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5-7-6 15:10
《(綜恐)強者是怎樣煉成的》作者:老肝媽【完結+番外】
文案:
狗文案無法描述本文一言難盡的狗內容——
她狗帶了,她重生了,一睜眼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只恐龍,而曾經的同類·如今的人類正在研究她,他們稱她為——暴·虐·霸·王·龍!
***
1.升級流,慢熱,有CP
2.女主一開始不記得她是誰
3.綜恐,綜英美
內容標簽: 英美衍生 魔幻 日韓泰 升級流 轉生
搜索關鍵詞:主角:阿薩思 ▏ 配角:精靈王子 ▏ 其它:為什麼每個世界的人類都在作死
一句話簡介:人間地獄,我為惡魔。
立意:把命運踩在腳底下碾壓,豈不快哉!
[url=https://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8585022]原創網[/url]
[[i]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25-7-6 15:11 編輯 [/i]]
悠于 2025-7-6 15:17
第1章 狂暴龍 努布拉島的惡魔
她做了一個夢。
冗長又復雜,黑暗且喧囂。
一群驚慌失措的人,一座要斷不斷的橋,一塊龜裂損毀的地,一批接連墜海的車……
尖叫聲縈繞耳畔,血腥味拂過鼻端。死神高舉著鐮刀,步步緊逼,她聽見了自己因恐懼而發出的粗重喘息。
跑!
她爬上車頂,沿著車脊狂奔、跨越,不曾停歇。
沒想到人在生死關頭真能爆發出無窮的潛力,她一個運動廢竟也有身手如此敏捷的一天。
快一點,再快一點!要來不及了!
鋼筋水泥於身後塌陷,鐵索銀鉤在面前崩裂。這是她與死亡的賽跑,她不敢回頭,不敢猶豫,唯恐葬身地獄,成為血肉橫飛的一員。
偏偏這時,大橋轟然塌陷。
失重感傳來,她悚然一驚,旋即同眾人沉淪大海。
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冰冷封緘口舌,她伸出手朝上方模糊的光源抓去,卻只是徒勞,反而離海面越來越遠。
漸漸地,她動不了了。手腳逐漸麻木,意識愈發模糊……
從嘴裡吐出幾個氣泡,肺裡最後的空氣被徹底榨干。人之將死,其念簡單,她想她這輩子委實短暫,既然求不得好死,好歹求一個厚葬吧。她沒什麼大的心願,只希望救援隊打撈起她的屍體後可以送回故土,而不是葬在這異國他鄉,不然清明節到了都沒人給她燒紙,那也太慘了。
眼皮緩緩合上,恍惚中,她撞入了一雙金色豎瞳,指尖觸到了一星溫暖。
剎那,光影繽紛。她像是重歸於母親的懷抱,舒展眉頭,揚起嘴角。
或許是錯覺,她在黑咕隆咚的水下聽見了一段話。
【忘掉你的真名,拋棄你的人形,封存你的記憶,像野獸一樣活下去,直到你……】
直到我什麼?
能不能把話說完啊,你差這點時間嗎?
*
她醒了。
頭腦混沌,眼皮重逾千斤,沒法睜開。
好在意識逐漸清醒,她感知著自己的手腳,調動著復蘇的五感,摸索了好一會兒,才覺察到自己正被困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裡,周圍充滿了粘膩的液體。
這是哪兒?
無法翻身,無法伸展,只能不斷掙扎、勉強扭動。她本能地用身體去丈量所處環境的大小,再用骨骼去頂、去撞困住她的「框架」。
懵懵懂懂的,她認為自己被關在「籠」中,而這籠子似乎並不結實。
誰喜歡被困的滋味?她遵從本性,奮力地張開身軀,進一步膨脹體型,抓撓不休,企圖把籠子打破。
大抵是鬧出的動靜不小,籠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出於警覺,她停止了動作。
有東西過來了……
她安靜地蟄伏,仿佛從未動過。可等待片刻,籠外的來者並無動作,他們沒有觸碰,沒有干涉,有的只是沉默。
漫長的「對峙」,她莫名生出一種安全感,篤定外來者是無害的。
如此,她試探著再次破籠,愈發大力地動作起來。籠子開始瘋狂搖晃,同時外頭傳來一陣陣驚喜的低呼。
近在咫尺,他們說著令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的語言。
好奇怪,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能聽懂,可不知為何就是聽不懂。他們提高了音量,有些忘乎所以,七嘴八舌又喋喋不休,吵得她頭疼,也激起了她罕見的凶性。
她猛地抬「手」拍向前方,狠狠抓在籠上——
「恭喜你,亨利,我們的第二份『資產』即將破殼而出。」
「嚴謹一點,是第二代資產中的第二份。」華裔中年男子溫和微笑,用謙遜的語氣說著不留余地的話,「還沒到慶祝的時候,我必須確定它與它的『姐姐』一樣完美。」
他貼近恆溫箱,注視著晃動不休的蛋:「我想你能理解,西蒙。它們不是純粹的自然造物,而是由我們人類親手締造的奇跡。人類用頭腦贏了自然一次,自然就會用意外贏過人類無數次。」
「恕我不能理解,什麼是『意外』?」
華裔男子嘆息,給出解釋:「對科技造物來說,破殼不是生命的開始,反而會成為生命的終結。它呼吸的第一口空氣,接觸的第一種細菌,吞食的第一塊肉,喝下的第一滴水,都存在致命的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意外,即大自然用以維系生態平衡的手段。」
「在歷史上,它們早就滅絕了。我們讓本不該出現的生物出現了,你覺得大自然會放過它嗎?」
話落,蛋殼應聲而碎。
一只銀灰色的爪子從內部剖出,帶著蛋液與碎片,將洞口挖得更大。少頃,裡面的生物靠近光源,它的眼皮輕顫了幾下,終於睜開了眼。
是豎瞳,黃棕色。看上去像蝮蛇的眼,冷漠又危險。
猝不及防,他們與它對上了視線。就見那豎瞳微微收縮,定格在他們「巨大」的人像上,短暫的沉默過後,蛋中的生物看向了它的「手」……
手?
不,這不該被稱為手,而是一只反常規的、鋒利的爪子,獨屬於頂級掠食者,即使目前尚算脆弱,卻也能戳穿這七毫米厚的蛋殼。
新生命並未停頓太久,繼續干起了扒殼的活。期間沒有衝人咆哮齜牙,脾氣似乎比第一只好些。
而等它混著蛋液爬出來,展露全貌,圍觀的人立馬變得亢奮起來。
這只新生的恐龍有點特別。
明明用了同一組基因,采取同樣的手法編輯,過程中沒加入任何變量,按理說它應該與前一只長得極其相似,猶如同卵雙胞胎。可現實是,它們除了外形相近,細節處略有不同。
「黃色的眼睛,我記得第一只的眼睛是紅色的。」
「膚色也不同,第一只是灰白色,這一只是銀灰色,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基因變異嗎?」
「安靜點,它開始呼吸了。」
新生的「資產」能不能順利存活就看它適不適應當下的自然環境,這是第一步,如果連呼吸都做不到,它只能回爐重造。
所幸,新的破殼者體質不錯,在咳出呼吸道和肺部的蛋液後,它很快適應了呼吸,沒出現排異反應。
接著,它嘗試著用後肢撐起身體,在濕滑的蛋液中哆嗦起身,又接連摔倒。它嘗試了幾次,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尾巴保持平衡,好不容易才站穩。
只是站穩後,它不動了。
或許是怕再度滑倒,或許是對自身好奇,它目不轉睛地盯著後肢和前爪,渾身小幅度地顫抖著。
良久,它用前爪「撫」去面部的蛋液,又像是在描摹臉部輪廓。那雙黃棕色的豎瞳由下往上抬起,緊緊盯著圍觀它的人類,明明是仰視的視角,偏偏給人一種被俯視的壓迫感。
「它在看什麼?」
「你的大動脈,伙計,它可是食肉動物。」
而破殼者不知是受了聲音的刺激,還是感覺受到了某種威脅,突然從喉管中發出了第一聲尖銳的吼叫。短促有力,像雨林深處示警的鳥鳴,還帶著一股威嚇的味道。
可人類不會理解這一聲的像征,他們所理解的是——「資產」肺功能健全,體質不錯,聲帶發育良好,富有攻擊意識。只要好好養著,研究室的經費不是問題,基因項目的推進勢在必行,各大獎項已在囊中……
於是,他們戴上護具,打開恆溫箱,用束帶將「資產」的嘴封起,再取出稱重、測量體長、檢查爪牙。
「體長11.02英寸,重6.17磅,有17顆牙齒。」
「未出現攻擊性行為,情緒狀態穩定。光感正常,追視能力正常。」
數據一行行起,報告一頁頁出。人聲嘈雜,儀器滴答,錯綜復雜的環境最終激起了「資產」本能的反抗。而在它的爪子掰下束帶前,他們迅速將它放入早已備好的生態箱中,隨著玻璃罩飛快閉合,人與獸的處境似乎都安全了。
「給它一磅肉。」
喂食程序自動開啟,就見生態箱裡的一塊石頭緩緩下沉,沒多久便頂著一份新鮮的生肉再現,還散發著一縷血味。
顯然,血的味道吸引了「資產」。掠食者的本性令它猛地轉過頭鎖定食物的方向,豎瞳興奮地豎成了針狀,可它仍然呆在原地,後肢輕顫,像是在「要」和「不要」之間做劇烈的思想鬥爭。
「有點意思。」名為亨利的華裔男子自言自語,「是警惕心強嗎?比起它的『姐姐』,它好像更謹慎。」
但謹慎怎能抵擋本能,它忠實地奔向食物,大快朵頤。
「吞咽正常,胃功能正常……」
看來它與它的「姐姐」一樣,是人類的傑作,是完美的基因造物,是人力戰勝自然的證明。
當晚,人類開始慶祝、狂歡。
*
她蜷縮在生態箱的植被密集處,聽著水循環的白噪音,卻沒有半點睡意。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更不記得腦子裡偶爾浮現的方塊字是什麼意思。但她隱約記得自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銀灰色的皮、爪、尾巴,像一只惡魔。
不過,「惡魔」又是什麼?
她聽不懂他們的話,可她總覺得熟悉;她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可莫名認定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對,她應該長得跟他們一樣,有柔軟的皮膚,平整的指甲,沒有尾巴。像他們那樣仰起脖子,把微微跳動的血管露出,毫無防備。她幾乎能想像出咬斷他們喉嚨時的痛快,以及溫熱的血液湧入空虛胃袋的滿足感……
不!
她打了一個寒顫,只覺得毛骨悚然。
她為什麼想要吃掉他們?為什麼光是想想,這副軀體就會振奮不已?她究竟是怎麼了?
第2章
生態箱模擬著雨林的氣候,潮濕又悶熱。
在人造太陽的炙烤下,她藏在闊葉植物的陰影中小憩,除了投食的時間會主動現身,其余時候都躲在原地。
倒不是不喜歡活動,而是她從身到心都更喜歡藏匿。
或者說,她因身體過於弱小,即使熟悉了生存環境,也依然會生出一種莫須有的恐懼。
這種恐懼無法言喻,像是根植在她血肉深處的「固有片段」,是她一出生就自帶的本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規避危機。
不學會躲藏,就會被扒出來吃掉;不學會奔跑,就會被咬斷脊椎拖走;不學會廝殺,就會死於他手……似乎只有安靜蟄伏、伺機而動,才是幼弱時期活命的要領。
但,她的本能為什麼是這些?
有種「不應該」的感覺。
她不清楚「片段」的來源,也不理解「恐懼」的底層邏輯,就像她不明白為什麼睡了兩覺之後腦子裡會自動冒出一套不太完整的、屬於方塊字的語言體系?
先是詞彙,再是長短句,越想越熟悉。
她用它們來形容現狀,很熟練。
由此,她認定自己的靈魂接受過方塊字的熏陶——哪怕她現在還沒想明白「靈魂」和「熏陶」的意思。
時間漸逝,生態箱內的濕熱達到了閾值,模擬器紅光微閃,環境便下起了雨。
她注視著雨幕,腦中忽然竄出一個畫面。
白霧氤氳的房間,圓形的金屬把頭,有「雨水」從內噴出,淋在一只舉起的手上。
手?
垂眸,入目是一雙金屬灰的爪子,鋒利又可怖。
她看得煩躁,下意識地攥緊拳頭,不料爪子立刻勾起,在硬土上十分輕易地留下了抓痕。
有點深……
她不敢再動。
這時,外界突然傳來了一陣慘叫,凄厲到哀鳴。
聞聲,她的豎瞳飛速轉動,視線穿透林葉的縫隙,精准地鎖定了發聲的方位。接著,她放輕呼吸,緊繃肌肉縮進陰暗處,後肢微微墊起,進入了隨時狂奔的狀態。
而原本趴在一堆方塊盒子前的白大褂們,足足比她遲鈍了「吃兩塊肉」的時間才反應過來。他們幾乎是「慢吞吞」地起身,「緩慢」地跑動,一批向她靠近,一批趕赴外界。
「出了什麼事?」
「二代的1號資產咬傷了飼養員。」
「它嘗到了人血的味道?這可是恐龍……我的上帝!」
「恐龍?好吧,但願它真是恐龍。」一名栗發女子臉色發白,說著意味不明的話,「我第一次見到出生三周就能咬破護具的恐龍,同階段的食肉龍都做不到!該死的,我們用了全封閉的護具,它怎麼會聞到人肉味!」
一陣兵荒馬亂。
但混亂並未持續太久,實驗室很快恢復了平靜。
至少表面上是。
她逐漸松弛下來,緩步邁入雨幕,讓雨水衝刷軀體。在水滴的拍打中,繃實的骨骼肌肉終於放松。
享受完淋浴,她甩去水漬,再度沒入闊葉叢。只是她沒想到「覆巢之下無完卵」,有些火就算她不撩也會燒到她身上。
投食的時間到了,可生肉沒有出現,出現的是一群白大褂。
他們簇擁著一名黑發黑眸的中年男人站在她的「領地」外,嘰裡呱啦地說著話。
她仍然聽不懂,但她努力去理解、去領悟,特別想通過他們的肢體和表情獲取一些信息。
直覺告訴她,弄懂這些東西很重要。尤其是黑發黑眸的那人……不知為何,這種簡單的配色很吸引她的眼球,光是看著就覺得親切。
她記得他,他不常出現,但他們都聽他的。似乎在這片地方,他是「最厲害的」。
而她不知是求生欲作祟,還是生物的天性會關注領地附近「最強」的對手,她總是不自覺地評估對方的威脅性。盯久了,她不僅記住了他的樣貌,還記住了他衣服上的小牌,連同那行字的形狀——Henry Wu。
隔著一層玻璃罩,他們的發聲又快又模糊。
可她的聽力極佳,愣是從他們的交流中攫取到了幾個高頻詞,一一對照,不動聲色地記下。
「它習慣呆在一個地方,不願意跑動?」
「是的,吳博士。」研究員翻過記錄數據,「比起另一只,這只資產更溫和也更警惕。它不好動也不好奇,不會撞擊玻璃,不會發聲威嚇,日常狀態是『安靜』。」
「安靜?」亨利感到費解,「同一組基因的差異能有這麼大嗎?」
研究員點頭:「確實如此,吳博士。這只資產比另一只更適合人工飼養和與人互動,雖然它作為第一只的備胎誕生,但我認為它的進化已經優於第一只了。」
畢竟另一只傷了人,也記住了人血的味道。當「人類是食物」的概念鏤入基因,它吃人的習性便會生成,並且一輩子都無法改變。
如果它延續了後代,那它的後代也會從遺傳片段中習得這一點——人類是食物。
而這,就是「野生動物一旦吃人就必須被殺死」的原因。不殺,人類就會一直在它們的食譜上。
可惜,博士的觀念明顯異於常人,對一名法外狂徒和科學怪咖來說,他創造的混種恐龍不是野生動物,而是基因界的寶貴資產。他不在乎它們吃不吃人,他只在乎它們能成長到哪種程度。
亨利:「我認為你的認知有誤。」
「博士?」
「對肉食性恐龍來說,安靜和溫和從來不是好詞,凶猛和狂暴才是它們該有的姿態。」
亨利語氣平平:「以你對這只資產的形容,它幾乎是個次品,難道我們實驗室的項目是為了克隆綿羊?別忘了公司對我們的要求,他們要的是更大、更恐怖、更酷的新品種恐龍。」
研究員不敢言語,而亨利下達了指令,結束了第二只資產的悠閑生活。
「激活它的野性,我要的是殺器,不是寵物。」
於是,生態箱裡的投喂機沒再動過,取而代之的是一側的管道開啟,進來了一只活體兔子。
兔子不大,但養得肥美,白毛被潑了血,一陣陣腥味刺激著她的味蕾。它壓根沒發現陰影中的她,自顧自地啃食著植被,全然沒察覺危險的靠近。
少頃,她終是從闊葉下起身,無聲無息。
她感覺自己被撕成了兩半,一半拒絕血食,一半渴望生肉。胃袋燎起了烈火,涎水控制不住地淌下,她餓了,她的鼻尖充斥著獵物的肉香,爪子興奮到顫抖。
理智仍在,可她不打算抗拒本能。她明白,被關在籠子裡、靠別人吃飯的自己沒有選擇的余地,給什麼就得吃什麼。
她放下了心理包袱,將身體交給本能。
剎那,後肢一蹬,她猶如離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快得像一陣風。
兔子反應不及,她的腿已經踩上了它的脊椎,尖銳的趾甲扎進它的背,利爪如鐮刀劃開它的皮肉,血液飛濺。她凶性畢露,找准了兔子頸骨的位置,一口咬下。兔子驚恐至極地蹬了幾下腿,很快沒了聲息。
全程絲滑,不帶半點多余的動作,她的第一次狩獵稱得上完美。
低頭,她用牙扯開了兔子皮,專挑軟嫩的部分下嘴。
「或許吳博士弄錯了……」做記錄的人小聲道,「這一只資產才是更凶更恐怖的,它的安靜只是不餓而已。」
*
狩獵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課。
研究員不會苛待她,給的食物相當豐富,從兔子到豚鼠,從羊羔到香豬,從鴿子到鰻魚,她認不清,但只要吃進嘴裡,她總能莫名其妙地記住。記住它們的氣味和形狀,記住它們的要害和味道……
吃得好,沒煩惱,她大了整整一圈,被換進了另一個生態箱。
由於日常無事可做,有大把的時間需要消磨,自然而然地,她將精力花在了「觀察人類」上,往往他們在研究她的同時也被她研究著。
不同的是,她知道自己正被觀察,而他們並沒有被觀察的覺知。
在她對獵物的評估中,她發現他們明明弱得要命,卻一直帶著一種離譜的傲慢。他們總是毫無警惕地晃到她面前,甚至露出脖子給她看,每一個舉動都那麼隨意,對她的每一個安排都那麼理所當然,仿佛他們永遠不會淪落到「食物」的地位。
她有時候真想給他們來上一口,讓他們清醒清醒,可又怕沾了這麼「智慧」的血會讓自己變成跟他們一樣的智障。
等等,「智障」是什麼?
她思考了好一會兒,直到又聽見了同一個詞才回神。
那個詞從人類的嘴裡來,在他們的交談中反復出現,主要是用來指代她的,叫什麼「assets」(資產)。
她不明其意,但也明白它應該跟「Henry Wu」類似,能准確地定位到具體的人或物。
對,具體、精准、獨特,他們好像每一個都有,那她就不能沒有。
因此,她決定從今天起她就是「assets」,不過隔著罩子,她摸不准它的發音究竟是阿賽絲、阿薩茲,還是別的什麼?
算了,不重要。她折中了一下又權衡許久,覺得叫「阿薩思」比較合適。
敲定。
她愉悅地甩了兩下尾巴,本想模仿人類的發音試試,可沒想到二者的發聲系統完全不同。當「阿薩思」從她嘴裡吐出,變成了一聲如狼似虎的「嗷嗚」。
十分突兀,讓本就不怎麼吵鬧的實驗室更靜三分。
研究員們稀罕地圍過來,掀起筆蓋,迅速記錄:「它終於有了交流的欲望嗎?到了需要社群和同伴的時候?」
「我第一次聽見它發聲,感覺像貓。」
「需要申請讓兩只資產同住嗎?它們看上去都很孤獨。」
「不能,另一只早三周出生,它們體型相差很大,萬一另一只吃了它呢?為了獨占資源而吃掉同類,這種事在自然界裡很常見。」
他們很吵,似乎在嘲笑她的叫聲。頓時,她不想說話了。
第3章
她時常覺得大腦被蒙了一層霧。
一層無法驅散、只能等它自行蒸發的霧。
它蒙蔽了她的覺知,封鎖了她的認知,也模糊了她的已知,讓她對一切事物都有個大致的概念,卻半遮半掩,不讓她探知到具體的含義,也不讓她窺伺到根本的起源。
唯有成長和睡眠才能令霧主動讓步,而它每退一分,她對己和對外的認識都會更進一步。
譬如現在,她已經對時間有了概念——
第一次注意到「時間」,是在等待投喂的時候。
她清楚地記得,每當人造太陽的光線由暗轉亮時,獵物會通過管道進來,來的一般是四足。而當光線從明轉暗後,獵物會通過水流入內,多是無足。
反復幾次,她就明白了一個規律:四只腳的食物在白天出現,沒有腳的食物在天黑出現,而兩只腳的食物(人類)會一直出現。
這時,她對白天黑夜有了意識,但對時間的流逝一無所知。
直到她發現每經過一個黑白輪轉,實驗室中標著數字的紙張就會被撕掉一頁,她才知道什麼是「一天」、「一周」和「一月」。
之後,她一覺睡醒,發現自己開竅了。
她突然記起被撕掉的紙張叫「日歷」,忽然明白有著長短針的圓盤是「時鐘」,又莫名其妙地學會了怎麼看時間。
她恍然醒悟,自己一定在記不起來的某個時期學過這些,也必然與之經常打交道,否則怎麼會運用得這麼熟練?
