沒學會過。」
圍觀全程的伊萬斯一家人好像再看一場高難度障礙賽,奧運會的攀岩項目(有這個項目嗎?)似乎都沒這麼費勁。
莉莉有些懵,她一直以為小鳥天生就會飛翔,但這一只不會飛不也活得好好兒的?原本她試魔杖試得都快懷疑自己了,還好有這只笨拙的小鳥……就算她和所有魔杖都合不來,那也不要緊,她總能找到夾在兩個世界下的生存之道,沒准兒還能去當個代購呢?又不需要什麼技術,媽媽和佩妮會愛死她的。
念頭一寬,整個人精氣神就不一樣了。這一次格外順利,沒怎麼著莉莉就和屬於她的那支命中注定的魔杖一見鐘情了。
「這塊心木是夏綠蒂——我最小的妹妹——她去斫的。正好是春天,她回來時整個人像一頭毛絨絨的小白熊,連睫毛上都落滿了柳絮。」制作人加裡克·奧利凡德一邊替她打包,一邊追憶往昔,「春天就是這樣的季節,一切的開始,小姐,希望你有一個生機勃勃的未來。」
「你每一根魔杖都能這麼上價值嗎?」還不等莉莉說什麼,佩妮已經脫口而出。
「哦別這樣,多沒禮貌!」伊萬斯太太連忙喝止。
「和平年代的生活就是這麼枯燥無味,」奧利凡德先生大度地擺了擺手,「半個世紀以前,我會建議甚至請求一些孩子們不要貿然相信那些特殊木材帶來的預示、將自己的生命輕擲,就像一粒滴溜亂轉的骰子。」
從魔杖店出來,對角巷一行差不多也該告一段落了。講解員早在斯內普教授親自來開門時就溜了,只留下一份《魔法制品外流禁忌指南》讓伊萬斯們回去好好看看。斯內普教授帶他們原路返回,一路上並不見買什麼吃的,但確實步履匆匆,好像這輩子沒學會閑庭信步。
「我們——」伊萬斯先生還是沒有放棄他的請吃飯計劃。
「不用。」斯內普教授頭也沒回。
「天都黑了,您今晚……」伊萬斯太太猶豫了一下,「或許您願意光臨寒舍……」
「不願意。」
你不是被偏愛嗎?佩妮瞟著莉莉。
莉莉只好硬著頭皮問:「那您今晚吃什麼呢?」
「不知道。」斯內普無奈地從頭發裡摸出那只小鳥,「從兩周前米勒娃開始寄信,我幾乎每天就要來對角巷,大概是吃夠了,待會兒或許會去麻瓜餐廳。」
伊萬斯姐妹:?
你在說誰啊?不是你自己吧?太嚇人了吧?
連伊萬斯夫婦都覺出不對來了,伊萬斯太太拐拐丈夫,示意他出面告辭,斯內普教授卻忽然渾身一僵。
「怎、怎麼了,教授?」莉莉膽戰心驚。
「沒事,大概是搭扣滑絲了。」他用一個小魔咒取出了長袍裡猝然滑落的項鏈——銀色鎖鏈拴著兩枚戒指,一枚是結婚戒指,一枚是訂婚戒指,在如此昏暗的天色下,翠綠與湛藍的寶石依然熒熒生輝。
佩妮狠狠捏了莉莉一下。
「啊——」莉莉猝不及防,連忙掩飾,「這是——」
斯內普教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那是我妻子的。」他說。
天啊!莉莉心都要碎了,再看看佩妮,她簡直要哭出來了!浪漫小說的所有虐心情節一瞬間都加諸面前的男巫身上,莉莉不用媽媽提醒,就趕緊說了一句:「我很抱歉,教授。」
「你為什麼要抱歉?」斯內普教授聞言更詫異了,「你們就是這麼教的孩子嗎?」他瞪著伊萬斯夫婦。
伊萬斯夫婦:?
麻瓜一家人只好落荒而逃,轉過身去仍能感受到斯內普教授那陰森森的、烏雲般審視的目光。但他頭頂的小鳥卻完全不受主人心情的影響,甚至還揚起翅膀朝他們揮了揮。
「哎,你看見了沒?」佩妮還在擦眼淚,已經迫不及待地八卦起來。
「看見什麼?」莉莉心情還是沉甸甸的。
「那鳥的翅膀上,還有脖子上,都有爪子上的那種金環,只是被羽毛擋住了。」佩妮神神秘秘地說,脫離了悲情虐心藍本和阿爾·帕西諾,她還是看斯內普教授不順眼,「虐待小動物的變態,你別去他的學院。」
莉莉暫時想不了那麼遠。當天晚上,她翻出了爸爸代表工廠參加PNB職工大會時發的紀念冊,第一頁掀開,就是已故歷任董事長的簡介:簡妮·布蘭登女士是中道崩殂的創始人,後世已然根本不曉得她的貢獻,只能從那些在青史上永存的名字裡推測她當年的功跡;斯內普教授的父親則更像是一頭勤勤懇懇的老黃牛,他忠實地幫襯著每一位女士,在孫女接過重擔後,已經退休的他硬是又站出來,護航直到最後一刻;到了納什小姐,就只有短短兩個單詞:傳奇。
傳奇啊……如果是傳奇的話,那就情有可——莉莉打了個哈欠,一頭睡倒在床上。
1971年9月1日,莉莉·伊萬斯背負著全家人的希望,一頭撞進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她是個敏感的孩子,頓時就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這些人……他們怎麼好像互相都認識啊?」特意請了一天假來送妹妹開學的佩妮嘀嘀咕咕,反正她也不愛看嬤嬤那張臭臉。
愛女心切的伊萬斯太太戰鬥力極強,她一眼鎖定了一位和善女巫,三言兩語地就搭上了話,然後得來一個令人絕望的答案:
「是的,他們當然早就認識了,在收到霍格沃茨的錄取通知書之前,這些孩子們已經在鄧布利多學校共同生活過好多年了,是不是詹姆?」
「你這個學趁早別上了呢?」佩妮嚇壞了,「聽著,莉莉,你絕對會被霸凌的,沒有哪個群體比寄宿學校的學生還愛搞這套!你本來就是外人,現在又成了陌生人,天啊!以後水杯離開你的視線就不要再喝了,相信我!」
「這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或許,對麻瓜出身的孩子有點兒不公平呢?」伊萬斯太太委婉地說。
女巫身邊的潦草男孩好奇地看了莉莉一眼。
「那也沒辦法,阿利安娜不是沒想過,畢竟可以申請調取偶發事件逆轉小組和記憶注銷指揮部的出勤記錄,但斯內普教授覺得,還是不要讓麻瓜出身的小巫師過早地與他們的麻瓜家庭分隔——容易傷感情。」女巫愛莫能助,「何況也不是所有小孩都來,那些純血家族的孩子就不稀罕。」
「天啊,親愛的!」她身邊的男巫故作驚慌,「多麼大的禍事啊!你忘了加『高貴的』——『高貴的』純血家族!」
「呀!那怎麼辦?」女巫捏尖了嗓音,「我想這只是一樁令人遺憾的意外——因為我也是『高貴的』純血家族!」
一家人都「吭哧」、「吭哧」地笑起來,從他們身旁經過的另一家人隨即報以不善的目光,但就莉莉來看,他家那個已經提前換好筆挺校袍的小帥哥,臉雖然勉強掛著,但眼睛裡寫滿了「哦豁,有勁」!至於他身邊那個略矮一點的男孩,怎麼說呢……不友好得非常刻板,甚至於到了例行公事的地步,他的眼睛裡寫滿了「怎麼還不結束,真沒勁」。
那一小撮純血家族與普羅大眾之間的矛盾,莉莉已經從對角巷講解員的滔滔不絕裡拼湊了個七七八八,老實說她不是很在意。但這並不妨礙她初來乍到、很識時務,於是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那男孩詹姆又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擋在她前面。
莉莉:?
佩妮已經不滿地嚷了起來:「嘿,那我呢?我就不需要保護嗎?我可是個貨真價實的麻瓜!」
「你比我還高,小姐。」詹姆很無奈,「但如果你一定要……好吧!」
他又挪了一步,也擋在佩妮身前。
「各位是什麼意思?」那一家的女主人發話了。她誠然是一位氣質高貴的美麗女巫,但神態卻很傲慢,那雙沉醉般的黑眼睛永遠是似閉非閉的,從卷翹的長睫毛下漏出的點滴縫隙裡看人。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女士。」小男巫詹姆淡定地說,他的父母就老神在在地抱臂旁觀,一點兒要插手的意思都沒有,「我想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屬於全體英國巫師,在這裡我想怎麼站就怎麼站。」
「嘿!」那家裡和他一邊大的男孩立刻來勁了,「你這不是知道我媽媽是什麼意思嗎?」
你也沒必要點明吧,莉莉無力地想。
「再不上車,西裡斯就得和泥巴種擠一個包廂了。」那個矮一些的男孩勸說他媽媽,「我看他自己倒是不介意,對吧?」
名叫西裡斯的男孩懶得搭理弟弟,他幾乎是堂而皇之地看了詹姆一眼,那意思很明白:放學後一起玩兒吧!哦不,應該是呃……上車後一起玩兒?
莉莉有些不確定,但她已經被匆匆找來的伊萬斯先生拉走了。「行李都放好了!」伊萬斯先生熱得西裝袖子都卷了起來,「我給你布置了一下,看上去就像暫時出去上廁所,這樣就沒人搶了。」
「快快快!」伊萬斯太太連聲催促,「我看那群人精神都不太穩定,到了學校要是有什麼事搞不定,就去找斯內——」她猶豫了。
「我看都差不多。」佩妮悲觀地說,「那可是《驚魂記》的男主,還是個虐待動物的心理變態。」
「還是找吧!」伊萬斯先生斬釘截鐵,「爸爸一定會抓住年後那次升職的機會,只要我能經常見到董事長,沒准我還能經常見到莉莉呢。」
莉莉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被伊萬斯先生舉起來從窗口塞進了車廂,伊萬斯太太幫她頂住玻璃,佩妮一邊懟咕她的屁股一邊讓她先伸腳。
「媽媽!我——」莉莉一落地站穩就立刻趴回車窗邊,結果被翹起腳的佩妮按著腦門塞了回去。
「好好兒的!」姐姐大聲叮囑她,「學不會也不要緊,學習很爛也不要緊,你自己好好兒的就行了!知道嗎,莉莉?」
莉莉和伊萬斯夫婦一邊掉眼淚一邊點著頭,佩妮紅著眼圈把頭一揚:「走了!聖誕還是到這兒來接你是吧?」
「這就走了?」伊萬斯太太淚眼婆娑地拉著小女兒的手,她的孩子們從來沒離她這麼遠,佩妮是有一群志同道合(指看浪漫小說)的室友,才懶得走讀的。
「再不走爸爸就要哭崩啦!」佩妮一邊說一邊也抹起了眼淚,「這該死的車怎麼還不快走!」
發車好一會兒,莉莉才從頭暈目眩的哭泣後遺症裡回過神來,甚至鼓起勇氣去盥洗室洗了把臉。當她發現那些讀過魔法小學和學前班的同學們也不得不老老實實拿手帕擦手時,心裡覺得好受多了。
一拉門發現包廂裡多了三個男生,一定是哭得眼花了,重新開——詹姆,西裡斯,還有一個灰棕色頭發的男生。
莉莉:?
「我真的沒找到包廂。」西裡斯率先承認,「你反而早早走了,朋友,你沒看到我們兩家爭執直到發車前的最後一秒。」
詹姆懇切地望著她。「拜托拜托,如果你肯收留我們,以後你們家的洗發水我包了。」他向莉莉伸出手來,「詹姆·波特,你——我的意思是,你們全家,都照顧我們家的生意,我聞得出來。」
因為你家的產品開學季大促銷,謝謝。莉莉只好干笑。
「你叫什麼啊,同學?「灰棕色頭發的小男巫也和莉莉握了握手(可能巫師就是由男性主動的吧),「我是萊姆斯·盧平。」
「叫我西裡斯就好了。」西裡斯伸出手來,那姿態有一種紆尊降貴的感覺,但他並不是要和莉莉握手,而是拈起她的第一指節,作勢欲吻——
然後就被詹姆一把拍掉了。
「呃,我的意思是,他可是個布萊克。」詹姆神態極不自然,「你小心他給你下毒!」
噢,布萊克!大名鼎鼎的布萊克!莉莉簡直「肅然起敬」。
「啊哈!」西裡斯怪笑一聲,隨口道,「拜鼻涕精所賜,布萊克家的人魔藥水平都很差勁。你要是吃醋就直接說——噢!噢~~原來如此!」
「不要拿女生開玩笑。無名氏小姐剛剛好心地收留了我們。」能看出來盧平跟西裡斯根本就不熟,只好去勸詹姆。
「噢!」莉莉回過神來,「莉莉,莉莉·伊萬斯。」
「很高興認識你們。」
第138章 1971·老友記(四)
一路旅途頗不寂寞。
佩妮怕她無聊,出發前硬是背著伊萬斯太太塞給她一本小說(當然是她自己看膩得不能再膩的),莉莉也提醒她節前新書發售記得去取,她付過錢了不用排隊——至於為什麼不看買巫師的書,就說在伊萬斯太太的灼灼目光下誰敢頂風作案吧?不過莉莉掩護佩妮抓了一份郵購目錄(小說類目),大概她姐姐很快就要走上攢零花錢——去PNB發展銀行換「外彙」——打給她幫忙買書——偽裝成生活用品寄到學校——自己爽完就租給同學大賺特賺的老路。
現在這本書拿在盧平手裡,讀得頭不抬、眼不睜,莉莉一路上光聊天了,倒是又收獲許多巫師世界的基本情況。比如那個「鄧布利多學校」吧,西裡斯就同樣也很感興趣。
「你倆不去是對的。」詹姆滄桑地倚著玻璃,「忒修斯做飯好難吃。」
沉迷浪漫小說無法自拔的盧平不知被一股怎樣強大的的怨念拉扯著,硬是抬起頭來,匆匆、但斬釘截鐵地說了一聲:「對!!」
「你看,萊姆斯都受不了。」詹姆倆手一攤,「但偏偏,忒修斯和阿利安娜都覺得,人菜就是要多練!難吃,但是健康!最後家養小精靈都受不了了,很多人在廚房看見它想給忒修斯施咒,最後到底也沒成。」
「太可惜了!」盧平憤恨地翻過一頁。
「鄧布利多女士就不覺得難吃嗎?」伊萬斯先生還會為伊萬斯太太的偶然失手不高興哩!
「真愛……」詹姆虛弱地說,「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覺得這個詞很可怕,沾上這個詞,就算對方在你頭頂拉屎你都覺得暖和。」
「惡心!」西裡斯毫不猶豫地朝他扔了個比比多味豆,「我舔過了,是你愛的屎。」
「你也惡心!」盧平忍無可忍,三個男生熟悉得很快,「當著伊萬斯不要說這些屎尿屁!」
莉莉沒跟他客氣,小男巫之間的氛圍,她確實有點兒不適。看起來她迫切地需要一位好朋友,唉,要是她也有一位從小認識的朋友就好了!
「不過阿利安娜開小灶的,她不吃忒修斯做的飯。」盧平征求過莉莉的同意,將書頁折起一角,「我……呃,有段時間家裡出了事,你記得吧,詹姆?阿利安娜常常留我在她辦公室,那時候我就發現了。」
「給我們吃健康餐,自己吃大餐!」詹姆很悲憤。
「就是家常的食物,面包上還能看見刀剛剛切過的痕跡,甚至還是熱的。就是有些菜式我不認識,比如水母沙拉ヾ。」盧平認真回憶,「阿利安娜每次都會用小碟子留一口給忒修斯,說是真正的大廚憑借舌頭就能嘗出配方,忒修斯就抗議說,他們傲羅執行任務的時候能吃到健康餐那種水平的飯就要謝天謝地了。」
小巫師們「嘩」的一聲。
「忒修斯以前是傲羅?!」
「就像特警?特種兵?他還做飯,那真的很酷!」
「傲羅!」
「這位年輕的先生,你看上去有種老鼠愛上貓的美感。」詹姆哭笑不得。
西裡斯懶散地擺了擺手,表示new money不懂他這種old money的存在主義困擾。
「不過我真的很想從事一份辦實事的工作。做事,而且是實實在在的事,一份事業。不賺錢也不要緊,我們家有的是錢。」他又鄭重地說。
莉莉注意到盧平略帶艷羨地看了西裡斯一眼。新開學嘛,每個人都是煥然一新的,新的長袍、新的校袍、新的麻瓜衣服,唯獨盧平的那件,那是一件很干淨的,舊衣服。
「不一定,你最好去查查賬戶余額。」詹姆很有商業頭腦地說,「這兩年物價飛漲——當然,是針對『高貴的』純血家族而言的。」
「那個獎學金有選美獎嗎?」西裡斯假裝認真地問,「我不一定會是個學霸,也不一定是個運動健將,但我的確是個英俊男巫。」
詹姆大笑。
「你確定你拿了獎學金不會被趕出家門?『公主』在你們眼裡也不能算純血吧?」
「等等!」莉莉抓住了盲點,「什麼叫『不能算』,難道她本來就是?」
「是啊,父母都是巫師,最廣義的純血。」
「納什小姐是巫師?!」
「是啊!!!」詹姆、西裡斯和盧平紛紛驚詫,好像莉莉不知道天是藍的,草是綠的。
「而且是黑巫師,她是格林德沃的同黨,有人親耳聽到格林德沃稱呼她為『我親愛的妹妹』。」
「格林德沃?」
「你可以理解為麻瓜的這一位。」詹姆誇張地比了個手勢,莉莉腦子都停轉了,反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可、可她——她是斯內普教授的——」
「噢我懂你!」西裡斯一臉沉痛,「鼻涕精看上去的確不像個好人,但事實就是,他作為控方證人出席了審判大會,親手將他的妻子送上了死刑台,還是在美國執行的呢!」
「真狠啊!」詹姆滿臉唏噓。
「所以……納什小姐不是1917年被炸死的?」
「巫師也能被麻瓜炸死?等我哪天不想活了我就試試!」
「巫師世界普遍認為她是借機假死,徹底擺脫了世俗的束縛,一心一意地干壞事。一開始大家也以為她早死了,後來審判大會的簡報一出來,謔!」
「你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啊?」
「《魔法史》裡寫了。」詹姆老實地說,「不過霍格沃茨不學近代史,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借你。」
「看看《魔法史》就行了。」盧平建議她,「別去刨根究底,都是禁書不好找不說,還容易吃不下飯。」
莉莉呆呆地望著眼前信誓旦旦的三名小男巫,無論如何,她也無法把兩個斯內普教授的形像聯系到一起去。
「呃……不如說說分院吧?」盧平總是很能體貼莉莉的困窘,「伊萬斯,你想去哪個學院?」
「我……」莉莉勉強笑了笑,她目前對四學院的了解僅限於配色和吉祥物,「哪個都行吧!」
「別來斯萊特林。」西裡斯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搖了搖,「魔怔人太多了,我一直都好奇我這些親愛的『同類』怎麼就偏愛去那裡扎堆,今年,准確地來說是我開始擔心分院的本月,我才反應過來——正常人,無論他或者她有多麼大的野心,多麼精明,只要人是正常人,都會在心裡默默祈求,『親愛的梅林啊,讓我離魔怔人遠一點』!」
詹姆和盧平都笑了起來,莉莉依舊心不在焉:「但是……斯內普教授就是斯萊特林的,也是麻瓜出身,對不對?」
「所以說他們是魔怔人,那麼大一只鼻涕精在那裡戳著,天天就硬裝看不見。」
「我有一次聽我表姐她們聊天,其實斯萊特林隔三差五也有一個兩個麻瓜出身,就是日子不大好過。」
「等等,你表姐……豈不就是——?」
「是的,沒錯。」西裡斯神情陰郁,「大名鼎鼎的國際通緝犯,貝拉特裡克斯。」
是不是巫師很容易出這種——呃,黑巫師什麼的?莉莉試圖說服自己。
「沒事!」盧平拍拍他的肩膀,「你確實適合當傲羅,這功勞足以讓你成為首席。
「得了吧!」西裡斯大笑,「讓我去混辦公室!聽人指揮、受人調遣!你還不如殺了我!」
「那我們可以加入鳳凰社!」詹姆雙眼閃亮,「聽說過嗎!鄧布利多那個神秘的組織!二十多年沒有重新召集過了!」
「哪裡神秘了。」西裡斯無語,「只要長眼睛的人,就能把名單還原個七七八八啊!」
「你加入它干嘛,你要打誰?」盧平一臉難以理解,「空氣,還是西裡斯的家人?」
「已經到那份上了嗎?」西裡斯假裝驚恐,小男巫又靠在一起笑得嘻嘻哈哈。莉莉坐在一旁,十分寂寞,想念女孩子。她能感覺到詹姆和盧平都在努力拉她融入,但是……大概男巫和女巫是很難做朋友的,要麼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要麼是夫妻——
莉莉在心裡呻■了一聲,別想了,不准再想了。
午飯鈴響後,有人敲開了這個包廂的門,自稱是一位級長,邀請莉莉、詹姆和西裡斯與斯拉格霍恩教授共進晚餐。
西裡斯皺了皺眉,不太想去。「鬼知道今年的『俱樂部』裡有幾個魔怔人!」他悄聲對莉莉說,「這老頭是斯萊特林的院長。」
「為什麼不是斯內普教授啊?」
「因為他不住在學校裡,也不參與巡夜什麼的,早餐是頓頓都來吃的,但下了課就走,問問題很不容易,當然問了他也未必答——反正納西莎是這麼說的。」
他們這邊答疑解惑,詹姆已經開始叮囑盧平好好看家了,莉莉一怔,追問道:「沒有萊姆斯嗎?就是這位萊姆斯·盧平。」
級長含蓄地笑了笑:「或許明年就會有了。」
「有爹看爹,沒爹看個人素質——沒上課之前誰也不知道我們是個什麼成色。」
「沒關系,我自己可——」盧平的善解人意在此時此刻是如此的令人難以忍受。
「那我不去了。」莉莉果斷地坐了回去,開始拆自己的便當袋,「萊姆斯你喜歡吃辣味面包嗎?我媽媽做這個有一手的,噢不,這個醜的是我做的!」
「那我也不去了。」詹姆一愣之下立即反應過來,順便撈走了那個醜面包,「當然了,我得和我的好兄弟在一起。」
「如果斯拉格霍恩教授能明白我們的價值,自然也會明白萊姆斯的價——」西裡斯高傲地起了個範兒,被莉莉奮起一個長條面包一直懟進喉嚨口。
「噢你閉嘴吧,安靜吃完這頓飯。」莉莉從容地說,又轉向萊姆斯,「吃完飯我讓他們兩個向你道歉。」
盧平叼著一塊剛咬下來的松軟面包,有點好笑,又有點想哭。
莉莉板著一張臉送走大開眼界的級長,一扭頭發現小男巫們果然都在安安靜靜埋頭苦吃,只有在分享彼此的食物時,才會交換一兩個低調的眼色。
一頓飯吃下來,莉莉詭異地get到了一點學歷的魅力,具體表現為,上過鄧布利多學校的詹姆和盧平,會自己收拾自己的那一攤,只是一個粗疏一個認真,但胎教畢業的西裡斯,攤在那裡就只會打飽嗝兒。
「這裡可沒有一個家養小精靈隱身等著伺候你。」詹姆和盧平對視一眼,無奈地開始幫他,「按照阿利安娜的規矩呢,幫你這一次可以,但是要把湯汁抹你校袍上,面包渣灑你頭發裡,來、來,湊近點!」
「請務必讓我自己動手。」小少爺誠懇地展開自己簇新的刺繡棉紗手帕,他端詳了半天,也只是抹干淨了面前的一塊桌子,至於那只吃空的午餐籃和骨瓷餐具,塞進髒手帕,窗一掀,丟!
盧平目瞪口呆!
趁著這個機會,莉莉已經和詹姆竊竊私語地說起了小話。她不知道盧平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上去詹姆也不知道),但人生順風順水的富二代需要明白,他平凡(或許根本不)、貧窮(總會富起來的)、沒權沒勢(以後……嗯這個難說)的朋友,是和他一樣平等的、有自尊心的人。
「他的自尊心也會受到傷害。」莉莉壓低了聲音,「你換個角度想想,如果是你,你的朋友說了一些很傷人的話——不,我知道你不覺得那些話傷人,但拜托你站在萊姆斯的角度。」
「我只是不覺得有什麼話能傷到我。」詹姆誠懇地說。
莉莉差點兒就要說「沒人愛你」了,緊急剎車後在心裡唾棄自己幼稚。「這不是我的任務。」她假笑,「這是斯內普教授的。」
光從詹姆的眼睛裡消失了。
「看,這不就有了?」莉莉聳聳肩,「我想你現在該去和萊姆斯道歉了,告訴他你已經意識到了往日的疏忽,以後一定改,但也希望他能諒解你以後免不了會產生的過激行為。我相信——這句沒必要說給他——總有一天你們之間可以自然地拿這件事來開玩笑,但我希望這不是因為萊姆斯單方面的忍受和自洽。」
詹姆呆呆地瞪著她,光又回來了。
「麻瓜的基礎教育還是強的。」他最後也只是這麼說,「這麼一大篇話我可說不出來。」
「那你就去把西裡斯換來。」莉莉忍不住一笑,然後在西裡斯身上遭遇了滑鐵盧。
「我很抱歉,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莉莉心裡有點不高興,但她沒有表露出來。
「在聽、在聽!」西裡斯已經快睡著了,一個激靈又跳起來,「我不覺得我哪裡不尊重萊姆斯了,『每個人都有價值,每個人都被衡量』,斯拉格霍恩一直那樣。」
「但萊姆斯的價值不應該作為我們的附庸——」
「那你的價值呢?」西裡斯不客氣地反問她,「因為鼻涕精和你們一家在對角巷裡散步,多少人都看見了。」
莉莉張口結舌。
「這不是我想要的。」她輕聲說,「斯內普教授前一天把我嚇壞了……」
「所以這只是補償。」西裡斯了然。
「也不能算。」莉莉還是搖頭,她不知道該怎樣描述這種別別扭扭的感覺,連媽媽和佩妮都不知道,怎麼能說給這些剛認識不到半天的同學聽?
「聽著,姑娘!」西裡斯很老到地說,「我又不討厭萊姆斯,而且我超級想和他們做朋友,他們會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當然尊重他,為什麼不呢?我會像愛我自己一樣愛他們,我可以發誓。」
莉莉持懷疑態度。以她有限的生活經驗來看,詹姆就是她認知的極限,波特家發跡的歷史是「代」,而布萊克家呢,他們的單位至少是「百年」。她覺得西裡斯自有一套思維體系,到目前為止仍然根深蒂固地扎在血脈深處,他或許出於好奇、出於某種兩個世界的相互吸引,願意和他們交朋友,但這不足以讓他打破這種或許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體系。
感謝佩妮,她每每讀完一本虐心小說,總愛拉著懵懂的莉莉分享讀後感。也是怪自己腦子靈光,不僅聽進去了,還學會了,還學以致用了。
一陣慌亂的敲門聲截斷了他們的「爭執」。詹姆跑去開了門,門外是一位比莉莉還矮的胖乎乎小男巫。
「我、我迷路了!」他抽抽答答地說,但是沒有眼淚,大概是鼻子不好,莉莉總不願意把人想得太壞。
「扯淡!」西裡斯嗤笑,「這是列火車,一個直趟,你上哪迷路去?」
胖男巫緊張地打了個嗝。「我、我……」他用眼神一一掃過包廂裡的小巫師們,毫不掩飾地露出一絲滿意的眼神,「我想進去,我能不能——」
「人滿了。」西裡斯涼涼地說,眼睛也不看人,顯得格外不友好。
詹姆先征求了莉莉的意見,又和盧平商量了一下,這才通知西裡斯:「少數服從多數,我得開門了。」
他將包廂門徹底拉開,邀請胖男巫加入了進來。
又一個,莉莉無奈地想,她也想有自己的小伙伴啊!
自稱彼得·佩迪魯的小胖男巫很快就融入了進去——靠著「不愧是你啊」、「我不知道哎」、「好厲害」、「好有品味啊」和「這樣啊」ゝ。莉莉在一邊看得嘴角抽搐,但小男巫們可太受用了,連盧平也不能例外,西裡斯很快也淪陷了。
我的朋友,你在哪裡呢?她憂愁地望向黑漆漆的窗外,這才發現……好像要到了。
「我們之前就在不遠處的霍格莫德村上學!」洶湧且人潮裡,詹姆很紳士地將半個身子都擋在她身前,「這個車站以前是保密的,但鄧布利多當校長之後就把它和村子連了起來……我閉著眼都不會走錯!」
「那是什麼?不我的意思是,那一位是誰?」莉莉一面留神別被人踩掉鞋,一面留神別踩掉詹姆的鞋,「是書上寫的巨怪嗎?」
「紐特·斯卡曼德也不能馴服巨怪吧!」詹姆大笑。
「噢別這麼說海格教授。」被拋棄的盧平、西裡斯和佩迪魯追了上來,「那是保護神奇生物課的教授魯伯·海格,是課本作者紐特·斯卡曼德先生的親傳弟子,也是霍格沃茨的狩獵場看守和鑰匙保管員。」
「我們之前見過他,好幾次!」詹姆無不炫耀地說。
「霍格沃茨的老師來霍格莫德買東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難不成他也是阿利安娜·鄧布利多養大的?這位女士簡直是『眾巫之母』嘛!」
「好厲害啊!」
「據說幾十年前的確有一場『幫海格找媽媽』的行動,策劃參與者包括但不限於阿利安娜和紐特·斯卡曼德,但我要說的是——不,我們遇見海格的地方不是在霍格莫德!」
「喂,等等!等等!」西裡斯忽然大叫起來,「禁林?是禁林吧?你們居然翹課去禁林——■■■這太酷了!!!」
「就是!太酷了!」
詹姆謙虛地清了清嗓子。
「其實沒有什麼的。」直到上了船,盧平才有空給莉莉、西裡斯還有不知為何也是混血出身卻沒有上過鄧布利多學校的佩迪魯解釋,「傳說中那些危險的神奇動物我們一次都沒見到,每一次都。」
莉莉望了望湖水另一邊、那與光輝高大的城堡相比顯得低矮黑暗的密林。
「比起冒險我更想知道,」她指了指漸行漸近的船塢,「霍格沃茨有哪個地方是依靠鑰匙鎖住的嗎?」
「誒?」
「誒?」
「你這麼一說——」
「是哦!」
詹姆興奮地吹了聲口哨,肩膀頂了頂盧平:「知道我們以後要干什麼了吧,兄弟?」
盧平無奈地笑了起來,西裡斯一把摟住他的肩膀:「算我一個!」
「還有我!」佩迪魯也笑嘻嘻地湊上來。
莉莉默默離他們都遠了一點,友誼的小船險些因為配重不均而翻個底掉。
第139章 1971·老友記(五)
在城堡大門處負責迎接新生的,是一位高挑的女巫。她和伊萬斯太太差不多大,看上去還很年輕(就巫師而言),渾身散發著一種沒有被家庭生活荼毒過的精明強干。精心熨過的長袍每一個折角都一絲不苟,就像她那長而直的眉、挺而秀的鼻,是以盡管她面容柔和,甚至還在微笑,莉莉還是禁不住感到渾身一凜!
一級警戒!佩妮說的「嬤嬤」來了!
「那是米勒娃·麥格教授,變形術教授,格蘭芬多院長,副校長——基本已經內定下一任校長了。」詹姆盡職盡責地幫她認臉,「她是上一個被斯內普另眼相待的女巫,再往上就數著他自己的親女兒了。」
「誒?」莉莉一驚,「我們很像嗎?」
「長得肯定不像,你比她好看呃我的意思是說,或許你們兩個教育起別人來都很像,希望我不會倒霉到被她教育。」
話音剛落,兩人巫師帽的尖頂就被不輕不重的彈了一下。
「不要交頭接耳。」麥格教授催促道,「排好隊,不要讓所有人都等你們。」
莉莉還知道要把耷拉下去的尖頂扶扶正,詹姆倒是混不吝,看著麥格教授走前去開門了,又悄悄對她說:「霍格沃茨的教師班底偏老齡化,特別是男巫,麥格和斯普勞特算是年輕的,沒人知道弗立維多大年紀,應該也不小了,但他是妖精混血,不一樣。」
「跟上!」麥格教授一聲怒喝,二人惶惶然抬頭,發現排在前面的盧平至少已經走出了五十米。
好得很,不想出的風頭又增加了。莉莉·伊萬斯入學第一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了個大人。
教師席上的斯內普教授死死地瞪著詹姆,恨不得拎著他的腳腕原地助跑大甩臂砸破窗戶扔進黑湖。連莉莉被分進格蘭芬多他都沒在意,直到排在「P」前面的人都漸漸被分走,他才又注意到怯生生拽著詹姆袍子的佩迪魯,表情立刻更難看了——莉莉本來以為剛才已經是極限了,連瀟灑可親的鄧布利多教授都在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同事。
「有什麼問題嗎,西弗勒斯?」
「沒什麼。我只是……很期待。」
佩迪魯完全不敢自己上前了,最後是詹姆把他送上去的,他倒是沒像他的小個子朋友一樣嚇得恨不得當場暈倒,但神情動作都有些不自然。斯內普教授就愣是毫不掩飾地、死死地盯著兩個小男巫互相攙扶著越走越近,他忽然冷笑了一聲,在寂靜無聲的禮堂裡簡直無比響亮。
佩迪魯一個腿軟,詹姆趕緊順勢把他按在矮凳上。
「我家裡的人至今認為,我表姐貝拉的墮落——好吧,『墮落』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他們覺得她只是稍微衝動了一些、手段激進了一些。」西裡斯滄桑地望著受苦受難的好兄弟,「和她上學時被斯內普搓磨的經歷是分不開的。」
「嗯嗯……」莉莉忙著和剛認識的瑪麗交換家裡的電話號碼和郵寄地址。
「新的倒霉蛋會是彼得嗎?」盧平憂心忡忡。
「他總不會像貝拉那麼高傲。你看看他的身段,能放得多低,貝拉不可能的,貝拉頭頂上就只有……呃,大、大什麼來著?」
「大氣層。」
「對對對!」西裡斯看熱鬧不嫌事大,「老實說,我也很期待。」
聽了一耳朵的莉莉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們四個一個都逃不掉。事實證明她預想的確實沒錯。
「我真不明白,詹姆,為什麼你就不能——」
「為什麼鼻涕精一定要針對我們?」詹姆心平氣和地說,「這個問題你該去問他。」
「但教授一直是這樣的,你自己也說過,你爸爸媽媽就是第一批受害人,他連自己的孩子也沒句好話啊!」
「這意味著他不配當老師,他應該離開霍格沃茨!讓他去禍害禍害成年人!」
「相信我。」有人在他們身後陰惻惻地哼了一聲,「我比你更想遠離散發著愚蠢氣息的小孩子。或許你可以去找鄧布利多,波特,你去問問他為什麼每年都不批我鑰匙保管員的轉職申請。」
莉莉嚇得小聲尖叫了起來,詹姆也「噌」的一聲回過頭,在張嘴前他看了看莉莉,似乎硬是咽下了什麼不太好的話。
「相信我,教授。」他仍然針鋒相對,「偷聽不是一個好行為。」
「但你們現在站在我的辦公室門口。波特當然是代表他的頑劣同伙來領禁閉通知。」斯內普教授瞥了莉莉一眼,「你呢?」
「我來問問題。」莉莉舉了舉懷裡抱著的書。
從三年前入學開始,斯內普教授就從未表現出任何所謂的「偏愛」。他僅僅就是對莉莉嘴下留情——除了詹姆他們四個,他對所有學生其實都這樣,只要別主動招他、正確地回答問題、認真完成作業、無論他說什麼都當作耳旁風。
很難嗎?已經拿了三年優績獎的莉莉表示易如反掌。但這和麥格教授上學時所獲得的超強待遇是完全沒辦法比的,據說那七年裡黑魔法防御術的課堂進度都是以麥格教授的進度為准,獎學金的申請表和推薦信早早填好了在那裡,有什麼課題也主動帶她做,一副勢要把米勒娃·麥格在七年內填鴨成全英最強女巫的架勢。
換成莉莉,一定覺得壓力山大,但麥格教授撐住了,不僅撐住了,甚至還覺得游刃有余甘之如飴。在她當了一圈兒公務員發現不適合自己就又回到霍格沃茨時,甚至驕傲地表示斯內普教授太偏心了,她要糾一糾學校裡的風氣。
這才是愛徒的底氣吧,所謂的「霍格沃茨唯一能克制老蜜蜂和鼻涕精的巫師」,憑借過硬的實力獲得內推資格,鄧布利多教授現在已經堂而皇之地往她肩上堆擔子了——就像他自己年輕時遭遇的那樣。
可是莉莉,斯內普教授好像有點兒,就……就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似的,更不敢貿貿然去「管」她的事。具體表現為他和莉莉對話時會抹去稱呼,永遠只有個禿頭的句子,既不叫她「莉莉」,也不叫她「伊萬斯小姐」,更不會冷冰冰地叫她「伊萬斯」。
「進來吧。」斯內普教授經過她身邊時,莉莉竟然聞到一股香氣,有茉莉、梔子、橙花、晚香玉、忍冬……
咿?是她喜歡的味道!
「你聞什麼呢?」詹姆笑話她,「你好像海格養的狗。」
正推門的斯內普教授頭都沒回:「嘲笑同學是狗,格蘭芬多扣十分。」
「如果我沒覺得受到侮辱——」
「那也不行。」斯內普教授像個麻瓜一樣開窗透氣,讓自己蒼白的皮膚沐浴在陽光下,「你為什麼不覺得受到侮辱?因為詹姆·波特對你來說無足輕重?」
「不!!」詹姆小聲悲嘆。
「因為我的心胸足夠寬廣吧?」
「寬廣到詹姆·波特在裡面遨游一整年都上不了岸。」
詹姆快要暈倒了,莉莉又著急又好笑。「我的疑問,先生。」她努力忍著。
斯內普教授直接丟給她一本大冊子。「都在上面了,如果我記憶沒錯的話。」他說了句很古怪的話,「反著翻是魔藥學。到五年級,之後的我就不知道了。」
莉莉粗糙地翻了一翻,登時大為震撼,斯內普教授簡直跟有那讀心術似的。有些疑難她壓根沒有問過教授,甚至沒和瑪麗他們討論過,自己默默去圖書館翻書解決的——他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認為這太敷衍了,教授,萬一莉莉看了書也不明白——」
「這裡只有你對她沒信心,還有,你的『你認為』毫無價值,也沒人問你。」
莉莉如獲至寶地捧著大本子,半是同情半是埋怨地瞪了詹姆一眼——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四個在斯內普教授面前根本連活著都是罪大惡極,怎麼每次都要頂著個破頭硬剛呢?
這裡可是學校啊!師生間的權力與地位本身就是不對等的!佩妮要是有他們一半剛,早就被開除了。
「您——呃,您的香水挺好聞的。」莉莉不得不認命地開始打圓場。
「剛剛回了趟家,狗烤火的時候打盹把毛燒焦了。」斯內普教授隨口說,拖過一沓論文,約束的夾子上印著大大的「7」。
所以?莉莉和詹姆交換了一個古怪的眼神。
「你可以走了。」斯內普教授明顯沒打算當著莉莉的面教訓詹姆,「唔……你聞到的是什麼味道?」
莉莉如實說了,斯內普教授點點頭,又望向詹姆:「你呢?」
「什麼?」詹姆撓頭,「我一開始就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我以為你只是用了我家的洗發水。」
斯內普教授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我用的是海■絲ヾ。」
莉莉的臉突然一紅。
斯內普教授詫異的視線緊跟著轉到她身上,突然感到一陣厭煩似的,揮手催促:「快走。快走。」
莉莉唯唯諾諾,向詹姆投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詹姆可憐巴巴地回望她,活像是希腊神話裡被棒打鴛鴦的——呸!呸呸!
「您、您的小鳥……」莉莉趕緊又想起一個新話題,就是不走,「他還好嗎?」
「還不賴!」斯內普教授的語氣驟然輕松起來,「如果不是她打盹,狗也不會燒焦毛。」
到底為什麼管一只雄鳥叫「她」啊!性別認知障礙已經擴散到其他生物上了嗎!還有為什麼鳥要負責看著狗啊!尊重鳥權嗎!
莉莉百思不得其解,但仍然盡力地想話題拖延時間。由於斯內普教授絕不加班,因此被他關禁閉的人只能趁課間來領罰,而格蘭芬多下節有課——晚一天受罰總是好的,對吧?
「再敢裝可憐,波特,禁閉時長翻倍。」斯內普教授不耐煩起來,又指了指莉莉,「至於你,你和你那個利欲熏心的姐姐搞的所謂『事業』,幾十年前就是別人玩剩下的,別怪我沒有警告你。」
莉莉還要辯駁,就感到一陣大力——或許是施了幻身咒的海格——一把將她擠了出來,力氣大,但是很溫柔。她想著斯內普教授最後的話,垂頭喪氣地往下節課的教室走,路上還遇到一個一年級的斯萊特林女巫,賊眉鼠眼地還了一本卷得很緊的小說。
「太感人了!」小女巫哭得兩眼通紅,熬得滿眼血絲,抽抽答答地跑遠了,一不留神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沒錯,佩妮的事業早就已經擴大到了霍格沃茨,她以多年的經驗和極其老辣的眼光精挑細選了幾張書單,還沉浸在打怪獸或者打怪人故事裡的小巫師哪見過這啊,直接淪陷。莉莉就是她的代理——不是自願的,但是好像也沒有拒絕的余地這樣子。
莉莉從書包裡翻出一本登記簿,查到下一個租這本書的人——一個赫奇帕奇五年級女巫,四學院全年級總課程表(詹姆做給她的)顯示,五年級赫奇帕奇下一節上變形術,好,順路!
她來到變形術教室門口張了張,見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還沒探頭叫人,肩膀就被人拍了一把:「伊萬斯小姐,你在這裡做什麼?」
莉莉面色慘白,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穿著櫻桃紅織花長袍的麥格教授正嚴肅地俯視著她,表情和嬌嫩的衣服顏色頗不相稱。
「我、我……」莉莉張口結舌,「我來找人……」
「是嗎?四年級麻瓜出身的格蘭芬多和五年級純血赫奇帕奇做朋友?你們一個就在英格蘭生活,一個從北愛爾蘭來,這友情跨度可真夠大的。」麥格教授一針見血,顯然已經摸透了情況,「拿來吧!」
莉莉沒有試圖掙扎,她遵循著佩妮諄諄教導的「代理准則」,主打一個「逆來順受、罵不還口」。反正只要不是上課看,教授們一般也就是直接沒收,然後放假前再還給她們,連分都不帶扣的。
她正盤算著要寫信給佩妮讓她補貨,就聽到麥格教授對她說:「晚飯後到我辦公室來。」
「哎?」莉莉傻眼了,「我記得今天不是您巡夜!」
麥格教授也結婚了,但超強的責任感讓她選擇留校吃完晚飯再回家,碰上巡夜的日子干脆就宿在學校,一周裡倒是有兩三天不回去。原本斯內普教授和鄧布利多教授都不參與巡夜的,新學年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們各自幫麥格教授分擔了一天。
「遵紀守法的好學生可不會用心去記這種東西。」麥格教授微微一笑,「讓波特收好他那件隱形衣,不然就讓巫師歷史博物館幫他收。」
莉莉只好干笑,剩下的課程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晚飯也吃得食不知味。反倒是詹姆他們四個,屁股底下像是長了刺,在長凳上坐立不安。
「莉莉,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噢閉嘴吧,詹姆,你瘋了?」
「伊萬斯說過她不喜歡冒險!」
「沒錯!」
莉莉虛弱地擺了擺手,飯都沒心情吃了,先行一步去麥格教授辦公室等著,反倒是麥格教授給她拿了一籃鹹芝士餐包配果醬。
「邊吃邊聊。」麥格教授很是寬容,「伊萬斯小姐,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什麼要反對你的……『事業』?」
「我姐姐的。」莉莉有點委屈,但隨即又覺得羞愧,因為她的確是按照佩妮的囑咐認認真真去執行了。
「好吧,另一位伊萬斯小姐的。」麥格教授擺弄著茶具,「為什麼呢?」
「影響學習?」
「可你們只會在魔法史的課堂上偷看,不是嗎?賓斯教授總不管的。」麥格教授搖搖頭,「說實在的,霍格沃茨並不太看重成績,校長當年執意把優績獎的獎金調到最低,就是因為這個。」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莉莉茫然地撕扯著餐包,落了一袍子的碎渣,「是因為風、風化問題?」
「我不覺得女巫們看過書裡完美無缺的麻瓜後還會看得上這些泥地裡打滾的小男巫。詹姆·波特在天空裡翱翔的時候是挺帥的,他下來之後你願意靠近他嗎?」
「得先換衣服洗澡。」莉莉誠懇地說,旋即慌張,「哎?您、您為什麼要提他?」
麥格教授失笑:「但願你們這一屆,到了五、六年級不會莫名其妙少掉哪一位女巫,一直到學期末才回來,或者干脆留級。」
莉莉不懂,她只知道這個答案也不對。
「您直接告訴我吧,教授,我認罰。」
「因為大多數人自制力都很差。」麥格教授嘆了口氣,「你的那些小說確實好看,比如那本《向雨中離去》,連我都險些沒能忍住、一口氣讀完它。我還在校長的辦公桌上看到了這本書的手抄版。」
什麼?!!!已經男女老少通殺到這種程度了?
「但熬夜總不是什麼好事情吧?我們又是宵禁、又是巡夜,讓家養小精靈把公共休息室的燈光壁爐都熄掉一半,想方設法把你們都趕到床上去——」
「但是夜游……」
「夜游會冷、會累、會害怕、會受傷,不會一直游蕩到東方既白,更不會天天往外跑。可是窩在溫暖的四柱床上掌著蠟燭看書就不一樣了,一不留神天就亮了。更要命的是,火災。」
「啊!」
「沒錯,就是前不久拉文克勞一年級新生寢室裡的那場火災。那孩子甚至連『清水如泉』都沒學會,還是個老牌純血,沒上過幼兒園,不知道火焰可以壓滅——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向小精靈求助吧,唉,那個時間,連小精靈都已經睡了。偏偏菲利烏斯還是位男巫,只能在公共休息室裡急得亂轉。」
莉莉目瞪口呆!她只知道發生了一場火災,全然沒想過這火災居然還和自己有關系——因為書沒有被燒毀,而是珍之重之、好好兒地被還回來了。
「我還以為是……神奇動物或者厲火……什麼的。」莉莉著急起來胡言亂語,「他們還說拉文克勞又出了一位天賦異稟的黑巫師……不是,教授,那麼多女巫,就算一年級還沒學『清水如泉』,隔壁二年級、三年級——」
「如果火災發生在其他三個學院,都不會造成這樣的損失。」麥格教授哭笑不得,「偏偏是拉文克勞,他們遇到每一個難題,都自信覺得『我可以』、『我能搞得定』。」
「所以每個人都試了一遍。」莉莉呆呆地說。
「二年級被熱醒時,其實已經不是一個『清水如泉 Maximum』能解決的了,偏偏她們覺得既然學過『清水如泉』,那麼增強咒也可以——在這之前,全體一年級已經覺得自己可以照著課本施出『清水如泉』然後全都失敗了。」
「天啊……」莉莉想起不久前她們夢裡被吵醒,看到拉文克勞塔燒得像根火把。
「你知道的,伊萬斯小姐,這個毛病越往高年級越嚴重。有足夠能力熄滅大火的高年級學生考慮地是如何用一個咒語移除它、順便讓一切都恢復原樣。」
「這可能嗎?!」莉莉瞠目結舌。
「如果他們做到了,今年的優創獎是不是就手拿把掐了呢?」
莉莉崩潰地捂住了臉!誠然這件事裡她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那、那他們拉文克勞就沒錯了?ゝ
怪不得拉文克勞的分數直接清零了,照莉莉看,清零不夠,還得倒欠兩筒。
「我會停止它。」莉莉放下手來,堅定地說,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個魂不守舍的斯萊特林一年級,「就算和佩妮吵架,我也會停止它。」
「校長的意思是,不需要你退錢,這筆錢他來出。大概是因為你們都是《向雨中離去》的書友吧,我們商量這件事的時候,我總覺得他還有些不好意思。」麥格教授笑著說,「但是書要放在我這裡,暑假前我會幫你寄回家去。」
莉莉順從地點點頭,這樣再好不過了,從佩妮嘴裡摳錢比登天還難。
「但無論如何,這也算是我們剪斷了伊萬斯小姐的一條生財之路,我們會還給她一個。」
「誒?!」
「目前的進度我也不清楚,我也很好奇,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幫我去問問西弗勒斯。」
「那算了。」莉莉毫不猶豫,等哪天她也能一個磕巴都不打就直呼斯內普教授的教名再說吧。
「好!」一直笑容可掬、態度親切到不正常的麥格教授表情頓收,「那我們來談談你的禁閉問題。」
「哎?!!」
第140章 1971·老友記(六)
「哇莉莉!」詹姆拼命揮手。
「你怎麼真的來了?」西裡斯好驚訝,「放心吧,詹姆和我們一起什麼時候出過事兒?」
「你也被罰了?」盧平恍然,「誰罰的你啊,怎麼會和我們一起?」
莉莉咧了咧嘴。要她怎麼開口呢,說那場上過《預言家日報》、把霍格沃茨臉都丟盡了、不知道為什麼還招來一打魔法部官員和外國傲羅的火災,居然和她有關?
「麥格教授的禁閉,大概是哪天晚上去送書被看到了。」莉莉極力淡然地說,「所以咱們的禁閉是一樣的,因為——」
「——因為既然不想睡覺,那就都別睡了!」海格教授渾厚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對吧?走,帶你們去看看夜晚的霍格莫德!」ヾ
據說霍格莫德在世紀初還是個只有一條街的巫師村,但它很快就以遠超對角巷的發展速度舊貌換新顏——畢竟對角巷深陷麻瓜城市的包圍圈,就算巫師會魔法,終究束手束腳,而霍格莫德三面都是荒野,那還不是閉著眼亂蓋?路面也平整了,街道也拓寬了,破破爛爛的危房也重新蓋了,甚至還「修舊如舊」了,一條街變十字街,十字街變柵欄街,每個路口的中心都樹立著一座八角形崗亭,莉莉他們幾個正摟著大鬥篷縮在裡面。
「你靠著我,悄悄眯一會兒。」詹姆拍拍她,眼睛還在警戒地掃視著靜謐的街道,「不是我說,我們到底在防什麼東西啊?」
「可能根本就沒東西呢?」西裡斯嚼著口香糖提神,「真有黑巫師,學校會找我們幾個?我做夢都做不出這種好夢!」
「一定有。」盧平小心翼翼地從趴著的窗口下來,佩迪魯早就抱著他的膝蓋睡著了,「我暑假來找阿利安娜勤工儉學,那時候還沒有這崗亭呢。」
「這學期……因為那個博物館?」西裡斯望了望西北方向那現代化建築的陰影,「我一直以為這地方是針對我們家那種……就是你捐點東西出來,魔法部就承認你是歷史悠久的巫師名家,昭告天下還給你發個牌牌,換你緊跟時代潮流不要總是唱反調之類的。」
「如果是真貨,至少可以賣錢吧?」佩迪魯被凍醒了。
「現在想掙錢還不容易,你以為是五十年前?魔法部都加薪三輪了,打從簽訂《保密法》就沒加過。」西裡斯當即反駁,「麻瓜的錢不要太好掙,要不是霍格莫德海拔太高、交通不便,不能放開麻瓜旅游業,估計這裡面的每一個商店主、店員和客人都會變成演員,一邊賣貨還一邊上演編劇精心編寫的狗血家庭八卦或者商戰戲碼。」ゝ
「你說的跟真有這麼回事兒一樣。」
「真有啊,但是提案沒有通過。」西裡斯優雅地理了理長發,「那我畢竟是個布萊克嘛,打聽這點消息還不是易如反掌。」
「嘿,這個時候又承認自己是個布萊克了!」
「偶爾也要向我未來的表姐夫ゞ學習學習,靈活一些。」
「好冷啊!」佩迪魯打了個噴嚏,「我們烤烤火吧?」
「不要吧!」莉莉現在聽不得一個「火」字。
但是佩迪魯縮在那裡小小一只真的好可憐,他鼻子確實不太好,一年四季不分寒暑地抽抽,不知道為什麼也沒去聖芒戈治治。
「點吧,莉莉說不定也冷呢。」詹姆伸手掏兜。
「我不冷!」莉莉趕緊撇清,已經管不了要照顧佩迪魯的情緒了,但是太晚了,她眼睜睜地看著詹姆掏出一個麻瓜打火機,在無邊的黑夜裡點起一小簇星火。
「太小了!」佩迪魯連忙把手湊上去,「這裡說不定會有其他值班巫師喝剩的酒瓶子,剛剛海格送我們來時我看見了,再找點舊報紙什麼的!」
「你在違法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莉莉感到疲憊,「兩項治安罪。」
「怎麼是兩項?」
「你說的那東西叫□□。」她嘆了口氣,「在禁槍的英國,這是麻瓜唯一能拿到的熱武器。」
佩迪魯哆嗦了一下,慫了。
「還是說博物館吧!」盧平笑道,「我聽說裡面會有四位創始人的遺物,格蘭芬多的劍,斯萊特林的掛墜盒,拉文克勞的冠冕,還有赫奇帕奇的那個……」
「金杯。」西裡斯提醒他,「據說是個老富婆捐出來的,現在人家是光榮的001號歷史見證人。」
「這些東西會不會有魔力啊?」佩迪魯暢想,「應該也會有人覬覦吧?」
「不會吧,都展出了,肯定不怕偷。死亡聖器那樣只收藏不展覽的,那才是真能要人命的。」
詹姆心虛地左右看看,正好對上莉莉驚訝的眼神——她終於明白麥格教授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可是死亡聖器,誰知道它們長啥樣啊?」佩迪魯撓撓頭,跟真要去偷一樣,「復活石和接骨木魔杖上又不會刻字,隱形衣——我拿詹姆的隱形衣往那一賣,誰也分不出來!」
因為就是真的啊,呵呵。莉莉渾身無力。
「無論如何你也不能賣我的隱形衣吧,咱倆再鐵也不行。」詹姆開了個玩笑,「你要是幫我把沒洗的臭襪子賣了,我倒是能謝謝你!」
「我可以幫你洗了。」佩迪魯也笑。
他是開玩笑的吧?莉莉竭力讓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露骨,這人真的好令人不適啊!
「我說,他們也該回來了吧?」盧平好像是突然想起來的,他自己沒有表,西裡斯就掏出自己的懷表湊近那一抹微弱的火光,「不是說半個小時巡一趟嗎?」
「來之前,我還以為咱們也能輪到去巡邏呢!」詹姆有些失望,「從小到大一直在這附近上學,我也想做點兒貢獻。」
他遺憾地看了看鄧布利多學校那個滑稽到少兒不宜的標志性煙囪。
「鄧布利多又不是瘋了!」西裡斯駭笑,「雖然我也想,在這坐著又冷又困又無聊。」
「參與巡邏的都是霍格莫德的商戶,真出了什麼事,他們能自保就不錯了,哪有空管我們啊?」盧平甚至認得好幾個。
「不得不說這個禁閉真的挺管用的。」西裡斯看上去已經快要枯萎了,「比抽我、讓我抄書、擦夜壺或者幫鼻涕精的什麼黑暗生物刷水箱,都管用。」
「離天亮還有六個小時。」盧平看了一眼那只懷表,滿臉絕望。
「門能不能從裡面打開啊?」佩迪魯提議,「我們可以偷偷去村裡的旅店睡一夜,反正那些商戶也不一定會過來檢查,我想他們更願意去自己的小亭子裡喝口熱乎的。」
另外三個男巫都沒有意見,莉莉想死。
「剛剛海格施咒鎖門時是順便給你們也施了個『閉耳塞聽』嗎?」她簡直難以置信,「要不你就試試,快去試試,去啊!」
詹姆立刻不說話了,西裡斯和盧平看著他倆,交換了一個眼色,笑得很……像佩妮看浪漫小說。
「我挺好奇他用的什麼咒語。」盧平清了清嗓子,「我記得他嘀嘀咕咕來著。」
「不會吧,海格還不能用無聲咒嗎?他怎麼畢業的啊?」
「不是念咒啦,只是自言自語。」莉莉當時就在大只教授的旁邊,明明就聽見了,但是沒細想……她竭力回憶著,「海格說,『這樣鐵定就聞不見了,哪怕是阿努比斯來了都聞不見,何況是狼人』……對,沒錯,他就是這麼說的。」
盧平的身體猛然抽動了一下。「狼人?」他喃喃道,「可今天不是滿月吧?」
「不是吧,天上雲太厚了。」佩迪魯隨聲附和,挺直身體望向窗外,忽然身體一僵。
「怎麼了?」盧平奇怪地問。
「窗、窗外有人。」佩迪魯哆哆嗦嗦地說,已經嚇哭了,「好多人,圍了我們一圈,還看著我們……我一個都不認識,他們、他們很奇怪,不像是正常人。」
莉莉慢慢伸過手去,按滅了詹姆手裡的打火機。崗亭裡重歸黑暗,偶爾自濃雲中漏下的幾縷暗淡月光照亮外面的世界,也照亮一張張獰笑的臉。
那些人看著他們,像在看一頓大餐。
是不太正常,莉莉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起來,但是還能夠觀察和思考。這些人衣服都很破爛,隔著一層玻璃仿佛也能聞到那髒臭的氣味;表情也異常神經質,臉上的肌肉無時無刻不在輕輕抽搐;最可怕的是那張嘴,嘴唇、牙齒、舌頭,各個部位簡直像完全失控了,涎水正不受控制地往下滴。
「狼人。」盧平冷靜地說,「如果狼人選擇向動物性低頭,人性就會漸漸地被融合、被吃掉。哪怕不是滿月,也……」
「不是聞不見嗎?」佩迪魯急了,「海格到底行不行啊?」
「就是鄧布利多親手施咒,也架不住你非要烤火。」西裡斯冷冷地說,「別說狼人,瞎子都能看見這裡有人。」
「我們要相信海格。」詹姆說,一手握著莉莉,一手緊握西裡斯,「他比麥格還要大好幾歲呢!他施的防護咒一定沒問題,我們只要待在這裡不動,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你就那麼確定,海格施了防護咒嗎?」盧平指了指那扇小門,「剛剛伊萬斯讓我們去試,我們沒去——萬一他只是讓我們不被聞見呢?」
大家一齊望向那個小門。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去試試看。
一聲銳響劃破天際,明亮的紅色煙花衝上天空。
「紅色是警戒!」盧平立馬反應過來,「那些人遇上事兒了!」
與此同時,窗外的狼人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那又黃又厚的長指甲,敲了敲窗玻璃。
「Knock、Knock∼」
「別慌!」詹姆的聲音都在打顫,「萊姆斯,你說的那種狼人,有傳染性嗎?」
「我——」
「別傻了,萊姆斯怎麼會知道!」西裡斯說。
盧平剛要回答,硬生生被這句話堵回去了。可佩迪魯卻喊了起來:「他知道!萊姆斯的爸爸就是個狼人,他是狼人的兒子!」々
莉莉一愣,但也只是愣了一下。
「哎,你們有沒有發現,」她牽了牽詹姆的校袍,「他們好像聽不見我們說話。」
「沒錯!」詹姆也反應過來,「沒道理只屏蔽嗅覺,看起來一定有防護咒,放心吧大家!」
「所以我們真的只要等就好了。」盧平勉強說道,臉色比雲間半遮半露的鐮刀月還要慘白。
「狼人只是多了個生理期,腦子可不會順著毛囊一起長出去。」西裡斯既厭惡、卻又忍不住踩著凳子湊上前,和其中一個狼人臉對臉、鼻貼鼻,只隔著一層玻璃,「你們看,他們是有魔杖的,正經巫師來的。」
下一秒,狼人咧嘴一笑,一拳重重擊在了玻璃上!
西裡斯猝不及防,向後一張,多虧詹姆和盧平兩邊接住他,還不等滾成一團的小男巫們爬起來,崗亭已經遭受了暴風雨般的襲擊。
看上去挺滑稽的,但狼人,真不是僅僅多了個生理期那麼簡單。
除了各色魔咒,單薄的板壁同玻璃同時也被癲狂而大力地搖撼著,恨不能徒手拆掉;頂篷上至少蹲了兩個人,又是跺又是蹦;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震耳欲聾的噪音,在這個狹小的八角形崗亭內被一圈圈放大,這噪音裡還伴隨著狼人們尖利而興奮的嚎叫——海格的魔咒是單向抗噪,莉莉這邊聽得可清楚了。
「海格沒問題的吧?」得不到回應而長久沉默的佩迪魯終於鼓起勇氣,「是吧,詹姆?」
「你怎麼還在想這——」詹姆很驚訝,他已經抽出了自己的魔杖,「如果你——算了,你可以向梅林祈禱,這群狼人已經沒有多少魔力殘存在他們無毛的身體裡了。」
這當然是比較理想的情況了,但世事往往總與願違。
「快來了。」西裡斯把魔杖舉得齊臉高。
「因為其他居民快要醒了。」盧平試圖從茫茫夜色中尋覓一點燈火,但現在正是所有人睡得最沉的時候。
「他們就是醒了,也未必敢出來救我們吧?」佩迪魯試圖去拉西裡斯的胳膊,被他連連掙開。
「你別扒拉我,彼得!」他厭煩地說,即便西裡斯可以為了大局配合大家裝作沒聽見那句話,但他總是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一句話說過了頭,只好又往回找補,「你呃……會影響我發揮,沒錯,我真不明白,明明大家在同一間黑魔法防御術教室裡學了三年,怎麼你就——」
「我不信鼻涕精那樣你還能學得動!」佩迪魯很不服氣,但也不敢拗著西裡斯。
「我能啊,我怎麼不能?因為他是個愚蠢的老頭我就厭學,我太看得起他了吧?」西裡斯大笑,「他不是懶得教嗎?不是老讓我們預習嗎?不是總愛折騰我們嗎?那我就讓他無話可說。」
「你考試拿T,固然是個蠢蛋;可你就算拿O,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個別致的蠢蛋。」詹姆涼涼地說,「我看沒有用。」
「聽上去像是教授的詭計。」盧平忍不住笑了,是四人裡唯一一個對黑魔法防御術教授留有幾分敬意的。
「課堂上是沒有用,眼下用得著就行了。」西裡斯信心十足,「不是我要和你搶人,詹姆,但為了伊萬斯的安全,她應該到我這邊來。」
「你照顧彼得吧!」莉莉搶先說道,「我用不著任何人保護,我自己可以。」
「你也趁著暑假發憤圖強了?」
「差不多吧……」莉莉不欲多說,「我有『公主之家』的鑰匙,不,我想你們大概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鼻涕精讓你去他家?!」詹姆聲音都高了,「這老變態到底想干嘛?」
「閉嘴!」莉莉不高興了,「教授從來沒有露過面!那個地方可以用魔法,僅此而已。」
「未成年人在無人指導時濫用魔法——我知道了,他要殺你!」
莉莉懶得跟他多說了,氣得扭過頭去。她一直極力避免在家人面前展示她的「與眾不同」,是「公主之家」給了她一個出口。作為報答,她主動打理起了那個近乎於荒廢的花園,剛剛見起色,她汗水澆灌出來的成果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蔫頭耷腦、半死不活的新盆栽。
偷花賊留下一張條子:「如果你對魔法植物也有心得的話,還有一些無危品種。」
莉莉裝作沒看見,婉拒了——謝謝,她只是熱愛大自然,不是熱愛伺候大自然。
她專心致志地生著悶氣,甚至暫時忘記了形勢危重,小巫師們可以聊天吵架來緩解緊張氛圍,但不意味著狼人就會被他們說死。
「趴下!「
詹姆一把按下她的脖子、簡直恨不能把莉莉的頭塞回身體裡。莉莉頭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沒反應過來,但不妨礙她果斷把自己和詹姆塞進了長椅底下。
八角崗亭像一朵完全綻開、甚至有些開頹了的郁金香轟然散落,冷峻的夜風立刻像刀一樣在她臉上刮了又刮。但令人驚訝的是,西裡斯真的沒有吹牛,他和盧平聯手撐的那個防護咒竟然真的扛過了一輪攻擊,當然,僅限一輪,立刻就像霧氣般消散了。
挺厲害的,海格教授的小亭子雖然在物理+魔法雙重攻擊下挺了十分鐘,但海格教授畢業有沒有四十年?西裡斯才四年級啊!
「我發誓我今天都要恨你,詹姆!」西裡斯大喊,「跑跑跑!跑!彼得不要跟著我,你會絆倒我的!」
還好今天不是滿月!他們一定跑不過狼,但不一定跑不過幾個狼人——霍格沃茨那麼大,全靠一雙腳啊!
莉莉很快就覺得喉頭腥甜起來,她甚至都不敢超過詹姆,因為她根本不認路!事實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躲避身後飛來的魔咒上,跑得顛三倒四,抽空還要回敬幾個昏迷咒,像個搖搖擺擺、快要散架的稻草人。
一塊招牌劃過她幾乎要沁血的視野。
莉莉靈光一現。
「威士忌飛來!」莉莉大喊,「詹姆!」
謝天謝地詹姆沒惦記他那倒霉的麻瓜打火機!
一條騰空的巨大火蛇沿著飛來咒的軌跡筆直向前衝去,西裡斯和盧平也隨即機靈地召喚了烈酒如法炮制,一時間霍格莫德的街頭全是拖著烈焰長尾的橡木酒桶在飛來飛去!
普通火焰對成年巫師的傷害無限接近於零,加上酒精助燃劑也一樣。但在近乎於漆黑、只有些微黯淡月光的夜裡,驟然出現的明亮光源只會刺激所有動物的眼睛、吸引他們的視線,強行讓他們暫時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
但願西裡斯和盧平他們知道要閉眼。
莉莉舉起手臂擋在眼前,一邊隨手胡亂揮舞著魔杖、調撥著酒桶的運動軌跡。她倒退著小跑,心想狼人很快就會適應,要趕緊抓住機會求援,但……詹姆為什麼沒跟上來?
「你怎麼了?」莉莉只好又回去,詹姆有些痛苦地抱著手臂站在原地,小聲道:「我冷……」
「動起來!你要運動才不會冷!」莉莉大力拍打著他的手臂,忽然也覺得有些異樣,手漸漸抬不起來似的,人很倦怠,越來越冷,像是拼命湊在一塊冰前面呼吸。
「有攝魂怪——」狼人們口齒不清地大喊,「誰把攝魂怪招來了!」
「攝魂怪……」詹姆打了個哆嗦,「你知道攝魂怪嗎,它——」
「我知道!」莉莉干脆地說,「呼神護衛。」
希望的銀光照亮夜空,一頭活靈活現的雌鹿繞著他們打轉,莉莉立馬覺得好過多了,對症!