它們隸屬於人類,是他們的知識和工具。那麼,她是不是可以認為自己曾是「人」,所以才會對與「人」相關的一切知識都感到熟稔?
霧散開了一些,可霧的背後沒有任何事物,有的只是更濃的霧。
多思多慮總是耗能極高,早上的食物已經消化完了,為了不讓胃袋空虛到難受,她盡量減少活動,多以躺平為主。
往往,她會用這閑暇時刻關注外界,有意識地聽人類交流,記下他們的用詞,再學習他們的語言。
一開始她完全不懂,可時間一長,在語言環境和「嬰兒學語」的雙重加持下,她居然進入了半懂不懂的狀態。除了專業術語不清楚,人類互動時的不少單詞已被她掌握。
比如他們每天必喝的咖啡,必點的姓名,以及給她送來的、重復率較高的食物的稱呼。
但比起這些,有幾個詞令她格外在意,它們分別是「另一只」、「第一只」、「基因」、「一代蠍暴龍」。
她尚未弄懂這些詞的含義,就先一步從人類身上讀出了恐懼。
而她之所以對「恐懼」的情緒感到熟悉,是因為只有在這時候人類才會放下傲慢,他們的眼神與被她殺死的獵物是一致的,總算變得「可愛」了些。
只是,他們因何恐懼?
抱著這樣的疑惑,她更專注於他們的對話和肢體語言。
約莫過了四五天,她心領神會了「另一只」和「第一只」的意思。他們一說起這兩個詞就會看向實驗室的隔壁,而隔壁是亨利·吳常呆的地方,時不時會傳來野獸的吼叫或人類的尖叫。
每當亨利·吳離開隔壁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就明白飼養她的方式又要改變了。
會變得更專業、更有針對性,也會更苛刻、更富有野性。
她一直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專業」,但現在她懂了,隔壁關著另一只與她相同的……恐龍?
問題來了,如果另一只是第一只,那麼她是第二只嗎?
第二只什麼?一代蠍暴龍又是什麼?
她……到底是什麼東西?
*
一日兩餐地過了七天,最後一頓送來的食物居然不是活體,而是一盤經過處理的牛肉。
它散發著不算好聞的氣味,她本來不想下嘴,可不吃就得挨到天亮,為了可憐的胃著想,她終是低下頭解燃眉之急,卻不料肉裡的藥效一起,她就睡得人事不省。
等她意識回籠,才發現自己被移出了領地,正躺在一張雪白的金屬桌上。嘴被封起,爪被捆住,尾巴也被固定,完全動彈不得。
她像征性地掙扎了兩下,立刻停止做無用功。
「出生28天,4周大,體長23.62英寸,重39.64磅,有21顆牙齒,發育良好,密度正常。」
研究員給她貼片,注視著電腦數據:「同生長階段,這一只的腦部活躍度極高,心率正常,情緒……十分穩定?等等,它已經醒了。」
「醒了?這麼快,難道劑量放少了?」
「不是劑量的問題。」研究員道,「它的大腦醒了,但身體還在沉睡。而同階段的另一只是身體醒了,大腦還在沉睡,所以當時它把實驗室搞得一團糟。」
有了對付第一只的經驗後,他們滿以為對付第二只能手到擒來,可沒想到的是即使加大了麻醉的劑量,它竟能讓頭腦先於身體醒來。
是意外,是巧合,還是它的基因產生了未知的變異?
為了弄清楚原因,也為了杜絕隱患,他向吳博士發起了問詢。
然而,老實人問錯了人,正常人的思維怎麼可能干得過披著人皮的科研魔鬼?
亨利:「它挑食?」
「是的,博士。」研究員道,「它只吃獵物的肉、腦、心髒和肝髒,其余部位不吃。」
不像另一只,或者說,它不像任何一只食肉類恐龍那樣會不挑嘴地將獵物全部咽下,它是逮到鳥還要拔毛再吃的怪胎,甚至吃魚還會用爪子刮鱗。
研究員:「我們一致認為它擁有一定的智慧,或許它的『覺醒』與它基因中摻雜的靈長類動物的基因有關。但無論變量是什麼,都應該適可而止了。」
「博士,它的脾氣比另一只穩定,可它的聰慧讓人感到害怕。」
亨利笑了:「會挑食的動物確實更聰明,它們會分辨毒物,會避開風險,存活率很高。可是,不挑食的動物體質更好,它們能分解毒物,會產生抗體,存活率更高。」
他的語氣依然那麼輕描淡寫,仿佛所有的不合理才是合理。
「聰明的不一定能長大,但體質好的一定能活到最後。你與其擔心一只幼生恐龍的智慧,不如擔心一只成年恐龍的胃口。畢竟,幼生恐龍再聰明也不會數數,而成年恐龍再笨也會吃人。」
此事不了了之。
這天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研究員。
實驗室消沉了幾天,沒人敢再質疑吳博士的話語權,也沒人敢再提意見。他們甚至會坐在一起諷刺離開的愣頭青,認為他作為一個科學家居然會害怕恐龍的「智慧」,簡直不可理喻。
「它只是動物而已。」
「就算有靈長類的基因,它也不會變成靈長類。」
「而靈長類是什麼,黑猩猩、闊鼻猴?它們永遠不可能成為人類。」
他們認定沒有生物能撼動人類在食物鏈上的地位。
*
第五周,吳博士下達了新的指令,讓實驗室徹底更改第二只幼龍的飼養計劃。
當計劃書下發,其上嚴格到近乎苛刻的條件令一眾研究員瞠目結舌,他們懷疑吳博士是想「合理合規」地弄死公司的第二只資產,不然解釋不通他為什麼要制定這麼魔鬼的食譜和訓練?
可沒人敢發聲。
倒是吳博士看出了他們的猶疑,心情頗好地解釋道:「混種基因的恐龍確實寶貴,但我們對它們的了解太少了。在確定第一只能存活的情況下,第二只是該發揮它的作用了。」
他們聽懂了。
第二只混種的誕生只是為了給第一只上一道保險,萬一它中途夭折了,有個備胎也能向上層交差。
而現在,第一只混種已經8周大了,憑著極佳的體質扛過了最易死亡的「基因病爆發期」。如此一來,它能長到成年是板上釘釘的事。
交差項有了,第二只的存在意義就不大了。
實驗室大可以拿它來做各種測試,以便收集混種恐龍的數據,然後用第二只的研究成果去更正第一只的飼養方式。
「我們明白了,博士。」
他們的執行力無疑是驚人的,前後只用了三小時就找到了第一只符合新食譜標准的野生動物,並棄置了准時准點的投喂時間,改用不定時、不定量的投喂手段。
打開管道,他們將一條長約35英寸、餓了近一周的野生網紋蟒放入其中。
它很餓,有攻擊性,能吞下比自己大數倍的獵物,最重要的是它的絞殺能力和咬合力能給「資產」增加捕食的難度。
就這樣,蟒蛇分辨著「食物」的氣息,迅速游入生態箱。
彼時,她正趴在陰影中午休,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即刻進入了戰鬥狀態。她後知後覺地被本能喚醒,一睜眼就看見了一條蟒,對方正陰冷地鎖定了她。
大腦有一瞬的空白,她想她應該是害怕這種「扭曲」的獵物的,否則不會在對上眼的剎那就失控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咆哮——
有領地被入侵的憤怒,有生命受威脅的恐慌,更多的是「必須殺死讓我感到恐懼之物」的念頭。
她想,她當時幾乎是失智的。
她忘了自己是怎麼出擊和搏殺的,只知道回過神時,獵物已被她的雙爪大卸八塊、開膛破肚。
它的頭被踩爛,內髒被踏碎,而她的嘴裡正咀嚼著它的脊椎……
她停下了動作,僵硬了。
但沒多久她就恢復了常態,低頭干飯,舍掉了人性的喜惡,只留下野獸的作風。
第4章
從第一條網紋蟒開始,她的肉餐就跟「蛇」結下了不解之緣。
或許是她第一次見到蛇的反應有些過度,或許是她失控時虐殺獵物的手段過於凶暴,為了測試她的穩定性,也為了發掘她的真性情,人類一連數日的投食都是蛇,只為了再目睹一次基因造物的殺戮盛景。
是的,他們認為她的殘忍是一種完美。
那欣賞的眼神做不了假,仿佛她是稀世神兵,值得他們大力栽培。
有點可笑,她還沒想明白什麼是「稀世神兵」就先理解了什麼是「完美」。而他們口中的「完美」是基於她一身血污地踐踏著屍體,嘴裡還嚼著脊椎。
她的本能告訴她,這並不可怕也無需感到羞恥,甚至可以做得更沒有底線和下限。可不知為何,她感覺皮囊下的靈魂在無力燃燒,為她的每一次茹毛飲血發出哀鳴。
她忽然明白過來,其實她不願這樣……
哪怕只能作為野獸活下去,她也不想做失去理智的行屍走肉。
所以,人類對她的期待注定落空。
生命不僅會自己尋找出路,還具有強大的適應能力,尤其是頂級掠食者。一旦「對手」上了食譜,就不存在所謂的對手了,那只是食物。她記得它們的味道和弱點,再殺起來就干脆多了。
當著人類的面,她在滑鼠蛇發起攻擊的瞬間從容避開,後肢蹬起濕泥,整個身體橫了過來。
她知道,蛇的攻擊不連續,偏直線,它的進攻速度雖快,但身體彈射出去的部分無法迅速回縮,更不能立刻轉過頭襲擊對手,這無疑給了她發揮的空間。
張嘴咬上蛇的要害,她的爪子狠狠往蛇頭的方向一撇,竟直接砍進了頸項。收緊一扭,整顆蛇頭被切了下來,她一腳踩扁了它,再將翻騰不止的蛇身拖進闊葉叢。
沒多久,瘆人的咀嚼聲響起,一張帶血的蛇皮被丟了出來。
錄像結束,幾個研究員面面相覷。
他們突然意識到這一只資產稱得上進步飛速,前後才吃了三條蛇就已經總結出吃蛇的經驗了。它不僅殺得優雅還吃得講究,甚至寧願餓著肚子也要花時間剝皮。
「另一只也是這樣嗎?」
「不是。」他們拿數據說話,態度嚴謹,「另一只遇上活體獵物,只要能一口吞下就不會分成兩口。如果分成兩口,那一定是因為它把獵物咬斷了。」
「那這一只的進食行為為什麼這麼怪異?」
「或許是消化系統不好。」有人說,「博士說過,它的體質不如另一只。」他開了個玩笑,「聰明人都有胃病,沒准聰明的恐龍也是。我們實驗室的胃藥消耗遠超咖啡,你們懂的。」
他們笑了起來,但也沒忘記正事,轉手就去掉了食譜上的「無毒蛇」,改為毒蛇投放。
「進入第二階段的計劃吧,不知道它的抗毒性怎麼樣?」
*
毒蛇比無毒蛇難纏。
無毒蛇沒有毒牙的便利,因此它的主要攻擊手段是封住獵物口鼻令其窒息,以及將獵物纏繞絞殺,粉碎骨骼、擠壓身體。
對付無毒蛇,只要不被纏上就不會有死亡危機,可毒蛇不同,它們多依賴毒牙捕獲獵物,一擊得手便可功成身退,慢慢等待獵物死亡就行。
不用搏命,無需費勁,它們唯三要做的只有藏匿、進攻、全身而退,因此它們的攻擊速度更快,回防耗時更短,猶如黑暗中的奪命刺客,對付起來特別棘手。
就像現在,她第一天躲過了蝰蛇的速攻,第二天扛過了黑曼巴的連招,卻不料第三天栽在了眼鏡王蛇的「大招」裡。
她真沒想到,對方的毒液可以不靠毒牙注射,而是能噴射出來,直指對手的眼睛!
她著了道,眼睛看不見了,痛得大聲尖叫。
凶性一下子被徹底激發,在一片黑暗中,她不知是「覺醒」了身體的哪個特殊能力,竟然「看見」了那條眼王的熱成像。
當然,她這會兒還不知道什麼是熱成像,只知道又能「看見」了。她發瘋地撲上去,與眼王撕扯在一起,它大力絞緊她的骨頭,她的爪牙洞穿了它的身體。
最終,她以中毒為代價干掉了眼王,並擊碎它的頭骨,吃掉了它的毒囊。
很快,生態箱緊急開啟,一針麻醉把她干翻在地。人類封住她的嘴,將她五花大綁地捆上實驗台,然後用牛奶衝洗她的眼睛,再注射解毒劑。
「真是瘋了,它才29英寸,你們居然放了一條65英寸的眼王?好吧,可能是我瘋了,它真的干掉了它!」
「它的口味變了嗎?這一次吃掉了蛇膽和毒囊。」
「蛇毒只要不進入血液就是優質蛋白質,按它的本能不可能放過這樣的美食,野獸可比我們人類懂得享受。」
他們取了她的血液化驗,之後又用儀器檢查了她的身體情況,並敲定了一次驅蟲治療。
畢竟,他們投放的全是野生蛇類,它們被人從世界各地抓來,生前不知躲在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身上不知攜帶了多少寄生蟲——而今,它們全被「資產」吞下。
由於「資產」的消化道菌群與現代生物的不同,其實寄生蟲入體後很難存活。它們大部分會被消化,小部分會被排出,一般來說不會對「資產」的健康構成威脅。
但是,「資產」還是太年幼了,它甚至還沒度過基因病爆發期。為防萬一,他們認為驅蟲是必要的。
於是,又是注射又是食療,寄生蟲沒能把她怎麼樣,人類倒是把她折騰得苦不堪言。
她足足拉了三天,哪怕野獸不需要面子,不存在所謂的黑歷史,她都生出了一種亂殺的衝動,想把實驗室裡的活人一個個咬死!
所幸,難堪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不知是中間過程的哪個變量引發了質變,讓她的基因病爆發期成為了體質變異期。
半個月後,她發現她的身體似乎變得抗毒了。
目前對蛇毒具有一定抗性,尤其是眼鏡蛇科的長蟲已經奈何不了她,但蝰科的血循環毒素依然能傷到她。
且,她神奇地擁有了第二雙「眼睛」。
它們長在她摸不著的地方,可只要她想,閉著眼睛都能看見周圍的一切。
她能感知到動植物的熱源,凡是進入她地盤的生命體都將無所遁形,這能力簡直是為獵殺而生的作弊器。
最重要的是,人類能檢查出她的抗毒性,但發現不了她的另一雙眼睛。這種有了一張底牌的感覺十分新奇,就像——
她脫離了他們的掌控,他們遲早會對她束手無策又無能為力。
*
日歷翻過十頁,大概是身體長了、腦容量也變大了,她開始對研究員用的方塊盒子(電腦)感興趣。
拜絕佳的視力所賜,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她也能清晰地看見方塊上的字幕。也托整日跟蛇搏鬥的福,不論研究員十指亂飛的速度有多快,落在她眼裡都慢了半拍。
有意無意地,她開始記字形。
每到這時,她後肢的一個腳趾總會翹起,接著無意識地在泥土上亂劃,然後學起研究員敲打鍵盤的動作,「叩叩叩」地敲擊地面。
整個生態箱的地面都被她劃了一遍,她非但不覺得髒亂,還覺得「嗯,這樣順眼多了」。
不久,研究員在清理生態箱時發現了她的記號。她以為她馬上要被拖上實驗台了,沒想到他們對此不以為意,似乎認為是正常行為。
正常嗎?
當然正常!因為吳博士比誰都清楚,他在創造混種恐龍的時候加入了哪些基因。
「它開始敲擊地面了嗎?」亨利面帶笑意,「看來它的大腦發育不錯,屬於迅猛龍基因中的社群行為已經出現了。」
不錯,他在創造它們時加入了迅猛龍的基因。
「迅猛龍的智商很高,喜歡群居和集體合作狩獵,用腳趾敲擊地面是它們的交流方式之一,也是誘捕獵物的聲音陷阱。至於在地面上亂劃,主要是為了標記領地。」
亨利作為基因研究和恐龍專項的大拿,對每一種恐龍的習性都很了解。每當他就專業領域發表講話,實驗室便會安靜下來。
「或許,它是到了交朋友的時候。」亨利道,「迅猛龍會用這種方式召喚同伴。」
「那麼,博士,需要把兩只放在一起飼養嗎?」
「還不到時候,對它的實驗還沒結束。」亨利擺手,「公司需要混種恐龍的數據資料,而且新款的植入式追蹤器還在研發中。」
「植入式追蹤器?」
亨利:「它們不會一輩子呆在實驗室,在它們亞成年之前會被放入島中。公司有重啟侏羅紀公園的意向,對它們的命名可以提上日程了。」
命名?對兩只混種恐龍的學名的命名……
「博士,它們能長多大?」
「比霸王龍更大吧?」亨利摸著下巴,「混了霸王龍、迅猛龍、南方巨獸龍……成年體應該有20噸吧?」
20噸?
大概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命運的安排總是環環相扣,眾人不經意間想起了第一只資產的凶暴和第二只資產的虐殺,兩只幼龍的面孔在腦海中交疊重合,交織成魔鬼的本相,讓他們不寒而栗。
「狂暴的殺戮機器……」有人喃喃自語,「暴……暴虐?」
有人接話,吐出了集體潛意識中的禁詞:「暴虐霸王龍?」
如果人的語言有力量,那麼現在,他們已在不知不覺中呼喚了惡魔的本名。可惜,科學家是無神論者居多,他們的理性屏蔽了第六感對讖言的感知。
亨利滿意道:「是個好名字啊,學名就叫這個吧。」
*
暴虐霸王龍,又名「狂暴龍」、「帝王暴龍」,是人類給她起的名字,也暗示了她未來將站在食物鏈的巔峰。
但眼下的她既不暴虐也不霸王,她叫阿薩思,目前正圍著新投放的獵物打轉,並對它無從下手——
那是一只陸龜,當它縮進殼裡的時候,阿薩思就知道她今天可能要餓肚子了。
第5章
在基因實驗室裡,法律的地位就像人類的良心,人人都知道有,可誰也沒見過,誰也不遵守。
一如這世界級瀕危的物種·蘇卡達陸龜,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高級飼料而已。
基因編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復活恐龍的成功更是擴大了人性的傲慢。瀕危動物又怎樣,法律刑罰又如何,在生態箱裡的可是全球唯二的暴虐霸王龍之一,能被它吃掉是陸龜的榮幸。
大不了,他們在蘇卡達陸龜滅絕之後再將它「復活」,這不正是基因實驗存在的意義嗎?
總之,掌握了基因技術的他們仿佛成了「上帝的手指」,指向哪裡,哪裡就能生機盎然,這種科技力量的奇妙一度讓他們產生了自己是「創世神」的錯覺。
此時,他們人手一杯咖啡,笑看幼龍繞著陸龜轉的場景,神情愜意、態度散漫。
「看來我們的『小暴君』遇到了一點麻煩,它找不到食物的開口就像嬰兒找不到自己的奶嘴。」
他們哄笑起來,對幼龍在捕食上的碰壁喜聞樂見。
「這確實為難它了。」其中一人客觀地說,「這只蘇卡達陸龜背甲堅固,硬度超過了它的爪子,它無法扒開它的殼。陸龜的體重是它的18倍,它也無法把它翻過來攻擊腹部。」
簡單來講,這是一個死局,幼龍注定要餓肚子了。
「要換另一只食物嗎?它再聰明也只是恐龍,第一次對付陸龜肯定不擅長。等它長大,有了成年迅猛龍的體型就能輕易咬碎龜背了。」
然而,變故就在一瞬間。
生態箱內,阿薩思繞著陸龜走了幾圈,爪子輕輕敲擊龜甲,又劃下了幾道不深不淺的痕跡。在確定爪子不如龜殼堅硬後,她立刻放棄了「扒」這個動作,改用「掏」。
陸龜又沉又堅硬,表皮又老又厚實,怎麼看都不算是一份好飯。可她沒有選擇,只能想盡辦法獲取食物。
攻不破、翻不轉,想下嘴固然難,但它縮頭的脖頸處可比龜殼柔軟多了。她思量片刻,為防意外沒有從頭部攻擊,而是繞到了陸龜後方,用利爪掏起了它的尾部。
這種從後攻擊的行為極不體面,像極了大草原上的流氓·鬣狗的狩獵手法。可它相當奏效,爪子一把刺入了皮肉,陸龜痛地伸出頭、轉過來想咬她,但她哪會輕易讓它得逞。
她就綴在陸龜背後,靈活閃避它的反擊,並將它的血肉緩緩掏空……
這幾乎是一場慢條斯理的虐殺,做得她極為不適,即使在陸龜體力不支時她迅速咬斷了它的喉嚨,可它眼中逐漸熄滅的光還是令她動容。
萬物有靈——她的腦海中不知為何冒出了這個詞。
她不自覺地為之靜默。
但很快,她低頭大口吃起了龜肉,拋棄了所有心理負擔。
不為別的,如今的她也是「萬物有靈」的一員。遵從自然規則,遵從生存本能,不浪費到嘴的食物才是「有靈」。
吐掉難嚼的龜皮,她不緊不慢地吃空了陸龜。味道不錯,肉質較韌但帶著清甜的草香,其中尤以四肢為最。
殊不知,在她吃得香的時候一群「聰明人」破了防。從她給獵物「掏肛」開始,他們杯中的咖啡就再也沒有動過。
「我不記得我們對它添加了鬣狗的基因?」
「最核心的基因部分只有博士知道,萬一真是鬣狗呢?」
「伙計們,這不是重點!法克!你們就沒想到嗎?如果它沒有鬣狗的基因卻使用了鬣狗的捕獵手段,那麼在某種程度上,它的智商稱得上恐怖。上帝啊,這是一只高智商生物!你們第一次見到陸龜就能想到怎麼對付它嗎?」
「或許它體內的遠古基因教會了它怎麼對付陸龜?」也有人不以為意,「在恐龍生活的年代就有巨龜了,我不信食肉龍沒吃過龜類,它擁有的遺傳片段可是多樣的。」
一頓飯的時間人類爭論不休,到最後還請來了吳博士。
吳博士仍然是一副見慣了大場面的樣子,仿佛研究員來一句「幼龍長出翅膀飛走了」他都能心平氣和地接上一句「真的?哇哦,了不起」……
他對基因造物的一切變化都看在眼裡,也樂於接納。
對他來說,造物本身就是奇跡,一個奇跡誕生更多的奇跡實屬正常。
「它確實聰明,也在不斷試探自己處於食物鏈的什麼地位。」亨利溫和道,「項目中沒有涉及鬣狗的基因,可它偏偏做到了遺傳片段外的事——」
以他對恐龍的了解,無論是霸王龍還是迅猛龍都不會有如此手段去對付一只龜,它們只會在長大後才把龜列入食譜。
亨利:「這說明它是有頭腦的天生獵手。」
他承認第二只資產比第一只聰明,所以臨時決定再加一些變量:「從今天起,這裡會多一名飼養員,是時候增加一些人與恐龍的互動了。趁現在得讓它明白,人類是飼養者是訓練者,而不是食物。」
唯獨「人類是食物」這點,他想讓它「糾正」。
*
吳博士對兩只幼龍采用了截然不同的養育方式,讓人猜不透他的用意。
閑暇之余,研究員總喜歡聚在一起揣摩他的心思,可結果總是進入死循環,每次都會以「不要猜測高智商華裔的想法,他們的腦子接近神」而結束。
不過,揣摩並非一無所獲,至少在信息交流中他們拼湊出了吳博士的一些經歷,這解開了「吳博士為什麼總是那麼淡定」之迷。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記得是1993年6月,我們現居的這個島——努布拉,以前建過侏羅紀公園。」
「對,就是曾經那個上過新聞的『事故公園』,那時吳博士也是實驗室首席,島上的恐龍都出自他手。」
「但經歷過恐龍出逃的慘案後,博士換了合作者……」
「聽說是高壓電網失靈,先是迅猛龍出逃,再是霸王龍失控,最後整座公園都亂了套,死了很多人。吳博士能從那樣的情況中活下來,的確沒什麼事能讓他動容了。」
眾人一陣唏噓。
「之前博士說公司有『開園』的計劃,似乎安排在十年後。」那人轉過頭看向生態箱,「好吧,希望開園那天用的不是高壓電網。」
霸王龍能活28年左右,一般在13歲進入亞成年期,15歲進入成年期。迅猛龍壽命較長但成熟期短,從現有資料看是7歲成年。
而南方巨獸龍的數據與霸王龍類似,剩下的一些基因項也是動物界中較長壽的存在,所以——
「十年,它要是能活下來,應該進入亞成年了。」
比起人類的滿腹思緒,阿薩思什麼也不想,每天吃飽喝足還睡得挺好。
實驗室新增了一名飼養員,是位年齡頗大的生物學家,名叫「蘇珊」。她每天的工作是穿著護具給她送非活體食物,接近她、說口令,日常互動。
由於對方行動緩慢且毫無威脅性,還任勞任怨地為她清理排泄區,她當然不會為難她。一到對方的工作時間,她多會離遠一些,盡量避免嚇到對方。
可實驗室就是事多,人類總喜歡找茬,一見飼養員與幼龍互動良好,自視甚高的研究員便產生了「我也可以」的錯覺。
她不知道人類的腦子究竟是怎麼想的,反正當她在黑暗中看見一名研究員溜進實驗室主動給她送「宵夜」時,她是真的懵了。
他不知道嗎?肉食動物在夜間攻擊性很強,尤其是恐龍。
不,他應該知道的,可他還是這麼做了。
他打開了生態箱四分之一的罩子,將一份生肉送進來。即使隔著一層護具,她也能發現他的眼中閃爍著不正常的狂熱。
他幾乎病態地說:「記住我,記住我,來。」取出肉,往前遞出,「我會給你送吃的,聽我的話,過來乖孩子,到我這裡來!」
她沒有接過肉,腳趾輕敲地面,微微歪過頭,這是迅猛龍捕食前的微動作。
不料對方是個瘋子,他抽出了一支針:「快過來,求你了!我想知道,我太想知道了,博士保密的基因項到底是什麼?過來,快吃啊,給我一點你的血,你……啊啊啊!」
她撲了上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尾巴抽開針管,利爪扎入他的面罩。
人血的腥甜入口,她的瞳孔興奮成針狀,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啃食他的血肉,可就在這時,實驗室的警報大聲響起,合金大門自動封閉,室內燈全部打開,將一切照得雪亮。
她咬得正起勁,冷不丁一抬頭,卻在合金門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像。
而這,是她有意識以來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全貌,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變成了什麼東西——
那是一只銀灰色的怪物。
有一雙黃棕色的豎瞳,銳利的爪子。長尾在身後搖擺,脊背上長出了尖刺,獸口能張得很大,裡面有鋸齒狀的牙齒,正撕扯著人的血肉。
她住了口,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放開了嘴裡的斷手。
她緊緊盯著自己,再一次感受到了「割裂」的痛苦。一邊是誘惑她低頭的血,一邊是哀求她住手的魂,她感覺自己快被撕裂了。
而她也看到了「被撕裂」的過程,那銀灰色的影像中間突然多了一條縫,合金門往兩側開啟,「她」也被撕成了兩半。
持槍者蜂擁而入,研究員們接連起床,吳博士即刻趕來。
最後,一針射出的麻醉結束了她的混亂,可她清楚地記住了當下的模樣,它就像噩夢的余韻般揮之不去。
她陡然明白了什麼是「惡魔」。
原來「惡魔」指的是她。
悠于 2025-7-6 15:17
第6章
對野獸來說,人類的血肉是什麼味道?
阿薩思不願思考這個問題,可她的本能已經給出了答復,是肉質軟嫩,是富含鹽分,是營養豐富,更是主餐首選。
是的,從掠食者的角度看,人類可以作為主食。
他們沒有鋒利的爪牙和堅硬的表皮,沒有靈敏的反應和強大的力量,甚至連逃命的速度都慢到稀爛,簡直易於捕捉。
假如失去了那一身工具和武器,他們的處境只會比羊羔還不如。畢竟,羊羔比不上人類多脂多鹽,也比不上人類數量眾多。
掠食者抓住一只羊就只是得到了一只羊,可逮住一個人卻意味著逮住了一大串來救人的人,吃哪個更容易填飽肚子,它們想不到嗎?
就像昨晚,她傷了一個就引來了一大片。如果她只是一只野獸,那麼她一定會把這個捕食技巧刻入骨髓,並且只針對人類施行。
但她不是,她不是純粹的野獸。
即使人血淌過她的咽喉,溫暖了她的胃袋;即使碎肉掛上她的齒縫,骨渣在舌間翻滾;即使本能叫囂著想要更多,催促她撲向下一個——
可在合金門打開的那刻,她心中的獸性就像「她」的影像一樣碎裂了。
她厭惡自己為了一口吃的就失智的做法,更惡心自己被□□支配、甘於墮落的樣子。
她的意志不該被這一身皮囊奴役,她要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於是醒來就是一陣狂嘔,哪怕吐不出什麼東西。
她發現,無論人類多麼美味鮮嫩,但在她的靈魂食譜上似乎是不可觸碰的禁忌。她不知道這種禁忌感從何而來,她只知道人類是一種「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吃」的食物,但凡吃上一口她都想把胃袋吐出來洗一遍,洗完了翻個面再搓一遍。
「嘔!」
她在生態箱裡吐得昏天黑地,對送進來的食物都表現得興致缺缺。
外頭的研究員摸不著頭腦,只能謹慎地把她扒出來再做一遍檢查,然後得出了各不相同的結論,關鍵是每個結論都挺有道理。
「昨晚注射的麻醉劑量太大了,它的身體還沒有恢復。人在麻醉清醒後的六小時裡不可進食,估計恐龍也是一樣的。」
「不,是它的消化能力不強,第一次進食不該吃的東西吃壞了肚子。」
「聽著,它的胃連骨頭都能消化,它的食譜上就不存在『不該吃的東西』。之所以會嘔吐,主要是昨天的倒霉蛋剛除過體毛還塗了身體乳!它吃了一塊被化學劑腌制過的肉能不吐嗎?」
眾人發出了受不了的聲音,又趕緊問起了身體乳的品牌。既然幼龍對這個味道接受不良,想必以後也不會再咬有著同款氣味的人類了吧?
說白了,他們在努布拉島工作,養的還是暴虐霸王龍這種「究極生物」,同事之間哪還有什麼同伴愛可言,保命才是第一。
兩只幼龍都傷過人了,也都記住了人血的味道,可公司不僅不會擊斃它們,還會好吃好喝地供養它們。人命低微,資產至上,在接下來漫長的十年裡他們只能自求多福。
「上帝,希望侏羅紀公園再開的那天我還活著。」研究員開始祈禱。
雇佣兵笑了:「也只有這時候你們這群科學瘋子才會相信上帝。」
常年在刀口舔血的雇佣兵不理解,既然這群弱雞這麼怕死,為什麼還要養育世界上最凶殘的生物,早點離開不好嗎?
可他們明知有死亡風險,依然狂熱地研究著恐龍,真是一群徹頭徹尾的瘋子!
以及,他們研究的真是恐龍嗎?
雇佣兵將視線投向幼龍,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夜的場景。合金門打開後,他第一個與幼龍打了照面,可他的槍還沒起,幼龍已放棄抵抗。
很詭異……
在那時的情境中,野獸又不認識槍,它會護食會反抗,就是不可能放棄抵抗啊!可它放棄了,而當時的他感知錯亂,總覺得自己像是在面對一個人而不是在一只獸,這種感覺令他毛骨悚然!
事後回憶起來,他仍然對「它是恐龍」的結論存疑。
他不由地親吻十字架項鏈,端著槍喃喃道:「上帝保佑,但願它真是一只恐龍。」
*
阿薩思被放回了生態箱,而人類一片愁雲慘淡。
對昨晚發生的慘案,處理結果已經出來了。那作死的倒霉蛋還活著,但他失去了一只手,因被嚇到精神錯亂而進了病院。
在他的胡言亂語中,他們勉強拼湊出了事實。原來倒霉蛋眼熱吳博士的造物太久,昨晚潛入是為了竊取幼龍的基因。據說他與另一個基因公司有聯系,接近「資產」是為了賣個好價錢……
為防再次出事,吳博士收回了研究員自由出入實驗室的權限。
之後,每到日落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會被趕回宿舍,只留四人在內,而公司的雇佣兵會守在實驗室外看守「資產」。
起先,「值班」這事被他們強力反對,但吳博士不愧是華裔出身,愣是以「發表論文」、「元老資歷」和「漲薪20%」為圓心,以「生物學最高獎項」為半徑強勢畫餅,硬生生掐滅了他們的抗議聲。
他們本來沒覺得哪裡不對,直到大半夜被關在實驗室裡跟「資產」面對面,搞得雙方都睡不好才驚覺上當受騙。
「哦上帝,我們要被關在這裡看護它,大門要明早才能開?」
「萬一它逃出了生態箱,我們的處境不就變成密室逃殺了嗎?」
天吶!
人類嘰嘰喳喳,隔壁的「資產」憤怒咆哮,吵得誰也睡不了。阿薩思無奈地把頭埋進草堆,只希望這場混亂早些結束。
前後過了一周,雙方總算適應了這種模式,她的日常也恢復了正軌。只是飼養員蘇珊不再出現,人類給她送來的食物又變得「奇形怪狀」了。
這次是一條鱷魚。
他們似乎想讓她意識到「魚」的危險性,不僅加大了生態箱中的供水,還縮小了她可下腳的土地。
簡易的沼澤地布置完畢,鱷魚順著水流而來,無聲無息地藏在闊葉的陰影下一動不動,像一塊沒有生命的浮木。
它安靜地注視著她,她謹慎地盯著它,由於水波的晃動和折射容易干擾視線,她只能用「第二雙眼」鎖定熱源。
可位置是確定了,捕獵的難度卻很大。她的後肢堪堪邁入水域,腳下的泥土就不堪重負地下沉,讓她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
水漫上來,「浮木」漂了過來,她正想後退,但沒料到行動被水和泥土阻礙,變得分外遲緩。最要命的是,自然界的生死往往只在剎那之間,她退不得,鱷魚就讓她再也退不成。
沼澤鱷的捕食習性就是這樣,它們會在旱季霸占整個水塘,翻滾在淤泥中偽裝成泥土的一部分,然後等著食物上門。
那些可憐的食物出於對淡水的渴求不得不接近水塘,而當它們的四足深陷泥淖時,就是鱷魚進攻之際,它不會給獵物機會,它會將它們拖進水裡!
說時遲那時快,在鱷魚開嘴咬來之際,她猛地一尾巴抽進水裡,借力躍出、拔高身體,於千鈞一發中避開對方的襲擊。
鱷魚一擊不成沒有後退,它迅速朝前方衝擊,二次張開大嘴。她委實沒想到「魚」還能上岸,猝不及防之下被咬住脖頸,轉眼就被拖進水中。
變故陡生,圍觀的人驚呼起來。
可還不等人類有所動作,她的凶性一下子爆發,竟是不管不顧脖頸的要害,在水中窒息的同時將利爪刺進了鱷魚的眼睛。
鱷魚吃痛但沒有松口,而是大力翻身開始死亡旋轉。她也沒有松爪咬緊牙關,狂暴地挖出了對方的眼睛,趾甲狂抓它的皮肉。
水變成了紅色,泥漿攪動,沒人分得清哪只是鱷魚,哪只是幼龍。他們只知道它們的戰鬥進入了白熱化,誰也插不了手,結局必死一個。
沒多久,水中的動靜小了,眾人的心高懸起來。
很快,一條腦漿迸裂的鱷魚浮上水面,幼龍的爪子攀上它的黑背,耗盡全身的力氣爬上來呼吸,而它的脖頸血流如注。
「它贏了……」
「要上麻醉搶救嗎?它看上去快死了。」
是,動物的頸部受傷基本與「死」劃上了等號,若無人工干預,動物要麼是失血過多而亡,要麼是病毒感染而死,它們最終的歸宿都是進入禿鷲和鬣狗的肚子。
然而,人類遠遠低估了基因造物頑強的生命力,也不知吳博士到底給它添加了哪一種生物的基因,幼龍不僅硬抗了鱷魚的死亡翻滾,還能在重傷的情況下強撐著進食。
它將鱷魚拖上岸,大口享用起來。頸部的血逐漸止住,它動了動脖子,似乎在檢查骨頭有沒有問題。
「那條鱷魚沒咬斷它的骨頭?」
「如果咬斷了,現在被拖上岸的就是『資產』,而吳博士會把我們丟進去喂鱷魚。」
「它的骨頭硬度能頂住鱷魚的咬合力?不可思議,全新的數據!」
阿薩思幾乎吃光了整條鱷魚,進食完畢後她沒有選擇休息,反而帶著一身傷看著水面,生出了「嘗試」的心態。
她不會游泳,這無疑是個致命的短板!
*
人類沒有做多余的干涉,在之後的幾天裡,她憑自愈能力扛過了感染期,體質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和提升。
夜間大多數時候,她強迫自己改變本性,走出平時藏匿的陰影地帶,逼自己進入討厭的水域中「游泳」,還逼自己學會了閉氣和潛水。
不得不說,她的模樣生得是恐怖,可她的身體沒有一個部位是多余的,它們總能在她需要時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比如她的尾巴,它在入水後就成了自由的「蟒」,仿佛天生知道怎麼擺動能增速,怎麼調整能轉向,給她省了不少力。
就這樣,她前後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學會了游泳,而深夜呼呼大睡的人類對此一無所知。他們甚至沒有翻看實驗室的錄像,每次交差的資料都是簡簡單單的「一切正常」。
她回到了岸上。
如今,只有人類還活在水的倒影裡了。
第7章
阿薩思的個頭又大了一圈。
或許是腦袋變大了腦容量也跟著漲,她腦子裡的霧又去了幾分,讓她學東西的速度快了不少。其中,當屬「學習語言」這塊最有成效。
哪怕沒經過系統化的教育,可碎片式的詞彙積累也能達成質變。
時至今日,她已能聽懂人類的短句,要是去掉部分專業術語,她也能挑戰一下他們的長句。
能聽懂的感覺很好,人類從不會在交流時避開她,這無疑給了她一種「竊聽」的刺激感。
隔著一層玻璃罩,他們對她毫無防備,幾乎是事無巨細地將實驗室的八卦、博士的命令、養龍的安排乃至自己的情緒都交代個遍。她聽在耳中,記在心裡,不僅消磨了時間,還對自身處境有了大致的了解。
原來,她和他們都呆在「實驗室」裡,而她住的地方叫「生態箱」。
她並非是「實驗室」中獨一無二的恐龍,據說隔壁就關著她的同類,還是一只灰白色、紅眼睛的「姐姐」。
起初她不理解「姐姐」這個詞的含義,只以為是另一只幼龍的特定稱呼,叫「塞絲特」。
直到某天,一位研究員對她的成長數據感到匪夷所思並請來自己的姐姐幫忙時,她才明白「姐姐」是什麼意思。
彼時,兩個研究員站在生態箱前,有著近乎相同的身高和相似的面孔。她們的氣味順著通風管道進入箱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敏銳地品出她們的血肉味道應該是一致的。
一致?
所以「姐姐」並不是另一只幼龍的名字,而是指與她有著同樣的身體、相似的面貌和血肉構成的「人」嗎?