「這、這是什麼?」詹姆驚呆了。
「守護神啊!」莉莉隨口說,「走吧!你自己能走嗎?」
「守護神是什麼?」
「說是個很難學的性格測試,動物代表了你的內心特質。」莉莉一手拖著詹姆疾行,銀鹿和火蛇為他們斷後,「其實我學起來覺得還行,學完了之後我還問,雌鹿代表了什麼呢?結果答案是我會成為一個好媽媽!這一看就是在戲弄我,最後看我生氣了,才說守護神可以抵擋攝魂怪,還能找人傳口信,也不虧!」
詹姆沉默了一會兒,才艱難開口:「其實你根本不知道攝魂怪是什麼?」
「不知道。」莉莉干脆地說。
「莉莉其實你就承認暑假給你開小灶的是鼻涕精,我也不會生氣的。」詹姆悲憤欲絕。
「去你的吧,輪得到你生氣!」莉莉不滿地說,「我答應不往外說的!」
「尤其不能告訴我爸爸。」女巫比了一個神秘的噓。
「涉及到獎學金的公平問題?」
「這倒不是。我們家的人都是正大光明地偏心眼。」女巫羨慕地輕輕摸了摸她一頭柔滑的鏽紅長發,「反正我會被捆起來扔進坩堝裡煮到骨頭都爛掉。」
「利芙!」
「好好!」女巫舉手投降,怪模怪樣地伸出一根小手指,並且示意莉莉也照做,她們將手指勾在一起,又對了對拇指,「吶,我們這可算是蓋了章了,答應我不許往外說!」
悠于 2025-4-11 22:58
第141章 1971·老友記(七)
那一夜格外漫長。
一條街從這頭到那頭,也就是五十年前霍格莫德的規模,卻好像跑過了半輩子那麼遙遠。事實上他們幾乎沒怎麼停,除了詹姆被攝魂怪影響的那幾分鐘。
「阿利安娜!」詹姆扯著嗓子大吼,「出人命了!有小孩死了!」
「誰死了?」莉莉嚇了一跳。
「不這樣她起不來,你不知道她多愛睡覺,簡直跟個年輕人一樣。」詹姆匆匆說,甚至給自己來了個「聲音洪亮」,「再不起來萊姆斯他們就真的完蛋了!有攝魂怪!」
「我試試能不能多弄幾只出來吧?」莉莉猶豫地說,對他搖人的行為表示懷疑。狼人弄出來的動靜不算小,但巫師的住宅往往有著各種各樣的防護咒,防噪音……怎麼不是防呢?何況從美夢裡被吵醒,別人會怎麼辦她不能確定,但莉莉自己……就是翻個身接著睡唄,順便再捂上耳朵。
「啪」的一聲爆響,詹姆肩膀頭上被人搡了一把。「帶著你的小女友進去避難。」一位倦意明顯的女巫打著哈欠,「別害怕,親愛的,喜歡吃蛋撻嗎?說是今天下午剛出爐的,現在還是酥的!」
她說完,隨手揮了揮魔杖,一窩子鳳凰「撲棱棱」地從杖尖湧出,女巫略一沉吟,守護神們當即分頭行動,一眨眼就去得遠了。
莉莉留心觀察,發現一只去了遠方,一只去了偏僻的斜街,一只去了霍格沃茨,最後一只半路一折,徑直沒入幽暗深邃的禁林。
嗯???
「我和你一起去!」詹姆堅持,「西裡斯他們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噢孩子!」這位女巫想必就是鄧布利多教授的小妹妹了,她笑起來鼻子微皺的模樣,還真有點像,「你連個守護神都發不出來,還是躲在家裡吧!」
話正說著,就有什麼東西影影綽綽地往這兒飄飛,莉莉的小鹿早就自己消散了,阿利安娜身邊卻還留著一只鳳凰,剎那間銀光大作!
莉莉也覺得眼前一亮,但又……好像不是因為鳳凰!
她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來,喃喃道:「天啊,是滿月!」
天邊懸著一輪龐然大物般的圓月,正向著人間大放光明,以至於真正的月亮被它襯得像一顆微茫的死星。
「厲害!」阿利安娜也贊嘆,「我看明天那些外國人又得來了,真煩人!」
「好像是某一年優創獎的頭等。「詹姆說,他自己沒事兒愛和朋友們搞些小發明小創造,對這些東西就格外敏感,「那個課題是『仿真月亮可以引起真的狼變嗎』?」
「會嗎?」莉莉追問。
「當然不——」
「會。」阿利安娜沉聲說,「退到我身後去,孩子們。」
被仿真月光照得無所遁形的怪物再也不能學攝魂怪趁著夜色搞偷襲了。他們大致還保留了一些人類的體態,有的還能直立行走,有的只好在地上匍匐爬行。
「讓我跪下來求你們進屋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嗎,我倔強的孩子們?」阿利安娜失笑,但是頭也不回,「覺得無聊、坐不住,就去替忒修斯給游走球織毛衣,好好配色哦,別欺負人家是色盲。」
莉莉倉皇被詹姆拽進了鄧布利多學校旁邊那所溫馨的小房子,門扉合攏的瞬間她掙扎著回頭,還好在那最後一刻裡,那纖細的身影還筆直地牢牢立著,魔杖尖爆發出了巨大的眩光!
兩個小巫師擠在門廳裡,既不能出去,卻也不願意再深入——這意味著他們躲進一個安全、溫暖的巢,徹底背離了外面奮戰的、不知生死的友人。
「你說……給游走球做衣服,是為了撞我的時候輕一點嗎?」詹姆干巴巴地說,「阿利安娜好愛我,對吧?」
「不對,游走球是條金毛,是條狗。」莉莉還有些愣神,她打量著從門廳展露出來的這家的一角,只覺得和自己家沒什麼不一樣,照片是會動的,電器是沒有的,別的沒了。
「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詹姆終於頹然地捂住臉,「他們拿我們當餌?」
「說句人話吧!」莉莉蹲在他身邊,真誠建議,「沒有那個該死的打火機,誰能發現得了我們?」
「你說得好像彼得是狼人的臥底!」詹姆失笑。
「那攝魂怪又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定義,但這東西敵我不分、善惡不分,它會吸空巫師的靈魂,而巫師根本無力反抗。」
「它和狼人是一伙兒的?」
「不。」詹姆搖搖頭,「如果霍格莫德新學年以來都在防控狼人,那麼它大概率是來抓狼人的——攝魂怪給魔法部看監獄。」
「謝謝,我會記得不要犯法的。」莉莉咕噥。
詹姆淺淺一笑。
安慰人的話說完了。莉莉有些尷尬,如果這是瑪麗,是佩妮,是「公主」還有她的「王妃」,她都會無私地獻上自己的擁抱,直到她們感到好過。但顯然,詹姆……詹姆·波特無疑是她在霍格沃茨最熟稔的異性,但是、但是……
「開門!」門外忽然有人大喊,「快開門,詹姆!開門!」
「是西裡斯!」
詹姆眼睛一亮,不管不顧地就撲過去拉開了大門,莉莉還不及勸阻,一團挾著冷空氣與血腥氣的小型炮彈就重重砸了進來!
「砰!」莉莉連忙把門重新關上,整個身體都壓在上面,亂七八糟又施了好幾個咒語,她大口喘著氣,又湊過門縫去、確認那位青松般的女巫依舊安然無恙,這才放松般地癱軟下來,一回頭,撲面而來的血色嚇得她險些滑倒。
「怎、怎麼回事?」莉莉顫聲問,這才發現「小炮彈」居然是互相攙扶的西裡斯和盧平。崗亭淪陷時他們往不同方向跑開,剛開始時莉莉還能聽到西裡斯那邊的動靜,後來就徹底斷了聯系——他們穿越了整個變異狼人與攝魂怪交織的戰場嗎?這可是整整兩條大街!
「幻影移形事故而已,小意思!畢竟我不知道路,全靠瞎撞!」西裡斯齜牙咧嘴地說,他一直在流血,「我大概丟了好大一塊肉吧哈哈!」
「幻影移形?你什麼時候考的證書?」詹姆捧著一大堆東西從大概是廚房的地方跑來,「莉莉你看看萊姆斯怎麼了,他怎麼老不說話?」
「我沒成年我怎麼考!我爸請了魔法部的老師來家教。反正今天過後,一定有數不清的聽證會等著要召開,不差這一樁——我暑假埋頭苦學真不是吹牛皮!布萊克家開學前給霍格沃茨的捐款,每一個加隆我爸媽都是真心實意的!」
在慘狀可怖的傷員活力十足的吵鬧聲裡,莉莉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盧平的防寒鬥篷。
他醒著,一只手死死捂著頸後,一雙眼睛瞪得老大,裡面漲滿了淚水,像兩只熒熒發光的小燈泡。
「萊姆斯?」
小燈泡閃了閃。
「莉莉?」盧平靜靜地倚著門廳板壁,「離我遠點。」
「你怎麼了?」莉莉知道那不對勁,「你受傷了?」
「我——」盧平咬了咬牙,小燈泡一閃再閃,「沒事。」
「你說。」詹姆戳了那血淋淋的傷口一下。
「我什麼都沒看見啊!」西裡斯疼得要命,「我光知道萊姆斯為了要救彼得!但是我只有一只手啊,我另一只手要拿魔杖——好吧,我承認,兩個人裡我當然更樂意救萊姆斯,而且彼得當時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抓他來不及啊!」
「萊姆斯從什麼東西手裡救彼得?」詹姆的思路穩定得可怕。
西裡斯一下子冷靜了,他的聲音簡直像一抔冰水:
「狼人。」
詹姆一言不發,忽然撲過來,用力扒開盧平的衣領看了一眼。
「有血嗎?」西裡斯急急追問,他癱在一邊兒也起不來,大概是傷到了神經。莉莉總要慢一拍才反應過來外傷對於巫師簡直無足輕重,但這種時候也是挺急人的。
「破了一點皮,看著發紅,但沒流出來。」詹姆冷硬地說,他合攏盧平的衣領,重重地朝他肩頭搡了一把!
「彼得最好真的是狼人的臥底,不然我以後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他小聲說,只頹廢了一句話的時間,立馬又支棱起來,「莉莉,我需要你發一個守護神去不遠處的『超可愛王冠蛇診所』,找岡特女士求助,就說這裡有一個關於狼人病毒的超絕課題,讓她別躲在她的蛇窟裡冬眠,我還可以把我名下『波特日化』的股份分一半給她。」
莉莉來不及考慮,雌鹿已經翩然躍出窗外,消失在夜色裡。
「厲害!!!!「西裡斯高聲喝彩,「厲害,伊萬斯!干得漂亮!」
「你會嗎?」詹姆鬼鬼祟祟地小聲問他,「教教我啊!」
「我不會啊!」西裡斯理所當然地說,「暑假只有兩個月,不是兩年——何況我在家裡真的很難有快樂的回憶呢!」
「你至少知道!」詹姆警誡他,「教我,不許忘了!」
莉莉只想讓他倆閉嘴,為此換她來教都行。她還沒瞪眼,門已經再一次被大力推開,一位身裹毛絨睡衣的女巫闖了進來,四下裡一掃,問:「課題在哪?」
「這兒!」詹姆立刻從守護神的小情緒裡抽離,抓著盧平的手舉了起來,後者蜷伏在地上,正輕輕地顫抖、抽搐著。
「都堵在這裡做什麼?我們去忒修斯的工坊。」女巫將一個醒著的大活人飄了起來,抬頭發現他居然在哭,很不耐煩地一個昏迷咒打昏了,「你們幾個……」
「這還有一個分體的,不涉及呃,完整肢體和骨頭!」
女巫那布滿瘤節的古舊魔杖吹出一大團濃紫色的煙霧,將西裡斯整個裹了起來。「等著。」她說,一雙並不出眾的黑眼睛先看向莉莉,很快又移開,「波特來幫我的忙,你們兩個滾。」ヾ
莉莉:?
但詹姆毫無異議,順從地跟了上去,顯然已經習慣了女巫的行事方式。莉莉和西裡斯(勉強露臉版)大眼瞪大眼地對視了半天,後者才恍然大悟:「噢!」
「啊?」
「詹姆說他小時候第一次翹課去禁林,因為手賤被一只小蜘蛛咬了。怎麼被救的不知道,反正最後就在那個診所裡醒來,被他媽媽在兩位鄧布利多的監督與見證下,合法且有益身心地暴揍了一頓。從那以後他再翹課,萊姆斯就總和他一起了,兩個人有商有量的,出了事也好照應,不過再沒遇見危險,禁林簡直像被清空過一樣干淨。」
莉莉挑了挑眉。印像裡「超可愛王冠蛇診所」似乎從沒開過門,它所在的那棟古典大宅不知被誰命名為毫不搭界的「尖叫棚屋」,但這房子本身卻安靜地像一座墳墓。一塊活像是從對過鄧布利多學校偷來的招牌——粉紅色胖嘟嘟卡通蛇頭頂金燦燦小王冠,昂首挺胸地盤在嫩綠底色上——落滿了灰塵,門上的鎖頭都鏽了。
「那股份是怎麼回事啊?」麻瓜出身的莉莉對這些事相當敏感——從她入學就化身超級奮鬥狂的伊萬斯先生不久前才寫信來告訴他,他能分廠子的股份了。
「看病不要錢啊?你是麻瓜出身還是我是麻瓜出身?」西裡斯瞠目結舌,「岡特屬於純血裡混得超級不怎麼樣的,半個世紀前據說窮得沒褲子穿。現在她家只剩她一個了,不知道跟誰生了個兒子好像是麻瓜,去海軍當兵去了,大概混得不錯,不知道帶著哪艘潛、潛什麼艇鑽海溝呢!」
「你知道得好清楚!」莉莉不免訕訕。
「如果你也有一大群只想拼命抱團、老覺得麻瓜要害他們的親戚。」西裡斯苦大仇深,「別人家小孩睡前聽故事,我聽家譜!還好我家的人都不長命!」
莉莉想笑,但考慮到屋裡前途未蔔的盧平,屋外勝負未分的阿利安娜……她憂愁地嘆了口氣,不敢亂動別人家的東西,只好小心翼翼地縮在西裡斯對面。一坐下,便覺得一整夜的疲憊都湧了上來。
不能睡,她對自己說。
但一切只能交給命運,小巫師幫不上忙了。她又說。
但……但……
「但願彼得沒事……」莉莉呢喃著,一頭栽倒。
她是在鄧布利多學校裡醒來的。某幾個倒霉小朋友的床被加長加寬,一溜睡了他們四個。莉莉的床被隔開了,在最裡面靠窗的位置——反而最先被天光喚醒。
她踮著腳小心翼翼地走過男巫們:西裡斯睡得最沉,甚至還在打呼,傷口已經長好了,完完整整的;詹姆睡得不算安穩,大概心裡有掛住的事;至於盧平,可能是睡了,可能……還暈著。
學校裡安安靜靜,一個孩子都沒有,大概是停課了。但為什麼成年巫師也沒有一個呢?他們都去哪裡了……難道有什麼必須要參加的儀式嗎?
莉莉邁步跑了起來,覺得鬥篷礙事,干脆甩脫在地。她從三樓一路往下、越級連蹦帶跳,最後在一樓的平台和拎著報紙上樓的阿利安娜撞了個滿懷。
「哎喲老天!」阿利安娜慘叫,險些從樓梯上倒栽蔥下去,還是莉莉連忙把人抱住才拉回來。
「我還尋思去看看你們去呢!」驚魂未定的阿利安娜掉頭往下走,「挺好的,真有勁兒,一看就恢復得不錯。」
莉莉語無倫次地向她道謝,忘了有沒有通報姓名,阿利安娜後知後覺發現她不對時,莉莉已經徹底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阿利安娜拉她去了接待室,又叫小精靈出來泡茶,「嘗嘗這個蛋撻,孩子,雖然該不脆了吧,但味道沒話說的,從遠東弄來的秘方呢!」ゝ
莉莉哭得昏頭漲腦,簡直是被強行塞了一個蛋撻進嘴裡。確實好吃,是不夠脆了,但僅僅只是不夠脆而已,甜食所具備的美好品德它都有。再配上一杯熱茶,莉莉一口氣吃了三個,連眼淚都被咽回去了。
「好吃吧?別吃了,我還要吃呢!胖子可不夠靈活,等胖成霍拉斯那樣,你就哭吧!」阿利安娜掏出自己的手帕給她,見莉莉打著嗝兒冷靜下來,才安慰了她一句,「沒有人犧牲,別擔心。」
莉莉最擔心的就是她,其次是彼得。至於盧平……最糟也就是成為狼人,總算還活著。
「彼、彼得呢?」
「披著隱形衣跑了——不是詹姆那件,他看詹姆有,自己也攢錢買了個二手貨。」阿利安娜說,「正好那時候攝魂怪都被你們吸引過去了——見到我就那麼高興嗎?」
「那他現在呢?他受傷了嗎?」
「嚇著了,找到他的時候還在說胡話,說什麼『都去找萊姆斯,別來找我』之類的話。」阿利安娜顯然已經見怪不怪,「梅洛普不肯治他,現在在聖芒戈。」
莉莉顯然還沒有足夠的閱歷來吃透這件事。她愣了一會兒,才道:「彼得說萊姆斯的爸爸是——」
緊急剎車!差點兒咬著舌頭!
「這事兒我知道!」阿利安娜了然地拍了拍她,並未明說,「當時萊姆斯被波特一家邀請去露營了,躲過一劫,但他媽媽是個麻瓜,幾乎沒有反抗能力。」
「所以他家才一直……比較節儉。因為萊姆斯的爸爸離開他們、去往山林間了嗎?」莉莉有點兒難過。
「沒有啊,剛走,還來看了看他兒子呢!」阿利安娜失笑,「這孩子可是狼人方面的專家,要是沒有他、我們可怎麼研究昨天晚上都是些什麼怪東西!」
莉莉徹底糊塗了,她一時都想不明白是該順著阿利安娜的話研究「怪東西」,還是繼續關心盧平的爸爸。正當這時,門邊一只捧著托盤的、足有半人高的棕熊雕塑忽然開口說話了:
「客人到訪。」
「誰?」
「利芙血緣上的父親。」
「哈!」阿利安娜冷笑,「怎麼不在家過完聖誕節呢?」
莉莉捋了捋關系,發現那赫然應該是斯內普教授。怎麼,「公主」有很多爸爸嗎?啊???
「你一定像我一樣不想見他吧?」阿利安娜天真又體貼地說,「沒事兒,孩子,你就在這呆著。」
「要我去叫詹姆他們起床嗎?」莉莉還以為斯內普教授是來帶他們回去上課的。
「可憐的,你一定是嚇壞了,今天是周六啊!」阿利安娜愛憐地替她拉了拉衣領,「沒事,別害怕,聽我罵他給你出氣。」
她起身出去,特意虛掩了接待室的門,這才把不速之客放了進來。
「噢西弗勒斯!」阿利安娜聽上去是如此的驚喜交加,「你是來送復活節彩蛋的嗎?」
「我假設你沒有忘記我的本職工作是一名監獄看守。在越危險的時刻我越應該堅守我的陣地,這樣全年無休的辛苦工作,一個每天只是帶著小孩玩耍的保姆是不會理解的。」
阿利安娜沉默了一下,莉莉不免擔心她直接把斯內普教授給趕出去。
「我得趕緊回去,魔法部的人快要到了,鄧布利多大概會和他們一起。如果被發現監獄無人看守,又要多很多麻煩。這個給你。」
「什麼?」阿利安娜從緊咬的牙關間迸出一個字。
「香水,蓋爾送你的,她之前和你說過吧?靈感來源於迷情劑。」
咦?莉莉豎起耳朵!一位鰥夫的精神失常,竟然有這麼多人願意成全他嗎?
「難道我不配一個漂亮的小瓶子?手繪描金的紙盒子?你拿個試管算怎麼回事?」
「那你慢慢等著匠人吹玻璃吧——順便一提,全英國只剩一個巫師玻璃匠,今年143周歲,平均日產能0.38個。不過好消息是,你是VIP001,只要等三個他願意工作的工作日……」
斯內普惡意地拖長了聲音:「……你就可以接著去排紙盒子了。」
「不用那麼麻煩,我用麻瓜的廠貨就行。」阿利安娜的氣勢早就沮了,居然還沒有詹姆他們在斯內普面前撐得久。
「那你自己去和麻瓜對接吧!」斯內普教授的大黑袍子沙沙作響,轉身就走,「聖誕有雪,我們要去因弗內斯劃船,明年再見。」
「我真恨不得詛咒阿不思不給你們批假!」阿利安娜的聲音漸漸遠去,像是送客去了,「但蓋爾是無辜的!」
「同樣的,你姐夫也不會得到我的假釋許可,聖誕你們只好自己過了。」
姐夫?鄧布利多家還有個女巫?這一代其實是四兄妹?還是說,豬頭酒吧的阿不福思·鄧布利多其實是個女巫?!莉莉整個人都要裂開了!
「沒差!紐特不知道把奧勒留拐去了哪裡,我們已經三年沒見過他們了,去哪邊都湊不齊人。」
「也有可能是d——」
「斯內普你敢!」阿利安娜一聲大吼,那聲音都快到大門口了,莉莉悄悄從會客室裡溜出來,伏在屋門上潛聽。那瓶香水擱在熊托盤裡,空氣中彌漫著她聞過的那種花朵潔淨的芳香,但底色裡卻又隱隱透著一股酒香,還有火焰燒灼木頭的焦香。
非常令人愜意的味道。莉莉微微閉上眼睛,想像著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她坐在燒得「劈啪」作響的壁爐邊小酌,她的愛人自背後走來,懷裡藏著一束百合……
「莉莉?」
詹姆·波特揉著眼睛,懵懵懂懂地站在樓梯上,沒揉到的那只眼睛掛著好大一塊眼屎。
不會吧?不是吧?不能夠吧?莉莉心裡直說完了完了,但還是忍不住笑起來:「大家都沒事!詹姆,大家都沒事!」
「Uh……」詹姆還有點兒呆呆地,「你怎麼自己在這兒?我夢裡聽見有人罵鼻涕精,樂得再也睡不著了……」
他走下來,走到莉莉身邊,忽然大力地聞了聞空氣。莉莉往旁邊兒躲了躲,怪緊張的。
「你洗頭了?」詹姆高興地大喊,「太好了我也要去洗!」
莉莉·伊萬斯無語地翻了個很輕微、很優雅的白眼——跟麥格教授學的,她經常用於鄧布利多教授和斯內普教授身上。
第142章 1971·老友記(八)
這場莫名其妙事端的真相,一直到年後開學,才完整地傳到大小巫師的耳朵裡。
莉莉他們幾個本被允許直接回家休養,過完節再回來,反正節前全校師生都無心工作/學習。真正成為生死之交的幾個小巫師依依惜別,莉莉卻滯留在霍格莫德——她沒辦法和父母解釋,她爸媽能嚇死!
因此得以從「鄧布利多先生」,即被魔法部臨時返聘兩周的退役首席傲羅忒修斯·斯卡曼德的嘴裡,提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沒有什麼臥底,孩子,你們就是純倒霉。」忒修斯很同情她,「誠然我們早就知道狼人群體有異動,但並不能保證他們一定會襲擊霍格莫德。從開學到現在,每個周六的晚上都有人被關禁閉,唯獨你們……」
莉莉默默捂住心口。
「所以那個傳說是真的?就是金杯的那個?」阿利安娜迫不及待地插話。
「滿月下會盛滿能夠治愈一切的美酒?」忒修斯失笑,「我最親愛的姐姐,我寧願你去信■教。」
阿利安娜差點沒讓聖誕樹上裝飾的拐杖糖把忒修斯勒死。
「什麼傳說?」莉莉有點尷尬,感覺自己好像不小心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夫妻私語。
「赫奇帕奇金杯原先的主人,那個什麼史密斯女士,為了給自己抬身價,主動造謠傳謠鬧出來的。」忒修斯嘆了口氣,神情微妙,「她派自己的家養小精靈,叫什麼……呃,郝琪的?去小精靈的社群裡先傳播開,等巫師也聽說後,這個芳齡不過幾年的新謠言已經成為流傳了幾百年的可靠消息,說是那杯子會在滿月的照耀下自動盛滿美酒,那酒可以治愈一切疾病與傷痛,當然也包括狼人——赫爾加·赫奇帕奇也只是個凡人,這麼神化她,也沒見得平常對我們赫奇帕奇人尊重一點。」
「所以……他們要去還沒開業的博物館裡,搶?」
「偷。」忒修斯糾正她,「幾乎是最黑暗的、還多雲的朔月夜,一群人在外面鬧大動靜,另一撥人趁機去偷。噢還有攝魂怪,當然和狼人不是一伙兒的,但也不是來抓狼人的,事實上它們藏匿在這一帶附近的上空已經有很多很多年了,被神秘事務司改造過,比常見的那些聰明一些,不會隨便現身更不會隨便撲人,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唉,還是那句話,孩子,你們實在是不夠走運。」
「那都是見到我太高興了!」阿利安娜喜滋滋地說,忒修斯沒忍住也笑了起來。
「抓到人了嗎?」莉莉硬著頭皮又問,她在這裡可真是礙事。
「阿不福思抓住的。他第一個響應了我的呼喚,等阿不思靠兩只腳從學校跑出來什麼都晚了。」阿利安娜撇撇嘴,「大功一件,他抓住了那個國際通緝犯,是她在背後搞鬼。」
「咦?」莉莉一呆,她只知道一個國際通緝犯,「西裡斯的大表姐?」
「一個狂熱的純血主義者,我很慶幸,她的能力配不上她的野心。」忒修斯顯然是一位編織新手,只要一分心說話,針腳就粗得像漁網。
「她怎麼和狼人混到一起去了?」阿利安娜靈巧地轉著兩根棒針,簡直像在耍雜技。
「因為那是一股現成的、不安分的力量,我的意思是,坦然擁抱新身份的那一些。」忒修斯開始大拆特拆,「像約翰——噢就是萊姆斯的爸爸,他雖然沒保住魔法部的高薪工作,但機會那麼多,好歹餓不死,要是他能靜下心來寫論文,黑暗防御協會也樂意給他發年金——這不是坐不住嘛!」
「寫論文寫論文!」阿利安娜憤憤然開始幫助丈夫理線,「蓋爾現在可終於是不得不跟斯內普宅到一塊兒去了,他就當別人都跟他一樣,成天寫寫寫!寫個■■——」
「阿莉婭!」忒修斯不得不喊了起來,「別那麼大聲,鳳凰社已經解散了——好吧,無限期休眠!協會也只好寫寫論文、搞搞學術了。利芙年紀小,牽扯得不深,換成你我,砸進去再多錢,能換來今天的成果嗎?約翰還能找得到工作嗎?」
莉莉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內容啊!
注意到小女巫震驚到崩壞的表情,阿利安娜嘆了口氣,起身去廚房找吃的。
「總之!」忒修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他們看對眼了,就是這樣——狼人普遍相信那個傳言,他們只想要金杯,但貝拉特裡克斯認為死亡聖器與創始人四遺物都具有奇異的魔力,偷到哪個都不虧,都足以作為她的某種……依據。」
「那她會被判死刑嗎?」莉莉小心翼翼,想起了再度出現在人們對話裡的那位被執行死刑的「蓋爾」——阿利安娜把精神失常和人格分裂說得真夠含蓄的。
「當然不會。」忒修斯不假思索,「更加罪行累累的黑巫師都活著呢!」
第一次真切直面巫師世界有多危險的小女巫莉莉·伊萬斯表示嘆為觀止。
但眼下是個好機會,因為忒修斯·斯卡曼德是個退役傲羅,他懂得一定很多。或許她可以借機挖出什麼隱情,從而徹底揭開那位教授的神秘面紗——
襲擊事件發生的下個周一,莉莉本來正蜷縮在鄧布利多牌家庭托管班的沙發上幫游走球的毛線褲衩配色,大門就被猛烈地砸響了,連工坊裡鋸木頭鋸得熱火朝天的忒修斯都被嚇了出來:
斯內普教授站在門外,抬手把莉莉的行李砸進了她懷裡。
「那天晚上你也在?」他一個單詞、一個單詞說得很慢。
莉莉惶然承認:「從您辦公室離開我就被麥格教授逮住了……還抓了個現行。」
斯內普教授沒好氣地瞪著她,眼睛裡總有種無可奈何的意味。
「不怪米勒娃。」他簡直有些憤恨了,「波特他們是你的夜間地下交通線,一起到霍格莫德關禁閉,真是絕配!」
「這您都知道?!」莉莉臉紅了。
「每個教授都知道!」
莉莉簡直無地自容,但斯內普教授從來不對她說一句過分的言語,這次也不例外,他只是扔下一瓶據說可以緩解應激反應的魔藥就趕回去上課了。倒是忒修斯,小心翼翼地看了她好久,才問:「所以……你是西弗勒斯的呃……私生子嗣的後代?」
「什麼?」莉莉腳下一滑,嚇得差點兒把魔藥摔了。
「沒事、沒事!」忒修斯敦促她趕緊喝了,又語不驚人死不休地爆了一句驚天猛料,「或許你是蓋爾的後代,畢竟他們中間有好幾年沒在一起……他移情也好,代替蓋爾照顧你也好,都說得通……唔,晚上問問阿莉婭好了。」
那一整天莉莉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她反復地想著爸爸媽媽、四位祖輩還有照片上的曾祖,窮盡一切想像力對比二者的容貌細節,怎麼看怎麼都覺得完全不像。
但忒修斯……也不是完全無的放矢。
因為斯內普教授臨走前再次警告她與詹姆他們保持距離,他說了句什麼呢?他說要是早知道狼人真的會來、會選擇在那一天夜襲,他就該用奪魂咒控制海格,讓他的防護咒、屏蔽咒與混淆咒統統變成反向的!前提是莉莉不在那個倒霉的崗亭裡。
這怎麼能令她不在意呢?作為青春期女巫,莉莉·伊萬斯在意得不得了。
「您有沒有覺得……」她試探性地開口,盡量裝作不在意,如果他的亡妻是一位臭名昭著的黑巫師的話,話題轉到他身上似乎也很正常,「斯內普教授有點兒古怪?」
「如果你覺得他像黑巫師的話!」忒修斯搖頭苦笑,「但是西弗勒斯真不是。」
「但我們都覺得他超奇怪!」阿利安娜趿著拖鞋走來,遞給她一杯甘藍汁,「吉姆——就是梅洛普的兒子,大名叫傑弗裡,還沒落地的時候,她本來想著叫他『托馬斯』的,因為可能性最大的孩子爹嫌疑人就叫『托馬斯』,我們都叫他『湯姆』。那天是干什麼來著,我們都去他家吃飯,太久了……」
「第三次結婚紀念日。」忒修斯提醒妻子。
「對、對!慶祝第三次結婚紀念日!」阿利安娜一拍腦袋,「我們都喝了點兒酒,梅洛普是個孕婦——這樣做不好,你以後別學她——自己回去讓人不放心,再說她也懶得動,干脆就不走了。她在沙發上眯著眼醒酒的時候,你猜她聽到了什麼?」
「什、什麼?」莉莉開始害怕了。
「她聽到斯內普和蓋爾商量著要修改她的記憶!」阿利安娜一臉嚴肅,且神秘莫測,「要讓她徹底忘記什麼『托馬斯』或者『湯姆』,最好一想到T開頭的人名就走神、一說到T開頭的人名就咬舌頭咬腮!梅洛普拎著包包和鞋悄悄逃走的時候,這倆人已經開始分工承包研發項目了!」
分什麼工?左腦和右腦嗎?莉莉面無表情地想,這種場合無論說什麼都很怕人吧?哪怕是一句「甜湯太鹹了」和「我下次注意」呢?還有阿利安娜和忒修斯這群朋友,平常當著教授的面,尊重他也好,憐憫他也好,配合著演戲就算了,在莉莉面前還煞有介事地假裝那位「蓋爾」真的存在,完全沒有必要啊!
「岡特女士不像是會輕易屈服的人。」她謹慎地說。
「誠然她的確不是,但利芙也不支持她——這倒霉孩子更害怕利芙,乖乖地就把名字給改了。」
莉莉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那一夜雷厲風行的怪醫與「乖乖地」這個詞聯系到一起。
成年人,如斯復雜!
聖誕假期過得很快——當然快!因為莉莉幾乎要抓住每一個機會向父母親友詢問渺遠的家族史,以此確認她真的不是什麼私生子女的後代。
伊萬斯先生對莉莉仍舊如此關注麻瓜生活表示欣慰,伊萬斯太太卻很生氣,因為時至今日「私生子」仍然不能算是一個禮貌的詞彙,她出生在一個祖祖輩輩都締結門當戶對的合法婚姻的體面人家,家族裡連一個異教徒都沒有,她的女兒話裡話外卻都在打聽他們是不是有個私生子祖宗?硬要給私生子劃分三六九等的話,年輕姑娘春心萌動一時失足還可以體諒,婚內出軌的私生子算怎麼回事?還是美滿婚姻裡因為對方暫時沒陪伴在身邊就出的軌?
莉莉卻無暇關注媽媽日益高漲的怒火(佩妮也沒心情,甚至沒心情關注她夭折的事業,因為佩妮戀愛了),她越是挖掘,越是發現,似乎……她祖輩的生命歷程裡充滿著巫師無意中留下的痕跡?
一旦錯過就要被兩列火車帶往天南海北從此大概率死生不復相見,哎,晴空下暴雪,火車大面積延誤了;以一名之差考不上心儀學校的倒霉鬼,第一名接到更好的offer走了,他得以上升;最後一輛的士被奇裝異服的怪人以高價搶走,多虧後面排隊的好心人分享半個傘面給她,半個小時後他們移駕旁邊的咖啡館,越談越投機;伊萬斯先生的條件從來都不符合伊萬斯太太的任意一條擇偶標准,但媒人就像瞎了心一樣、寧可退錢也非得推薦他;伊萬斯先生從未申請過科克沃斯自治實驗鎮的崗位,但是偏偏,在妻子懷上次女的那一天,他收到了一份跨公司的調令……
一次兩次是巧合,這麼多次,她是巧合女神嗎?莉莉十分冷靜,她發現,從她出生以後,就再也沒發生過類似的巧合。
她可能真是巧合女神,莉莉再次嘆氣。她填了一張訂貨單,悄悄放進「公主之家」花園裡那棵香樟樹上的空鳥巢裡,又在邊角塞滿黑糖堅果甜酒布丁,寄給對角巷一家老牌女帽店。
莉莉漫步在雪後的街道上,心滿意足。既然她查不出來什麼,那就聊表心意好了,希望教授一個人在陰冷的雪後河畔能感受到溫暖。
開學當天,《預言家日報》刊登了襲擊事件的後續報道。整列霍格沃茨特快都在談論這件事,因為事發當夜,城堡裡有不少起夜、熬夜、夜游甚至做一些少兒不宜事情的學生看到了那輪巨大的假月亮,個別不懼冷風登高望遠的,甚至看到了霍格莫德上空亂飛的魔咒。
莉莉·伊萬斯同學在尋找好友包廂的路上,獲得了不亞於英雄歸來的注目禮,甚至收到了俊朗男巫(好像也有女巫,或許只是她眼花)的鮮花、名片甚至獨處邀請,她大大方方地收下再婉拒,心裡卻想著以後可以拿來氣死詹姆。
哎等等!等等!不對勁啊!不對勁!
路過他們幾個的包廂時她心虛得不敢打招呼,只用眼角余光看到,似乎……那包廂裡還是四個人?佩迪魯又和他們混到一起去了?
那她要把從阿利安娜和忒修斯那邊聽到的消息告訴他們嗎?
莉莉不敢輕率地判斷彼得·佩迪魯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但無論如何,總歸是詹姆他們更了解他吧?他們是真真切切當了幾年朋友、又在同一間寢室裡生活,相反莉莉和他只不過是點頭之交,阿利安娜夫婦之前根本不認識他。
她似乎沒有資格。如果盧平都不介懷,如果詹姆和西裡斯還願意拿彼得當朋友,那……那、那也挺好的,他們還小,還有時間長大、蛻變,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莉莉·伊萬斯未來將無比後悔於今日的決定,但現在她還不知道。
「伊萬斯!」一位六年級的女巫手腳麻利地從油畫通道裡爬進來,「伊萬斯在嗎?」
「這兒!」莉莉揚了揚手,在心裡祈禱不是要邀請她去霍格莫德約會的。詹姆最近不知道在鬼鬼祟祟地忙些什麼,或許是在忙著修復他瀕臨破裂的友情?
「老毒蛇叫你去一趟!」
啊哈,顯然六年級和四年級通用的外號並不一樣。
「哎?」
這位六年級在過去的O.W.Ls考試裡拿了O,因此得以繼續學習黑魔法防御術——真正的「小班教學、親自指導」!
金字招牌成色十足,但被指導的人每每下課都是滿臉菜色,時常需要到天文塔上吹吹風懷疑人生……偶爾路過鄧布利多教授親自帶的「黑魔法防御術不用非得提高班」ヾ,聽見裡面傳來的歡聲笑語,估計會氣得哭出來。
眼下這位也不例外。她先一頭栽進沙發裡狠狠緩了緩,才掙扎著翻身坐起,客觀地下了判斷:「我覺得沒事兒,他今天心情挺好的。」
「是、是嗎?」莉莉感覺心裡定了定。
「因為他帶了他的寵物鳥來。」
「哦!」莉莉眼睛一亮,想起那只幫她媽媽討公道的小綠鸚鵡,和在人臉上玩攀岩的什麼蘆什麼鳥!
「真不明白老毒蛇為什麼不能像鄧布利多那樣天天帶寵物上班,如果那樣能換來他稍微和顏悅色一點,他養八眼巨蛛我都沒意見!」
那還是不行的吧?莉莉干笑,「黑魔法防御術提高班」已經比「擁抱八眼巨蛛」還要可怕了嗎?可是她經過那一夜,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成為一個戰士,哪怕現在的戰士都得寫論文、做生意或者織毛衣。
還沒走到黑魔法防御術教授辦公室的門前,莉莉已經聽見一陣悅耳的鳴唱,像是某種小型管樂器,比如長笛?
她心情都跟著輕松了不少,敲了敲門:「教授,聽說您找我……是我,是莉莉·伊萬斯。」
鳥鳴聲一下子停了,大門在她眼前滑開——斯內普教授……啊不出所料果然正在批論文,一只胸毛紅艷艷的知更鳥站在他頭頂,仍保持著引吭高歌的動作。
「現在裝作自己是個標本已經晚了。」斯內普教授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知更鳥遂一頭栽倒,這個動作莉莉在那只綠鸚鵡身上也看到過,不過還好斯內普教授不是詹姆那一類的發質,否則小鳥就要被淹沒了。
「重。」教授又說,「你能不能下來?」
知更鳥白了他一眼,張嘴叫了幾聲。
「聽不懂。」
莉莉可算知道為什麼教授今天心情好了!他每天的惡意是有定額的,霍霍了寵物就不會再霍霍學生了!
謝謝你,小鳥!辛苦了,小鳥!
莉莉敬佩又憐愛地看著知更鳥仿佛是一咬牙心一橫的樣子,踩著斯內普教授的頭發就往下滑——天啊,難道這一只也不會飛嗎?但它顯然高估了主人頭發的順滑程度,很快就被頭發勾住了腳爪,整只鳥倒掛在斯內普教授的頭上……頭側,像個缺了一半的暖耳。
厲害了,海■絲!
「我真是自討苦吃!」斯內普教授又抱怨了一句,不得不親自動手解救寵物鳥,莉莉清晰地看見了鳥爪勾掉了好幾根頭發。
海飛絲還是不行,其實詹姆他家有一款防脫的據說還不錯……不過莉莉覺得,斯內普教授大概寧願當個禿瓢。
最終一人一鳥都艱難地恢復了體面,莉莉覺得有點兒累,因為憋笑實在是太難了。
「謝謝你的禮物。」斯內普教授這話大概是對莉莉說的了,「不過它的尺寸太大了。」
桌後冉冉升起一只裹著彩條紙的大方盒,那是莉莉送的聖誕禮物:一頂裝飾著各種小鳥的墨綠色女巫帽。
當然大了,因為莉莉填訂貨單的時候,詳細描述了斯內普教授的身高體重和頭圍(都是她目測)。她想要借此表達她的尊重與支持,或許還有一點憐憫,或許沒有,因為斯內普教授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可憐。
但是讓她直白地說出,這其實是送給您的……是不是又太過分了?說自己和佩妮都窺破了他的小秘密,那佩妮會被暗殺吧?
「我想送回店裡,改成合適的尺寸,順便改成一頂在室內佩戴的便帽。」斯內普教授似乎完全不能明白她的心意,簡直遲鈍得沒話說,「蓋爾提醒我,應該是先征得你的同意。」
來了!又來了!莉莉幾乎不能掩飾自己的表情,都病成這樣了,怎麼還———是了,瘋子怎麼會覺得自己瘋呢?有些病人根本不覺得自己有病的呀!
第143章 1971·老友記(九)
事實證明,不僅斯內普教授的惡意是守恆的,整個教職員隊伍的幸福程度也是守恆的。
隨著春天漸近、氣候回暖,連費爾奇那種人脾氣都和善不少,唯獨麥格教授越發憔悴,她甚至沒心情每天更換、打理那些漂亮別致的巫師袍,每天就一成不變地裹著一條蛋黃色的皺袍子,像披著海格盛南瓜的麻袋。
格蘭芬多的孩子們因此格外乖巧,甚至包括詹姆他們。不得不說,莉莉這幾天除了上課吃飯,都很少能見到那幾個人,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什麼。
「砰」的一聲,有人狠狠甩上了黑魔法防御術教授辦公室的門,蛋黃色的袍角從她眼前拂過,都抽絲了。
「天啊!」瑪麗嚇得不敢上前,小聲在她耳邊感嘆,「你看到了嗎?」
「看見什麼?「莉莉茫然地問。
「麥格的眼睛腫得像個熟透的無花果!」瑪麗大膽揣測,「是斯內普把她罵哭了——就算曾經是師生,現在也是同事,怎麼能這樣?」
「我覺得不會……」莉莉遲疑地說,但瑪麗顯然一點兒都不信。到了晚間這件事就傳遍了格蘭芬多,大家義憤填膺,對斯內普教授的抵制與憤慨又上升到了新的高度,但教授本人並不在意,只是抓住機會又額外扣了格蘭芬多好多分,今年的學院杯斯萊特林又穩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看見他們都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格蘭芬多已經無人在意了,因為麥格教授的狀態真的不太對。她雖然不像斯普勞特教授那樣活潑親切,但實在也是一位很靠譜、很公正、讓人心服口服、看到她就覺得天塌不下來的教授。這幾年日日夜夜、點點滴滴的相處總也不是白處的,更何況她又和大家的媽媽年紀相仿(詹姆除外)。
復活節假期結束後,麥格教授開始像斯內普教授一樣「早退」,甚至開始請假——職業生涯的第一次!莉莉沒敢告訴任何人,放假那天她被叫去阿利安娜家喝下午茶,「新鮮現烤,還是熱的,吃了再回家」,意外地發現鄧布利多——最大的那個——也在,她往裡走,正好碰見兄妹倆往外走。
「我只怕這輩子都沒辦法給出這方面的建議了,我建議她來找你和西弗勒斯,難道她沒來?」
「她來了,但是來了又不肯說,我們倆僵了半天,最後這孩子說我太幸福了根本不懂。」
「那西弗勒斯怎麼說呢?」原來忒修斯也在。
「唉,整個學校都在傳他職場霸凌米勒娃。」
「啊哈!他應得的。「阿利安娜冷哼,「我當年也一直以為他家暴利芙!」
「不論如何,我不能眼看著這樣一位有才華的女巫被埋沒,因此阿莉婭我希望你能——」
「我知道,她現在只是昏了頭了才想辭職,這不是她的錯,更不是變形學教授、副校長和格蘭芬多學院院長的錯。」
說到這裡,莉莉已經和他們迎面撞見了,只好尷尬地打了個招呼。
「怪不得剛剛阿莉婭只許我吃兩個,我還以為她是關心我的牙齒、血管和體型。」鄧布利多教授風趣地開了個玩笑,「蓋爾的手藝真不錯,是不是?」
教授!怎麼連你也!
莉莉滿懷糾結、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頓下午茶,想打聽來著,可阿利安娜只是笑眯眯地,表示這是麥格教授的隱私。
都要辭職了,還能算隱私嗎?這是格蘭芬多人的塌天大禍啊!
莉莉擔憂得節都沒過好,誰知道放假回來,麥格教授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反轉:她不早退了,也不請假了,她直接就住在學校裡;以前只是「嚴肅」,現在干脆就是「嚴厲」;以前只扣分的,現在直接禁閉,以前關禁閉的,沒看見費爾奇有事沒事兒就在她辦公室門口轉嗎,這是等著麥格教授一起聯名申請恢復體罰呢;還有那身襯得人毫不精神的蛋黃色袍子,換是終於換下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平平無奇的黑袍——於是榮膺「暴躁黑貓」。
據說斯普勞特教授最近一直在想方設法地利誘自己的學生、到底給自己起了個什麼外號,結果老實的赫奇帕奇紛紛表示:「咱們普普通通的赫奇帕奇就只是普普通通地稱呼您的姓氏而已。」
斯普勞特教授居然很失望!
但好消息也不是沒有,看起來麥格教授暫時不會辭職了,這算吧?還、還有就是,詹姆他們一直在忙忙碌碌搞的不知道什麼東西,要麼就是做完了,要麼就是取得了階段性的小成果,總之莉莉見到他的次數變多了,也不再是先前那種萎靡不振、一看就很缺覺的模樣了。
「雖然不知道要祝賀你什麼,但是我該祝賀你嗎?」莉莉笑著問他。
山毛櫸樹下微風習習,將湖面吹起細密的波紋。她是被約到這裡來的。
「暫時還不行。」詹姆撓撓頭,「我本來打算給你個驚喜的,現在看來還要往後再延。」
「那你……」
「就是覺得好像……好久沒見了。飯桌上、教室裡……那都不能算!」
「是啊,我看你都有些陌生了。」
「哎?!那可不行啊莉莉!」
莉莉笑了起來,什麼都沒說,只是慢悠悠走去湖邊,一路踢著碎石子。
「巨烏賊會恨你的!」詹姆有些哀怨,「我也會!」
「那怎麼辦?」有人幽幽地問。
詹姆「嗷」一嗓子喊出來,嚇得聲音都裂了,莉莉直接一只腳踩進了水裡,腳崴了不說,靴子裡浸滿冷水的感覺可真不好受!
「哦,瞧你!」麥格教授冰冷地嘆了一聲,她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魔咒,順手又遙遙指了指莉莉,一秒鐘就治好了,連校醫院都不用去。
「您、您怎麼——」詹姆整個人紅成了一塊大白薯,「您怎麼能——」
「別這麼激動,是我先來的。」麥格教授厭煩地說,「我從日出前就坐在這裡了。」
「那您可以繼續坐下去啊!您干嘛要現身呢?」詹姆更崩潰了。
「因為我想知道答案。」麥格教授很固執,「伊萬斯,波特說他恨你,你該怎麼辦?」
「我沒說過!」
「請你閉嘴。」
莉莉完全傻眼了,什麼她怎麼辦?這種話也能當真?麥格教授不是這麼沒有幽默感的人啊!
「那、那我打他一頓?我說我也恨他了,行不行?」
「不行。」麥格教授認真地說,「是我的錯。」
「什麼你的錯——什麼味兒啊,教授?您是不是喝酒了?」詹姆嗅來嗅去,「哪怕是周末,您是不是也太——」
「昨晚喝的。」麥格教授給他看被隱藏起來的一堆酒瓶子,「私人時間。」
「教授海量!」
莉莉把詹姆攆到一邊兒去,她試探著挨著麥格教授坐下,見女巫沒有反應,干脆親密地抱住了她的胳膊,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您遇到了什麼問題,教授,但既然已經到了要向兩個完全無關的學生……那一定是個大問題。」
「我們不是完全無關的!」詹姆不樂意了,「你,和我,我們之間至少是有關——」
「別怪我沒提醒你,詹姆,『鎖舌封喉』會產生很多口水,如果你一定要一直這樣傻傻張著嘴的話。」
詹姆·波特,四年級最被看好的男學生會主席候選人,像個被欺負的小孩一樣、氣鼓鼓地抱著膝蓋蹲在了一邊。
莉莉會心一笑,有被可愛到,但身邊的麥格教授簡直像一具麻木不仁的冰雕。她遲緩地拍了拍莉莉的手:「你最近在做什麼?」
「我?我在學習啊!」
「你不生氣嗎?」
「作業越來越多確實是有點煩,但沒必要生氣吧?聽說五年級更多叻!」
「你……不生波特的氣嗎?」
莉莉詭異地看了詹姆一眼,她為什麼要生他的氣?詹姆最近做什麼惹眾怒的事了嗎?還好吧!
「換一換……如果是你,你覺得波特會生你的氣嗎?」麥格教授的聲音裡刻滿了深重的疲憊。
詹姆艱難表達出「莉莉怎麼了」的意思。
麥格教授微微一笑,看上去活泛了一點兒。她側頭看了看像貓咪一樣依偎在自己身邊、努力地試圖用看不見的尾巴安撫地圈住她的小女巫。
「狼人襲擊霍格莫德那一天,聽說伊萬斯完美地用出了一個守護神咒,很了不起!波特,你會生氣嗎?」
詹姆的表情好像麥格教授瘋了。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莉莉不答應給他解咒,他只好頑強地比了個大拇指出來。
「一次兩次可以,那一年兩年呢?十年呢?」
詹姆就「哐哐哐」比出無數個大拇指。
麥格教授笑了起來:「真是孩子話!」
「那我們本來就是孩子嘛!」
「當我也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也相信……不,我那時候不能算是個孩子了,我都畢業了。我堅定地相信著,一直到現在,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許從頭到尾都只有我一個人在堅信,或許他半路走開了……」
莉莉感到很棘手。她只能猜測出,似乎是事業、婚姻、家庭與愛情糾纏在一起的困境,困住了麥格教授。
「您的丈夫……他是個麻瓜嗎?」
麥格教授點點頭。她望著詹姆的手指,想要說什麼,可又覺得很難堪似的,到最後,也只是說了一句:「那天風很大,田野裡只有我們兩個,風裡都是燕麥稈截斷後的味道……他也有過這樣閃閃發亮的眼神。」
莉莉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悄悄從校袍裡抽出魔杖——一只雌鹿鬼鬼祟祟地從她背後踩著草坪跑開了。
詹姆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露出一副吃到蒼蠅還不得不嚼碎了硬往下咽的表情。但是沒辦法啊,他們能求助的人真的很有限,阿利安娜也得能進得來才行啊!
莉莉焦頭爛額地等待著,怕斯內普教授不來,又怕他來,師生三代吵成一鍋粥,那畫面只要想一想就覺得美不勝收。她打定主意賴在這裡,怎麼趕也不會走,這個調和劑她當定了,如果斯內普教授又出言不遜,她、她就假哭!
假哭之前先把詹姆綁了,這家伙大概看不出來是假的。
莉莉和詹姆不需要分工,就默契地一個盯著大門,一個盯著城堡,但斯內普教授卻出現在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那裡除了打人柳,就只有更遠處的茫茫禁林。
「怎麼了?」他一聽就是趕著過來的,「米勒娃?」
麥格教授不說話,真倔啊!
莉莉真擔心他掉頭就走,但還好他沒有。
「好吧。」斯內普教授只是變了兩把扶手椅出來,自己坐了一把,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只小鳥來,讓它去另一把。
莉莉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還以為另一把是給麥格教授准備的。有必要給一只寵物鳥准備……成人尺寸的椅子嗎?
「學校裡飛來飛去的都是貓頭鷹。」莉莉委婉地說,「您要不還是……」
「伯勞,屠夫鳥……」斯內普教授眼含笑意地看著自己的寵物,「沒人敢招她。」
屠夫鳥看了他一眼,「嘰嘰」地叫了一聲。
莉莉很絕望,她現在感覺麥格教授面對斯內普教授也會說出「他太幸福了,他理解不了我」這種話!
她在期盼什麼?兩個苦命人抱頭痛哭?
「霍金斯說沒有收到你的復信,但好在也不是你雇佣的她,所以我直接讓她放手去做了。」
「什麼?」麥格教授終於慌了,莉莉和詹姆也慌了。
「昨天她收到魔法部的回函,說麻瓜市政那邊的流程已經走通了,所以她立刻擬好了財產分割文件與離婚通知書——」
「我不要離婚!」
「——只要你點頭,我們今晚就可以把那個住你的房子還要把你趕走的麻瓜送回他的豬圈。」
「我、我……」麥格教授的聲音小下去了,「可我……」
「你不想。」斯內普教授殘酷地說,「可是他想。」
「他也不想的!」
「對,他只是在折磨你、逼迫你就範。如果他直接和你分開,我們都還高看他一眼。」
屠夫鳥在椅墊上跳來跳去。
「可我們已經……杜戈爾,我和他……二十一年了。」
「早婚早戀也有壞處,不是嗎?巫師的壽命真是太長了,你今年多大……不,不用非得報出來,我記得。」斯內普教授伸手逗著屠夫鳥,他好像想讓那鳥叨他,但小鳥並不樂意,「你的人生才過去三分之一,米勒娃。」
莉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真的很討厭這些長輩的語氣,是了,他們確實經歷得很多,一些年輕人覺得死都越不過去的坎兒,在他們眼裡……不,他們根本看不見!可他們總是以自己的標准去要求年輕人,兩位教授之間的年齡差,足以再長麥格教授這麼個人了!
「我不行。」麥格教授斬釘截鐵地說,「或許你行吧,西弗勒斯……但是我不行。」
「你本可以。」斯內普教授似乎覺得這話很好笑似的,隨口頂了回去,「面對同樣的抉擇,我選擇了分手,而你選擇了結婚,現在你要做的就是把錯誤的道路扳回正確的方向。」
詹姆如飢似渴地顫動了一下,莉莉瞪他一眼,警告他老實。
「不試一試就分手嗎?」
「原來你從十八歲就開始昏頭了。」斯內普教授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巫師與麻瓜關系緩和反而令你更盲目了,是嗎?如果現在還像一百年前,女巫必須在丈夫兒女面前裝成麻瓜,當一個終生圍著雞舍、豬圈和麥田打轉的農婦,魔杖只是爐膛裡永遠燒不爛的那根柴禾,你還會同意嗎?」
麥格教授在莉莉臂彎裡狠狠哆嗦了一下。
「改變的是巫師,從來都不是麻瓜。一個麻瓜男人……你爸爸是什麼樣子,你丈夫就是什麼樣子,你莫非還不清楚嗎?他們或許會被新奇事物短暫蒙蔽,但他們要的自始至終是你媽媽那樣的妻子,不是你。哦,讓我猜猜,那個什麼杜戈爾,他一定說過他支持『職業女性』吧?」
麥格教授狼狽地點點頭,現在全靠莉莉支撐著她了。
「所以你們互相指責對方違背誓言,因為你們所認為的『職業女性』根本就不是一個東西!」斯內普教授冷笑,「麻瓜男人要的是既能把家務料理妥當、又有自己的工作能掙錢的妻子,他早晨起來時要有美味可口的早飯、打點妥帖的衣服,他下班回來時晚飯必須剛好快出鍋,還都是依靠默契准備好的愛吃菜色,洗澡水要能被你的魔法在浴缸裡溫著。家裡必須時刻保持一塵不染,每月帶回來的錢不能太少、但絕不能比他多。等到你生了孩子——必須有孩子,至少兩個,一男一女——孩子是不能哭的,不能排泄,更不可以魔力暴動。你養不了可以,但你必須找到干淨又便宜的保姆,雖然他不管孩子一下,但如果孩子臉上生一個濕疹,都是你的錯。」
那只伯勞鳥不知何時已經蹦到斯內普教授肩膀頭上去了,正伸著小翅膀艱難地撫觸他的臉頰。
「我沒事。」斯內普教授從未這樣幾乎稱得上是情緒失控地輸出一大篇話,仿佛他真的被這樣一位麻瓜男性荼毒過一樣,「都過去了。」
莉莉拼命回憶以前看過的那本PNB紀念冊,老普林斯先生竟然是這種人嗎?
「而你呢,米勒娃?在魔法部工作的第二年你在對角巷買房,回到霍格沃茨你又在霍格莫德蓋房子,你被每一任領導欣賞提拔委以重任,現在鄧布利多除了禮儀性場合根本不用出面!但是你那個麻瓜丈夫呢?我猜他遠離了他的豬和雞,卻也沒有擁抱巫師社會,對吧?那他每天在家裡做什麼?做麻瓜女人該干的事!或者還能接些抄寫的活計,但交通不便,賺得也不多,白天他見不到你,晚上你要吃了飯才回來,甚至根本不回來……以麻瓜男人的自尊心他能忍受二十一年,或許他是真的愛你,或許他是貪圖你的遺產,或許他只是習慣了混吃等死當個米蟲不想自己奮鬥了……告訴我,婚後他胖了多少斤?」
麥格教授沒有回答,她好像哭了,又好像沒有,莉莉不停地撫摸著教授的脊背,詹姆手足無措地蹲在她們身邊,忍不住埋怨地看了斯內普教授一眼。
「波特滾!」斯內普教授立即說。
「波特不用滾。」麥格教授哽咽著,「所以你也以為是我的錯嗎,西弗勒斯?」
斯內普教授一愣,似乎在忍耐著什麼,可能是痛苦——那只屠夫鳥正死死揪著他手背的皮,那麼老高!
「當然不是,你們只是不合適。麻瓜找麻瓜,巫師找巫師,麻瓜和巫師通婚的重任,可以交給二十年、甚至四十年後的孩子。」他努力溫和地說,「你花了二十一年試出這是一個錯誤,那麼改掉它,就這樣。」
這次麥格教授穩住了情緒。她扶著莉莉的手坐正身體,莉莉和詹姆都貢獻了自己的手帕給她擦眼淚。
「我還以為會是情侶款……我誤會你們的關系了嗎,孩子們?」
「目前來看確實是。」詹姆摸了摸鼻子。
「滾!」莉莉干脆地說。
麥格教授被他們逗笑了,她笑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抬起頭來。
「我想知道你當初是怎麼做的。」她誠懇地說,「你的心路歷程……或是別的什麼……」
「我?」斯內普教授一怔,「我的經驗不具有參考價值。鄧布利多要我幫你下決心,拋棄錯誤的過去追尋新的未來,但我……我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噗!」詹姆笑場了。
莉莉一想到他回去還要說給西裡斯他們幾個聽,然後在整個格蘭芬多甚至全霍格沃茨傳開,最後整個巫師世界都會知道……真是太可怕了,或許她今天就不該答應他的邀約!
斯內普教授毫不猶豫地抬起了魔杖。
「西弗勒斯,不!」
太晚了,詹姆恍惚了一下,傻傻地扯了扯莉莉的校袍袖口:「鼻涕精分享他的心路歷程了嗎?」
莉莉糟心地把袖子奪了回來。
第144章 1971·老友記(十)
如果說十一歲是巫師人生中的第一個關鍵節點,那麼O.W.Ls年就是第二個,雖然N.E.W.Ts考試更難,但眾所周知,Newt不持有任何一張N.E.W.Ts證書,並不妨礙他取得今時今日的成就。
但沒有O.W.Ls證書就寸步難行。
好在在獅群最需要頭獅的時刻,站在城堡門口迎接他們的麥格教授又恢復成了最初神采飛揚的狀態,甚至更好更年輕了。
迎著城堡內斜射而出的明亮燈光,她左手無名指上的一圈戒痕無比明顯。
「有點兒小了,不合適就摘了。」她這樣對不分場合瞎八卦的海格教授說,順便向人群裡的莉莉和詹姆眨了眨眼。
「好!」莉莉暗暗握拳,也替麥格教授感到高興。
「我都不知道我們家的生意做得這麼大了!」詹姆鍥而不舍地擠到她身邊來,「你聞到沒?大家好像都在用我家的產品哎!」
莉莉臉一紅,想溜,但是人太多了,都在排著隊進城堡。
「我就說你也不要把精力全放在地圖和守護神上吧!」西裡斯哭笑不得,詹姆連忙撲過去瘋狂打他的嘴,「你連這個暑假最火爆的香水都不知道?現在對角巷全是走私客!」
「什麼香水?」佩迪魯眼睛一亮,「為什麼要走私、不能正大光明賣給麻瓜呢?」
「愛情靈藥!」西裡斯大聲宣布,「每個人聞到的味道都不一樣,但一定都與心上的愛人有關——一經發售,離了好幾對兒了,但成的更多!」
「所以我心上的愛人是我爸爸?」詹姆呆呆地說,「這洗發水的味道是他調的。」
「見諒。」盧平同情地對莉莉說。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呢!」莉莉擦汗,其實是佩妮想知道,她想掙大錢的嘛,這年頭搞文學的沒錢可不行。
「麻瓜化妝品要做各種各樣的認證和檢測吧?咱們巫師的東西你也知道,裡面的東西不能深究。」
「做假的不就行了!」佩迪魯脫口而出。
男女小巫師一齊干笑,紛紛決定就當作沒聽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過平心而論,學業並沒有給莉莉的五年級生涯添什麼堵,級長的任命也沒有。但如果級長和O.W.Ls撞到一起,那就不太美妙了。
她現在確實是不用再冒著犯夜的風險各種偷渡浪漫小說了,她現在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宵禁時分出沒,熟練地從各個角落揪出一對對爭吵不休的情侶:佩妮這人吧,要麼是商業鬼才,要麼是純見不得人家好,她居然建議買香水附贈一滴吐真劑!ヾ
雖然銷量不減反增了,但拉架拉到崩潰的莉莉真想給它改名叫「爭吵靈藥」,或者「分手靈藥」。
幸虧她和盧平手裡還有「秘密武器」,天選夜游神器現在被用來執行公務,真是……
不過任何事都是一體兩面的,至少霍格沃茨中高年級的小巫師們抗吐真劑的能力都大幅度提升了,甚至不用刻意去練,抗藥性堆出來的,又或者說,求生欲在作祟。
總體來說,與四年級驚險刺激的前半場和兒女情長的後半場相比,莉莉·伊萬斯的五年級可謂「無憂無慮」。
因為她壓根沒時間憂慮。
成功把日子完全過糊塗了之後,她從被叫去麥格教授的辦公室到敲開門坐下,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麥格教授甚至還准備了零食和飲料……上次她這麼和藹,扭臉就把莉莉送去關禁閉了。
「教授?」莉莉茫然。
「嗯?」麥格教授比她更茫然,「伊萬斯小姐,你一點兒想法都沒有嗎?」
「我……該有嗎?關於什麼的呢?」莉莉開始在心裡瘋狂檢索,她犯錯了?誰犯錯了?前幾天麥格教授讓她統計的格蘭芬多N.E.W.Ts提高班意向趨勢,她交了啊!難道她忘了?她把備份擱哪兒了呢?
大小女巫面面相覷又雞同鴨講了半天莉莉才搞明白,原來是輪到她就業指導。
「所以?」麥格教授五指張開,期待地將那些花花綠綠的宣傳材料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我想申請黑暗防御協會。」莉莉爽快地說。
「問題不大。」麥格教授拍了拍抽屜,「事實上我已經為你准備好了一封推薦信,等你成年後就可以申請,初審通過後領取三年的研究經費,在四年內提交你的研究成果,以此來獲得終身資格。」
「那我研究什麼呢?」
「這個看你,純理論也行,就是免不了會被嘲諷,發明實用咒語也可以,但這個需要提前通過咒語標准化組織的審查。」麥格教授又取出一份卷起來也還是很粗的羊皮紙,「這是會員最新的論文,他分析了去年霍格莫德襲擊事件異常狼化現像的原理。」
「噢噢!」莉莉兩眼放光,「我能看看嗎?」
「你還有時間看嗎?」麥格教授失笑,「考完再來拿吧!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結論。」
莉莉不由得緊張起來,她生怕麥格教授一張嘴就是她聽不懂的內容。
「首先,大滿月肯定是人為的,據說是受到了歐陸那邊某些……組織的技術援助;」麥格教授不知為何神情有些僵硬,「其次,那一批狼人本身也不殘存多少人性,這一點很重要,因為我們事後發現,正常狼人根本不吃這套;最後,是奪魂咒,促使狼人『相信』今夜真的是滿月。」
「啊?」
「你知道,巫師的身體是很神奇的,無限的潛力之中我們只發掘了很小的一部分。」
「這、這可能嗎?這……」莉莉恨不得現在就揭了火漆讀個痛快!
「我們已經在聖芒戈監護病房,在緘默人與治療師的陪同下成功實現了復刻。」麥格教授輕描淡寫地說,「你也看見了,伊萬斯小姐,他們變形成的並不是一匹真正的狼,而是恐怖扭曲的怪物,對襲擊來說,其實已經足夠了。這三個條件缺一不可,一開始我們甚至沒人能施出足夠強力的合法奪魂咒。」
但願你們不是請來了斯內普教授……莉莉虛弱地想,西裡斯的大表姐也真是個厲害角色。
「不過,我得提醒你,伊萬斯小姐。」麥格教授從她手裡拿回那卷論文,「協會的年金不足以支撐你的生活,哪怕理事長也不行。」
「哎?那我只能當個……愛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據說當年在整個歐洲的反對下,鳳凰社直接解散了,協會能挺到現在,我們要感謝西弗勒斯完全不在乎自己和別人的臉面。」
「你現在可以重新考慮了。」麥格教授笑著喝了口熱茶,「你是最後一個E,範寧小姐在明天,所以我們有的是時間。」
「不,教授……」莉莉搖搖頭,「我想我——我已經有想法了。」
麥格教授放下茶杯,眼睛亮閃閃的。
「我像成為一個像岡特女士那樣的人。」莉莉聲音不大,語氣認真。
「岡特?梅洛普·岡特?你也要開一個『超威猛噴火獅診所』嗎?」麥格教授挑了挑眉,不熟練地開了個玩笑,「那我可要提醒你,自主創業也需要提交O.W.Ls證書,以便取得生產經營資質。」
「詹姆……呃,波特說,岡特女士的客戶都是麻瓜的達官顯貴,她用巫師的法子治好麻瓜的病,我也想像她一樣。」
「這個市場……可能有點兒飽和了?英國很小的……不好意思,孩子,我不太了解這方面。」
「不,我想治療的是麻瓜的普通人。巫師一個魔咒就能治好的事,對麻瓜來說可能就得落下殘疾,或者折磨終生的慢性病。這種隔離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可我發現,聖芒戈的絕大多數治療師並不了解麻瓜疾病,我作為巫師進入了魔法的世界,我的家人卻被留在了外面。魔法就算沒能在他們的身體裡萌生,至少、至少應該,讓他們盡可能地享受到魔法的恩惠。」
麥格教授定定地望著她,忽然長嘆了一口氣。
「你知道你為自己選擇了一條多難走的路嗎?」年長女巫低頭笑起來,在滿桌子的宣傳冊裡翻找,「兩次考試達到治療師的要求,這個是最基本的,然後你得填一份申請去麻瓜大學進修的表單,我們所有的教授都得出具正式的保證書,這份表單會提交到魔法部,由麻瓜事務司的人去專項溝通,如果決定了的話暑假就得填好,你有兩年的時間惡補麻瓜知識。」
「麻、麻煩了!」莉莉訥訥地說,直接給自己拔了支筆,「我現在就填!」
「不著急,你也可以再考慮考慮。」麥格教授將表單遞給她,「回去問問家裡人怎麼想,畢竟獎學金只能替你出學費,你總有三四年的時間要一邊上課、一邊應付治療師培訓,哦還有協會的研究,勢必要完全脫產的。」
「我想……」莉莉忍不住笑起來,「如果我願意用『清理一新』幫佩妮大掃除的話,她應該願意多打一份工養我。」
伊萬斯先生那兩只「生鏽」的膝蓋,伊萬斯太太漸漸要直不起來的腰和被冷水浸泡的手指,佩妮那雙又近視又散光又斜視的要命眼睛……家人給了她最大的支持,本就是她最大的動力。
莉莉的雄心壯志支撐著她回到宿舍——打開了麥格教授開給她的種種要求。
怎麼別人都是考前減壓,只有她是考前加壓啊?
百忙之中還要安慰崩潰大哭的同學、控制發癲搞破壞的同學、搗毀假藥制販窩點並沒收犯罪所得的級長莉莉·伊萬斯女士表示,她也只有一條命啊!
「莉莉我覺得你瘦了。」考前的最後一次夜巡,嘿,偏就是這麼背,又是他們格蘭芬多輪上。
「你也是萊姆斯。」莉莉有氣無力。她忙起來已經完全顧不上詹姆在忙什麼了,每天吃飯上課瞥一眼、確保他全須全尾地活著就行了,至於精神……呵,「掠奪者們」其他三個人全瘋了詹姆都不會有問題。
「聽詹姆說,你的守護神是鹿,為什麼啊?」盧平猝不及防地開啟了新話題。
「啊?」莉莉一愣,「大概因為我喜歡《小鹿斑比》?我為了它暴揍幼兒園同學,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架。」
「就這樣?」盧平有些不信。
「看起來你已經能夠凝聚實體守護神了。」莉莉揶揄地看了他一眼,「恭喜你,那麼詹姆說好的驚喜,是不是也快了?」
「這都被你發現了……」盧平撓頭,「對不起,詹姆。」
驚喜是考試結束那天來的。莉莉本已經被一輪輪筆試面試考得精神失常了,黑魔法防御術筆試考完,她一邊隨大流往外走,一邊不停地用魔杖點課程表,等著它自動翻頁,看下一門考什麼。
課程表就是不動,難道出故障了?晚上去找詹姆修一修——
「伊萬斯!」一聲大吼,炸響在漫漫的水澤之畔,詹姆·波特給自己施了「聲音洪亮」,字正腔圓、聲情並茂地登場了,像個家庭節目主持人,「聽說你在黑魔法防御術實踐考試裡展示了一個完整的、完善的、完美的守護神,你能教教我嗎?」
「啊?」莉莉被嚇得險些魔杖都掉了,還在考試裡回不過神來,「哦,你等一下。」
詹姆甚至等著雌鹿繞場一周、被所有人都看清楚形態之後,才再次熱情洋溢地開口:「真厲害啊!請你看看我的!」
一頭有著樹枝般高大豐美雙角的雄鹿從他的魔杖尖端躍了出來,看得出來很想撒歡,但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一直死死壓抑著這股躁動,兩只前蹄在那兒急得亂跺。
「哇!」佩迪魯開始起哄,雙手背在身後拼命鼓動,不知就裡的圍觀群眾也跟著「哇」了起來。
然後?