是同類,也是血與血同源的像征。
想到這點,她不禁對另一只幼龍生起了強烈的好奇心,特別想見一見它。
可這注定只是妄想,對方被關在隔壁,因長得很好而被整個實驗室寄予厚望,平時由吳博士親自看護,比她的待遇「高」多了。
她時常聽到研究員拿她跟另一只幼龍做對比,說什麼「銀灰色的恐龍有,但灰白色紅眼睛的恐龍可沒有,公司對外展出的肯定是第一只」,以及「如果第二只的顏色能奇怪點,它就不用辛苦捕獵了,博士會養著它」……
簡單來說,她因為外表不夠出色,所以不得展出,只能淪落到「充當實驗體收集數據」的地步。
可不知為何,她心中非但沒有半點遺憾,還萬分慶幸自己長得普通。好吧,這是她第一次感謝自己長得像個惡魔。
但比起這些「小事」,她更在意的是人類對她的研究。往往,她總能在人類的對話中找到自己的優勢和定位。
比如那對研究員姐妹,當妹妹把她的數據交給姐姐後,那位姐姐就眉頭緊皺,像是見識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接著,對方語氣凝重地說道:「一般來說,動物的大腦大小在它出生的那一刻就決定了,雖然會在成長的過程中發生一定變化,但絕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不斷增長。」
該是核桃大小的腦子就只能是核桃大小,不可能長成西瓜。
「可是這一只,它的大腦……」她驚疑不定,「一直在變大嗎?發育形狀與人類的大腦相似?另一只也是這樣嗎?」
妹妹嘆了一口氣:「正因為另一只不是,所以我才更擔心。」
「我不敢驚動博士,我懷疑他在制造第二只資產時根本沒有延用同一組基因,而是把闊鼻猴或黑猩猩的基因換成另一種靈長類的……至於換了什麼,我不敢猜更不敢說。」
兩姐妹面面相覷,一句不說卻勝過千言萬語。
她們沒有深究和質問,所做的只是將數據報告放下,裝作無事發生,只為保全自己。
她們一個照常在實驗室看護、記錄數據,另一個也在島上工作,飼養草食性恐龍。各司其職,仿佛從未私下接觸過。
阿薩思能讀出她們平靜的表面下隱藏的恐懼,那種一見到她就「血流加快、呼吸急促」的氣息能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讓她不自覺地盯著她們的脖子看。
好在她長大了,對自己的獸性和食欲有了一定的控制力。否則,她們時不時的注視會被她視為挑釁,進而她會攻擊籠子,引發騷亂。
不過托她們的福,她對自己的腦子多了些了解。
看來她的確是獨一無二的恐龍,畢竟她的頭腦與她的同類截然不同。
*
近幾日,由於她捕食鱷魚的技巧越來越熟練,人類便停了鱷魚的供給,改換投喂紅腹鯊,也就是「食人魚」。
它們雖然有「鯊」的名頭,但實際上是淡水魚種。一般生活在河流和溪水中,喜歡群居,熱衷食肉,有著極其鋒利的牙齒,利到能在鋼鐵上留下咬痕。
凡是被它們盯上的獵物沒有一只能逃出生天,而這些獵物中也包括了某些倒霉的土著人類。
午後,生態箱的水位又高了,食人魚游了進來。
她並不想暴露自己會游泳的技能,只能「委委屈屈」地縮在不大的陸地上,趾甲不緊不慢地敲擊著地面。
她原以為新來的魚也會上岸,已經做好了一打多的准備。可她想多了,不是每條魚都會爬,食人魚只能在水中活動,她要麼下水去捉,要麼想法子把它們釣上來。
尾巴在地上掃了掃,她低下頭看著水面,思考著怎麼果腹。
說來也巧,隨著水位上升,她的趾甲正好敲進了水裡。拍打一響,漣漪一開,食人魚立刻被動靜吸引,齊齊掉頭轉向她——敲開漣漪的趾甲。
一瞬間的福至心靈,她陡然明白了這種魚靠「動靜」獵食的習性。也就是說,只要她在水面「撲騰」的動靜越大,表現得越不會游泳,它們就會朝她湧來。
於是,她用趾甲持續敲擊水面,果然引來了它們。
接近時,她下嘴極快地叼住第一條,狠狠咬斷脊柱丟在一邊。不料魚血濺上了趾甲,腥味一下子刺激了食人魚的神經,點燃了它們的瘋狂。
它們躍出水面,一條咬住了她的趾甲,一條撲在她腿上。魚口大力咬合,她的趾甲居然斷了,身上的肉也被撕去一塊。
劇痛襲來,她馬上意識到它們的難纏,可後方的陸地已經退無可退,她只能迎戰。
「吼!」她咆哮著,憑借無比敏銳的眼力和速度,直接開啟了亂殺模式。
她避開它們的嘴,利爪貫穿它們的魚身。一擊得手就大力咬掉魚頭確保它們死透,再將死魚丟在身後。
戰況激烈,她半個身子沒入水中,尾巴被啃食到露出了白骨。但她的理智並未被痛感吞噬,她似乎進入了一種抽離的發瘋狀態,化身成一台高精度的殺戮機器,跟一群對手戰到不死不休。
水面再一次被染紅,分不清誰流的血更多。
她毫無疑問是最後的勝者,只是此戰過後,她少了近兩磅的肉。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人類沒再投放食人魚,而是給了她足夠的修養時間。或許是習慣了捕獵和戰鬥,即使她每天發懶享受著唾手可得的食物,她的身體也在爭分奪秒地自我修復,仿佛下一秒就要投入死戰。
失去的肉很快長了回來,只是新生的皮顏色偏淺,長在身上像是多了幾排斑點,看著有些礙眼。
這與好不好看無關,而是她作為一個捕食者,最忌諱的就是表皮長得花裡胡哨,讓她無法在捕食時完美地藏匿自身。
可這個煩惱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她發現自己開始蛻皮了。
對,蛻皮。
像蛇一樣蛻去舊皮,換上一層全新的、顏色均勻的表皮。
*
吳博士承認,他在制造暴虐霸王龍時是添加了蛇的基因。
但他添加不同的基因是為了讓它們的基因變得更「穩定」,不會輕易崩盤,而不是為了讓它們吸收這些基因的特性,進化成他不認識的樣子。
「我感到很驚訝。」亨利的語氣卻不含驚訝的情緒,「不過『生命會自己尋找出路』,大概這就是基因造物與大自然對抗的方式。」
第一只資產不會蛻皮。
他沒有刻意培養過它的捕獵技巧,提供的一切都是現成的。所以,第一只的生活環境相當安逸,它不清楚自己在食物鏈中的地位,也自然不會產生危機意識。
沒有危機意識,身體就會松弛,不會分泌相應的激素。連激素都沒有,它當然不會有「蛻皮期」。
不像第二只,它吃的食物全靠捕獵,「不成功就是死」的概念深入骨髓,徹底引爆了身體的求生欲。
它的恢復速度明顯更快,躲藏能力更好,頭腦也更靈活。為了活下去,它的身體自發自動地摒棄了「不需要」和「不能要」的部分,比如那張坑坑窪窪的、顏色不一的舊皮。
「博士,它新生的表皮很堅硬。」
研究員遞來一張載玻片,裡面放的正是一點新皮的組織。
他表示:「如果它每隔一個月就蛻一次皮,等它亞成年了,它的表皮硬度甚至能擋住加特林的子彈。」
「博士,這個推測相當危險,這意味著等它們進入亞成年,我們射出的麻醉槍就扎不破它們的皮了。」
假如它們出逃,麻醉又失去了作用,到時候誰來收拾爛攤子?
亨利不語,他的手緊了緊欄杆,鎮定道:「不用擔心,微型炸彈會跟追蹤器一起植入它們的身體。」
真到了那一步,他們也能力挽狂瀾。
「那麼,什麼時候植入追蹤器呢?」
「等它們再大一些。」亨利道,「它們很聰明,過早植入追蹤器的話,它們一旦行動不便就會有所察覺。而長大後,它們的感官會變得遲鈍,只要行動自如,它們就不會發現追蹤器的存在。」
計劃敲定,人心又定。
可人類不會想到,有時候制定計劃就像在做「雙縫實驗」,他們在觀測未來時,未來可能已經改變。
第8章
人類的投食猶如投毒,每一次都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暗殺。
如果不是,那就證明人類擅長挑釁還熱衷找茬,不然很難解釋當下的局面,為什麼給她的早飯是刺蝟、中飯是豪豬、晚飯是電鰻?
第一次接觸刺蝟,阿薩思幾乎是無從下嘴。
它團成了一個球,看上去十分膽怯,可它的一身刺全部豎起,做出防御的姿態,扎在原地一動不動,頗有一種「你能奈我何」的從容。
上顎被刺了幾下,她不得不收回嘴,改用爪子切割尖刺。好在獵物的刺是空心的,硬度不夠,她順著根劃下了一大片,最後很干脆地結束了獵物的性命。
憋屈的是,刺蝟肉少不夠吃,她兩三口解決了它,沒多久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餐,本以為會來個大家伙,誰知愚蠢的人類竟然送來了一只豪豬。
誠然,豪豬的個頭是比刺蝟大,可它也是渾身帶刺,並且比刺蝟更難對付。它的刺根根實心,夠韌夠硬,甚至在遭遇威脅時會自動脫落,扎入接觸者的身體造成傷害。
她一不小心著了道,豪豬的刺豎得飛快、膨脹得迅速,愣是在她臉上扎了一圈,還差點傷到她的眼睛。
她又驚又怒,情緒一上頭就不管豪豬有多扎嘴了,拼著一嘴的血撕碎了它,把自己整得頗為狼狽。
然而代價是付了,食物卻不夠分量。豪豬只能暫時緩解飢餓感,她的胃依然「燒」得火急火燎。
大概是成長期到了,她的食量比以往要大。可她吃得挑嘴,每一次進食都有「剩余」,人類理所當然地認為她食量不大,仍按之前的標准供給,這就造成了她「食不果腹」的現狀。
要把「剩余」吃掉,暗示人類給她的食物分量不夠嗎?
不,他們只會以為她的胃口變好了,供食是不會變的。
心下煩躁,她用長尾掃著地面,虎視眈眈地盯著外界的人,像是在考慮要不要對人類下嘴?而也是在飢餓的考驗中,她明白了食物的可貴。她意識到呆在籠子裡尚有人類養著,要是去了外界就要珍惜每一頓飯了,因為不一定能吃上。
想通這點,她感覺自己的思想得到了升華,仿佛悟出了什麼道理,可這有個屁用,又不頂餓。
如此,一個難挨的下午過去了,晚上終於迎來了一頓大貨。
那是一條長55英寸、重44磅的灰褐色鰻魚,雖然帶著一口尖牙,但落在她眼中是分外可愛,她仿佛看到「晚飯」在向她招手。
她興奮地下了水,張開血盆大口朝它咬去,打算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可她萬萬沒想到,食物一改物理攻擊為魔法攻擊,這條「魚」居然是會放電的!
這下可吃到陌生飼料了,她一嘴下去非但沒嘗到丁點血沫,還在一片發白的電光中失去了意識……
醒來,她正被捆在實驗台上,圍著她的人長舒了一口氣,露出慶幸的表情。
「居然能扛住電鰻一次性釋放的電量,它真是命大!」
「看來電擊對恐龍還是有用的,希望高壓電網還是安排上吧。」
「伙計,估計只是現階段有用……」
人類的話飄過耳朵,她沒在意。眼下,她在意的是自己第一次在狩獵上的敗北,而這次失敗就像一盆冷水潑醒了她,讓她收起了身為掠食者的自大和傲慢。
她對一切所知甚少,而世上多的是能教訓她的事物。或許,她在將別人當成食物的同時,自己已經淪為了食物。
記住這次教訓……
她閉上眼,揣著飢餓感進入了夢鄉。
*
人類到底不是魔鬼,做不出克扣幼龍伙食的事。在察覺到幼龍進入了成長期之後,供給的食物總算跟上了幼龍發育的節奏。
只是,他們暫時撤了「電鰻」這道菜,認為還不到上桌的時候。殊不知活在生態箱裡的幼龍一直等著電鰻再現,她記住了它,更想親手宰了它——因為她的本能告訴她,她活在世上就不存在天敵。如果有,那就是她太弱了。
可惜,電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只能日復一日地等待。忍耐與煩躁的情緒齊齊壓在她的心頭,這令她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變得比之前更有攻擊性,不少棘手的獵物在她爪下都挺不過十秒。
「它是怎麼了?像人類的小孩一樣進入了『秩序敏感期』嗎?一個難搞又難哄的階段?」
「恐龍寶寶應該不存在什麼敏感期。」有人打了個哈欠,灌下一口咖啡,「只是生長期激素分泌過多而已,就像我們青春期的荷爾蒙,談戀愛的多巴胺,運動時的內啡肽……哦,多麼正常。」
他緩了會兒,又打了一連串的哈欠:「比如我,褪黑素分泌多了,連咖啡因都戰勝不了它。伙計,我要睡了,你看好它。」
同事比劃著OK,他心滿意足地一笑,端起杯子往實驗室安置的臥室走。
可不知是太困了還是反應過於遲鈍,他沒注意腳下,冷不丁被一把椅子絆了腳,手中的杯子便飛了出去,好巧不巧地砸在生態箱外的淨水區。
這下好了,淨水區質量一變,水循環自動啟動。在兩個研究員驚慌失措的「NO、NO、NO」中,一杯特濃咖啡就這麼混進水裡,輸送到裡面,將阿薩思喝水的池子染成一片褐色。
「不不不,別喝,好孩子不要喝!」
「快給淨水區換水!恐龍可聽不懂人話!」
「資產」的食譜裡可沒有咖啡,萬一它一口下去吃出個好歹,那他們就完了。
可惜,兩人速度再快又怎麼抵得上阿薩思的一低頭。再說,她對人類每天都喝的咖啡好奇已久,好不容易逮住機會,怎能不做嘗試呢?
於是,在兩個研究員肝膽俱碎的眼神中,她低下頭喝了咖啡。由於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她還喝了一大口。
接著,她吐了出來。
苦!特別苦!
見鬼,人類居然喝得下這麼苦澀的東西,他們是沒有舌頭嗎?真沒想到她第一次對人類這個物種產生「敬畏」之心是因為一口咖啡。
苦味後勁很大,她雖然吐得快可架不住吸收的能力強,在咖啡因被代謝掉之前毫無睡意。
而她不睡,兩個研究員也不敢睡。他們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硬杠了半宿,也不知道在對峙什麼。
但經過這一遭,她算是懂了「咖啡」的作用。
簡單來講,咖啡的作用就是為了讓人一直醒著,清醒的時間長了,做的事就多了。難怪實驗室的咖啡永遠喝不完,而恐龍卻不被允許喝咖啡,原來是為了讓人類不停干活、讓恐龍好好享受嗎?
阿薩思覺得自己又悟了,可這依舊沒用,不頂餓。
對動物來說,食物遠比所謂的思想更重要。
*
咖啡事件被兩個研究員瞞了下來,就像那對姐妹瞞下了她大腦的異常。
實驗室又恢復了風平浪靜的樣子,看似無事發生,實則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新的變化。
聽研究員說,等再過幾周,隔壁的第一只資產將被移出生態箱、放入自然園區了。
它吃得多,長得快,個頭已經是她的兩倍大。很快,實驗室中最大的生態箱也無法供它自由活動了,為了他們的安全性著想,把它放進園區養是最佳選擇。
而聽另一位研究員說,吳博士似乎有意讓兩只資產相處一段時間,看看它們會不會像迅猛龍一樣有同類互動的行為。
要是有,就說明兩只資產存在「被改造」的可能,或許可以找個動物學家來訓練它們。
要是沒有,就說明兩只資產野性難馴,以後將撤銷人工飼養的安排,改用機械升降杆投喂。
對第一個安排,眾人沒有異議。可對第二個安排,他們發表了不同的意見。
「它們絕對相處不了,第一只的攻擊性很強,而第二只……好吧,它似乎認為所有進了生態箱的動物都是食物。把它們放在一起,真不會打起來嗎?」
「體型差異很大,一旦起了衝突,第一只會把第二只干掉。」
「嘿,看不起誰呢!第二只第一次狩獵就干掉了大它兩倍的網紋蟒,之後還干掉了一條沼澤鱷,特別擅長反殺,說不定起衝突後它也干掉了第一只呢?」
「同種類的掠食者相遇,體型越大的勝算越大,這是常識。」
「可是歷史經驗告訴科學,有時候所謂的常識就是悖論!」
兩邊吵了起來,長短句頻出,邏輯論大段,越爭越起勁,就差上手打人了。阿薩思安靜聽著,長尾愜意地搖擺,像只慵懶的貓。
她不在乎後續的安排,也不在乎他們嘴裡的誰強誰弱,她目前在乎的東西只有一件——實驗室裡添加了新設備,是一塊屏幕。
每當指針走到八點,屏幕上就會出現一串雙螺旋鏈。它有著人類的五官和手臂,能說人話,喜歡在屏幕裡上躥下跳,卻沒有活物的氣味。
它說,它是DNA先生,有什麼疑問都可以問它。
然而實驗室中的精英沒有疑問,而疑問最多的那個被關在生態箱裡,還說不了人話。
漸漸地,她發現周遭的吵鬧聲消失了。
「它在看什麼?」
他們才發現幼龍走出了陰影地,正直勾勾地盯著一個地方,眼神有點瘆人。而順著它的眼神看去,他們看見了跳動的動畫人物·DNA先生。
「……哇哦,動畫片,孩子到了這個年紀。」
「它或許是在思考那能不能吃?」
「我承認,比起第一只我更喜歡第二只。至少有DNA先生在,它不會在你睡覺時吵你。」
人群散去,「動畫片」卻沒有關。她知道,人類也有固定的進食時間,他們離開是為了吃飽。
實驗室變安靜了,這時DNA先生的聲音顯得響亮又清晰:「嗨,歡迎來到侏羅紀公園,今天是正式開園日,想知道恐龍是怎麼被復活的嗎?我將帶您了解!」
版本陳舊的DNA先生將時間撥回了1993年,而一段塵封十年的起源在非人生物面前徐徐展開。
她看不懂,但她記住了那些反復出現的畫面。
第9章
無人在意的DNA先生像是她命中注定的導師,用一把雙螺旋結構的鑰匙打開了她潛意識的閥門。
她記不住的內容,聽不懂的詞彙,全部交織成連貫的畫面投射在她的夢裡,一遍遍重復,一幀幀回放。
她不知道別的恐龍會不會做夢,她只知道自己的夢是從意識深處開出的花。
它把根系扎進她的每一個細胞裡,蜿蜒著盤纏她的骨骼,像電流般游走她的全身。它自她的靈魂中汲取養分,將更深層的「已知」挖掘出來,供她翻看。
於是,她仿佛被推回了一切的開端。時空倒轉、場景和鳴,她一瞬間站在了采礦場的煉洞中,親眼看著人類捧出了一塊琥珀。
打燈一照,琥珀包裹著一只完整的蚊子。它的屍體歷經千萬年不化,腹部飽滿,在燈光下鼓起一點血紅。
暖黃光突然變成了冷白光,一根長針刺入琥珀、扎進蚊子的腹腔,而後輕輕一提,針管和血紅頓時扭在一起,轉成了雙螺旋鏈,又轉成了一個個旋轉的卵、一排排橢圓的蛋。
她聽見青蛙的叫喚,看見毒蛇的吐信,發現變色龍的身影。
忽然,海水衝了進來,一只巨大的深海章魚卷住了她的身體,無數燈塔水母沿著她的後肢攀援,而她在一片混亂中對上了吳博士的眼睛。
他說:「你來了,我們——這裡的所有都是你的一部分。」
「包括外面的東西。」
他指向了窗外,她順著他的手往外看去,就見實驗室消失了,天花板不見了,困住她的籠子也融化了。
周圍的一切扭成了雙螺旋,又在松開後化作了郁郁蔥蔥的原始森林,重重疊疊的幽密暗影。
星空璀璨,有火紅的光從蒼穹墜落,劃出長長的尾巴。
大地在震動,海浪在咆哮,她看見無數恐龍慌不擇路地衝出來,它們長得與她相似又不同,一幢幢山高的影像掠過她的身體,往不知名的方向奔去。
「轟隆!」
群星砸向地面,熱浪席卷天空。她的耳畔再一次充斥著哀鳴,可這次不是屬於人類的,而是來自千萬頭走投無路的恐龍。
好奇怪,她為什麼要用「再一次」?她好像在哪裡經歷過同樣的場景?
爆破襲來,被波及的恐龍全部粉碎,化作了煙塵和血霧,也化作了散落飄蕩的雙螺旋。接著,天地開始閉合,把雙螺旋關進了琥珀裡。而她的眼前突然閃過每一只恐龍的模樣,她叫得出它們的名字,她能感受到它們的痛苦……
這時,她像是著了魔一般,又聽見了吳博士輕飄飄的話。他的身影與DNA先生重合,連聲音也趨於一致。
「夢的核心是靈魂經驗的沉澱,它可以打開集體潛意識的大門。」
「你來到了這裡,被你的遺傳片段帶過來,進入恐龍的集體潛意識裡。怎麼樣,這場遠古之夢好玩嗎?」
好玩嗎?
夢境開始坍塌,把所見所聞全埋在腳下。
她看見滄海變成了桑田,又見桑田化作了黃沙,而沙塵褪去,身邊全是恐龍的骸骨,它們睜著空蕩蕩的眼骷髏盯著她,像是在看最後的傳承。
一晃千萬年,舊生命已成荒蕪,而新生命被稱作怪物。
【要活著……】無數骷髏對她「說」道,【活下去。】
她醒了過來。
熟悉的實驗室,熟悉的生態箱。牆上的指針定在凌晨三點,人類的寢居處傳來高高低低的鼾聲。安靜又安全,讓夢的余韻逐漸消退。
一整夜的兵荒馬亂,結果醒來沒多久,除了幾個特定的情境,她竟無法回憶起具體的細節。
夢是什麼?
她的爪子在地面上亂畫。
大概是出於無聊,她在泥土上劃起了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將它們的發音與字形對照起來。如是消磨了近三小時,她用尾巴掃平了痕跡,窩去闊葉下裝睡。
不出二十分鐘,隔壁的吼聲響起,研究員們罵罵咧咧地起床,實驗室封閉的門被佣兵從外打開。
「法克!六點就要起床?我在斯坦福的畢業季都沒起這麼早過!」
「該死的,我的目標是成為學界的大拿,才不是為了給一只恐龍當保姆!看看我現在的活,哦上帝,我還沒刷牙就要先清理它的糞便!」
「記得取一些樣本化驗,又到了檢查它腸道菌群的日子。」
新的一天在人類的抱怨聲中開啟,在機器打印報告的哢噠聲中結束。她如常捕獵、進食、學習,在人類離開期間與DNA先生「互動」,在夜幕降臨後閉上眼睡覺。
她的生活過得安穩平靜,並在日復一日的自律中慢慢學會了人類的語言。
即使熟練度不夠,書寫能力也不行,但做到基本的「聽懂」已沒有問題。
只是,或許是她的「溫和」給了人類一種錯覺,讓他們認為第一只的惡性也能被改變——她快滿五個月了,另一只依然被養在隔壁,據說那逼仄的生態箱已經頂不住它的撞擊。
最終,在另一只崩了生態箱的三枚鋼釘後,吳博士決定把它放進戶外的生態園中。
那園籠經由世界頂級的建築師打造,有著「只要你們不蠢到開門,它就絕對逃不出去」的牢固性。
實驗室養不起一只暴脾氣的恐龍,畢竟裡頭珍貴的儀器也是公司資產的一部分。
因此,對第一只的轉移趕在當天下午進行,一針麻醉之後,它被蒙上眼睛帶出了實驗室。
由於兩邊的走廊互通,人類也沒遮掩,於是仰著脖子的阿薩思第一次見到了她的「同類」。
那是一只個頭挺大的灰白色恐龍。
她看不見它的眼,但看到了它露在外頭的漆黑利爪和粗壯有力的長尾。
它的脊背長了黑刺,一根根豎起,樣式與豪豬的類似。它的表皮泛著光澤,粗看去有一瞬間貼近了周圍的環境色,而它融入其中,像極了變色龍……嗯?或許是她看錯了。
錯覺一閃而過,人類消失在轉角處,實驗室復歸平靜。
這天起,實驗室的資源漸漸向她傾斜,她平時接觸到的獵物更多了。歷時一月,她心心念念的電鰻依舊不知所蹤,反而是吳博士先來到了生態箱前。
他做出了安排,結束了她安逸的獨居生活:「把這一只也轉移到生態園。」
「可第二只沒有第一只大……」
亨利:「難道要等它長到亞成年再轉移嗎?」有些實驗需要早做,錯過了特定的階段,幼龍的可塑性就沒了,時間不等人。
火終究是燒到了自己身上。
雖然她很想告訴人類,不要打針不要麻醉,她不咬人,可以自己走進生態園,但人類的針頭扎得又快又准,她醒來已在異地。
為了防止她在昏迷時被攻擊,人類特地將她放在一個通道裡。
待她蘇醒,一扇閘門便向上打開,陽光照了進來,她甩了甩頭,略作活動便奔向了裡面。
不得不說,生態園是真的大。仰頭是蔥翠樹木,無盡天空;低頭是清澈流水,柔軟草甸。她可以肆意奔跑、上躥下跳,也可以放聲吼叫、隨處藏身。
這一刻,哪怕只是從一個牢籠轉進了另一個牢籠,她也生出了一種獲得自由的感覺。
她快速跑進林中,樂得像一陣風。然而快樂總是短暫的,她先是發現了掛在樹上的監控,再是嗅到了另一只恐龍的氣味。
離她不遠,應該就在周邊。可她沒看到它,就像……
她倏然回頭,憑直覺鎖定了一個方向,可映入眼簾的是一堆墨綠色的闊葉植被,不存在同類的身影。
然而,第一視角看不見不代表第二視覺看不見,在她的熱成像感知中,她的同類切切實實地藏在那裡,正不動聲色地盯著她。
謔!
果然,林葉搖晃起來,她的同類緩緩走出來,身上的擬色褪去換為灰白的表皮,一下子變得醒目不少。
它往前邁出一步,猩紅的眼一眨不眨,輕嗅她身上的味道,似乎在判斷她是個什麼東西。而她不敢松懈,心底的不安漸漸擴大,迫使她壓低身子作出防御的姿態。
原來曾經的她沒有看錯,她的同類確實會做「偽裝」,像匍匐在枯葉中的變色龍一樣融入環境。
她猜測人類不知道它的本事,否則絕不會輕易地將它放出籠子,畢竟這樣的能力太方便逃跑了。
看來,她和它都有著不為人知的底牌。
「吼……」它的喉間發出低低的吼聲,似乎沒什麼攻擊意圖,朝她緩步走來。
可太近了,真的太近了!對方在體型和氣味上的壓迫給了她極大的精神壓力,即使她並不畏懼跟它打一架,但也明白一旦動手下場會很慘。
為了避免交戰,她也發出了低低的吼聲,作出一副友好社交的樣子。殊不知就在這一瞬間,變故陡生!
另一只突然張開大嘴,窮凶極惡地咬向她的脖子。她的大腦尚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一躍跳開,長尾狠狠抽在同類的臉上,將它的頭打歪。
它吃痛大叫,雙爪往前伸出,在她身上劃了一刀。她也不甘示弱,爪牙並用地抓得對方皮開肉綻,隨即她們雙雙咬在一起,齊齊摔倒在地。
血流了出來,腥味刺激著大腦。
受制於體型差異,她被撞到了樹上。但顧不得疼痛,她立刻翻身而起與它對峙,而在對視的同時她莫名讀懂了它的眼神——
它沒有把她當作同類,而是把她當作了食物。之前的隱藏是為了伏擊,假作接近也是為了方便進攻。
它早就嗅到了她的味道,那是與它如出一轍的氣息。可它非但沒有同類的概念,滿心滿眼想的還是把她吃掉。
是的,它想吃了她!
第10章
不得不說,同種類的掠食者狹路相逢,一旦出於「爭奪地盤、食物、水源或配偶」的目的動了手,往往是體型較大的一方占據優勢。
如果是下死手,那麼這種優勢就更絕對也更明顯了。
比如現在,因為它的個頭更龐大,所以光憑體型就能封鎖她的進退路線。有時只要調轉身體、橫向擺尾,她就只能中斷攻擊、被迫防守。
並且,它的爪牙更鋒利,光劃她一記就能血流如注;它的脂肪層更厚實,光靠防御就能擋下她致命的還擊。
它張開嘴,上下顎的開合幾近180度,像極了捕食時的蟒蛇。她敢肯定,它的嘴能把她的脖子整根包圓,只要盡全力咬上一口,她多半會折在這裡。
而它的皮實在太厚了,她本可以劃開它的肚子,現在卻只能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最要命的是,它的腦子似乎很聰明,一察覺到她的技巧更好使,便在戰鬥中一點點模仿調整,學得有模有樣,這種似是而非的技巧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但是,技巧可以速成,技能和智慧卻要經歷千磨萬擊的錘煉。模仿得再像,打擊得再有力也只是贗品,又怎能跟熟練到刻入骨髓的技能比較?
她可是在狩獵中一把把殺出來的老手,即使面對大體型的同類也能不落下風。幾個回合下來,她幾乎很快在搏殺中適應了它的速度和力量,並帶起了自己的節奏。
不能硬碰硬,她的力量不及它。也不能正面相抗,它對她的視角是俯視,很容易打斷她的主動權。腹部也不好下手,她本想劃斷它的腳踝,可萬一它下壓體重,她就逃不了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試試從這個角度進攻!
她做出了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決定,那就是急速奔跑、重踏在一塊巨石上起跳,翻身躍上對手的脊背,從它的脊柱下嘴。
從後背進攻,這幾乎是體型較小一方的唯一勝算。
可這風險也不小,要是對方反應速度夠快,能在她滯空的那一刻躍起咬合,她必定成為它的口中亡魂。
但不拼一把,她的結局也是死,不是被耗死就是被磋磨死,她不認為對方一朝奈何不了她,還能天天奈何不了她。生活在同一個籠子裡,伴著地盤的重合,她與它起衝突的原因一定會越來越多。
人類會投放多少食物?是死物還是活體?它會不會搶奪她的獵物?甚至,入夜後她是入睡還是在夢中被它咬死,都是顯而易見又無法和平解決的問題。
所以,在它對她起殺心的同時,她必須反殺,最好能將它殺死。不然它作為實驗室的寵兒,只要生命沒到受威脅,人類未必會打開籠子的大門營救她……
她要賭一把,就賭它不會狩獵、反應不及。
剎那,她順勢被它撞開,然後一骨碌爬起來朝巨石奔去。
追逐獵物是掠食者的本能,它興奮地吼叫一聲,以為穩操勝券便加速追了上來,不料前方的「獵物」蹬了一腳石頭翻起,仰身越過它的頭頂——
捕食的本能告訴它,它該跳起來咬她,這會兒得手的幾率大。
可腦子是這麼想的,身體卻不是這麼做的,長期不捕獵的掠食者沒有強大的協調能力,它因此錯過了殺死她的最佳時機,而她已經落在它的脊背上。
局勢一下子反轉,她的趾甲狠狠扎進它的肉裡,死扒著穩住自己的身形。在它劇烈的掙扎中,她的雙爪大開大合,狂抓它身上的皮肉,連挖帶咬,一寸寸攻向脊椎!
但對手也不是吃素的,它立刻側身翻倒,巨大的撞擊力令她失去了平衡。
緊接著,它用長長的爪子把她勾了下來,大力摜在地上,後肢抬起,猛地踩下。
她被摔得七葷八素,硬撐著用尾巴滑動起來,蛇形一般將自己送出它的攻擊範圍。而後它的後肢大力踩空,揚起塵埃無數。她趁著灰塵彌漫、遮蔽視野的檔口飛快起身,吐出幾顆帶血的斷牙,再由下往上衝起,給對方來了一記剛猛的鎖喉。
「吼!」
它的爪子刺進她的肚皮,她不敢松口。
她抬爪割向它的動脈,它勾出了她的腸子。血與血混在一起,肉與肉糜成一團,她的咽喉被它的鮮血堵滿,她總算聽到了它歇斯底裡的哀鳴。
很好,她沒有輸!
想吃她門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雙方的力道變得越來越微弱。恍惚中,她總算聽見了生態園大門開啟的聲音。
人類大呼小叫地衝進來,喊著「快叫急救隊」、「我就說不能關在一起」、「完了,兩只資產都死了」等等亂七八糟的話,然後有人在騷亂中眼疾手快地扎了她一針。
可這會兒,她已經沒有痛感了,只覺得渾身發冷。
死亡又一次徘徊在她身邊,可這一次她的心裡沒有畏懼,有的只是不甘和憤怒:她那該死的同類死了沒有?
死透了最好,要是沒有就放開她,她要爬起來補一嘴再死,這樣她才死得安心!
無論如何,她都記住了它的氣味!它給她開膛,挖出了她的內髒,差點弄死了她!不過,想必它也記住了她,那一記鎖喉幾乎要了它的命,估計它在往後的無數個深夜都睡不安穩了。
這樣就好,強者不屑於族群,野獸永不被馴服,就讓她們記住彼此,不死不休。
努布拉島的食物鏈頂端只能留下一只帝王暴龍。
*
憑著一絲運氣,她頑強地活了下來。
外露的內髒被塞回腹腔,劃開的肚皮被魚線縫上,一共繞了三十針,疤痕宛如蚯蚓,猙獰恐怖至極。好在她的愈合力不錯,也不影響胃口,飽食了幾天就拆了線,又被放進實驗室的生態箱裡養著。
不出意外的,另一只也活了下來。
奇的是它居然傷得比她重,據說頸部的大動脈被她咬開了,無論是縫合還是後期修復都很費事。但它的體質好得沒話說,在輸了迅猛龍的血後便又生龍活虎了起來,比她更早一步回歸生態園。如今,它正滿園子亂轉、四處找她,似乎想吃她的心依舊沒變。
聽了它的動向,她從鼻孔裡噴出一口氣,很是不爽。
她想,她怎麼就沒努努力咬死它?現在好了,有一個把她當作食物的掠食者在不斷成長,它遲早會再找上她。
投食的管道動了,似乎是為了方便重傷剛愈的她吃飯,人類送來了一只沒什麼攻擊力的羊。她一口咬斷羊脖子,挑著好肉吃起來,並決定養好自己,來日再報開膛之仇。
與此同時,人類也對她的去留做出了決斷。
他們一致認為「暴虐霸王龍」沒有同伴愛,也沒有社交需求和群居意向。它們就像獨行的虎豹,腦子裡沒有「合作狩獵」的概念,一旦相遇就只剩下食欲,同籠飼養不現實,還是分開養育最好。
「可現在只有一個合適的生態園,而它還在不斷長大。難道要把它送去跟迅猛龍擠在一個籠子裡?上帝,這又是一場廝殺!」
「沒有生態園就再造一個,選址必須距離第一只較遠。它們厭惡彼此,肯定不願意做鄰居,誰喜歡聞著討厭的人的味道入睡。」
「可建一個園子起碼三年,它只要長到六個月大我們就養不了它了。」
「挪用舊有的、高壓電網區的園子吧。」有人給出意見,「第二只的脾氣沒有第一只暴躁,性格也更穩定,只要食物充足,它應該不會離開舒適區。」
「可在十年前,恐龍逃出了舊區,我們不能冒這個風險。」
「電網已經修復了,試試吧。」
最終,他們緊急修葺了舊區的生態園,在她長到六個月大時將她送了進去。不得已,她只能「告別」了DNA先生,她明白在實驗室學習的日子已經到頭了。
之後,她被單獨養在了舊區的生態園——曾經屬於迅猛龍的園區。
同時,消失已久的蘇珊再度出現,她依然是她的飼養員,熟悉的氣味讓她感到心安。
而遠離了實驗室,蘇珊變得「活潑」了不少。她常帶著年長者的灑脫,以一種「我早就活夠了」的心態進入園中進行清理工作,有時候膽大到不戴護具。
阿薩思從不會恐嚇她,也不會隨意接近她。相處的時間久了,蘇珊也變得更隨意了些,她還會笑著稱呼她為「好孩子」。
飼養員仿佛察覺到了她與別的恐龍的不同。
一段時間後,蘇珊就搬了把椅子坐在籠子外面看報紙,而她每次進食完畢就會走到籠邊,安靜地趴在闊葉下注視她。
「好孩子?」蘇珊喚著,她轉向林葉茂密處,可目之所及只有林葉,沒發現恐龍的身影。
她也不在意,只笑著說:「好吧,我知道你在,但我看不見你。又來聽我念報紙嗎?哦,多麼神奇,一只愛聽報紙的恐龍,那群實驗室的蠢貨肯定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蘇珊絮絮叨叨:「到了我這個年紀的人難免啰嗦,連我的女兒也受不了我呢。反倒是你,我的好孩子,你從不嫌棄我,果然動物比人類善於傾聽,還不收費。」
陽光正好,熏風習習。
蘇珊念起了報紙上的頭版,訴說著一起可怕的事故:「私人飛機降落荒島,7人被未知野獸撕碎。讓我看看出事地點的經緯度……好吧,是基因公司的另一個島嶼,要是沒記錯的話,是『白堊紀營地』嗎?」
她做出回憶的架勢:「白堊紀……是吳博士創造一代蠍暴龍的地方嗎?」
「哦上帝,他們把蠍暴龍留在了那個島上?」
熟悉的詞彙「蠍暴龍」敲醒了她昏昏欲睡的腦子,阿薩思集中精神聽了起來,可蘇珊沒再說下去,改讀別的部分。
蘇珊的年紀已經大了,她似乎為基因公司工作了很久,知道不少秘辛。可饒是如此,她一個生物學家能擔任的工作也只是成為一名飼養員而已。
她或許也有過很大的抱負,或許也想過反抗資本,可隨著年紀的增長她逐漸意識到人力的渺小,也明白了公司不可能放他們離開的事實。
知道秘密的人都將困死在這座島上,她懂。
但在這個平凡也不凡的晚年,她遇到了一只特別的恐龍——
「好孩子,有機會你一定要逃出去,別像我一樣老死在島上。」
蘇珊笑著說:「去看一看外面的天空吧,很美。順便展示給全世界的人看看,如果科學不接受管制,那些狂人真是什麼都能造出來。」
阿薩思低低地哼出一口氣,像是給予了回應。
蘇珊聽見了,頓了很久才喃喃道:「……我不會是第一個這麼想的人,親愛的,你的智慧讓我覺得恐怖。」
悠于 2025-7-6 15:18
第11章
舊區的籠子由電網織成,明亮寬敞,大且自由。
這裡有野蠻生長了十年的草木,有凹陷窪地彙成的水池,有辛勤築巢的林鳥,還有未經處理、融入泥土的牛羊頭骨。
屬於上一代「原住民」的氣味早就散了,但它們曾在籠子裡生活過的痕跡依然被保存了下來。
比如那四個鏽跡斑斑的籠箱,一截斷在電網邊的趾甲,滲透進岩縫內的、連雨水也衝刷不掉的血漬,以及一枚掉落在石堆中的金色環狀物。
那是一枚戒指。
她在一些研究員手上看到過同樣的環,知道這是人類偏愛的裝飾物。
出於好奇,她用利爪的尖端小心勾起了它,再舉到眼前細看,發現上面刻了一行小字「Aileen」,是個人名。
她不知道它從何而來,或許是十年前的飼養員遺落的,或許是哪個倒霉蛋被拖進了籠裡吃剩的,又或許是被流水衝入園中、輾轉到她面前的失物。
她勾著戒指沿溪流涉水而去,朝源頭的方向走。
一路有不少蟻穴,還有不少囓齒類動物活動的痕跡。
見到她來,它們迅速避開;等她撥開闊葉往裡去,它們又迅速爬了回來。兩邊維系著一個詭異的平衡點,她不把它們當作食物,而它們識相地為她清理食物殘骸,保持籠中整潔。
她終是沒能溯源到底,電網隔絕了她的腳步。
但追到邊緣的她也發現了,溪流並非出自人手,而是天然形成的活水。也就是說,只要她有耐心順著溪下挖掘,挖一條道跑出去是遲早的事。
可她不願這麼做,比起挖洞,她還是對破網感興趣。
她仰頭順著電網往上看,就見天空被網割成了一塊一塊。視野有些壓抑,人類像是為了防止她飛出去,連「蓋」都加上了。
真是離譜……
人類在創造生命時是多麼肆無忌憚,多麼大膽行事,多麼傾盡全力。可輪到他們養育一個生命了,他們卻變得瞻前顧後、畏縮膽怯,還變著法子阻礙其發展,甚至諸多防備——他們就不累嗎?整這麼累為什麼要復活恐龍?
把生命給了它們,卻不付之自由;把自由給了它們,卻加之牢籠。他們企圖一輩子掌管它們的命運,這聽上去一點也不現實。
畢竟,生命會自己尋找出路,一如敢於觸碰電網的她。
沒有電鰻就創造電鰻,她的勝負欲令她不畏懼受傷和死亡,並毅然決然地抓上了電網。
不出所料,她沒能戰勝高科技,強大的電流貫穿了她的身體,饒是她身體素質極好也扛不住,一下子昏迷倒地。
林鳥受了驚,喳喳地叫起來。然而身在監控的死角,她的異常注定不會被人發現。
*
躺了近兩個小時,阿薩思幽幽轉醒,她聽見了蘇珊的呼喚。
略顯蹣跚地起身,她搖搖擺擺地朝投食地點走去,沒多久便恢復了神智。
升降杆懸在上方,一頭成年野豬被放了下來。蘇珊站在高處往下看,見恐龍乖乖地站在原地等著伙食落下,像是家中等飯吃的小孩,她便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好孩子,你去哪兒睡覺了,我一個上午沒有看見你。」
明知不會有回應,她仍然態度自若地接話:「你知道嗎?在我喂養過的恐龍中,你是最特別的一只。」
野豬落地,撒腿就跑,似乎受到了什麼驚嚇。阿薩思沒急著追,只是注視著上方的蘇珊,長尾輕甩,貌似在認真聽她說話。
蘇珊趴在護欄上,笑了:「對,就像你現在這樣。」
「你不會像別的食肉龍一樣迫切地想要進食,你不會提前攻擊升降杆,也不會對圍欄上的人感興趣,甚至一定要等獵物落地了再動手。」
「你有自己的狩獵原則,就像人類中的騎士。」蘇珊單手撐頭,話題逐漸跑歪,「我的外孫女很喜歡騎士,她有一整排騎士玩具,都是我為她訂購的……」
可惜她出不了島,她的家人只能偶爾上島來看看她。但作為一位母親、一位祖母,她並不希望她們來到這座危險的島上,哪怕是為了度假。
不知為何,她總感覺十年前的悲劇會在今後的努布拉島重演。
「十年前,我也是這個籠子的飼養員之一,那時這裡養著四只迅猛龍。」
蘇珊是真的寂寞了,她的話一刻不停,「那時候的安全措施不好,我的同事在喂食時掉了下去,很不幸地被迅猛龍撕成了碎片。」
「真可憐,他死了,留下了愛琳和兩個孩子,連句遺言也沒交代。」
愛琳?