詹姆嚴厲地咳嗽了一聲。
「哇……」西裡斯不情不願、干巴巴地開了口,十分不滿意於自己在劇本裡所承擔的角色,簡直就是在棒讀,「聽說守護神如果是一雄一雌的一對,他們就是命中注定的愛人。」
「哇!」佩迪魯再次熱烈起哄,「詹姆,你不該說點兒什麼嗎?你得對伊萬斯負責啊!」
不是等等!負責?負什麼責?莉莉眉頭大皺!
但詹姆已經深情款款走過來、強忍興奮地開口了:「我知道我老是覺得別人都在用我家的洗發水是為什麼了,因為他們用了『愛情靈藥』,因為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那是你身上傳來的味道。」
「莉莉,我喜歡你。」他竟然又上前了一步,「你願意明天和我一起去帕笛芙夫人餐館吃個午飯嗎?」
莉莉已經想後退了。明明以前他雖然毫不掩飾,卻從來不會這麼……這麼的……
「噢∼∼帕迪芙夫人餐館二樓有客房喔!」佩迪魯又雙叒不改初心,這下圍觀群眾是徹底被調動起來了,年輕人總是被這種事兒吸引。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佩迪魯大力鼓掌!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圍觀群眾漸漸參與進來。
「詹姆。」莉莉自覺神情應該頗像發飆的麥格教授,她也不笑,只是冷冷地去看,「誰教你的?」
「哎?」詹姆一愣,「你不喜歡嗎?」
「這種事情……明明只要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你只要讓我看到那只雄鹿……」莉莉被噪音吵得心煩意亂,「何況我本來也——我也——」
「可是彼得說,他說女孩子都喜歡眾星捧月、萬眾矚目的大場面,你是格蘭芬多最美的女巫,你的虛榮心肯定比別人更強——不是不是!我、我的意思是——」
「那你去找彼得·佩迪魯告白去吧!」莉莉冷笑,轉身就走,「他一定願意答應你,還樂得跟你去什麼客房,事後都不需要你負責呢!」
「別走,莉莉!」詹姆慌了,手足無措地試圖去拉她,「我錯了!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我們重來!重來好不好?」
一道銀藍色的電火花從校袍上彈起,毫不留情地灼痛了詹姆的手。
單向靜電咒,「公主」教她的實用小魔咒之一。
「我沒看到萊姆斯,麻煩你替我帶句話。」莉莉彬彬有禮卻冷若冰霜,「我猜他正在為自己的守護神形態而苦惱,如果那是狼的話……也不意味著什麼,他不需要有任何疑慮與隱憂,狼只能說明,他愛著、敬仰著也依賴著他的爸爸,就這樣。」
但她沒能走出幾步。因為趁著這個功夫,佩迪魯已經帶著人完成了對她的圍追堵截。
「女主角害羞咯!不能放她跑了!」她的小個子同學高聲笑道,「來,讓我們鼓勵鼓勵她!」
該死的!莉莉掂了掂魔杖——
「圍在這裡干什麼?」有人陰森森地問,聲音不大,穿透性卻很強,像一把尖細的冰錐,挨個扎他們透心涼。
好消息,麥格教授也在;壞消息,麥格教授的神情比斯內普教授難看一萬倍。
「聚眾喧嘩,影響其他年級復習與考試……」斯內普教授掃了一眼,「試圖綁架女同學的意志、脅迫就範……學期末了,米勒娃,就扣五十吧?」
「扣一百!」麥格教授咬牙,「我可不稀罕這樣的學院杯!別的學院你要扣多少我管不了,格蘭芬多就扣一百。」
「如你所願。」斯內普教授相當囂張地聳了聳肩,「自己的孩子自己教吧,你,跟我來。」
他用下巴點了點發呆的莉莉,莉莉連忙跟上去。路過佩迪魯時,卻發現他兩眼含淚,憤憤道:「你害我們丟了一百分,伊萬斯!」
哎?哎???難道怪她嗎?要不要臉——
「跟上!」
「哎來了!」
等到她坐進斯內普教授辦公桌前的靠背椅裡時,胸中的怒氣已經完全消了,甚至還開始擔心起詹姆與西裡斯的下場。
她大概是無藥可救了。
「不錯的守護神。」斯內普教授一路上都在沉默,如今看到她神思不屬的表情,才終於開口,「很般配。」
有那麼一秒鐘,莉莉擔心自己太幸福扎了斯內普教授的心。但是下一秒,她開始擔心眼前這位教授是被冒充的。
「如果您不——」
其實她也就是說說,就算斯內普教授不樂意、不支持、不贊同……那就不唄!和詹姆去吃午飯的又不是斯內普教授。
「不,我的個人情感不應該對你們的關系造成任何影響,無論是正面還是負面,相對的,其他任何人都不應該——無論那個侏儒野豬怪怎麼起哄。」斯內普教授很平靜,「我很高興,你能明白那是一種違背你意願的脅迫行為。」
不,你看上去一點兒都不高興。莉莉心想。
「我想他們不是有意的。」她笑著撥了撥頭發,在心裡補充:不包括佩迪魯。
本來就是嘛,詹姆是一牽扯到她的事兒就……純傻,西裡斯滿臉不情願,盧平連來都沒來。
「噢你當然。」斯內普教授咕噥道,神情有些郁悶。
「所以……」莉莉沉吟,「您到底為什麼不喜歡詹——波特他們呢?」
她得承認,詹姆他們總是不安分、總是招貓逗狗,也總是惹自己生氣,但以鄧布利多教授為首,師長們總是一邊抱怨一邊苦笑著為他們收拾爛攤子,那些禁閉從來也沒造成過實質性的傷害。盡管有時候她難免也覺得稍微有點兒煩,但、但…………
斯內普教授凝視著她的眼睛。
莉莉甚至能在他的黑眼睛裡找到自己的倒影——大概是考試累的、事情鬧的,她頹廢地坐著,肩膀垮垮的。
「因為波特總是梳不好他的頭發,我看他家的商店就該破產。」斯內普教授嚴肅地說。
啊?啊??
莉莉·伊萬斯目瞪口呆!
這算什麼,油性發質對干性發質的詛咒嗎?開玩笑前先預警行不行啊?
「不好笑。」斯內普教授先說,「真沒辦法,我的語言似乎只會傷害你。」
也、也沒有吧?!
「好笑的!」莉莉努力大笑了幾聲,「哈!哈哈!」
剛剛的西裡斯都比她真情實意啊!
但這卻逗笑了斯內普教授。
「無論如何……」他嘆了口氣,「我欠你一個道歉。」
「這倒是。」莉莉咕噥,「我的照片還掛在『安全小星星』的宣傳欄上呢。」
「原來你說的是這個。」斯內普教授點點頭,「但我說的不是……是遠比這更加嚴重的……」
不會要說「我年青時犯下一個錯」吧?不會吧?他們家這麼色彩斑斕,到底跟那黑頭發黑眼睛的一家人哪裡像了!
「我——我不該,不該那樣輕佻地看待你、輕率地冒犯你,不該將你作為出氣筒,不該用你的眼淚與難過來挽回一些……我的面子。」斯內普教授說得很慢,他的手一直放在桌下,眼睛卻死死盯著莉莉。
莉莉很想說他真的是冤枉的,精神分裂是病得治,但這話明顯沒說完,她只好辛苦地忍住。
「我從前,並沒有真正尊重過你。」他閉上眼睛,「我的……感情,反而令你受到傷害。」
「莉莉,」從來沒有叫過她名字的男巫脫口而出,「對不起。」
不知道為什麼,莉莉·伊萬斯心底忽然一動,泛起極溫柔的波瀾。但那波瀾裡藏著利齒,反又將她的心咬囓得處處生痛。
「好了,都過去了。」她脫口而出,「我原諒你,西弗——」
「不要原諒。」斯內普教授很輕微地搖了搖頭,「你不需要原諒,這不是【你】該干的事。」
「我?」莉莉下意識地重復了一下他所強調的那個單詞,隨即開始後怕——剛剛居然差一點就直呼教授的名字了!她那是怎麼了?
「你只要……去享受。」斯內普教授輕聲說,「享受你作為天才女巫像滿月一樣完美無缺的人生,享受你的親情與愛情,你會有卓越的事業成就,受到世人的敬仰與贊譽,最後在兒女後代的圍繞下與……你看上的那個男的笑著攜手離去。好不好?」
「好、好……好是挺好的,但這也太好……您能保證嗎?」
「我不能。」剛才還滿臉溫情的教授一秒變臉,「這次再過不好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莉莉:?
這次?還有哪次?上次?還是下次?或許病魔已經破壞了他的語言系統……唉,莉莉無限悵然,希望教授的神智能撐到自己研究出該如何用魔法治愈人格分裂和認知障礙的那一天。
但莉莉依然願意配合他,早在她送出那頂男巫尺寸的女帽時。
「我會有幾個孩子?男孩女孩?麻瓜還是巫師?」莉莉問著問著真的好奇了起來,「總不會是啞炮吧?那太可憐了!」
斯內普教授笑了起來。
「一個,至少一個。」他居然翻了個白眼,他翻白眼!
「巫師,除了一雙眼睛哪哪都不像你……天賦不錯,可人很懶,又不愛動腦子,只愛出風頭,也愛和我——和教授頂嘴,噢,還愛闖禍,哪裡出事哪裡有他……」
「好了好了,別罵了。」莉莉心累,怎麼虛空罵人也能罵得這麼具像嗎?別以為她看不出來藍本是詹姆——對不起,詹姆。
「但他很勇敢。」斯內普教授最後輕輕綴上一句,盡管動詞時態用錯了。
「就誇這一句嗎?」莉莉假裝不悅地皺起臉,很快又笑了,「那孫輩呢?」
斯內普教授一滯:「我不知道。」
「您本來也不知道。」莉莉誠懇至極,期待至極——等著他編。
教授一直擱在桌下的手忽然動了動。他「咝」了一聲,語氣難得猶豫:「三個女——不,四個兒子,還有兩個女兒。」ゝ
莉莉:?
「這麼能生?」
「難以置信。」教授也說。
真入戲啊!莉莉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您手裡拿的是什麼?」
剛剛和她道歉的時候手就一直緊張地捏來捏去,別以為她沒看見!
斯內普教授無聲地嘆了口氣,將雙手擱到桌面上來——他十指間攏著一只白毛小鳥,那鳥……甚是凶殘,把教授的十個手指肚咬破一多半!
此時小鳥的喙上還沾著血,無辜地歪頭看她。
一句「可愛」真是很難誇出口啊!莉莉糾結極了。
「白鹡鸰。」斯內普教授戳了戳鳥屁股,「我花費了一些時間才弄出來的。」
什麼意思,這鳥是你生的?莉莉在心裡奮筆疾書,症狀似乎已經無可救藥了。
您監考也一直都帶著它嗎?這似乎違反規定吧?」
「她不喜歡和我到學校裡來,但我需要一些勇氣……」斯內普教授用食指輕輕蹭著白鹡鸰獨特的心形胸羽,「……來面對。」
看,考到最後連監考老師都受不了!連監考老師的鳥——的寵物鳥都受不了!
「挺可愛的!」莉莉大聲道。
「當然,這還用你說。」
莉莉:?
「去吧!」斯內普教授催促她,和小鳥一起注視著她,小鳥炯炯有神,人……人就還是那樣,只比剛剛進門時要松弛了不少,仿佛完成了一樁大願,「米勒娃大概已經清完場了,你可以走了。「
「我去哪兒?」莉莉也難得發傻。
「去做你要做的事,走你該走的路。」
窗外,陰沉了一整日的天空竟然抓住了白晝的尾巴、極限釋放出一縷霞光。
「至於那個等你的人……算了,隨便你吧,愛找不找最好不找。」
莉莉再度笑了起來。
「您聞見的是什麼味道啊,教授?」她仍舊望著那片被霞光鏤刻的烏雲。辦公室裡彌漫著濃郁的香氣,即便房門半開也毫不影響。
她所喜歡的花香,高濃度的威士忌烈酒,火焰焚燒木頭……哪怕經歷了剛才的糟心事,她也依然聞到這個味道。
「我聞見大海。」斯內普教授很平靜,「或許你以後能有機會體驗,樸茨茅斯的海,北大西洋深處,波羅的海,還有日本海……都不一樣。站在岸邊與站在軍艦上、坐在小船裡,或者干脆泡進水裡,海風的味道都不相同。」
真厲害啊,莉莉心想,她也想到全世界各個地方去玩。但以她規劃的職業道路來看……大概只好等退休了。
「那、那您的妻子呢?」
離開之前,莉莉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個問題。她手都握上門把手了,卻還是心不能平似的……或許,有沒有哪怕一絲可能,斯內普教授找了個同名的女巫煥發第二春了呢?
她是真想看到他、看到她愛著的大家每一個人都幸福。
「唔……」斯內普教授顯然也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他本來一直在逗弄那只把頭笨拙地埋進翅膀裡的白鹡鸰,小白鳥仿佛是害羞,「她沒說過,我可以猜猜。」
你可以編編。
白鹡鸰嚇了一大跳,它猛地抬起頭來,激動得喙都在輕輕顫抖。
「怎麼?」斯內普教授垂目看它。
小白鳥張開翅膀繞著教授的手又蹦又跳,嘴裡「嘰嘰嘰嘰」地叫,它似乎只會這一種叫法,但不妨礙莉莉聽得出,它罵得很髒。
看看,不愧是「爭吵靈藥」吧,這都跨物種了都。
「她不願意。」斯內普教授頭也不抬地對莉莉說,「那這個問題我就無法解答。」
誰?誰不願意?白鹡鸰嗎?莉莉完全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把對妻子(女性妻子)的愛移情到一只公鳥身上!她在進入對角巷時都穩固如初的世界觀,此刻搖搖欲墜!
白鹡鸰看了她一眼,忽然一聲不吭地轉過身去,用尾巴掃了掃斯內普教授的手背。
「不樂意的是你,樂意的又是你!」這下輪到斯內普教授不高興了,「我不。」
小白鳥以一種極其滑稽的步態蹓蹓跶跶,越走越遠。在走到對一只大概率又不會飛的鳥兒來說、簡直像懸崖一樣高的辦公桌邊緣時,被一把抄了回去。
「就是我身上的味道。」斯內普教授屈服了,然後草草地、敷衍地、毫不走心地搪塞她,「行了,你這下也不用再好奇了。」
深覺自己一秒也呆不下去的莉莉連連點頭,可她握著門把手,忍不住又回頭——
辦公桌後的男巫半低著頭,過長的黑發掃下來,在他本就相當崎嶇的面龐上額外營造出一片黯淡的陰雲,可他正專心致志地擺弄著手裡的小東西,也懶得去管。
她總覺得這一幕眼熟。
一剎那間,似乎有無數幻影從身體深處不知道哪個角落湧現出來,似真似假地重疊在眼前。她仿佛能看見小朋友時期的斯內普教授,當然,並不是那個假發香粉大裙子的繁華時代,而是……當下。
「再見,西弗。」有句話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她自己都驚訝。
「畢業之前就直呼教授的名字——還是昵稱,格蘭芬多扣十分。」斯內普教授隨口道,還是正被虐待的白鹡鸰發現莉莉哭了,滴血尖喙一通狂啄。
對上那雙心碎的綠眼睛,斯內普教授自己也愣住了。甚至可以說,他有些失措。
「好吧,你可以在這裡待到晚飯。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他不確定地說,「過夜也行,我這就走……或許在上火車前我一直讓波特關禁閉?如果你甚至不想和他同車,那我寫條子,你去霍格莫德找阿利安娜,雖然她的駕照早就該注銷了。」
「不、不……」莉莉狼狽地擦著眼淚,忍不住笑了出來,「不是的……我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她抬起頭,再一次鼓起勇氣直視那雙總是隱藏了許多情感的黑眼睛。
「那麼,再見——不,明天見!」莉莉大聲道,「教授,西弗,明天見!」
這次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直呼了教授的昵稱,但不知為什麼,莉莉一點兒也不害怕了。
她豪邁地揮了揮手,轉身邁出門去。那些若有似無、莫名其妙的過往,什麼幻影,什麼私生子嗣後代,統統去他的吧!
莉莉·伊萬斯,奔向屬於她的美麗明天。
第145章 1981·好兆頭(一)
哈利·波特從小就特別會做夢。
不是永遠也找不見的盥洗室、永遠也趕不及的夜壺,也不是一腳踏空的台階,更不是日有所思的映射。夢,是很成體系地,將他周遭的一切人事以一種凄厲的筆觸另行編寫,所有的美好都會飛快消逝,像是倒映在水面的滿月。
生他的爸爸媽媽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據他媽媽說,哈利本該是個處女座,結果七月底那天,他們居住的戈德裡克山谷有一對巫師夫婦搞魔法試驗出了大岔子,他媽媽正好被他爸爸扶著在附近散步,急忙趕過去幫忙,當天晚上就生了哈利,順利得不可思議!
但那對姓鄧布利多的老夫婦卻在不久之後雙雙病逝了。媽媽說他們真的已經很老很老了,連聞訊趕來吊唁的兒女都已經是鶴發童顏的老人了,再加上又是為了畢生追求的理想與事業(哈利還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所以這大抵是一件不需要也不應該特別悲傷的事情。
這件事究竟和哈利的「病情」相不相關,誰也說不好。哈利的爸爸詹姆和媽媽莉莉帶著他連麻瓜醫院都看過了,麻瓜醫生說他大腦發育正常,運動神經尤其發達,聖芒戈的治療師拍著胸脯保證哈利會是個天賦異稟的巫師,魔法部的緘默人眼界則比較高,只說這只是一顆普通的好腦子,但如果哈利死後想捐了來做研究,他們也不是不能要——早有預料的詹姆已經悄悄走到妻子身後試圖將人拖走帶離,卻被莉莉拔魔杖時一胳膊肘搗破了鼻子,一家三口狼狽退走。
去神秘事務司時哈利已經有記憶了,他清楚地記得那幾個沒說話的緘默人臉上的神情——好想破戒啊,好想笑啊!
哎,丟人!
他第一次「發病」還很小,還是在佩妮姨媽家,媽媽陪姨媽逛街去了,留下兩個大男人看家看孩子。哈利本來老老實實地和表哥達力頭碰頭睡覺,詹姆在看電視,弗農姨夫在打電動,哈利出來上了個廁所,返程時對著看得入迷的爸爸來了一句:
「爸爸,你不是死了嗎?我好想你哦!」
然後他輕車熟路地跑到樓梯下,扒開碗櫃,頑強睡在了一堆冰涼落灰的雜物上面。
那是第一次,大家誰都沒當回事。只說是小孩子睡懵了,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夢游說些胡話。莉莉親自架鍋開火,熬了一大杯無夢酣睡劑,當晚哈利就尿床了,自然沒來得及做夢。
可後來那夢就越來越離譜、越來越具體了,並隨著他語言功能的進一步完善而險些引起了伊萬斯姐妹的矛盾——准確的說,是詹姆與大姨子佩妮的矛盾。
畢竟哈利的夢境是建立在他雙親早逝、被姨媽一家收養而後飽受虐待的基礎上的。他不厭其煩地描述那些細節,簡直像是在記日記。沒人覺得這是小孩子嘩眾取寵地胡說一氣,因為佩妮姨媽家有些房間詹姆都沒進去過,哈利卻清晰地說得出裡面有什麼。
面對自己的「死亡」,波特夫婦尚能一笑置之,但面對獨子的「凄慘遭遇」,這時候誰也不能平常心,特別是當幼小的哈利·波特明顯表現出對前往姨媽家的抵觸情緒時。他甚至不再接受弗農姨夫的抱抱和舉高高,連小玩伴達力向他招手時,他卻又畏又厭地站在原地。
於是莉莉·伊萬斯一咬牙,決定自己帶孩子。她本職是個在修醫生,選擇在踏上注定無比艱辛的職業生涯前早早生下孩子,怎麼看都有種「完成任務」的感覺。本來哈利每天都是送去佩妮日托班的,伊萬斯家的長女是個全職作家,白天會有家政婦來幫忙料理家務、拾掇小孩,一只羊是放,兩頭牛也是趕,親姐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事實證明占便宜果然不是什麼好事。
於是莉莉果斷轉手把兒子扔給了他爸爸,並且振振有詞:「西弗說夫妻是一個整體,我好你就好,你壞我就跟著壞,所以你看孩子怎麼就不等於我看孩子呢?」
詹姆:?
他想抗議,但抗議無效,因為他的工作本來也不需要離開家門。當年在霍格沃茨光線昏暗的床帳裡、偏僻陰冷的舊教室裡、據說死過人而無人踏足的塔樓頂端,甚至黑湖邊、禁林裡都能做,沒道理在自己家不行。
說好和兄弟們在對角巷合開一個工作室、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總也湊不齊人的詹姆·波特只得接過了芳齡三歲的寶貝兒子。
「還有兩年,我就可以把你扔給阿利安娜。」詹姆和哈利頭碰頭,「如果兩年內你學會自己吃飯和自己上廁所……你會的,對吧兒子?」
隨著他漸漸長大,哈利已經不再會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廢話,夢裡過的那是什麼日子,現實又是什麼日子?他甚至開始逐漸好奇姨媽一家的真實模樣,但詹姆顯然已經被他嚇怕了,背著莉莉偷偷帶他騎飛天掃帚,都TM會特意繞開薩裡郡。
甚至說,「掠奪者制品」的王牌「活點地圖」的首發flanker,一個供給飛天掃帚騎手、飛天汽車摩托車司機甚至鷹頭馬身有翼獸愛好者的「全英空行圖」的第一個功能就是——魔杖輕點,口齒清晰地大聲念出「繞過某地」,地圖就會自動規劃出一條同時避開所有麻瓜國際國內、軍用民用航線的全新路線。
一年後,還不太會自己吃飯的哈利·波特被送往霍格莫德村的鄧布利多學校,甚至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全托生活。至於為什麼,似乎是他家裡出了一點小麻煩。
詹姆的父母因為兒子兒媳都不肯接手家業而不得不老當益壯,八十多歲正是當打之年;莉莉的父母則沉迷各種社會活動,誰都幫不上忙。而詹姆·波特已經被麻瓜警察和傲羅聯合出動給抓走了……莉莉沒辦法,盡管明知鄧布利多學校裡沒有適合兒子的班級,卻還是硬著頭皮寫了一封信給校長阿利安娜·鄧布利多。
哈利·波特,年方四歲,被媽媽帶著去一位陌生女巫家吃了頓好吃的下午茶(媽媽吃他只能看著),媽媽在他額上、臉上印了幾個濕漉漉的吻,就毫不猶豫地把他扔給女巫和她丈夫了,天呢!
「莉莉不是說這小子從小不愛哭嗎?」男巫——女巫的丈夫——呼嚕著他的頭發,「瞧瞧這頭發!詹姆能不能遺傳點兒好的!」
「你也不愛哭啊!」女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去把羅恩領過來,你看著哈利,給他擦擦眼淚,別把嗓子哭啞了。」
男巫呆了一呆,隨即憤怒地大喊起來:「阿莉婭!我們說好不提這個了!」
哈利被他嚇得不敢哭了,只敢一抽一抽地倒氣兒。幸好女巫阿利安娜又牽著一個和哈利差不多大的男孩走了過來,哈利第一眼就很喜歡他,因為他有一頭火紅的頭發,小孩子都喜歡一些醒目鮮艷的顏色。
「這是羅恩,羅納德·韋斯萊——這是哈利·波特。好了,你倆握握手,就當是認識了。」阿利安娜把男孩羅恩的肩膀一推,「我一直擔心你太孤獨了,羅尼,那樣容易想不開,現在好了——你比哈利早來,你可以幫助他,知道嗎?」
成年巫師體貼地將空間留給了兩個各自發呆的小男巫——哈利還沒有開始魔力暴動,但家人朋友已經一律默認他一定是個男巫,誰家麻瓜會做那種夢啊!
「所以你是因為什麼——等等,你叫哈利·波特?」羅恩眼睛一亮,「波特?P-O-T-T-E-R?」
只會寫自己名字的哈利連忙點頭,其實他現在連對方到底叫「羅什麼」都有點兒拿不准。
「天啊,我要去找弗雷德和喬治!」羅恩跳下來就往外跑,被哈利死死地拽住了後袍領。
「我怎麼了?」他敏銳地問,「你認識我?」
「弗雷德和喬治很崇拜的男巫翻車被捕啊,報紙上現在全是他的消息!」羅恩不高興地嚷嚷起來,「你不認識字嗎?」
「對啊!」哈利理直氣壯,「我不認識字啊!你認識嗎?」
羅恩被問的一愣。
「不認識。」他出乎意料地誠實,「你的姓氏還是我哥哥他們總是念叨、發瘋、撕了報紙亂扔,我給他們收拾……才認識的。」
「但一定是你吧?你爸爸是不是叫詹姆·波特?」見哈利也點頭,他無不得意,「姓波特的那麼多,但偏偏你這時候被送到這裡來,一定是家裡出了問題,一定是你!」
「我家裡出了什麼問題?」哈利深吸一口氣,心裡不停地告誡自己:爸爸媽媽總歸還活著!
最糟糕的下場他早就在這些年頻繁造訪的夢境裡領略過了,他的心髒現在強得可怕。
「我爸爸會死嗎?」但眼圈還是又紅了。
「不、不至於吧?」見他要哭,羅恩慌得要死,「我我我我回頭幫你問問弗雷德和喬治,他們認字的!明天!明天嗷,我一定記得告訴你,我發誓!」
哈利一夜沒睡。
第二天,羅恩在阿利安娜的廚房裡磨蹭了好一會兒,帶回來兩個茶杯。他讓哈利坐遠點,將兩個茶杯擺給他看。
「這樣的茶杯只有你家有賣,我說,【只有】哦!沒有波特,大家就要用手捧著喝茶。」羅恩拿起左邊那個完好無缺的茶杯晃了晃,「現在這一只,也打的是『波特』的旗號,但是它……」
他捏著把手一轉,原來那個茶杯被摔壞了,只有一半。斷裂的芒口削薄鋒利,兒童幼嫩的指肚只消輕輕一蹭,就得見血。
哈利眨眨眼,他當然知道自己家肯定不是賣茶杯的。
「有人……死掉了嗎?」他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有。」羅恩肯定點頭,「有十幾個呢!」ヾ
「肯定不是我爸爸干的啊!」哈利大喊,他清楚地知道詹姆絕對不是這種人。他爸爸工作起來有多投入吧,哈利騎在他脖子上撒尿他都不在乎,第二天圍了條圍巾。
「你吼我干什麼啊!」羅恩有點兒委屈,兩個小孩越看對方越是難受,也不知道誰先沒繃住吧,總之忒修斯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兩男巫迎風灑淚的凄美場面。
他沒急著干涉,只是指著桌上的杯子:「這是怎麼回事?」
羅恩嚇得眼淚憋回去了,臉色慘白。
「弗雷德和喬治就是這麼給我演示的……」他小聲說,「我不知道啊,我為了還原那種只碎一半兒的狀態,我可費勁……」
這下輪到忒修斯臉色慘白了,他疾步趕往廚房,哈利清晰地聽見一聲:「梅林啊!」
「你做什麼了?」他斜眼去看羅恩。羅恩瑟瑟發抖。
不過阿利安娜倒是沒和他倆計較,只是當天就把他倆強行安插進了「蒲絨絨班」開始正式跟班上課。午飯時哈利遇見了羅恩的那對雙胞胎兄弟——果然長得一模一樣——被罰給所有在座的人續杯,如果有一個人杯底喝空都沒有滿上,那麼懲罰加一天,兩個人兩天,三個人四天,以此類推。
「噢!」一個高年級火龍班的女巫眼睛一亮,「這就是潘小姐上午告訴我們的數列!」
「沒錯!」阿利安娜贊許地點點頭,「我該獎勵你些什麼呢,孩子?」
「如果可以的話,阿利安娜,我想從你的盤子裡分一塊烤小牛排。」高年級女巫的神情陡然猥瑣,她貪婪地探頭望著校長的座位,恨不得脖子一抻二尺長、叼了就跑!
「可以!」阿利安娜大方地說,「你喜歡哪個部位,讓布丁給你切。」
這是烤了一整頭牛嗎?哈利也想吃,但是咬不動。他看看膽戰心驚的羅恩和像某種按鈕一樣不停坐下起來、以至於沒吃幾口囫圇飯的雙胞胎,感到一絲遲來的愧疚。
韋斯萊們當然是因為要告訴他家裡出了什麼事,才這樣做的。雖然亂砸杯子(甚至還有別人家的杯子)是不對,但……又怎麼不能說是他們誠懇待人、動手能力極強呢?故意砸扁果汁壺什麼的……小孩子怎麼端得穩呢!那可是把錫壺啊!
「所以你為什麼被送來?」哈利撞了撞羅恩的肩膀,發現他沒怎麼吃飯,因為害怕兄弟從他背後經過時、冷不丁推他一把嗆死,「你媽媽是做什麼工作的?」
「她啊,她是個家庭主婦。」羅恩一邊快速而小口的咀嚼面包,一邊警惕地追尋著雙胞胎忙碌的身影。
「哎?」哈利愣了,「別人家的嗎?」
「哎???」羅恩大喊。
「怎麼了?」蒲絨絨班的負責老師「麗貝卡姐姐」在校長的暗示下走過來小聲詢問。
「都是我的錯。」哈利立即低頭,「我搞砸了……麗貝卡,我得去給人倒果汁嗎?」
意識到自己可能嚇到孩子的麗貝卡立即輕手輕腳地退了回去。哈利松了一口氣,又向羅恩道了一次歉。
「這沒什麼……」羅恩虛弱地揮舞著杯子,「我們媽媽麼……我還有個小妹妹金妮,她才沒空管我,弗雷德和喬治被送來的時候,理由也是要照顧我。」
哈利撓了撓後腦勺,不明白羅恩的神情為什麼這麼凄涼。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因為羅恩說:「金妮是不會到這裡來的,我還有另外的三個哥哥,他們也都是被我媽媽親手撫養長大的。」ゝ
啊?好多人啊!
「比爾和查理就在霍格沃茨,上幾年級來著,唔,我搞不明白……珀西還在家裡,那個虛偽惡心的家伙!」羅恩憤憤咬著蛋糕,「他討厭比他小的小孩子,媽媽就把我們都趕出來了,還叫他『珀西寶貝我的小幫手』∼∼嘔!」
哈利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羅恩,他還太小了,只好笨拙地抱了抱他——羅恩手裡的正捏著刀叉,油汪汪的全蹭哈利罩衫上了。
不過他並不太明白羅恩的落寞,因為他家只有他一個嘛!對哈利來說,如果不是家裡出了事,那麼上學也挺好玩的——這也和上午攏共只學了一個單詞有關,現在哈利除了會寫自己的名字,還知道了「媽媽」怎麼寫。
他得趕緊在回家之前學會「爸爸」,不然詹姆會哭的。
在蒲絨絨班混了三個月後,哈利毫無征兆地被父母接走了。
那是個平平無奇的星期五下午,午後甜點時間,哈利和羅恩早就吃完了,趴在窗戶上遙望禁林,想要算算一天究竟有多少只白色貓頭鷹起落——他們現在已經可以數到一百了!
「你看,哈利,有和你一樣梳不好頭發的人!」羅恩忽然驚叫。
哈利不感興趣地低下頭,來人已經快走到鄧布利多學校的門廊下了,他只看見一個毛發蓬亂的頭頂,但旁邊那顆頭是順滑閃亮的酒紅色,還有一顆是烏黑打卷、還做了麻瓜焗油的長發,還有一顆是一看就很柔軟的棕灰腦袋——他驚喜地屏住了呼吸。
「他好像是我爸爸。」哈利謹慎地說,「如果我沒認錯的話,旁邊是我媽媽,我的教父和叔叔。」
羅恩也傻眼了,他困惑地看著哈利:「你怎麼了?你平常搶到一把新掃帚都比這更激動啊。」
哈利狂奔下樓。
爸爸媽媽西裡斯萊姆斯正在阿利安娜的帶領(或者說「訓斥」)下亦步亦趨地爬台階,西裡斯急得不行,正不耐煩地四處亂看,一眼看見了樓上的哈利,還沒來得及說話,哈利已經鑽出欄杆、直接跳了下來!
「爸爸!」哈利大喊。
如果他是從三層樓往下跳,那除了阿利安娜之外大概誰都能反應過來。但不幸的是,哈利在二樓,而成年巫師們正在一又五分之二樓。
哈利只覺得眼前一花——什麼都沒發生。他罩衫的後背系帶莫名其妙開了,不僅開了還在欄杆上牢牢系了幾個死結,孩子被勒得不輕,兩眼翻白地被強行扯回了欄杆後的安全距離。
緊急變形成阿尼瑪格斯撲出來救他的西裡斯就沒那麼好運了,大黑狗的彈跳力正經不錯,它幾乎都要撲到二樓平台了——然後又張牙舞爪地掉下了去,在一樓摔了個四仰八叉,隱私全露,非常不雅。
一眾成年巫師完全傻眼,一時竟不知道該往上還是往下、先保大還是保小。
「先別動,大腳板!」盧平最先反應過來,或許是狼和狗比較有共同語言,他也以阿尼瑪格斯形態跑了下去,一口叨住了大黑狗的咽喉——大概是某種犬語……爪語。
哈利還抻著頭看呢,沒發覺阿利安娜什麼時候已經悄悄來到他身後,輕松將他一把拎了起來。
「你知道的,詹姆,通常情況下我不建議打孩子。」阿利安娜意味深長地掃了哈利的父母一眼,想像中悲喜交集的重逢畫面沒有了,波特夫婦面色漲紅(氣得)、眼淚汪汪(嚇得),幾乎不用商量就全票通過了。
「麻煩你問問阿不思有沒有空。」莉莉伸手還是想摸摸哈利的臉,最終卻只是重重地掐了一下,「順便給詹姆也來一頓。」
「哎為什麼?!」
「這一看就是和你學的!我想西裡斯寧願哈利不那麼像你!」
「怎麼就和我——莉莉你講講道理,你小時候——」
「我小時候可乖了!我小時候頂多就——反正別人不惹我我從不惹事的!」
在父母的爭吵和教父嗚嗚咽咽的哀嚎聲裡,哈利·波特終於意識到,他好像闖禍了。
悠于 2025-4-11 22:58
第146章 1981·好兆頭(二)
半小時後,「超可愛王冠蛇診所」裡,午睡被吵醒的梅洛普·岡特怒不可遏:「怎麼又是哈利·波特?距離他上次挑撥一只嗅嗅去拔人家金牙才過去幾天?」
莉莉倒抽一口冷氣。
「這可不能打我了啊!我干不出這種事來!」詹姆好冤枉。
「我沒有!」哈利悲憤極了。
「先看狗!」阿利安娜大聲道,把梅洛普推向受了重傷而不敢隨便變形的西裡斯——「我不是獸醫!」——這才向驚恐欲死的波特夫婦解釋:「蒂娜拉著紐特陪他們一個麻瓜朋友的後代——有點繞?不過不重要——去逛博物館,沒辦法,蒂娜畢竟是美國人,美國才幾年歷史?那個博物館你們也知道的,神奇動物一律不許進,把箱子暫存在我家,就跑出來一只嗅嗅。那天是周六,不上學,哈利和羅恩都在家,他們好奇貪欲會不會令嗅嗅產生攻擊性,就告訴那個小家伙,忒修斯的客人……新去找麻瓜安了顆拉風的鑲鑽金牙……」
哈利從沒見過媽媽那美麗的五官扭曲成現在這樣。
「然後呢?」詹姆興致勃勃地問,「牙拔了嗎?」
「連他一塊兒打!」莉莉一指丈夫!
「我去看看西裡斯!」詹姆落荒而逃,留兩位女巫面面相覷,罪魁禍首弱小可憐又無助地等待著自己的判決結果——那個叫阿不思的人要是沒空的話,是不是就不用挨揍了?梅林保佑,他沒空!他沒空!他沒空!
候診室裡陷入了短暫的、詭異的寂靜。
「沒拔。」阿利安娜先說,「嗅嗅死都不肯撒手,『力松勁泄』也不好使,麻瓜的技術也過硬,死都拔不下來,然後我們就浩浩蕩蕩地到這兒來了。」
「噢。」莉莉強作鎮定地點點頭,「我就說……為什麼不把紐特叫回來呢?」
「博物館安保系數又調高了,巫師到了那裡和麻瓜沒區別,在外面也一樣。」
「噢……」莉莉又說,她和阿利安娜對視一眼,忽然齊齊放聲大笑起來。
「那場面……我不敢細想!天啊……」莉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輕輕拍了拍哈利的後腦勺,「倒霉的臭小子!」
哈利茫然地看著她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要笑,但……如果他和爸爸要挨打,媽媽笑成這樣,難道、難道就——
窗外銀光一閃,一只俊美威嚴的大鳳凰守護神翩翩然飛了進來。
「沒空。」它冷酷地撂下一個單詞(在哈利耳朵裡無異於麻瓜聽見福音)就原地回旋,化成一陣溫暖宜人的輕雨。
莉莉有些失望——她居然不改初衷!但阿利安娜卻臉色一沉:「剛剛那是誰的聲音?」
「嗯?」莉莉露出與兒子一模一樣的表情,「不是阿不思嗎?說實在的,只有一個『No』,我也認——」
「這頓打先記賬吧!」阿利安娜匆匆站起身來,「帶上哈利回家去,順便幫忙看幾天羅恩,我不叫你們還回來就先別回來。」
「出什麼事了,阿利安娜?」莉莉也站起身來,抽出魔杖,「你知道的,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這麼多年了……我一直以為我們家這個……『崗哨』,」她搖了搖頭,又是嘆又是笑,「只是個擺設。如果事情到了我這一步,那麼你們也沒什麼辦法。巫師不僅看天賦,莉莉,也看閱歷與儲備。」
「那我——」
「先回去!」阿利安娜強調,「霍格莫德最遲到日落就會戒嚴。」
「霍格沃茨呢?」
「交給米勒娃沒問題的。」
「還有西弗,我是說斯內普教授,他——」
「他不在家。聽說法國佬兒要投票弄什麼玻璃金字塔,他帶著蓋爾看熱鬧去了。」阿利安娜冷冷地說,「今年的黑魔法防御術阿不思又抓了穆迪,可不敢讓他摻合這事兒。」
哈利發現媽媽露出了一種苦苦忍耐、但仍就不吐不快的表情。
「我說,阿利安娜……」莉莉像是下定決心了一般,可還沒等她完全說出口,哈利就感到一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強烈得要命的波動。
「砰」的一聲,診室的門被推開了,梅洛普·岡特把男巫們都轟出來,像驅趕幾只堆疊在一起的笨拙奶狗。
「好了?」阿利安娜先關心病人……嚴格來說,受傷犬只。
「好了。」梅洛普點頭,「我直接當狗治的,能治——回頭記一下,這也是個研究的方向——你和你的其他阿尼瑪格斯朋友願意當小白鼠的話,布萊克,可以來找我。」
「那趕緊走吧!」阿利安娜毫不遲疑。
「是嗎?」梅洛普抬了抬下巴,向著禁林的方向。
阿利安娜含糊地應了一聲:「那就別多問了。」
「我去幫你放學。」梅洛普說干就干,「你們幾個怎麼還在這兒?快撤啊!」
「忒修斯如果回來了,讓他去禁林找我。」阿利安娜長吁一口氣,揪了串車鑰匙扔給她,「我得先聯系海格,雖然今天是周五,但詹姆剛放出來,他也去不了布斯巴頓。」
「他去哪兒了?」
「說是夜釣。」
六大一小七名巫師齊刷刷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天。
「那也可能是出軌了吧!」阿利安娜開了個玩笑,「我寧願他出軌,也不要是投敵了。」
「我不把這話告訴他、我就白是個斯萊特林了。」梅洛普狡詐一笑,轉頭就變臉,「怎麼還不滾?滾滾滾!」
年輕人們被狼狽掃地出門(哈利只是個添頭),捧著個孩子在平白增添了一絲肅殺氣息的霍格莫德街頭,竟然有種無處可去的錯覺。
「你們還記不記得……」詹姆的肩頭扛著哈利,「我們入學那天?」
「鑰匙保管員?」西裡斯偷偷給哈利搗亂戳他屁股,他每次憤怒扭頭,都看見教父一臉正經堂皇模樣。
「我們開遍了整座城堡的每一扇門,那些『鑰匙』都不需要大活人來保管。」盧平就是那個提醒哈利有人搗亂的,「如果是在禁林……可惜我們一直當那裡是個游樂場,而不是藏寶屋。」
「好得很。」莉莉面無表情,「把哈利交給我,取保候審的詹姆·波特先生,還有他的保釋人布萊克先生和盧平先生,你們仨就可以去探險了。」
「我就算了,算了……」詹姆倒地投降。
哈利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搞懂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那是「禁林」第一次從腦海中一堆灰撲撲的地名裡脫穎而出、閃閃發光。不然呢,禁林就只是一個不讓去的樹林子而已,對一個連蒲絨絨班准入年齡都沒達到的小孩來說,不許踏足的地方多了。
他剛開始還記得,後來似乎便不在意了,因為爸爸回來了!他可以回家了!羅恩也來家了!這家伙剛開始還有些靦腆,後來西裡斯還安慰他,說自己從六年級開始,一年要在波特家住半年——鑒於畢業前有十個月都在學校,所以他大概是直接長在戈德裡克山谷了。
羅恩判斷哈利一家人都很愛收留無家可歸的小孩,這種人他見過,阿利安娜不就是!遂迅速卸下心理負擔,打滾擁抱新環境。
然後就被連夜上門的韋斯萊夫婦連被窩一起端走了。
睡了一覺就痛失小伙伴的哈利失望至極地聽詹姆解釋,大概就是阿利安娜的學校專門就是干這個的,有時候忙不過來,送孩子住個全托,也說得過去,何至於到麻煩同學的父母頭上去呢?誰家裡沒有一堆事兒,不然這麼小的孩子送去全托干什麼?他們夫妻倆又不是死了!
不過哈利也就消沉了一會兒,因為韋斯萊先生按響了波特家的門鈴,手裡買一送二、牽著仨難掩激動的孩子。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波特先生。」也是一頭紅發的韋斯萊先生滿臉歉意,「有的孩子他就是……格外不一樣。唉……莫麗讓我帶上她清早起來烘的黃油蛋糕,就當是我們的一點歉意。」
要不是昨晚西裡斯和盧平都借宿了,要不是這二位都是精力旺盛的大型犬科,誰能招架得住四個加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孩啊!幸虧莉莉因為今天學校裡要小刀喇死人,早飯什麼都沒吃(也就什麼都沒做)就走了。
「我偶爾也想過,」組團去買洋蔥圈的路上,詹姆還是扛著哈利,「把你吊在我的角上,大搖大擺地出街,『瞧,這是我兒子』!」
「挺好的,為啥不試試呢?」羅恩已經和他混熟了。
「哈利的媽媽擔心偏沉,一邊墜得慌,對我頸椎不好。不過現在我們有了羅恩,體格正常的羅恩,完美!待會兒咱們就找一片沒人的樹林試試,讓西裡斯拿上他的相機,萊姆斯還有一套會動的!」
「是說我表哥達力,據說胖得像小豬。」哈利向羅恩說明,又拍拍他爸,手動剎停,「我想打個電話。」
詹姆打了個呼哨,自己無繩遛自己、還能馱著小孩逛街的巨犬和巨狼(當然名義上是巨型「狼犬」)就停了下來,虎視眈眈地圍著哈利獨自進入的電話亭——詹姆遮遮掩掩地給他變了個小板凳踩著。
「哈利能當我爸爸了。」弗雷德冷不丁來了一句。
「我同意。」喬治點頭,「那麼,全票通過了。」
「以後哈利就是我們的爸爸。」
「爸爸!」
「哎?哎?」莫名其妙漲了輩份的詹姆把人抱起來,「怎麼說?」
「我爸爸當年就是靠這一手追到我媽媽的——像個麻瓜一樣打電話!」ヾ弗雷德毫不猶豫地出賣了父母,「既然哈利也可以,那我選擇哈利當我的爸爸。」
「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你家一直住下去了。」喬治圖窮匕見。
大黑狗「汪汪」大笑了起來,巨狼比較文明——大概因為它只會「嗷嗚」,太不狗了一點——只是裝作舔爪子的模樣,將笑臉隱藏在粗壯的爪子下。
「看,這就是被麥格指導變形的後遺症。」詹姆指給孩子們看,「都跟你說了有些動作只有貓才會做了,萊姆斯!」
「鹿、狗和狼,你們?」羅恩的詞彙量也是猛增。
「沒錯。其實西裡斯的夙願是想當一個風流浪子偵探,和麻瓜警察合作拯救被綁架的小孩、尋找失蹤人口什麼的,一看就拉風得要死,所以他才拖著我們報名去學阿尼馬吉。」
「那得是鳥類吧?」喬治很懂的,「扁毛的。」
大黑狗忽然不笑了。
「是呀,後來他變形成這樣,體型還這麼大,去考傲羅、傲羅都得挑揀他獸型潛行跟蹤不合格。」詹姆安慰地拍了拍好兄弟的尾巴根,成功把人再次拍美了,「自稱是人生遇到的最大挫折,難過得三天沒吃飯。」
韋斯萊三兄弟都要笑瘋了,哈利也掛掉電話走了出來。
「放在那裡好了,如果下一個人要踩,嚇他一跳!」詹姆隔著電話亭的玻璃又點了點那個小板凳,大概是追加了什麼惡趣味的「踩一下就消失」魔咒,「寶貝打給誰了呀,達力嗎?」
「打給媽媽,說你有可能帶著我們去禁林,讓她做好心理准備。」哈利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乖巧以對,一副「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出發去禁林了」的表情。
詹姆:…………
電話亭附近一時變得很吵鬧。
又過了一個月,被迫休學的小小巫師、被迫周末也要禁閉在城堡裡的小巫師都歡呼著奔向他們的霍格莫德。
哈利那時早已經忘了什麼禁林的事了,他又回到了蒲絨絨班,和羅恩一起。那些詭異的夢境似乎也知道自己無聊又枯燥,甚少造訪他的大腦,幸好如此,因為哈利九歲那年,莉莉一度打算請人來教他大腦封閉術。
「西弗就住在霍格莫德附近,我猜的。」他聽見莉莉這樣同詹姆商量,「這樣哈利只要每隔一天放學後去尖叫棚屋,學上一個鐘頭,以他的聰明要不了幾天——」
「等等,莉莉,我問你,哈利姓什麼?」
「姓波特啊!」
「那他長得像誰?」
「反正只有眼睛像我。」媽媽失笑。
「那不就得了嘛!他去學大腦封閉術,難道能只出一雙眼睛?」詹姆撓頭,「說真的,莉莉,哈利早晚要被鼻涕精荼毒,聽說他以前還開小差,動不動請長假,這幾年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所以我們就不能讓這一天晚點到來嗎?」
「這樣嗎?」莉莉倒也不是很堅持,似乎這個大腦大師的確不怎麼友善。
從那一夜開始,有整整一年,哈利一次夢都沒有做過。他們家和姨媽家也恢復了一定程度的來往,比如媽媽其實從未和姨媽斷絕關系,忙不過來也會發發傳真,哈利和達力則處成了某種筆友,或者代購——好在當初莉莉一復學他們三口就從戈德裡克山谷搬了出來,新公寓裡拉了電線,什麼麻瓜玩具都能玩,饞哭好幾個韋斯萊呢!
正當兩家關系似乎有望恢復到從前時,哈利又開始做夢了,新人物出現了,他夢見姨夫的姐姐瑪姬驅趕寵物狗咬他,還把他逼上了樹,直待到天黑。
「噢,沒錯,佩妮前天還向我抱怨,瑪姬的狗把她家裡弄得很臭,害得她不得不給家政婦雙倍小費,還要被瑪姬嘴。」莉莉摸了摸哈利的耳朵,「其實她之前也出現過,寶貝,你只是忘記了,那時你根本記不住她的名字,你說有個『又胖又醜的女版姨夫』。」
噢,順帶一提,哈利的媽媽莉莉·伊萬斯女士在自己親姐姐結婚當天擔任伴娘,死都不想把戒指盒遞出去,嫌姐夫長得一般。無論她姐姐佩妮怎麼安慰她,自己本身也並不出眾都不行,因為在莉莉眼裡,佩妮絕對是個文質彬彬的清秀佳人。她耿耿於懷了好幾年,終於在成功進入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的第二天,用魔法變走了姐夫身體裡的肥胖基因。
有了執照,這就是治病。至於姐姐姐夫兩口子會不會被懷疑兒子是拐來的,那莉莉不管。
「瑪姬罵佩妮什麼?」詹姆加入吃瓜。
「她覺得主婦應該自己動手打掃房子,而不是花錢請人,這是在浪費她弟弟的錢。」莉莉翻了個白眼,「佩妮拿出女貞路那棟房子的購房合同和契稅單據,請她和她弟弟離開自己的家——卡文已經夠煩了,不是嗎?」
「她還罵你倆死有余辜,佩妮姨媽都沒說什麼。」哈利看熱鬧不嫌事大。
波特夫婦雙雙傻眼。又過了幾天,詹姆悄悄告訴哈利,莉莉本來籌劃的一個聖誕聚會泡湯了。
「是因為我嗎?」哈利怪不好意思。
「瑪姬是個無兒無女的寡婦,到時候肯定要和佩妮他們一起。你媽媽擔心她自己會干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我頂多讓長舌婦屁股著火,她最近可是在研究跨物種的器官移植。」詹姆還有些可惜,為少看了許多熱鬧,「可以給她安個牛胃,這樣就沒空說話了。」
邁入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個十年之後,哈利的夢似乎終於也厭倦了千篇一律的被忽視、被虐待與被嘲諷,開始有了新進展,夢裡他竟然也是個巫師。
「有個叫海格的狩獵場看守會來接我,他沒有魔杖,只有一把粉紅傘,他給我買了一只白貓頭鷹,我叫她『海德薇』。」他每天早上都在餐桌上給爸媽分享。
「記一下,詹姆,明年給他買一只雪鸮。」莉莉熟練地煎著雞蛋,「蕃茄醬飛來。」
「你總算有點『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兆頭了,親愛的兒子。」詹姆把便簽釘在牆上的軟木板裡,「禁林裡也不知道為什麼,怎麼那麼多雪鸮。」
「考文特花園那邊也有很多,每天都有許多觀鳥愛好者在那埋伏,把屋主煩得都搬走了。」
「也可能因為破壞《保密法》被抓進阿茲卡班了。」
「哪有!那個雪鸮種群的歷史應該和尤菲米婭差不多大吧?麻瓜早都已經習慣了。」莉莉關掉灶台,「宣布一下,我明年大概就可以畢業了,以後就專心在聖芒戈那邊了。」
「哇——」大小波特一起驚呼。
「要搬走嗎?我聯系律師和房屋經紀。」詹姆最先反應過來。
「不要,聖芒戈的地段也太糟糕了,我可不想住那邊。」莉莉猶豫了一下,「事實上,麻瓜在挽留我,我的導師聯系了惠靈頓醫院,已經基本敲定了,只等我點頭。」
「誒?」大小波特再次步調一致。
「麻瓜醫生賺得很多,但去聖芒戈就只能拿死工資。」莉莉爽快地說,「但是……如果我去麻瓜醫院,我不能用魔法,我專門寫信給這方面的專家阿奎納斯·普威特先生請教過——順便說一句,他是羅恩的祖父,世界可真小。」
「那不就違背了你的初衷。」詹姆淡定地說,「錢我來賺就好了。」
「還有時間,麻瓜私立醫院一點兒也不忙。就算我像岡特女士那樣去魔法部申請一個執照自己開診所,一定也會很忙。」莉莉有些歉意地望著眼前如出一轍的父子倆,「我分給家庭的時間已經很少了。我完全沒辦法和莫麗相比,還有佩妮,就算她忙得沒時間和弗農說話,至少弗農能看見她,能和她待在同一個屋檐下。」
「你今天這是怎麼了?」詹姆輕松地笑了起來,「好不容易要畢業了反而患得患失起來。你沒空,我有啊,哈利想你了我就揍他一頓,然後去找你看病。」
「謝謝。」哈利面無表情。
莉莉被逗笑了。「我就是白說一句,反正我已經決定好了。」她招呼了哈利一聲,「該上學了,走——我換了一種新的柔性洗滌劑,詹姆,不會破壞瓷器手繪的花紋,兩滴就夠了,還有施咒的時候不要那麼大力——」
1991年1月,莉莉·伊萬斯畢業於倫敦國王學院。
第147章 1981·好兆頭(三)
畢業典禮上十分熱鬧,伊萬斯博士的父母姐姐、丈夫兒子固然都來了,為什麼她丈夫的兄弟(無血緣)、兒子的兄弟(也無血緣)、兒子兄弟的爸爸(這個真有血緣)也一起來了呢?
「謝謝你,莉莉,也祝賀你,真了不起。」亞瑟·韋斯萊誠懇地和她握手,「否則我這輩子大概也沒機會參加麻瓜的畢業典禮。」
「麻瓜也天天都這麼穿嗎?」西裡斯很少穿得這麼正經,麻瓜正裝襯得他幾乎有一種不可褻瀆的英俊感,「我以為只有鄧布利多才每天不厭其煩。」ヾ
「一年只穿一次。」要開始了,莉莉起身匆匆吻過每一個自己愛的人,「詹姆呢?」
「尿急。」西裡斯和盧平面不改色。
「他早晨連慣喝的咖啡都沒喝。」哈利毫不猶豫地拆了父親的台,數不清第幾回了。
莉莉眯起眼,她太熟悉這幫人的尿性了。她望向台上,准備和每一個畢業生握手擁抱並恭喜的院長……不會吧?不會吧??
她要殺了詹姆·波特!才不用勞煩那個伏什麼鬼!
「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落在西裡斯和盧平中間,是一個……娃娃?好在畢業生們正陸陸續續起身排隊,暫時無人注意這邊。
「這是什麼?」西裡斯隨手把娃娃塞進孩子懷裡。
「說實話有點兒像詹姆。」盧平歪著頭打量,「你不覺得嗎,大腳板?」
當然像啊,看看這一頭亂發,這眼鏡,這——誒?哈利撥開娃娃的劉海,發現它腦門上居然有一道閃電型的傷疤。
這是他自己?哈利大驚,還有誰知道他夢裡多了一道疤的事嗎?他甚至沒和爸爸媽媽說過——因為爸爸絕對干得出幫他無痛長疤的事來。
娃娃奮力眨了眨塑料眼珠。
是爸爸,哈利放心了,把娃娃摟緊,朝他一邊隨大流一邊不放心地頻頻回頭的媽比了個「OK」的手勢。
他以為母子間總有些默契在的,壓根不知道那位令人尊敬的醫學院院長硬是被伊萬斯博士臉上殺氣騰騰的表情嚇了一跳。
「祝賀你。」院長干巴巴地說,「願你能一直秉持希波克拉底——」
「噢梅林,不,上帝啊!」莉莉·伊萬斯的表情變得很慌亂,「我真的很抱歉,詹姆不會說拉丁語。」
「什麼?」院長也傻了。
「沒事。」伊萬斯博士的表情緩和下來,「請您繼續吧,先生,很感謝您這些年對我的幫助。」
典禮結束後畢業生和家屬往往都會選擇在學校裡多待一會兒,哈利很期待來一張大合照什麼的,但他的爸爸至今還是個兒子模樣的娃娃——西裡斯、盧平和亞瑟滿頭大汗地忙活了半天,竟然都不能解咒。
哈利只好跑去伊萬斯祖父母那邊賣萌,企圖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麻瓜們真的很難不露出「你們到底行不行啊」的鄙視表情。
新科博士莉莉·伊萬斯對此表示接受良好:「至少娃娃不會膽大包天地想給我惹麻煩。」
娃娃急得把假睫毛都眨掉了,莉莉只是冷笑。
「我想拍大合照。」哈利只好又跑回來向媽媽撒嬌,羅恩在旁邊一臉便秘,十歲的大孩子還玩這套真的挺惡心的。
「好吧,既然是哈利的願望。」莉莉立刻就松口了,看上去也在等台階,「媽媽當然要讓哈利心願達成。」
她又和父母說了一聲,披著隆重的麻瓜學士袍向禮堂外走去。哈利與羅恩對視一眼,拔腿跟了上去。
那天是個難得的晴天,冬日的陽光雖然稀薄,但逆著光去看,還是只能看見一輪泛著虹彩的柔和光暈,將來人籠罩在裡面。
「西弗!」莉莉輕快地跑過去,「我就知道是你。」
「趕在波特打暈那個麻瓜老頭之前,剛剛好。」光暈裡的人說,哈利對這個名字有印像,似乎是個很難相處的大腦大師。
「哇,你怎麼穿得……這麼、這麼——」莉莉好像和他很熟,「想不到你還會穿燕尾服,剛剛亞瑟的正裝仔細一看還不配套呢。」
「我以前穿過,很多次。」大腦大師說,「很久之前了,麻瓜的重要場合都得穿,比如入學、畢業、授勛還有葬禮。我上一次穿它,還是四十年前,蓋爾祖國的誕生日,我只能替她去看,那個時候我似乎就有些格格不入。」ゝ
「我很抱歉。」莉莉顯然明白他說的是誰。
「真的不用抱歉。」光暈裡的人似乎在微笑,「我也沒有精神病。」
「是啊,你沒有。」莉莉干巴巴地迎合。
「真的沒有。」
「對對對。」
「所以莉莉阿姨為什麼老覺得那人有病啊?」連羅恩都看出來了。
哈利不知道,哈利只是好奇,為什麼大腦大師會知道他夢裡有個疤呢?額頭那麼大,連位置都分毫不差,因為他是玩大腦的嗎?
等到從重獲自由身的詹姆·波特跌跌撞撞跑出來找人時,大腦大師已經離開了。
「是鼻涕精對不對?」盡管他氣得要死,但在老丈人和超凶大姨姐面前也只敢吼這麼一句而已。
哈利都沒敢告訴他這位鼻涕大師還是和媽媽合完影再走的。
兩個周之後,洗好的相片寄到了。哈利借著幫忙分門別類的機會,終於看清了光暈裡的那張臉:
一個長頭發鷹鉤鼻男人。
哈利很快就在夢裡見到了這張臉……的親戚——一張九成相似的面孔,但是更年輕,衛生習慣似乎不太好——然後被氣得火冒三丈。
由於妻子值夜班而抱著枕頭跑來找兒子一起睡的詹姆被拳打腳踢地粗暴弄醒:?
「他故意找事!沒事找事!」哈利憤怒不已,「斯內普是不是有病啊!」
「現在早早發現也是好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你張口,兒子。」詹姆打了個哈欠,「你爺爺跟我交代這事兒的時候也很慚愧,反正他上學的時候就已經在被針對了,可能是我爺爺結下的梁子吧?」
父子倆一交流,發現彼此遭遇的都是某種常態,一時不知道該心酸還是憤怒。
「他也叫西弗勒斯·斯內普嗎?」哈利揉著眼睛問。
「親戚之間有重名很正常吧?」詹姆完全不以為意,「比如巴蒂·克勞奇,父子倆連昵稱都是一樣的,當爹的成了魔法部長,當兒子的本來也是晚我們幾屆的天才學生,結果現在跑來找你媽媽看抑郁症。」
哈利不說話,不是很關心別家。因為他發現一個問題:如果有兩個西弗勒斯·斯內普的話,為什麼現實世界沒有小的這個,而夢裡的世界沒有老的那個呢?
因為伏地魔嗎?他這麼厲害的嗎?
「睡吧!」詹姆率先倒了回去,「明天還要找你媽媽吃飯去呢!」
「吃什麼?」
「Greggs吧,行嗎?」
「比夢裡吃得好。」
「乖∼」
莉莉·伊萬斯的夜班一上就是兩天一夜,畢竟現在和麻瓜交流得多了,巫師能給自己整的么蛾子也越來越多。指望他們能自己穩穩當當地跑去麻瓜醫院看個病,笑死根本不可能,假證都變不齊全。
波特父子找飯吃的動作十分熟練,提前一天訂好快餐,送餐地址是淘淘有限公司門口長椅,莉莉會披一件麻瓜長外套出來,她坐著,父子倆就蹲馬路邊上,拿長椅當小桌板用。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你今天下午能回來嗎?」詹姆不抱什麼希望地問。
「應該能。」莉莉摸了摸哈利的頭,「如果哈利現在就收到貓頭鷹的話,明天我們就能去對角巷啦!」
「還沒放假呢,怎麼可能!」詹姆失笑,「干脆就拜托海格幫忙帶他去吧,我們兩個去過二人世界。」
「那也行!」
哈利:?
不久之後,詹姆在亞瑟的建議下正式購入了一輛房車——後者是自己就想買、好改造了之後帶全家人出去玩。詹姆沒有辦理任何執照和牌照,因為根本也不上路,他只是需要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還能讓三個人都坐在一起吃飯。
但還是吃了山一般多的違停罰單。麻瓜交警才不管你這些。詹姆越解釋,他們越覺得在荒涼背街一棟廢棄大樓前停一輛嶄新的房車……明顯是有問題啊!莫不是要■毒■毒?
「總之就是這樣。」哈利一邊排弗洛林·弗斯科的冰淇淋,一邊跟羅恩解釋,「我爸爸算了一個簡單的加法,發現每月的罰單加起來他能租下整個聖芒戈大樓,所以他就把房車轉給了你爸爸,自己在聖芒戈對面租了一個門頭,目前正在開業准備中。」
「賣什麼?」
「媽媽喜歡吃什麼就賣什麼。」哈利聳聳肩,「每月會換新菜單。」
「有錢人的生活我不懂。」羅恩接過兩人的冰淇淋。
「這不能算,至少我們把錢花在了有用的地方。」哈利又道了聲謝,「爸爸至少沒有在郊區維持一個標准規格的魁地奇球場,一年也不和西裡斯他們去打一次。」
「誰做飯啊?」羅恩大概是真餓了,「說真的,如果你們能請來阿利安娜的寶貝廚子,十年內分店就能開到愛爾蘭。」
「一開始打算找小精靈的,畢竟零成本,後來發現小精靈太固執——哎喲!」有人從他們身後經過,惡狠狠地撞了哈利一下,他整個臉都埋進了冰淇淋裡。
女孩只是瞪了他們一眼,一點兒道歉的意思都沒有。
「你等等!」羅恩不樂意了,「把人撞成這樣甩甩手就走嗎?你也是今年的小巫師嗎?」
「原來奴隸主也會受到傷害啊!」女孩陰陽怪氣地說,「和那些可憐的小精靈奴隸收到的虐待相比呢?」ゞ
「噢赫敏!」哈利臉上還糊著冰淇淋,人已經很高興地笑了起來,「你就是赫敏·格蘭傑對不對?」
女孩警惕地望著他。
「我是哈利·波特,這是羅恩·韋斯萊。」哈利毫無覺察,熱情地走上前,「聽著,或許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也說不定——哎!」
赫敏狠狠地踩了哈利一腳,敏捷地從男巫包圍圈裡逃走了。
「什麼情況?你夢到過她?」
「是啊,事實上我們都是在火車上認識的,夢裡的我不知道該怎麼進站台,還是莫麗阿姨鼓勵我呢!」
「那好朋友是怎麼回事呢?」羅恩干脆拿這個下飯,津津有味兒地吃起了冰淇淋,哈利只好去再排一個,還得請求弗洛林·弗斯科幫他把臉清理干淨。
「連眼屎和鼻毛都搞定啦!」男巫喜氣洋洋地說。
「倒也不用告訴我——我的意思是,謝謝您。」哈利干笑,「是這樣,羅恩,是你嫉妒人家學魔咒又快又好,把她惹哭了——反正我夢到的就是這樣——我們又把一頭巨怪鎖進了她躲著的盥洗室……」
「你夢裡的我們倆……品德似乎有些……瑕疵?」羅恩委婉地提出了異議。
「無意間、無意間鎖的!」哈利差點笑噴,「所以我們又回去救她嘛,然後我們就好上了。」
路過的弗洛林·弗斯科腳下一滑:「注意用詞,孩子!」
羅恩倒是沒有糾結霍格沃茨為什麼會放任一頭巨怪亂跑——如果說波特夫婦是第一批追連載的讀者,那他就是第二個。反正迄今為止哈利給他講的故事裡,只有「海格養龍」那段看上去像是真的,羅恩甚至已經提前和查理通過氣,以防萬一海格就是想養龍,哪怕那蛋他是花錢買的呢?韋斯萊,就是這麼靠譜!
「就我們兩個真的不要緊嗎?」他惴惴不安的反而是,今天就只有他和哈利兩個來買入學必需品。
聖芒戈的治療師們要請假真是千難萬難,「家裡小孩要上學了」難得算是有理有據、名正言順的一個借口,成功請假的巫師們也不會有什麼背棄病人的心理負擔——因此波特夫婦一權衡,發現自己還是想過二人世界。
然後他們就大撒手了,決定狠狠地鍛煉鍛煉兒子。詹姆幫哈利開了個戶,他接觸不到貨幣,只能在付賬時報上自己的戶號——眼下巫師們還是很淳樸的,還沒有麻瓜「污染」太多,如果哈利管不住手瞎買,店員寧可不賺錢也不會劃他的賬。
韋斯萊夫婦遂欣然把羅恩也送了過來——能減輕一下負擔總是好的,他們還有四個孩子要顧,總不能把金妮一個人扔家裡吧?
「怕什麼?對角巷之前都來過多少次了,閉著眼睛我也不會走到翻倒巷去。」哈利優哉游哉,一點兒都不著急,他現在回去根本進不了家門,「就算去了我也不怕。」
「那麻瓜出身要是去了呢?」羅恩搗了搗他的肋骨,「看,這不是你說的那個什麼赫什麼格什麼的?」
還真是!女孩蓬松的棕發在人群中十分顯眼,這不僅使她臉蛋顯得特別小,也讓她的頭看上去特別大(「天生是當學生會主席的料。」羅恩語)々。哈利還沒來得及笑,就發現赫敏有點兒不對勁:她的眼睛緊緊閉著,兩手在人群中胡亂摸索、堅定不移地偏離了方向。
前方翻倒巷,水平不濟的成年巫師進去也得脫層皮。
哈利和羅恩費力地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赫敏身邊。她看不見他們,卻仍舊固執地要去往陰暗的背巷。
「你爸爸媽媽呢?」哈利大聲問她,用自己的身體攔在赫敏面前,赫敏不理他,一味悶頭衝撞,「誰是負責領路的教授?講解員呢?」
「她穿著摩金夫人的樣袍!」羅恩喊了起來,他被別針扎傷了手。
「走!跟我們走!」哈利去扯她,「那裡不能去!」
「我覺得她是中咒了。」羅恩捂著手背,謹慎地說。
哈利一分神,赫敏已經像截火車頭一樣撞開了他的手臂,第二次從男巫包圍網裡掙脫了。她大步地跑起來,長發在腦後飛揚,毫不遲疑地一頭扎進了翻倒巷。
「沒事,等我們進入青春期,男巫會把自己的力量拿回來的。」羅恩安慰他。
「追啊!」哈利拉起他就跑。
翻倒巷哈利也不是沒來過,但是從與麻瓜世界接壤的另一頭,之前那完全屬於在淺水區濕了濕腳就敢號稱自己搏擊過風浪的吹牛皮行為。
但他急著找人,還拖著個羅恩不停地大驚小怪、嘰嘰喳喳,一時半會也顧不上觀察周圍的情況,甚至感覺不到害怕。他眼睛只緊緊盯著那一小片校袍角,一刻也不敢放松。
哈利拐了個彎,側身一彎腰避開從天而降的什麼節肢動物怪獸,終於捕捉到了赫敏的蹤跡。
好消息:她不跑了;
壞消息:她站在一個賣死人指甲的女巫面前抓起一把要往嘴巴裡塞啊啊啊啊!
「不——能——吃!!!」哈利原地站穩,雙手握住被他拖著跑了一路、險些跑吐的羅恩,腰上猛一發力,順勢把朋友整個甩了出去,「走你!」
身不由己的羅恩把賣指甲的女巫整個撞翻進了陰溝,最後砸向赫敏,兩人一骨碌滾在了髒兮兮的青苔地上。哈利連忙上前拉人,那個女巫人還四仰八叉地起不來,手已經在掏魔杖了!
現在他要拖著兩個人跑到吐了。麻瓜醫生說他運動神經發達最好是真的!不過跑著跑著,哈利漸漸感覺到赫敏似乎是醒了,因為她那一側的負擔越來越輕,最後赫敏甚至追上了他。
「我參加幼童級別的童子軍拉練,第一個抵達終點。」赫敏驕傲地說。
哈利不知道啥叫「幼童級別」,也不知道啥叫「童子軍拉練」,但不妨礙他點了點頭,大聲誇道:「厲害!」
然後變成兩個人拖著羅恩跑。
「我、我覺得差不多了……」羅恩氣喘吁吁地抗議,「再這麼下去,我就要差不多了。」
哈利回頭看了一眼,賣指甲女巫並沒有追上來,大概她也覺得……往翻倒巷深處跑,會死得更快?
「我們這是在哪兒啊?」赫敏熱血下頭,開始覺得害怕了。
「不知道。」哈利誠實地說,「我只知道我教父在這裡開了一間酒吧,專門做一些灰色業務,也接麻瓜的單……所以我們只要找到那裡去,就安全了。」
「你帶路吧!」羅恩和赫敏異口同聲。
「顯而易見我是從麻瓜那頭進的啊!」哈利有點崩潰。
「要不我們去旁邊的店鋪避一避難?」赫敏天真爛漫地指著一家名叫「博金—博克」的店說,「正經店鋪總不敢亂來的吧,不要納稅嗎?」
「對角巷那些店鋪是不敢。可惜這裡是翻倒巷。」
「那問問路總可以的吧?」
「但是……他們為什麼要回答你呢?為什麼要告訴你正確答案呢?」
「我有錢!」赫敏掏出一疊加隆。
「快放回去!」哈利和羅恩爭先恐後地撲上來,但是已經晚了。
街頭巷尾那些不知道干什麼、總之鬼鬼祟祟聚集在一起的男巫女巫們都圍了上來,顯然已經暗中觀察了很久。他們一個個都圍著及地的長鬥篷和兜帽,連臉都不露,哈利只看得到一個個半明半暗的大下巴。
「要去哪兒,孩子們?我可以護送你們過去。」
「不、不用了,我們可以自己過去,謝謝。」羅恩怪有禮貌的。
「我們要去不祥酒吧,我是老板布萊克的教子。」其實哈利壓根不知道西裡斯的名頭到底值多少錢。
「只是教子?」黑鬥篷們沉默了一會兒。
「還是侄子!」羅恩福至心靈,「所以才又當了教父子。」
「胡扯!」有人勃然大怒,「馬爾福都是金發!」
三人果斷拔腿就跑!
「就不能是貝拉特裡克斯的兒子嗎!」羅恩緩過一口氣,居然能邊跑邊吼了。
「哎喲我可去你的吧!」哈利小聲哀嚎。
「讓貝拉特裡克斯在監獄裡給你生個攝魂怪混血!」黑鬥篷們又是笑又是叫,感覺腦子不太正常。
三人又是一頓沒頭亂撞,竟然也撞到一處狹窄曲折又陰暗的無人岔路,簡直像是石頭怪獸的一截腸子。但優點是,只要他們緊貼牆壁,追兵很容易就會忽略過去。
「哈利你別老是摳我大腿。」羅恩哼哼唧唧,「怪癢的。」
「我沒摳,我兩只手都在這兒。」
那就更不可能是赫敏了,她要是能隔著哈利給羅恩搗亂,那手臂得長到能拖地。
後知後覺的哈利和羅恩驚恐萬分地低下頭——
牆壁裡無聲無息地伸出兩只青灰色的枯手,蓄著長長的指甲,正扣住了羅恩的大腿,試圖將他整個人都拉進去!
「啊!!!!!!」小巫師們放聲大叫!
第148章 1981·好兆頭(四)
首先聞聲趕來的是追兵,他們搶走了赫敏的錢,又一一捏過孩子們的臉頰。
「新生吧?十一歲有些老了。」有人挑剔,「我不要。」
「你不要我要,我不嫌老我牙口好!」另一個黑袍子倒是很滿意,「大不了我只挑四肢內側的嫩肉,這樣還能讓他們活著換贖金。」
正當小巫師們瑟瑟發抖的時候,救兵來了。
沒有五彩聖光,沒有光屁股的小天使充當氣氛組,也沒有焚燒乳香的奇異味道,救兵一共就兩個,從遠到近地把黑袍子們一個個撂倒,最後來到他們跟前,順手把赫敏的錢還了。
哈利發現這兩個人他全認識,男巫是媽媽的忘年交、她非認為人家有精神類疾病的霍格沃茨黑魔法防御術教授西弗勒斯·斯內普。夢裡的同名男巫更年輕些,教的是魔藥。
另一個女巫看上去和羅恩的媽媽差不多大,穿著天藍色玫紅波點的巫師袍,女帽是深紅色的,上面還點綴了一只藍毛線勾的貓貓頭。她把羅恩強行從黑手手裡抱了出來,那手還要強,被她的魔杖不輕不重地一戳,立即就縮了回去——米勒娃·麥格教授,不出意外地話會是哈利的院長。
「我還以為你會說些什麼呢,西弗勒斯。」麥格教授擦了擦額頭的汗,「這不是你的風格。」
「怎麼……」一看到三個倒霉蛋就當場怔住的斯內普教授沉默良久,「又是你們三個?」
「我我我我不明白。」羅恩哆哆嗦嗦。
「不明白?」斯內普教授冷笑,「韋斯萊,你家的人背後是怎麼叫我的,你以為我不知道?」
「那我知道你是誰了……」羅恩失魂落魄,「我完了我!」
哈利本來還覺得夢境內外、老少兩代定然是不一樣的兩個人,現在看來,好像也差不多?但他又有什麼可慌張的呢?又沒開學,扣不了分也關不了禁閉,嘻嘻!
莽了!
「我注意到您似乎在暗示我們故意惹事,先生。」哈利不卑不亢地說,「事實上我們是在助人為樂——這位格蘭傑在摩金夫人長袍店試穿校袍時不知道被誰施了惡咒,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我們是為了把她從翻倒巷裡拉回來。當然,後續迷路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我注意到你在污蔑你未來的教授,波特。」斯內普教授隨口反擊,「對角巷裡全是成年巫師,為什麼要勞動兩個連自己魔杖都沒買的小巫師去救人?自己想出風頭就直說,我還不知道你們?」
「你怎麼就知道我們了?」哈利立即火冒三丈,口不擇言,「你也做了十年的噩夢嗎?」
麥格教授忙著檢查三個孩子有沒有受到傷害,一直沒空說話,此時也忍不住了:「我想我們還是先走吧,要吵架也好,查案也好,翻倒巷顯然都不合適。」
斯內普教授以一種很難以形容的目光看了哈利一眼,這反而是哈利熟悉的。因為夢裡他那個如出一轍的年輕表親,也常常用這種眼神看他。
「走吧。」他收回目光,「我們去找斯拉格霍恩,他負責引導格蘭傑不是嗎?看看他闖下多大的禍吧!」
對角巷老牌名店、也是整個巫師世界要價頂頂高昂的餐廳「W&W」裡,霍格沃茨斯萊特林學院院長、魔藥學教授霍拉斯·斯拉格霍恩正在與他較為傑出但絕對是最有錢的學生一家三口共用茶點——還不到用午飯的時間。
「惡……一嘗就是麻瓜貨色。」一個下巴尖尖、皮膚蒼白的小男巫輕輕將手裡咬了一口的橙子瓣扔進餐碟裡。
「那你就別吃。」他同樣一頭金發的母親嚴厲地看了他一眼,「為了一口吃的隨意表露情緒,這種庶民做派是誰教你的?」
「霍格沃茨裡良莠不齊,如果德拉科不能有一個堅定的信念,的確有可能被帶壞。」他的爸爸贊同地點點頭,轉向上手胖嘟嘟塞在扶手椅裡的男巫,「還多麻煩您多看顧德拉科,先生。」
「只要小馬爾福先生被分進斯萊特林。」斯拉格霍恩教授漫不經心地撥拉著手邊一盤有機特供菠蘿蜜餞,「一定會的吧?」
金發美麗女巫,也就是馬爾福夫人了,微微低頭,露出一種難堪的神色。馬爾福家當然都是很穩定,沒有一個馬爾福背棄過斯萊特林,斯拉格霍恩的話分明指向她——布萊克家的血液裡似乎天生帶著一種不安定的成分,單她這一代,安多米達去了拉文克勞,最後私奔和麻瓜出身結了婚;西裡斯去了格蘭芬多,最後翹家出走,全當親人都死了;聽說再往上數幾代,還有一位為麻瓜種如痴如狂、最後硬生生被害死的,倒不知道他是不是斯萊特林。
「這倒不一定了。」馬爾福先生卻失笑,「我相信德拉科無論去了哪所學院,他都是一個馬爾福,純血的高貴光芒會永遠在他身上閃耀,屬於馬爾福家族的優良品質也會永遠在他的血管裡奔流。」
馬爾福夫人松了一口氣,望向丈夫的目光裡滿是柔情。唯有那位吃個沒完的小馬爾福先生愀然不樂,仿佛他爸爸的一番話把他看扁了似的,他反而更想要去斯萊特林了。
正當這時,「W&W」來了新客人。顯而易見他沒有預約,也不是會員,但侍應生們沒一個敢把人往外趕的。
「西弗勒斯!」斯拉格霍恩教授「呼啦」一下子站了起來,熱情洋溢,「還有——噢,米勒娃!今天可真難得,你們也開始請學生吃飯了?」
「你不認識她嗎,霍拉斯?」麥格教授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瞧瞧這孩子。」
她手臂裡攬著驚魂未定的赫敏。「你不認識她了嗎?」她嚴厲地注視著同事。
「啊?」斯拉格霍恩教授茫然一時,「噢!你、你是——格蘭傑小姐?天啊,你看上去好狼狽,衣服上沾的是什麼?哎呀……我就不問你去了哪裡了哦,要知道一個好女孩是不會主動去那種地方的。」
「霍拉斯!」麥格教授勃然大怒,「如果你能夠堅守崗位,格蘭傑小姐也不會被人施了惡咒、差點兒在翻倒巷遇見危險!」
斯拉格霍恩教授明顯慌了。「那你們去找給她施咒的人去啊!」他反復地捋著海像胡子,站起來又坐下,一身肉在椅子上堆來堆去,「還有,通知她家人她找回來了沒有?人家父母得多擔心哪?」
「是否真的存在這樣一個惡咒,誰也說不好。」那位馬爾福先生忽然插話,聲音如他的金發一般絲滑鋒利,「畢竟誰說泥——」
馬爾福夫人忽然大力地咳嗽了一聲,馬爾福先生如夢初醒,他小心地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斯內普教授,立即改口:「——麻瓜出身不能自動自發地向往翻倒巷呢?好女孩不該去,壞女孩就說得通了。」
「赫敏不是壞女孩!」羅恩絲滑掉入(代他人)自證陷阱,「她得過什麼幼崽童子軍的第一!」
「我們見過她中咒後的樣子,我可以作證。」哈利比羅恩強不到哪裡去,「我媽媽說鄧布利多教授有一個冥想盆,你們可以提取我和羅恩的記憶。」
「是你。」赫敏忽然小聲道,她緊緊依偎著麥格教授,眼圈通紅,但就是不哭,「是你做的,你以為我會嚇得忘掉?還是以為我聽不見?」
她目光筆直地指向馬爾福先生,旁邊的小馬爾福也被掃射到,不由瑟縮了一下。
馬爾福夫人疑惑地看了丈夫與兒子一眼,隨即瞥了瞥赫敏:「既然找回來了,還是去聖芒戈看一看有沒有後遺症的好。」
赫敏的目光在三位馬爾福身上一一掃過,又看了看斯拉格霍恩,最後才是斯內普。她咽了咽口水,努力鎮定開口:「我去長袍店買校服,店裡人很多,後來這位馬爾福先生帶著他的兒子進來,就站在我一側試衣服,他的卷尺和別針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一直往地上掉,他就讓我幫他撿,我拒絕了。」
羅恩喝了一聲彩!
哈利在現實世界也聽說過馬爾福,夢裡更是已經同這位少爺起過好幾次衝突。縱然他明知眼前的馬爾福沒有一個臭名昭著的黑巫師主子,但、但……
冷靜啊,哈利!現實和夢境是不一樣的啊!
「我拒絕,他就很生氣,一直罵我,還說我是『泥巴種』。」赫敏清晰地說出那個詞,在場所有人面色都變了,甚至包括啞炮侍應生。
「你胡說!」德拉科·馬爾福大喊,聲音都快岔劈了,「我沒有!」
「我這就聯系鄧布利多拿冥想盆。」一個森冷柔滑的聲音陰惻惻響起,「五分鐘。」
「不、不!」馬爾福夫人立即起身,疾步走到斯內普身邊,姿態很是謙卑,「德拉科還小,先生,他只是被帶壞了——」
「他被誰帶壞了?」斯內普卻不肯罷休,「誰是純血家族育兒室裡那個道德敗壞的小巫師,說出他的名字,趕在開學前還來得及召開董事會收回他的入學通知書。」
「是、是克拉布!」德拉科還算機靈,「是文森特·克拉布教我的!」
但斯內普教授只是嗤笑了一聲,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只是示意赫敏繼續。
「我一直沒理他,他就更生氣了,我量完數據要去找摩金夫人把樣衣還給她時,聽見他和他爸爸告狀。」赫敏吸了吸鼻子,「他爸爸說,不要緊,德拉科,看爸爸給她一個教訓,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只是一個……誤會。」馬爾福夫人勉強說道,「令人遺憾,我真的很遺憾。」
羅恩怒發衝冠,哈利拼命拉著他。這當口他還有心情比較兩個斯內普的不同,顯而易見如果是夢裡那一個,他一定會眼睛都不眨地幫馬爾福顛倒黑白。
「現在難道要為了這樣一樁小事鬧到威森加摩去嗎?」馬爾福先生還在硬撐,「恕我直言,小巫師們還沒有入學,二位並沒有管轄此事的權力。」
「小事?」赫敏終於按捺不住了,她淚水漣漣地想說什麼,卻被麥格教授按住了。
「來的路上我已經報了警。」她輕描淡寫地說,「所以也不勞你擔心,霍拉斯,此時此刻傲羅想必已經在摩金夫人長袍店與格蘭傑的家人一起提取了口供和證據,現在正兵分兩路,朝這邊趕呢!」
事涉黑魔法與黑巫師,來的當然是傲羅了,但斯內普教授卻立即站了起來:「我得回去了。」
「什麼?」麥格教授一愣,隨即走到斯內普身邊,「你把……帶出來了?」
斯內普露出一副很是無語的神氣,他拍了拍長袍左胸前一個隱蔽的口袋,那裡竟然探出一只白底紫粉花紋的漂亮鸚鵡。
「嗨,米勒娃……」鸚鵡居然還會說人話,不僅會說話,哈利愣是能從中聽出一陣底氣不足的心虛。
「嗨,蓋爾。」麥格教授咬著牙說,「走走走,快走!你帶的學生我來搞定。」
然後斯內普就走了,非常瀟灑地,毫不留戀地,走了。留下一屋子老中青小巫師面面相覷,十分不解。
「西弗勒斯得回去……呃,打掃衛生。」麥格教授顯然並不擅長撒謊,「他還得洗碗、洗衣服、晾衣服然後遛狗,對,沒錯,就是這樣。」
感覺已經是可以告她造謠傳謠的程度了,哈利無力地想,還不如說是回去拿冥想盆呢!這副說辭一出口,除了斯拉格霍恩愈發緊張之外,馬爾福們都快擊掌歡呼了。
「我沒有啊,米勒娃,我什麼都沒干!你得代我向……她轉達,當然,我會親自找西弗勒斯解釋。」他都快語無倫次了,顯然想明白了斯內普為什麼要突然離開。
「你——哦,抱歉,我有時候常常會忘記你們是同齡人。」麥格教授挑了挑眉,「我會轉達的,霍拉斯。但你也知道,我們認識也沒幾年,她可不一定聽我的。」
哈利怎麼覺得……她見到同事這副害怕的衰樣,居然還有點幸災樂禍?
「拜托拜托!」斯拉格霍恩教授急了,「要不我還是辭職算了……」
傲羅的到來打斷了他們的交談,同來的還有赫敏的家人。赫敏一頭扎進格蘭傑太太的懷裡小聲哭了起來,哈利拉著羅恩走遠了些,聽麥格教授和一個黑皮膚男傲羅交流情況:
「孩子們進入翻倒巷前的事情經過已經還原出來了,翻倒巷內的部分還要看我們另一組同事的進展。」黑皮膚男傲羅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格蘭傑小姐的確是在摩金夫人長袍店內遭到襲擊,借著密集客流從店鋪後門離開,在遭到波特先生與韋斯萊先生的阻攔之後仍不改初衷。」
「能查出是誰干的嗎?」麥格教授緊緊盯著馬爾福一家。
「很遺憾。」男傲羅嘆了口氣,「許多客人都承認,他們聽見了『給個教訓』那句話,但在一家客流量如此密集的店鋪裡,所有人都想趕緊量完好脫身,沒有人關心別人發生了什麼事。僅僅憑借一句話,無法構成嚴整的證據鏈。」
德拉科·馬爾福響亮地笑了一聲。
「但也不是不能試一試。」男傲羅迅速轉頭看了他一眼,「畢竟還有那句『M word』佐證,克勞奇部長上台後一直堅持不懈地打擊極端血統主義者。如果你們願意花點錢聘請律師的話,我知道有一位,可以介紹給你們……全盛時期她是很貴,後來發了一筆大財,也常常做些義務勞動。」
「哦,我想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麥格教授微微一笑,「她是我媽媽的表親,提我的名字可以打折。」
「見諒。」羅恩很上道地對赫敏一家人點點頭,「咱們巫師社會就是這麼小。」
「一切好說!」那位馬爾福先生儼然一副變色龍姿態,笑容滿面地大步走了過來,想要握手,卻發現握誰都不合適,就算他樂意去握格蘭傑先生,格蘭傑先生也一副「沒消毒的髒東西」的模樣躲開他,最後只好握住了男傲羅,「一切都可以商量,對不對?部裡,學校,還有這位無辜的麻瓜種小姐,一切都可以談!我們需要找個地方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還是得請律師。」男傲羅完全不為所動,「還有,賠償金的單位要是英鎊。」
馬爾福先生渾身一僵,臉色都青白了。
這件事最終怎麼解決的,哈利和羅恩就不知道了。麥格教授在問明白他倆為啥會手拉手出來逛街之後,只是笑著給他們打包了一籃子甜點(記斯拉格霍恩的賬)並保證寫信去各自家裡狠狠宣揚一番他們的英勇事跡,就把他們打發了。
「我覺得我還是會挨揍。」羅恩悲觀地說,「我要在你家住到開學。」
「好得很,那亞瑟叔叔和莫麗阿姨就會寄一封『合法打人授權書』之類的東西過來。」哈利樂觀地說,「我們應該交換,你爸爸媽媽總舍不得打我,金妮還會幫我求情。」
「早知道不出來了,我們就在翻倒巷裡一直找、找到西裡斯的酒吧為止,然後在那裡住到開學。」羅恩嘆了口氣,「我想改一改我們的購物計劃,哈利。」
「同意,先去買魔杖。」兩人一拍即合。
「鳳凰班」是鄧布利多學校的畢業班,小巫師們已經開始拿著一根硬質實心長塑料棍練習一些常用疑難咒語的施咒手法了,用阿利安娜的話來說,就是「這要是還不行,就是你們腦子不行」。
如果他們一進入對角巷就去買了魔杖,那剛剛在翻倒巷,就不用只能一路狂奔躲閃了,回個「門牙賽大棒」也行啊!
路過「咿啦」貓頭鷹商店時,哈利進去提貓頭鷹——雪鸮不少,但每一張或嚴肅或抽像的鳥臉都不太一樣,好在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海德薇。
缺點是太重了沒辦法提著逛街。
「你給她起個名字,她就是你的小鳥啦。」店員寵愛地望著猛禽,「貓頭鷹是很有靈性的小動物,她可以自己找到你家去。」
「叫『海德薇』!」哈利響亮地說。
「現在摸一摸它,這兒……輕輕拍拍她的喙,說,『海德薇,去家裡等我』。」店員引導著他將海德薇從棲枝上擎下來,先進籠子認一認環境,再親手將籠門打開,「家裡沒有人也不要緊,她會自己在附近轉一轉,找找吃的。」
「哇哦!」哈利追逐著雪鸮騰空而起的身影,痛快地付錢買了一大堆鳥糧和營養品。
「霍格沃茨新生吧?」店員面不改色地劃掉一半數量,「塔樓不是封閉的,貓頭鷹想吃什麼可以自主覓食,附近就是禁林,裡面什麼沒有?還有她一個近親種群呢,不要擔心,等你畢業住在城市裡,記得要多補充這些東西。」
第一次見識「寧願自己不掙錢也不讓你亂花錢」的哈利喏喏連聲。
他出了門就趕往奧利凡德魔杖店,剛剛好排到羅恩,他拿哥哥查理的舊魔杖折價換了根新的魔杖,十四英寸,柳木,獨角獸尾毛。
「有點像莉莉阿姨那根,不過比她的長。」羅恩興奮地說,揮舞魔杖像騎士揮舞他的寶劍。
「這說明你以後會長得很高!」哈利也很高興,但很快他就樂不出來了,因為魔杖們似乎都不太中意他。
「沒事,孩子,當年你媽媽也是這樣。」奧利凡德先生善解人意地搬來一些塵封已久的盒子,「我們甚至還中場休息玩了一會兒。喏,半個世紀以內的新貨沒有適合你的啦,試試這些!」
哈利雙眼無神,哈利抬不起手。
「你就當是在練習施咒手勢!魔杖不比阿利安娜批發的麻瓜塑料棍要輕?」羅恩興致勃勃地建議,什麼人哪,兄弟受苦他看戲!
眼看著誕生自世紀初的紙盒子也越來越少,哈利一陣絕望。聽說霍格沃茨會記錄小巫師與分院帽之間拉扯的時長——沒錯,分院帽這種事對於很會做夢的他而言毫不神秘——那麼奧利凡德家族會記錄誰被更多的魔杖拒絕了嗎?
他會榜上有名嗎?他夢裡是有魔杖的啊!被別人買走了嗎?
倒數第二只紙匣姍姍打開,他的老朋友揭下了神秘的面紗。
「唔……」奧利凡德先生湊過來,嘖嘖有聲,「這是福克斯一世第一次換毛,我搶了兩根尾羽,最漂亮的。」
「福克斯……一世?」
「對鄧布利多來說,當然無論涅槃多少次都無所謂。但我是個魔杖匠人,我也想記錄一下試試看,杖芯的魔力是否與鳳凰的年齡相關。」
奧利凡德輕輕從哈利手中抽走那支魔杖,仔細瞧了瞧:「這對兄弟魔杖在我這裡放了少說也有七十年了。當年我拿到那一對尾羽,本來想和我妹妹夏綠蒂一起做一對魔杖,但考慮到她將來未必從事這一行,索性自己全做了,一段紫杉木,一段冬青木……」
「那她後來從事這一行了嗎?」羅恩好奇地問。
「高興了就做兩支,不高興了光給我搗亂。」奧利凡德先生吐槽起妹妹來,依舊可見年輕時的風範,「我們還打賭來著,這對『滯銷王』誰先賣出去,看起來她今晚要請我吃飯了,謝謝你,孩子。」
小巫師們都笑起來。
「或許我媽媽願意再生一個,」哈利開了個玩笑,「這樣另一支魔杖也有著落啦!」
出了店門,羅恩才想起來:「你夢裡也是同一支魔杖嗎,哈利?」
「是啊!」哈利輕松地說,「它的兄弟魔杖也早早賣出去了呢!」
「誒?那看起來是奧利凡德女士接受奧利凡德先生的款待了。」
哈利只是笑,沒有說夢裡根本沒有奧利凡德女士,奧利凡德先生則飄渺得像個孤魂。
現實世界沒有伏地魔,卻多了許多熱熱鬧鬧和花團錦簇,無數生命、無數生活、無數故事……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伏地魔的缺位帶來的真空,那支紫杉木的魔杖或許永遠也等不來它宿命的主人。
哈利·波特第一次正視起夢境的存在,並思考它與現實的關聯。
——後果是開學前一直堅持不懈要跟爸媽睡,惱得詹姆·波特臉上長了好幾個痘。
第149章 1981·好兆頭(五)
1991年9月1日,哈利·波特來到國王十字車站,自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登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車。
老實說,平平無奇。
且不說那電影閃回般的夢境,單他從小在巫師家庭長大,又在巫師學校上學,還就在霍格沃茨旁邊……他從八歲那年就不再向往霍格沃茨——聽得太多了!
甚至於他第一次見到節日宴會時的霍格沃茨禮堂,都不是在夢裡,而是在爸爸媽媽帶他去看的話劇演出上。魔法加持下的布景逼真到這二位最終沉浸於懷舊青春時光,只有哈利看劇情看得津津有味、並為演員精湛的演技而潸然淚下。
赫敏自然而然地和他們坐到了一起,仿佛彼此之間已經很熟了(哈利的確是如此),連帶著她半路上撿的納威·隆巴頓——也是哈利在鄧布利多學校的同學,就是那只粉紅癩蛤蟆不太招人待見。
「我爸爸媽媽這些日子一直在吵架!」赫敏眉飛色舞,一看上次事件就不是她吃虧,「我爸爸不想我來霍格沃茨,他覺得太危險了,雖然那些黑巫師被證實只是嚇唬小孩、不是真的食人狂魔。」
「看起來你家是你媽媽更厲害。」羅恩咯吱咯吱地咬著煮豆子,「我家好像也是。」
「媽媽說至少巫師裡是男巫負責做家務。」赫敏聳了聳肩,「爸爸立馬就屈服了。」
「呃……」羅恩說。
「呃……」哈利說。
「呃……」納威的寵物蟾蜍打了個嗝。
「怎麼啦?」赫敏不解。
「除了生育,巫師的確沒有明確的男女分工。」哈利開口先定了個調子。
「但也不是……怎麼說呢,嘖,總之麥格教授真的是在撒謊!」羅恩強調,「斯內普是個老鰥夫,還是個精神病患者,他大概一直生活在垃圾堆裡,出門前只要打掃干淨自己就好了。」
「精神病人?那怎麼能當老師呢?」一瞬間的驚愕過後,赫敏很快嚴肅了起來,越來越像記憶裡的那個小女巫了。
「嗐,那個……不搭界的。」羅恩揮了揮手,「最初是哈利的媽媽發現的,事實上至今也只有她堅持認為斯內普真的有病,而不是罵人……但伊萬斯博士畢業於什麼國王學院。」
「那一定是有病!」赫敏斬釘截鐵。
「你很熟悉這些啊?」羅恩好奇地問,「你家也是醫生?」
「咳。」赫敏謙虛地籠了籠頭發,「我父母都是牙醫。」
羅恩完全不懂這句話的含金量,但他好歹知道「醫生」就代表著麻瓜科學。「斯拉格霍恩是怎麼說服你爸媽的?」他難以置信地說,「這太難了!莫非你爸媽被巫師救過?」
「事實上,用不著斯拉格霍恩教授多費口舌。」赫敏神情微妙,「我小時候家裡的診所忽然湧進來一大群穿著奇怪的人,說是聽聞我爸爸媽媽做了一顆拉風的鑲鑽金牙,紛紛要求給他們也做一個……甚至已經提前把牙拔好了,流了滿嘴的血,還說是小意思。」ヾ
哈利和羅恩表情凝固了。
「還有人說,他們從古靈閣兌換了加隆金,妖精手工鍛造打磨,不用麻瓜黃金也不用麻瓜手工,還有人要求改用貴寶石,還要做什麼學院配色,還有人要在那麼一點點大的地方用碎鑽拼花。」赫敏神情奇異,「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會動的照片,上面確實是我爸爸媽媽的一位客戶,他的金牙上緊緊巴著……一只獾?」
哈利覺得自己要窒息了。羅恩的臉色看上去已經快要憋死了。
「然後呢?」納威很感興趣地問,從書裡抬起頭來。
「然後看了報價單他們就都走了。」赫敏聳聳肩,「走之前還罵我們是黑店,都自帶原材料了為什麼還要收工費。」
「啊。」哈利干巴地說。
「啊。」羅恩死板地說。
「啊?」納威天真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那可能是只嗅嗅。」
「隨便吧,你別把我的小說弄壞了,納威。」赫敏揮手趕開那只分泌黏液的粉紅癩蛤蟆,「別說,這顏色還怪別致的。」
「給萊福找的女朋友,但他好像不喜歡,甚至拒絕跟我來上學。」
「不是你等等納威……赫敏那是你的書?你看小說?????」哈利大叫,一度有點破音。
「啊。」赫敏模仿他倆剛剛的鬼動靜應了一聲,「我為什麼不能看小說?」
「什麼小說?」羅恩湊了過去,很快就和納威頭碰頭地看了起來,那只粉紅癩蛤蟆蹲在他火紅的頭頂,這配色……哈利難受地移開眼睛。
「《向雨中離去》。」赫敏坦然地說,「不朽的經典,去年剛出了四十五周年典藏版。」
哈利瞠目結舌,還是不能接受。沒了伏地魔,所以赫敏看小說??啊??
「我以前也不屑一顧。後來有一次……嗯,手邊實在沒得東西看,只有一位病人落下的第二冊 ……兩個小時後,我抄起證件向圖書館狂奔,甚至沒注意到那是我爸爸的卡。」
「就這麼好看?」哈利持保留意見,通常情況下赫敏覺得「好看」、「好玩」、「有意思」的東西,他都敬謝不敏。
「野心勃勃的小貴族女繼承人愛上了淳樸的放羊娃。」赫敏說,「怎麼樣?」
能怎麼樣,哈利的閱讀量低得可怕,有時間當然是去玩兩把!
「她本來是奔著放羊娃名震諸國的英俊臉蛋兒去的,卻發現放羊娃有著完全不亞於自己的野心與能力,本來只想找一位忠誠的騎士長,現在她想讓他名正言順地站到自己身邊。」
怪不得麻瓜女孩子會喜歡啊,哈利虛弱地想,金妮大概就不會愛看。
「他們經歷了許多風波,終於奪回了祖上的領地,甚至建立了一個小小的封國。但女侯爵的野心不止於此,她想吞並諸國,當世界的女皇,放羊娃卻只想放慢腳步,他要用心治理自己的領土,用成果斐然的政績去帶動、感化鄰國,最終建立一個和平的聯盟。」
「所以他們……掰了?」哈利不想評判這二位誰更「夢幻」。
「經歷過一系列人心離散的政治鬥爭之後,在整個大陸為之矚目的盛典上,女選帝侯揮劍斬斷了她曾經親手為愛人披上的騎士袍,向廣大領民宣布他們的決裂。」赫敏滿臉感嘆,「她同時發現,原來放羊娃也悄悄培植了不亞於自己的勢力,甚至於她麾下最得力的將軍女二號,也心甘情願地放了他一馬,這也是她第一次思考,她一直以來所堅持不懈的道路,到底是不是對的。」
「有意思……」哈利眨了眨眼睛。
「下一本視角直接轉向了放羊娃,一連好幾冊都是他艱難率領軍隊抵抗邪惡女王黑暗統治的故事。」赫敏說,「我一開始站在女王這邊,我甚至想加入她的帝國——」
「斯萊特林歡迎你。」哈利欲哭無淚。
「後來我就完全倒向了放羊娃。」
哈利長出一口氣,太刺激了。
「原來放羊娃的內心也很苦。女王還是個小貴族宗女的時候,無意中誤殺了他的兄弟,盡管兩兄弟早就鬧掰了,但她仍不敢面對,就謊稱是河谷的馬賊所殺,不僅掃平了馬賊,還一直『認真』地追查了許多年,揪出了『幕後真凶』。其實放羊娃心裡都知道,甚至她失落的凶器都是他幫忙料理的,這麼多年他一直活在親情與愛情矛盾交織的痛苦裡。」
天啊,沒完沒了!哈利心想。
「然後呢?」他的嘴巴很老實地問。
「在女皇登基的前夜,在世界盡頭的高塔上,面對著呼嘯的狂風與翻湧的海浪,放牛娃終於再度來到了他的愛人身邊。他們打得精疲力盡,不分勝負,女皇抱著一腔死志要與今生最強勁的敵手與最深愛的人同歸於盡,卻在放羊娃的眼裡看到了同樣的感情。那一瞬間她心軟了,放羊娃給了她致命的一劍,自己卻也放棄了求生。在黎明永遠不會到來的微雨的清晨,女皇與她的愛人同時死去,盡管死時他們仍維持著對峙的姿態,但他們的目光始終望向對方。」
分出一只耳朵來聽劇透的羅恩發出一聲哀鳴!
「有點兒倉促了吧,確定不是爛尾?」哈利點評,「前面鋪墊了那麼多,最後干脆利落地全都死掉了?」
「作者說這個故事是有原型的,他不敢寫得太還原,否則要付版權費給女二號。」赫敏抿嘴一笑,「看,這至少說明現實中大家都活得好好兒的。」
「作者是誰啊?」哈利探頭去看那燙金的書脊,「Bulls……lag tree?」ゝ
「是啊,典型的拼字游戲,代代讀者猜了半個世紀,也不知道誰會是那個幸運兒。」赫敏躍躍欲試。
「一定是你。」哈利順手恭維了她一下,但看赫敏的表情,大概是真的這麼以為——不愧是你!
有了一位貨真價實、來自麻瓜世界的新朋友(或許本該有兩位),時間就變得特別不夠用。特別是這位求知若渴的新朋友才是三人中最有條理的那一個,哈利只好腦子轉到哪、嘴巴說到哪,說著說著就聊到成年人之間錯綜復雜的親友關系,一不小心還總愛和夢境搞混,最後成功把自己說亂了。實在聽不下去的羅恩義不容辭地加入進來——韋斯萊老牌純血,那族譜和八卦都是祖傳的。
「停。」赫敏面無表情,「就沒有不那麼古老的……家族或者故事——不,應該叫傳說——沒有嗎?」
「現在又不打仗,反正我們一家都是平凡的小人物。」羅恩咧著嘴笑,「我的目標就是混成平凡人裡比較傑出的那一小撮,混不成也沒事。」
「你去年還不是那麼說的。」哈利冷不丁插話,「你說你想當個神氣的魁地奇運動員,讓爸爸媽媽、比爾和查理都為你喝彩,讓珀西買不到你比賽的門票、雙胞胎當黃牛高價轉他假票還是只能被關在場外,你贏了之後要衝去觀眾席上抄起金妮就跑,帶她在萬人歡呼裡兜風……怎麼不當了?」
羅恩面紅耳赤:「你今晚小心!就算被分去赫奇帕奇或者斯萊特林我也要千裡迢迢地下來暗殺你!」
「噗!」納威沒憋住,仰頭大笑起來。那只粉紅癩蛤蟆被掀翻在地,憤怒地開始濺射黏液,引得小巫師們紛紛躲避。
「所以為什麼呢?」赫敏認真地問,「十歲和十一歲有什麼不同嗎?是什麼讓你的心態發生變化了呢?」
「因為……」羅恩吭哧吭哧,「弗雷德和喬治偷偷帶金妮去騎掃帚了,她騎得就還挺好的……好吧,是非常好,甚至能配合弗雷德和喬治練球。我想『擅長魁地奇』大概就像這頭紅發一樣,是每一個韋斯萊的必備技能,我也沒什麼出眾的……哪怕是理想,也不能太離譜,對吧?」
「噢上帝啊……」赫敏嘆了口氣,溫柔地拍了拍他的手,「我還不會打魁地奇,我也不會騎掃帚,開學之後你能教教我嗎?」
羅恩的臉徹底紅得無可救藥——旁觀的哈利忽然覺得自己很多余,也是奇怪了呢!
見識到真正的霍格沃茨之後,哈利才意識到自己之前那種自以為成熟的司空見慣,到底有多麼可笑。哪怕夢境裡已經走過一遭,他仍像個麻瓜出身的小孩一樣驚嘆不停,只不過還臉上裝得比較堂皇。
就好像第一次合法地、近距離地直面海格,發現他比各種跟蹤、偷窺和偶遇視角還要更高大得像座山。
最可怕的是,「山」在幫忙推他們這艘小艇下水、並施咒讓它動起來時,悄悄向著他和羅恩眨了眨眼。
「其實我都知道。」他神神秘秘地說,「大家也都知道。」
這個時候裝乖巧無辜當然是不會出錯的,問就是「教授您說什麼呢哈利我一個單詞也聽不懂」,但羅恩已經傻傻地問出了口:「包括我爸爸媽媽嗎?」
海格險些笑出了聲,隔著毛茸茸的鬢須都能看見他一閃而過的白牙。
「不包括。」他狡黠地瞥了一眼哈利,「但你就不一樣了。」
哈利絕望地一頭栽進水裡,最後被一只巨烏賊托了上來,海格忙前忙後地幫他犒勞烏賊、找魔杖、再次犒勞烏賊、撿帽子、第三次犒勞烏賊、烘干衣服、整理儀容,險些耽誤了分院儀式,被麥格教授好一頓埋怨。
雖然在霍格沃茨教學班子裡算是很年輕的一位,但麥格教授的生態地位高得可怕。哈利橫向對比了一下,發現在和平年代居然尤為顯著,真是不服不行。
「真是的,我希望你還記得,海格,今天本來就有事!」
「噢,你不說我都忘了!真是破天荒頭一遭,是吧?」海格居然有些興奮了,「那我先去等著了!」
什麼啊?哈利好奇極了,他覺得無論什麼事都不能有伏地魔長別人後腦勺上視奸他一整年更刺激了,但——
通常分院儀式前總要花一些時間才能安靜下來,但是不是也太久了呢?整座禮堂屏息凝神,大小巫師面面相覷,陷入了某種詭異的沉默。
但麥格教授就是不宣布開始。
在等什麼呢?哈利開始憋不住四處打量,一不小心就和教師席上那位「熟悉的陌生人」對上了視線,他也在看哈利,但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哈利也不在意,因為他自覺比斯內普要幸福得多,沒必要和精神失常的老鰥夫斤斤計較。他又看向鄧布利多,發現鄧布利多顯然是知道些什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他似乎比夢境裡看上去更年輕,精神更飽滿,狀態也更好,連那只鼻子都更直了。
「分不分?」斯內普冷冷開口,「不分我走了,蓋——」
他的領口處忽然鑽出一只紅臉小鳥,翅膀金燦燦的,很好聽地叫了一聲。
「可愛!」納威小聲尖叫,「那是什麼鳥?我也想養。」
斯內普面無表情地把他的鳥——把他的寵物塞回袍子裡,並試圖繼續未完的話:「——家裡還有人等我回去。」
「典型症狀之一。」羅恩低聲向赫敏解釋,赫敏卻意外的很是嚴肅,不想參與到他們交頭接耳說小話的活動中來。
「沒有人在等你回去吧,西弗勒斯?」鄧布利多很好笑地看著他,「騙騙孩子也就罷了,怎麼連自己都騙?」ゞ
哈利和羅恩大驚失色!
「確診了!」羅恩低頭看表,飛速地說,「1991年9月1日晚7點16分,鄧布利多給他確診了,記得給莉莉阿姨寫信的時候一定要提啊!」
哈利魂不守舍地應了一聲,除了那個杳無音訊的伏地魔之外,叫「西弗勒斯·斯內普」的長發男巫大概是夢境內外變化最大的一個人了吧?
他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大概是由於吃癟在咬牙?但哈利想像中精神病人清醒後的瘋狂場面並未到來,斯內普只是又瞥了他們這群小巫師一眼:「在等我點名?」
禮堂裡再次竊竊私語起來,但很快又再次安靜下來。因為新生叢中忽然有人動了。
「格蘭傑……」德拉科·馬爾福的聲音細若蚊蚋,但下巴卻昂得高高的,那張蒼白的臉此時更是毫無血色,唯有眼圈是紅紅的,「我……聽說了,你開學前在翻倒巷發生的事……我、我很遺憾。」
整個禮堂轟然炸響,格蘭芬多長桌上直接站起來好幾個。
「一個馬爾福?!」
「我沒看錯吧?真是個馬爾福?」
「天啊!格蘭傑是什麼來頭?英國還有我不知道的頂級巫師豪門?」
「安靜!」麥格教授厲聲喝道,簡直像是一道強力咒語,所有的雜音都在一瞬間啞火了。
「在開始分院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做出說明。」鄧布利多笑眯眯地打了個圓場,「開學前,對角巷發生了一樁姑且稱之為『意外』的事故,一位麻瓜出身的新生遇到了危險,多虧另外兩位連魔杖還沒有的新生及時發現、並義無反顧地身陷險地,才沒有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盡管事發時是在校外,兩位『勇士』也還沒有入學,但既已收到入學通知書,那就算是霍格沃茨的學生。更何況,同樣都是純血家族,對麻瓜出身的態度卻截然相反,雖然我們不會為過往的錯誤來懲罰學生,但基於對校內乃至整個社會的風氣考慮,我想我有必要對兩位新生進行小小的獎勵:無論他們被分去哪個學院,都將每人為自己的學院帶來二十分。」
沒愛了嗎,鄧布利多?哈利在一片不知道在高興什麼的歡呼聲裡納悶,你以前不都一人加五十嗎?現在兩個人加起來都加不到五十啊!你只愛那個有疤的我嗎?
算了,鄧布利多大概根本就不認識他,就像羅恩說的,他哈利·波特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巫師而已。
盡管校長並沒有點名,但緊跟著馬爾福那番驚世駭俗的道歉之後發表的「宣言」,有點兒腦子的何嘗想不通前因後果?弗雷德和喬治已然開始慶功了:「是我弟弟羅恩!還有我另一個弟弟哈利!」
一貫端得住的級長珀西瞥了一眼門廳的方向,也激動得紅了臉。
「開始吧!」見無人異議,鄧布利多向麥格教授點了點頭。
反反復復的夢境經歷得太多,哈利簡直能把同屆新生名單倒背如流,正當他在心裡跟著麥格教授復述時,夢境裡沒有的新人物出現了。
「瓊安·麥金農。」麥格教授喊道。
噫這是誰?
哈利恨不得現在就躺下睡一覺,他敢保證夢裡的霍格沃茨沒有一個姓麥金農的。
但那個女孩子……似乎也沒什麼不同?就是個普通的有點兒好看的混血女孩,看上去混的國家不少,整個人都五湖四海的。唔……去了拉文克勞。
哈利追著她的身影望了過去,發現拉文克勞長桌上有亞裔女巫張開手臂歡迎她,大概是認識……拉文克勞出美女哎!
他戀戀不舍地看了幾眼,麥格教授已經叫到了他:「哈利·波特。」
夢境裡的尷尬場面並未出現,憋不住又開始竊竊私語的禮堂甚至沒有看在那二十分的面子上稍作安靜,哈利堪稱絲毫不被關注地靜悄悄走了過去,只有斯內普袖子裡那只紅臉小鳥在幫他伴奏。
不知道分院帽有沒有這個本事看破夢境與現實之間的迷障?但它只是一頂帽子,剛剛唱的歌除了重申四院平等、出身平等,就是勉勵大家樂觀向上、積極生活。
「噢!」帽子先聲奪人,「一個鄧布利多的受害者,又一個!」
第150章 1981·好兆頭(六)
誰的受害者?
什麼叫「又一個」?
誰又是「上一個」?
哈利在腦子裡連珠炮發問,分院帽卻只是笑:我只是一頂帽子,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能看出你們和別人不一樣,可彼此之間也不一樣,只有一個共性。
啊?
孩子,既然姓波特,想必你出生在戈德裡克山谷,我那老朋友的老家?
對、對啊,怎麼了嗎?
「格蘭芬多!」帽子大吼起來,又在連綿不絕的掌聲裡悄聲問:之前也是,對嗎?
什、什麼之前?哈利徹底慌了,麥格教授要來摘帽子,他倆手按著不放,甚至顧不上麥格教授「怎麼了,波特,來格蘭芬多不樂意?這可不能再來一次」的打趣。
別害怕,瞧瞧你嚇成什麼樣子……什麼事都沒有,好好吃完飯、睡一覺,醒來就把這件事忘掉。
我忘不了!
我遇見的第一個受害者,是個小姑娘,分院帽沉吟著,那時候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就什麼都沒敢說;
很快我又遇見了一個,在同一天,那是個小男巫,我幾乎看不穿他在想什麼,只知道他和那個女孩似乎都來自同一個地方,於是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也是鄧布利多的受害者嗎?他似乎誤會了,很不耐煩地說沒錯,他可把他害慘了;
然後就是你,孩子,只有你在慌張,你甚至不好奇,為什麼呢?
為什麼?你說為什麼?哈利有點不樂意,先不管那個夢境究竟是什麼東西,就說那一眼可見的慘淡世情,誰會好奇啊!他寧願好奇西裡斯他們祖傳的那個「鑰匙是什麼」的終極一問,也不想好奇害死許許多多人的黑巫師殘魂到底逃去了哪裡。
什麼鑰匙?
啊就是……
霍格沃茨以前沒有「鑰匙保管員」這個職位,大概是……我想想,四幾年吧,鄧布利多忽然堅持要設立的,海格那個大塊頭才沒有一上來就是教授,他有很多年就只是看守場地外加保管鑰匙,沒事兒就在禁林那一帶晃悠。
又是禁林,又是海格……
喏,我們平啦,帽子打斷了他的思緒,我嚇著了你,也補償了你,那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讓我們繼續分院,行不行?
分院帽的聲音裡竟然帶了渴求。
那你以後——
?就讓黃金般的日子繼續向前、讓玫瑰色的道路延伸不停∼分院帽干脆用剛剛的歌聲來回答他,這無疑是某種保證,哈利放下心來,把帽子摘了。
然後就收獲了全校瞠目結舌的注視。
「新紀錄吧?」麥格教授微笑著拎起分院帽輕輕撣了撣,「用麻瓜的話來說,它都『沒電』了。」
「我想這不能算。」鄧布利多也笑起來,認真看了哈利一眼,「畢竟分院已經結束了,只是看起來分院帽和我們的小巫師之間,還有別的賬要算。」
只是一眼,哈利竟然本能地感到一陣觸及靈魂的震顫。那是怎樣的一眼啊!
輝煌的燈火、隔膜的鏡片都無法掩蓋那明亮的眼神,但這眼神是純粹的,有好奇、有好笑也有好玩,底色輕松,毫無陰霾。哈利·波特只是每年在他眼前來來往往的四五十名新生裡平平無奇的一個,而他自己,阿不思·鄧布利多,也只是一位普通的、年高德劭的強大男巫,每個世紀大概都有一兩個這樣的人,他不必再在風雨飄搖的什麼時候孤獨地撐起搖搖欲墜的天穹,當一根不被大多數人所理解的破爛鐵柱子,最後大概率還是要犧牲掉自己的。
坐在校長位置上的,只是個快活的老頭,笑容裡滿是童真,那些「瘋言瘋語」或許會招來一通放肆的大笑,或許是認真的解讀,或許是善意的附和,或許是被冷到後的白眼,但不會有人真的覺得他是個「老瘋子」了。
哈利環視整個禮堂,這樣熱鬧,這樣好,每個人都那麼高興。他們原本被斬斷的、金色的人生,無法再繼續向前甚至根本無法存在的玫瑰色道路,如今都有了……一些原本單薄的念頭從他心底裡冒了出來,在「回到」霍格沃茨後才真正豐沛起來:
伏地魔,你沒得好啊!!!太好了啊!
他一整晚都處在「時而出神、時而傻樂」的放空狀態裡,以至於第二天在餐桌上聽到「馬爾福像個麻瓜小女孩一樣哭了一整晚」這樣的勁爆消息時,完全回不過神來。
該死的,如果他能在夢境與現實之間穿梭的話,他就買一百個魔法喇叭,讓夢裡那個可惡的馬爾福好好聽一聽。
「說實在的,赫敏,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知道她能,不知道她這麼能啊!
「這是和解協議達成的充分必要條件。」赫敏輕描淡寫地說,「我要馬爾福當眾表態,他父母堅持只要說聲『Sorry』就好了,而不是『是我的錯』或者『道歉』這樣的明確詞彙,那也可以,於是我就把時間定在了分院儀式之前。」
所有人最專注、最好奇、心被吊得最高的時候。不然分完了院、吃上了飯,赫敏就是和馬爾福當眾表演高低杠,都沒人在意。
「我還以為斯萊特林的人會安慰他?」羅恩含糊不清地說,「或者滋瓷他?」
「不霸凌他就不錯了。」赫敏冷冷地看著那邊,「你們都說斯萊特林不太受歡迎,那如果你們還是被分去了斯萊特林,別人一看到你們就會露出那種要笑不笑看樂子的表情,這時候你們再遇到馬爾福這樣的真·純血主義者,你們會怎麼想?」
「就是你小子害我也跟著被笑話?」羅恩咬牙切齒,哈利也覺得馬爾福更不中看了。
「是吧!」赫敏露出勝利的微笑。
這份勝利一直維持了下去——赫敏的魔法天賦沒有隨著某位黑巫師的消失而縮水——直到飛行課的到來。因為赫敏的飛行天賦也沒有隨著某位黑巫師的消失而忽然暴增。
哈利無所事事地、以一種非常不規範不安全被霍琦夫人看見會挨批評的姿勢猴在掃帚上,觀賞羅恩履約跑去教赫敏的名場面。他多麼希望納威此刻能和夢境裡同樣水平,那麼他就可以去教教納威,而不是被兩個朋友同時拋棄,可憐兮兮地在一邊晃蕩。
一只貓頭鷹翩翩飛來,停在羅恩的掃帚柄上,朝著赫敏伸出腳,上面拴著個袖珍可愛的小包裹。
「可能是我買的多合一家務警報窺鏡。」赫敏不疑有他,「奇怪,我明明記得填了轉運去我家裡的地址……」
她毫不設防地拆開包裝盒,有什麼東西迅捷無倫地躥了出來,在藍灰色的天幕上一掠,直接沒影兒了!
「發生什麼事了?」赫敏呆呆地倒了倒空盒子,「我的幻覺?」
「不,是有什麼東西……好像是金色的。」羅恩揉了揉眼睛,被赫敏一把拍掉了手。
「是金色飛賊!」哈利大喊,眼睛緊跟著金影的尾巴。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喊了起來:「格蘭傑弄丟了金色飛賊!她放走了金色飛賊!那是赫奇帕奇的飛賊!」
「去你■■的!」哈利惡狠狠地朝馬爾福比了個中指,雙腿一夾,橫掃七星衝了出去!
朝著飛賊消失的方向——禁林。
「等等我,哈利!」
「禁林不是不能去嗎?快回來!」
與此同時,一同返回的麥格教授和霍琦夫人雙雙白了臉色。
「如果我還是個英國人的話,米勒娃……」霍琦夫人搖搖欲墜,「嘴裡說著『不能去、快回來』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加速追上去吧?」
「老實說我現在腦子很亂,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國人了。」麥格教授喃喃回答,「我得去把這三個小闖禍精抓回來,還得處理走過來的這個小告狀精,還有——天啊,梅林!」
「那跟你相比我覺得我還行。」霍琦夫人苦笑。
哈利一直追著那一點金光,一直向前、向前!他駕輕就熟,甚至異常想念這感覺,當他雙手握在掃帚柄上微微下壓、催促它前進時,當他視網膜上始終映出金色飛賊的身影時,他感到渾身血液都在沸騰澎湃!
那小金東西就得抓在他手裡!
還好禁林是典型的溫帶森林,飛行難度並不高,如果是爸爸媽媽帶他去玩過的熱帶雨林,現在哈利已經被藤藤蔓蔓弄死了。
他甚至有心情回味了一下夢裡,覺得不比在瘋狂扭動的光輪上保持平衡更難。
等到哈利好不容易習慣了枝枝葉葉劈頭蓋臉地迎面而來,遙遠的那一點金光卻忽然減緩了速度,連雜亂無章的軌跡也變得……很穩定?它似乎沒辦法再向前了,一直在打轉轉,然後就像是累了一般,「吧嗒」就要往下掉。
哈利俯身疾衝,伸手一兜,手指已經熟極而流地將小球的翅羽捋順,再把長腿一支,順勢將掃帚一撥——明明不需要通過增加摩擦力或者卸力也能自主剎車的橫掃瀟灑地在沙礫地上甩出一個騷包的大弧線,哈利一膝跪地,一腿支起,一手撐著額頭,另一只手緩緩張開,朝著姍姍來遲的小伙伴展露掌心服順乖巧的金色飛賊。
羅恩:…………
「哈利你早說你是個——」赫敏頭發已經炸了,臉上都是被針葉抽出來的細小傷痕,看上去還遭遇過更粗壯的樹枝子,「我承認我以貌取人是不對,但想不到你竟然——」
「這麼愛耍帥。」羅恩疲憊地說,「我記得有人說這套動作華而不實,他將來一定不用,是誰來著?」
「反正禁林裡只有我們仨,不耍白不耍。」哈利臉紅了紅,收了架勢起身,「要是能進院隊,當著那麼多人,我才不叻。」
「現在好消息是哈利幫我找回了金色飛賊,我不用被開除了;壞消息是我們三個當著所有人的面騎掃帚擅闖禁林,我們仨一起被開除。」赫敏嘆了口氣。
「比死更可怕,對吧?」哈利忍俊不禁。
「沒事,死了就不用被開除了。」羅恩樂觀拍肩,「更好的消息是,不趕緊離開禁林我們馬上就可以死了。」
「你們不是禁林的常客嗎?」赫敏一呆。
「禁林很大的,純靠走的話,走不到這裡就先累死餓死了。」羅恩將赫敏拉到一個略空曠的位置,指給她看,「抬頭,你瞧那是什麼?」
「北塔樓的尖頂,天啊!」
「我媽媽說過一句麻瓜諺語,不知道是誰告訴她的,說看上去離山頂很近,但戰馬跑死了都抵達不了。」哈利苦笑,「如果看上去就離山頂很遠呢?」
「還好我帶了魔杖!」羅恩樂觀得讓人心頭發慌,「赫敏教教我,我或許還來得及學會怎麼變出紙筆寫遺囑。」
赫敏被這不著調的兩人弄得一會兒想哭一會兒想笑。
這時,一陣風聲低響,有什麼東西凌空飛來,重重打在哈利頭上,擦著他的鼻梁落下地,順便撞歪了他的眼鏡,「骨碌碌」滾在三人中間,被羅恩眼疾手——腳快地伸腿攔住了。
一只色彩鮮艷的塑膠小球,大概有赫敏拳頭那麼大,球裡還有小鈴鐺。
三位小巫師都傻了。哈利甚至懷疑,這裡是不是就是他現實與夢境的分界點,不然怎麼會有這麼麻瓜的東西出現在禁林中央?
「汪汪!」
狗叫聲由遠及近,一只黑白花、藍眼睛、耳朵像蝴蝶翅膀的長毛大狗「呼哧呼哧」地奔了過來,縱身一躍就跳過了一叢結小紅果的高大灌木,然後緊急剎車,警覺地停在三位小巫師面前。
三人一狗面面相覷。
「會不會……我是說如果,有麻瓜在這裡露營呢?」
「麻瓜甚至走不到當初我和哈利進的深度,就會覺得從身到心、從頭到腳哪裡都不舒服,一堆十萬火急的事情等著他們立刻離開去處理。」羅恩聳聳肩,「哪怕是巫師的麻瓜配偶也不能幸免。」
「那就是巫師在露營!」赫敏斬釘截鐵,撿起那只球試圖逗狗,「來,球球給你……我可以摸摸你嗎?呀真是好孩子!帶我們去找你的主人好不好哇?」
被赫敏摸得意亂神迷、尾巴亂甩的大狗忽然渾身一僵,然後硬是從赫敏掌心後退了一步,然後又後退了一步,啊,剛剛玩得太high忘記球球了!
大狗和赫敏的眼神都凝在那只球球上,場面緊張得一觸即發。
「我們死定了啊!」羅恩忽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哭起來,他把頭埋在手臂裡,只能看到一顆火紅的腦袋難過得不停抖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們出不去了,我們一定會死在這裡的!」
「噢羅恩!」赫敏疾步走過去,伸手摟住他,把頭靠在他頭上,眼圈也紅了。
梅林啊她真的信了!感覺不到羅恩被她摟得渾身僵直嗎?哈利用眼看都能看出來啊!
哈利嘴角抽搐,察覺到大狗懷疑的眼神,只好「悲傷地」背過身去,假模假樣地抽了抽鼻子。
「汪!」
大狗叫了一聲,哈利偷眼去看,發現它不知何時已經上前撿起了那只球,見哈利回頭,轉身就走,走了兩步發現沒人跟上來,就又停下,回頭「汪汪」催促。
三人大喜過望!
黑白花大狗十分聰明,發現小巫師們爬不過灌木叢,還知道回來幫忙托著哈利的屁股,淌不過去的小河,就繞行一條有淺灘的遠路。有了大狗的帶領,哈利一行三人很快望見了人煙。
還未走出那片冷杉林,他們已經隱隱約約看見一片幾乎有霍格沃茨校園那麼大的空地,空地上一左一右矗立著兩棟房子,大概還有無數條狗,因為哈利聽見了此起彼伏的歡樂「汪汪」聲,似乎在玩什麼游戲。
合著不是露營,是定居嗎?
小巫師們拖著沉重的掃帚,艱難地躲開一些生得格外低矮的枝杈,哈利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那是什麼——要知道,禁林裡頂多頂多,本應也只有一個(或者半個)黑巫師才對。
左邊的大房子首先撞進他們的視野,那是一棟十分現代的麻瓜建築,或者說,那就是一棟豪宅。無論是現實還是夢裡,哈利都對麻瓜建築學毫無研究,他只能憑借這些年爸爸媽媽硬擠出來的假期帶來的些許見識,判斷這房子或許還混了一點中東及遠東的風格。
它自身占地就很廣闊,還足有兩層,要麼有天台,要麼裡面還修了天井,反正只有一層陡峭的短窄屋檐,像麻瓜教士滑稽的禿瓢。外立面一色純白大理石,兩個門廊都外延出棚,恰與二樓露台相連,正門外立著一根巨大的煙囪,後門旁就只有一株高大的秋樹,像一枚黃金的箭簇,威風凜凜地守護在側,風一吹,便刮下點點金屑。
豪宅的庭院原本應該收拾得十分整肅,有精心打理的草坪與點綴得宜的盆栽,聽魚躍水聲,似乎還開了一個小小的景觀池,再近的內景哈利就看不到了,因為豪宅庭院的外側布滿了那種高大的灌木,還特意修成了平頂,簡直是一座哈德良長城(綠植版)。
另一棟木屋就巫師多了,那是一座漆黑的尖頂房子,主體拱頂之外,四面的大窗也都各自形成危聳的小頂。木料塊頭都不大,拼拼湊湊,居然也鑲嵌得十分整齊,宛如某種自成規律的鱗片,門窗邊緣鑲著半透明的玻璃馬賽克——當然也是黑的。形狀誇張、宛如某種巨蕈傘蓋的屋檐覆蓋著灰黑色的西瓦,不知道怎麼弄的,那瓦片片片聳起、環環相扣,各自緊密相貼,只露出手指大小的一節側面,簡直像是……蛇的脊椎。
哈利後退了一步,再次看去——天啊,赫然是一頭赫布裡底群島黑龍蹲在那裡!它的翅膀半收著,嶙峋的骨節將翼膜撐得極薄,在雨後陰黯的天色下,與龍那半眯縫著的眼睛一道閃閃發光。
「我們好像『格蕾特與漢塞爾』……」赫敏喃喃。
「我選右邊。」羅恩果斷道。
「裡面看上去至少有一打黑巫師。」赫敏打了個哆嗦,「像是某種巨型蜘蛛巢穴,一推門白茫茫——」
「好好好打住!」羅恩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但是,禁林裡有黑巫師難道不是很正常?上周越獄那個,西裡斯的大表姐,我看她就很適合住在這裡。」
的確,哈利默默點頭。左邊的大宅看上去的確很「安全」,但它更應該出現在某處廣闊的平原上,面朝一片粼粼的小湖,一推門就是望不到盡頭的天高雲淡,或許倫敦的某個衛星市鎮就有這樣用來做短途度假的富人區,但它絕不應該出現在蘇格蘭高原上的魔法原始森林裡。
就只剩下詭異。
黑白花狗看了他們一眼,似乎感到很詫異,因為它哪一家都沒進,反而徑直小跑著衝向兩家中間的羊腸小道——與哈德良長城相對的,是「柴火」與「鐵絲」構築的籬笆,簡直像一座囚籠。但囚籠上頗不寂寞,連連牽牽地也爬了不少藤本植物,天氣方冷,稀稀落落還有一些殘朵。品種頗多,但哈利只認識紅薔薇——也有可能是紅月季。
巨蜘蛛巢穴也多了幾分人情味兒,哈利心裡的天平歪得更厲害了。他還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赫敏已經毫不猶豫地衝進了夾道。
哈利:?
「怎麼?」赫敏連連催促,「這世界上有的是壞人,但絕對找不出一只壞狗——難道巫師不是這樣?」
哈利還能說什麼,他教父還是個貓了?他要是敢不同意,羅恩就敢找西裡斯告狀,下次西裡斯見面准得咬他——開玩笑,頂多用口水把哈利舔得臭烘烘的。
何況羅恩已經追上去了,哈利落在後面,感覺分分鐘要被龐大陰暗的森林吞噬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扛起掃帚追了上去。
狗叫聲越來越大,夾道卻越來越窄。哈利一邊留神打量著兩側房屋,一邊注意到狗叫聲裡似乎夾雜著某種有規律的「砰砰」聲。他加快腳步、追上朋友,共同來到了另一片不小的場地前,前後加起來,至少有兩個魁地奇球場那麼大。
有兩個人正隔著籬笆打網球。
巨蜘蛛巢穴的代表選手是一位雪白頭發的高個男巫,他甚至還穿著不方便的巫師長袍。對面倒是規規矩矩穿著麻瓜運動服,但那是個——
蜥蜴人。
悠于 2025-4-11 22:58
第151章 1981·好兆頭(七)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哈利疲憊地說,現在他渾身上下包括嘴巴在內,累得想死。
「所以你們認為,禁林裡有一個男巫——好吧,這很正常。」校長室裡,鄧布利多笑容可掬,「但男巫還養了一個蜥蜴人陪他打球?」
「倒過來也行。」羅恩比了個手勢。
「您怎麼就不信呢?」赫敏急了,臉上還殘留著白天嚇哭的淚痕,「那位男巫直接大笑著撤身走了,我們和蜥蜴人對峙了半天,它忽然朝我們衝過來,一邊揮舞著雙手,一邊嘴裡還『唧唧嗷嗷』地叫!」
「蜥蜴還會叫呢?!」鄧布利多驚訝極了,看了旁邊一眼,「這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這不重要!」羅恩崩潰地說,「教授,那個蜥蜴和人一樣高,它還是直立行走的!」
「甚至還能打網球,確實稀奇。」鄧布利多教授頷首贊同,「這件事你有什麼頭緒嗎,西弗勒斯?」
坐在一邊的斯內普臉色像他的袍子一般難看。
「它還放狗攆我們!」羅恩想起來趕緊又補充,「總得有十條那麼多,這是證據,我混亂裡搶到的。」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色彩鮮艷的塑膠小球,搖起來「叮當」亂響。
「又一條?什麼時候的事?」鄧布利多挑眉。
「沒有,眼瞎數錯了。」斯內普把那個球抓在手裡,「沒收了。」
「哎?!」羅恩叫起來,「這是證——」
「你喜歡?」斯內普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抬魔杖,一只嶄新的小球掉入他的手心,「送你了。」
他直接把小球扔了出去,手勢很熟練,小球的運動和反彈軌跡裡,沒有一件鄧布利多珍藏受到傷害。
羅恩反應過來,臉漲得通紅。
「西弗勒斯!」鄧布利多不贊成地把那個小球召了回來。
「我恐怕不能從命,校長。」斯內普冷淡地說,「布萊克只喜歡這個,沒有就要搗亂。」
「噢,是只撿球、不尋回,反而逗人去找它玩的那條?」鄧布利多失笑,「怎麼叫這個名字?偏偏又是……」
「我樂意。」斯內普說。
他們在說什麼?哈利茫然地想,不處理「蜥蜴人」了嗎?
「這件事交給我們處理就好了。」鄧布利多和顏悅色地說,「不用看了,波特先生,沒必要動用冥想盆,我百分之百相信你說的話。」
三位被蜥蜴人嚇得狂奔出不知道幾英裡的小巫師長出了一口氣。
「所以巫師界真的有『蜥蜴人』這種生物?」赫敏面露好奇。
鄧布利多忍不住微笑。
「你是個女巫,格蘭傑小姐。」他意有所指地說,「只要你的魔法夠強,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你擁有造物主的權力。」
「哇……」赫敏怦然心動。
所以「蜥蜴人」是人造產物?怪不得它手腕腳腕和脖子上都帶著金環,在碧綠的皮膚上十分顯眼。哈利試圖冷靜分析,但是很難,他腦子裡簡直有團火在撞。那麼白發男巫就是幕後黑手了?其實他隱隱覺得……蜥蜴人應該沒有惡意。剛剛只顧著逃命與訴苦,現在一想,原因就在那個球上,誰家惡犬攆人的時候還叼著玩具啊?那更像是人來瘋,狗又不是貓,狗都是人來瘋的。
「現在我們來談一談你們擅闖禁林的事。」鄧布利多依舊很和藹,「啊,正好,米勒娃也來了。」
校長室大門洞開,跑得帽子都歪了的麥格教授氣喘吁吁地站在外面,一手顫顫巍巍地指著室內:「你們、你們幾個……」
「習慣就好了。」斯內普挑挑眉,「既然都是格蘭芬多的事,我就先走了,『蜥蜴人』還在等著我呢。」
鄧布利多險些笑出聲來。
「要不要打賭?」他揶揄地問,「我賭大發雷霆。」
「我不跟你賭這個。」斯內普直接拒絕,「回見。」
「期待明天見面!」校長開朗地揚聲道別,又用同種音量招呼麥格教授,「請坐吧,米勒娃,辛苦你了。」
「剛把人手都撤回來。」麥格教授捂著胸口,拼命勻氣,「不對,為什麼學校和協會都是我在管事啊?」
「呃,麻瓜總是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鄧布利多笑容凝固,神情黯然,倍顯凄涼,「你知道的,米勒娃,我和西弗勒斯都老了……」
「我不知道。」麥格教授冷冷反駁,「真正的老人可沒心情搞什麼蜥蜴人!」
噢∼哈利恍然大悟,所以打球的那位白發男巫也是假相?至少他並不老、甚至也可能是女巫?
「瞪著眼看我做什麼,波特?」麥格教授對誰都沒好氣,「那個倒霉的金色飛賊——」
「在這裡。」哈利連忙掏兜,今天真是和球過不去,」您拿去還給斯普勞特教授吧,赫敏不是有意的,她不知道包裹裡是什麼。」
麥格教授的怒火驟然凝固,化成無窮的驚愕:「你、你把它——撿、撿回來了?」
「抓回來的。」哈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羅恩和赫敏都看見了,就是……」
「一只金色飛賊衝進禁林……」麥格教授難以置信,她重復了好幾遍,忽然一下子站了起來,兩手撐著鄧布利多的辦公桌,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不用逼宮,米勒娃,我隨時願意退位讓賢。」鄧布利多和藹地說,「我想回去研究蜥蜴人。」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阿不思。」麥格教授聲音沒有很高,但波浪起伏,一直在顫抖,仿佛壓抑著什麼情緒,「我要他,我要波特!我要冠軍!」
哈利·波特瑟瑟發抖,原來麥格教授破格讓他進院隊的背後,是直接和校長拍桌子耍賴嗎?