阿薩思歪歪頭,一轉身步入了密林深處。沒多久,林深處傳來野豬的慘叫聲,只一會兒就斷了氣。
瘆人的咀嚼聲響起,蘇珊收攏了工具,緩慢地走下扶梯。她將送餐的空籠子運走,又搬了椅子坐在老地方。
當林葉的沙沙聲響起,她攤開報紙正准備念——
突然一道金黃色的流光閃過,一枚戒指穿過電網的空洞,「啪」一聲精准地落在她的報紙上。
蘇珊被嚇了一跳,她先是大聲地問候了上帝,直到冷靜下來才拿起戒指,不多時便瞪大了眼睛:「愛琳……愛琳?」
她停頓了許久,好半天才回過神,立刻轉頭向籠裡望去。
可人類的眼睛看不見阿薩思的「偽裝」,此刻的她已經嵌入周圍的環境裡,蘇珊所見的只是一片茂密叢林。
是的,阿薩思已經學會了另一只同類的技法——偽裝。
而之所以能學會的主因是她時不時就去觸碰電網。
電流是穿透了她的身體,也帶給了她巨大的痛苦,但是,它也開鑿了她自身的天賦和基因的潛力。
強者不在乎環境,她有慢慢成長的耐心。
*
「電擊,或者說電刺激,確實可以刺激生物細胞的生長、分化和修復,但這操作必須限制在一定條件下。」
「比如這枚內部已經成型但生命特征微弱的恐龍蛋——」吳博士指導著研究員操作,「我們可以用微電流刺激它的生命力。」
「生物體內的細胞多種多樣,有一部分會對電場有所響應。就像我們的神經細胞、骨細胞和肌肉細胞,在微量電流的刺激下,修復力會變得更強,增殖速度也會加快……恐龍也是一樣的,但它們對電擊的承受力比我們強多了。」
基因實驗仍在進行,新一批草食恐龍在電流刺激下破殼而出。
它們嗷嗷叫喚,很快被研究員分揀、輸送到島上各處。而剛出殼就死亡的幼龍則會被丟進垃圾箱,加工成食肉龍的飼料。
粗看去,它們仿佛不是一個個新生的生命,而是一只只新出廠的玩具。完整的部分被送出去銷售,殘次品則被隨意處理。
實驗室像是在上演一場盛大而又荒謬的默劇,他們創造著也扼殺著,為所謂學術,為所謂奇跡。
吳博士的教學結束,研究員的實操開始。而在一片忙碌的景像外,一個包裹通過了島上的安檢,由公司的專業人員送出,寄去遠方。
蘇珊站在高處眺望遠方,她思緒萬千又熱淚盈眶,最後化作了一聲嘆息。
她不知道自己還剩幾個十年,一個或兩個,不會再多了。
但至少……至少在她活著的年歲裡,她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它擁有智慧,上帝。」
「它知道戒指對人類意味著什麼,它有一定的共情能力,它不是也不會成為白堊紀營地裡的那種怪物。上帝……它,不,她是個好孩子,她不是恐龍。」
絕不是純粹的恐龍!
蘇珊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她依舊充當著一名不起眼的飼養員,每天沉默地往返在新舊園區之間,給不同的恐龍投食。
只是,她每日陪伴阿薩思的時間明顯增加了。
或者說,她只要一有空便會來到她的身邊,捧來更多的資料。
從報紙八卦到童話故事,從自身經歷到公園歷史,在蘇珊持續數月的信息輸出下,阿薩思總算搞明白了一些人物關系,也記下了不少秘辛。
「吳博士是來自俄亥俄州的天才,在遺傳基因這一塊的研究上,沒有人能比他強。對,十多年了,他無論在哪兒都是首席科學家,但他的運氣實在太差……」
1993年,吳博士為哈蒙德效力,復活了大批恐龍,打造了侏羅紀公園。
他本該前途大好,誰知老板不謹慎,竟把間諜邀請到了島上,對方趁著雨夜關閉電網讓大批恐龍出逃,釀成了嚴重的惡果。
之後,吳博士與哈蒙德結束合作,與西蒙簽訂了契約。
可第二個老板更不靠譜,他只下達指標,從不看條件——蠍暴龍由此誕生,狂暴龍走上舞台。然而西蒙並不知道實驗室裡到底造出了什麼級別的怪物,只一個勁兒給吳博士撥款,說是要更大、更恐怖、更酷的恐龍。
「在我第一次見到恐龍的時候,我認為基因實驗是美好的。」
「可在我見到蠍暴龍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這是魔鬼的手段。」
「他們啊,開始褻瀆生命了。」
今日的故事會結束了,蘇珊緩步離開。阿薩思目送這位老人遠去,隨後就站了起來,開始繞著籠子轉圈。
深夜,監控轉到了死角,她平靜地抬爪觸碰電網。
這一次,她在暈倒前足足扛了八秒。
*
她滿一周歲時,蘇珊消失了幾天。
幾天後再出現,她的右手裹著紗布,臉上也貼了繃帶。像是抱怨,又像是無奈,她向她說起了這一次的經歷:「上面安排我去給你的同類喂食。」
「它長得和你太像,我忘了防備,差點就被拖下去了。」
「好險。」
蘇珊攤手:「你的同類……十分凶殘,我能感覺到。我不會再去那個園區了,它讓我做了好幾晚噩夢。」
阿薩思不語,只是伏在闊葉下輕嗅她的氣息。
她知道蘇珊為什麼會受到攻擊了,因為她身上有她的味道。
帶著她的氣味的飼養員進入了另一只的籠子,這對它來說是無法忍受的挑釁。但也是它對蘇珊的攻擊讓她明白,它還沒忘記她,它——仍想吃了她。
第12章
籠子再寬敞,逛久了也會顯得逼仄。
她被關在舊區已有一年,期間,她走遍了籠中的每一個角落,熟悉了角落的每一株花木,還心血來潮地嘗過它們的味道。
她知道草木味苦,要結了果實才能變甜;她知道植物也是進食的一環,每次啃完肉後必須吃一些草,才有助於排出獵物皮毛。
她知道領地上的鳥類、囓齒類都是她的附庸,前者會為她清理表皮,後者會為她處理剩餐;她知道守著活水的入口會有魚進來,幾乎每一個午夜她都靠捕魚加餐。
她還知道水池裡多了幾只蟾蜍,海鳥的糞便裡藏著種子,溪水能把石頭打磨得光滑,電網每一處的強度都差不多……
她更知道要是沒有蘇珊,孤立式的飼養終會把她關出心病,流放式的待遇更會讓她的自我認知出現問題。
畢竟對於擁有智慧的物種來說,孤獨不會致命,但會讓心智生不如死。
就像蘇珊說的那樣:「因為你很聰明,所以我必須多陪陪你。」
「你不像迅猛龍,它們一出生就是一窩,起碼擁有三到四個同血緣的兄弟姐妹,從生到死都不會孤單。」
「你也不像霸王龍,它雖然個頭大但是腦子小,只要給夠了食物,它就不會生出別的需求。我甚至懷疑它不懂得孤獨的滋味,不然它怎麼能在一個籠子裡住那麼久?」
「哦,當然不排除另一個可能,那就是它跟我一樣已經是位『老奶奶』了。也是,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確實沒有太多的想法和欲望,只喜歡呆在自己的小屋裡過日子。」
蘇珊的視線落在林子裡,飄忽不定,顯然她依舊找不到恐龍在哪兒。
「但你不同,好孩子。智慧生物的幼年期都需要陪伴,否則會長成『魔鬼』的樣子。你知道嗎?『魔鬼』的雛形我已經在你的同類身上看到了。」
科學家的自以為是把另一只養成了怪物。
它生活在最好的生態園裡,享受著最佳的肉源投喂,以及人類全方位的照顧和無微不至的「關懷」。可高牆終會把它逼瘋,科學家一定會把它養成最大的隱患。
屆時,努布拉島必然會陷入一片血海,其慘烈程度將比十年前更甚。
蘇珊冷靜地吐槽:「真不知道我是該死在事發前好,還是死在事發後好?要是葬在恐龍的肚子裡,我的墳土就會跟它的糞便混在一起,哦上帝,真惡心!天堂會拒收一身龍臭味的我嗎?」
每當蘇珊的語速加快,阿薩思就知道她的思維又跑偏了。
她伏在地上低低地哼了聲,蘇珊這才回過神,笑著開啟了今天份的故事會。
她講了一個巨龍相關的傳說,提及了巨龍會飛、會噴火、會魔法的本領。
「它們強大、長壽又美麗,是神明時代的神明,也是魔鬼口中的魔鬼。」
「但對人類來說,它們是財富的像征,也是邪惡的化身。他們向巨龍祈求力量和財富,就像……嗯,就像現在的侏羅紀公園一樣,大家都指望著靠恐龍獲得成就呢!」
蘇珊擱下了故事書:「說起來……好孩子,你平時會觸碰電網嗎?」
「我聽說,舊區的籠子電壓不穩定,每天都有動物撞上電網,可周圍卻沒有動物的屍體。它們……是被你吃掉了嗎?」
阿薩思沒有回答。
只是在蘇珊走後,她閑適地漫步於籠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一尾巴抽碎了樹上的監控。
成長到一定程度,她已經不喜歡被人「盯」著活了。
可她也明白,目前的她還擺脫不了這樣的生活。
*
果然,人類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舊區的監控壞了。
等發現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周,而他們並不打算迅速修繕。
畢竟,被弄壞的是監控又不是電網,只要恐龍還在裡頭,什麼事都不用急著趕。
第二只不是他們的關注重點,也不是基因公司的展出內容。它只是作為第一只的備胎誕生的恐龍,除非第一只死去,不然大部分「優待」都不會輪到第二只。
事實也是如此,一直到兩個月後的體檢日,一隊研究員才扛著設備來到了這塊「流放之地」。他們准備給第二只稱重、測量體長、做個驅蟲,順便再把監控裝上。
一切進行的很順利。
麻醉精准命中目標,目標扛不過化學的力量,頃刻一睡不起。他們立刻進入園中,抓緊時間為「資產」抽血、體檢、測量,甚至還檢測了水質、更換了監控,可謂是做得面面俱到。
——至少人類是這麼認為的。
殊不知,他們到現在還能活著,主要是阿薩思允許他們活著。
早在陌生人的氣味隨風傳來時,她就感知到他們的靠近了。
憑著豐富的狩獵經驗,她能從他們的氣味判斷出來了幾人,從腳步聲的輕重分析他們的肉量,再從他們聲音的高低大小解析出誰更健康。
她一直注視著他們,親眼看著他們裝完麻醉四處尋找她的身影,這才緩緩地顯形,恰到好處地步出密林。
麻醉一槍射來,她本可以躲開,可她忍住了。電網的刺激天天有,但要身體培養出麻醉的耐藥性可不容易,她得珍惜這次機會。
於是她中了招,眼一閉就失去了意識,頭腦空白得很徹底。
但她也讓人類著了道,由於長期受高壓電刺激,她的身體素質高了不止一個台階,人類用對付同類的麻醉劑量對付她是行不通的,因為她會比同類更早醒來。
她醒了,而人類還在籠中。
她沒有攻擊他們的意圖,只想聽聽在他們的嘴裡,她到底成長到了哪一步?
「體長5.91英尺,重達132.28磅,仍屬於『輕型』恐龍,似乎沒怎麼長肉,但它的身體摸上去比另一只結實。」
「一年了,它的體型依然比不上另一只,難道野生的比家養的更難長個頭嗎?」
「當然,我把你關進一個房間給吃給喝,或者把你丟在荒島上自力更生,你覺得哪個你的塊頭會更大點?」
「別廢話了,已經取樣了血液和糞便,是時候離開了。」
臨走前,他們給她推了一針驅蟲的藥劑,之後收拾東西離開,從頭到尾都沒發現她醒著。
新的監控在轉動,她沒有著急起身,而是小憩到蘇珊來了才「醒」。前後沒五分鐘,她又是一尾巴抽碎了監控,她幾乎能想像出人類在監控的另一端破口大罵的樣子。
無妨,他們短期內不會再來了。
*
一歲零三個月,她的食譜再度發生了改變。
這一天,來送餐的人不是蘇珊,而是三名帶著護具的男人。他們推著一個巨大的箱子,頗有些吃力地將它掛在升降杆下,再往裡運送。
箱子升高了,因重心不穩而左右搖晃,裡頭的活物似乎受了驚嚇,正發出一聲比一聲響的暴躁獸吼。
嗯?是暴躁而不是害怕,裡面也是個吃肉的?
阿薩思來了興致,她自闊葉中抬頭看去,就見封閉的箱子落了地,緩慢地打開一扇門。
不多時,一頭成年棕熊邁步而出,它大概是跟人類結了怨,一出來並沒有奔向林間也沒有查看環境,而是繞著箱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到處尋找人類的影子。
可惜找不到,它暴怒地捶打箱子,巨大的力道在箱子表面留下了爪印。
接著,箱子升了上去,阿薩思也在同時鑽出了林子。
棕熊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別人的地盤上,本能地做出防御的姿態。可當它一轉頭,發現對手的個頭不如它時,它立刻精神抖擻地吼了起來,並朝她發起了攻擊。
「這頭雄性棕熊剛從冬眠中醒來,餓得很,你說它會是熊的對手嗎?」
「成年棕熊體型比它大,速度和咬合力都很強,跟這種動物搏命,它不一定吃得消。」
確實,這頭野生棕熊有著豐富的狩獵經驗,不論攻擊還是防守都顯得游刃有余,是個強大的對手。
尤其是它人立而起時的高度足達3米,給了她極強的壓迫感,但它虧就虧在爪子不及她的長,一擊不得手,反被她劃傷。
皮開肉綻,血液四濺。棕熊撲了上來,雙爪扒住她,張嘴咬上她的脖頸。不料她的表皮十分堅韌,它的獠牙堪堪咬破了一個口子,就被她反嘴咬上了後頸。
一瞬間長毛亂飛,棕熊的臭味溢滿她的口舌和鼻尖。
她強勢地將它摜在地上,後肢抬起狠狠踩上它的頭顱——這一招還是跟另一只同類學的,她對自己挨過的打可謂是記憶猶新。
重擊棕熊的頭部,它頓時變得神智不清。趁它病要它命,她的爪子立刻刺入它的腹腔,二話不說給它來了個開膛。
肚皮劃開的那一刻,她當即把頭埋入其中,攪碎它的內髒,再咬碎了它的心髒。
「吼!」
棕熊發出了悲鳴,憑著最後一點力氣在阿薩思臉上劃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可後者並不在乎這點小傷,她痛快地吃了起來,在它的屍體上暢飲。
末了,它終是成了另一只掠食者的食物。
*
送了三天熊肉,第七天改送豹子,第十九天是雄獅。
她記不清自己吃了多少人類口中的「珍稀動物」,她只知道吃肉的動物不夠香,還是吃草的動物肉質更好。
沒想到人類還真遂了她的願,從第六天起,她的食物變成了角馬和耗牛。雖然這兩者體型龐大到她不好對付,但只要能得手,它們的肉量就夠她吃上幾天了。
食物變多了,需要蘇珊喂食的次數就變少了。她似乎被安排到另一個區域去喂食,每天往返要花不少功夫,只能騰出一兩個小時來陪伴她。
「好孩子,我以後不能常來了。」
「公司打算結束負增長狀態,先開一部分園區盈利,而我的新任務是去喂養三角龍。」
「實驗室決定培養一批新的迅猛龍,說是要交給退伍的軍人訓練成『獵犬』,我覺得他們真是瘋了。」
「再見了好孩子,希望新來的主管能對你好些。」
蘇珊離開了舊區,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每周只能見到她兩次。
又半年,努布拉島的部分區域開放,大批游客湧入其中。人類的味道充斥在空氣裡,讓她睡得煩躁,醒來也煩躁。
她知道人類吵,但沒想到會這麼吵……
而在她滿兩周歲時,偶爾來一次的蘇珊帶來了新故事:「一周前,實驗室培養的迅猛龍出生了,一共四只。」
「它們被放在一個大區飼養,據說一出生就安排了飼養員。」
「那個飼養員是個退伍兵,叫歐文。看來恐龍的命運還是跟軍部扯上了關系,但願他們不會把你們送到戰爭前線,給你們綁上炸藥衝鋒……」
「好吧,總覺得他們做得出來。」
是的,沒什麼事是人類做不出來的,阿薩思如是想。
第13章
近一年來,努布拉島正在逐步開放。
隨著客流量的增加、草食恐龍的增多,蘇珊幾乎騰不出時間前往舊區,被迫在新區的各個飼養點打轉。自然而然地,阿薩思便被流放在失落的國度,每天與她「互動」的聲音只剩下園區的廣播。
它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是為維持秩序而生,混合著喧囂的人聲一遍遍強調注意事項,反復得有些失真。
「女士們、先生們,現在是聖何塞時間早上7點,園區的早餐部已經開放,祝您和您的家人用餐愉快。」
「園區的觀光列車即將啟動,請大家做好准備……馬上,我們將進入三角龍飼養區……」
「女士們、先生們,現在是聖何塞時間中午12點,園區的午餐部已經開放,祝大家用餐愉快。如果您在離開食肉龍飼養區後倍感不適,請到中心便利店領取免費嘔吐袋。」
偶爾,廣播也會播放一些流行音樂,但更多的是氣像報告。
「颶風『塞特』將於今晚18點登陸哥斯達黎加西海岸,努布拉島會受到波及。這不是演習,請工作人員提前做好疏散工作,緊急加固園區生態籠。」
當晚,風暴果然來了。
狂風呼嘯、暴雨傾盆,森林在閃電下鬼哭狼嚎,電網也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雷聲驟響,慘白的電弧劃破天空。水流順著闊葉衝下,淋漓在阿薩思銀灰色的表皮上,她先是仰頭看著不息的雨簾,再從隱蔽處起身,去籠子的邊緣尋找一種特殊的植物。
在她的觀察中,這種植物一沾水就會變黏,很容易搓出泡泡。
她記得發現它純屬偶然,那也是在一場暴雨後,它滴落的黏液在地上彙成了一個小小的水坑,而她在漫步時一腳踩了進去——
陰差陽錯的,水坑冒出的泡沫溶解了她後肢上的血漬,她由此明白了它的用途,並一直在雨夜用它清潔身體。
這次也是一樣。
她站在樹下淋著黏液,再伸長爪子、擺起尾巴打出泡沫,洗去身上結痂的血跡與干涸的泥土。
雨水將所有污物衝下,她銀灰色的表皮煥然一新,泛出了金屬的光澤。
很舒服,她暢快地舒展脖頸,正想仰天吼叫一聲——不料就在這時,她頭腦中的警報驟然拉響,腎上腺素即刻飆升,仿佛被一種強大的掠食者盯上了,頭皮發麻的感覺令她毛骨悚然。
怎麼回事?
腦子完全沒反應過來,可她的身體已經發力,一躍跳離了原地。
然而野獸預知天災的速度哪裡比得過大自然的偉力,頃刻間,一道閃電從天而降,「轟隆」一聲劈在她洗澡的地方。
樹木、水流、地面和她剛好構成了一個回路,雷電立馬在這塊場域中爆開,分散的電弧扭曲成致命的死線,猶如撒旦探出的利爪,一把拿捏住幼龍的性命。
阿薩思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哀嚎,就被電得兩眼一黑,「咚」一下砸在地上。要不是她平時有做電擊訓練,估計這會兒已經一命嗚呼了。
原來,打雷的時候是不能站在樹下也不能淋水的嗎?
她真是……受教了。
渾身劇痛,她緩了好久才找回知覺,之後一點點挪進當年迅猛龍住過的籠子裡,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氣。
好險,她差一點就死了。
*
颶風過後,努布拉島一片狼藉。
園區的運營主管清點損失,從落地窗到防護欄,從喬木到花草,從隧道到公園……越計算越心疼,他似乎看到無數美鈔長了翅膀飛走,他一分也捉不住。
「據統計,昨晚有四頭腕龍、兩頭三角龍、兩頭雙冠龍和一頭食肉牛龍死於雷擊,另有近百頭恐龍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東區的電網壞了,一頭亞成年異特龍跑出了飼養區,進入到馬門溪龍的領地。很不幸,它沒能活下來,被受到雷暴驚嚇的馬門溪龍群踩死了。」
「西區的生態園損毀,有三頭劍龍下落不明,追蹤器上只顯示了一頭。」
運營主管抖著手做下決定:「從今天開始,努布拉島的恐龍樂園停止運營。該死的!這群恐龍為什麼一打雷就喜歡躲在樹下?不知道這樣會死得更快嗎?」
「先生,它們只是恐龍,與樹木為伍是本性。」
「哦該死!真是該死!園區的生態籠必須更新,至少要防雷擊!上帝啊,知道死一頭恐龍要損失多少錢嗎?」
運營主管氣得抓頭,卻又在某一個瞬間停止了抓狂的行為。
他眯起眼,說道:「去聯系那些富商,看看有誰需要恐龍屍體或骨架的,記得把價錢抬高。賣不出去的屍體扔到舊區,畢竟那裡住著一只『半自動垃圾桶』。」
「不對,舊區的電網牢靠嗎?」
萬幸的是,舊區的電網很牢靠,一夜風暴過去了,它是半點沒壞。
確定第二只還活在籠子裡,工作人員們長長地舒了口氣。接著,他們用大型升降杆吊起一頭三角龍的屍體,拿它充作第二只的午餐。
「它食腐嗎?」
「伙計,這頭三角龍才死了不到12小時,跟『腐敗物』沒有任何關系吧!」
「它不吃腐敗物。」另一名工作經驗相對豐富的人員說,「同一具動物屍體它最多吃三天,第四天就不會動嘴了。之前我們投放了一頭成年角馬,它沒吃完,剩下的部分全喂給了島上的老鼠和海鳥。」
三角龍的屍體落在了地上,陰影處的「資產」冒了出來。它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別的恐龍的屍體,看上去充滿了好奇,一直圍著屍體打轉。
片刻,它開始嘗試著對三角龍的頸部、背部撕咬,又嘗試著用爪子劃破它的皮膚,折騰了好半天才回到頸部重新下嘴,很輕易地撕開了屍體的皮肉,低頭大快朵頤起來。
「它剛才在干什麼?」
「評估獵物吧,它一直保持著這種『進餐習慣』。」老員工說道,「先對屍體下手,下次遇到活體就容易對付了。沒發現嗎?它在試探三角龍哪塊區域的皮最嫩。」
或許是「資產」的獵食手段表現得太聰明,他們幾個聊著聊著就陷入了沉默。
他們隔著電網觀察了它好一會兒,見它沒有發現他們,這才放松了一些。
「但它也只是恐龍。」
他們離開了。
*
阿薩思吃了一個月的恐龍屍體。
如果說前一周吃的屍體還算完整,那後幾周的食物就是屍塊,還是剛從冷庫取出來、解凍不完全的那種。
她差點吃吐了,偏偏她的身體很喜歡恐龍肉,每次見到凍肉都會急不可耐地撲上去,活像餓了八輩子似的。
她一度不能理解自己的口味,直到在啃了半個月的恐龍肉後,她發現自己的個頭長得飛快,幾乎算得上突飛猛進,才明白身體的選擇是對的……
她的身體知道該吃些什麼才能長大,而恐龍肉裡一定蘊含著她需要的營養。
為了成長,她逐漸適應了恐龍肉的味道,還吃出了感情,升起了把這當作主食的念頭。可就在一月後的某天,她突然發現同一種恐龍的肉質變了,她的身體對恐龍肉不再有急切的需求。
這是怎麼回事?