「可以。」鄧布利多教授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只要你堅持,我沒什麼不同意的。」
「哎?」四位年輕的格蘭芬多一齊驚訝。
「如果其他學院也能發掘出能從茫茫禁林裡抓住金色飛賊的人才,那麼我同樣會網開一面。」鄧布利多教授很公允地說,「你可以把這個好消息轉達給波莫娜他們。」
「你別了,你善良一點吧……」麥格教授氣勢陡泄,無力地擺了擺手,「我們已經很……或者等到二年級,其實也不是不行。」
她轉頭看了哈利一眼,嘀咕道:「可憐的,這掃帚頂他兩個高!」
「不行!」羅恩和赫敏異口同聲,「就是今年!」
「哈利天生是打魁地奇的料!「羅恩說。
「能拿七個冠軍,為什麼要拿六個?」赫敏也說。
「我們至少也要問問小小運動員的意見吧?」鄧布利多教授比了個安撫的手勢,「你願意加入格蘭芬多院隊嗎,波特先生?」
「不樂意就不是格蘭芬多了!「哈利爽朗地說,「您現在就可以去定制一個擺放獎杯的底座了,教授,上好木頭,能用七年呢!」
「梅林啊,他活脫脫一個詹姆!」麥格教授笑起來,「西弗勒斯提醒我可以順路去飛行課上看看,或許會發現什麼好苗子,沒想到還真讓他說著了。」
「但是加入院隊之前,有一些常識我想你們也得弄清楚。」鄧布利多教授托著下巴,悠閑地玩弄著那只金色飛賊,「那就是比賽用球全都被施加了咒語,無法自主離開比賽場地,高度上也有限制,不會出現為了追球而撞上飛機這樣的尷尬事。」
小巫師們大驚失色。赫敏對魁地奇是真·一無所知,但哈利和羅恩誰都沒去想過過這個問題,等鄧布利多教授一句話點明,才恍然大悟。
「所以還是得扣分。」麥格教授嘆了口氣,坐下來,「格蘭芬多崇尚勇敢,勇敢不是魯莽,但凡你們三個能有一個停下來好好想一想,就該知道那不是學校公共財產,而是一個價值不菲的新品。」
「那、那馬爾福——」
「啊,沒錯。」鄧布利多教授笑了起來,「馬爾福先生就是這麼說的,他說有腦子的人都會看出這不過只是個拙劣的玩笑,只有沒腦子的人才會上當——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他的進步。」
赫敏羞恥至極地低下頭,「沒腦子」可比「泥巴種」更加令她難以忍受。
「那扣吧!」哈利垂頭喪氣。
「扣了分可不能再關禁閉了吧,教授?」羅恩垂死掙扎。
「你們可不知道、為了找你們出動了多少人。」麥格教授不為所動,「禁林那麼大,學校裡的幾位教授根本就不夠用。」
「我還在等魔法部的消息,說不定又要接待外賓。」鄧布利多苦笑,「還好董事會那邊利芙能壓得住,贊美女巫……當然更要雙重地、由衷地贊美你,米勒娃。」
麥格教授哼了一聲,收回不善的目光。
哈利的生活從那天開始起變得很充實。禁閉之外,他還得去練球——幸虧找球手不是什麼需要團隊配合的位置。而他們的隊長伍德,甚至會主動帶頭來幫哈利干活,只為了三個小巫師(主要還是哈利)能早點結束、回去睡覺。
「別說是一個金色飛賊,」他嚴肅地對自己的隊員說,「就是一顆游走球,扔進禁林裡,打死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找不回來。但是哈利可以。」
這說得他好像一條訓練有素的狗,哈利面無表情地想。
「我們可都是為了你,哈利。」喬治長嘆,「我們和羅恩沒那麼深的兄弟情。」
「聽著,如果我們還是拿不到冠軍。」弗雷德壓低了聲音,「喬治一定會把你家的地址透露給伍德,提前讓你爸爸離開避難,我不想他受傷。」
哈利能在鄧布利多教授和麥格教授面前大吹牛皮,無非是仗著自己年紀小,還是個泯然眾人的普通小孩,但面對和他差不多大的其他小巫師,他就張不開口了,還是要臉。
好在冬季學期他穩穩地拿下了,連帶著聖誕禮物也毫無懸念。哈利望著眼前的包裹,感到眼眶一陣脹熱。
「你怎麼了?不能回家過聖誕難過得想哭嗎?要不你去找伍德吧,他准願意帶你回家過聖誕、哪怕說你是他的小男朋友。」羅恩的聲音從毛衣裡悶悶傳來,「你們獨生子女真令人難以理解。」
「不是……我能從爸爸媽媽手裡收到這兩份禮物,真是太好了。」哈利哽咽了一下,他摟著自己的光輪2000,又低頭拆出了隱形衣。
「哇……這是——這難道是——」
「沒錯,就是你想得那樣。」哈利笑起來,「只不過現在大概沒有用武之地了。」
「現在?」羅恩古怪地嘟囔了一聲,但並沒有在意。
他還是花了一些時間一一走過夢境中的旅途,只不過不是在晚上,而是在白天。現實中的聖誕城堡比夢境中反而更加寂寞,那些華麗炫目的節日裝飾沒了觀眾,也只會徒增蕭索。鄧布利多和斯內普直接不見人影,麥格教授每天上午還會閃現一下,斯普勞特教授、弗立維教授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斯拉格霍恩回了倫敦社交,海格早已抵達海峽對岸——小巫師想躲開費爾奇,那還不是容易得很?
這大概就是和平的意義。他相信夢裡那個世界在千瘡百孔之後總會長好,但現在他所處的這一個,有著從未受到過傷害的、清澈天真的幸福感,他更喜歡這一個。
哈利還找到了安放厄裡斯魔鏡的舊教室。掀開蓋布前他猶豫了一下,隨即就被撲面而來的灰塵嗆得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才能勉強睜開眼睛望一下鏡子。
上面什麼都沒有。
霧蒙蒙的玻璃鏡映照出哈利眼淚鼻涕口水混合著巨量塵土的一張花臉。他愣了一下,用校袍衣袖擦了擦,不會壞了吧?
一陣低啞的門響,哈利幾乎是一瞬間做出了反應——他一個前滾翻去了鏡子背後,順手掏出隱形衣給自己罩了個嚴實。
「有人來過了?」一個古怪的、又尖銳又有點兒嘶啞的聲音問。
「可能是波特吧。」
來人居然是斯內普!哈利咬牙,他怎麼知道他會來?等等,那個知道閃電形疤痕的也是他對吧?
「他沒回家?」
「波特夫婦去日本探險了。」
日本?日本是什麼?是個地方?一個國家?為什麼從沒聽說過?爸爸媽媽只說是去南方度假,沒說是去探險啊,去探險怎麼不叫上他啊?真是可惡!
「啊,去什麼地方不好!」
「對波特那種人來說,什麼地方都不如那裡有意思,莉莉也只是看上去循規蹈矩。」
「也不知道那裡變成什麼樣子了。」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看到那裡了。」
「我的確是。」
「那就看鏡子吧——看見什麼了?」
「三十四省航母編隊。」
「什麼?!」
「開玩笑的啦!我什麼都沒看見,我只看見了你,當然還有我自己。」
「我還以為厄裡斯魔鏡不會生效,畢竟你現在這樣。」
「那你呢?」
「和你一樣。」
「唔,看起來你感覺幸福,而且滿足。」
「遇見你之後,一直如此。」
「噢天啊……西弗勒斯,或許你時常覺得我……很凶?」
「完全不,為什——好吧,都怪鄧布利多,他不停地絮絮叨叨,傳授他的『甜言蜜語寶典』。」
「你們倒是不見外!」
「難道你們沒有過?」
「沒有!」
「騙子,你答應過我再也不撒謊的。」
「是你先。」
「好吧……的確,我總要到一九四五年之後,才真正地安心,覺得別無所求。」
「呵,現在明白原來的答案多麼離譜了吧?」
「到你了。」
「我們的確沒說過,姐妹的男人總是敵人,何況你們本來也是——我可見不得有人說我丈夫壞話。」
一陣沉默。
「但是我經常說。」
「那你記得找個機會向鄧布利多道歉,你損人容易過火,他心裡絕對不舒服。」
「我不。」
「隨你……誒那以前呢?以前你看到什麼?」
「多久以前?」
「不,別誤會,不是『那個』以前,就是『這個』以前。」
「我倒是希望你說的就是『那個』以前,但是,不,蓋爾,你從來不肯為我吃醋。」
「大概因為你一點兒都不搶手、我壓根沒有競爭對手吧。」
「真是委屈你了,太太,和一個毫無魅力的男巫過了一輩子。」
「那也沒辦法,有人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堅持不懈地刷存在感甚至趁人之危,雛鳥情結是大自然的規律嘛!」
「利烏斯說我們倆是『湊合』,看起來她還是嘴下留情。」
「咳咳……快回答問題!」
「我以前沒來過。」斯內普若無其事地說,「以前我也不是霍格沃茨的老師,甚至鄧布利多也不是校長,他很難包庇我做些什麼。」
「所以……這裡,是那個鄧布利多告訴你的?」
「嗯,在他某一次誇誇其談波特多麼優秀的時候。要不是再次看到這小子,我也想不起來。」
「那你猜猜?合理揣測?難道你不了解你自己?」
「我大概會看到你長在我後腦勺上,我走到哪你就得跟到哪,再也沒辦法一聲招呼不打就消失。」
「長到後腦勺上你可就再也看不見我了,親愛的,除非把家裡掛滿鏡子。」
「有意思。」
「什麼有意思?等等,你說清楚!可不能真這樣干啊,西弗勒斯……」
腳步聲漸漸去得遠了,渾身緊繃、冷汗淋漓的哈利驟然松弛下來,癱倒在塵埃遍布的地板上「呼呼」喘氣。
太可怕了,他目睹了精神病人發病!隔著鏤空雕花的青銅鏡架,哈利分明看見,那裡自始至終就只有斯內普一個人的腳!甚至包括腳印!
他在和誰說話?誠然他似乎是養了許許多多的鳥,但「和鳥對話」……這症狀也一點兒都不輕啊!他對那只可憐的鸚鵡做了什麼啊!這種事去找土扒貂不好嗎?
更令哈利膽寒的是,斯內普透露了更多他們共同知道的秘密!他幾乎可以確定,斯內普也做那個夢!但他又是個精神病患者……
所以,斯內普的現在就是哈利的未來?他以後也會變成一個人格分裂+認知障礙的精神病人?
哈利嚇得要死,回去就給媽媽寫了一封信,拜托她幫忙說項:他要學大腦封閉術!
他一直到復活節才收到回信,倒不是說詹姆和莉莉在那個陌生的國家出了什麼事,他們倒是安全地結束了假期、各自回來上班做生意,但新學期一開始,斯內普就不見人影。
「斯內普教授請了長假。」鄧布利多這樣解釋,「這學期的黑魔法防御術課由穆迪教授暫代,順便說一句,穆迪教授上一份工作是魔法部首席傲羅。」
正因為如此,莉莉要輾轉聯系上正在世界上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裡偷懶的斯內普,把意思傳達到,再輾轉收到回復,才能轉告哈利。
「西弗拒絕了我,寶貝。」莉莉這樣寫道,「我把你的夢境描述得凄慘了十倍不止,但是他說,『為什麼要封閉大腦?多看看別人經過的黑暗時代,也能知道現在的幸福時光來之不易』——有些莫名其妙,對吧?那是你的夢而已,難道還是真的嗎?幸福時光又有什麼來之不易的?算了,不教就不教吧,多謝你為我記錄他發病時的表現,天知道我到底什麼時候能攻破這個難題!」
不得不說,這封信讓哈利心裡更沒底了。
但好在他的夢也不是每夜准時造訪的。漸漸的,哈利也像小時候區分現實與夢境一樣,將現實的校園生活與夢裡的分割開來。
諾伯大概還在黑市走私商手裡流轉,路威似乎被海格送給了他弟弟當茶杯犬,魔法石當然還在被尼可·勒梅泡水喝,沒有伏地魔,光頭的結巴奇洛也不知去了哪裡,校園裡一片祥和,連馬爾福那種人都知道在大勢所趨之下應該和光同塵。
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巫師,他所面臨最大的困難,是且只應該是學業、考試與比賽。
一個夢做下來,記住的怎麼就不能是□□呢?怎麼就記不住呢?唉!
霍格沃茨就不能每一門都學魁地奇嗎?不能嗎?
好在詹姆和莉莉相比格蘭傑夫婦來說就要松弛很多,更不像韋斯萊夫婦那樣沒有足夠的關心與資源分給每一個孩子、從而只好生硬地擔心他們能不能獨立謀生。
「西裡斯呢?」
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哈利往他們身後猛瞅:「他信裡說要來接我的!」
「大腳板接了一個大單,現在正在多塞特租了個農舍養雞,就在紐特·斯卡曼德家隔壁,專業指導。」詹姆聳了聳肩,「別說,他這工作也蠻有意思的,每天都能遇見奇奇怪怪的新鮮事。」
「我說他最近的信裡總有一股雞屎味兒!」莉莉訝然,「養雞做什麼?」
「事實上,還有癩蛤蟆——他想養出一條蛇怪,梅洛普配藥需要兩品脫蛇怪血,但整個黑市都沒有貨。」
「蛇怪又是什麼?」
「哪那麼多『什麼』、『為什麼』,回家自己查書去!」詹姆·波特展現出了十分明顯、毫不遮掩的雙標。
第152章 1981·好兆頭(八)
拜訪了布萊克養雞場、並於有過一面之緣的紐特·斯卡曼德的家裡吃過一頓晚飯又和他的貓狸子玩了一下午(總比玩雞玩蟾蜍強)後,哈利·波特開始了新一輪夢境。
糟心,真糟心啊,他無語地看著天花板。他都不知道是「教授是每年一換的高強度耗材」和「教授幾乎每年都是斯內普」相比,哪個更可怕。選前者,就會有很大概率攤上奇洛和洛哈特這種東西;選後者,哈利上了幾個月課已經感謝梅林讓他請假了,夢裡的魔藥課甚至變本加厲!
但願他的黑魔法防御術不要像夢境裡的魔藥學那樣糟糕。
不過至少,至少,現實生活裡沒有一位叫吉德羅·洛哈特的暢銷書作家——麗痕書店的休閑小說區,他姨媽「P·伊萬斯·D」仍然以長盛不衰的「跨界戀愛」系列坐穩女王寶位——在麻瓜世界反而是「異世界冒險」系列比較叫座。
「兒子,霍格沃茨送來了你們的書單。」詹姆敲了敲門,「鼻涕精要是沒出最新修訂版,其實很多書你可以用我們的——誒?等等……」
哈利拖著被子赤腳跳下床去開門,果然見到詹姆正對著一張長長的書單撓頭。
「怎麼了?」哈利心裡一咯噔,決定洛哈特不管從哪裡冒出來他都要一腳踹回去!
「換書了誒,你們不用鼻涕精的書了?」
哈利探頭過去,果然看到本應該出現在紙上的《黑魔法防御術2:應用咒語與低級黑魔法生物》不見了,換成了昆丁·特林布的《黑魔法:自衛指南》。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夢境裡的奇洛也選了這本書。
「爸爸你和鄧布利多的關系怎麼樣?」
「哪個鄧布利多?」詹姆打了個哈欠,「現在這世上有六個鄧布利多了——還是雙胞胎,咱們巫師的生育能力真是沒得說。」
「阿阿阿、阿利安娜?」哈利驚怖欲死。
「噢那太可怕了!」詹姆打了個哆嗦,「是她侄子,阿不福思的兒子,我也沒見過,據說一身反骨,和他爸還有大伯關系都奇差,還是個漂泊天涯的浪子,偶爾回來看阿利安娜,都瞞著不告訴近在咫尺的阿不福思兄弟倆。最近據說是終於在黑海附近安頓下來了,和當地人結婚生子,麻瓜都覺得是人類醫學史上的奇跡呢,還上了新聞和世界紀錄。」
「鄧布利多家真的好奇怪啊,感覺沒有阿利安娜,這個家准得散。」哈利說著心裡就是一咯噔,夢裡真的沒有阿利安娜。
「就是說吧!」詹姆看都沒看底下的成績單,「你找鄧布利多做什麼?」
「我想問問黑魔法防御術是不是換教授了。」哈利老實地說。他至今也不能肯定現實生活裡的伏地魔跑到哪裡去了,或許他剛畢業就受到了重創、一直蟄伏在什麼陰暗的角落等待東山再起呢?所以爸爸媽媽才不知道這個人。而且巫師很能活的,強大的巫師更能活,萬一伏地魔活著活著想家了呢?他突然發現英國也是一片適合征服的樂土呢?
所以他不敢放過任何一個征兆。哪怕一點點變化,都像是現實與夢境終將交融的起點。
「那不用鄧布利多啊,你直接問鼻涕精不就好了。」詹姆飛了一件晨衣來給他披上,「你媽媽正在給他寫信呢,讓她幫你問一嘴。」
哈利踩著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去起居室,果然看見莉莉·伊萬斯正在陽光下臨窗回信,酒紅色的長發被曬得發棕,柔順地垂在藍白格子桌布上,桌布四角綴著一串拳頭大的鵝黃色絨球,家裡新養的小貓「基蒂」正持之以恆地試圖伸爪去夠。
「噢教授!」莉莉歪頭看過來,順手把哈利抱到自己的膝蓋上,「這個我正好知道,我來告訴你寶貝。」
哈利有些不自在,他已經12歲了,是個少年!少年了!少年怎麼可以再坐媽媽膝頭呢?他有些尷尬,卻又不想離開。如果沒有那些夢的話,他大概早就惱羞成怒地跳下來跑遠了吧?
「啊抱歉!」莉莉恍然,「最近麻瓜兒童在流行麻疹,明明麻瓜醫院也能治,可那些家裡有巫師親戚的,都樂意來聖芒戈……媽媽拿你當那些小孩子了,哈利,對不起。」
「沒有!」哈利大聲說,刻意扭了扭,「媽媽快說,斯內普不打算——」
「教授。」
「……斯內普教授不打算繼續教授黑魔法防御術了嗎?」
「嗯……他說教了幾十年,同樣的東西教得想吐,無論如何想要先休息兩年再說,至於還回不回來,看情況。」莉莉慢悠悠地在信紙邊緣畫上可愛的簡筆畫,「似乎他和鄧布利多都在考慮隱退了,哎,沒了鄧布利多可怎麼辦呢?」
「那就再把他叫回來就好了啊!」哈利完全看淡,「相比之下還是讓他們就此隱退得好,是吧媽媽?紐特·斯卡曼德早就隱退、很少出現在人前了。」
莉莉沉吟著捋了捋哈利旁逸斜出的頭發,猶豫道:「要完全隱退……恐怕有點難。因為西弗說,貝拉特裡克斯·布萊克,就是西裡斯那個大表姐,他完全不覺得她有那個能力自己從阿茲卡班跑出來,甚至包括上一次狼——噢爸爸媽媽年輕時的事,很多年了。」
「意思是……幕、幕後黑手?」
「八成。」莉莉嚴肅點頭,「所以那個黑魔法防御術的教職有點像魚餌,無論誰咬鉤,記得保持距離。」
——這話落進VIP噩夢用戶哈利·波特耳朵裡,自動變成了「一級警戒」。
「怎麼了,哈利?」羅恩忙著給赫敏拆雞腿,「你或許不知道,但是我們來禮堂是為了吃飯,順便看個分院,不是攥緊魔杖要去跟誰干仗。」
「可布萊克教授就是很好看啊!」赫敏把第一支雞腿讓給了被哥哥們擠得緊緊貼在她肘旁的金妮·韋斯萊,「我們都願意多看他幾眼。」
「啊?!」羅恩與哈利異口同聲。
「不是……赫敏,你一定要在今年愛上一個帥哥教授嗎?」哈利虛弱地說。
「他、他就是個——」羅恩聲音都高了,但他梗著脖子瞪了教師席半天,也說不出新任黑魔法防御術教授雷古勒斯·布萊克一句壞話。
哈利也要承認,布萊克教授與洛哈特那種東西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他實際上只比西裡斯小了不到兩歲,但看上去仍然像剛畢業,坐在鄧布利多那個巨大發光體旁邊,也不會被掩蓋半分。他自帶一種沉靜的氣質,兄弟倆就像同一座恢弘典雅的建築,西裡斯是白晝,光與影共同構築成缺一不可的景觀,布萊克教授則是夜晚,細小的玫瑰悄然綻放,月光下只聞得到幽微的香氣。
——靈感來源於《向雨中離去》,裡面也描寫了一對雙胞胎女戰士。
到了課上,布萊克教授也展示了與兩位前任截然不同的手腕,只不過哈利的年級太低,教授就是有滿身的本事,在二年級的水平也沒什麼可秀的。
「穆迪無疑是『最好的防御就是進攻』教的創教聖徒。」先上了課的雙胞胎開始提前劇透,「斯內普……哈哈,你來到他的課上,他就默認你已經學會了『防御』,這大概是某種做人的基本素養吧?」
「也有道理,防御做不好人就死了,做不了人了。」
「哈利你到底是哪邊的?」喬治面無表情,哈利把嘴唇「吞」了進去。
「我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次看見比爾哭的樣子。之前我一直以為媽媽沒能給他生個淚腺。」弗雷德心有余悸,「你知道的,大哥就是那種……很……很大哥的做派,雖然比爾看上去挺不羈的。」
「不記得了。」最小的兩個韋斯萊雙雙搖頭。
「噢得了吧,你也來湊熱鬧嗎,金妮?」弗雷德嘲笑她,不忘伸手犯賤,「我猜你甚至不記得比爾長什麼樣子。」
「沒有!」金妮捂著腦袋,跑到哈利身邊,哈利連忙伸開胳膊把人擋住,「還有,別碰我!」
「是斯內普干的?」他打圓場。
「噢,好像是O.W.Ls前的最後一次實戰訓練。斯內普抓住了比爾防守的破綻,給他變了個狼頭,然後把他趕到了一邊,說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沒資格再參加訓練。」喬治點點頭,「比爾當天就請假回家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崩潰。」
哈利眨眨眼,在心裡把他所知道的麻瓜神明求了個遍,希望斯內普這次真的是要隱退、不會再回霍格沃茨了,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那個巨大的鷹鉤鼻子了。
「你們跑題了!」赫敏執著地說,「你還沒說布萊克教授呢,弗雷德!」
「哎她怎麼忘不掉啊!」喬治悲催地捂住臉,把頭搭在哈利肩膀上,順便衝金妮做了個鬼臉,「我對不起羅恩。」
「啊?」哈利壓低聲音,「為什麼?」
「小孩子懂個屁!」喬治把哈利和金妮的兩顆大腦袋往中間一懟,發出好響亮的一聲,「你倆過家家去吧,哈利演媽媽!」
哈利:?
那邊弗雷德已經說起了布萊克教授:「對普通人最友好的教授,但是你偶爾會覺得,他好像在忍耐著什麼。」
哈利心裡警鈴大作!到了下午的課上,他就親眼目睹了什麼叫做「好像在忍耐著什麼」。
「是死咒吧,絕對是吧?」羅恩小聲說。
「死咒一次只能殺一個,你看那眼神,他想一殺殺一片啊!」哈利不贊成,「天啊,對康沃爾郡小精靈有必要這麼殘忍嗎?」
然後他們就被雙雙點名留堂了。
「你就是波特,詹姆·波特的兒子?」布萊克教授倒沒說什麼,只是俯在講台上和他們閑聊,「我哥哥的教子?」
「是我。」哈利點點頭,「西裡斯托我向您問好。」
布萊克教授一愣,旋即失笑:「什麼?他才不會呢!」
盯著哈利,打量著哈利,那雙與西裡斯有七分相似的灰眼睛,傳達出來的感情卻截然不同。
沒有惡意,但絕對有問題。
「你知道你爸爸他們以前上學的時候是怎麼滿城堡闖禍的?」他不經意地問,「他們有告訴你嗎?」
「有哦。」哈利天真爛漫地笑了起來,「那份初版活點地圖還在弗雷德和喬治手裡呢。」
「噢……」布萊克教授挑了挑眉。
「比起現在通行的版本,聽說上面多了好多密室與密道!」哈利眉飛色舞地說,還試圖拉羅恩互動,「他們發現了幾條新的來著?反正都補在上面,啊不是我說,誰有這份地圖,誰就是霍格沃茨真正的主人。」
布萊克教授被他逗得笑了起來,但笑容只有很淺的一層,並未達眼底。
「啊教授。」羅恩忽然說,「我……呃,能替我朋友問您個問題嗎?和學習無關。」
「和學習無關!」布萊克教授的笑容深了一些,「說吧,什麼?」
「您會一直在這裡教下去嗎?」
「那你呢?」布萊克教授認真地問,「你希望我教下去嗎,韋斯萊先生?」
「這個嘛……」羅恩一臉尷尬,「我朋友肯定是想的,但是我——」
被哈利一把捂住嘴拖了出去,身後傳來布萊克教授的笑聲——聽上去最真的一次。
「拿開拿開!」羅恩拼命打他,「你還好意思捂我,要不是知道你是個什麼人,我還真被你給騙過去了。太惡心了,真是,我剛剛被你羞愧得完全抬不起頭!布萊克一定在心裡笑我,怎麼和這麼個小傻瓜做朋友?」
「彼此彼此。」哈利再次在心裡進行麻瓜神明大點兵,「管用就行。」
但是什麼都沒發生,「活點地圖」在弗雷德和喬治那裡似乎好好兒的,沒有丟。哈利每晚在公共休息室待到十二點,蓋著三層毯子裝不存在,也沒撞到誰悄悄潛入。唯一的不尋常,就是雙胞胎變得特別……乖?
說是乖,其實也就哈利和羅恩——這種正常男巫的水平,但放在雙胞胎身上絕對不正常。羅恩已經猶豫著要不要給莫麗和亞瑟寫信了——因為在上周的魁地奇比賽裡,他們的失誤讓哈利被一只游走球撞斷了胳膊,幸虧沒輸。
「我發誓布萊克教授真的,不上課的時候他整日整夜都泡在圖書館裡。」赫敏不耐煩地把羽毛筆重重往墨水瓶裡一戳,「他還會幫我占位置,還會給我帶小零食。」
金妮憐憫地摸了摸枯萎的羅恩。
哈利:?
金妮:??
「你倆眼睛抽筋了?不舒服就去問醫療翼要眼藥水。」羅恩虛弱地說,「互相眨是不會把細菌還是什麼病毒眨進對方眼睛裡的,再說離得太遠了。」
「這樣嗎?」金妮忽然站起來,兩手掰著桌子,直接趴到了哈利眼前,幾乎要和他頭頂頭,「這樣可以嗎?」
哈利呆呆地凝視著近在咫尺還眨巴眨巴的藍眼睛,忽然猛地起身,力氣大到整條長凳都被向後推去,發出長長的「吱呀」一聲,同座的赫敏尖叫起來,直接掉了下去。
「哦哦對不起對不起!」哈利手忙腳亂地把赫敏扶起來,他都不敢去再一次看對面金妮的眼睛,只好故作鎮定地用力幫赫敏拍著身上的灰,「怎麼這麼髒,太髒了……哎真是的,小精靈是不是在偷懶——哎呦!」
「再讓我聽見你說一句小精靈。」赫敏揚手作勢還要抽他。
「錯了。」哈利低頭認錯,但金妮很快伸手摸了摸毛,他就又舒服了。
「這麼大力做什麼啊!」赫敏彎腰駝背地抱怨,「我不是你的朋友嗎?我又不是你的仇人,你對你朋友這樣,對仇人要怎麼樣——『你現在可以懺悔了,先生』這樣嗎?」
「赫敏!」羅恩連忙打圓場,「布萊克教授都在看什麼書啊,你有注意到嗎?」
「都是些老書。」赫敏果然一秒被轉移了注意力,「年份老,內容更老,大多都是建校時候的,那個時候的書每一本都是藝術品吧,不是教授也借不出來。布萊克教授都不敢用手翻頁。」
金妮也給赫敏摸毛了,哈利立刻泄氣了。
但那一整天,他走到哪裡,仿佛都能看見一雙小小的藍眼睛,正一團高興地望著他。
節後返校時雙胞胎就恢復了正常,據說是放假那天李·喬丹發現他倆反常地趴在一個小包廂裡打盹,叫醒了就又是活蹦亂跳的兩大只了。
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和布萊克教授有關,不是嗎?哈利現在每一節課都上得特別認真,想從每一絲細枝末節裡尋找答案,但布萊克教授也很認真,他似乎越來越得心應手於這個新職業,那種拼命忍耐的神氣幾乎再也沒有出現過——哈利特意問了金妮,一年級課堂上也沒有。
正當哈利有些松弛的時候,赫敏告訴他,復活節後布萊克教授就沒有再去圖書館報到了。
他開始出現在城堡裡的各個角落。
「他在找什麼。」哈利斷言。
「找什麼呢?」羅恩不懂就問。
「知識。」金妮抱著書包和果汁走過來,隨口搶答,「學校裡還有什麼?」
「我宣布你今天是珀西的妹妹。」羅恩面露嫌棄,「不是我的,也不是弗雷德和喬治、查理和比爾的。」
「你這是什麼話?」赫敏埋怨他,拉金妮坐下,小女巫背靠背坐在一起,金妮向後伸了個懶腰,赫敏幾乎要被她壓趴下,「咯咯」地笑了起來。
「大概是創始人的遺產之類的?」
「博物館,請。」赫敏重新把頭埋進書裡,指了指霍格莫德的方向,「誰要是能打進去,也不用搞什麼陰謀詭計了,直接一統魔法部,明天就讓鄧布利多給他祝聖、斯內普給他抹膏,做巫師的王吧!」
金妮大笑起來,忽然從赫敏身上起來,「噔噔噔」跑到哈利身後,擠了半邊凳子,像剛才那樣躺在哈利背上。
「舒服了……」她嘆息,甚至閉起了眼。
「金妮芙拉·韋斯萊。」赫敏嚴肅地說,「你這樣我要哭了。」
「對不起赫敏……」金妮愜意極了,「說實在的,你有點矮,靠著你我腰酸,而且哈利是男巫,他很硬,我怎麼用力都不怕。」
路過的幾位七年級神情古怪地看了他們一眼,渾身僵硬、下巴被壓得抵著桌面的哈利艱難地投去一個質詢的眼神。
「還是孩子呢,孩子……」
「真懷念那個時候的我們啊……」
七年級們互相嘲笑著走遠了,哈利還在那裡憤憤不平,他已經十三歲了!十三歲哎!十八歲很了不起嗎!他十八歲的時候一定也懂很多咒語,會發無聲咒,不需要獎學金幫助也能找到工作!
要是能讓他提前看一看十八歲的自己是什麼就好了,話說……噩夢,可以點單嗎?
第153章 1981·好兆頭(九)
「喂,哈利,昨晚那個做噩夢哭得整個塔樓都能聽得見的二年級是你嗎?」
哈利木然坐在一邊,不吭聲。
「你怎麼知道?」羅恩問喬治,「你們昨晚不是自告奮勇幫哈利跟蹤布萊克教授嗎?」
「珀西說的。」弗雷德拍了拍哈利的肩膀,「我們敬愛的級長嚇得鞋都沒穿就跑過去了,是吧?」
哈利的靈魂仿佛已經被從頭蓋骨裡抽走了。
「畢竟他那本奉為圭臬的《學生干部指導手冊》裡寫了,十三歲是『某些事情』需要開始警戒的下限。」喬治壞笑起來,「但哈利以自己的實績證明了,教授們不過是在杞人憂天——還是個孩子,做個夢嚇哭了。」
「真的會有人在十三歲就——」
「據可靠消息,貝拉特裡克斯生於她強壯偉岸的父親十三歲那年。」
「這種事應該廣而告之啊,為什麼要『可靠消息』!」弗雷德大為迷惑,「太早——咳咳,容易生出反社會分子。」
「更想試試了。」喬治嘆了口氣。
弗雷德瞪了他半天,最終還是泄氣承認:「我也是。」
哈利忽然抬起頭來,那眼神看得人害怕。
「過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把手給我,再、再低一些……好了。」
他分別握住了擊球手們可靠溫熱的寬厚手掌。雙胞胎體溫偏高,但總還是在正常人的範疇,但這一次,哈利卻像是被這體溫灼傷了似的,他飛快地松開手,又去揪耳朵,揪完弗雷德揪喬治,揪完左耳揪右耳。
「這病看上去連莉莉阿姨都治不了。」弗雷德神色驚慌,「咱們保送神秘事務司的,哈利。」
「正好跟斯內普關一個籠子。」喬治疼得齜牙咧嘴,「哈利你要是喜歡我的耳朵,我拿刀切弗雷德的送你。」
弗雷德大笑:「謝謝你!」
「我不要!」哈利大喊,大半個禮堂都往這邊瞅,羅恩和赫敏連忙站起來擋住眾人的視線,同時指了指腦子,又搖了搖頭,並伴以歉意的微笑,動作嫻熟得令人心疼。
哈利一頭把他們倆撞開了。
「你去哪兒,哈利?」赫敏著急地爬起來追上去,正好看到哈利和剛從圖書館下來的金妮撞了個滿懷。
「臉怎麼紅了呢?」羅恩好不容易把人追上,但哈利再次像被燙著一樣放開金妮,向禮堂外跑去。
「他今天真的不正常。」赫敏只好又向金妮解釋。
「我聽見了。」金妮淡定地說,「我被吵醒後就過去了,珀西把著寢室門不讓我進。不過我都聽見了。」
赫敏已經來不及說什麼了,只來得及向金妮笑笑,說了句「好好吃飯」就又追了上去。
哈利一直跑到那間安置厄裡斯魔鏡的廢棄教室外,這次羅恩緊緊追在他身邊,沒有掉隊,但兩個人都喘得不行。
「今天……今天幾號?」哈利雙手撐著膝蓋,空空蕩蕩的胃像一只皮口袋,在他的腹腔裡來回晃蕩。
「五月……不是一號、就是二號?」羅恩臉都紅了,「這你得問赫敏,她對考試最敏感了。」
「二號,怎麼了?」赫敏剛才抓緊時間吃了幾塊小蛋糕,狀態要好得多,「別、別哭啊,哈利,你怎麼了,天啊又、又哭了……」
哈利抹了一把眼淚,推開了門。
教室裡已經有人了,雷古勒斯·布萊克抱著手臂站在厄裡斯魔鏡面前,耷拉著腦袋,看上去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以至於巫師袍看上去似乎都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波特?」看清楚來人,他有些驚訝,隨即說出了今天所有見到哈利的人都會說的一句話,「天啊,你怎麼哭了?」
「您來、來這裡做什麼呢?」哈利胸口起伏,似乎正在拼命壓抑一場嚎啕痛哭,他不知道夢裡的那個自己是怎麼忍得住的,這怎麼能忍得住呢?
「我來……做個決定。」布萊克教授輕聲說,「我不知道那到底是對還是錯,有的時候,人也不要太相信自己,是不——」
他話沒說完,哈利已經撲上來擁抱住了他。
「你該相信你自己,教授。」哈利後退一步,松開了手足無措以至於渾身僵硬的布萊克教授,「你是對的。」
他握住了那塊巨大的幕布,用力往下一扯!
漫天的灰塵裡,哈利看清了鏡子裡的人——另一個他,和另外的大家站在一起。那些死去的人都好好地站著,笑容可掬。
那個額頭有閃電的哈利·波特,他看向厄裡斯魔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現在哈利過的生活吧?可他現在所看到的一切,另一個哈利卻永遠不能……
仿佛有只看不見的手投進石子,鏡面一蕩,裡頭的人也悄悄發生了變化,傷疤消失了,落魄者重歸整潔,憔悴者英姿煥發,疲憊者精神抖擻,他們仍然站在一起,向著鏡子外的哈利招手微笑。
「這是什麼意思?」哈利喃喃。
「你心底最真切的夙願。」布萊克教授仍然保持了一絲理智,指揮幕布截斷了小巫師們如痴如醉的視線,以至於羅恩發出了一聲哀怨的撒嬌,赫敏被惡心得打了個哆嗦,也隨之清醒過來,「瞧你熟門熟路的,我以為你知道。」
「但之前……沒有的。」哈利悵然若失,「您呢,您看見什麼了?」
「啊……」布萊克教授笑起來,「我看見兩個月後我遞交辭呈、離開了霍格沃茨。」
赫敏一瞬間變得很失望。
「這就是您的決定嗎?」哈利靜靜地仰頭看著他,「關於什麼的決定呢?這一次又是誰也不告訴嗎?」
「你為什麼要說『又』?」布萊克教授笑了起來,「當然不——」
「小精靈不算!」屁股上隨即挨了赫敏一腳。
「對家養小精靈看法比我更激進的巫師出現了。」布萊克教授笑著看了赫敏一眼,「不過我想波特不是那個意思,但小精靈也的確不是人類,格蘭傑小姐。」
他轉向哈利:「我只會讓小精靈幫我傳個話,上次我用守護神叫他回家吃飯,被西裡斯嘲諷『黑巫師也會守護神咒嗎』。」
「哇……」羅恩驚嘆,「你好像說漏嘴了,教授。」
「你們不是都有猜測嗎?」布萊克教授微微一笑,有什麼奇異的東西從他那副經典的、能和麥格教授去拍霍格沃茨宣傳片的「優秀男巫教師」面貌下泄露出來,「沒聽說過哪個白巫師天天被人跟蹤的。」
「這你都知道?」羅恩脫口而出,急得赫敏直跺腳。
「都是孩子呢!」布萊克教授用目光摸了摸羅恩的頭,「至於西裡斯,波特,聽說他最近在養雞?」
「生了雞瘟,死了一半還多。」哈利老實地說,「斯卡曼德先生對麻瓜雞也束手無策呢,他請教了羅恩的媽媽,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真是短視啊,真正的寶庫就在身邊,還恍然不覺。」布萊克教授嗤笑起來,「居然真的養起雞了。」
哈利並不明白布萊克教授在說什麼,但他感覺好過多了。十八歲的超前點播也並沒有反復造訪,憑借那顆從小鍛煉的超強心髒,他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既沒有耽誤比賽讓伍德崩潰,也沒有耽誤考試讓赫敏失望。
放假那天清早,哈利意外地看見了西裡斯,和他身邊的梅洛普·岡特,二人正沿著車道漫步,學生乘坐的無馬車流水般從他們身旁經過,逶迤向外去了。
「不用不用!你是不是瘋了?」岡特女士不耐煩地躲開西裡斯的手,「說了不用扶我——怎麼突然這麼乖,喏,你去扶鄧布利多吧,他比我還大兩輪呢!」
站在城堡門口迎接他們的鄧布利多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
「我不。」西裡斯咕噥道,「上次……大概兩年前?我信了你,結果你反手就給我撂倒了。」
「喔!」三位小巫師肅然起敬。
「還是當著斯內普的面,據說。」哈利補充,「過肩摔。」
「可憐的西裡斯。」赫敏輕柔地嘆息。
「啊看看!看看!這是誰呀!」西裡斯一轉臉看見他們,立刻擺了個「貓王」的經典pose,「這不是我們魁地奇冠軍杯兩連冠的守護者波特選手嗎!真是令人佩服啊波特選手!請您務必和我握手!」
哈利強忍住大笑,和西裡斯一本正經地握了握手,又向鄧布利多和岡特打招呼。
「還做夢?」岡特女士停下來,像摸小狗一樣摸了摸哈利的後脖頸,「最近夢見什麼了,有我嗎?」
「還沒有。」哈利老老實實地搖頭,「但是有西裡斯了,就昨晚。」
「喔喔喔!」西裡斯頓時來了興趣,跟他勾肩搭背起來,「我怎麼樣?」
「涉嫌謀害把十三個麻瓜和一名巫師炸成碎片被關進阿茲卡班十幾年。」
學生幾乎走光而顯得空蕩蕩的門廊裡,唯有令人尷尬的死寂。
「我們那時候頂多看些愛情小說。」岡特女士嘆為觀止,「現在的小孩子都在看什麼啊?」——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派。
「哪個巫師啊?」西裡斯和羅恩異口同聲——這是好奇寶寶派。
「然後呢?」赫敏脫口而出,鄧布利多也頗為感興趣地望著他——顯而易見這是追更派。
「彼得·佩迪魯。」哈利說,「西裡斯以為他死了,自願去坐牢,後來發現他沒死,就想盡辦法越獄來抓他。」
「我倒也……沒這麼恨他。」西裡斯嘀咕,「雖然他把詹姆害慘了。」
哈利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測。夢裡的他壓根就不認識西裡斯,但做夢的這個哈利·波特一開始就不相信教父會是叛徒。只是他這個夢斷斷續續加上反復重演,加起來要做上一年,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
「你來霍格沃茨干什麼?」他問。
「來找現成的。」西裡斯聳聳肩,並不打算多說,但對哈利而言並不難猜,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梅洛普·岡特也要在這裡。
「我還要再問一次,那小子靠譜嗎?」岡特女士插話。
「當然。」西裡斯毫不猶豫,「雷古勒斯他——我們雖然……呃,嘖!反正他絕不是個亂開玩笑甚至耍陰招的人,這方面他是很正派的,我有時候甚至覺得他有點傻。」
「已經確認過了,布萊克教授所說的水龍頭的確存在。」鄧布利多也說,「那麼,我們走吧?」
「你們去吧!」西裡斯擺擺手,「我跑這趟本來就是為了提醒我尊貴的金主岡特女士,別忘了結她的尾款。」
「或許,你問過斯內普教授了嗎?」岡特女士將行未行,有些猶豫。
「問他干什麼?」西裡斯一秒炸毛,「他不是麻瓜出身嗎?活得再長、懂得再多,那話怎麼說得來著……底蘊!對底蘊,底蘊能與純血家族相比?」
「他提供了用以召喚的咒語。」鄧布利多微微一笑,「我時常覺得,西弗勒斯是個很神奇的男巫。」
西裡斯一愣,不可思議地喊起來:「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他說他不小心給忘了。」鄧布利多眨了眨眼。
「耽誤了我一年的時間……」岡特女士面色陰沉,咬牙切齒,她緊緊攥著拳頭,把魔杖捏得「咯咯」響。
哈利覺得如果不是她一開始就找上西裡斯,斯內普大概早就告訴她了。但話又說回來,為什麼斯內普會知道呢?在霍格沃茨任職大半輩子的鄧布利多都不知道,布萊克教授大概是一開始就抱有某種目的,但也是辛辛苦苦找了一整年,現在斯內普,麻瓜出身,他居然知道召喚蛇怪的咒語???
「現在說起來,我上學的時候經常幻聽,總聽到牆壁裡有人嘮嘮叨叨。」岡特女士托著下巴,回憶起久遠的少年時代,「我寫信去日本時也提到這件事。」
「喔?」鄧布利多立即來了興趣,「蓋爾怎麼說?」
「她首先安慰我不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而出現了精神問題。」岡特女士微笑起來,「然後說,反正那東西也不會突然跑出來把誰叼走,就當有個解悶的話伴,不是挺好?我一想是這樣。」
「好像……也沒什麼問題。」羅恩喃喃,還想再問,已經被赫敏捂住了嘴。
「安靜點聽,否則小孩子永遠是第一個被趕下桌的。」她警告懷裡紅發紅臉的紅薯。
「不過後來利芙幫我問了問斯內普教授——」
「你怎麼還叫他『教授』?」西裡斯大惑不解,「你們就沒有更……日常一些的稱呼?」
「如果你知道夏綠蒂從哪一年才敢試著叫他『父親』。」岡特女士冷笑,「而且是只敢背地裡,或者第三人稱,總之不敢你啊我的當面稱呼,至今不敢哦!」
「那一定是不想『父親』這個稱呼被他玷污!」西裡斯斬釘截鐵,「話說夏綠蒂又是誰,又一位養女嗎?」
「努努力活到五十歲。」岡特女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會在你的病床前、趕在死亡宣告前告訴你。」
「梅洛普你現在罵人可太髒了。」西裡斯面無表情,一代又一代的布萊克凋零早逝,最高壽者享年四十九。
「男巫的標准是七十歲。」鄧布利多提醒她,「我們認為七十歲才是一名男巫真正成熟可靠的年紀。」
「不想說可以直說。」西裡斯誠懇至極。
「我的確更想知道西弗勒斯的答案,我們已經偏離主題很久了。」
「他說我要是想,可以讓利芙帶我去玩。」岡特女士困惑地說,「我看了那封信,上面沒寫別的,所以利芙其實也知道……不過她的情況,你也知道,阿不思,知道什麼也不奇怪。」
「你為什麼沒去呢?」哈利迫不及待地問。他不知道斯內普一家到底是怎麼知道城堡裡蛇怪的存在,但明確可知的是,只有他、岡特女士和夢裡的小伏地魔,是通過蛇佬腔來感知的。
他們仨有什麼關系啊?完全沒關系啊!
「去做什麼?」岡特女士驚訝地看著他,「和、和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我當時確實不知道——哦,Say Hello?然後喂一點連牙縫都填不飽的小零食,揮揮手說『一會兒見』?我理想很遠大,時間很寶貴的。」
「套套近乎咯!」哈利小聲說,「總比現在突然跑過去說『你好,抽血』要……禮貌一點吧?」
三位成年巫師齊齊望向他。
「那個夢?」赫敏興奮地攥住了他的手,她還處在新鮮期。哈利默默點頭。
「去我辦公室說吧!」鄧布利多提議。
「不去,太高了。」岡特女士翻了個白眼。
「我還比你大兩輪呢,梅瑞。」
「三九年在班貝格,我這兩個膝蓋是怎麼回事,你還記得吧?」
鄧布利多卡了一下,略顯尷尬:「可是……重新長出來的骨頭還是我們自己的,梅瑞,你也是治療師,都像你這樣,那蓋爾可怎麼辦呢?她身上可沒幾個部位是原裝的了。」
岡特女士無語地望著鄧布利多,嘆了口氣:「很多年沒有人朝你撒嬌了吧,阿不思?業務生疏了呢!」
「還是有的。」鄧布利多略顯僵硬地轉身帶路,「不是……你們這種……的。」
「喔∼」岡特女士無聲作怪,「膝蓋∼膝蓋∼」
「那就去米勒娃的辦公室吧,她昨天還說要一起來,大概是被學校的事絆住了。」鄧布利多強作鎮定,「請有求於我校的客人保持冷靜,不要做怪動作也不要發出怪聲,跟我來。」
五分鐘後,在麥格教授的辦公室,老中青三代巫師共同聽聞了這個懸疑拉滿、邏輯完備的……夢。
「你真的很愛韋斯萊,我們在你的夢裡出場率總是那麼高。」羅恩嘆息,「怪不得我媽媽總是說你才是我們家的老七,金妮是老八。」
他不想當老七啊,哈利不高興地想。
「寫書去吧,哈利。」赫敏真誠地建議他,「作家是一份好職業,你家裡還有人帶。」
「呃……我不太想。」哈利想了想,「不想拿苦難賣錢,雖然是夢裡,但是……反正就是不想。」西裡斯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裡德爾……這個名字有點兒耳熟。」梅洛普·岡特毫不客氣地挑揀著麥格教授的餅干盒,「我們村好像就有個裡德爾。」
「霍格莫德?沒有吧?」
「不是,是小漢格頓。家裡特別有錢,蓋的房子像一座小城堡,據說兩百年前這一代土地都是他家的。站在我們家屋頂上,能看見他們家的屋頂。」
「你們家是建在坑裡嗎?」羅恩難以置信。
「屋、屋頂?這太危險了,好好兒的誰上屋頂啊?」
「我。」西裡斯說。
「我。」哈利說。
「我。」羅恩說。
「我偶爾。」鄧布利多清了清嗓子,「不過我家有點難爬,一般都是去鄰居家。空氣很清新,對吧米勒娃?」
「嗯!麥格教授低頭幫岡特女士找喜歡的口味,「話說上次吃的那種干菜是不是快要曬好了,我記得——」
「停停停,拜托!」赫敏不得不站出來控場,「偏題了偏題了,岡特女士請您繼續。」
「繼續什麼?」
「當然是裡德爾!」哈利搶先說。
「沒了,我又不認識,沒見過活的。」岡特女士聳了聳肩,「聽村裡人聊天,似乎小裡德爾生前在澳大利亞擁有半個威爾士那麼大的牧場,啊,聽上去好厲害,每年要剪多少只羊啊,十萬?嘖,麻瓜沒有魔法可怎麼辦啊!」
「哈利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
「哦……他的中間名好像是……『馬沃羅』?」
「我一定要活到你捐出大腦的時候,然後跟神秘事務司搶個你死我活。」梅洛普憐愛地摸了摸哈利的腦門,不像是在摸活人,「孩子,我血緣上的父親真的叫『馬沃羅』。」
「怪不得哈利的夢裡沒有你!」西裡斯嘲笑她,「你在澳大利亞剪羊毛呢!」
羅恩已經完全聽傻了,赫敏勉強跟上進度:「……所以,岡特女士的兒子受不了麻瓜剪羊毛生活的辛苦,回到英國決心成為黑巫師?」
「你聽聽你這——」哈利扶額,「肯定不是這樣,絕對不是。」
「有意思。」許久沒說過話的鄧布利多笑了笑,「波特先生,我早就聽說過你的『症狀』,但想不到如此精彩,如此有趣。」
「您叫我『哈利』就好了。」
「那麼,哈利。」那雙藍眼睛看得哈利忍不住想哭,夢裡的十八歲已經沒有鄧布利多了,他前面六年所習以為常的一切,無論是好的、壞的,都已經被摧毀了,「後續的故事——不,夢——或許我可以聽嗎?」
「我很想說『當然』的,教授。」他吸了吸鼻子,努力鎮定下來,「但一想到我也要等到七十歲才能分享你們的秘密,我就不太樂意。」
鄧布利多爽朗地笑起來。
「你當然不用,你,還有韋斯萊先生和格蘭傑小姐。」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你們都不用。」
第154章 1981·好兆頭(十)
哈利本以為自己一定能重溫斯萊特林密室之旅——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瞧瞧他的陣容吧,鄧布利多、麥格、西裡斯外加戰力不明但【疑似】是伏地魔生母的梅洛普·岡特,這個陣容不去試試挑戰伏地魔,戈德裡克·格蘭芬多都要薅了分院帽讓它重來一次。
然後他就被拒絕了,所有的小巫師都被拒絕了。
好在西裡斯本來不感興趣,但聽了哈利的故事之後反而想去看看。
「我可以說給萊姆斯聽,他終於快要回來了,你知道的吧?」西裡斯興致勃勃。
「我們是不是該叫上海格?或許還有紐特?」
「蛇怪不是能夠正常繁衍的生物種群,不屬於神奇動物。」鄧布利多搖頭糾正他,「沒准兒萊姆斯會更感興趣。」
「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鄧布利多永遠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輕松模樣,「蛇怪又不會跑,無論是紐特還是萊姆斯,想要研究的話,買點兒梅瑞喜歡的東西直接去好了,又不是不認門——噢,你最近喜歡什麼?」
「年輕帥氣的無腦男巫。」梅洛普·岡特異常堅定,「越帥越好,越傻越好,麻瓜也行,皮膚要曬成橄欖色,勤抹護理油,我最近偏好自然的毛發管理——」
「好了閉嘴,謝謝。」鄧布利多手動消音,「未成年小巫師是時候該退場了,米勒娃,麻煩你,送孩子們去霍格莫德搭巴士走吧,噢當然會等你,會的,我保證。」
被禮送出境的小巫師個個垂頭喪氣,包括赫敏——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見識活了上千年的黑魔法生物,這機會太難得,哪怕是赫敏也不能免俗。
為了安慰她,羅恩臨時決定先不回家(「反正時間有的是,我敢說弗雷德他們現在還沒過特威德河呢!」),哈利則貢獻了一個全新的目的地(「您知道的,桑帕克先生,我媽媽在聖芒戈工作,我要去找我媽媽,這很合理吧?」)。
半小時後,三位飢腸轆轆的小巫師在寥落的淘淘有限公司對面、熱鬧得不像話的「愛之波特」餐廳落座。
「快點學會那個攝、攝什麼的,赫敏。」羅恩熟門熟路地點餐去了,哈利勉勵她,「我的大腦為你敞開,你可以看個痛快。」
「謝謝好意。」赫敏沒精打采,「但我暑假要去法國。」
「我爸爸抽中了價值八百金加隆的旅券,我們要去埃及。」羅恩一秒閃現,「赫敏快嘗嘗這個卡曼橘醬,我敢說你一定愛吃,啊∼簡直是世界毀滅後都不朽的藝術!我死了屍體要泡在裡面。」
「怎麼不兌了花呢?」哈利被酸得睜不開眼。
「不能兌,只是『價值』八百加隆。」羅恩也挺郁悶,「而且《預言家日報》不可能正大光明給你兌紙鈔,八百加隆硬幣兌換英鎊,別說埃及,我們連英格蘭都出不去。」
「你呢,哈利?」赫敏反而胃口大開。
「噢!」哈利小興奮了起來,「剛剛你們也聽到了,萊姆斯要回來了嘛,我爸爸擬了一張七天不重樣的大餐菜單!」
「是嗎?」赫敏懷疑地看著他,「我們國家有這麼多美食嗎?」
「說起來,萊姆斯去哪裡了?我記得我小時候還常常見到他呢!」
「日本,他跟我媽媽不一樣,他大概是准備終身奉獻給防御黑魔法的事業,被他的導師支使得團團轉。」
「難、難道……」
「啊,沒錯。」哈利嘆了口氣,「斯內普。」
赫敏滿臉同情與尊敬,是想隔空獻一束花的程度。
「日本到底是什麼地方啊?我最近好像常常聽說它的名字。」羅恩絞盡腦汁,「今天!今天就有吧?」
「一個亞洲小國,大概七十年前,很不走運地毀滅於一連串刷新世界紀錄的天災裡,被譽為『現代的索■瑪與蛾■拉』。」赫敏笑起來,「喂,別這麼看著我,哈利的爸媽之前不是還去那裡玩過嗎?我順便去查了查。」
「就是萊姆斯負責接待。」哈利點頭。
「毀滅?」羅恩難以置信,「你是說……毀滅?難道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一個——」
「有有有,有!」赫敏安撫地拍了拍他,「大概還有差不多……兩三萬人?這是七十年前的數據。據說第一輪災難發生後,幸存者試圖組織自救,一度建立了臨時政府,號召全世界的僑民回國建設家園……沒有回去的,反而活了下來。不過我想這些人也不會對祖國有什麼認同感了,還過了這麼多年,現在去做調查……很難講還有誰認為自己是日本人。」
「但是……萊姆斯在那裡啊?」羅恩一針見血地說,「這說明——」
「支離破碎的群島與周邊海域,整體構成了一個大型的黑魔法遺跡。七十年,滋生出無窮無盡的黑暗生物,甚至還有新品種,萊姆斯論文發到手軟,學界地位高得可怕。」哈利停了一下,思考該不該說,「可是在我夢裡,這個國家依舊還在,我們甚至還有日裔同學。」
羅恩和赫敏雙雙倒抽一口冷氣,齊齊放下飲料。
「我看過你們在鳳凰班學習的極簡近代史。」赫敏沉吟,「這就是格林德沃罪行裡的那條『種族滅絕』吧,對嗎?」
「鄧布利多太厲害了!」羅恩恍然大悟。
「可是……我記得書上說格林德沃的勢力從未越過興都庫什山脈,他為什麼要……?」
「不知道。」哈利吸著可樂,聳了聳肩,「或許我可以問問萊姆斯。」
「我也不知道。」盧平端了個小盆過來,踢了踢哈利坐著的小板凳,「我來吧——去洗把臉。」
剝蒜剝到淚流滿面的哈利眼淚汪汪地跑去了衛生間,回來看到盧平頭上頂了個大泡泡,頓時憤恨地瞪了詹姆一眼。
「忘了、忘了!」詹姆舉手求饒,「我一個人做這麼多菜,根本顧不上你,這樣吧,晚上的蒜香黃油焗大蝦,你可以多吃一只。」
「一只?」盧平失笑,「這不劃算,哈利,咱們不答應他。」
「你怎麼不用魔法剝?」哈利蹲下來。
「我喜歡把一整片——這叫什麼來著?總之就是喜歡這樣,『欻——』撕下來的感覺。」
「亞洲那邊都怎麼吃?你要不要來露一手?」詹姆很感興趣地問。
「和各種調味汁、香料攪拌在一起,蘸水煮白肉吃,或者干脆就生吃。」盧平擺了擺手,「我還是不要了,莉莉剛剛幫我看好呃,那個病。」
「有什麼好害羞的!」詹姆大笑,「你不就是——」
「你確定要在這裡說這個?」盧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指了指擺滿食材、熱熱鬧鬧的廚房,「莉莉什麼時候下班?」
「不知道。」詹姆謹慎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夜班?不是的話,豈不是——」
「噓——」大小波特急得臉色都變了,「這是魔法啊!魔法!等你有一個當治療師或者傲羅的老婆你就知道了,有些話不能亂說!我們只能說『不知道』,然後在心裡向梅林撒嬌。」
「搞不懂你們!」盧平失笑,「西裡斯呢?」
「路上,大概。」哈利從詹姆身後順了兩口吃的,「他說他要去拿之前訂的東西。」
結果西裡斯帶來一條五磅重的火腿,海鮮兩箱(半箱都是海水,大概遇見了奸商),以及——
「酸奶。」他把一只巨大的銀壺墩在桌子上,「一勺糖都沒加,這下莉莉不會嫌棄它不健康了。」
「你是不是故意針對我?」盧平很困惑。
「為什麼?」
「日本那種地方當然只能每天每天吃海鮮啊,如果你不想一日三餐用長途門鑰匙跑去別的國家吃,就得忍受那些奇形怪狀的海鮮。」盧平一顆蒜瓣精准命中西裡斯,回頭看詹姆在悶笑,隨手又賞了他一顆,「斯內普又讓我去蒙古建立一個卡巴的棲息地ヾ,那邊吃什麼?干肉,各式各樣的干肉,還有各式各樣的奶制品。」
「蒙古?蒙古又在哪?」哈利問。
「北邊,很——北很北的北面,以前和日本也差不多,不知道什麼時候好起來的。」說起這份新工作,盧平有些萎靡,全然不是以前神采飛揚的模樣,「問題是蒙古根本不適合卡巴,那種地方就長不出卡巴!」
「卡巴又是什麼?」
「別看我。」西裡斯別過臉去,「我早忘了。斯內普教的東西,不要指望我記很久。」
「一種黑魔法生物,在以前日本人的語言裡,稱之為『河邊的小孩』,我們就叫卡巴。」盧平溫和地跟哈利解釋,頗有種諄諄教導的感覺,哈利心裡一動,「正常體型的卡巴大概也就是八歲小孩那麼高,但在日本,這東西能長到將近兩米。」
「兩米?!」沒見過世面的教父子失聲驚呼。
「我擊敗過一只。」詹姆輕描淡寫地炫耀了一下。
「你下次什麼時候再去?」西裡斯迫不及待,「我這次賺翻了,可以躺好幾年,和你一起!」
「我想休息一段時間,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盧平嘆了口氣,「我想吃蔬菜,我為了吃蔬菜,險些皈依麻瓜的宗教。」
「吃上了嗎?」哈利覺得他好可憐。
「沒有,大概是真的很稀缺,所以麻瓜僧侶也吃肉。」盧平嘆了口氣,「有一段時間我很羨慕牛和羊,因為它們可以吃草。」
詹姆都聽不下去了,從垃圾堆裡撿了塊菜薊苞片,拿水衝了衝遞給他,被盧平憤怒地拍掉了。
「那時候你是不是還蠻懷念海鮮的?」
「完全不,一點兒都不。」盧平拍了拍胳膊,「我現在一吃海鮮就渾身痛,莉莉說這在麻瓜是不治之症。」
「她說巫師可以治,我記得。」詹姆關上烤箱開始定時,「那種藥劑叫什麼來著,換什麼?」
「嗯,她提過這個方案,置換藥劑。」盧平露出一種很古怪的表情,「她可以治好疼痛,但要付出代價作為交換——我以後都對海鮮過敏,吃一點點就渾身發癢長疹子呼吸道腫大最後死亡。」
聽眾目瞪口呆!
「其實都一樣吧?反正不吃就不會痛。」
「不一定。」盧平怨念地說,讓他看上去更加滿面風霜、更加憔悴不堪了,「明天我會去問問,據說斯內普年輕時在日本呆過一段時間。」
「在哪兒?去他家裡嗎?」哈利眼睛一亮。
「三把掃帚。」盧平搖搖頭。
「這麼不專業,他就沒個辦公室什麼的!」
「他現在也不太合適出現在科克沃斯了吧?」詹姆笑了起來,「鄧布利多偶爾回趟戈德裡克山谷都要偷偷摸摸的。」
「那我也要去。」哈利說,「萊姆斯帶我去。」
「在這種事情上你就別太像你媽了吧?」詹姆一聲哀嘆。
哈利同情地看著爸爸,沒辦法解釋十八歲的夢境裡所看到的一切,雖然只是匆匆一瞥,雖然現實生活裡年齡差稍微有點兒……大,但是這種事情,當人兒子的很難不介意吧?
第二天,霍格莫德的「三把掃帚」酒館,哈利滿意地看到如約前來的斯內普神情僵硬,這讓他看上去和夢裡簡直如出一轍。
「他的飲料你自己買。」斯內普指了指哈利。
盧平還沒說話,哈利已經乖巧地說:「沒關系,那我就渴死好了。」
「或許我不該停止授課,這真是個錯誤。」
「萊姆斯不是您的得意門生嗎?您想扣誰的分可以讓他代勞。」哈利笑眯眯地直視著他。盧平已經向鄧布利多寄出了求職信,就在昨晚,他在酒精和好友彩虹屁的雙重加持下已經有些醺醺然了,只堅持到迷迷瞪瞪地落下簽名,那信都是哈利幫忙系到海德薇腿上的。
斯內普輕微地「哼」了一聲,沒跟他一般見識,只讓他走開:「你薄如蟬翼的腦干承載不了這麼多知識。」
「出去逛逛吧,去看看阿利安娜?」盧平也建議。
「去大溪地撈珍珠了。」
「我會自己看著辦的!」哈利揮了揮手,一出門看見外面的停狗位上拴著一條黑白花、蝴蝶耳朵的長毛大狗,廁身於一眾神奇動物裡絲毫不怵,旁邊兩條燕尾狗乖得跟什麼似的。
「汪!」黑白花狗輕輕叫了一聲,尾巴狂甩。
「是你呀!」哈利立刻扭頭看了看門內——沒有蜥蜴人,也沒有網球男巫。
黑白花狗友善地舔了舔哈利的手。
「商量一下。」哈利蹲在它面前,「帶我去你家,我給你買肉吃?」
狗歪了歪頭。
就在哈利疑心它是不是沒懂的時候,黑白花狗熟練地一扭身體,將項圈卡進某個角度,然後前腿一趴、肩膀一聳,整個狗就拱出了項圈。
哈利不得不先帶它去買肉,這狗聰明到他不敢開空頭支票,但即便如此,跋涉了一個小時,哈利還是停了下來。
「我說,你一直在帶我兜圈子吧?」哈利痛心疾首,「你看那樹上我刻的標記,我今天看見它第三回 了。」
「汪?」狗天真無邪地看著他,抬腿在標記下面隨地小便了一次。
哈利:………
「聽著,」他試圖和狗敞開心扉交流,「上次的確比較緊急,我們之間的一些誤會,你追我的事,都不計較了,好不好?這次我也的確有事啊,十萬火急的大事,關系到許多人命。」
他覺得自己隱隱約約觸摸到了某些秘事的邊緣。有些話他一年級在劫後余生的極度疲憊裡聽不懂,不意味著他琢磨了一年後也想不明白:這條狗大概就是那個愛搗蛋的布萊克,這是斯內普養的狗。
而他是現實與夢境之間的另一個變數。
哈利什麼都不求,他只想求個心安。他想有人能告訴他,夢裡都是假的,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幻想,那樣的慘像,那注定一輩子都有瑕疵的Happy Ending,永遠不會降臨到他和他愛的人們身上。為了這個祈願,他甚至願意勉強愛一下斯內普。
然而黑白花狗只是笑嘻嘻地看著他。
制霸天空的波特選手和一條麻瓜牧羊犬對峙了半天,最終無奈地敗下陣來。
「好吧、好吧!」他垮著肩膀,「我輸了,帶我回去吧,拜托。」
「汪!」黑白花狗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搖頭擺尾地轉身就走。
沒走出幾步,他們就收到了盧平的守護神傳信。
「呆在那兒,哈利。不給你信號不許動,布萊克會保護你的。」巨狼急匆匆地扔下一句話跑了。
怎麼,難道現在霍格莫德比禁林還要危險?還有為什麼盧平會知道他和狗在一起?哈利百思不得其解,於是決定付諸行動——他從來不是愛闖禍,更對出風頭沒有半分興趣,他只是……呃,不安分吧,大概。
等哈利拖著酸痛的兩只腳硬生生又走回霍格莫德,事情似乎已經結束了。游客和村民大概早就躲起來了,街上一個閑人看不著,只有一些一看就是「專業人士」的男女巫師來回奔走。他熟門熟路地轉到大路上去,正看到斯內普站在「三把掃帚」門口,遙遙望著什麼地方。
他跟著看過去,就看到略微有些狼狽的盧平正和一位極年輕的「專業人士」女巫說著什麼,他們不自覺地站得很近,連頭都向對方傾斜,一個年長些的男巫來叫人,他倆干脆一起過去了——甚至都是先邁右腳。
哈利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斯內普已經看見了他,皺眉道:「你怎麼來了?」
啊?
「聽說禁林裡居然長出了一株藍桉ゝ。」一個溫柔的女聲在哈利背後回答,「這可太稀罕了,忍不住過來瞧瞧。」
「好時機,雷打不動的午睡。」
「太細了。」哈利瞠目結舌地瞪著幽靈般悄無聲息綴在他身後幾步遠的長發女巫,她遺憾地搖了搖頭,「還是個孩子呢——不夠我用。」
「清醒點吧,誰也討不來,那可是個寶貝。」
「噢∼」黑白花大狗布萊克歡騰地繞著女巫打轉,她心不在焉地伸手撓著狗耳朵根,忽然笑了起來,「我想我發現了什麼,如果我想得沒錯——我現在就該回去畫設計圖了。」ゞ
斯內普「哼」了一聲,沒再說話。女巫也沒走,只是和哈利打了個招呼:「久仰大名,禁林探索者二世,我叫夏綠蒂·奧利凡德。」
哈利謹慎地和她握了握手,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你爸爸在你這個年紀可要潦草多啦!」
「大概因為我爸爸比他爸爸要顧家一點吧?」哈利干笑。
事已至此,他似乎沒必要再問「布萊克是你的狗嗎」這種話了——不僅因為對真實存在的布萊克們不太友善,他更無法接受被一位有口皆碑的精神病患者嘲笑智商低。
「游走球最近還好嗎?」夏綠蒂已經又聊了起來,「剛剛沒看見它。」
「快死了。」斯內普說。
「可憐。」夏綠蒂嘆了口氣,「我都數不清送走多少任『游走球』了。」
斯內普看了她一眼,突兀地問:「你怎麼還不走?」
夏綠蒂渾身一僵。
「我去『三把掃帚』喝一杯。」她逃避般地匆匆舉步。
「停。」
女巫狼狽不堪地看了哈利一眼。哈利能有什麼辦法?他巴不得斯內普注意不到他、讓他有精力暗中觀察,免得兩人一對上,他就只想無腦剛到底。
就當場面略顯尷尬的時候,「啪」的一聲,盧平原地出現!
哈利松了一大口氣,可有人比他還急迫——夏綠蒂·奧利凡德快步迎了上去,她拍了一下盧平的肩膀,胳膊立即就跟著搭了上去,硬是把人原地轉了個圈兒,仿佛他倆才是幾十年的好哥們兒:「借一步說話!」
女巫都是有兩幅面孔的,哈利平和地想。
這裡只剩下他和斯內普了。哈利想了想,決定挑一個與他們兩個都絕不相關的安全話題開場:「教授,咳,剛剛……發生什麼事了啊?」
斯內普看都沒看他:「不知道。」
「難道你、你就這麼——看著?」哈利發現自己真的是沒救了,只要一對上斯內普,他就特別容易激動,聲音都比平常高八度。
「阿瓦達索命是用來殺人的。」々
哈利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想起方才看到的寥落街景,實在不懂斯內普到底在這裡淡定個什麼勁。他記憶裡霍格莫德就沒這麼慘淡過,哪怕算上夢境。
但斯內普既然懶得配合,哈利只好再找話題:「奧利凡德女士……是你的朋友嗎?」
「女兒。」
哈利猛烈地咳嗽起來!
第155章 1981·好兆頭(十一)
他媽媽莉莉·伊萬斯真是太了不起了,哈利想。在治好人格分裂和認知障礙之前,她先實現了魔法層面的單性繁殖嗎?
不對,她姓奧利凡德——那梅洛普還姓岡特呢?
哈利沒話了,又吭哧吭哧了半天,干脆心一橫:「格林德沃為什麼要對一個遠東小國進行種族滅絕?」
斯內普終於看了他一眼,哈利心裡燃起了一絲希望。
「和你無關。」希望破滅了。
「知道了知道了,」他蕭索地說,「我該去問鄧布利多,對不對?畢竟擊敗格林德沃的是他,不是你。」
「只怕你們的關系還沒好到那個程度。」斯內普凝視著結束談話、心事重重往回走的盧平,「他認識你嗎?別太想當然了。」
氣死他算了!哈利暴怒!但是沒人鳥他。
「她和你說什麼?」斯內普問得毫不客氣。
憑什麼告訴你啊,哈利翻了個白眼。
「奧利凡德女士讓我提醒西裡斯。」盧平已經被折騰得很溫順了,「讓他最近要多多注意他弟弟,最好給他拿個瓶子。還讓西裡斯沒事的時候別在家裡趴著,去倫敦附近的海邊轉轉。」
布萊克教授!雷古勒斯·布萊克!海邊!哈利一瞬間汗毛直立,眼睛瞪得老大,但他又沒法說,一時急得不行。
「夏綠蒂麼?」
「她似乎很猶豫……」盧平沉吟,「很不忍。」
斯內普的臉色立即變得難看起來,天啊,簡直和夢境裡面一模一樣!
「出什麼事情了嗎?」
「沒有,你要去霍格沃茨——」
「有!」哈利大聲道,「有事!萊姆斯,請務必按照奧利凡德女士說的那樣做!」
「為什麼?」盧平愕然,「我以為你知道,西裡斯不太樂意去——」
「看來有什麼事情是我還不知道的。」斯內普說,有那麼一瞬間他握住了魔杖,死死盯著哈利的眼睛,但很快又放棄了。
「算了。」他無所謂地說。
「什麼算了?」哈利提高了聲音,他敏感地意識到,斯內普在那一瞬間做好了決定,他放棄了什麼。ヾ
然而斯內普根本不理他,甚至全然無視他,只對盧平說:「好好當你的教授,不要多管閑事。」
哈利險些給他來個惡咒——能不能成功暫且不談,但他足夠厭惡、足夠憤怒。
但是,又不是只有盧平有嘴,哈利自己也有嘴。他自己告訴西裡斯不行嗎?實在不行,他可以直接寫信給布萊克教授。
哈利喘了幾口氣,平靜下來。斯內普反而略顯詫異地瞟了他一眼,有點要笑不笑的意思。
此後的每一天,哈利每天都要給布萊克兄弟分別寫信,操心得像個老祖母,遛得海德薇都苗條不少,又是敦促雷古勒斯提高警惕,又是教導西裡斯關心家人——至於為什麼要警惕、又是要警惕誰,他可不知道。
而布萊克兄弟一開始還充滿耐心地給他回信,後來就只寫個條子、寄點小禮物小零食、喂喂海德薇……最後哈利不得不和一只不會說話的鳥進行溝通,問她今天有沒有見到收件者本人,然後海德薇就會把受到冷待的委屈一股腦發泄給哈利的手臂手指。
一整個暑假過完,別的不說,文筆是提高了不少。從前他一上習作課就頭大、寫論文比便秘還難受,現在坐下提筆就能文不加點地寫上大半頁標准規格羊皮紙。
「難道我真的應該去當作家?」弗洛林·弗斯科冰淇淋攤外,哈利愜意地擼著克魯克山。
「叛徒。」羅恩唏噓不已,「你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那裡,說好了一輩子當文盲呢?」
「擔心擔心你的耗子吧!」赫敏笑起來,「究竟你做了什麼,羅恩,讓哈利天天夢到你每晚和一個三十多歲的腌臢男人睡在一起。」ゝ
「我真的要去謀殺你,哈利,用不著那只耗子。」
「為什麼!那萊姆斯在我夢裡還是狼人呢——我是不是應該提前習慣稱他為『盧平教授』?」
可真到了盧平教授的課上,哈利才發現,原來萊姆斯·盧平竟然真的險些成為狼人。
「三年級是個分水嶺,當然,三年級當年還是很安全的。從三年級開始,我將帶你們接觸一些具有危險性的事物——在此之前,比如康沃爾郡小精靈之類,很難真正意義上為巫師帶來困擾。」
哈利險些笑場。
「三年級的研究對像,譬如博格特或者卡巴,在此之前都有過致人死亡的案例。」盧平教授佯裝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赫敏立即舉手。
「稍安勿躁,格蘭傑小姐,我知道你要問什麼。」盧平向她笑了笑,「受博格特影響的人會陷入不可控的低迷狀態,恐慌導致焦慮,悲傷使人抑郁,而卡巴非常擅長誘導幼兒溺水,別看它長得一般,對孩子卻有種著魔般的吸引力,等你反應過來,河水已經淹到胸口了。」
「到了四年級,『人類』正式成為我們的假想敵,我們有連續兩年的時間學習常見的戰鬥咒語並進行定期演習,以確保你們能通過考試。到了六年級,我們會接觸狼人——以我個人經驗來看,有些晚了,但狼人不像博格特,沒有特定咒語,對於強大的巫師來說,信手拈來的小咒語也足以保護自己。」
緊接著,他就講了那個「半狼人」的故事,小巫師們聽得目瞪口呆,紛紛表示還能這麼玩?
「這件事給了我啟發,如果狼人異變是可以誘發的,那麼反過來,能不能不依靠魔藥、實現狼毒藥劑的效果呢?我人生的第一篇學術論文,就構建了這樣一個模型。」盧平微笑道,他倚在講台上的樣子和夢境裡一模一樣,哈利看著看著,竟然又有點想哭,唉。
「模型。」赫敏迫不及待,她是唯一能跟上思路的人。
「是的,模型。」盧平給赫敏記了兩分,「我的導師毫不留情地評價我『異想天開』,但給了我『通過』,另一位導師則很高興地表示,他終於看到『異想天開』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救人,但是沒關系,巫師可以活很久,在無盡探索的道路上我們擁有時間,這是莫大的幸福與幸運。」
博格特變成的巨大滿月在盧平身後恬靜地閃耀,哈利幾乎有些痴迷地注視著這一幕,在那一瞬間他做了決定——去他的吧,什麼吉兆凶兆,不管那個古怪的夢境會不會向現實侵蝕,反正他會守護自己的生活,不惜一切力量。
誓言響亮,但他能做的幾乎沒有,除了上學和打球——這本來就是一名小巫師應該做的。哈利被雄心壯志激得興奮了幾天,很快又萎靡下來,默默重啟了雷打不動的寫信工作。
為此西裡斯甚至崩潰地給他寄了一封吼叫信,還好他沒有寄到禮堂來。
「你這樣不行。」赫敏中肯地說,「為什麼不去找盧平教授談一談呢?」
「談什麼?」羅恩和克魯克山玩搭手背的游戲,不慎挨了一爪子。
「隨便。」赫敏聳聳肩,「反正斯內普教授拒絕交流,盧平教授是哈利能接觸到的、最了解他的人了吧?停,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確定你媽媽真的有空回信嗎?如果你爸爸代回,他一定會讓你小孩子別想那麼多,不要讓夢境左右你的生活,對不對?」
「事實上我媽媽自己也會那麼寫。」哈利郁悶不已,「明明我更小的時候他倆反而還挺相信我的。」
「要我們陪你嗎?」羅恩干脆地問。
「披隱形衣!」
「走!」
盧平花了不到一秒鐘就看破了他們的偽裝,他直接倒了三杯茶,甚至准確無誤地向著某個方向:「上次那篇論文寫得不錯,格蘭傑小姐,憑這一點你永遠可以在我這裡獲得一個座位。」
空氣被憑空掀動,赫敏一臉尷尬地鑽了出來,輕輕坐在哈利身邊。她悄悄看了盧平一眼,朝他笑了笑。
「完了,羅恩要生氣了。」哈利故意說。
「那我們就不管他了,他喜歡站讓他站在那裡好了。」盧平也提高音量。
隱形衣稀裡嘩啦地被扔到哈利頭上,將他整個人都罩住了,羅恩氣呼呼地走過來,也坐在赫敏身邊。
「開始吧,教授。」透明人彬彬有禮,「這些年你有找過蟲尾巴的下落嗎?」
隨著碎片式夢境不斷重溫、補完,哈利對彼得·佩迪魯的恨意與日俱增,屬於在現實生活裡想起來也恨不得一口咬死他的程度。
「呃……」盧平略一沉吟,「我想他只怕已經死了。」
赫敏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誰干的?」羅恩壓抑著激動,「西裡斯吧,一定是西裡斯吧?」
「他才顧不上呢!」盧平失笑,「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多可惜啊。」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猜的。」盧平喝了口茶,「我被派去日本的第一年,教授和我一起去的,那地方真的很可怕,我……好吧,盡管我不是個會撒嬌的人,他也不是個接受撒嬌的人,但我還是請求他能多待一段時間,現在那裡就像是麻瓜的北極科考基地,只要不深入腹地,巫師在邊緣地帶還是能生活得很舒服的。」
「但他拒絕了?」
「嗯,他說他要去一趟美國。」盧平開始幫他們撕開零食,「捉耗子。」
「沒了?」
「沒了。」
「就這?」
「就這。」
盧平不容置疑地點點頭:「這就足夠了。」
「我看不出來你還有當瘋狂粉絲的潛質。」
「你其實並不了解他吧?」盧平不由失笑。
「的確,他那張卡太難抽了,只存在於傳說之中。」哈利很坦然。
「很正常,據說當年巧克力蛙畫片邀請他授權,斯內普唯一的要求就是把他的卡片變成隱藏款。說是本來已經很難招人喜歡了,畫到卡上還要被小孩子滿臉嫌棄地向外一丟,他不高興,所以他要每個想要集齊全卡面的人因為沒有他而痛哭流涕、為了抽到他而感激涕零,恨不得用嘴去親。」
「謠言吧?」赫敏大驚失色,「這可不像斯內普教授能說的話。」
「的確不是他說的。」盧平神秘地眨了眨眼,「關於這件事,我調查過後有了些猜測,或者還是老老實實地等到七十歲比較好?」
哈利心裡一動。
「可是……斯內普和蟲尾巴有什麼仇呢?他、他罪不至死吧?」
是啊,事實上只有親身經歷過那個夢的哈利才會恨不得殺了彼得·佩迪魯(雖然他大概率最後也不會殺,夢裡就沒殺)。所有只是聽說過這個故事的人,至多至多,也不過像爸爸和西裡斯那樣感嘆一句「他的確干得出來那種事」。
哈利的夢做了這麼多年,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越來越覺得這只是個很有趣的……特長?只有哈利不能置身事外,可他又能向誰說呢?
「相信我,羅恩,你們絕對不是20世紀前三名好奇他們家行事原因的巫師。但事實上就是,沒有原因。」盧平攤了攤手,「那一家子都是玩腦子的高手。」
「一、一家?」
「完了完了,萊姆斯,你被傳染了!話說精神病還能傳染人呢?」
盧平哈哈大笑起來。
「我不得不說,莉莉有時候真是天真得可愛!」他笑道。
「可這些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我覺得斯內普可不像是個願意在壁爐前和你拉家常的人。或許他在你們上學的時候有其他特殊表現?」
比如做夢。
「嗯,那時候他上課更勤快一點。」盧平忍不住又要笑,「沒有,都是我自己慢慢調查、琢磨出來的。那種人間煉獄裡幾乎沒什麼消遣,不是嗎?」
「那你會告訴我嗎?」哈利眼巴巴。
「告訴你什麼?」盧平一愣,哈利也一愣。
是啊,告訴什麼呢?
「等你提出一個明確的問題,我再想要不要回答你。」盧平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涉及到他人隱私,所以你還得編個理由,我可不是西裡斯,我不會偏袒你。」
「撒謊!」黑魔法防御術教授辦公室外的走廊上,赫敏憤憤不平,「盧平教授就是在偏袒哈利,一直偏袒哈利——他總是叫哈利回答問題!」
「這、這叫偏袒呢?」羅恩結結巴巴,「你不知道我們大家有多感謝哈利頂在前面!」
赫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
最後的溝通渠道也堵死了,哈利實在沒辦法,也不得不耐心繼續他那和夢境相比、簡直幸福安穩到不真實的校園生活。等到聖誕節前夕,鄧布利多教授和麥格教授一齊找上了赫敏。
「是這樣的,格蘭傑小姐。」長凳上的格蘭芬多們擠擠挨挨,給本院的兩位校長讓出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聽米勒娃說你養了一只貓狸子?」
「混血的。」赫敏趕緊糾正,「不知道還剩幾分之一。」
「但是很聰明、通人性,一直纏著我想讓我給她舔毛。」麥格教授說著從袍子上揪下幾根長長的姜黃色毛發。
「我很抱歉!」赫敏訕笑著揮了揮魔杖。
「完美的消失咒!」鄧布利多誇她,「我自己在有聲咒方面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羅恩忍了又忍,沒忍住:「您就直說吧,教授,找我們赫敏有什麼事?您連人帶貓誇了個遍,還不如加點分實在呢!」
「那不行,這是我個人的私事。」鄧布利多立即鐵面無私地拒絕了,「或許,格蘭傑小姐,你願意在聖誕節期間把克魯克山交給我照顧嗎?」
「啊?」赫敏很少有這麼懵懂的時候呢。
「是這樣,我們打算養一只貓,但不確定能不能養好。紐特慷慨地把他家的一只純種貓狸子借給了我,很可惜,完全合不來,我在辦公室養了幾天就趕緊送回去了。」
麥格教授抿緊嘴唇,好像在憋笑。
「但我還是想再試一試,畢竟神奇動物更通人性一些。如果克魯克山還是不行的話,那也沒辦法。」
赫敏幾乎沒怎麼考慮就同意了,她給克魯克山洗了個魔咒澡,趁著克魯克山被洗得昏昏欲睡,連貓帶窩、廁所、梳子、玩具、零食一齊送去了校長室,足■交接了半個鐘頭才回來。
而哈利和羅恩在這件事裡主要起到一個搬運工的作用。
過完聖誕,克魯克山大搖大擺地回到了它忠誠的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嫌前面的人爬得慢,甚至還毫不客氣地去咬人家的腳心。
「就說天底下只有赫敏會喜歡它吧!」羅恩說完就挨了一爪子。
「誰說的!我喜歡克魯克山!」哈利連忙去抱貓,不留神和金妮撞了個正著,兩個人紛紛謙讓起來。
「你倆是不是有病?」羅恩古怪地看了他們一眼,自己彎腰去抱貓,又被蹬了一腳。
「噢!」鄧布利多教授半坐在桌子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哈利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金妮干脆跑開了。
「您的寵物問題最後是怎麼解決的呢?」赫敏善解人意地問。
「莉莉向我推薦了一家很棒的短毛貓繁育組織,不過在去的路上我們遇見了Bull,難得我家的原住民也喜歡她,她也不怕他。」
「呃……『她』?但是要叫『Bull』?」
「朋友,你的『克魯克山』我們也常常摸不著頭腦呢!」
「我早就想問了,教授。你家之前養的什麼啊,貓狸子和鷹頭馬身有翼獸都合得來!」
「呃……蠍尾獸吧,大概。」鄧布利多撓了撓頭發。
小巫師都笑起來,哈利反倒覺得新奇,因為在夢裡他幾乎接觸不到鄧布利多充滿生活氣息、作為普通男巫的另一面。他似乎只有一個光芒萬丈的身份,那就是巫師界的白道領袖。那他個人呢?他沒有私人生活麼?他真的玩過十柱滾木球戲嗎?和誰玩,海格還是福克斯?他的辦公室裡連一張留聲機、唱片機或者收音機都沒有啊!
「不過我還要請求你,格蘭傑小姐,允許克魯克山常常去找她的朋友玩。」鄧布利多從口袋裡掏出三張戲票,「Bull還是個孩子,她需要一位前輩來教她一些必備的小貓技巧,而克魯克山無異十分適合擔當這個重任。」
「當然,教授,不過我們克魯克山的零食……」
「沒有問題。」克魯克山立即奔過來繞著鄧布利多的腿打轉,尾巴翹老高。
「可憐的,它之前除了欺負欺負Pinky,就只能去找海格的狗玩。」赫敏欣慰不已。
「Pinky?」
「納威的寵物蟾蜍。」羅恩笑道,「抱來給您看看嗎?她可不太老實,一到霍格沃茨就總想往外跑,可惜三年了也沒跑出公共休息室。」
「太胖了。」哈利補充。
但Pinky到了鄧布利多眼前卻變得特別激動。她大聲叫著,粗礪的「呱哇」聲恨不得震破玻璃,納威迷惘地看著她:「我從來不知道Pinky居然會像普通青蛙那樣叫。」
「這個顏色就很少見。」鄧布利多頗感興趣,「你自己挑的嗎?」
「我奶奶說粉色像征著勇敢,是鮮血稀釋後的顏色。」納威試圖安撫寵物,「不過這也是別人送她的,我看到了她珍藏的禮物卡,落款是『公主』。」
「噢∼∼」鄧布利多像個年輕人一樣發出長長的感嘆,「利芙!當然,她總能搞些奇奇怪怪的事出來。」
這誰?小巫師們悄悄交換著眼色,獎學金的那個「公主」嗎?
「呱!」粉蟾蜍見無人理會她,忽然嘹亮地叫了一聲,她伸出長長的、閃亮又靈活的舌頭,開始舔地磚。
「這……才藝表演?」
「不是吧?」納威越發迷惑,「我不知道,從來都……」
「好像是在寫字哎!」赫敏換了個方向去看,「我……是?你們看,這不就是『我是』嗎?」
半個休息室的小巫師們「呼啦啦」地圍過去,連鄧布利多也起身走了過來。可粉紅蟾蜍已經累得寫不下去了,腮幫子一鼓一伏,看著還有點委屈。
「這是什麼新品種嗎,教授?」
「呃,隆巴頓先生,你得知道,我上學的時候,還沒有『保護神奇生物』這門課呢!」
「說不定是個人呢,納威!」哈利故意使壞,「是個阿尼瑪格斯!」
「喂!」羅恩炸毛了,「怎麼我們寢室是非得有人每晚和不知道干什麼的男巫女巫睡一起是吧?」
「快想想你爸爸媽媽有什麼仇人!」
「那可太多了……不過都在阿茲卡班裡。」
「謔,向正義的伙伴致敬。」
「波特先生說得也有道理,這可能是一位迷惘的阿尼瑪格斯,即變形後無法自主恢復人身的受害者。」
「可如果那樣的話,她有的是機會向外界求助啊,如果我記得沒錯,Pinky到納威身邊也好多年了。」
「大概因為你們都把它當成普通的珍稀物種吧,各位?」
「只是會寫字而已,這有什麼稀罕的?土扒貂會說話,貓狸子能辨善惡,神奇動物都是這樣子的!海格的老朋友不是在禁林裡結了張網、用蛛絲織出了字嗎?『再往前走會死』啊!」
「哎閉嘴!閉嘴!你這個——哎!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鄧布利多似乎什麼都沒聽到,他只是抖了抖魔杖,放了只守護神出去。哈利盯著那銀光燦爛的大動物一時出神,直到另一只守護神翩然抵達。
「查過所有記錄,迄今英國還沒有出現過蟾蜍阿尼瑪格斯,盡管沒有這個必要,但仍不排除有人未經登記——如果我的阿尼瑪格斯是蟾蜍,粉紅蟾蜍,我沒臉告訴任何人,阿不思。」麥格教授的聲音從虎斑貓嘴裡冒出來,克魯克山撲上去想和它玩兒,那守護神已經先一步消散了。
「這樣吧!」鄧布利多周圍的小巫師越聚越多,他熟練地安慰著失落的克魯克山,「紐特·斯卡曼德今天正好在,我們去找專業人士解決專業問題。」
公共休息室登時躁動起來。
「喔,你們去見另一位教科書作者的時候,可不是這麼激動的。」鄧布利多忍不住笑了。
悠于 2025-4-11 22:59
第156章 1981·好兆頭(十二)
紐特·斯卡曼德在愛徒的陪伴下剛剛結束了漫長的禁林巡視,屁股還沒在海格的超大號板凳上坐熱,就迎來了浩浩蕩蕩的格蘭芬多大隊。
半路看熱鬧加入的其余學院忽略不計。
「行行好,我也不是小伙子了,鄧布利多。」著名神奇動物學家被擠在一個犄角旮旯裡面壁,「如此美麗的周末,你們就沒有別的更有意義的事情可干嗎?」
一只艷粉色的蟾蜍被鄭重其事地放到了桌子中央。
魯伯·海格默默移開了自己的水杯:「看上去能毒死兩個我。」
「無毒的。」被更高年級淹沒的納威頑強地將聲音從人群裡傳了出來,「我奶奶也害怕這一點,說如果有毒就人道毀滅。」
「提醒一下,你們海格教授的小屋屬於霍格沃茨的範疇,允許使用魔法。」鄧布利多咳了一聲,剎那間就聽到一連串小板凳落地的聲音。
「學了嗎?」哈利斜了羅恩一眼。
「沒有吧?」羅恩底氣不足,被架著胳膊舉在兩人中間的赫敏聽得直嘆氣。
「我們學了!來,哈利幫忙搭把手,金妮扶著點兒,扶著點兒!怎麼哈利肩膀上是有蜘蛛咬你啊?」
「壓迫感更強了,鄧布利多。」紐特·斯卡曼德環顧四周,險些把頭往鄧布利多懷裡扎,「感覺像到了魔法部的審判室。」
「周末嘛!」鄧布利多笑眯眯,「今天不那麼冷,難得有太陽,離考試還有好幾個月,為什麼不放輕松一點、就當是一場春游了呢?」
「我剛游回來,你知道的。」紐特干巴巴地說,「而且春在哪裡?」
「那就讓我們趕緊進入正題吧!」鄧布利多敲了敲桌子,那只恢復了些許體力的蟾蜍又開始拖著舌頭寫字,費了半天勁,寫了一個字母:h。
「呵呵,有趣。」哈利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德拉科·馬爾福的聲音,一定是幻聽吧一定是。
「動物表演是不人道的,鄧布利多,她體重還超標了。」
「來我家時就不苗條!」
「一個『h』……或許,是『human』?」 鄧布利多沉吟。
「是『human-being』!」赫敏有些尖銳的聲音同時響起,「她想說她是人!」
蟾蜍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應該是在表示贊同。
「哎?」紐特嚇了一跳,「好吧……答應我,鄧布利多,請一定要答應,不,發誓——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家的蠍尾獸。還有你,小姐,從此以後務必拿對斯內普的態度來對鄧布利多,你的麻煩也會少很多。」
鄧布利多居然露出幾分訕訕之色:「我和格蘭傑小姐我們只是——」
「心有靈犀。」紐特輕微地翻了個白眼,「而且是未經允許擅自心有靈犀。」
哈利:?
好在神奇動物學家終於開始試圖在幾十雙眼睛的灼灼逼視下檢查那只蟾蜍了,但蟾蜍卻居然在……躲?
只這一下,紐特的面色就凝重了起來。
「你說這是誰給的?」他小聲問。
鄧布利多嘴唇動了動,幾乎沒出聲。
「都閃開。」紐特忽然站了起來,抽出了自己的淺色魔杖,「往外退——不介意吧,海格,我會幫你修好的。」
「紐特?」
「拜托,阿不思……」紐特的聲音微微大了起來,「他們家有那個傳統的,一直有!現在還在繼續!你沒見過那頭驢——噢我忘了,你確實沒見過。」
鄧布利多一怔,隨即拍了拍手,也跟著站了起來:「春游結束了——男女學生會長……噢羅莎琳我就知道你在這,各學院級長有嗎?把人都帶回去,至少帶到城堡門口或者魁地奇球場那麼遠,韋斯萊先生們,收起你們的『彈力耳』,我都看見了。」
「伸縮耳,教授,伸縮耳!」
「好的,伸縮耳,了不起的發明。」鄧布利多草草點了點頭,「我數到十,清空海格的小屋,拜托各位。」
「你帶了嗎?」赫敏忽然在他耳邊低語。
「帶了。「哈利抿緊嘴唇。
「那你還等什麼?」羅恩催促。
鄧布利多數到「七」的時候,小屋裡已經(看上去)沒別人了。連海格都自覺出去、牽著狗維護秩序——透過窗簾,哈利清晰地望見看熱鬧的小巫師一個都沒散!
兩位成年巫師圍著那只大到離譜的木桌,一時竟都有些不敢下手。
「還原咒,就是最簡單的那個。」紐特輕輕咽了一口唾沫,「一年級變形術的第一堂課就會講,你的老本行,鄧布利多。」
「啊,事實上我有點……」鄧布利多不停地松開魔杖又握緊,「我明明旁觀過那麼多次,但真輪到我自己……」
「是啊,我當年也思考了很久。人權,人類……到底是什麼?巫師有了魔法,就能如此輕易地踐踏原則……」紐特嘆了口氣。
「希望這是一位巫師。」鄧布利多忽然說。
「什麼?」
「對麻瓜的不友善意味著什麼,我們同樣清楚。我希望這是一位巫師,因為一些私怨,或者死仇才……對麻瓜來說這簡直是一種戕害!殘忍的、惡意的戕害。」
一道白光越過哈利的肩膀,飛快地落在桌上!
「砰」的一聲,木桌轟然倒塌,一位肥胖的粉衣女巫狼狽地蹲踞在上面,她長得不大討喜,甚至可以算得上醜陋,但在蟾蜍裡堪稱美妙絕倫。
「赫敏!」羅恩驚叫。
「對不起對不起!」赫敏臉色漲紅,「我沒忍住……咒語都告訴我了,還一直拖著不動手,這種考驗誰能經得過?總之就是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哈利完全顧不上抱不抱歉,他和兩位成年巫師一樣,都被那位女巫「深深」吸引了——這人他好像見過?在……夢裡。
還是個壞蛋。
那個只做過一次的終極噩夢,在他腦海裡留下的印像越來越淡泊。他首先淡忘了悲傷,因為那絕不會發生;然後是甜蜜,因為那注定發生;他只留下了憤怒,憤怒化為了決心——盡管他沒什麼能做的。
「你說得沒錯,咱們寢室一定會有一個倒霉蛋無知無覺地和陌生巫師同床共枕。」哈利回頭朝羅恩一笑。
「可憐的納威。」
然而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又是只好「到此為止」了,鄧布利多決不允許任何一個小巫師摻合——兩位准十四歲男巫被海格毫不留情地一邊一個拎了出去,赫敏落在後面,一邊收拾隱形衣一邊連連道歉。
「這沒什麼!」鄧布利多揮了揮手,目光灼灼,「我能相信你的吧,格蘭傑小姐?」
「當然!」哈利被輕輕丟到了松軟的草坪上,干脆哪裡跌倒、哪裡躺平,「不僅可以相信赫敏,還可以相信我!」
「噢,就我一個不可靠唄?」羅恩蠕動了一下,枕上哈利的大腿。
「我還以為你會生氣呢,哈利。」赫敏幫他倆蓋好「被子」——由隱形衣扮演。
「習慣了,這根本不算什麼!」哈利輕描淡寫,「要是早知道,就該讓那女人當一輩子蟾蜍。」
「很壞?」
「邪惡的爪牙,樂於迫害平民及麻瓜,還褻瀆烈士。」
「早知道!」羅恩扼腕,「也不知道是誰替天行道,我相信他一定能再來一次!」
「我更好奇紐特是怎麼確定那是位巫師的。」
「噢,這個。」赫敏撥了撥頭發,「剛剛羅恩也說了,會說話寫字對於神奇動物來說不算什麼,甚至普通的鸚鵡、狗或者海豹什麼的,經過訓練也能做到。但如果你是一只被迫變形的動物,鄧布利多抱著你要確定你的性別,你怎麼想?」
「這太羞恥了吧?」
「但是——也只好忍一忍,我忍忍沒問題的。」
「如果是麥格教授呢?」
「跑!」哈利和羅恩異口同聲,「有多遠、跑多遠。」
赫敏挑了挑眉。
這件事並未在學校裡引起太大的風浪,因為跟著去看熱鬧的大多數人並不能意識到事件的本質,他們只聽說「格蘭芬多出了個神奇蟾蜍,當世最權威專家物種鑒定中」就烏泱烏泱地跟來了,至於被清場、被不了了之——嗐,都是學術界的,道上的規矩都懂。
剩下的一小撮,譬如物主納威,這一位是警屬來的,晚安故事都是五花八門的黑巫師小傳;雙胞胎呢,恐怕還要感謝粉紅蟾蜍提供了「缺德」的新思路;金妮好像根本不關心發生了什麼,和哈利近距離接觸對她來說比任何事情都刺激。
哈利關注了幾天報紙,就徹底放下心來——沒有見報,是個好兆頭。
他可真怕鄧布利多大公無私地把多洛雷斯·烏姆裡奇又送回她原來的位置,老實說被迫當一只蟾蜍,對她來說當然不是什麼好事,但對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好。
「克魯克山呢?」赫敏把書包一甩,「收拾箱子前我需要和它對一下清單,哪些要帶走、哪些留給Bull、哪些掉進了死角……嗯?」
「顯然它已經提前替你打算好了。」羅恩從窗前回過頭來,指了指玻璃,「也不知道是克魯克山意識不到『期末考試』與平日的區別,還是它太聰明以至於完全理解你考完試還是要去圖書館。」
「那必然是後者,克魯克山懂我!」
塔樓居高臨下,他們清晰地看到燦爛的橘黃色小身影走過翠綠的草地,克魯克山背上系著一個花包袱,身姿依然很靈巧,它走到海格的小屋跟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
牙牙正在啃骨頭不得空,回來探親的路威揚起某個頭衝著海格的窗戶吼了一聲,片刻後半巨人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口。他蹲下身和克魯克山說了句什麼,把一個小小的東西交給它。
「我們好像從來沒有關注過克魯克山要怎麼找到它的貓朋友。」赫敏若有所思,「還是去鄧布利多的家,鄧布利多的家哎!」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哈利眺望著克魯克山熟門熟路地鑽進打人柳下的密道,「萊姆斯又不是狼人,尖叫棚屋也沒有廢棄,鄧布利多干嘛還要栽打人柳呢?而且……它看上去似乎比我夢裡還粗了一圈。」
「《霍格沃茨:一段校史》裡說這棵樹種植於1945年。」赫敏回憶著看過的內容,「到第二年時,它就長得足以對成年巫師造成困擾了。」
「你那邊呢?」
「就……萊姆斯入學前啊!」哈利開始算數,「大概1971年?不過我猜那大概是移植的,不然來不及,斯普勞特教授閉著眼都能干。」
「你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問題,哈利。」羅恩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平常克魯克山幾乎和我們一樣早出晚歸,難得的機會……為什麼不去看看呢?」
是啊,為什麼不去呢?
哈利蠢蠢欲動,難得赫敏也沒有反對。「校規裡可沒這一條。」她笑起來,第一個跳下沙發,「天快黑了,我關心自己寵物的安全,多麼合理正當?」
「我說赫敏是蓄謀已久。」看著赫敏熟練著操縱石塊「關停」打人柳,羅恩忍不住撞了撞哈利的肩膀。
「我可沒有!」男巫們撐著隱形衣,赫敏只管往前衝,「聽哈利講完那個故事我就去……嗯,隨便學了一下,哎,反正,多學總沒有壞處。」
「這是O.W.Ls級別的咒語吧?你怎麼不去學守護神咒啊?」
「學了啊,不過進展不大,盧平教授還很好奇我為什麼這麼挫敗,安慰我不要勉強。」赫敏還是有些失落的,「我又不能告訴他,哈利一學期就學會了。」
「你的時間到底是——噢,噢,抱歉。」羅恩干咳了一聲,「忘了你向麥格教授發誓要保密了。」
「也沒保住呀!」赫敏嘆氣,「我只是不明白哈利怎麼會提前夢到,難道其實是『預知夢』嗎?」
「勸你收回,什麼『預知夢』!」哈利郁悶地咕噥,「你上學期在我眼前選了所有課,必然是不及全部滿勤的,在不改課表的前提下,時間轉換器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安心、安心!」羅恩拍著他的肩膀,「特裡勞妮都沒說你『不祥』,你怕什麼!」
「今天考試的時候,我從咖啡渣裡看到了蛇,那意味著——」
「你一直擔心的事情會發生。」明明早就放棄了占蔔的赫敏流暢接話,「你答上來了吧,哈利?拜托你一定說你答上來了,這種課都考不好我會崩潰。」
彼時他們已經在黑暗的地道裡走了好長一段時間——與夢境相比,這條密道掘得更寬、更高,成年人走在其中也能抬頭挺胸,赫敏和羅恩甚至能並肩而行。地面平整過,兩側牆壁上均勻地對插著古蔔萊仙火,這東西一支就很稀罕了,在這裡卻被當作普通火把用。
「我們至少走了一英裡!難以想像鄧布利多每天走這麼遠來上班。」哈利大聲說道,甚至聽到了渺遠的回聲。
羅恩和赫敏對視了一眼,便沒有再繼續先前的話題。
又走了差不多有來路二分之一那麼長,密道突兀地、毫無征兆地走到了盡頭——一扇厚重的雙開木門悄然矗立,門板上箍著厚重的銅質零件,一眼看去異常平凡,不僅毫不「巫師」,仿佛在隨便哪個英式鄉村都隨處可見似的。
「看!」羅恩摩挲著光滑古樸的鎖頭,「霍格沃茨可沒有這個,不是嗎?」
費爾奇手裡的鑰匙只能困住某些學習進程緩慢的低年級學生和他自己。一來二去,他自己常常忘記上鎖,或者是嫌麻煩,反正教授們也都沒察覺。因此霍格沃茨的許多鑰匙孔,特別是廢棄教室的,要麼鏽住了,要麼就被皮皮鬼惡作劇堵死了。
「鑰匙……」哈利想起很久以前父輩們的笑語,「……保管員?」
「看這兒!」赫敏摟著長袍蹲下身,指了指膝蓋高的位置。那裡還有一個鎖孔,明顯是剛開的,鋒利的金屬邊緣支棱著新鮮的白色木茬,一點亮晶晶的東西在隱隱閃光,羅恩伸手蘸了蘸。
「呸!」他嫌惡道,「是貓口水!」
哈利仿佛能看見克魯克山把鑰匙夾在肥軟的腳趾豆之間努力舉起來對准的樣子。
赫敏舉手敲了敲門,一陣沉悶堅實的聲音,像在拍牆。
「沒有空腔。」她蹙起眉頭,「也就是說,不用魔法我們就沒辦法再往前了。」
答案幾乎是唯一的,因為克魯克山只是一只小貓,而這裡又沒有壁爐。
「可是我們不知道要去哪兒!」
「可這是犯法的!」
「哈利的爸爸有執照!本世紀一共批准了兩個人。」
「另一位大概在上面吧?」哈利指了指霍格沃茨的方向,「我大概可以跟著沾沾光,我沒試過,我媽媽可以,執照剛下來的時候我快被他倆的惡作劇玩吐了。」
「執照?」
「啊,就是說,巫師遇到緊急情況使用門鑰匙脫身是不要緊的,事後向魔法部回函說明即可。但你如果想獲得長期合法的制作權,就得去魔法部考執照,據說比幻影移形還要難。」ヾ
「可……我要這權利做什麼?」
「所以考的人也不多,我爸爸是工作需要。」
詹姆·波特先生除了是一位精妙魔法產品制造零售商之外,名下還有一家雙程交通公司,專門面向半巨人、神奇動物、兒童、老人等不適合常見巫師交通方式的人群/物種,他因此向紐特·斯卡曼德學習、請教了將近三年——躲在箱子裡,無論是幻影移形、門鑰匙、飛路網還是搭乘騎士公共汽車,都沒有絲毫不適,還兼顧了速度。
「很偶然,爸爸發現海格每次幻影移形都很費勁,走飛路網會被管道卡住,門鑰匙只能自己單獨用一個,騎士公共汽車要多花錢,霍格沃茨特快根本上不去——他上學時那車門都是鄧布利多特意變形過的。」
「很正常,海格看上去單扛十個昏迷咒都不會有問題,還能精神奕奕地去做數學題。」赫敏了然。
「這個倒不太擅長,我是說數學題。」
「總之,本來我爸爸搞這個是為了方便海格談戀愛,現在倒是比主業還更占用他的時間。」
說話間,三個小巫師已經從身上找到了適合做門鑰匙的東西——赫敏的發夾。
「蹤絲呢,蹤絲怎麼辦?」赫敏又猶豫起來,「鄧布利多還沒下班!」
「我賭這森林裡還有其他巫師。」哈利比劃了一個打網球的動作,「忘了?」
「你可別直接去鄧布利多的家,我想那不太禮貌。」羅恩又啰嗦了一句,這可難得。
「鄧布利多的家難道能敞著大門讓我們隨便闖?我們准會被一腳踢出來!」
片刻後,哈利環顧四周,腦子裡一陣發懵。
這是哪兒,麻瓜車庫?還是兩家人共用的呢,靠牆擺著鞋櫃、衣架和傘架,入戶門前鋪著地毯,腳凳旁撇著拖鞋,角落裡甚至還倚著一根精雕細琢的銀色短杖,末端逐漸向外擴成十六分之一的扇形,還帶有一定弧度,像個纖秀般的垃圾鏟。ゝ
「我們要選擇向左還是向右嗎?總感覺這一幕在哪裡見過……」羅恩喃喃。
「有腳印。」赫敏言簡意賅地指了指地上,兩行清晰的黑色花朵痕跡昭示了克魯克山的動線:它先往左邊去的,走到一半卻改了主意,小跑著往右邊去了。
左右兩邊完全不同。盡管哈利對家居裝飾完全是門外漢,但就像赫敏說的那樣,左邊「像愛馬仕」,連腳凳都繃著細膩的雪白皮面,四腳還要雕成獸爪。右邊就要樸實無華得多,地毯是最耐髒的灰色,腳凳看上去像是自己釘的,只刷了一層亮漆。但兩家都有一個共同點:左邊的鞋櫃上擺著一大束新鮮的紅玫瑰,右邊的傘架上掛著一小瓶水培的風鈴草。
「我們該去哪兒?」哈利不確定地征求小伙伴的意見,「左還是右?」
「我想,我們更應該打道回府。」
「已經走到這兒了!」羅恩小小地抗議了一下,「好歹帶上克魯克山回去,這樣萬一被抓到還有個說法。」
也是。
「會有防護咒吧?」赫敏拉著哈利不許他上前,「一定不是一腳踢出來那麼簡單。」
「克魯克山不是進去了?沒事的。」哈利安慰她,自己也好奇地不得了,他想他大概觸及了「七十歲」的邊緣——禁林不是戈德裡克山谷,也不是奧特裡·聖卡奇波爾村,比鄰而居又差異巨大的兩家人,不會剛好那麼巧有兩個吧?
他握住門把手一擰,一陣熱帶的黃花馨香撲面而來,門開了,別的什麼都沒發生。
第157章 1981·好兆頭(十三)
小巫師們就這樣粗魯地闖進了陌生人的家。
之所以確定是「陌生人」,因為這房子裡處處都太「麻瓜」,而鄧布利多毫無疑問是最「巫師」的那種人,巫師中的巫師就是他。
哈利甚至覺得起居室裡的這套家具十分眼熟。因為兩年前他爸爸決心把家裡看膩了的風格換掉,他媽媽呢,除了不想要麻瓜醫院式的純白裝潢,其他的都說好。結果等詹姆興致勃勃地捧了一堆裝修圖冊回來,莉莉卻忽然想要搞什麼「美式田園」,也不知道她哪裡聽來的這個詞。她甚至帶回深淺不同的兩把扶手椅,想比比看哪個更適合家裡的氛圍。
「然後呢?你爸爸不會生氣吧?」羅恩追問,「我媽媽一定火冒三丈。」
「我爸爸感動得不得了。」哈利哭笑不得,「你知道,一個家裡總要有一個人負責整理日常生活的樂趣,以前我媽媽肯定是沒空的。」
現在那把被淘汰的淺色椅子就擺在他面前,同一塊藍白格子布料,莉莉拿來當桌布,這裡變成了抱枕套,寶塔樣的鵝黃色絨球顫顫巍巍地四角挺立著,看上去十分神氣。哈利蹲下來,摸到背板內角的一處手指長的刮擦,那是基蒂闖的禍,他找不到合適的油漆補,臨時去隔壁鄰居家借了一管麻瓜指甲油。
所以莉莉認識這家的主人?他和詹姆本來都以為,她是和姐姐佩妮一起團購的家具,詹姆一度欣慰於佩妮終於要告別她那糟糕的土味審美——這可太不妙了。
太不妙了,他的思路正導向一個必然的、糟糕到無可救藥的答案。
「很抱歉打擾了——請問有人在嗎?」赫敏試著敲了敲起居室敞開的白色百葉門,這房子裡干淨到沒有絲毫魔法的痕跡。
「沒人在喲∼」羅恩捏著嗓子回答她。小時候被阿利安娜千叮嚀萬囑咐刻進骨子裡的警覺性依然在支配著他,但在那之外,在盡量不碰到任何東西的前提下,他反而是三人組裡最輕松的那一個。
「嘩——赫敏哈利快來看!快!」
當哈利還在對著把椅子出神、赫敏還在試圖找主人自投羅網時,羅恩已經開辟了新地圖。
「羅恩!天啊!」赫敏驚怒不已,「你難道沒有聽說過『藍胡子』的故事嗎?」
「門是開著的!不是我打開的!」羅恩恨不能舉起雙手,「來看啊!來啊!我保證你一定喜歡!」
那是一間很大的畫室,目測比起居室還要大,入目所及全是畫:油畫、水彩畫、水粉畫、水墨畫、蠟筆畫、鉛筆畫、蠟筆畫、岩彩畫,尺寸有大有小,有的裱起掛在牆上,有的隨意矗在地上,還有的蓋著很大的幕布,但幾乎全都是風景與靜物,看不到一張完整的人臉,只有手啊喉結啊之類的零部件。
「這嘴唇子我看著眼熟。」羅恩指著一副素描說,「哪裡見過呢……真是不祥的眼熟。」
哈利也忍不住走了進去,他發現那些畫年份不一,有新有舊,最早的那一批甚至作成於七十年前——「G·N繪於日本,1922」。
「原來那也曾是個美麗的國家。」赫敏著迷地注目於那些山川、湖泊與雪原,還有同一方庭院的四時之美,畫上還有少女的衣裾,橫斜的傘面,飄拂的黑紅鯉魚旗,但就是沒有一張完整的人臉。
他們至今也不知道這個國家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哈利從古國風物前走了開去,從三、四十年代的作品裡看到了許多自己去過的地方,G·N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TA畫過冰海裡的鯨群沐浴極光,也畫過疑似人人都不穿衣服的熱帶礁島——那臉也只是模糊的一團膚色而已。
五十年代往後又不一樣,哈利不再能認出畫中的風景來自何處,G·N的簽名也不再囊括地址。但毫無疑問,是美的。
哈利心生向往,可他同時也感到一股莫名其妙、不知從哪裡來的惋惜,或者哀愁?
「喂,所有粗神經都長我身上了是吧?」羅恩對風景絲毫不感興趣,仍致力於從寥寥人體畫之中辨別模特的身份,「呼——」
哈利將將回頭,眼前就是一黑:羅恩正鼓起腮幫子猛吸一口氣,將唯一一幅未完成品的蒙布吹了下來。
然後他就愣在了原地,臉色一陣兒慘白一陣兒蠟黃,比當初得知自己在哈利夢裡和一個壞心眼的中年男巫睡了好幾年還要難看。
「拜托,你有想過我們要怎麼把它放回原處嗎?」哈利失笑,「你怎麼了,兄弟,看到什麼了?拜你所賜,以後全英國的畫家都知道該用羊毛氈去蓋畫而不是用真絲。」
他走了過去,然後像羅恩一樣愣在了原地。
「羅恩?」赫敏終於從失落的國度系列裡抽身離開,只看到兩尊復活節島石像,石像喉嚨顫動,正發出某種絕望的、模糊的悲鳴。
「跑,赫敏,跑。」羅恩艱難地說,「不要管我們,哈利做的門鑰匙是雙程的,拿上它回學校——告訴媽媽我愛她!」
「什麼嘛!」赫敏天真地、毫無覺察地走了過來——第三座石像堂堂誕生。
「我早該認出來的,我早該……」羅恩悲哀地說,「你怎麼回事,哈利,你不是在夢裡和人家天天對罵、天天心心念念天天見嗎?」
「你別惡心我……」哈利艱難地說,眼前直發黑,「赫敏,我怎麼覺得這畫有點眼熟,這是不是抄襲……」
「不能算抄襲吧,頂多算再創作。」有人在他們身後說,「有意思吧,《戴珍珠耳環的斯內普》?」
這還是人類的語言嗎?這是英語嗎?哈利盯著眼前這幅巨大的、鮮艷的岩彩斯內普,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蘇格蘭粗口*,夢境生涯也沒那麼可怕。
說話間,人已經繞到他們跟前,從地上拾起那塊柔軟的絲綢,仔細重新蓋好。一團艷麗奪目甚至發熒光的桃粉色闖進他的視野,哈利立刻流眼淚了,半天才看清那是女巫的長發。
「您能不能把……『燈』關上?」哈利比劃了一下,「太、太——」
「我們真是太抱歉了!女士是這樣的,我的貓——」
女巫從嗓子眼兒裡唱歌般哼了兩聲,大概是「No、No」的腔調,她一邊檢查過每一幅畫,一邊說道:「不用解釋,我認識你們,久仰大名——啊,那可真是久仰,好久好久了。」
她轉過身來,笑眯眯在耳邊比了個手勢——拇指和小指翹起,其余三指蜷著——「喂,999吧?有人闖空門。」她故意說,「嗯,地址是禁林,斯內普宅。」
「我倒是願意被麻瓜警察抓走!現在立刻馬上!」羅恩用氣聲說。
「剛接了個守護神走了,別怕。」女巫有些困惑似的,「他不是只教了你們半年?至於嗎?」
因為他還在持續更新夢裡的故事,而羅恩和赫敏似乎已經將夢裡夢外的兩個斯內普當成同一個人了,當然,忽視年齡的話,幾乎就是同一個。
「請問您是?」赫敏戰戰兢兢。
「天啊,難道我還能是他房東嗎?」女巫啞然失笑,翻過一張倒扣的相框,哈利一眼就認出那是那副嘴唇素描的出處,「當然,我是他的妻子。」
哈利先瞥了一眼無名指上的戒指,才看到照片,是盧浮宮著名的玻璃金字塔,斯內普和這位女巫就像一對最普通、最俗氣的游客那樣靠在一起,請別人為他們拍了一張合影。
「我的眼睛!」羅恩猛地捂住臉,「比斯內普居然有老婆這件事更讓我在意的是,他居然會笑!」
「喂,誰不會笑啊?他要是張冰塊臉還好了,我得少生多少氣啊!」
「純笑!純的!」羅恩抓耳撓腮解釋的模樣活像格雷戈裡·高爾回答教授問題,「不是為了氣死誰嚇死誰,就是純高興!」
「得啦!」女巫揚揚手,衣袖順勢後褪,露出金燦燦的手鐲,大概和她脖子上那時髦項圈是配套的,「隨你的便吧,韋斯萊。餓不餓?」
嗯???
「餓。」赫敏老老實實地說,「在地道裡我就餓了。」
「走吧,跟我吃點東西去。」女巫招呼了他們一下,「腦力勞動就是容易餓,我年輕時吃什麼都恨不得要點雙份。」
哈利夢游一般渾渾噩噩地跟著女巫穿過天井邊的回廊——他已經知道這是哪裡了——沿後門來到庭院裡,古蔔萊仙火跟不要錢一樣插了一地,兩道籬笆交彙處、曾經是虛擬球網的地方如今支著一張長條餐桌,燭台、鮮花、紅酒樣樣不缺,乍一看還挺浪漫的。
如果忽視餐桌上那踱來踱去的兩只貓的話。
「克魯克山!」赫敏驚呼,「快下來,你怎麼可以!」
「它還試圖去感受一下鄧布利多那個高度的空氣有多新鮮。你們沒見過鄧布利多教授求饒的樣子吧?他說他的頸椎受不了了,並希望克魯克山不要教壞Bull。」
「我見過。」有人遠遠接話,來自餐桌另一端,顯而易見就是鄧布利多家那一端……但那怎麼是個男人呢?鄧布利多還需要和人合租嗎?
「誰問你了?」女巫嗆了他一句,「去,男孩子們,一個搬椅子,一個把那幾支仙火移得近些。」
直到哈利的舌頭嘗出熟悉的味道,他都還是懵的。羅恩嚇得叉子都掉了,女巫卻仿佛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似的,一邊剝著一只烏溜溜的臭蛋,一邊說:「噢,是我,沒錯,就是我。」
「喂,太太,味道飄過來了。」鄧布利多的室友不滿地說,哈利試圖回憶那人的模樣,但毫無疑問,在蜥蜴人的視覺衝擊下,他能記得那人的存在就很不錯了……話說蜥蜴人呢,遛狗去了嗎?
「有嗎?」女巫到處嗅嗅,「忍著!」
「有。」羅恩五官都扭曲了。
「那你去那邊坐。」女巫毫不留情地指了指遙遠的對面,銀河的另一頭,「爬,爬過去就行,這麼大孩子了不會爬牆?」
羅恩慫了,哈利很同情他。畢竟「斯內普的老婆」這種頭銜,足以令這位女巫在小巫師心目中擁有不遜於鄧布利多的牛■地位,要是再加上「瘋狂的廚子」……嘖,毫不客氣地說,她怎麼不去試著統一巫師社會呢?
「看,還是有人仗義執言的。這才是真正的正義伙伴呢!」
「他要是知道是誰誇他正義,噩夢能做到明年。」
「得了吧,我看你是被斯內普傳染得自我感覺良好。你和我,我們已經是『過去時』了,噢,尤其是你,拜這黑毛崽子那個死心眼的媽所賜,還是『過去完成時』,簡直無人不曉。」
大吃特吃的赫敏抽空給哈利遞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哈利搖搖頭,他自己是親眼目睹過斯內普發病的,可能是……二婚?所以感情平平,內心深處的傷痕依舊來自亡妻?也有可能啊!
「這個顏色不好,辣眼睛,字面意義上的。」對面又挑剔。
「你跟我說有用嗎?」女巫憤然。
「沒用,就是故意想氣你,如果被氣得沒胃口了請把那只千年蛋收起來。」對方彬彬有禮。
「撓他,克魯克山!」
「攔住它,Bull!」
「你等著我把游走球它們叫回來,給你家好好施施肥!」
眼看著餐桌變戰場,哈利還猶豫著要不要勸個架什麼的,就聽到大門處傳來一連串的爆炸聲,在漸漸安靜下來的暮色林中無比清晰。
「來了。」女巫放下刀叉,仔細擦了擦嘴,將餐巾一丟,這才站起身來,「他們不會進來的,自己藏好別出來。」
轉眼間來人已經沿著哈利他們一年級時走過的那條逐漸變窄的夾道逼近眼前,領頭的居然是納威的父母,領著浩浩蕩蕩一票人。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已經發生了,所以還是希望您度過了有趣的一天,夫人。」納威的爸爸以一種迥然不同的語氣打了個招呼,「您知道,此時此刻這裡不應該出現任何魔法波動。」
哈利瞪大了眼睛,他認識的隆巴頓先生明明是那種……令納威偶爾感到困擾的溺愛型父親,而且是「悶頭干大事」的類型。據說納威第一次魔力暴動時他高興得請了整個魔法法律執行司喝下午茶,還險些去《預言家日報》買頭條——已經幻影移形到了人家報社大門口,硬生生被妻子拽回來暴打。而艾麗斯女士的神氣也冷冰冰的,小時候他們去接納威放學,艾麗斯女士會故意將帶給納威的糖果給他們這些同學都分光,故意逗得納威快哭了,才掏出一盒新的。
原來工作時是這副樣子的嗎?女巫總是有兩幅面孔,詹姆誠不欺他!
「這個嘛……」那女巫若無其事地走近長城般的籬笆,「剛剛西弗勒斯接了個緊急呼叫,幻影移形去陌生的地點太危險了,所以才做了個門鑰匙。」
「斯內普教授現在正在魔法部,稍後我們會去詢問他。」
「結束了?」女巫挑眉,「發生什麼事了?我以為他從來不屑於搭理那些小瓶子。」
「他幫助我們再次抓住了貝拉特裡克斯·布萊克,在一場家族內訌中。」隆巴頓先生言簡意賅,哈利心裡一沉:布萊克的……內訌嗎?
「這人!」女巫一笑,「來吧,各位——唔,今天人好多呢?」
「都是實習生,有朝一日他們也會站在我們的位置。」
「穆迪實習的時候特別可愛,像條壞脾氣的拳師犬。」女巫攤開左手掌,指尖向下垂直於地面,掌心隱隱約約有些模糊的字跡,那條華麗的黃金手環忽然熔化了,貼著她的皮膚流淌下來,緊緊包裹成一層硬殼,女巫的手指困在裡面,一動也不能動。
艾麗斯女士又一一檢查過她的項圈與另一條手鐲,這才點了點頭,差不多有一半人松了口氣。
「唐克斯,你去試試,我教過你咒語。」隆巴頓先生抬了抬下巴,鄧布利多的室友正蹲在籬笆前摘花。
「但是頭兒,他是個男的。」名叫唐克斯的實習傲羅有些遲疑。
「去就是了,」傲羅們似乎有些來者不善的意思,但女巫毫不介意,甚至還鼓勵她,「噢,抱歉,是剛來英國嗎,孩子?」
唐克斯面色漲紅,忽然「噗」的一聲,她的頭發變成了和女巫一樣的熒光桃粉色。
「老天爺!」傲羅們發生一片呻■。
「就、就快好了!」唐克斯急起來結結巴巴,那位一直冷著臉消極配合的室友忽然一呲牙,直接把實習生嚇得一哆嗦——
連魔杖都嚇掉了,還掉進了籬笆裡側。
本該清涼的晚風忽然黏稠起來。
「哇哦!」室友那張冷淡的臉上忽然綻放出一縷微笑,「我看你這輩子都不用想轉正了,小姐,你只會獲得一張辭呈……或許還有起訴通知書。」
傲羅們都抽出了魔杖。
「金斯萊呢?」女巫忽然問了個毫不相干的話題。
「去支援比奇角了,之前斯內普教授也在那邊。」傲羅們全神貫注,竟然緊張到就連對話都不敢回頭看女巫一眼。
「啊,我想起來了,蓋勒特嚇唬金斯萊那次你倆都沒來。」女巫嫌棄地看了鄧布利多的室友一眼,「別怕,唐克斯小姐,如果金斯萊在這裡,他會告訴你蓋勒特只是純粹的惡趣味。」
唐克斯已經蹲下身體試圖去撿那魔杖了,但室友蛇一樣的眼神冷冰冰盯住她,可憐的實習生嚇得渾身僵硬。女巫於此時此刻表露出的善意又如此明顯,讓毫無經驗的她登時放松了警惕。
「總得、得先把魔杖還給我吧?」她可憐巴巴地回頭看向女巫,她的同事們卻齊齊倒抽一口冷氣——
鄧布利多的室友飛快地彎腰撿起了魔杖,趁著一眾傲羅理智尚存,將它插進了實習生毫不設防的後衣領裡。
「我早就說過了,到底還要我證明多少次?」他隨意地撣了撣手指,「你們關不住我,我心甘情願待在這裡,也不是為了眼前這幾頭呆瓜。」
唐克斯傻傻地仰頭看著他,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與行動的能力,最後還是艾麗斯·隆巴頓把她拉了起來,順便取出那支滑進長袍裡的魔杖。
「如果克勞奇那個小傻■敢為今天的事為難你的話。」他頓了頓,「你可以來找我,他當年嚎得霍格沃茨都能聽見。」
「部長是真的敢給唐克斯發辭呈。」隆巴頓先生不贊成地說,「如果檢查無誤的話——」
哈利忽然感到身邊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赫敏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誰?」傲羅們立刻察覺了,「誰在那裡?」
「貓。」女巫頭都沒回,「或者是她的貓老師。我希望你們注意到游走球它們都不在家,因為克魯克山還沒有教會它如何與一群大狗相處,我們可憐的小Bull總是很緊張,我就把它們都放出去了。」
「不會遇到危險嗎?」唐克斯小聲問,詭異地與他們熟了起來,「我是說狗,我好像遠遠見過其中一條,萊——我朋友說它叫『布萊克』。」
「放心,這禁林裡還有我——」她緊急改口,「咳,還有我老公沒收拾過的神奇動物?阿拉戈克被遷去給蠍尾獸當鄰居後,滿堂兒孫都乖得不得了。」
然而隆巴頓夫婦懷疑地盯著她,一點兒都不肯被糊弄。
「請問你要怎麼——」艾麗斯嚴肅地問。
「腦子啊,腦子。」女巫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腦力可比魔力有價值。」
哈利滿以為赫敏一定會深以為然地點頭,但她只是臉色蒼白地悄然立在那裡,簡直像一片憔悴的孤魂。等到傲羅們紛紛離開,他們才又回去吃飯,然而赫敏卻一口也吃不下了。
「你剛剛叫了我的名字。」鄧布利多的室友看了赫敏一眼,「兩次。」
「剛才是誰要我別自我感覺太良好的?」女巫反唇相譏,「你可以寫信問問你姑婆,她的書被迫刪減成什麼樣子了。」
「我哪敢寫信?自找沒趣的事我從來不干。上次我去,她用抱枕砸我出來,該死的,那還是我們福克斯的毛填的抱枕!」
「好吧!」女巫聳聳肩,「差不多十年前吧,魔法部覺得,學太多這些……總之沒好處,倒像是要鼓勵什麼似的,英國一直超然世外,連『銘記苦難』都算不上。所以,你僥幸保留了姓氏,我呢,跑去和文達、蘇茜她們坐一桌,我們是『及其黨羽』。」
鄧布利多的室友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林中甚至有狗嗷嗷叫著回應,然後散落各處的大狗就都叫了起來。
「鄧布利多上班從不遲到的秘訣。」女巫抽空告訴他們。
「我現在終於明白,當初你勸我的時候為什麼說,我想要的那種社會,哪怕我失去自由或者生命,也終究會實現。經濟是一劑強心針,我很看好利芙,但似乎還不夠。」
「好的不學,學什麼管制出版物!你居然還高興上了……」女巫直嘆氣,「社會發展自有規律,就連巫師也不能免俗,你只要等著、看著就好了。」
第158章 1981·好兆頭(十四)
莫名其妙被招待了一頓大餐甚至還打包了甜點和貓零食的三位闖空門小賊於一個小時之後踏上歸途。
「說吧,赫敏。」羅恩打了個飽嗝,「你發現什麼了?後半程你一直不對勁。」
「你發現了。」赫敏失落的嗓音稍稍明亮了一些。
「當然!」
哈利看了看一直緊緊貼著赫敏腳踝安慰她的克魯克山,莫名覺得自己實在是多余,或許該去和貓一塊走?
「我想我知道他們是誰了。」赫敏定了定神,「那兩位……我知道他們的身份了。」
「我猜也是。」羅恩咕噥道。
「你怎麼辦到的?」哈利大驚,他自以為挖掘到許多線索,還准備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再「拷問」盧平幾次,結果赫敏——她不用等到五十歲了,是不是?甚至不用等到十五歲!
「因為我閱讀。」赫敏平靜地回答,「因為考試結束後我也會去圖書館,而圖書館裡有《魔法史》十年之前未被刪減的版本。」
「是誰啊?」羅恩只是好奇,「很有名的人嗎?」
「很有——」赫敏忽然頓住了,她沉默下來。
「不是好人吧?」哈利反問,「好人不會被傲羅……那樣。」
「不是,但是——」赫敏報以長長的嘆息,「其實……對我們來說也不重要,對不對?」
哈利一愣。
「過去時態,而且是過去完成時態。」永不熄滅的仙火之光裡,他的朋友衝他微笑。
「說得對!」羅恩大大咧咧地說,「哈利的夢裡又沒有這些人,對吧哈利?」
「如果我是你,哈利,我會立即聯系西裡斯和布萊克教授。」赫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忘了咖啡杯裡看到的了?『布萊克家族的內訌』,嗯?」
干!他真的疏忽了!
哈利一頭撞開朋友們,拔腿向前跑去。
「不追?」
「斯內普又不在,現在估計連學院杯都頒完了,還怕誰給我們扣分嗎?」
「那慢慢走吧,我總想著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似的。」
哈利一口氣跑到密道出口,正咬牙往上爬,冷不丁忽然伸來一雙手。
如水月光下,鄧布利多衝他眨了眨眼。
「雷古勒斯沒事。西裡斯也是。」一句令人安心的開場白。
師生二人並肩坐在海格的大南瓜上,鄧布利多「哢哧哢哧」地嚼著哈利要帶給基蒂的香煎雞胸肉干。成年人手長就是有優勢,他抬手敲敲窗戶,海格就擱屋裡給他遞一大馬克杯的鹹奶茶。
「晚飯不好吃嗎?」哈利忍不住問,他實在是吃得太飽,看鄧布利多吃得這麼香,反而有點惡心。
「一直在忙三強爭霸賽。」鄧布利多簡單地說,「吃到一半被拉去開會,以前覺得他們——噢就是布斯巴頓和德姆斯特朗的校長——都挺好相處的,現在一個個都變得很挑剔。對了哈利,你夢裡咱們霍格沃茨的勇士是誰?格蘭芬多的約翰遜小姐嗎?」
「好、好像是我哎!」哈利撓頭,「現在都只能夢到毫無邏輯可言的片段,我記得我看過一張報紙,上面寫著『勇士波特』。等到開學,我或許能給您一個清晰無誤的答案。」
「現在就想開學,你怎麼比教授還掃興?」鄧布利多嗆了一下,「你的夢裡你自己是絕對的主角,這很合理,放心吧我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的。哦對了,那世界杯冠軍——」
「我的夢沒有我本人這麼掃興。」哈利訕笑,「想不到您也對魁地奇感興趣?您會去看嗎?」
「我盡量。」
「票可不好買。」
「我想我大概不用票。」鄧布利多拍了拍掌心的碎渣,「偶爾被晚輩縱容著徇私一次,這感覺可真不賴。」
哈利看了他一眼,只是眺望著天邊的月亮不說話。
「現在可是提問時間,難道你沒什麼想問的嗎,哈利?」
「事實上我一直在等您責備我,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我們不對,不管那是誰的家,我們都不該隨便亂闖。」
「西弗勒斯很討厭這一點,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還好。」鄧布利多像個小孩一樣伸直長腿活動腳尖,於是哈利也學著他的樣子,「他早就提醒過我,是我自己沒在意——老實說,就算真發生了,我也更擔心你們。」
這是隱晦地表示小巫師菜到根本不能算盤菜的意思。哈利點點頭,表示理解。
「理解萬歲!」鄧布利多玩笑般地舉起雙手,哈利也笑了,感覺輕松不少。
「但您為什麼要弄那株打人柳呢?我是說,您明明可以幻影移形,直接到校門口就好了。」
「霍格沃茨的界牆並不是一個封閉的圈,事實上在黑湖與禁林之間也沒有一個分明的界限。因此一些針對霍格沃茨設置的禁咒,想要突破它們,從水上和森林是唯二的選擇。」
哈利顫抖了一下,想起十八歲的那個夢。
「而禁林本身也是一處魔法森林,有許多我們也不能解釋的神奇之處,因此當你從禁林深處向霍格沃茨幻影移形時,搞不好會發現自己正騎在牆上。」鄧布利多叉開手指,比了個耶,「我們也嘗試過分段,但很不幸,我和西弗勒斯的方向感都很差勁。」
「我還以為是——」
「噢,你似乎已經知道了一些東西,哈利,是格蘭傑小姐對不對?」鄧布利多了然,「看起來西弗勒斯是真的很喜歡你們,他很了解你們每一個人。」
「您別嚇我!」哈利真的哆嗦了。
「也有這方面的原因。」鄧布利多淡然以對,「事實上『五十歲』和『七十歲』並不是一個玩笑,到訪者需要獲得我或者西弗勒斯的認可——除了傲羅,他們可以自由來去,隨便幻影移形。」
「可我們一年級就——」
鄧布利多眨了眨眼:「都說了西弗勒斯真的很喜歡你們。」
哈利:???
「我們所有的朋友與晚輩裡,能憑借自己的力量認路的,除了海格就只有綠蒂——在魔杖名匠眼裡,每一棵樹都是不同的,當然。」鄧布利多從袍子上揪下一撮長長的三色狗毛,「蓋爾養了那麼多狗,因為聚會散時,每個人都需要牽一條,幫忙認路順便再震懾一下禁林裡的其他怪獸。蓋爾挑狗的眼力可比海格強不少——對不起,牙牙,不是在說你,也不是說你,路威、路威還有路威。」
「所以我媽媽她真的——」
「挺可愛的。」鄧布利多比了個「噓」,「那是她的自由……你似乎還有別的話沒問完,哈利?」
「我不確定您知道多少,您說您一直在開會,不是嗎?」哈利絞著雙手,「西裡斯和布萊克教授——」
「這件事你知道得應該比我多。」鄧布利多肯定地說,「是你一直在鍥而不舍地推動那兩兄弟互相關心,你成功了,哈利,雷古勒斯在每一件長袍裡都帶上了西裡斯送去的瓶子,所以當他被貝拉特裡克斯偷襲險些死去時,打碎的瓶子救了他。」
「貝拉特裡克斯為什麼要——是蛇怪?因為布萊克教授沒有幫助她打開傳說中的密室反而把位置透露了您和西裡斯?」
「差不多,毫無疑問在她眼裡這是一種背叛。她耐心地等到風頭徹底過去,立即毫不猶豫地拿自己的兄弟開刀,怪不得她身邊總是有一小群很牢固的支持者。」
「那——那斯內普——我是說,斯內普教授,他又是怎麼摻和進去的?」哈利瞠目結舌。
「他莫名很在意這件事——別看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所以預先在緊急救援協會裡做了些布置,一收到消息就立即趕去了,結局毫無懸念。明晃晃的反派就像是蒼蠅。」
「什麼叫『明晃晃的反派』?」哈利敏銳地抓住了重點。然而鄧布利多只是神秘地一笑,並未回答。
所以那個「背地裡的反派」,會是伏地魔嗎?感覺……不像啊!
魁地奇世界杯當夜,哈利又遇到了鄧布利多,他身邊跟著一只矯健的花斑豹,長長的尾巴緊緊箍在鄧布利多的大腿上,搞得他上台階都不方便。
「小Bull長這麼大了?」莉莉驚訝極了。
盧平的胸腔裡發出一聲古怪的顫鳴聲,隨即把頭埋在了西裡斯背上。「什麼時候多添了個恐高的毛病呢?」西裡斯只好拖著他走。
花斑豹眯起眼睛,凶狠地「咪咪」叫!