不止她有疑問,她的現任飼養員們也有疑問。而在他們尚未搞明白緣由前,她先一步察覺到了真相。
真相就是她在一個月內吃到的恐龍全是被雷劈死的,而在一個月後進食的恐龍多是病死的。
經過雷電「處理」的恐龍肉應該是多了一些特殊的「營養」,以至於讓她的身體對此萬分渴求。而病死的恐龍體內多是病毒,她的身體對此排斥,她也因此失去了食欲。
不過,她對身體的控制力很強,即使心理上對病龍的肉接受不了,可她還是會狠心下嘴,將它們的血肉連同病毒一起吞下。
原因無他,疾病也是她成長的一環。如果她能克服大多數恐龍都無法克服的病毒,那人類對她的拿捏就又少了一分。
她終是咽了下去。
「還真跟普裡特主管說的一樣,它就像一個半自動垃圾桶,什麼都能吞下啊。」
「你不覺得這樣的恐龍很可怕嗎?它是整個園區唯一一只吃了病龍肉卻沒死的食肉龍,還獲得了免疫力,而另一頭成年棘龍卻沒有扛過去。」
「一頭幼龍的免疫力比一頭成年棘龍的強,這合理嗎?」
這明顯不合理,可就是發生了。
或許這就是實驗室堅決留下第二只資產的原因,他們想通過它做實驗采集血樣、研究抗體,然後給另一只資產用上,防止那只半路夭折。
但根據實驗室並不頻繁的采血頻率看,等他們來采血的那天,第二只體內的病毒早就富集到一個無法控制的量了。除了它自己,沒有任何一只恐龍能扛住這樣復雜的病毒源,包括它的同類也不行。
「它不像一只恐龍,都快被養成怪獸了。」
「對了,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普裡特已經不是園區的主管了,原因是他私自販賣恐龍的屍體,還被吳博士發現,他的下輩子應該會在監獄裡度過吧?」
「新的運營主管會在一周後登島,是克萊爾·戴寧……對,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工作狂人。」
飼養員們聊天的時間不會太久,但他們每一次聊天的信息量都很大。阿薩思刻意放慢了進食的速度,把一些重點記在心裡。
待她進食完畢,他們記錄了一下時長、估算了一下肉量,不久便驅車離去。
之後,阿薩思不再進食病龍,而是將它的殘軀拖到了樹下,與水池和電網相鄰。
自從上次被雷劈過,她的感知就敏銳了不少,她能嗅出空氣中獨屬於海水的腥鹹,也明白一旦這股氣味加重就是風暴降臨的前兆。
她在等,等待下一個雷暴天。
她要驗證自己的猜想——經雷電改造過的食物,是否更符合她的口味?哪怕是這種難以下咽的病龍。
第14章
島上的水氣愈發濃郁了。
漸冷的風吹來海水的鹹,變厚的雲壓低飛鳥的翅,森林掀起了不安的浪,落單的鳥巢在樹杈上晃動,似乎隨時會掉下來。
風雨欲來,阿薩思提前進入籠子,透過生鏽的破洞和藤蔓交錯的罅隙,安靜地窺探著天色。
不久,悶雷翻滾的聲音響起,風暴如期而至。
暴雨捶打著籠頂,山風搖晃著電網,她不動聲色地趴在地上,略帶敬畏地看著閃電撕裂天地,那如同樹冠般延展的電弧簡直比她肚子上的傷疤還猙獰。
隱約中,她聽見恐龍的哀嚎從遠方傳來,高高低低,帶著對災害的無力和對死亡的恐懼。
有那麼一瞬,她仿佛閃回到一個熟悉的場景。不知是夢是真,她好像也見過大災降臨的末日,而它們奔向她,越過她,擁抱了滅亡……
莫名地,她對風暴有了新的認識,它似乎是一種可以被預測但無法被規避的偉力。
它不屬於任何人,它只屬於這個世界、這片天地。就像隕落的天火,就像機體的病亡,都是一種無情無形的、為所有生命洗牌的手段。他們、它們和她,皆是置身其中,與之息息相關的一環。
這種感悟無法用語言描述,甚至她也不清楚腦子裡對「災難」產生的想法是什麼,升起的敬意和畏懼又是什麼。
她只知道在她有意識的兩年裡,她不是沒有經歷過風暴,而是只有上一次和這一次的風暴給了她全新的體驗,就好像——她又重活了一遍,從蒙昧得只知吃喝拉撒的野獸變成了略有覺知的新生命。
就在她思緒翻飛時,閃電垂直而下,不偏不倚地劈在樹冠,並波及到了水池旁的病龍屍體上。
布置沒有白做,差不多了,她想。
見計劃達成,她才安心地閉上眼,伴著隆隆聲入睡。約莫過了半小時,她又醒了一次,因為雷電又劈了她的食物一回。
翌日,雲收雨歇。
空氣中的負離子濃度增加,混著植物摧折的草木味,攪著濕土迸射的根莖香,聞上去分外清新。
阿薩思鑽出籠子,走到被雷劈了兩遍的食物旁,先是低頭嗅了嗅屍塊的焦味,覺得自己的味覺能承受住,這才撕扯起肉來,大口吞咽。
不得不說,被雷劈過的肉口感確實更好。
或許是高溫消了毒,或許是熟肉口味佳,她很快吃完了病龍的肉塊,且身體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甩了甩尾巴,她決定每逢風暴到來前都要做同樣的准備,只有這樣,病龍的肉才會變得好消化一些,她吃後染病的風險也變得更小。
不過,同樣的機會很少,現實往往是她有肉時雷不來,天打雷時肉不至。
可她萬萬沒想到,人類能「貼心」到這種地步。自從發現她對恐龍肉接受良好後,他們居然把所有被雷劈死的恐龍都冷藏起來,再分批運到她這裡。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而她也在長期進食中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經過雷電「加工」的肉確實更適合她的體質。
她的個頭在瘋長,幾乎是一月一個樣。前後只過了三個月,她就趕超了當年的迅猛龍的體型,那幾只生鏽的籠子再也裝不下她。
不止如此,她對電擊的耐力也在變強。迄今為止,她已經能抓著電網數十五個數,並在松爪後依然保持基本的神智。
可她的爪心不太扛電,抓久了電網容易燙傷,阻礙了她做進一步的鍛煉。
無法,為了克服弱點,她只能在有限的條件下做無限的練習。
左右蘇珊來不了,飼養員按時到,研究員又懶得修補監控,她每天都有大把的時間需要消磨,要是不找點事做,恐怕她會憋瘋。
四處尋覓一番,她鎖定了一塊巨石。
為了檢測它的硬度,她伸出長甲往上一戳,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坑洞。
還行,能用。
這麼想著,她張開爪子,露出爪心,一巴掌呼在了石頭上。
她想,只要把爪心打爛,下次恢復後它應該會變得厚實一些了。
*
兩歲零八個月,阿薩思第一次見到了侏羅紀公園的新主管——克萊爾·戴寧。
以人類的眼光看,那是一位美艷颯氣的女士。她留著一頭橙紅的半長發,穿著干練的黑西裝,踏著一雙高跟鞋踩過泥濘地,步伐不緊不慢,氣場強大穩定。
而以恐龍的眼光看,那是一份相當健康、精氣神十足的食物。她聞上去很香,由內而外血氣充盈,有著不俗的生命力和活力,特別吸睛。
然而,「人類」這份食物早被她踢出食譜,哪怕來的人再香,她也只是看看而已。
最多看得久一點。
「第二只被關在這裡?」
「是的,克萊爾小姐,它就在這裡。」
「可我為什麼看不到它?」
「這是好事。」飼養員笑道,「如果你在進入森林後看見了一只老虎,請相信我,那是它願意讓你看見。如果它不願意,你無論如何也發現不了它,藏匿行蹤可是掠食者的拿手本領。」
克萊爾:「它一般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投食的時間……抱歉,我收回這句話,它出來了。」
克萊爾一頓,立刻循聲朝生態籠看去,就見茂密的林葉被依次頂開,一頭有著棕色豎瞳、銀灰色表皮的恐龍撥開林木而來。
它探出半個身子直勾勾地盯著她,沒有吼叫和威嚇,也沒有攻擊和接近,只是維持著一個讓雙方都覺得安全的距離,平靜地注視著他們。
一時間,克萊爾像是出現了幻覺,她竟然在一只恐龍身上看到了「人性」。
旋即她失笑,覺得自己想太多了:「比起第一只,它看上去沒什麼攻擊性。嗯,個頭也小一號。」
她摸著下巴:「雖然第一只的外形更符合展出的要求,但是第二只的脾氣似乎更適合被游客圍觀。」
「不,它狩獵時的脾氣可不好。」飼養員道,「表現得比另一只更凶殘、更護食。而且,它有時候讓人感覺捉摸不定,不像另一只凶暴得很穩定。」
克萊爾:「你說的『捉摸不定』是什麼意思?」
飼養員攤手:「不知道,這只是一種主觀感覺,並不能作為客觀依據。」
克萊爾不再多問,而是膽子頗大地進一步靠近電網,還繞著籠子邊緣走了起來。
飼養員認為這麼做太危險,幾次想攔下她,可克萊爾不以為意,只說道:「要是游客來了,他們只會比我靠得更近,難道你還要一個個阻止過去嗎?」
飼養員不再阻攔,克萊爾與恐龍遙遙對視,卻仍沒有從它眼中讀出攻擊的意圖。
於是,克萊爾特意背過身去,自顧自地繞著籠子走,沒有回頭。可即便如此,身後的恐龍也沒有從她的背後攻擊,它不是沒有掠食者的本性,它只是沒把人類當作食物而已。
意識到這點,克萊爾蹙起了眉:「我保持原來的看法,這一只更適合展出,即使它的外形不夠亮眼。」
但她也明白,公司一定會駁回她的建議。
恐龍沒入了林中,很快消失在她的視野裡。克萊爾攏了攏領子,本打算離開舊區,不料眼光一錯忽然定格在一塊巨石上。
倒不是巨石的紋路吸引了她,而是上頭密密麻麻的坑洞實在看得瘆人。尤其是它還留著干涸的血漬,上有一堆螞蟻在爬,這更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息。
克萊爾:「請問,那塊石頭上的痕跡是……彈孔嗎?」
聽說舊區的籠子曾關著迅猛龍,還發生過出逃事件,想必是那時候留下的彈孔吧?
然而,飼養員給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彈孔?哦不,不是……」他快步上前,定睛細看,「不不不,這塊石頭一直是完整的,至少一周前是這樣。這是怎麼了,是被石蟻築巢了嗎?」
石蟻傾向於在岩石豐富的環境中生活,尤其喜歡在岩石的縫隙中築巢,偏愛肉食。
努布拉島上有沒有石蟻,只有專業人士能回答。但在飼養員眼裡,食肉恐龍生活的園區確實符合石蟻生存的條件,它們存在得非常合理,因此這事還算「正常」,談不上是什麼「大事」。
可克萊爾不這麼認為,離開後的第二天,她帶來了實驗室的研究員。
但他們還來不及對恐龍進行麻醉,就發現那塊可疑的巨石不見了。四下尋找,他們在電網邊緣的水池中找到了它。
沉了底,有必要挖嗎?
沒必要。
不了了之。
唯有克萊爾心底仍有疑雲,可她又說不出來是哪裡不對。恍惚中,她似乎明白了那句「它讓人捉摸不定」是什麼意思。
*
風暴季過後,努布拉島開始重建,克萊爾再也沒有來過舊區。
又三個月,恐龍樂園重啟,阿薩思的生活終於回歸了平靜。
她繼續著電擊、吃恐龍肉和戳石頭的日常,偶爾興致來了,還會把頭埋進水池裡練一會兒閉氣。除了飼養員,沒人會接近此地,她自得其樂地過了許久,直到眼熟的飼養員接連兩天沒有出現——
很意外,蘇珊回來了,她看上去神色不安、面帶倦容。
「好久不見了,好孩子。」蘇珊將恐龍的屍塊放上升降杆,嘆道,「我很高興,你居然還記得我。」
她已經許久沒來,原以為恐龍記性再好也會忘記她。可她沒想到,當她的氣味隨風傳來時,密林第一時間大幅度地搖晃起來,她的恐龍朋友早就衝到了邊緣。
她還記得她,真好。
可這也不是真好,她的記性好,也意味著另一只記性佳……
蘇珊:「你的飼養員之一·喬治,不會再來了。」她帶來了一個悲傷的消息,「他去給你的同類喂食,跟我一樣差點被它拖下去。幸運的是我們都活了下來,不幸的是喬治失去了一條手臂。」
「他不會再來了。」
「他們總算放棄了對另一只進行人工飼養的念頭,早該這麼做了。」
從蘇珊的抱怨中,阿薩思總算明白了為什麼人類明知她的同類凶暴非常卻還要堅持人工飼養的原因了——
因為公園中有一個項目很賺錢,叫做「成為飼養者」。
簡單來說,就是游客付費、提桶給恐龍親手喂食以換取「飼養者」獎章的活動,其中給食肉龍喂食的獎章最大,也更受人歡迎。
阿薩思雖然不懂「錢」是什麼,但她品得出這種侮辱掠食者的行為非常智障,人類辦這事幾乎跟送死無異。
如果他們真的排隊給她喂食,一人提一桶往她嘴裡倒,還逗她——行,她馬上把「不吃人類」這條從原則裡劃掉,並立刻大開殺戒,吃得他們連骨渣都不剩!
蘇珊:「喂一次10美金,暴利,公司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可惜,你的同類已經嘗過了人肉的味道,要是在展出時讓人喂食,它估計會連人帶桶一起吞掉。」
「所以,他們計劃將你一起展出,用來賺取喂食的錢。」
阿薩思:……
看來他們是活膩了。
第15章
氣候轉冷,又到了儲存脂肪的時節。
就像松鼠收集堅果,海狸加固巢穴,麋鹿長出厚毛,阿薩思也有著自己的過冬方式。
在往年,每當進入深秋,她的胃口都會大增。
或許是動物本能自帶的對「缺食」季節的焦慮,或許是恐龍基因刻錄的對「冰川時代」的恐懼,她總會不自覺地攝入大量肉食,持續兩個月囤積脂肪,哪怕舊區的肉類供應從未斷過,她也覺得吃得不夠、想要更多。
好在努布拉島坐落於哥斯達黎加的西南岸,受熱帶氣候影響,它通常不存在傳統意義上的冬季,有的只是以降水量多少來分割的干濕季。
濕季在夏,干季在冬,氣溫雖有降低,但整體下調不多。
可即便如此,動物對冬季的感知總有其特殊的閾值,基因說「該過冬了」,身體就會為過冬做准備,而身體做好了准備,精神也會投入。
一回生二回熟,阿薩思等待著「生理季」的到來。不料,人類的投食量跟上了,她的胃口卻掉了鏈子。
她似乎生病了,不僅吃不下東西,狀態還很低迷。
她不再曬太陽,不再碰電網,連玩水和戳石頭的日常都不再進行。每日只是縮在隱蔽處趴著,不喜活動和互動,哪怕蘇珊來了也窩著不出。
「好孩子,你生病了嗎?」
停止進食後的第三天,蘇珊實在沒辦法,只好請來了實驗室的人員。
出乎意料的是,吳博士親自帶著設備到場,他指揮著工作人員搭建帳篷和臨時實驗室,下令不得驚擾「資產」,只作全天候的觀察。
「吳博士,它生病了。」蘇珊小心翼翼地提醒,「病得很重,吃不下任何東西,如果你們只是觀察而不行動,它會死的。」
亨利放下望遠鏡,語氣輕松:「放心吧,它很健康。」
「只不過是表皮變了色,眼睛看不見,三天不吃東西而已。」
在蘇珊臉色驟變之前,亨利止住了冷笑話,給出一個准確的答案,「這是蛇類蛻皮前的表現,它也一樣,目前正處於這個階段。」
蘇珊喃喃道:「蛇?」
吳博士不再透露情報,只讓身邊的佣兵將蘇珊帶走,而他繼續投入了觀察。
在高科技設備的成像下,第二只資產的身影很快投上了屏幕。
只見它「虛弱」地趴在陰影中,一身銀灰色的表皮變得干燥慘白,棕黃色的豎瞳變得渾濁無神,有一層薄薄的「殼」從眼翳上浮起,形狀越來越明顯。
亨利:「給它增加一些濕度。」
研究員舉起了水槍,籠子上空便下起了雨。察覺到空氣中的濕度增加,「資產」總算挪出了隱蔽處,讓身體淋漓在雨水中。
蛇類蛻皮需要一定的濕度和溫度,看來它也一樣。
吳博士一邊記錄新數據,一邊吩咐助手:「不要漏下一幀細節,它的每一個變化都至關重要。」
要是沒記錯,它的第一次蛻皮是在實驗室裡,持續時間不久。
蛻皮完成後,它的體型大了一圈,食量增加了一倍。舊皮的脫落帶走了它的疤痕和寄生蟲,所獲得的好處與蛇類蛻皮後的一模一樣。
而眼下,它的第二次蛻皮發生在舊區,時隔近三年,也不知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它對蛇類的基因融合得相當完美,幾乎是「吞」了對方的長處而沒有吸收短處。
假如它能像蛇一般每隔一段時間就蛻一次皮,蛻一次就長大一點,那麼從理論上說它可以持續成長,直到死亡為止。
畢竟蛇類就是這樣,它們會不斷蛻皮、持續長大,唯有壽命耗盡才能停下。
如此一來,第二只資產就沒有「固定體型」一說了,要是它活得夠久,沒准會長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顯然,不少研究員也想到了這點,但比起博士的淡定,他們頗有些惴惴不安:「吳博士,它……將來能長多大?」
「我不知道。」亨利攤手,「有些資料在實驗室裡不是秘密,你們也清楚,我在創造它們的時候加入了深海物種的基因,就為了讓這部分基因承受住它們不斷成長的體型。」
深海物種雖然生得奇形怪狀但能長得很大,還是「巨無霸」。
尤其是章魚,它在傳說中留下了「北海巨妖」的稱呼,為一代航海者深深恐懼著。但幾百年下來,人們只當那是神話,幾乎是祛魅了。可當吳博士將它的基因添加到新物種中並用於「長個頭」時,意義就完全不同——
從某種程度上講,科學正在反向證明一些神話傳說的真實性。
亨利:「它是突破基因的限制還是死於基因的崩潰,無論是哪種結局我都很期待。」
與此同時,淋夠了雨的阿薩思只覺得身上有一張膜在崩裂。
皮膚很癢,像是有一群螞蟻在咬,令她無法忍受地側躺在地,難耐地大力摩擦起來。
如同蛇會在崎嶇不平的地方爬行、以方便蛻皮,她也撞上岩石的棱角磨蹭,借助外力撕下舊皮,一劃拉就是一片。
岩石的棱角被磨平了,她起身朝樹木撞去,又蹭著樹皮轉起了圈。
期間,她的爪子覆蓋住臉,尖端的鉤子扯下一層膜,從脖頸到後腦,從眼翳到鼻端——它完整地掛在她的爪子上,而她的眼睛脫去了翳,一下子看得無比清晰。
她能看到雨水從天而降的軌跡,像是慢了不止一倍速墜落,她認為自己能精准地捕獲每一滴。
她能看見樹葉舒展的脈絡,其上覆著一層細小的水珠,而珠子上有一只昆蟲正在張開翅膀,它後腿的一圈絨毛根根清晰。
她能看清相隔百米的每一個人,他們的表情、神色和動作。甚至,她能說出一個置物架上的試管內裝著什麼顏色的液體,起了幾個氣泡……
她像是第一次看清了整個世界,沉浸於新鮮的體驗中無法自拔。
「它怎麼了?」
「或許是在重新認識自己吧?」有人吐槽,「就像我第一次面對生理期的變化,直接在馬桶上放聲尖叫,還以為自己要因流血過多而死了。」
「……可我記得性教育是小學的內容,你的老師和父母沒教過這些嗎?」
「很遺憾,我來自德克薩斯州。你應該知道,這個州以禁欲教育為主,法律上不強制對孩子進行這方面的教學,所以……」
「好吧,那真是不幸,你一定嚇壞了。」就像目前的「資產」一樣。
可惜,人與恐龍的觀感不互通,阿薩思經歷過一次蛻皮,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不會感到半分害怕。
她隨意扯下皮,又守在舊皮旁寸步不離。
她知道,人類搞這麼大陣仗一定不會空手而歸,他們必然會拿她的舊皮做研究,而想從她爪下撈東西就只有一個辦法——麻醉她。
很快,她「如願以償」。
只是這一次,她「沉睡」的時間更短了。
*
半個月後,蘇珊帶著兩個飼養員來到了舊區,他們提著一些五顏六色的小桶,帶著一車剁碎的生肉。
「真是瘋了!他們真想把她投入喂食環節!」
蘇珊看上去很生氣,她拎起一只塑料小桶,覺得不可理喻:「把碎肉放進桶裡讓我們輪流喂食,直到她習慣被人類這樣投喂——哦上帝!這究竟是哪個混蛋想出來的飼養方式,他為什麼不親手喂她?」
面對吳博士時用「它」,面對飼養員時用「她」,蘇珊很清楚誰會跟她站在一邊。
果然,另外兩個飼養員臉色也很難看,他們清楚這項工作有多危險。掠食者的情緒再穩定那也是掠食者,一車肉分桶喂食,它要是餓得慌了他們豈不都是桶?