「可愛!」莉莉雙眼放光,「詹姆我們再——」
「不。」詹姆絕望而平淡地拒絕了她,「第二只貓你想都別想,你知道那種大貓一天拉幾次、一次拉多少嗎?男巫也有鼻子的,親愛的,聖芒戈聞不到貓屎臭,對吧?」
哈利立即去看了看花斑豹的屁股,還好豹子並沒意識到,反正盧平笑得差點昏過去。
「那位女士沒來嗎?」哈利悄悄問鄧布利多,他們所身處的這個包廂簡直像是某種大家族團建,只有一位男巫哈利不認識,據說是鄧布利多的發小。
「沒有,嚴格來說我們不能同時離開,不過我記得西弗勒斯說過,要和蓋爾去斯特靈的紀念碑塔頂看星星。」
鄧布利多已經在座位上坐下了,花斑豹橫在他身後,腦袋從他胳肢窩底下探出來,擱在扶手上,這樣鄧布利多的手就不得不一直一直撫摸它,稍微一懈怠就「咪咪」叫。
「等等,那我坐哪兒呢?」哈利茫然地數了兩遍,這包廂裡坐滿了,連一個陌生的女性小精靈都有位置,但他得站著。
「啊!」詹姆一拍腦袋,「忘了告訴你了!」
「我們沒買你的票。」西裡斯壞心眼地說。
「去!」盧平不滿地拐了拐他,「魁地奇和爸爸媽媽一起看有什麼意思?你看看這裡有誰是和爸爸媽媽一起來的?」
因為這裡好多人的爸爸媽媽都不在了吧,哈利滿面懷疑。
「咳,總之,去找你的朋友們吧,哈利,剛剛我還看到羅恩和格蘭傑小姐了,再下一層往左手邊一拐就是。」阿利安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孩子傻高傻高的,我這裡什麼都看不到。」
滿包廂的長輩親友都發出善意的哄笑,哈利氣得要死,轉身就走,冷不防和一位男巫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先生,我很抱歉。」
男巫看都沒看他,那顆精英做派的頭顱沒有為一位平平無奇的小巫師低下半分,他筆直地越過哈利向前,向鄧布利多們及其親友問候致意。
倒是他身後跟著的一位年輕人好心扶了哈利一把。
「你是伊萬斯治療師的兒子吧?你有一雙和她一樣的眼睛。」年輕人和善地說。
「您不覺得當著我的面這樣明目張膽有些太不合適了嗎?」先前那位男巫壓抑著憤怒的聲音傳來,哈利循聲看去,只見他激動地舉著手指,花斑豹正當著他的面悠閑地舔著爪子上的銀環,「這可是世界杯,鄧布利多!下面有十萬人!一旦——」
「沒有『一旦』,巴蒂。」鄧布利多從容地抬了抬身體,「你不信任我?」
名叫巴蒂的男巫被他堵得一窒。
「好了,孩子,過來吧。」鄧布利多衝哈利身旁的男巫招了招手,「閃閃嚇壞了呢!」
男巫衝哈利點了點頭,又有些不自在地向包廂裡的眾人點點頭,莉莉在朝他微笑。那位陌生的女性家養小精靈怯生生地要站起來讓座,巴蒂忽然吼道:「喂!」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你應該去看病。」阿利安娜毫不客氣地說,「你才應該去找莉莉看病,部長。」
「您沒必要這麼稱呼我,阿利安娜,您永遠是我的老師。」巴蒂喘了口氣,手指松了松領口。
阿利安娜還要說什麼,忒修斯已經從長袍口袋裡抽出個毛茸茸的東西,塞進了男巫的懷裡,然後拉他坐下。
「你抱著他會好一點。」他拍拍年輕男巫的肩,「記得要還我,否則我會被紐特追殺。」
「回去吧,閃閃。」阿利安娜也懶得理睬那個巴蒂了,「時間足夠,你可以去我們家的帳篷找布丁喝茶。」
閃閃完全不敢動,只是一眼、一眼地瞟著主人巴蒂。
「回去吧。」那個年輕男巫開口了,他看都沒看那位大概率是他父親的巴蒂,「聽我的。」
巴蒂一瞬間又要發作,但他忍了下來,只是朝著莉莉很輕很輕地彎了彎腰:「有勞,波特太太。希望他不會打擾到各位。」
「是我邀請巴蒂的,我相信他一定會度過輕松自在的一夜。」莉莉眨了眨眼,「您的國家大事還在等著您呢,部長,您已經做到了您力所能及的全部,不是嗎?」
「莉莉你現在損人真有一手。」老巴蒂走後,西裡斯迫不及待地說。他剛剛就一直想嗆聲,但詹姆一直在踹他的座位靠背。
「眼熟。」阿利安娜沉吟。
「這個程度我覺得可以了,莉莉,不要再繼續精進這個長處了。」鄧布利多呵呵直笑。
「會變成短處。」詹姆接話。
滿包廂的人再次齊齊笑了起來,哈利不太明白他們意有所指的是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悄悄趴在那裡偷看了一會兒,比賽快開始了才趕著跑下去。
「好晚!」羅恩招呼他,韋斯萊夫婦也都不約而同地制止了哈利前來問候的行為,他被直接拉住往座位上一按,只能趴低身子用氣聲挨個Say Hi。
「不然我和哈利換吧?」赫敏有些不安,「和金妮換也行,他倆都比我更喜歡魁地奇,不得不坐在邊上。」
「不行,你別——」旁邊的喬治連忙拉住她,「我們是按年齡排的,爸爸媽媽不是也貼邊?」
「聽他的,赫敏,金妮會感謝你的。」弗雷德眼睛還黏在望遠鏡上。
哈利覺得半邊身子都浸泡在一股暖洋洋的、像是春風又像是蜂蜜的馨香裡,他泰然倚靠在這個視野不夠好的座位裡,在媚娃出場時完全無動於衷。
「哇……」金妮小小地驚呼了一下,人向前一探,手正好合在哈利的手上。
哈利能感覺到那只手一下子僵硬了,她動了一下,似乎想撤回去,但是到最後也沒有,就這樣輕輕地擱在哈利手背上,他也裝作絲毫沒察覺的樣子,拇指和小指死死扣著座位扶手,另外三根手指負責扮演鎮定自若,掌心漫生的汗水幾乎要滴落下來。
要不是對夢境還有印像,他比賽結束都不知道冠軍是誰。
事實上,就連開學也……世界上應該不會有一個學生喜歡開學,除了夢境裡的哈利·波特,但現在——哈利捂著砰砰亂跳的心髒,欣喜地注視著車窗內探出的一抹鮮艷的紅發。
開學真好。
「昨晚沒睡好嗎?」詹姆搡了兒子的脊背一把,「看上去呆呆的。」
哈利像是被這一下撥動了開關,他拔腿跑了出去,喊道:「金妮!」
「什、什麼?」正和幾個同學熱烈聊天的金妮忽然有些結巴。
「你願意和我去舞會嗎?」哈利直截了當地問。
「哇哦———」旁觀的三年級們都尖叫起來,「波特!!!」
其余韋斯萊們也站在不遠處,韋斯萊太太已經笑壞了,雙胞胎正在擊掌慶祝他們以後可以自稱「詹姆·波特的半個兒子」,兩個還能合成一整個,韋斯萊先生和羅恩的嘴巴都張得老大,金妮還沒說什麼,羅恩已經怒道:「不行!」
哈利:?
於是他和羅恩在四年級伊始還是鬧了一場小別扭,雙方還是很委屈,並覺得都是對方的錯。
但金妮……金妮悄悄問他需不需要提前練習一下雙人舞,她已經空出了天文課之外的所有晚上,只看哈利哪天方便。
「去吧!」赫敏悄然從他們身後經過,「我幫你拴住羅恩。」
霍格沃茨的勇士是塞德裡克·迪戈裡,格蘭芬多隊的老對手,哈利不記得十八歲那個夢裡有他……但塞德裡克絕不是個懦夫。
他不在了嗎?
這一次,輪到哈利坐在台下遙望著火焰杯旁沐浴在掌聲、榮譽與光輝裡的勇士,他卻滿腦子都在想這個問題。
這促使他頭腦一熱,直接把題全透給了塞德裡克。
「我上面有人。」他言簡意賅地說,「你好好准備,注意安全,後面的關卡我再告訴你。」
塞德裡克英俊的臉上全是茫然。
「作弊是傳統,真的。」哈利拿夢裡的東西現學現賣,「海格和馬克西姆夫人關系匪淺,他不好直接告訴你的,所以找我轉達,明白?」
「不是……」塞德裡克更懵了,「海格教授昨晚已經找過我了。」
哈利:…………
他本以為無論如何自己也就是個看客了,但想不到第一輪比賽時,仍然出了一點小狀況。
威克多爾·克魯姆對付的那條中國火球龍,掙脫了鎖鏈,飛了。
「完了,查理的獎金沒了。」羅恩大概是台上台下勇士看客裡最先反應過來的那個,「他不會被告上法庭吧?」
哈利究竟花了多長時間用飛來咒召喚火弩箭(生日禮物之一)、又騎上去追龍,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據赫敏事後反饋,快得就像是「一瞬間」,甚至給她一種哈利早就在准備著、等待著什麼的感覺。
但哈利當下是想不了那麼多的——他生怕被火龍反咬一口,因此並不敢追得太近。好在那條火球龍似乎是有目的地逃離,因為它很快就振起雙翅,開始減速滑翔了。
哈利低頭看了一眼,還好並沒超出禁林的範疇,趕緊一按掃帚,加速追了上去。
「然後呢?然後呢?」金妮蹲在他身前,那雙美麗的淺色眼睛緊緊盯著他,一個勁兒追問不停。
「嘖,我說金妮,我最親愛的妹妹。」羅恩與赫敏並肩坐在不遠處的一張病床上,「你就不覺得夜壺臭嗎?」
金妮一愣,正好哈利也笑著抬頭看了她一眼——她嚇得向後一仰,險些失去平衡、要一屁股坐倒在地。哈利下意識要伸手拉她,奈何自己身上也確實腌臢,只好訕訕地又把手收回來。
「喂,快講啦!」赫敏催促,「金妮為了聽故事,那麼勇敢去吃弗雷德和喬治的半成品,你不要辜負她噢!」
「然後呢?火龍呢?」她臉上還殘留著一些巨大火癤子的痕跡。
「呃……」哈利沉吟,他不知道這是否可以告訴金妮,畢竟她幾乎什麼都不知道。
「不會像擼狗一樣擼龍吧?」赫敏好奇問道,「我真想去你腦海裡看一眼,哈利,我想像不到那是怎樣的畫面。」
「那女——那位夫人到底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啊?」羅恩大驚失色,「人不能擼龍,沒辦法擼龍!清醒點,赫敏!」
「是啊,顯然她就是。」赫敏盡情享受者知識帶來的快樂,笑得十分神秘。
「火龍沒能下去。」哈利搖搖頭,勤勤懇懇地擦著醫療翼的夜壺,「她——名字叫『Stay』——在林間盤旋,翅膀和腳都受傷了,還弄斷好幾棵樹,但是她下不去。」
「下不去?沒有足夠大的落腳處嗎?」
「魔咒。我想大概是,限制了某些具有足夠殺傷力、能造成一定破壞的神奇動物靠近。」哈利想起火龍失落又茫然的樣子,薄薄的眼淚還未落地就會被體溫蒸發成一片白煙。
「那畢竟是禁林嘛!」羅恩毫不在意,「我反正不想每天被海格的親親老寶貝阿拉戈克織一屁股網在家門口,一睜眼還以為起霧了呢!」
「不。」赫敏搖了搖頭,「那不是個保護咒,那是個——那地方是個監獄。」
第159章 1981·好兆頭(十五)
和喜歡的人跳舞是什麼感覺?
和互相喜歡、互相也都知道彼此傾慕的人跳舞,是什麼感覺?
哈利說不出來,他只能描述為一種……輕飄飄的喜悅。腳下仿佛什麼都沒有,他正身處於一個完全自由、輕盈的空間裡,舞曲是他的軌道,他想怎樣旋轉就怎樣旋轉,唯一能感知到的,是金妮放在他掌中的手,唯一能瞧見的,是映進他身影的眼。
「啊,斯內普真的好惡毒。」羅恩嘖嘖感嘆,「他故意的吧?故意讓麥格教授把禁閉一直關到舞會前夜,硬是讓哈利一天練跳舞的時間都沒有!」
「你倒是有。」赫敏冷冷地說。
羅恩腳一縮,立即被路過的納威踩掉了鞋。
「你也一樣。」漢娜·艾博衝他甜甜一笑。
「可憐的金妮!」赫敏又說,「人要怎麼一邊咬牙一邊笑呢?」
她忍不住試了試,在羅恩又踩了她一腳的當口,成功地咬破了嘴唇。
「咝——哎你這!哎!」羅恩趕緊拉著她離開舞池,「我看看,你別躲!讓我看看……走我們去找龐弗雷夫人!」
「噢我剛學了那個咒語我還沒用過!」赫敏雙眼放光,「就是哈利的媽媽發明的那個,通過對分子的什麼什麼原理,促使傷口加速愈合的那個!讓我試試!羅恩,變面鏡子!」
「我們樓上就是醫療翼!」羅恩斬釘截鐵地拉著她,「莉莉阿姨的魔咒不是給我們普通人用的!甚至不是給巫師——我們可以直接愈合、完全愈合連個疤都沒有!」
「沒勁!」赫敏雖然這麼說,卻沒掙脫他。
兩人拉拉扯扯上了二樓,才想起龐弗雷夫人也在樓下參加晚會。赫敏在「召喚小精靈」和「不告而取」之間艱難地抉擇了十分鐘,才不得不選擇了前者。
「幫我舉著鏡子。」赫敏湊著光,擎著一支棉簽,「噢不是說你,雪花,你可以回去了,我十分感謝你的幫助,今夜是你照亮了我。」
羅恩差點兒沒把鏡子摔了。女巫的嘴騙人的鬼,他們今天晚上,啊,這樣又那樣,腳不沾地跳了一夜,小精靈只不過幫她拿了瓶藥,就「照亮」了?怎麼就「照亮」了?
赫敏絲毫沒注意到他的煩亂,小心翼翼拿手帕墊著、將下唇輕輕翻轉過來。她身體好,嘴唇內側反而比塗了口紅的位置更加紅潤,羅恩被那顏色晃得頭暈眼花,忍不住連聲催促:「好了沒有?」
「你要是讓我試試那個魔咒,我現在早好了。」赫敏口齒不清地說,有點可愛。
「我可沒捆著你的手!我說不讓你就聽,怎麼那麼聽我的話?」羅恩別別扭扭地,自己都覺得古怪。
赫敏從鏡子裡看了他一眼,嘴角向上一掀。
「我就知道你家裡什麼都不教。」她搖搖頭,「這可不行。」
羅恩一時沉默,他家裡……他不是指責爸爸媽媽什麼,但是……
「羅恩?」赫敏收起了藥劑,「你還好吧?我們出去走走、透透氣怎麼樣?」
「好吧。」他悶悶地說,忽然覺得身體沉重下來。赫敏拉著他的袖口,一級一級地下著台階。
「到底是什麼,你說家裡會教的?」
「啊?」赫敏嚇了一跳,「就是……我向媽媽請教,要怎麼和你相處。媽媽說,我必須要尊重你——好吧,事實上我必須尊重每一個人——以前我做得就不夠好。一些小事,就比如新魔咒還是白鮮香精,根本無關緊要,我得克制我爭強較真的本性。」
「和你熟了之後……就還挺可愛的,真的,不用改,真的!」羅恩聽了個似懂非懂,「但是赫敏,我們都認識四年了,你還在學習怎麼和我相處嗎?我是很難相處的人嗎?」
赫敏忍不住又笑了,彎彎的笑眼像兩艘橫衝直撞的巨艦,如果他心裡,他心的海洋裡有什麼水壩、防波堤或者碼頭之類,就剛剛那一下,「轟隆」一聲——巨艦駕著風浪,霸道地給撞了個粉碎。
羅恩一下子抓住了赫敏的手,離得那麼近。
赫敏微微瞪大眼睛,她後退了半步,但也僅此而已了。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只是含笑瞅著他。
「赫敏,我——」
「砰」的一聲門響,從樓上不知道哪層傳來,說話聲清晰地暴露在兩人耳中。
「我不知道您說的人是誰,教授,從未聽說過。」說話的男巫有明顯的北歐口音,只有德姆斯特朗那群人才會這樣。
「不可能。」接話的人竟然是斯內普,「巫師沒有《反壟斷法》,她存在於你生活的方方面面,你不可能沒聽說過她的名字。」
赫敏和羅恩交換了一個眼色,一個踮腳,一個攙扶,悄悄移動到隱蔽性更好的角落,順便祈禱這截樓梯今天犯懶不想動。
「您這是在詭辯。我聽說過——當然,每一個歐洲巫師都聽說過——但我所認知的身份,從來都不包括『Alliance』余孽。」
「余孽?」斯內普反問,「你們也配?」
赫敏在羅恩掌中顫抖了一下,引來他奇怪的一瞥。
「請不要隨意污蔑我。」說話的大概是德姆斯特朗的校長,「我和我的祖國都不該被歧視。」
「白日做夢!否則我為什麼要特意到霍格沃茨來見你?連貴國的傲羅都只能進到霍格莫德——你難道不想在你們先生的壁爐旁邊度過聖誕夜嗎?」
「不想。」德姆斯特朗校長生硬地說。
「當然不想。因為你從來都沒有見過他,你出生在他被捕之後——那蘇茜呢,她想不想?」
「我要去找鄧布利多!這太不禮貌了!你簡直是在暗示——不,明示!明示我,德姆斯特朗的校長——」
「夠了。」斯內普輕飄飄地說,「你的態度已經告訴我了,傳話給蘇茜,讓她好自為之。」
就在斯內普的黑袍角要轉到他們眼前來時,樓梯移走了。赫敏驚魂未定地倚著欄杆,手緊緊把著扶手,臉色慘白。
「哈利是不是說過,他夢裡霍格沃茨今年藏著壞人?」
「哪來的壞人啊!」羅恩替她拍著背,「沒有壞人,赫敏,這裡一個反派都沒有。」
「候選人都有誰?」
「黑魔法防御術穆迪教授——」
「這個排除,我們有盧平了,穆迪教授聽說在阿根廷呆得樂不思蜀、不想回英國了。」
「老巴蒂·克勞奇——」
「我看不出他會低下頭給人當嘍啰。」
「那個主持人,叫啥來著,那個騙子——」
「酒囊飯袋。」
「再就是德姆斯特朗的校長了,但好像不是剛剛那一個。」羅恩撓撓頭,「聽著,赫敏,沒有伏地魔,又怎麼會有壞人呢?」
「比伏地魔可怕多——」赫敏焦慮地抓著頭發,樓梯已然將他們帶去了遙遠的城堡另一頭,「你從來沒聽說過『Alliance』?」
「沒有。」羅恩老實搖頭,「那是什麼!」
「嗯……」赫敏無意識地咬著剛剛愈合的傷口,「如果伏地魔贏了,我們大概統統都要去死,但如果『Alliance』贏了,我們還會活著,但會活得很辛苦。」
「我爸媽本來就活得挺辛苦的。」
「你家……我恐怕純是因為小孩太多,別說是七個小巫師,就是七只小狗崽,照顧起來也很費勁呢!」
「你剛說要尊重我的!」
「噢抱歉!天啊!」
「原諒你了,繼續繼續,為什麼那個什麼A,會讓我們活得很辛苦?」
「因為我找到了他們在1943年頒布的白皮書,裡面就是這樣寫的。這個組織似乎將世界看成了一座巨大的……機器,或者說農場,麻瓜是耗材、燃料與牲畜,巫師是累死累活的工人與農夫,一切都要向魔力高低與貢獻多寡看齊——你家估計會活得不錯,馬爾福家就慘了。但也沒差,因為娛樂將會是全社會最昂貴的商品。」
「這種日子我可一點兒都活不下去,弗雷德和喬治估計會飛奔加入地下反抗組織。」
赫敏笑了笑,沒有說話,羅恩後知後覺想到她的家庭,知道在「白皮書」裡必然沒有好下場。他想了想,攬過赫敏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她沒躲,羅恩也就大著膽子,一直摟著,直到他們走回禮堂入口,哈利和金妮正倚著牆說話。
「找你們半天了。」話是這麼說,那四個眼珠子都快串成串了,根本不舍得分給他倆一絲眼風。
「噢,我嘴唇被咬破了。」赫敏想起來還沒補妝,剛要去摸手袋,就發現那四個眼珠子齊刷刷地轉了過來,場面無比詭異。
「進展這麼快?」哈利幽幽地問。
「我要告訴媽媽!」金妮興奮得臉紅紅的。
赫敏鬧了個大紅臉,羅恩哆嗦著手指頭指了他倆半天,才憤憤對金妮說道:「你什麼時候改了這個張口閉口『媽媽』的毛病,我才會同意你跟哈利——」
被赫敏捂回去了。
「喝醉了。」赫敏淡定說道,「他有病,他醉……呃,醉果糖,對,沒錯,就是果糖。」
「哦哦哦,對對對。」哈利連忙附和,因為金妮已經氣得火冒三丈,「改天來聖芒戈,提我爸的名字可以臨時加號。」
「我沒有張口閉口!」金妮看上去真想給哥哥一拳,剛剛的打岔對她絲毫不起作用,「再說要你管!」
她猛地回過頭來,氣咻咻地瞪著哈利,哈利愣是被嚇得倒退了一步,正當此時,禮堂裡又有人逃席。
「我早就想問了,這到底是什麼——科學,還是魔法?」鄧布利多和一位女巫相偕而出,哈利認得她,那是奧利凡德女士。此時此刻她似乎正憋著一口氣,憋得臉通紅,左手用力掐著右手虎口,一個半透明的倒計時鐘正在她頭頂微微閃光。
時鐘走到零,奧利凡德女士登時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神色好轉開來。
「是媽媽,我的意思是,蓋爾。」她揉按著左肋下的位置,「她教的。」
「起效嗎?」鄧布利多好奇極了。
「不知道。」奧利凡德女士擰著眉,「大概是心理作用?我真覺得好了一些,要不要跟利芙說一聲,讓她別熬——」
「晚啦!」有人從斯萊特林那頭的台階走上來,兩根手指捏著玻璃杯邊緣,滾熱的蒸汽模糊了她的臉,「我已經熬好了,快趁熱喝掉!」
哈利也認得她,因為這位女士剛剛在世界杯上為愛爾蘭隊頒過獎——她是歐洲魁地奇聯盟的主席。但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三強爭霸賽也是EQA贊助冠名的?
「我什麼時候聽到這句話才不會笑。」奧利凡德女士笑得彎下了腰,「我們岡特將軍ヾ初出茅廬,讓一位新兵『趁熱喝掉』,轉頭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個投訴,說他職權騷擾。」
「要不是麻瓜一些特殊崗位我不能胡來,我早就幫他把投訴給——」
「咳!」鄧布利多清了清嗓子。
「哎呀!」主席很不走心地驚叫了一聲,「其實你很大只的,阿不思,我不可能沒注意到你,但我眼裡只有綠蒂。」
奧利凡德女士小口小口地喝著那杯滾燙的魔藥,一邊比了個「停止」的手勢。「別逗我笑了,利芙。」她忙裡偷閑地說。
「可我記得蓋爾也說過,太燙的飲食容易得什麼癌……」鄧布利多壞心眼地說,奧利凡德女士差點嗆到。
「喂阿不思——」主席立刻不干了。
「我想你說的是『食道癌』。」樓梯上有人回答,「所以你們把你們媽媽一個人扔在家裡?」
好熟悉的聲音,刻在噩夢裡的聲音!一時所有在禮堂門外試圖裝作(或者真的)談戀愛來渾水摸魚的小巫師都有志一同地轉身想跑,哈利也不例外,但是那個腳吧,就很沉重,突如其來地。
金妮臉都綠了,但看看赫敏和羅恩——赫敏一手按住羅恩的後腦勺,「咚」的一聲把他的腦門扣在了牆上,自己越過羅恩的肩頭,露出滾圓的兩只好奇的眼。
太殘暴了。
「你不也一樣嗎?」主席翻了個白眼。
「我們需要談談。」斯內普已經走到她面前了,「我,還有鄧布利多,和你。」
奧利凡德女士開始緊張地打嗝。
「從犯回家去。」斯內普看了她一眼,「看在你有自首情節的份上。」
主席心碎欲絕地望著奧利凡德女士:「綠蒂,你怎麼能——你和我爸爸沒血緣的,你怎麼能學他當二五仔呢?」
哈利想笑,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好笑,懷裡的金妮拼命地抿著嘴唇。
但本來還笑容可掬的鄧布利多卻漸漸沉下臉來。「看起來你明白我們要和你說什麼,利芙。」他說。
「知道,但是我不想談。」主席聳了聳肩,「我又沒做錯。」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斯內普點了點頭。
「多麼恐怖的一句話。」鄧布利多嘆了口氣,「是蓋爾讓你這麼做的嗎?」
「不是。」斯內普立即道。
主席險些笑出聲。「現在是正義人士內訌時間∼」她攬過她朋友的肩,大搖大擺地向外走去,「拜拜!」
哈利望向她的背影。夢裡當然是沒有這樣一位的,她會是那個變數嗎?
當勇士們還在黑湖底下與人魚搏鬥時,哈利夢見了三強爭霸賽的終局。彼時他正在觀眾席上昏昏欲睡,沒辦法,身邊羅恩悲憤咬手絹的「咯吱咯吱」聲也太催眠了。
「怎麼可以這樣呢,哈利你說是不是?單戀也算?暗戀也算?赫敏連話都沒跟他說過一句!這難道不算X騷擾?」
「ZZZ……」
「我決定以後要討厭魁地奇了……我們太給外國人臉了……」
「ZZZ……」
「赫敏一定也不高興,等她上來,我們一起去找鄧布利多抗議怎麼樣?你會和我們一起去的吧?」
「ZZZ……」
「赫敏會上來的吧?克魯姆這小子他最好——」
「迪戈裡死了!」哈利猛地抬起頭來,腦門上立刻被砸了一堆堅果殼。
「說什麼呢波特!」不遠處幾位赫奇帕奇不樂意了,「你再說一句試試!」
金妮一拍座位把手就要去和同學火並,被哈利要死要活地攔下來了。
「你是不是罵錯人了?」羅恩怯怯地問。
哈利疲憊地搖了搖頭,在露天的風裡打盹又做夢並不是什麼舒適的體驗,他現在頭疼脖子疼,姿勢不對還差點窒息。
「哈利要更新了!」金妮有些雀躍。
「韋斯萊特供版,你拿去告訴赫敏吧,兄弟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哈利拍了拍羅恩的肩膀。
「太殘忍了……」半小時後,黑湖水底開始陸陸續續地上人,連羅恩都沒注意到克魯姆正親近地攙扶著赫敏。
「我覺得我不敢去看決賽了。」哈利也嘆氣,「你倆把我鎖在有求必應屋裡吧?」
「要不我們決賽前把三強杯換掉!」金妮建議,「我知道它放在哪,就在麥格的辦公室裡。」
「不提醒我都忘了你在被關禁閉了ゝ。」羅恩心累。
哈利眼巴巴地望著金妮。
「噢當然可以,誰會想到有人敢去麥格的辦公室裡偷獎杯呢?所以她根本也不查,我一天路過那個玻璃櫃三次!」金妮眼睛發亮,「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吧?」
「你准備用什麼代替那個獎杯?或許麥格教授不會留意,但你要騙過鄧布利多——」
「讓我試試吧!」有人在他們身後說,赫敏的腦袋還包裹在浴巾裡,頭發亂七八糟地向下滴水。
當塞德裡克·迪戈裡舉起屬於他的冠軍獎杯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一只等人高大黃雀的時候,哈利才終於放下了心。
至於善後……嗐,被麥格教授追得滿場跑的是弗雷德和喬治·韋斯萊,關她金妮·韋斯萊和赫敏·格蘭傑什麼事!
哈利倒是想去自首,但弗雷德和喬治震驚了一下就認了!他們認了!一邊抱頭鼠竄還一邊打廣告,李·喬丹就在觀眾席上拉訂單,哈利都走到鄧布利多跟前了,愣是張不開嘴。
「是他干的。」有人在鄧布利多身後說,他們的校長往旁邊閃了閃,露出主席那張洋溢著壞笑的臉,「我發誓,阿不思,如果你覺得那些『壞事』都是我在背後指使,那麼這件事一定是我們年輕的哈利·波特先生——」
但鄧布利多擺了擺手。
「你的依據也無非是哈利內心的想法,利芙,如果哈利想要為韋斯萊先生們頂罪,那他一定不會在心裡叫囂自己的清白無辜。」
「真是我,先生。」哈利小聲說,試圖在人群中尋找斯內普的身影——現在只有斯內普相信壞事兒都是他干的了!
「沒來。」主席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頭,「區區三強杯還不足以吸引我爸爸的注意,你以為他是你啊?」
不對勁。這話不對勁。
整個包廂裡都是熱火朝天的對賬聲,哈利蜷縮在角落,還在思索主席的那句話。
無論怎麼解讀,似乎……斯內普和他是一樣的人?
「我的確是從金絲雀餅干裡獲得的靈感。」赫敏說,「應該還能查到我的購買記錄?」
「不用查,你就買了一塊,當時我們還在背後蛐蛐你小氣。」
「謝謝,這種事沒必要告訴我。」
「那你們的收益怎麼不該分我們赫敏一半?」
「赫敏應該付我們版權費!」
「你們的餅干要吃下去才能起效,迪戈裡一摸假獎杯就直接變形了!你該付我們赫敏學費啊學費!」
「學院杯扣的分還沒平呢!」
「沒差啊,迪戈裡拿了冠軍,他給自己的學院加了三百分,就是不扣那五十分格蘭芬多也拿不了學院杯!」
一片吵嚷中,哈利·波特憂郁地倚著玻璃。
第160章 1981·好兆頭(十六)
哈利·波特絲滑進入青春期,他沒有叛逆,也沒有變成夢裡的噴火暴暴龍,而是長成了一朵憂傷的大號蘑菇。
「這不對勁吧?想想咱們那時候,這可是O.W.Ls年前的最後一個暑假啊,浪費一天我都覺得虧。」
「莉莉覺得還是那個夢的原因。她用『攝神取念』看了看——」
「怎麼樣?夢裡……有誰去世了?」
「暫時還沒有,但確實不太妙。萊姆斯如果可以的話……我怕哈利壓力太大了。」
「我相信哈利的抗壓能力,而且詹姆……O.W.Ls年就是這樣的,我不可能只給哈利一個人減壓。」
「那你就給大家都減壓!」
「少喝點吧大腳板,不許再喝了。」
第二天哈利就被薅到了格裡莫廣場12號。
「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西裡斯攬著他的肩膀,昨晚他已經從深夜下班的莉莉那裡得知了哈利的「夢境」進度。
「做什麼?」被吵醒的雷古勒斯滿臉不耐煩。
「聽說你准備裝修,我給你送個勞動力。」西裡斯輕描淡寫。
「我沒准備裝修。」
「你現在准備了。」
「沒錢!」
「我有——蛇怪血那次,報酬本就該有你的一份。」
然後西裡斯就把哈利往巨怪傘架上一拴,自己拍拍屁股約會去了。
「呃……」哈利和雷古勒斯大眼瞪小眼。
「也行。」雷古勒斯打了個哈欠,「那哈利你和克利切先干著,我再回去眯一會兒。」
哈利:?
夢裡邋遢又陰濕的小精——老精靈悄咪咪在角落裡閃現了一下,朝他鞠了個躬。
「准備兩杯紅酒——」
「呃不用了,我好像不能喝——」
「——送到臥室。」雷古勒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是給你的,小孩先生。」
哈利:?
還好現實中的克利切比較正常,他請哈利去會客室坐著,吃吃零食看看雜志什麼的,自己三下五除二搞定了餐廳。
「我早就想這麼干了。」小精靈低聲自語,「說不定詛咒就附在某條祖傳的蕾絲沙發披巾上呢?」
「詛咒?」
「您不知道嗎,波特少爺?」克利切開始掉淚,「布萊克家的每一個人都活不長。」
「那我覺得應該不是沙發披巾。布萊克家不是分了兩支嗎?那一支也不住這裡吧?」
克利切:…………
小精靈把抹布一扔,湊過來開始和他八卦。
「你也坐吧,坐沙發。」哈利試圖把他抱起來,沒抱動。
「不行。」小精靈堅持蹲在地上,哈利只好也陪他,「波特少爺不擔心西裡斯少爺嗎?」
哈利總不好說現實還不如夢裡吧?夢裡的布萊克男丁雖然只有西裡斯一個,還是個通緝犯,但是沒詛咒啊,他活過五十歲沒問題!
「誰給你們施加的詛咒啊,確定是個詛咒嗎?」他戰術性地轉移了話題。
「波特少爺說了『你們』!」克利切「汪」的一聲就哭了,「波特少爺把克利切和布萊克家歷代高貴的先祖歸到了一起!」
「呃……」
這一哭倒把他們的關系拉近了,克利切透露了一些雷古勒斯的近況:死裡逃生過一次,反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求生熱情,開始發奮研究自己家祖傳的詛咒。
「所以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詛咒啊?都說有,但都沒見過,是嗎?」
「詛咒本來也看不見吧?」克利切猶猶豫豫。
也是。
「結果呢?」哈利問。
「一個人早死是意外,一家人早死是悲劇,但是一整個家族都早死,只能是詛咒。」雷古勒斯不知何時已經下樓來了,一個人影從他身後匆匆閃過,他又追上去補了個吻,哈利尷尬地把眼移開了。
「我有懷疑的人。」吃飽喝足的雷古勒斯懶散地倒在沙發上。哈利心裡一沉,不會吧?
但雷古勒斯無論如何都不肯再說了,他開始著手試圖勸服牆上的油畫——布萊克家歷代高貴的先祖們雖然死了,但是……如死。
這簡直像是一場戰爭,因為格裡莫廣場12號的種種擺設裝潢都是維多利亞時代傳下來的(「簡直和我家的詛咒一樣悠久」——雷古勒斯語)。很快雷古勒斯已故的父母開始幫著兒子舌戰群祖,哈利路過時甚至還讓哈利幫忙帶話罵西裡斯兩句。
「說明我爸媽對於西裡斯的厭惡已經超過了對混血種的。」雷古勒斯嘆了口氣,「好兆頭,是吧?」
「我覺得不是,畢竟你爸媽已經死了。」ヾ
「終於讓你找回來一次。」雷古勒斯看了他一眼,哈利覺得心情好了一點。
格裡莫廣場的改頭換面大作戰(主要勞動力是克利切,西裡斯出錢,雷古勒斯出審美,哈利負責提供微弱的情緒價值)之後,他又被薅去了聖芒戈。
「我對這裡太熟了,我可以自己走。」他有氣無力地抗議。
「我們不去找你媽媽,我們要去魔法怪病研究科。」詹姆攬著他的肩,「上樓!」
在「蓋爾·納什病房」裡,哈利見到了Pinky——或者說,多洛雷斯·烏姆裡奇。
「她能向鄧布利多求助,我還以為她的神智沒出問題。」
「一開始的確是,但有些人能在逆境中堅持,在順境裡反而輕易地崩潰。」
好像是在點他,哈利心想。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嗎?」
「她的意識停留在被莫名其妙變成蟾蜍之前,以為自己仍是魔法法律執行司裡一位有點小權的干部。」
「為什麼會這樣?」
「魔法部派來調查整件事的人試圖讓她回憶起事情經過——然後就這樣了,事情經過到底也沒回憶出來。」
「那——」
「沒有家人,她的家人被她自己趕走了,也沒有朋友,大概是性格原因。」
哈利覺得多洛雷斯·烏姆裡奇有點可憐,哪怕他的夢境持續更新,哪怕他已經能在手背上完美復刻出「我不能說謊」。
「雖然你說過那個什麼伏地魔可能是梅洛普的兒子,但我總不好帶你去打擾人家四世同堂的生活。」離開聖芒戈時,詹姆順道拐去「愛之波特」打包了一袋甜品。
「那雷古勒斯呢?」
「那不算!」詹姆大手一揮,「西裡斯是你教父,算是二分之一——好吧,三分之二的爸爸,雷古勒斯是他的兄弟,還教過你,算你二分之一的爸爸,我覺得沒問題。」
「媽媽同意嗎?」哈利冷靜道。
「我就是哪天偷偷把你的姓氏改成『波特—布萊克』,你媽媽也發現不了。」詹姆故作憂郁地嘆了口氣,「至少一個月發現不了。」
「不可能,因為我會去告狀。」
詹姆被他噎得不行,憤憤道:「是個當級長的苗子!」
但哈利到底也沒當成級長,再一次的,因為盧平出手了,他把哈利放假以來一直情緒不高的情況告訴了麥格教授,第一個把他刷了下去。
最後級長人選花落納威,哈利覺得稍微平衡了一點,現實的他才沒有夢境裡那麼高尚,他雖然沒當成,但是羅恩也沒當成,那就……就還好,哼哼。
然後羅恩就問他借了隱形衣,赫敏每次出去夜巡,他就狗狗祟祟地保駕護航去。
哈利:…………
但好在盧平還在持續發力,他還堅持在黑魔法防御術教授這一崗位上,本就讓哈利感到好過許多。麥格教授今年又讓他代了格蘭芬多的院長,學生們到底有沒有減壓成功,哈利反正是沒感覺到,但教授的壓力確實不小。
「等我畢業你再回亞洲那個不毛之地,拜托。」哈利再一次被盧平撂倒,干脆躺在軟墊上不起來了。事實證明,一個正常的五年級根本不會像夢境裡那麼忙碌又憋屈,哈利甚至能擠出時間吃小灶——因為他甜甜蜜蜜的朋友夜巡去了,干!
而金妮……嗐,這學期他看到金妮總有一種詭異的出軌感,只好暫時躲著她。而隔壁拉文克勞和赫奇帕奇的找球手CP,那就只剩下慚愧了,好像他潛意識裡真的肖想人家有夫之婦一樣。
「我不一定回去,我打算結婚。」盧平輕描淡寫地說。
哈利眼睛瞪得溜圓!
「是那個女傲羅嗎?」他抱著盧平的腿不撒手,「霍格莫德遇見的那個?」
「你記憶力可真好,哈利。」盧平把他拉起來,「怪不得會受夢境的影響這麼深。」
總比受伏地魔的影響要強。
「結啊,為什麼不結?」哈利問,「你又不是狼人了。」
「這話說的,好像我曾經是個狼人一樣。」盧平失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唐克斯她……她其實是西裡斯的外甥女。」
哈利不明白盧平在糾結什麼,他只想到一個要命的問題:「那她算布萊克嗎,廣義上的?」
盧平一愣。
「那馬爾福也算咯?」哈利又問。
「如果他詛咒的是布萊克的血脈,那——」
「他?」哈利追問,「誰?」
「還能有誰?」盧平苦笑了一聲,「巫師世界是很小的,哈利,有能力的人就那麼幾個,對布萊克有成見的人更是只有一位——但是沒證據,詛咒看不見摸不著。代代早逝的布萊克懷疑的都是同一個人,但他們最終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死去。」
「還行。」哈利茫然地說,「夢裡這些人也都死了,夢裡可沒有你說的這個人——是斯內普,對吧?為什麼不去問問他呢?」
盧平比他更茫然:「這是可以問的嗎?」
「當然,夢裡——我是說,夢裡他那位年輕的表親,甚至當眾承認自己是食死徒。」哈利撓了撓頭。
「夢裡你過得到底是什麼日子!」盧平抱了抱他,「讓你覺得『當食死徒』居然是比詛咒別人一家門還要嚴重的罪孽。」
哈利憂愁地嘆了口氣。
「問問吧!」他鼓勵盧平,「帶不帶我都行,至少為了外甥女小姐。」
「這樣吧,如果你O.W.Ls考試能拿到所有的O。」盧平開始提條件,到底是為了誰問的啊?!
「占蔔不行。」哈利討價還價,「天文也有點兒懸,多雲天氣我有什麼辦法。」
「行,那就除了占蔔和天文。」盧平和他一言為定,「如果你達到標准,哈利,我不僅去問,我還會帶上你。」
然後哈利就瘋狂地卷了起來。
倒不是他突然不憂傷了,而是憂傷對提高成績沒有一丁點兒用處。既然他的家長到了五年級才忽然想起來要求他的成績,那哈利說什麼也要滿足這個小小的心願。
夢境裡的哈利·波特在親歷迪戈裡的死亡後終於看見了夜騏,現實的哈利·波特在親歷迪戈裡的「死亡」後終於成功施出了守護神咒。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強烈的、守護一切的決心。
但O.W.Ls成績卻並不如人意,因為他在考試當天早晨,夢見了另一位西裡斯·布萊克的終局。
然後就考砸了,連「蘑菇症」都加重了。他把自己關在臥室裡一整天、一整天地自閉,愁得莉莉和詹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倒不是因為這孩子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他分得清——他在為夢裡的人痛苦,替夢裡的人痛苦。
「你生了個聖人,莉莉。」詹姆抱著胳膊,「怎麼做到的,也不傳授給佩妮!」
莉莉不理他,忙著給盧平打電話:「……約好時間告訴我一聲,出發前也告訴我一聲,嗯,我去把哈利鬧起來,我怕他的臥室都要長斑地芒了。」
然後又給赫敏打,又給羅恩發口信……最後哈利望著站在他家門口、喜氣洋洋的兩對情侶,無語凝噎。
「是……故意的嗎?」他指著羅恩,「故意氣我?」
「說什麼呢!我們只是去約會。」
「去別人家裡約會?」
「禁林還是很適合散步的。」羅恩笑嘻嘻地說,旁邊的赫敏滿臉悲壯,一副要上戰場送死才強顏歡笑的神氣。
話是這麼說,真·一到目的地就去遛狗的反而是唐克斯,她看上去一點兒都不想靠近這兩棟房子,之所以被盧平薅來,當然也不是為了聆聽母系家族史——她是現役傲羅。
「不然我就要想辦法把你們弄進假期關閉的霍格沃茨,再去法國找海格要鑰匙,或者我們在『三把掃帚』等一上午,等斯內普教授『或許』會記得放狗出來接我們,我們再徒步穿越大半個禁林。」盧平嘆了口氣。
「你確定我們不是不速之客吧?」赫敏十分緊張。
「來都來了。」羅恩安慰她,「要是被嫌棄了,就說是弗雷德和喬治干的。」
赫敏:?
「如果我是你,萊姆斯。」有人說,「明天我就會約談兩位年長的韋斯萊先生,恐怕他們背負的許多過錯都來自於親人的嫁禍。」
小巫師們循聲看去——鄧布利多穿著一套舒適柔軟的半舊家居服,正在屋檐下愜意地撓著花斑豹的耳朵根,一邊給它剪著趾甲,大貓有氣無力地「咪咪」叫著。
「下午好,校長!」盧平揮了揮手,「要出去?」ゝ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鄧布利多搖了搖頭,「不出去,我只是遺憾我這麼晚才發現變形咒的美妙之處——不僅僅是實用——動物的悅耳叫聲比人類的聒噪言語要動聽得多,不是嗎?」
花斑豹也不「咪」了,憤恨地一口咬住了鄧布利多的手,連塊皮都沒破。
「你在顫抖,赫敏。」羅恩不解地拉住女友的手。
「別管它,一會兒就好了。」赫敏緊張地動了動喉嚨,「生理反應。」
「我當年比赫敏反應還大。」盧平贊許地看了小女巫一眼,熟門熟路地去冬青叢中推開斯內普家隱蔽的大門,「不過那時我還在亞洲。」
「那不更嚇人了嗎?」赫敏戰戰兢兢。
花園裡靜悄悄的沒有人,盧平像個勤勤懇懇的園丁,一路把散落的狗玩具拾掇起來,最後引三位小巫師到水邊的涼亭坐下。
「這什麼魚?」羅恩無知者無畏地探頭,「黑乎乎一片什麼也看不見,這也觀賞不著啊!」
「好吃的魚。」盧平點了點數,臉隨即垮了,「一條沒少!看起來我們不會被留飯了,『愛之波特』最新的菜單是什麼?」
「俄式紅菜湯!」羅恩搶答,「我們昨天才吃過!」
不是你倆……天天約會啊?有沒有個人生活啊!
哈利心累得不想說話,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和大家格格不入——這一瞬間的出神讓他成為唯一一位、沒能躲開從天而降熱茶炊的巫師。
「咣」的一聲,熱水濺了哈利一臉。
「聞上去像是教授的手藝,很難喝,我用生命發誓。」盧平眼都不眨地治好了哈利臉上被燙紅的小傷,「但我建議你們喝掉,喝光,因為夫人是個節儉的人,眼裡見不得一點浪費。」
斯內普陰險的老臉從廚房的窗後一閃而過,羅恩哆嗦了一下,決定就裝作沒看見。ゞ
「我們是不是不受歡迎啊?」赫敏又緊張起來,哈利一度懷疑她是莉莉騙來的。
「大概。」盧平聳聳肩,「我一直都不受歡迎,畢竟我們是硬湊上來的。」
小巫師們心虛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盧平尚且算是「硬湊」,那他們呢,暴力闖入?
看著他們的眉眼官司,盧平只是微笑,他往建築物的方向瞥了一眼,隨即站起身來。
「下午好!」女巫快活地大聲打招呼,左臂彎裡兜著一只雪白的毛絨小狗,「咖啡?茶?還是——噢,西弗勒斯已經弄好了,今晚獎勵他!」
盧平腳下一滑。
「你怎麼了,萊姆斯?」哈利好心地扶了他一把,羅恩攙著另一邊,兩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呆。至於赫敏,她已經石化了。
「他一會兒就來——得洗碗、洗衣服、晾衣服,今天是『清潔日』,還得全屋大掃除,唐克斯去幫他遛狗了是不是?真是個好孩子!我做了無花果干和鹽焗白果,走的時候帶上些。」
哈利徒勞地張了張嘴,覺得哪怕年齡一致,現實和夢境裡的斯內普也絕對不是同一個人,絕對!
「要我幫忙嗎?」盧平很有年輕人的自覺。
「不用,他不太喜歡生人進家。」
三位小巫師再度顫抖了一下,女巫瞥了他們一眼,哈利本以為會得到一些安慰,結果這位斯內普太太笑了一笑:「反正我沒告訴他!」
什麼!叫!反正!你!沒告訴他!哈利眼前一黑!
女巫已經俯身放下了懷裡的小狗,拍了拍它的屁股:「去,告訴你爸爸,出來帶上我做的蜜餞。」
盧平欠了欠身,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起身,女巫看了他一眼,擺擺手笑道:「這就是只貨真價實的麻瓜狗,你以為是誰,利芙?他倆早都不是她的對手了。」
「我可什麼都沒說。」盧平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大有鄧布利多的風範。
哈利驚訝極了,因為從小到大萊姆斯·盧平都是朋友裡更穩重靠譜的一個,無論是夢裡還是現實裡,哪怕是他們霸凌別人的時候。
女巫失笑,回頭見斯內普出來,連忙指了指隔壁。
「除非鄧布利多解除咒語,不然我想一只花斑豹也無法領略干蜜餞的魅力。」斯內普無動於衷。
「那我呢?」鄧布利多的聲音遠遠飄過來,「我就不能嘗嘗嗎?英國的天氣很難吃到自然曬干的果子吧?」
「這是黑魔法烘干的。」斯內普面不改色。
大著膽子偷吃的羅恩差點兒沒噎死。
「你問我學厲火就是為了這個?」鄧布利多的聲音更近了,「那我更得嘗嘗!」
「沒放糖。」女巫面不改色地說。
「沒放糖的給蓋勒特,無花果本身就很甜。」
女巫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除非鄧布利多解除咒語,不然我想一只花斑豹也無法領略干蜜餞的魅力。」
鄧布利多挑了挑眉,哈利眼睜睜地看著那只魁地奇世界杯決賽上見過的花斑豹站起來變成了之前見過的白發男巫,他勾著鄧布利多的脖子就把人往屋裡拖,而他們年高德劭、被譽為「20世紀最偉大巫師」的校長像個年輕人一樣放聲喊:「給我們留點——」
「砰」的一聲,屋門關上了。小巫師們個個呆若木雞,尤其是赫敏,看上去離當場去世只差那麼一丁點兒,而盧平……呵呵,盧平居然習慣了。
「沒事、沒事。」女巫善解人意地安慰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家伙前些年鬧出過一樁大動靜,那時候他其實就已經——嗯,反正他心甘情願的。」々
斯內普冷冷地「哼」了一聲,神情極其不爽。這讓習慣父母相處模式的哈利十分費解:詹姆絕對不敢、也不會這麼掃興。
他悄悄看了羅恩和赫敏一眼,發現朋友也抱持著同樣的困擾。
「我早就說過,那位夫人是犧牲自己拯救黑巫師的靈魂——」
「你說錯了羅恩,關於事實真相我絕不可能讓步,教授才是那個犧牲——」
一臉「請當我不存在」的盧平眼看著小情侶旁若無人地越嚷越大聲,連忙清了清嗓子。
「沒事的。」女巫親切又寬容地笑了笑,「我們年輕時可過分多了。」
「來問詛咒?」斯內普看上去一點兒不想和他們多打交道,他開門見山,「沒錯,是我干的。」
悠于 2025-4-11 22:59
第161章 1981·好兆頭(十七)
好奇怪,哈利並沒有那種想像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的感覺。他呆呆地看著斯內普,發現那句話平淡得就好像「晚了,我把鹽焗白果全吃完了」。
說完站起來甚至准備走了!還要拉著老婆一起走!把他們就扔在這裡嗎?會不會待客啊!
「所以呢?」他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你難道不做點什麼嗎?」
斯內普看都沒看他一眼,今天從始至終他都沒正眼看哈利一眼,赫敏和羅恩也是同樣。這讓哈利越發肯定,夢裡和現實,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嗯,不做。」
哈利:?
叫「西弗勒斯·斯內普」的人都這麼會氣人嗎?
羅恩和赫敏的臉色也不太好看,盧平反倒還好,他熟門熟路地看向了那位一直笑而不語的女巫。
「還有四年。」她善良地開了口,「詛咒自有他的時效。」
「一個百百百、百年詛咒?」赫敏結結巴巴。
「聽上去很酷吧?」女巫得意地揚了揚眉。
並沒有啊!
「不要告訴他們!」斯內普用力地拉了妻子一下,「四年,說不定還能嚇死幾個!」
「還剩幾個啊?」女巫好聲好氣地問他,「越活越回去了!」
她身不由己地被拖著走,最後抱著廚房外的大煙囪不肯撒手,斯內普氣得把她腳下變成了一小塊沼澤:「有本事你就一直待在那兒!」
哈利:?
「這好像是……弗雷德和喬治的手藝啊?」羅恩拽了拽哈利,「喂喂,越看越像!」
「但好像還沒投產……」赫敏托著下巴思考,「我查過他們一次,喬治說在霍格沃茨搞大動靜並不方便,如果沒有特別迫切的整人需求,他想先等到畢業之後。」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斯內普會知道?
在哈利這裡,這並不能算是個問題,因為答案顯而易見只有一個。雖然他不明白斯內普是經由哪種……媒介,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得知的,反正他們共享同一個秘密。好吧,似乎也不能算是秘密。
「沒人救我嗎?」女巫被他們氣笑了,她還死死巴著煙囪不撒手呢!
盧平抽出魔杖跑了過去,一邊解咒一邊嘀咕:「這好像不是弗雷德問我的那個版本……」
因為夢裡他也沒機會問你,哈利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水。
女巫笑吟吟地看著年輕人們手忙腳亂地搭救她,盡管赫敏扶著她的手臂都在顫抖。
「是血脈。」她冷不丁開口,赫敏差點兒平地把腳崴了。
「什麼?」
遠方傳來唐克斯遛狗回來、一路和狗吵架的聲音,女巫側耳聽了聽,笑道:「只要以姓氏為榮、以家門為傲、以布萊克血緣為紐帶……沒有一個活過五十歲,這方面我們男女平等。」ヾ
「不、不是百年——」盧平反應最快,小巫師們早就聽傻了,哈利甚至沒捋順那句話的意思。
「是百年啊,當世紀交替的那一刻,就會……」女巫露出神秘的微笑,「Boom!全死光!」
「赫敏我現在相信你說的才是對的了!」羅恩緊緊握著女友的手,但赫敏卻搖了搖頭:「不對,您在撒謊——抱歉,我的意思是,您在開玩笑。」
女巫眨了眨眼,捏著卷毛小狗的爪子向她招了招。
「以您的行事作風來看,您會在一開始就選擇『Boom』,那現在就沒有西裡斯了——而不是溫水煮了一百年青蛙之後,突然才……符合您要求的布萊克幾乎已經Boom無可Boom了。」
女巫笑了起來:「巴希達的初稿早就被禁了,你從哪裡看到的?」
「禁書區的作用正在於此。」
「所以……好吧,至少唐克斯和西裡斯會沒事的,對不對?」盧平問。
羅恩和哈利對視一眼,也松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赫敏沒出過錯。
「你把唐克斯放在西裡斯前面!」他開始鬧了!
「告狀!告狀!」羅恩看熱鬧不嫌事大。
「安多米達也不會的。」盧平頑強地在小巫師的聒噪聲裡繼續說了下去,「就是西裡斯排行第二的表姐,至於雷古勒斯……」
他猶豫了。
「也不一定非要像西裡斯做得那麼絕吧?」哈利想起裝修後的格裡莫廣場12號,由於雷古勒斯實在拿不准主意,現在那座古宅的每一個房間都是不同的風格,但毫無疑問,每一間都是麻瓜雜志上扒下來的樣板間——除了西裡斯那間,留著沒動。
女巫聳了聳肩:「如果你肯說出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的話。」
哈利一愣,她也知道?她也知道!
「那馬爾福的媽媽肯定會死吧?」羅恩又想起一個人來,「其實他們家……就她還行。」
「那要去提醒她嗎?」女巫饒有興致地注視著他們。
「您會阻止嗎?」赫敏先問。
「才不!」女巫一昂頭,「你也說了,這本來也不是我的風格,我要報的仇,早早就報完了——區區一個人而已,不用等上二十年。」
赫敏臉色發白,她咬著嘴唇看了一眼哈利,沒有說話。一年級入學前的事故她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但不得不說,馬爾福夫人確實是馬爾福家裡相對正派的那一位。
哈利很茫然。夢裡德拉科·馬爾福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食死徒了,但夢境與現實是分開的,哪怕是懲罰夢裡的馬爾福,也不該用他母親的性命。
更何況現實裡……馬爾福就,普普通通啊!普普通通的六年級男巫,普普通通的愛擺譜,普普通通的有錢,他身邊有幾個要好的伙伴,大概也有曖昧不清的姑娘,有擅長的或者蹩腳的科目,打魁地奇不錯(但對上哈利就屢戰屢敗),沒事常愛標榜自己,但誰都不當真,哪怕他自己。
哈利覺得德拉科·馬爾福就像斯內普太太臂彎裡托著的那只狗,小時候亂嚎亂叫、亂拉亂尿,沒准兒還護食,但他已經在霍格沃茨上到第六年了,脫離了單一的環境,人怎麼會沒有變化呢?野生小狗上了學,也會變成人類的好幫手與好朋友啊!
「我去說。」他干脆地一點頭,「如果他不信,我就一直說,如果他不理我,我也一直說。」
「看來你已經敏銳地發現了最大的難點。」羅恩直嘆氣,「可憐的馬爾福即將遭遇他兩個舅舅一樣的命運。」
哈利說到做到——反正夢裡他也一直在做同樣的事。只不過他現在不暗戳戳跟蹤了,他直接光明正大地堵。
「馬爾福,我們談談。」
「不談。」
吶這裡畢竟是英國,所以到了聖誕節的時候,全霍格沃茨都知道了格蘭芬多的波特在追求斯萊特林的馬爾福。
深陷O.W.Ls苦海以至於後知後覺的金妮連夜闖進男生寢室,哈利還膽戰心驚地掩著睡袍領口,金妮已經一把掀開了羅恩的床帳,以魁地奇運動員的手勁兒一巴掌把哥哥喚醒:「你不是答應我要幫忙看好哈利的嗎!」
哈利:?
「等我考完試!」金妮又惡狠狠地指了指哈利,「等著!」
她轉身就走,順便一頭撞翻了擔憂圍觀的納威。
「我剛剛就差一點兒!」羅恩憤憤不平,「納威你怎麼不扣她的分!」
「睡糊塗了。」西莫打了個哈欠,轉身栽進被窩。
「什麼差一點兒?」哈利呆呆地問。
「噢……」羅恩臉紅了,「就是夢裡……」
「好了不想聽!」哈利果斷把被子蓋過頭頂,「你也不許說!」
他追他逃的生活又持續了一段時間,趁著六年級相對清閑,哈利甚至不忘督促西裡斯——第一封信就寫於從禁林探監回來的當天晚上。他要西裡斯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弟弟的命,要比誤打誤撞的上一次更穩。
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時而建議雷古勒斯搬離剛剛花大價錢重裝的祖宅;時而拜托西裡斯給雷古勒斯介紹麻瓜富豪當對像,這樣就可以直接入贅,改掉「布萊克」這個姓氏;時而要求西裡斯帶弟弟體驗麻瓜享樂,從電影電視電腦電子游戲電動刮胡刀,到抽煙賭博按摩動物園裡喂大像街心花園蕩秋千。
西裡斯被他煩得一度想要拔魔杖衝去禁林找斯內普決一死戰——始作俑者去世,一切都解決了。
「他不會成功的。」赫敏幸災樂禍地搖了搖頭,「相信我,有半個地球的巫師衷心祝願兩位教授能長命百——呃,兩百歲!」
果然第二天就聽盧平說禁林斯內普宅又養了一條狗,和邊牧布萊克重名了,只好改叫「大腳板」。
而他敬愛的父親詹姆·波特先生准備夜闖禁林拯救摯友,被其妻隨手鎖在臥室裡三天。
「忘了。」莉莉無辜地寫著,「正好值了個班,回來就忘了,我還以為你爸爸離家出走了。」
但哈利實在是等不了了,再等下去金妮考完試了!他說不好自己究竟在怕什麼、在躲什麼,但腦子裡的夢存在一天,他眼前的生活就抓不安穩。
夢裡的哈利·波特很勇敢,他度過了那恐怖的一切,大概還是能和金妮攜手走下去。但現實的哈利·波特大抵是個膽小鬼,他做完夢都不敢看羅恩的眼睛,他甚至——畏懼十八歲的的到來。
「咳!」霍琦夫人清了清嗓子,「波特?你要是沒話說,咱們就開始——我以為你有一肚皮情話想說呢!」
雙方隊長握手環節,哈利一只手僵在半空,人早已神游天外,馬爾福壓根沒伸手,他抱著胳膊,滿臉厭惡。
「雖然我是個英國人,但我真的不喜歡男巫。」哈利點點頭,「謝謝您,夫人,我就說這個。」
「輪到你了,馬爾福。」
馬爾福從胸腔裡「哼」了一聲,他惡意地看著哈利,忽然踏前一步,輕聲道:「拿冠軍來換,我就和你談。」
哈利瞪大了眼,而且提高了音量:
「什麼?你拿冠軍要挾我?你讓我為了這種事情……作弊?」
他滿臉的不可置信,恨不得吼得全校人都能聽見:
「你們斯萊特林的榮譽是用身體換的嗎!!!」
方才熱鬧起哄的魁地奇球場沉默了。
「你就是仗著……」羅恩在他身後幽幽地說,「金妮在圖書館聽不見。」
「哈利·波特!!!!!」
馬爾福的臉色和他的袍子一個色,他甚至氣得忘記了自己是男巫,揚起掃帚就要給哈利開瓢。但怎麼說呢,哪怕是打架鬥毆,火弩箭都比區區光輪來得趁手好用。
哈利和馬爾福狠狠撞到了一起,中間隔著兩根掃帚。他趁機開口,慢悠悠地問他:「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找你?聽說過『布萊克的詛咒』嗎?你不擔心嗎?」
說完就立即後退了一大步,不管馬爾福失去重心摔了個狗啃泥,轉頭又是一臉謙和慚愧地連連向霍琦夫人道歉,拍拍屁股帶自己的隊員准備去了。
雖然夢裡夢外都有人說他是個「聖父」,但哈利自覺在壞心眼方面確實有些小心得。賽前摧毀對手心態固然卑鄙,但他做的、比不上夢裡馬爾福所作所為的萬一。
比賽麼,自然是格蘭芬多贏了,馬爾福能全須全尾在掃帚上挺完全程、不半道掉下去,算他心性堅韌。但他終於接受了哈利的約談,或者說,他主動送上門了——
偏是哈利在慶功宴上把金妮薅出去的當口,可惡,他都快親到了!
「波特,我們談談。」半日功夫,馬爾福憔悴得仿佛樓梯都爬不動了,他站在半山腰,示意哈利下去。
「你找我來——就是說這個?」金妮難以置信,魔杖蠢蠢欲動。
「啊我喝醉了!」哈利干脆利落地翻了個白眼,一頭栽倒在地。
干!怎麼沒人拉他啊!他摔結實了!
然後他就被勒醒了,動手者金妮·韋斯萊,指揮者德拉科·馬爾福,圍觀群眾龐弗雷夫人,地點醫療翼。
他被白被單捆在了床頭上,金妮狠狠地咬著被單打結,她那麼用力,甚至不願意用魔杖。
哈利委屈得要死。
「你先。」馬爾福抱著手臂,傲慢地抬了抬下巴,示意金妮。
「我不。」金妮擦了一把汗,順手在哈利面前虛晃一拳,嚇得他後腦勺狠狠撞在牆上,「憑什麼聽你的?」
「那我先。」馬爾福倒是不和她爭,「來吧,波特,韋斯萊讓我先。」
不對,哪裡不太正常呢?
哈利定了定神,失敗了,感覺渾身都不太舒服,他又努了努力,可還是失敗了。最後還是龐弗雷夫人慈愛地拍了拍金妮:「孩子,你太大力了,波特先生就快要窒息了。」
和平是好,連校醫都如此地輕松自在,要是夢裡那位龐弗雷夫人,金妮和馬爾福早就被她大頭朝下扔進黑湖了。
想起夢境,哈利就冷靜下來,他只隱去了斯內普的身份,其他的,包括「禍害雷古勒斯108種小竅門」都沒落下。
就是不知道成效如何,只等他成年,他就去把布萊克兄弟——呸,把「愛姓啥姓啥反正不能姓布萊克」兄弟,給煩死。
馬爾福只是沉默。准確地說,他只短暫地驚訝了一下,就陷入了漫長的思考。
太稀奇了,這輩子還能看到一本正經的「沉思」發生在德拉科·馬爾福的身上。哈利還以為他的腦子沒有那功能呢——畢竟夢裡都被安排去「謀殺」鄧布利多了,他的情緒還是直來直去的,一點兒不會拐彎。
但話又說回來,哈利覺得自己成長了。二年級他猝不及防地夢到18歲,哭得半個學校都知道格蘭芬多的波特做了噩夢,可不久前他剛剛夢見另一位鄧布利多的終局,卻遠不如夢裡難過。
他仍然悲傷,睜開眼睛抱著被子發半天愣,眼淚流到下巴也想不到去擦,但那是為了包括另一個哈利·波特在內、全體夢境裡的人,他為另一個巫師世界即將到來的厄運而悲悼。
夢是假的,當然,被他夢見至少意味著不再發生,更重要的是,現實中的哈利·波特與現實中的阿不思·鄧布利多,沒有那樣深的羈絆。
校長有他相識相親百年的親人與朋友,最不濟也是相識五十年的學生與接班人,那是一段漫長深厚到哈利無法估量的情誼,阿不思·鄧布利多可以自由地展現自己的童心,像個年齡只剩零頭的少年,他是幸福的,沒必要、不會、也不該從相差百年的哈利身上尋求一些慰藉。
哈利想,他寧願如此,他寧願他對阿不思·鄧布利多的感情永遠都是單向的,他崇敬,但是遙望。
「我走了。」打破沉思。
馬爾福大概是發現他在哈利面前也思考不出什麼有益的結果,干脆利落地選擇了「眼不見心不煩」。哈利不曉得自己現在的尊容如何,大概……鼻青臉腫?
總之大少爺嫌棄得一眼都沒看,只是在路過金妮時停了停。
「放心吧,韋斯萊,波特是他自己發癲,你也聽見了。」他猶豫了一下,「我在和格林格拉斯談戀愛,你——」
「格林格拉斯?達芙妮·格林格拉斯?」金妮挑眉,放下手裡的筆記。
「另一個。」馬爾福壓低了聲音,又背過身去躲避龐弗雷夫人,還欲蓋彌彰地捂住嘴,「是波特發癲,我是直的……真是。」
金妮驚愕地倒抽了一口冷氣:「你變態啊?另一個——才多大?」
哈利點頭認同,沒記錯的話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九月份才上三年級。雖然他和金妮三年級時也早就……但他當時也就高一級啊!
最後馬爾福也沒走成——龐弗雷夫人想和他談談「心理問題」。
「我會記住你倆的!」他孱弱又惡狠狠地放大話,被龐弗雷夫人強硬地拽著手臂拉走了。
「結婚禮物不是牌子貨我可不要!」哈利開玩笑般地喊了一句,引來金妮忿忿一瞪,他立馬閉嘴,金妮卻垂下眼睛笑了起來。
「喂……」她有些扭捏。
「嗯。」哈利比她更扭捏。
兩個人各自羞怩了差不多半分鐘,金妮煩了,大概五年級的時間真的很寶貴。現實生活裡的巫師世界遠比夢境裡的更熱鬧繁茂,似乎並不僅僅因為伏地魔消失不見的原因,但同樣的,工作好找也更難找了。
她大踏步衝了過來。
以一種要給哈利人工呼吸的姿態強硬地提起他的頭,「叭」的親了一口,響亮得要帶回聲。
「喔——」一路打聽油畫和幽靈甚至小精靈終於找到人的赫敏和羅恩齊齊發出一聲驚嘆,怪了,龐弗雷夫人的水壺開了?
該死的,哈利拼命掙扎,怎麼就親一口?怎麼能就親一口!快——把他——放開——
「等我考完試,你知道的,我不得不考完它。」金妮面色微微緋紅,又提過一個抱枕給他擋上,意有所指,「我聽見羅恩的聲音了對不對?他看到會打你的。」
哈利大腿夾著那個抱枕,臊得抬不起頭。
但他依然被未來大舅哥擠兌了,倒不是因為那個原因——只有赫敏嘲笑地看了他一眼。
「聽著,你得在七年級帶我們贏一次。」羅恩認真地說,「五年級時金妮只是替補,今年她要考O.W.Ls,我妹妹現在一個獎學金保底都沒有!」
沒辦法,現實裡四學院之間的競爭不要太激烈。哈利在霍格沃茨上了六年,只有一年級時格蘭芬多拿到了學院杯,還是因為他作為秘密武器贏下了魁地奇冠軍。第二年其余三個學院就開始集中針對這一點:
有全員鳥槍換炮的,比如斯萊特林;有毅然結盟共抗強敵的,然後彼此的找球手就看對了眼,這能怪誰;還有另辟蹊徑試圖在其他方面加分超過魁地奇冠軍的,這是拉文克勞;還有耍陰招勾引格蘭芬多犯錯狂被扣分的,還是斯萊特林;當然還有赫奇帕奇,全員穩扎穩打,安安分分上了一年學、打了一年比賽,完了一算總分——因其他學院鬥得頭破血流、三敗俱傷,導致赫奇帕奇躺贏。
怪不得金妮要拼命學習。雖然她最想當的還是魁地奇運動員,但球隊又不是年年都缺人,甚至不是年年都缺替補。巫師世界連「店員、服務員及櫃員大類」都競爭激烈——不僅優先錄取啞炮,還有物美價廉的自由小精靈搶生意。
「沒關系,大不了和我一起繼承家業。」二世祖哈利·波特滿不在乎。
第162章 1981·好兆頭(十八)
說是這麼說,其實哈利連自己未來要從事什麼職業都不知道。
去年他也深陷在復習地獄裡,被叫去參加就業指導時人都是懵的,渾渾噩噩之下,脫口而出就是夢裡的夙願:「教授,我要當傲羅。」
麥格教授以為他瘋了。
畢竟哈利·波特人生裡關系最近的傲羅,要麼是阿利安娜的丈夫,退休半世紀了;納威的父母,運氣好的話每年能在火車站台上見一面;或者盧平的女友,嘿剛認識不久!
但好在哈利的爸爸爺爺都很爭氣,他一時迷茫也不會餓死,麥格教授就沒有勉強。眼見得又過了一年,他心裡還是沒什麼想法。
或者說,這就像和金妮的感情一樣,他總感覺還欠了件事沒做完,在做完之前,他不可能越過這件天大的事情,去奔赴自己安穩的未來。
是夢麼?可夢是假的啊!
他清晰地知道,可是……可是……
就算等到金妮考完試,他想他也沒辦法給出什麼承諾。但他怎麼辦呢?他甚至不知道該向誰訴說,總不能去找斯內普吧?
他甚至和現實生活中的斯內普都不熟啊!死老頭只教了半年啊!
可等到金妮真的考完了試,她反而什麼都沒說。哈利有些愧疚,他覺得自己在感情上的所作所為簡直和夢裡一樣混蛋——
然後他好好兒地走在城堡裡,突然就被金妮攔腰拖去密道按著親了個痛快。
哈利都嚇傻了。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我們的笑話。」金妮不滿地說,一邊沒什麼章法地輕輕舔著他的嘴角,接吻搞得像吃飯,「我打賭弗雷德和喬治一定重金賄賂了羅恩,等著看後續,想想吧,你爸爸媽媽和西裡斯一定也知道了,他們甚至都不用弗雷德那個大嘴巴,最大的間諜在霍格沃茨呢!」
哈利眼前一黑!
去年雙胞胎畢業後,本來詹姆是打算直接邀請他們去做合伙人的,但弗雷德和喬治卻更想經營自己的事業——然後詹姆就反過來入股了。雙胞胎的店就開在「掠奪者制品」工作室的斜對面,詹姆甚至計劃把「愛之波特」開一個分店去對角巷,不干別的,給雙胞胎當食堂用的。
莉莉一度怕哈利吃醋,但哈利青春期沒心情,他這一豁達,詹姆反而心酸地抱怨兒子長大了、不愛爸爸了,被莉莉連著嘲笑了好幾天。
「他們的信裡一句都沒提,我還以為……」他結結巴巴地說,金妮笑著搖頭,示意哈利低頭。
哈利還以為她又要親,又是緊張又是激動,可金妮只是用拇指輕輕揩掉了他唇邊的水漬。
「一會兒被他們看見又要笑了。」她輕聲細語,然後非常克制地踹了哈利一腳。
「我還沒成年。」她警告道,哈利羞憤欲死。
在放假的火車上,哈利·波特收到了他的「成年禮物調查問卷」。
「這算什麼!」他不樂意了。
「別的散生日我們就自己看著辦了,可這是成人禮啊!」羅恩「嘿」了一聲,「赫敏過完生日我就開始攢錢了!」
「要不就買上次看中的那款對表吧,」赫敏興致勃勃,「金妮戴上准好看!」
哈利臉又要紅了,隨即反應過來:大家都關在一個城堡裡上學,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溜出去!逛街!買表!啊!啊!!!
生日大了不起啊!成年早了不起啊!合法幻影移形了不起啊!
「要不就手表好了,你們都送表算了!」他憤憤不平地打算在每一張問卷上圈出同一個答案,「我一手一個,腳腕上再一個,剩下的用魔法膠帶聯綴起來當毛衣鏈!」
宛如幽暗海溝般靜靜潛伏在他意識深處的所謂「夢境」,冷不丁忽然有一個名字浮上水面。
「羅恩……」他慢慢說,「你是不是有個舅舅叫費比安?」
「啊?」羅恩摸不著頭腦,「有啊,是有,他——」
「還有一個叫吉、吉——」
「吉迪翁·普威特,咋了?」
其實哈利小時候是見過這個人的,大概是……在地精班的時候?六歲還是七歲?韋斯萊夫人的兩個哥哥和她差著年歲,羅恩當時完全沒認出自己的舅舅,還管人家叫「那個老爺爺」。ヾ
當然了,這也不怪羅恩,費比安和韋斯萊夫人差了得有三十歲,羅恩的大表姐年紀比姑姑還大。哈利他們入學時,羅恩的某個外甥正好在斯萊特林讀七年級,羅恩不知道,珀西也沒說,大外甥更沒好意思認親,直拖到自己畢業後才特意去韋斯萊家拜訪了一次。
「他們都是傲羅嗎?」哈利問。
「我想吉迪翁應該是,只有他,現在大概已經退役了,或者沒退?哎不知道!」
「費比安不也是嗎?」
「不是啊,他在世界巫師緊急救援聯盟工作。」
哈利知道那個組織,他爸兄弟三個還是注冊會員來著,但詹姆從來沒接過真正的、翱翔天空的大活兒,西裡斯誤打誤撞救了雷古勒斯那次勉強算,據說盧平在亞洲那幾年倒是忙得恨不得夾著掃帚睡覺——想去「受詛之地」探險還沒兩把刷子的冒失鬼數不勝數。
「我聽說那個組織是公益的?」赫敏好奇地問,「他們拿什麼盈利?」
「現在也不向求救者收錢,救援者也還是義務勞動。」羅恩馬上就把哈利扔了,轉過頭去看著赫敏,「麻瓜政府每年會交錢。」
「我不覺得政府會有這麼高尚。」赫敏嗤笑,「當然了,這是一種投名狀,他們需要這筆錢,借此向民眾證明『我們是在乎你們的』。幸虧巫師社會仍是半明朗的,否則巫師與麻瓜完全混為一談,誰來充當政府與平民之間的『監督者』呢?」
「聽不懂。」羅恩十分誠實,赫敏反而微笑起來。
「巫師也會出敗類。」哈利有些心累,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巫師社會並非一個烏托邦。
「別說那些了,哈利,你問我舅舅做什麼?」
「嗯……你舅舅他,是不是有塊表啊?」哈利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塊手表戴在自己左手腕上的樣子。
「稀奇了,誰沒有表啊?」
雖然這麼說,但羅恩還是盡職盡責地回憶起來:「我不知道他有幾塊表,但最傳奇的那塊……唔,要追溯到對角巷辦第一屆『巫師狂歡夜』那天,整個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的巫師都擠在那裡,被人摸走了他自己都不知道,還是吉迪翁第二天清點昨晚繳獲的贓物才發現,一查發現小偷還是熟人。」
「嗯?」
「他們好像都是鳳凰社的,你們聽說過鳳凰社嗎?」羅恩煞有介事地壓低了聲音。
那他可太聽說過了!哈利心想他知道是哪位把另一個他也坑苦了的「熟人」了。
「咚咚!」有人敲門,羅恩正和赫敏解釋「傳說中的鳳凰社為什麼還收一個小偷」,他只好去開門——門外站著金妮,背著雙手,笑眯眯地望著他。
「你怎麼——」哈利做賊似的。
「來找你親嘴。」金妮毫不羞怩地說,「今天份的還沒——」
「金妮·韋斯萊!」羅恩嗷一聲!
哈利感到有人抓住了他那稻草窩般的頭發,緊接著就是一陣猛烈晃動,「咣」的一聲,他的腦門被拍平在包廂門上。
霍格沃茨碩果僅存的韋斯萊當即開始在走廊上兄妹相殘,目前羅恩正極速滑落下風,不得不發出場外救援信號——
哈利移開視線,忽然陷入了對赫敏那頂麻瓜鴨舌帽的瘋狂單戀。
羅恩大力阻撓的後果就是,「今日份」是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當著雙方父母的面,火熱完成的。
哈利臊得頭都抬不起來,但仍無法自拔。金妮的臉蛋也紅紅的,低聲催促他:「明天呢?你來我家、還是我去找你?」
他忽然覺得那個倒霉的夢境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至少夢裡他們要麼一起住在格裡莫廣場,要麼一起住在陋居。
「當然是我去。」哈利微笑起來,已經無所畏懼了,「我被男巫們暴揍的時候——」
「我會來救你的!」
「躲在房間不要出來。」哈利輕柔地撥了撥金妮的耳環,那寶石藍的長月牙和紅發、巫師帽勾成一團亂麻,他自覺方才也沒有很激烈(這種情況下誰激烈得起來)來著。
小情侶難舍難分又膩歪了半天,最後還是急著回家的韋斯萊夫人強忍不適拉開了他倆,哈利一回頭,站台空蕩蕩,早都走光了。
「爸爸呢?」金妮問。
「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現在去你爺爺家了——韋斯萊家祖上如果沒有法國或者美國血統,那他一定是抱養的。」
「弗雷德和喬治呢?」小妹順利度過O.W.Ls年,是值得全家出動的大事。除了外出務工的比爾、芙蓉和查理,在機要部門任職、工作日實在請不下假來的珀西,韋斯萊家全員到齊。
「給你倆研發『訂婚禮物』、『結婚禮物』甚至『蜜月禮物』去了。」韋斯萊夫人嘴角抽搐,「答應我,哈利親愛的,未來五年內每一件巫師袍的口袋裡都要揣個『瓶子』。」
「我不覺得我們有這麼深厚的兄妹情了。」金妮吐槽道。
「是沒有,他倆一開始起哄來著,只有他倆在起哄!後來你倆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就稍微有些乏味,再後來,就是惡——」韋斯萊夫人把那個詞吞了回去,只是慈愛尬笑。
「那……羅恩呢?」哈利緊張起來。
「他非要寫信給比爾和查理回來助拳,被赫敏一個昏迷咒拖走了。」
「成年真好!」金妮贊嘆不已,「我也想成年!」
韋斯萊夫人光速變臉,高高揚手、輕輕拍了她後背好幾下,哈利立刻有些不樂意了。
「咳!」金妮也不傻,馬上向著媽媽身邊靠去,「波特先生——咦,他們家人呢?」
韋斯萊家好歹還留了一個,波特家那邊……干淨得像沒有人來過。
「格蘭芬多有個愛好攝影的男巫把你倆拍下來了,他兄弟說要投稿給社會新聞,詹姆和西裡斯攔人去了。」韋斯萊夫人心累不已。
「我媽媽她——她、她沒來吧?」哈利有些緊張,他都不敢想莉莉要是把這件事捅給佩妮姨媽會怎麼樣,還有她那些會「嘻嘻嘻」壞笑著來捏哈利臉的怪阿姨朋友,甚至還有可能……斯內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莉莉用傻瓜相機拍的。」韋斯萊夫人輕描淡寫,「換著角度拍完了所有的膠卷,現在去洗了。」
哈利想死了已經。
這日子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呢?他坐在弗洛林·弗斯科冰淇淋店外的陽傘下,掌心熱得能熔化杯子。
為了緩解他的尷尬,整整一個周,詹姆和莉莉夫婦沒在家裡露一面,這令哈利感覺稍微自在了一點兒,但他答應了金妮每天去找她——
然後他就遭遇了超高規格的接待。
外出務工的也回來了,請不下假的直接曠工了,自主創業的閉店一天……窗玻璃上整整齊齊七張臉,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在陋居外面緊張徘徊的哈利。
沒錯,從他五歲開始就向他敞開懷抱的防護咒,今天不歡迎了。哈利人過不去,但仍能看見金妮的窗台上那簇鮮艷的紅發,他們這算什麼,被關在高塔的公主與她無可奈何的騎士?
金光一閃,另一個人影出現在金妮旁邊,大概是芙蓉——他對夢裡的那一個更熟悉,但夢裡夢外或許也沒差別。
芙蓉懷裡抱著一堆白茫茫的東西,她從窗台上扔下去,白色的一長條……金妮那顯著的紅發越過了欄杆,梅林啊!
總之,事情就這麼詭異地回到了正軌:他倆每天出來見面,誰也不用去誰家,奇怪,之前怎麼沒想到呢?
金妮坐在對面,不說話,只望著他笑。哈利渾身熱得冒汗,也說不出話來。他這樣不正常,他想,沒有什麼啊,明明就什麼都沒有,坐在這種地方,是很正常的——
圓桌下,他們的腳緊緊貼著,互相夾著,像扁豆莢裡相親相愛的四片豆子。
如果可以,哈利想,他願意在這片遮陽傘攏出的小小陰影裡,和金妮這樣坐到天黑。
但天不遂人願——一道索命咒的綠光將兩人中間的木桌擊得粉碎。
哈利摔了個屁股墩時人都還是懵的,但很快,一種可以說是「肌肉記憶」的東西迅速地掌控了他的身體,他的人、腦子與魔杖合而為一,流暢得令他自己都心驚。
這夢真不是白做的,夢裡的哈利·波特是個戰士來著。
方才還熙熙攘攘的對角巷已經變了個樣子,閑雜人等眨眼就跑光了,只剩下紅的、綠的魔咒滿天亂飛,干架雙方都知道要找掩體,街上一時空空蕩蕩。
哈利和不遠處躲在一堆木板箱後的金妮交換了個眼色。他做好了抽空反擊的准備,可……似乎也用不上他呢?
這場面不對,太古怪了,似乎有點……失之刻意。
他收起了魔杖,金妮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哈利卻只是擺擺手一笑。
他是見過食死徒的。真正作惡多端的黑巫師不是這樣子的。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伏地魔已經死掉的時候,盧修斯·馬爾福依然滿世界大搖大擺,他無所顧忌地出入魔法部,與部長稱兄道弟;等到伏地魔稍稍壯大、已經能感受到黑魔標記異動了,他們干脆直接掀翻了整個世界杯營地,燒殺搶掠只為取樂;到後來,哪怕部長已是傀儡,但巫師政權仍未徹底消亡,食死徒已經正大光明地取代了「舊秩序」,明晃晃壓在所有人頭頂。
誠然,這是伏地魔帶給他們的勇氣,還有強權與金錢作為依靠,但現實裡的貝拉特裡克斯或許比不上夢境裡的舊主,但在一無所知的人眼裡,她做得並不差啊!
年紀輕輕就取得了無以倫比的黑魔法造詣ゝ,被捉進阿茲卡班還能再越獄(還不是阿尼瑪格斯),在純血主義被官方有志一同地強力打壓了半個世紀、連有錢有勢的馬爾福家族都不得不捏著鼻子和光同塵的時候,她一個長輩死絕、家族敗落、至親疏遠的女巫,仍然頑強戰鬥在恐怖襲擊的第一線,據說還和歐陸那邊不清不楚。
伏地魔也就是趕上了時代的風口,貝拉特裡克斯完全是在逆境中不斷向上啊!堪稱黑巫師的標杆!
想到這裡,哈利不由望向「激戰正酣」的街頭——所以她手下的嘍啰怎麼會如此……中規中矩,嗯?還束手束腳?
底氣呢?榮譽感呢?自豪感呢?會用個阿瓦達索命咒就是黑巫師了?開什麼玩笑!
他覺得事有蹊蹺。
一場衝突來得沒頭沒尾,與多年前他只趕上收尾的霍格莫德那次一模一樣。各色魔咒你來我往打得熱熱鬧鬧,事後一看死亡率為零,受損最嚴重的反而是沿街商戶的錢袋。至於黑巫師們跑來干啥、怎麼打著打著忽然又跑了、傲羅為什麼來得那麼及時,除了哈利之外,竟然無人在意。
前來收拾爛攤子的唐克斯一眼瞥見哈利和金妮,還意有所指地比了個大拇指。
「這消息可真夠靈通的!」金妮有些不好意思,好像那個按著他猛親的女巫不是她一樣。
「跟我來!」哈利一把抓起她的手。
「做什麼呀?」金妮慌問,見鬼了聲音還掐得細細的,她裝模作樣地掙了掙,哈利還沒反應過來,就反客為主、五根手指夾得他生疼。
哈利:?
「說呀!」鉗子一樣的鐵爪晃了晃,指甲粉粉的,可愛。
「我們……」哈利定了定神,「我們去一趟科克沃斯。」
金妮一愣,旋即羞澀:「是不是……太快了?」
那你倒是停下啊!哈利身不由己地被她拖著走,趁著周圍有不少成年巫師,艱難地掏出魔杖做了個門鑰匙。
一分鐘後,少年少女攜手來到一棟房屋前。
「這是哪——『公主'?然後『公』……『公主』之家!?」金妮竭力辨認門牌上斑駁的字跡,「這是什麼地方?」
「我媽媽小的時候,這是她開小灶的地方。」哈利不確定地說,「後來就誰都可以來了,鎮上的孩子都會把生日心願放進香樟樹上的空鳥巢裡,再放一些給貓頭鷹的口糧,不算太過分的願望都會被滿足。」
「我要拿魁地奇世界杯冠軍。」
「這很過分了!這是夢想!」
「那我想吃冰淇淋,蜜瓜、芒果和椰子味,不要紙盒不要蛋桶,就是普通的甜筒。」金妮合起雙手,虔誠地念叨,「再插兩根甘草糖——」
「我買!我去給你買!」哈利投降般地舉起雙手,「這個我就能滿足!」
「剛剛忘記問了。」金妮晃蕩著雙腳、坐在沙子公園齊腰高的石頭圍欄上吸溜冰淇淋,哈利趴在一旁奮筆疾書,「誰來滿足孩子們的願望啊?」
「噢。」哈利頭都不抬,「斯內普。」
金妮沉默了一下,她沒被那位臭名昭著的教授教過,這是她的幸運。但她有一連串兒哥哥,每個都回家倒過苦水,更悲催的是連她的爸爸媽媽也——
亞瑟還好,只說斯內普教授是預言家,曾經預言韋斯萊家要變窮,到了他這兒果然不如以往;莫麗對於這一位的感情就很復雜了,她不輕易下什麼斷言,只是讓孩子們能忍就忍忍、不能忍就跑,總之不要硬頂。
而哈利卻說,夢裡的那個更過分。「夢裡」到底是什麼悲苦的生活啊!金妮感嘆,但並不想知道,因為這影響心情,和哈利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她都高高興興的。
「要不你換種字體吧,或者不要署名?」金妮建議他,「我聽說那人第一討厭布萊克,第二討厭的就是波特。」
「沒關系,這是小的那個,他女兒。」哈利失笑,「所以是『公主』之家,不是『混血王子』之家——」
等等?!
夢裡那個斯內普之所以自稱「混血王子」,是因為他媽媽姓「普林斯」,那現實這個「斯內普」又是哪裡來的呢?科克沃斯大變活鎮,可沒有一戶姓「斯內普」的麻瓜,這些底細可沒有誰,比積極投身自治團體日常事務的伊萬斯夫婦更清楚的了。
「公主」之家、「公主」獎學金還有PNB……那「斯內普」呢?這個「斯內普」又是哪裡來的?
巫師社會裡原先也沒有「斯內普」存在,一百年前這個姓氏突兀地冒了出來,一百年後世界上還是只有三個斯內普,那一家三口。
第163章 1981·好兆頭(十九)
回信來得很快。
送信的野生雪鸮悍然把詹姆的貓頭鷹「無畏」揍了一頓,又剿滅了波特家的廚房,最後搶了海德薇的棲枝站著消食兒,這才紆尊降貴地伸出一只腳爪,示意哈利可以來解信了。
避去角落裡的海德薇「哢噠」、「哢噠」地催著哈利,哈利還沒見過她這麼低眉順眼的模樣。
他解下回信——那幾乎不能被稱之為「一封信」,只是一片二次利用的廢紙,曾經是正面的背面是一張德國巴登溫泉的宣傳廣告,眼下是正面的背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一個大字:
「已閱。」
這???
哈利翻出獎學金證書——這玩意兒他們家有一大摞——燙金紙面上除了阿不思·鄧布利多圈圈套圈圈的細長字體,還有獎學金發起人、也就是「公主」本人的簽名:
「利烏斯·斯內普」,圓潤、流暢而且優美,規規矩矩寫在格子裡,標准得堪比麻瓜印刷體。
那這個「已閱」又是怎麼回事?趕時間來不及了?或者她平時都是在壓抑本性、終於有機會釋放一二了?
老實說,哈利和所有姓「斯內普」的都不熟,和夢裡那個反而更熟一點。他和「公主」……一年見一面而已(四年級不小心多見了幾面),就是魁地奇冠軍頒獎的時候。在當上隊長以前,哈利甚至都沒有機會離她更近些。
所以這一位其實是個表面文雅、內心狂野的人?
那他的生日許願……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呢?
哈利忽然又覺得自己幼稚起來。他十七了,不是七歲,居然像個麻瓜小孩一樣、寄希望於長腿叔叔般的救世主。他在那封信裡寫了什麼來著,他自己也記不清了,金妮就坐在他身邊,她的味道一蕩一蕩地飄過來,他當時腦子亂得很,一點兒都不清楚。
但願「公主」不要把他激情發泄的胡言亂語拿去與父母同看,哈利想想那場面就覺得喘不過氣。
還沒等他為這件事與自己和解,年輕的哈利·波特先生就被趕出了家門。
「我們要布置你的成年禮派對現場,兒子。」莉莉一點兒都不掩飾,「這大小算是個驚喜,不覺得你留在這裡有點兒礙事嗎?」
「不覺得。」哈利老實地搖搖頭。
「所以你是想被我們像個小精靈一樣指使來、指使去,忙忙碌碌地布置自己的生日派對?」詹姆攬著哈利的肩膀,把人掉了個個兒,往門口一推,「太慘了,你只是赫敏那個『家養小精靈重獲自由援助中心及職業介紹所』——我第三次說了這名字實在是長——的合伙人,不是雇員本身,好嗎?」
「你去做一下市場調查也行,簡稱『逛街』。不過成年禮前夕還要忙工作,也實在太苦了。」莉莉拿著簿子核對訂購的各色裝飾,「快點,快走,一會兒西裡斯和萊姆斯到了我們就要開始了。」
「而你成年禮前夕的時候在上麻瓜補習班,親愛的。」詹姆立即道,「我沒記錯吧,就聖誕假期那麼幾天,你都沒放過自己。」
莉莉笑了起來,向他眨了眨眼。
「現在臨時約赫敏是不是有點兒……」
「噢,當然,你約不來人。」
「呵呵,我就知道,他倆啥時候婚前同居我都不奇怪。」
「你怎麼有臉說別人的,年輕的波特先生?您純潔的母親莉莉女士及您淳樸的父親鄙人,我們那時候,那才是完全發乎情——」
「好了,你也沒臉,詹姆。」莉莉忍俊不禁地打斷了父子鬥嘴,「別誤會,兒子,赫敏應該在她的崗位上,她是七層生日蛋糕的監工,點心師傅說最上面那一層裡面可以藏活物,羅恩堅持要自己去抓。」
「這是不是……太誇張了?」哈利撓頭,另一個哈利·波特的18歲人生以「正常」的節奏再一次造訪了他的生活,他每天睜眼都特別恍惚。
哭倒是不再哭了,就是……恐懼。
萬一這是一場夢怎麼辦呢?萬一他才是夢中人……這一切都像是一個七彩炫光大泡泡,或許就在他成年的那天,就在夢裡的海德薇死去的那天,一戳就破了呢?
「怎麼了,哥們兒?」詹姆敏銳地發現了哈利的不對勁,「我和你媽媽……我們倆就是……嗐,能折騰!」
莉莉也走過來,捧起哈利的臉,使勁兒一擠。
「沒錯,我們只有你一個,寶貝,所以能放開了手去鬧騰,但亞瑟和莫麗有七個孩子。何況以莫麗的脾氣,你讓她每次都大費周章搞這麼一攤,事後再一一收拾清理干淨,那你還不如殺了她!韋斯萊家能幫上忙的,亞瑟算半個,比爾算半個。」
倒也是……
「至於赫敏,嘿,醫生也不是個個都像媽媽這麼……活潑。他們為赫敏存夠了買房子買車的錢——我爸爸媽媽當年也是這麼對我和佩妮的。」
「還發動所有人脈找了一位經商入仕的地方議員給赫敏當筆友。」哈利補充,這的確比一場派對隆重誇張得多。
「她那條路可夠難走的,我怎麼覺得比我還難……」莉莉失笑,開始把他的腮幫子往外扯。
「在我看來都一樣難。」詹姆試圖進行一些人道主義援助,「女巫真是喜歡自找苦吃。」
「可你還沒想好呢,對不對,哈利?」莉莉熟練地給了詹姆一肘,他捂著腎退場,「我們就是想托舉你,也只能像《獅子王》裡的辛巴那樣,讓你看得高一點、遠一點、多一點。」
「我們也給你存了錢。」詹姆微弱地說,「你可以拿它去環游世界,如果羅恩赫敏肯和你一起去的話。」
「難。」哈利嘴角耷拉著。
「還說呢,如果不是站台上鬧的大新聞,你現在去韋斯萊家多好?」莉莉麻利地給他扣上一頂西裡斯上次落在這裡的巴拿馬草帽,也不管這和T恤褲衩運動鞋搭不搭,「去吧,愛找誰找誰去!總之別在家裡!」
他現在要是去陋居,估計在沙發上喝茶喝個水飽,也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上樓在羅恩的房間裡亂竄了。
哈利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走,路過一個眼生的賣花攤時停下了腳步。他好幾天沒見著金妮了——比爾和芙蓉覺得,反正都已經請假回來了,不如在英國再辦一場婚禮,金妮隨即被賦予了最艱巨的任務。
她被莫麗發去了穆麗爾姨婆家,在那裡住了下來,軟磨硬泡、撒嬌耍賴都隨便她施為,反正一定要把那頂被反復強調如何美麗如何珍貴的妖精頭冠拿到手。
這就不太方便出來約會了,但是沒關系,哈利可以送上門,到時候避著點兒人,穆麗爾姨婆又不知道他是誰。
「呃……」他站在琳琅滿目的鮮花面前,一時無從下手。他家所在的街區地段相當優越,少見這樣的流動攤販,而巫師壓根就沒有送花的習慣。
「送女朋友?」懶洋洋玩游戲機的男孩掀了掀眼皮,嘴裡還叼著一根牙簽,「別急著否認,你這樣的我見多了,一看就是。」
哈利沒想否認,他只是突然發現,他似乎沒有經過什麼正經的告白流程,莫名其妙就……羅恩和赫敏好像也是這樣,這甚至已經成了他倆內部的一個梗,一吵架赫敏就翻舊賬,羅恩則會倒打一耙說赫敏色■他!
噫,沒眼看!
「算是吧!」哈利清了清嗓子,收獲賣花男孩輕蔑的一瞥。
「要什麼?」他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將心愛的游戲機塞進口袋。
「這個。」哈利指了指標價最貴的那一桶,「我全要了。」
賣花男孩看他的表情好像在看一個傻子。「這是火球花,是搭配用的,為整束花點睛!」他不可思議地說道,「你預備女朋友的品味可真夠怪——不對,等等,你真的知道她喜歡什麼花嗎?」
不知道啊,哈利一陣心虛,不過如果是金妮的話,哪怕他折個紙花她都會很高興吧?唉,他可真夠無恥的。
還好這個賣花男孩很有經驗的樣子,哈利干脆拜托他幫忙,最後為這捧號稱「是個女人都會喜歡」的花束掏光了口袋裡所有麻瓜現金。
「歡迎下次光臨。」看在錢的份上,賣花男孩的態度稍微好了一些,甚至躬身遞來一張名片。
哈利一臂費力地攬著花束,一邊走一邊辨認名片上的字跡。也不知道是印刷機故障還是保存不當,紙張上滿是彎彎曲曲的水漬,他越發低頭,將名片湊到眼前來,旋即感到一陣暈眩,有鉤子在他肚臍後面猛地一扯——
落地很狂暴,哈利隨手扶了個什麼東西站穩,好險沒一頭栽地上去。那捧巨大的花束不僅遮擋了他的視野,還令他的重心岌岌可危。他費力地睜開眼睛,隨即發現眼前霧氣朦朧,他手裡抓著的,是……
霍格沃茨的大門,破敗的、只剩下被燒毀殘骸的大門。
哈利狠狠打了個哆嗦,他拼命試圖揮散眼前的霧氣,甚至拿那束花當武器,花瓣紛飛之間,有人不高興地說:「喂,那是我的花。」
大霧裡漸漸走出一個人來,但哈利並不認得她的身影。直到她一直走到近前、毫不客氣地一把搶走花束,哈利才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你、你你你……你不是——」
「噢。」霍格沃茨校董會主席、PNB集團董事長、歐洲魁地奇聯盟主席,「公主」利烏斯·斯內普欣喜地撥弄著花朵,一邊隨手用魔杖點了點哈利被霧氣洇濕的鏡片,「嘖,小孩兒!」
「這、這怎麼——」哈利開始語無倫次了,「你——您找我做什麼?啊不對,是您把我弄來的嗎?還是您也是受害者?」
「不是我是誰?」她低頭嗅著懷中的花,「你不知道你女朋友喜歡什麼,那是你太遜,我女朋友對我的喜好可清楚得很!」ヾ
「啊??」
「又怎麼了?」她不耐煩地問,「不是你激情書寫五千詞長文非要我們給你個說法嗎?現在說法來了!」
「我、我……」哈利感到一陣暈眩,「你們……什麼叫『你們』?」
「你不會以為『公主』是【一個】人吧?不是的哦,你先想想這個單詞怎麼拼吧!」利烏斯向他挑了挑眉。
Princess……Prince,還有ss。
哈利感覺天都要塌了。
「所以……」他搖搖欲墜,「所以……」
「嗯。」利烏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那天我們正好在BBQ,你的信就來了,誰都騰不出手,但我媽媽曾經很擅長讓信自己開口念自己,雖然現在不是很方便,但好在……你知道,能進我家社交圈的,就沒個笨人。」
「你家的……社交圈?」哈利覺得這個單詞簡直可怕,簡直可怕!!!!!
「阿利安娜、忒修斯、梅瑞,阿不福思的那一份派游走球和布萊克給他馱過去了,蒂娜費了好大勁兒才把紐特拖出來,米勒娃和埃爾芬斯通現在也算老朋友了,洛裡和露上個月去亞洲探親還沒回來,馬琳和瓊安又寫信來說嘴饞我就沒搭理,萊姆斯第一次收到邀請本來很激動,滿口說著要來,結果被你爸爸叫去逛市場就鴿了,雷古勒斯也擔心年紀太小融入不了,單叫了份外賣,特別注明要一只受過教育的貓頭鷹來送。」
「他們……你們……都????」
「噢!」利烏斯高興地笑道,「我們,全部,聽見了。」
哈利一口氣兒沒上來,搖搖欲墜。
「站穩了啊,沒手扶你。」利烏斯變出一把巨大的羽毛扇,煞有介事地這裡扇扇、那裡扇扇,像商人小心翼翼掀開幕布、展示她珍貴的藏品,「嘿,眼熟不?」
霧氣悄然散開,露出龐大建築物那崩塌傾欹的輪廓。哈利茫茫然抬起頭,認出那是霍格沃茨,一個遭受重創的霍格沃茨。
塔樓折斷、城堡坍塌半邊,滿是焦黑痕跡,斷垣殘壁下間或伸出一只人手,仔細聽,還能聽到傷者的呻吟與幸存者的哀哭。半空中高懸著一個蛇玩骷髏的魔法標記,將哈利和利烏斯照得面如菜色。
「本來想嚇嚇你的。」她嘆了口氣,居然還很可惜,「可阿不思怎麼都不同意讓我在真的霍格沃茨這麼干,我賭咒發誓,說我真的能恢復原狀,他——嘿,突發性雙耳失聰了!唉,男人,我年輕時他可不是這麼對我的。」
哈利:???
「呃,但是鄧布利多教授他……他明明……他大概……他……」哈利還猶豫著要不要泄露他人隱私,利烏斯已經再度笑了起來。
「得了!遲鈍的大腦就像猴子沒毛的禿屁股,你得捂著,不要掰給我看,辣眼睛。」
他好像被嘲諷了,哈利想。
「怎麼,你不害怕嗎?」女巫耿耿於懷,「你不覺得眼熟嗎?」
「不覺得。」哈利老老實實地說,「不眼熟。」
「你不是做夢嗎?!」
「夢裡也不長這樣啊。」哈利滿臉誠懇,他後背滿是冷汗,兩腿都發軟,但是他得端住!穩住!撐住!
「難道那只是爸爸的想像?」利烏斯嘀咕著,瞥了哈利一眼,忽然一笑,「你撒謊!」
哈利一下子脫力了,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簡直要被欺負得哭出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一邊喊,一邊忿忿將自己掉了個個兒,不去看「霍格沃茨」的廢墟,看不了一點兒——反正他都被揭穿了。
「不告訴你!」利烏斯在他面前蹲下來,「想想你七老八十了都想不明白,我就覺得好好笑哦!」
哈利:!!!
姓「斯內普」的都特別會氣人是吧?!也就是他哈利·波特是個尊老愛幼的好孩子——可惡怎麼還沒成年——否則,否則……
否則能咋辦?哈利瞪著那張肖似斯內普的臉,知道眼前這位笑眯眯的女巫不是只有臉像斯內普那麼簡單。
或者說,臉像斯內普,只是她身上最無害的特點。
哈利嘆了口氣,決定不能被她牽著走:「雷古勒斯怎麼被你們拉來了?」
「貝拉特裡克斯快死了啊!」女巫理所當然地說,「她見不到新世紀了……讓雷古勒斯來接班怎麼樣?」
「什——不不,你等等!你等等等等!」哈利大喊起來,到底還是被帶動了情緒,「這是什麼意思,你——」
「噢!」利烏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那個『幕後黑手』。」
哈利一下子站了起來,在草地上團團亂轉,越轉越迷茫,越轉越覺得他還是當噴火暴暴龍比較爽。
「你干嘛要那麼做啊!」哈利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我媽媽說過一句她祖國的俗諺,她說人只有在憂愁與困難中才能生存,在安樂的環境裡就會死掉。」女巫也站起來,漫不經心地隨手用魔杖一戳,虛假的霍格沃茨遺跡像個七彩炫光大泡泡,「啵」的一聲消失了,「她還告訴過我一個魚的故事,漁夫捕撈上來的沙丁魚總是輕易地死掉,直到他混入幾條沙丁魚的天敵,問題就解決了。」
哈利目瞪口呆,他萬萬想不到是這個理由。
「還有多少人知道本世紀上半葉的戰爭,嗯?在你媽媽的年代,近代史不被允許進入霍格沃茨公開討論學習,到了你的年代,它已經被刪減到殺人如麻的大魔頭都保不住自己的全名!這是在做什麼?魔法部養你們,就像在養豬。我辛辛苦苦發展巫師的經濟與文化生活,不是為了讓整個社會泡在糖漿裡腐爛的。」
她輕聲說著,哈利心裡已然震撼得無可復加,可女巫臉上的表情卻很平淡,詹姆看個麻瓜電視劇都比她更激動。
「你失去過,哈利·波特。你能懂我的吧?」利烏斯轉過來,和斯內普一模一樣的黑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哈利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夢裡的尖叫棚屋,「你做過夢,不是嗎?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那些夢境都曾經是真的呢?」
哈利感到自己的眼淚流下來了。他怎麼會沒想過,他拼命地、反復地告訴自己夢是假的夢是假的是假的假的假的,不就是在……自我安慰,或者說自我欺騙嗎?
要真是假的,會那麼詳實、完整又連貫嗎?當他沒做過真正的夢嗎?
「我爸爸一開始以為,我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被格林德沃帶壞了。」利烏斯輕松地笑了笑,「後來我媽媽來主持公道,幾方一對質,他也沒話說了——現在他也支持我又理解我了,哈利·波特,就像你應該做的那樣。」
哈利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眼下的生活好嗎?我的父母肇始它的雛形,我的任務就是發展它、完善它,然後保證它一直延續下去。」利烏斯聳了聳肩膀,這麼有家族傳承、榮譽感與使命感的話,被她說得依然很平淡,大概同一件事一連做了大幾十年,多少激情也被消磨光了,「但這樣是不對的,巫師的命運不應該系在一個凡人身上,TA正確又善良,大家就幸福又快樂;TA一旦邪惡又殘忍,你們就哀鴻遍野,這個人不能是阿不思,不能是伏地魔,不能是你也不能是我。」
「我——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利烏斯臉上浮現出一種明顯的疑惑之色。這太眼熟了,夢裡的斯內普經常會露出這種表情,哈利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你看不出來嗎?」利烏斯詫異極了,指指自己又指指哈利,攤開雙臂示意這整個環境,「你——你、你想想呢?要不,勉為其難地思考一下呢?」
哈利搖搖頭。
「爸爸說的是對的?!」利烏斯高高挑起眉梢,「是阿不思非說你行,我應該聽爸爸的!」
耶,扳回一城!耶!哈利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嘴唇抿得緊緊的。
「難道鄧布利多也支持你理解你嗎?」他為了忍笑,趕緊轉移了話題。
「當然不。」利烏斯哼了一聲,「但那又怎麼樣呢?反正我又不聽他的,他也不會不理我,他早就放手讓年輕人撲騰了,和爸爸一起壓榨米勒娃的時候多快樂,現在也只好干看著咯!」
哈利想起四年級的舞會之夜,禮堂外小小的爭吵。她的朋友奧利凡德女士當了自首的從犯ゝ……
「你不孤獨嗎?」哈利脫口而出。
他就挺孤獨的,這個該死的夢讓他快要憋屈死了。哈利不敢想像這樣的日子一過五十年,他准得瘋了不可。
「不啊!」利烏斯理所當然地說,「我一個人哪裡辦得成那麼多事,我的第一個盟友就是忒修斯ゞ,否則傲羅怎麼會每次都恰到好處地出現?」
哈利艱難地咧了咧嘴角:「你說的這個『第一個』意思是……」
「噢,就像貝拉和雷古勒斯,同樣地,正義陣營裡也在薪火相傳哪!不過腦筋靈活的不太好找,恕我直言,隆巴頓們真是硬得讓人害怕,我倒是看金斯萊還不錯,可爸爸說和他不算熟,還得再觀察。」
哈利很想找個東西扶一扶,可惜假霍格沃茨已經被戳沒了——怎麼說,鳳凰社和黑巫師合流了的意思?
「他們知道是……假、假的嗎?」
「極個別聰明蛋知道,比如萊姆斯,簡直攔都攔不住,去了日本一年,回來看爸爸的眼神都不對,還有你那個爆炸頭朋友,我看她也快了。」
利烏斯和他並排走著,像尋常相偕散步的親人。
「至於反方這邊,他們不知道。」
「不、不知道?你就不怕出事嗎?」
「你要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的話,干脆不要接這個擔子!」她先是嚴厲地說,很快又緩和了面色,「不是沒出過事,你爸媽上學那次,差一點點就要失控——真是禍害遺千年!貝拉也越來越膨脹了,好像她是真的憑借自己的本事一樣,蘇茜提醒過我好幾次,我干脆就讓她去阿茲卡班好好兒歇兩年。」
「蘇茜?」々
「我媽養的貓狸子。」
撒起謊來眼都不眨,鄧布利多明明說過他們根本養不住貓狸子。何況哈利也聽赫敏說起過這個名字,雖然赫敏沒說她是誰——據摯友的表情來看,這也是位很要命的女巫。
濃霧已隨著假霍格沃茨的消失而一並消散了,哈利環顧四周,發現他們此時此刻大抵是身處某片無人的荒原上,足邊一些紫粉色的歐石楠正逢花季。
「綠蒂特別喜歡這裡。」利烏斯感嘆了一聲,「這些花也是,這叢開敗了,那叢就開,一年裡倒有大半年有花開。」
哈利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樣接話。他似乎只在吵嘴上天賦異稟,何況他被粗暴填塞了一堆真相的腦子裡現在一團亂麻,完全是憑借著本能、亦步亦趨地跟在利烏斯身後。
「看,她來接我了!」
遙遠的一聲爆炸響,哈利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來,就見到奧利凡德女士正大力地揮著手:「我猜你們差不多要結束了,利芙!」
「比想像中要費事!他居然沒有自己猜出來,蠢得好笑了都!」ぁ
其實這話呢,可以幻影移形過去、在奧利凡德女士耳邊悄悄地說,沒必要在他哈利·波特的耳邊超大聲地喊!
哈利已經完全氣不動了,他怔怔地望著利烏斯·斯內普拎著袍子拔步奔向她的朋友,忽然又回頭向哈利:
「你在厄裡斯魔鏡裡看到了什麼?」
哈利一愣。
他應該別無所求才對,就像斯內普發癲說的那些鄧布利多式甜言蜜語,可他明明看見了除自己之外的……除了短暫地希望另一個哈利·波特不要失去他愛的人,他還看見了此時此刻他所擁有的一切。あ
「還行,阿不思沒看錯人。」女巫了然地點點頭,「他還是這麼相信你,沒理由的——我一定要讓格林德沃吃上這飛醋!」
「到底是什麼——」哈利追問不及,眼睜睜看著女巫的背影跑遠了。
「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巫師壽命長得很!」荒原特有的強風掃過荊棘,風裡傳來女巫愉悅的笑語,「21世紀就交給你啦!」
第164章 1981·好兆頭(二十)
2001年,9月,美國,紐約,曼哈頓區,「世界之頂」。
天氣不錯。
他們正處在107層、四百米高的摩天大樓室外觀景台,連紫外線似乎都比遙遠的地面更加強烈。
「有點兒曬。」金妮從直升機模型影院裡鑽出來——太早了還不營業——忍不住抬起手臂擋在眼前。
哈利順手從身前雙肩包提出一件薄外套,她已經擺了擺手:「悶!」
「我看你在球場上吃的苦,全要在我身上找回來。」
「天經地義!」金妮得意地晃了晃左手,白金戒圈在無名指上閃閃發亮。
「切,神氣什麼!」哈利不甘示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就你有啊,我也有!」
兩個人手拉著手嘻嘻哈哈地又轉了一會兒,金妮拐拐他:「我看是沒戲了,不如我們下去吧?」
「再等等。」哈利有些遲疑,「這是萊姆斯說的。」
很多時候,就等於是「公主」說的。
這幾年他也看出來一些門道:當年鄧布利多和斯內普怎麼壓榨麥格教授,這些年麥格教授、鄧布利多和斯內普就怎麼壓榨萊姆斯·盧平。
聰明的孩子此時此刻應該盡量少出現在這幫恐怖的長者視線之內,但哈利沒辦法,他早就被抓上賊船了。
「渴了……」金妮搖晃著他的手臂,真該讓她的粉絲來好好看一看,這位擅長靠著一頭撞翻裁判來抗議不公正判罰的霸道追球手,私底下有多麼可愛……不,還是算了,別看了,他一個人的。
「想喝什麼?」哈利不由意動,也覺得有點兒渴。他們就住在樓下的萬豪酒店,以哈利刷掉的卡賬來看,年輕的波特夫婦連衛生間都應該配有全景觀落地玻璃窗。
似乎……也沒必要非得在天台上耗?
「能喝什麼,汽水唄!」金妮翻了個白眼,憋不住又要笑,「我說我要喝酒,你讓嗎?」
「請您注意,太太。」哈利毫不客氣地說,「您剛剛提到了一個禁詞。」
金妮仰頭大笑!
所以當侍應生前來詢問要什麼酒水時,她毫不猶豫地說:「請給我們來一支唐培裡儂。」
「不行!」哈利牙齒咬得咯咯響,引來侍應生奇怪的一瞥:都坐到這兒了,不會還心疼那點兒酒錢吧?以為這是哪裡,路邊賽百味?
「那你要喝什麼酒,親愛的?」金妮故意問,心眼壞透了!
「我,不,喝,酒。」哈利輕輕一拍桌子,「勞駕,請給我來一杯果汁——什麼果都行,要不夠補那支酒的差價,就多來一些我們打包帶走,省得你小瞧我。」
金妮苦苦憋笑,臉蛋通紅,人都缺氧迷糊了——最後還是要了酒。
「你還記得那支香檳是什麼味道嗎?就婚禮上那支。」金妮漫不經心地問,她貌似是出神地凝視著杯中淺金色的澄清液體,但那目光實則一直黏在哈利身上——透過水晶杯壁的折射。
哈利整個人都快爆炸了。
「你想說什麼呢,金妮?」他低聲下氣地問,想求求妻子收了神通吧,當著外國麻瓜不能給他留點兒臉嗎?
「那打香檳是『公主』送你的結婚禮物。」金妮伸手進單肩包裡摸了摸,摸出一個精美的小藥瓶,一整塊紅寶石掏的,「這是她給我的。」
哈利渾身一凜!警戒!一級警戒!
他立即看向了酒杯,很好,滿滿的一口沒動,安全!
「是我想的那樣嗎?」他謹慎地問。
金妮笑得壞極了:「當然!」
哈利嘆了口氣,金妮畢竟是個韋斯萊嘛!看看弗雷德和喬治!比爾和查理!還有羅恩那個悶騷——咳,如果她實在是想看他的笑話,他也不是不能同意……所以,這其實是個通知?關於一些特殊Play?非得在這裡、在床下、在大白天?
年輕的波特夫婦婚禮當天,獨自前來觀禮的阿不思·鄧布利多帶來了「公主」的賀禮:一打自己家酒莊產的香檳。
這禮物應景又體面,所有人都沒多想,除了西裡斯嘀咕了幾句之外。詹姆有些猶疑,因為鄧布利多沒喝。
「鄧布利多教授還不該戒酒嗎?」莉莉不高興了。確實,以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年紀,人類能從中獲得快樂的飲食,他最好統統都戒掉了。
那沒事了,那喝吧,以現場格蘭芬多的濃度和大家一貫的作風,這一打酒還不夠分的呢!
新郎與自己的新婚妻子甜蜜地碰了一杯,眼神黏得分都分不開,同樣甜蜜的酒液滑下喉嚨時他還在想:酒要是不夠,就讓羅恩去三把掃帚再買點。
然後他就感覺哪裡不對了。
某種衝動,或者說難以忍受的欲望,他感到身體裡的所有液體正在急劇被調動ヾ,猛衝向胸前那個除了金妮之外幾乎沒人碰過的部位!
他簡直能感覺到那個部位在生長啊!
哈利至今仍記得那一刻的驚恐(畢竟是上個月的事情),那些……液體衝向自由的瞬間,他甚至感到強烈的疼痛。禮袍很快被浸濕了,然後開始滴滴答答,最後他擁有了兩座私家噴泉。
還好公開儀式已經結束了,還好這是只招待少數親友的after party。哈利望著房間裡此起彼伏的「噴泉」,甚至感覺不到憤怒——畢竟生氣也需要消耗能量,而他已經麻木了,枯萎了,被折騰得翻不起一星半點兒浪花了。
女巫們抱在一起笑得天昏地暗直不起腰,阿利安娜身邊——好得很忒修斯果然又不在!鄧布利多還撐得住,他抖著胡子,慢悠悠掏出兩套相機——麻瓜的和魔法的。
「蓋爾拜托我,她說她要畫下來。」他左右開弓,按快門的手指倒騰得飛快,「做成石膏雕塑,再捐給霍格沃茨。」
「那我要一個小號的。」阿利安娜高興舉手。
「忒修斯連做原材料的木頭都給你預備了好幾種。」
還有沒有天理啊,啊?還有沒有正義可言啊?
哈利絕望地看著父輩比完了誰噴得更高之後甚至在互相品評奶水的口感與質量,並為誰最好喝打了起來,赫敏變了個瓶子給羅恩接著(接來干什麼!),羅恩倆手捧著他的……接得還很仔細,雙胞胎把這玩意兒當成了武器到處呲人,珀西自閉了(被弟弟呲了好幾下甚至呲進了嘴裡),查理是個沾杯倒,人已經昏迷了,胸前只是一味噴湧,芙蓉手忙腳亂地拿外袍給比爾往回堵,比爾被她按得吱哇亂叫,唯一因不知情且幸存的男巫——幼小的泰迪·盧平在旁邊嚇得宛如故障的霓虹燈,五顏六色的頭發來回亂切。
太壞了,真的,太壞了,哈利欲哭無淚。他注意到妻子已經好久沒說話了,一眼瞥過去,嗯,那興致盎然盯著他的眼神就和此時此刻一模一樣。
哈利不想回憶當天晚上(以及後面很多個晚上)金妮對他做了、甚至試圖做什麼。也不是不好了啦,就是很難堪,他畢竟是個男巫來的。
現在女巫圖窮匕見了,大庭廣眾——還好早上沒什麼人。
「想什麼呢!」金妮托著下巴,雙眼發亮,「女巫用這個正對路,雖然對我來說還太早了——嚇唬嚇唬你而已,哈利,逗你玩真的很有意思!」
哈利反應過來,羞憤不已。
他婚禮那天男巫們固然出了大醜(雖然一部分人不認為那是在出醜),但也有兩位女巫陰差陽錯從中獲益——莉莉和芙蓉,她倆都在哺乳期,生活多多少少有些不便。
哈利想起妹妹那張醜臉,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一個從未出現過的人,一條嶄新的生命,她存在的意義、她帶來的衝擊,遠比那位只在課堂上遙遙見過幾面的瓊安·麥金農更深刻。
「嘿,嘿!」金妮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我理解你迫不及待,但現在還是白天,離日落還有將近十個小時呢!」
「上一次這話還是我對你說的呢!」
「所以我要報復回來。」
年輕夫妻互相鬥了幾句嘴,便又安靜下來,雙雙望向窗外的天際線。英國巫師並不習慣都市生活,尤其是曼哈頓這樣的,都市中的都市,金妮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小情侶本就黏手,自打結婚,仿佛又擁有了某種法理依據似的,天天晚上都要鬧到後半夜,冷不丁一下子要早起,只好互相克制、互相支撐,什麼都沒敢干,早安吻都先記賬了,兩個人咬緊牙關、瞪大牛眼愣是爬了起來——結果呢,好像被鴿了?
哈利忍不住懷疑萊姆斯·盧平來,他人品當然是沒話說的,但……萬一徹底被拐帶壞了呢?
對於「公主」來說,他哈利·波特實在是一個完美的惡作劇對像,他身上buff疊滿了呀!哈利甚至都能想像到禁林深處,那邪惡的一家子是怎麼頭碰頭制定計劃的——奧利凡德女士要善良一點,她應該負責「說服」盧平吧。
哈利出神地望向窗外,順著他的目光,一路向北,萬尺高空之上,正急速下降的飛機裡喧嘩四起。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尖叫,有人試圖留下生命最後的訊息、向家人傳達無望的愛意,也有人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將手悄悄伸進了登機箱。
一支玻璃瓶悄無聲息地粉碎在靜音毯上。
哈利忽然覺得渾身發癢!他癢得坐不住,癢得渾身顫抖,不得不站起來四處抖動身體,很快眼淚鼻涕也跟著下來了。他悲憤地望向妻子,本想控訴,卻發現金妮和他一樣狼狽。
2001年9月11日上午8時許,紐約世貿中心萬豪酒店某酒吧的侍應生們眼睜睜地看著開業以來破天荒頭一遭早晨來喝酒的一對年輕夫妻,忽然像兩只活猴子一樣原地上躥下跳、抓耳撓腮起來。
「不是弗雷德和喬治——他們給你准備了別的,這我知道——會不會是『瓶子』啊!」金妮大喊,「否則還會有什麼事,讓萊姆斯特意叮囑你『保持警惕、望向天空』呢?他總不能跑到美國來給你放煙花,大白天!」
哈利渾身一激靈。
他成年後就注冊了巫師救援聯盟,但說來慚愧,至今一單都沒搶到,去年倒是誤打誤撞現場救了個十字路口差點兒出車禍的。現在早就不是上個世紀那空難頻出的糟心年代了,以往就數飛機最令巫師們頭疼,少說一次也要出動二十位經驗豐富的成年會員,但現在呢,飛機被譽為「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卻不是「絕對安全的交通工具」。
哈利掏了掏兜,他和金妮口袋裡的「瓶子」不知何時也已經同步碎掉了,藍紫色的粉末漂浮起來,凝聚成一條閃閃發光的色帶,徑直穿過玻璃,極速向某一個方向的高空延伸開去。
「火弩箭火弩箭火弩箭……火弩箭飛來!!」
「——火弩箭飛來!」
與此同時,麻瓜那棟著名的五角星形建築前,忽然齊刷刷地憑空出現了一群奇形怪狀的男女。他們有的穿著某種官方制服,有的則看上去活像剛從加州的海灘上被薅過來。
「我覺得不用這樣,麻瓜說他們會派戰鬥機攔截的。」
「我都不知道美國分部這麼缺人,新人也能被派上這種大活兒!」
「好了,都別吵吵了!」一位年長女巫正變出長袍來遮掩自己的比基尼,一轉眼發現天真懵懂的年輕男伴也傻傻跟著自己來了,不由嘴角抽搐,「那可是在天上!麻瓜戰鬥機能怎麼攔?是同歸於盡,還是干脆擊落?我兒子就是當兵的這我比你清楚!」
「我們收到的指示是……」另一位女巫還穿著吊唁的黑袍,「這棟樓裡的麻瓜隨便他們去死,把劫機者從飛機上扔下去,剩下其他麻瓜要好好地救。」
「可——可我們先去找的麻瓜啊,我們只能這麼做!這種大事難道不要——否則我們就這麼大剌剌地幻影顯形,現在主席女士已經被泄密警報氣暈過去了。」美國巫師支支吾吾。
「她白說說而已。」年長女巫干笑,「不用理那個,到了不得不抉擇的時候,當然要優先保全平民——我們先去另一邊看看。」
賓夕法尼亞州,尚克斯維爾,某處農田。
「我覺得我們不能等了。如果所有的飛機都被期待著衝向重要建築唯獨這架例外,那麼機艙裡一定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情,我們早早過去,說不定會挽救一些英勇的生命。」
「同意。」
「我也沒意見。」
「走!」
一塊仿佛能覆蓋整片天空的火紅色幕布在雲間悍然張開那龐然大物般的身軀,巫師們牽著它的四只角,彼此相距甚遠,幾乎看不清同伴渺小的身影。奇異的是,這塊「布」並未造成很大的風阻,它柔軟地舒展著懷抱,風從中穿過,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喂,不試試我兒子發明的那個魔咒嗎?」
「令郎不是位啞炮嗎?」
「另一個!吉姆當然是個好孩子,那一個就是憑空扣到我頭上的黑鍋!」年長女巫騎在掃帚上,頂著高空的狂風大喊。
「我們試過了!」不參與「執旗」的吊唁女巫吼得比她還大聲,「雲層之下飛得比較自在,雲層之上就不如還是騎掃帚了!」
「聽上去不太實用啊!」
「但我很喜歡——飛天掃帚騎一天下來渾身疼,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岡特女士!」紅旗那邊有人拼命揮著手,「我們准備好了!」
「准備好了就出發!」
「砰」的一聲,整齊劃一的炸響,半空中騎著掃帚、歸雁般忙忙碌碌的巫師和他們的巨幅旗幟消失了,下一刻,一幅火樣鮮艷、血般濃烈的赤紅幕布毫無預兆地遮住了雲端之上冒牌飛行員的視野。
紅旗四角拉長、自動自發地向周圍延展,直至困住了整架急速下墜、搖搖晃晃的飛機,然後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巨手,靈巧地給包袱打了個結。
飛天掃帚上的巫師們紛紛現身,齊刷刷舉起魔杖——閃光過後,飛機下墜的勢頭止住了。
紅包袱活像個喜氣洋洋的大風箏,通過看不見的引線,輕盈地、遙遠地在奏凱而歸的巫師身後呼呼飄蕩。
巫師們飛著飛著,漸漸也圍攏到一起,像一群寒風中茸毛瑟瑟的雛鳥——開玩笑,高空這麼冷,哪怕有魔法呢?
「您回邁阿密嗎,梅洛普?」有人搭話。
「先各處看看吧,誰讓這裡我年紀最大,在家裡又年紀最小呢!」
「那麼去紐約,我知道中央公園有一家很好吃的餐廳!」吊唁女巫接口。
「先去阿靈頓吧,紐約不著急,詹姆他們都在那裡呢,你倒是可以去看看,馬琳,我聽說你上學時暗戀過西裡斯不是?」
「你都知道,那這就算明戀了!」馬琳·麥金農在風中大笑,「其實我們約會過的,就一次,當我想約第二次的時候西裡斯很詫異,雖然他不覺得我討厭或者乏味,但他不明白約來約去到底有什麼意義,還是和波特、盧平他們在一起更有趣。」
梅洛普翻了個白眼。
「他們來美國做什麼?」
「哈利來度蜜月,昨天剛到,過兩天還要去優勝美地。我只知道詹姆和西裡斯來美國是憋著壞的,但亞瑟估計是真不放心了,赫敏本來就在紐約出長差,連參加婚禮都是請假抽空,羅恩更是三天兩頭往這跑,大概理由又是要赫敏簽字之類——總之,一個都沒落下,統統抓來給我干活!」
「可……」馬琳沉默了一瞬,「波特家那個小的呢,誰來照顧?難道是莫麗——不、不會吧?不會又是阿利安娜吧?」
「她已經認命了。」梅洛普唏噓。
兩人都沒有落地,只是停在半空中注視著「大風箏」翩然而下,像雲海中翻騰的一朵紅色水母。當所有人確認無誤後,紅包消失了,露出裡面完好無損的波音飛機。
「先恢復重量吧!」馬琳喊道,「剛才負責石化咒的人留下來和麻瓜收尾,其他人自己看著辦——那邊還有三架!」
本土巫師與英國外援們遙遙比了個OK,開始著手穩定住在草地上滑來滑去、飄來飄去的麻瓜交通工具,另一撥人則飛快地將飛機上所有活物與死物的質量從1g恢復到了原有的水平。
相比於賓夕法尼亞州的大勝,弗吉尼亞州的情況則糟糕得多。飛機被擊落了,殘骸掉落的位置有點兒寸——直接砸人麻瓜機密部門辦公樓裡了。
「我們不敢不聽『公主』的囑咐。」負責人低眉順眼地賠小心,「但是也沒用混淆咒,更沒用奪魂咒——這幫麻瓜的心是真硬,我們幾乎什麼都沒做。」
「人呢?乘客呢?」梅洛普吼。
「這兒呢!」負責人懷裡小心翼翼地摟著一只巨大的玻璃收納罐,裡面盛了半罐大黃豆。
「噢……」梅洛普一瞬間松弛下來,「壞蛋呢?」
「也混在裡面。」負責人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我們當時可是在跟麻瓜導彈搶人!只來得及把所有哺乳動物先變形,然後就『豆子飛來』了。」
「所以裡面可能有真的黃豆?」馬琳興致盎然地用指甲點了點外壁,回音叮咚,「我要是不小心把他們吃了,我的靈魂會完蛋嗎?」
「不排除這種可能。」負責人十分謹慎。
「做得好!」梅洛普拍拍他的肩膀,「關於你非要聽『公主』的話,我這次就不告訴阿不思了。」
「鄧布利多教授不是已經事實隱退了嗎?」出發去紐約前,馬琳鬼鬼祟祟地湊上來。
「有什麼辦法!」梅洛普正准備幻影移形,「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不找英國男巫嗎?因為他們被我傷了心、哭唧唧地喊『我要向鄧布利多教授尋求幫助』、『讓斯內普教授罵醒你吧你就知道我是個多麼值得珍惜的男巫了『的時候,我還是會害怕,怕得要死。」
馬琳同情極了。「真有人這麼沒出息?」她問。
「吉姆的爸爸咯!」梅洛普幻影移形消失了,原地只留下裊裊余音,「當然,我是說嫌疑比較大的那幾個。」
2001年9月11日,美國,紐約,曼哈頓區,世貿中心大廈。
雙子塔風姿依舊,挺立如昔。
看起來兩架飛機都好好兒地攔下了,梅洛普和馬琳對視一眼,紛紛松了一口氣——然後立馬就覺得這口氣還是松得太早了。
人怎麼能捅這麼大的簍子呢,啊?
雖然世界巫師救援聯盟的緊急通報與增援申請一出,各國魔法部/魔法國會/魔法議會就多多少少有了一點心理准備:看起來《保密法》這次是非徹底打破不可了。
他們與麻瓜之間那層彼此心知肚明、只能大略掩人耳目的遮羞布,也到了該扯下來的時候。
但、但是……
哈利·波特,她梅洛普·岡特傳說中的黑鍋哦不,傳說中的兒子的傳說中的宿敵。不愧是「宿敵」啊,不愧是自我標榜拯救了整個英國巫師界的人,他可太能了!ゝ
波特夫婦分頭行動,直接跑到人家飛機舷窗旁,挑了個能幻影移形的好地方,掃帚一扔,人進去了!
然後就是虐菜,乏味的、平平無奇的虐菜。制服了心懷不軌的劫機者,把原來的飛行員簡單一調理、拎起來往駕駛室裡左右一按——兩架飛機一先一後,當著整個曼哈頓區的面,來了個極限旱地拔蔥,擦著雙子塔的尖尖,怎麼飛來的就又怎麼走了,就近找機場迫降去了,沒了。
刨除飛機內部,整場下來財產損失:火弩箭一對,大廈外立面被震碎的玻璃若干;人員傷亡:由於波特夫婦受到了空前絕後的火熱感謝,年輕的波特先生被數位體重超標的幸存者大力擁抱以致肋骨稍微有點骨裂,波特太太則遭受了不輕的心理創傷——被男男女女毫無邊界感的示愛告白了太多次,險些拔魔杖自衛。
「所以你們就——干看著?」梅洛普簡直不可置信,「讓一對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度蜜月、今天也才第二天的新婚夫婦把這事兒給解決了?他倆加起來可都沒你大啊,亞瑟!你不是為了不放心金妮才悄悄跟來的嗎?」
新婚夫婦的親爹*2、教父、兄弟(是同一個)、嫂子或者朋友(也是同一個)垂頭喪氣地站在她面前,被訓得抬不起頭。
「那我們……也沒經手過空難。」
「普通的飛機失事我都沒見過。」
「我們還在想怎麼辦……方案提了七版,精簡到二選一了。」
「我們以為哈利不會理睬萊姆斯的叮囑,畢竟他在假期裡……」
「畢竟他對『公主』那套好像敬謝不敏……」
馬琳在一旁偷著樂,這種事就是這樣,沒說的,她剛入行的時候也這樣。越是聰明、越是周全、想得越多,就越容易束手束腳,心思簡單純淨的人反而敢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上衝。那個韋斯萊家的小紅毛看上去倒是不應該……但估計他混在這伙人裡也沒什麼話語權。
「波特夫婦呢?」梅洛普不客氣地問,他們背對著被無數麻瓜團團圍住的兩架飛機,各種應急車燈閃來閃去,喇叭嗷嗷尖叫,普通人到了這裡也得頭大如鬥,何況巫師呢?
詹姆·波特一挺腰——陪綁挨訓的西裡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太習慣,我懂。」亞瑟同情地攬了攬他的肩膀,「這就是成長的陣痛吧,我懂。」
「已經走了。」赫敏說,所以他們能不能也走呢?不用說也知道一定有許許多多需要她參與善後的問題在等著她,一想到這個,赫敏·格蘭傑—韋斯萊女士就覺得——
精神煥發!
「去哪兒了?」亞瑟大皺其眉,「巫師醫院?麻瓜醫院?肌肉拉傷是很嚴重的病嗎?」
「去優勝美地了啊!」羅恩呆呆地望著老爸,「他們本來就是要去那裡的,不是嗎?之前我用魔法幫他們圈的地,得趕緊過去占上,否則被發現了怎麼辦?」
「我想美國佬現在應該沒心情滿世界巡邏、抓哪個巫師又用魔法悄悄為自己不正當謀利。」詹姆衝著又閃又吵的大飛機和烏泱泱的麻瓜努了努嘴。
「何況就衝我們哈利的貢獻,別說只是一個露營點位,麻瓜就是把整個公園都封給他我看也沒什麼不行的,高低咱們也混個爵爺,就叫『Lord Cutie-Pie『好了——」
話沒說完,後腦勺上就挨了詹姆的巴掌:「這麼『布萊克』的話不許說!不許說!不許說!不許說!」
「西裡斯你對教子的濾鏡比南極的雪還要深。」亞瑟幽幽地說。
「是我太囂張了,忘了這裡還有一位岳父。」西裡斯低眉順眼,「詹姆學著點,你以後可一定要變本加厲。」
「哈利留了話。」羅恩趕緊說,「他說他飛天掃帚的錢得有人賠。」
「有錢人都這麼摳的嗎?詹姆你沒這毛病啊!」
「你懂什麼,這是哈利少爺心疼我和他爺爺的勞動成果。」
其實是哈利幫忙打理的小精靈自由擇業那一攤,目前還處在吞金無底洞的狀態,赫敏心虛地清了清嗓子。
「我想魔法國會會願意賠的,就是最快最快……復活節吧?」她說。
「沒事兒,讓馬爾福賠,西茜的人情他們還沒還呢!」西裡斯甩了甩手,「咱們去定制一對情侶的,掃帚尾和掃帚柄就用他倆頭發和眼睛的顏色,怎麼樣?」
去年、或者說前年,最後的布萊克們久違地聚到了一起。新世紀鐘聲響起的那一刻,原本舉止如常的貝拉特裡克斯臉色急轉直下,21聲鐘聲還未消散,人已經毫無征兆地停止了心跳。
床前的安多米達、納西莎、西裡斯和雷古勒斯面面相覷,最後約了個新年下午茶。
「格蘭芬多的生活真是喧囂啊……」聽得梅洛普直嘆氣。
當著這麼多麻瓜,他們也不好大咧咧地直接消失或者騰空起飛,只好先邁著兩只腳向外走,趁機尋找合適的地方幻影移形。
「我早就想問了,梅洛普。」西裡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你從哪裡來啊?怎麼一大早就——」
「你參加派對,難道會認認真真脫掉衣服衝個澡再睡覺?」梅洛普瞥了他一眼,「當然不是,對吧?」
氣氛有些尷尬。
雖然男巫女巫都成年了,但這裡畢竟事實上存在著兩代人。爸爸和兒子一起聽到這種話已經稍微有點……旁邊還站著個兒媳婦呢!
「今天這事……」兒媳婦義不容辭,「要怎麼和魔法國會說啊?」
飛機起飛前,他們就已經接到了來自倫敦——世界巫師救援聯盟總部所在地——的通知,或者說,公告。
「那怎麼了?《修正案》規定了,麻瓜要先倒霉我們才能救,所以知道了……那就知道了唄!」梅洛普並不在意,她人生中最不缺的,除了美男就是大場面。
「問題是怎麼知道的啊!」在場唯一正經人赫敏十分抓狂,「我們是不是在……在『假定嫌疑人』內部有間諜?這是不是意味著巫師又要干預麻瓜政局了?英國對中東多麼敏感——」
「等等,什麼叫『又要』?赫敏你這是挖到美國同行的八卦了?」
赫敏心累得直嘆氣,梅洛普抱了抱她。
「因為斯內普教授是預言家啊!」亞瑟理所當然地說,「我早就說過了。」
「蛤?」
「韋斯萊家祖傳的,我太爺爺說的——他還活著呢,就是隱退了不太好找。」
「不是,爸爸——」
「就這麼決定了!」赫敏狠狠用拳頭砸了一把掌心,「回去我就寫信讓他們偽造斯內普教授是先知的記錄,必要時可以使用奪魂咒讓特裡勞妮相信斯內普教授和卡珊德拉有一定的血緣關系,比如私生子——他倆誰更老?」
「這比鼻涕精【就是】預言家更瘋狂,收手吧,赫敏!」
「我這是為了世界和平!」
哎呦哎呦,格蘭芬多!梅洛普蕭瑟地嘆了氣,喧囂,實在是太喧囂了。
2001年9月11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優勝美地國家公園。
哈利·波特攀上一塊巨大的岩石,無言地俯視著靜謐廣闊的莽莽幽谷。
「困了?」金妮拐了拐他,「不下去光顧著看什麼呢?」
「你看這一棵棵樹,像不像一個個人?」哈利問。
「你開玩笑的吧?」金妮大驚失色,反手抽出魔杖,哈利慢了半拍,她已經扔下去好幾個「還原咒」了。
「公主」的事,哈利掐頭去尾地多多少少也告訴她一些,金妮小小地驚訝了一下,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不像哈利也不像赫敏。倒不是她不在乎,只是她擁有一種珍貴的品質,是哈利和赫敏都不具備的。
順帶一提,羅恩到現在都不知道。
「對,沒錯,我開玩笑的。」哈利笑著拉住她,「我只是在找下去的路。」
「來路唄!」
「那可不行!怎麼能走回頭路?」
「可這是塊石頭誒。」金妮慈愛地看著他,「是缺氧了嗎寶貝?」
哈利忽然握住她的手。他有一肚子的話說不出來,也不曉得該如何向妻子述說。
離開這塊頑石,要走下去,卻不能向下走。
那就向上走吧,飛!飛向天空!他和金妮恰好都很擅長這個!
還挺浪漫的吧?哈利一步邁出、縱身躍下的時候心裡想著,比麻瓜的極限運動更刺激。
靜謐廣闊的莽莽幽谷驀然劃過一聲年輕女人的尖叫:
「我去你■■的哈利·波特!火弩箭被我們扔了啊——」
「干!我忘了!啊啊啊啊啊啊——」
進入21世紀後,哈利·波特就沒有再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