「該死的,要抗議!他們不能這麼對我們,我們又不是工具!」
「可在他們眼裡,我們就是工具,是消耗品。」另一個道,「想想喬治吧,斷了一只手,不知道被送去哪裡療養了,希望不是早就廢棄的白堊紀營地。」
三人終是無言,在監控下,他們一人提著一只桶走上了升降架,心驚膽戰地等待著資產的出現。
然而,不知是肉少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資產」雖邁出了林間、鎖定了他們,卻沒對他們發動攻擊。
甚至,在其中一人因為手抖而將肉撒下去後,「資產」低頭看了看「芝麻大小」的肉,打了一聲清晰可聞的、完全不屑的響鼻,尾巴一甩就走了。
它走得輕松,可在升降架上的人嚇得是大汗淋漓。
「不,我再也不干了!我發誓!它今天不吃我,不代表下次不吃我!」
「連恐龍都不屑的肉……不對,一只恐龍表達了它的情緒,我沒看錯吧?」
蘇珊松了口氣,趕緊說道:「把肉全送進來吧,全部。孩子餓了會發脾氣,她也是。」她一把扔掉了桶,「可以回去交差了,如果他們有異議,就讓他們親自上場吧。」
肉塊劈裡啪啦地落在地上,壘成了一座小山。
阿薩思這才張了嘴,一口下去十幾千克,很快吃掉了一半。
只是——
阿薩思仰頭,見蘇珊已經走下了升降架,她便暫停了進食,估量著自己和架子的距離。
下一秒,她突然全速起跑,像一陣黑風掠過叢林。找准機會一蹬起跳,她高高躍起,一口咬在了架子下方。
咬緊,利爪劈斷繩子,架子下方的掛籃便和她一同做起了自由落體。
鐵制掛籃被她輕松扯了下來,「轟」一聲砸進園子裡,把最後一個下架的飼養員嚇得屁滾尿流。
「哦上帝!哦不!它能夠到架子,不!」
其實,她不止能夠到,還能跳上去。要不是有電網攔著,她的目標就不止一個籃子,而是掰碎整個升降架。
因為直覺告訴她,她的爪子已經能在鋼鐵上留下痕跡了。
她想試試,就這麼簡單。
悠于 2025-7-6 15:18
第16章
阿薩思認為,人類這種生物很難評,他們中的大部分或多或少都帶著點「犯賤」的特質,並不遺余力地踐行著每一個「賤兮兮」的行為。
當她安分守己、甘居一隅時,他們拼了命地想把她挖出來,什麼「同類共居」、「與人互動」、「游客喂食」,想一出是一出,怎麼離譜怎麼來。
而當她決定遂了他們的願,真與人進行「互動」時,他們又拼了老命地想把她塞回去。多麼可笑,她不過是跳起來拽了個籃子,他們就在事後給她焊了三層電網,還加大了電量。
無趣。
明知自己弱小卻非要找強大的玩伴,玩不到一起就限制玩法,一副「我輸不起你也別想贏」的樣子,醜陋極了。
玩不起就別玩,她壓根不需要一碰就死的玩伴。他們連「死」的覺悟都沒有,何必事事來沾邊呢?
搞不懂。
阿薩思在籠子裡轉了一圈,對加厚的電網沒有太大的排斥感。
或許在人類看來,多幾層電網意味著限制了她的行動、保障了自身的安全,殊不知這對她來說也是一樣的——以後不用受人類頻繁的騷擾了,真好。
雖然無聊的獨居容易讓智慧生物憋瘋,但跟一群蠢貨打交道更讓她心累。
比起一睜眼就看到人類在籠子外上躥下跳的場景,她選擇窩著發呆一整天。
可惜,在野外發呆總有這樣那樣的不便,有時候季節一變,連發呆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炎熱的長夏來了,蚊蠅衍生。
三層電網雖然阻隔了人類,切割了天空,還圈禁了她的活動範圍,但在攔截蚊蠅時毫無作用,甚至會起反效果。比如飛進來的蚊蠅出不去,就會在水源附近繁衍,以至於籠中的蚊蠅越來越多。
它們沒有殺傷力,也戳不破她的表皮,可就是喜歡繞著她上下飛舞,嗡嗡聲不絕,令她煩不勝煩。
無法,她只能躺在樹蔭下裝作熟睡的樣子,然後將身體的主導權交給互利互惠的合作者。
那是一群小型蜥蜴,約有十七八只,平均體長6英寸,以捕食昆蟲為生。
無論干濕季,只要她受到蚊蠅侵擾,它們就會從岩逢中鑽出來,小心翼翼地爬到她身上開始一場饕餮盛宴。
它們下腳極輕,動作也快,長舌不斷噴卷,將她身上的蚊蠅掃光。
但蜥蜴膽小,在它們捉蟲時她得盡量保持不動的狀態,否則稍微有個動作它們就會一哄而散,需要好一會兒才敢聚攏。
畢竟,她對它們來說實在太龐大了,要是跑得不夠快,八成會被她壓扁。
不過,她的合作者不止一個。
嚇跑了蜥蜴就會引來牙簽鳥,趕走了牛鷺還會有紅背鼬。
她不知道島上的生物為何如此多樣,但實驗室建在這裡,時不時還有動物從外頭送來,想必偶爾逃脫幾只也是常事。
經年累月的,努布拉島便生成了一條完整的食物鏈,她的地位似乎不低,可在某些時候,她也只是一座行走的食物寶庫。
只要她張開嘴,牙簽鳥就會將她牙縫中的肉渣清理得干干淨淨;只要她閉上眼,牛椋鳥就會幫她捉光跳蚤和寄生蟲。
而等日頭升到最高處,屬於侏獴的時間就開始了。
這群長得像貂的動物有著褐色的皮毛,靈敏的嗅覺。它們行動敏捷、性情溫順,時常從電網底下鑽進來,把她的軀體當成一個大型獵場——
並在她身上挖蜱蟲吃。
從腹部到脊背,從頭頂到長尾,它們橫掃著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要是她挪向電網,它們更會緊緊跟隨,只因她每次與電網接觸後,身上都會掉下烤得焦香的食物。很明顯,烤熟的蟲子對它們來說味道更好。
只是比起別的合作者,侏獴算得上欠揍。多數時候,它們與人類一樣有著一種「賤嗖嗖」的特質。
她與合作者的關系向來是各取所需,它們乖覺辦事,她予以方便;它們吃飽就走,她不會挽留。唯有侏獴——這東西總想給她留下點什麼,一旦吃高興了就把她的軀體當成領地,還隨意做下標記!
而動物做標記的方式能有哪幾種,最方便最高效的活不就是後腿一抬嗎?
往往她稍一不慎,侏獴就會留下氣味,這對頂級掠食者來說是絕對無法忍受的。因此,侏獴辦事她得睜只眼閉只眼,到點就得吼一聲把它們嚇跑,免得自己「屎到淋頭」。
今天也一樣,眼見它們干得差不多了,她正要出聲把它們吼下去。不料遠方響起了機車的聲音,它們立刻警覺起來,溜得一只比一只快。
是誰?
好吧,也沒誰,能大搖大擺來舊區的除了研究員也就只有飼養員了。
真難得,自從「人工投食」的訓練失敗後,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過來,想必又要耍什麼花招了。
別說,還真是——
她沒有隱藏自己,而隔著電網與人類剛對上眼,一支麻醉冷不丁地從角落中射出,扎進她的後頸。
大抵是體質提升了,或是身體對麻醉產生了抗性,這一次她昏迷的時間更短,且神智先於身體醒來。
醒來就是裝睡,她欺騙人類的手段愈發爐火純青。
「體長14英尺,體重396磅,它已經不是輕型恐龍了,長大了不止一倍。嘿,伙計!體重杆放得慢些,不要傷到資產的脊椎!」
「畢竟它已經四歲了,要是再長不大,就是霸王龍和南方巨獸龍的基因融合失敗了,以後只能當混種迅猛龍養。」
「比起另一只,它的體型還是小了一號,真的方便做接下來的測試嗎?」
「你在擔心什麼?它可從來沒在打架上吃過虧。」
繼「人工投食」之後,人類果然賊心不死,又想出了一個「別開生面」的法子來折騰她,而這個尚未成型的項目叫作「鬥獸場」。
他們計劃將舊區重新開發,建成一座專屬於恐龍的角鬥場,以打擂的形式讓恐龍進行戰鬥,再以生死賽的結果對恐龍的強弱進行排行。
誠然,這種做法違背了自然法則、人類法律,更是與他們創建侏羅紀公園的初衷背道而馳。可欲望迷醉人心,權力又允許人心為所欲為,他們不僅沒覺得哪裡不對,還為鬥獸場找了一堆借口。
「英國有皇家賽馬會,愛爾蘭有靈緹犬短跑賽,比利時賽鴿,中亞馴鷹,美國西部鬥牛,憑什麼努布拉島不能有恐龍搏鬥呢?」
「就算受到道德譴責又怎樣,大眾就是會對這樣的比賽感興趣。」
「假如受到的阻力太大,也可以將鬥獸場挪向白堊紀營地,並設置准入門檻,估計那些富商會有興趣。」
「這樣一來,白堊紀營地的蠍暴龍也有了用處,吳博士也能進一步收集『資產』在戰鬥中的數據。」
他們說得頭頭是道,在這一刻,他們似乎摘下了「科學家」的頭銜,被催熟成一個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但對於他們的變化,阿薩思並沒有感到不可思議,畢竟蘇珊一早就說過「越聰明的動物越需要陪伴」,她是這樣,想來他們也是如此。
她被關在籠子裡,他們被囚在島嶼上,她與他們都是一樣的困獸,不得自由。長期呆在一個封閉的環境裡,興許他們早就瘋了吧?
偏偏,這群瘋子在養一整個島的恐龍……
*
第二天,屬於鬥獸的環節就開始了。
阿薩思仰頭,就見電網的頂端被打開,升降機下放了一只活體三角龍。
它長26英尺,高9.5英尺,重達6噸左右,已經是成年的模樣。它雖是食草恐龍,但體型實在大她太多,要是在野外遇見,她根本不會打它的主意,只會繞道走。可現在,人類非要把它送進她的籠子裡。
真是見鬼!她只有396磅,等同於一條四米沼澤鱷的體重,拿什麼去跟6噸重的巨獸拼?
它皮厚肉糙,脂肪層厚,還有著尖銳的三支長角,如果它不管不顧地朝她衝過來,她只要挨上一下就完蛋了。該死的,他們是想害死她吧?
三角龍落地,阿薩思立刻離開原地,躲進闊葉之中。
可籠子裡遍地是食肉恐龍的氣味和普通恐龍的屍體味,這讓敏感的草食龍怎麼受得了?三角龍很快進入了應激狀態,幾乎是憑直覺鎖定了阿薩思的方位,頂著角就衝了過來!
它要將食肉龍驅逐出「領地」,不然它將無法安睡。
「轟隆!」
險之又險地,阿薩思於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三角龍的死亡撞擊,而對方一擊撞在樹上,長角全扎進樹中,一時間掙脫不開。
見狀,阿薩思飛快躍上三角龍的脊背,雙爪往它的後頸一戳,馬上留下幾個血洞。
一見爪子能行,她立刻深入幾分,狂抓它的血肉。可三角龍力大,它的頭重重一甩,將整棵樹攔腰攪斷。旋即咆哮起來,前肢高高抬起猶如驚馬,頓時將她從背上甩了下去。
她轟然倒地,又掙扎而起,再次避開了三角龍的正面一擊,迅速繞到它背後。
她記得自己吃過三角龍的屍體,它不是沒有弱點,只是現在的她破不開成年三角龍的防御。她無法繞到頸後下手,也不能從下往上鎖喉,更不便在它背部動作。
力量拼不了,防御破不開,想要取勝就只剩下一個辦法……
阿薩思觀察著三角龍,根據豐富的狩獵經驗,她看得出它攻擊速度談不上快,但它的防御力是一絕。可受到頭部骨盾的限制,它一旦進入攻擊狀態,視野就不方便向上和向後看,只要利用這一點,她就可以贏!
思及此,阿薩思即刻衝它大聲咆哮,挑釁並激怒了它。
假如面對的是成年霸王龍,三角龍一怒之下大概只是怒了一下,可面對一頭未成年的「瘦弱」食肉龍,它不可能忍下這口氣。
三角龍上頭了,它怒吼著衝了過來,氣勢洶洶。
阿薩思轉身就跑,毫不猶豫,並義無反顧地衝向了電網。
一時間,人類尖叫起來,氣氛驟然緊繃,有人拿起了麻醉槍。人人都以為這下玩大了,資產受兩面夾擊必死無疑——阿薩思猛地一蹬地面,整個軀體倒懸過來,與衝過來的三角龍堪堪錯開。
下一秒,三角龍「轟」地扎進電網裡,成了加強版電網下的第一個亡魂。
第17章
電流擊穿了三角龍的心髒。
它的口鼻溢出鮮血,龐大的軀體頹然倒下,帶著傾覆之勢壓垮了一層電網,又因高壓電的熱效應而泛出了一股焦香。
它死了。
一頭足足六噸重的成年三角龍,入籠沒多久就死了?
荒謬!
可偏偏這是現實。
籠子內外安靜得詭異,三角龍的屍體橫在電網上,像一記悶棍敲醒了人類自負的心。
他們忽然意識到「鬥獸場」的計劃似乎還沒開始就要破產了,因為這裡面有一個致命的BUG,那就是「資產」很聰明,聰明到會利用電網解決對手。
而這個BUG並非人力可以解決。
「如果鬥獸場建成,我們用什麼方式防止恐龍出逃?只能是修建電網!」
「可現在的問題是,『資產』知道電網是什麼,有什麼作用,它還會利用它!而別的恐龍不夠聰明,它們核桃大小的腦子壓根想不到這些!一旦面對『資產』就會接二連三地上當,再被它一個個解決,這麼一來,鬥獸還有什麼意思?」
「殺死獸的是電網,是科技,是我們人類的力量,而不是另一只野獸的能力。失去了原始力量的撞擊和互搏,鬥獸就失去了最大的看點。」
有人指出症結:「甚至,我們現在的做法也失去了意義。死了一頭成年恐龍卻收集不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這次的實驗簡直失敗透頂!」
還有必要送第二只恐龍進籠子嗎?
自然沒有,萬一送進去又死於電網,那豈不是虧大了,人類可不做賠本生意。
「但也不是一無所獲。」有研究員說道,「至少,我們再次驗證了『資產』的聰明。你們看,這麼一堆新鮮的肉放在面前它卻沒有下嘴,還退後了一段距離,說明它很清楚電有傳導性和電磁性,它連屍體周圍的電場都沒靠近。」
「哦上帝!」有人一聽就破防,「這根本不是『收獲』,它聰明得讓我渾身發冷!」
他們本是來給「資產」制造麻煩的,可現在,「資產」卻把麻煩留給了他們。
它不碰三角龍的屍體,回收屍體就變成了他們的活。而想從電網上把屍體弄下來,他們就得關閉舊區的供電。
偏偏舊區的電網系統自90年代建成,一直沒有更新,各關鍵部位是高度相互依賴的。電纜鋪在地下,由一個集中電源供電,要是關了就是關一片,很容易造成級聯故障,期間若是恐龍趁亂逃跑,那麼情況將變得非常棘手。
可要是不回收屍體,任由三角龍橫在那裡當電阻,興許過不了幾小時舊區的電網就全廢了。
沒辦法,他們只能選擇麻醉資產,再關閉電網進行三角龍的回收和電網的維修。
可新的問題又來了,他們只准備了麻醉三角龍的針劑,畢竟它看上去才像是該被麻醉的「贏家」。
「這該死的踩到狗屎的運氣!真見鬼,這狗屎的工作量!」
「麻醉劑量太多了,或許會對『資產』的大腦造成一定的損傷。」
「……相信我,所有人都希望它變蠢一點。」
最終,大份量的麻醉還是用到了她身上。阿薩思沒有避開,卻在麻醉射中她的那一刻飛快地伸出爪子,快捷狠厲地劈斷了針劑。
由於量大、推進較慢,針劑未競的部分還剩一半。而進入血液的液體已開始循環,阿薩思搖搖擺擺地走了幾步,便一頭栽倒在地。
這就是成年恐龍要抗的量嗎?
行吧,抗不住一點……
她陷入了無夢的深眠之中。
*
醒來,電網沒換新。
大概是嫌維修麻煩,人類干脆拆除了最內層的破網,連同三角龍的屍體一起運走,只留了外兩層的電網約束她。
好消息是內層拆除後,籠子內可活動的範圍變大了;壞消息是食物被帶走了,她被追被頂被麻醉,到頭來連口肉都吃不著。
她餓了。
人類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的,直把她晾到下午才允許飼養員喂食,喂的還是那頭倒霉三角龍的肉,不過是切割版。
新鮮的肝髒搭配後肢的肌肉,口味還可以,分量也算多。她埋頭苦吃,將食物消滅得干干淨淨。
可待進食完畢,她砸吧了一下嘴,發現自己並沒有吃飽。
看來,她的食量又變大了。
這麼想著,阿薩思又蹲守在活水邊,決定捕魚吃。她低頭注視著穿過籠子的唯一水流,靜默不動,像一尊石雕。
片刻,她猛地張嘴,一頭扎進了溪水中。再抬首,她嘴裡正叼著一條山鯔魚,哢嚓兩下就吞入腹中。
還好,魚是夠吃的。
努布拉島四面環海,島上的原始物種與哥斯達黎加的相近,其中包括淡水魚的種類。
可由於島上的住民是一群腦力勞動者,他們廚師也沒有掌握太多的烹飪技術,所用的食材一般是公司空運的「高貨」,不需要就地取材——以至於整座島的淡水魚無人享用,它們生得肥美營養,最終全進了阿薩思的肚子。
偶爾,她還能在溪水裡蹲到幾條順流而下的大蛇,口味絕佳。
靠著大自然的接濟度過了幾天,飼養員總算發現她食量有變。次日,他們送來的肉多了兩倍,力爭讓她吃飽,絕不讓她餓瘦。
總的來說,她的飼養員們還算是個人,養她日久多少有點感情。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乖的食肉龍,它就算餓了也不會攻擊人。」
「是啊,難怪蘇珊會叫它『好孩子』,它的脾氣比草食恐龍還溫和。你還記得西區的那只異特龍嗎?當時我不知道它的食量變了,兩天沒讓它吃飽,它就在西區慘嚎到半夜,非常瘆人……」
飼養員覺得她性情溫和,阿薩思對此一無所知,就算知道,她大概也會嗤之以鼻,認為他們想太多了。
她之所以不攻擊人,是因為遠沒到萬不得已的地步,畢竟身在籠中,一頓飽和頓頓飽她還是分得清的。
之後,她又在舊區過起了「平靜」的日常,除了體檢,研究員不再涉足此地。
而她的食譜安排恢復到了最初的配置,實驗室重新撿回了狩獵基礎,將搜羅來的動物送進籠子裡。
於是,在沒有風暴、吃不到恐龍的日子裡,阿薩思過上了與五米灣鱷嘴對嘴、跟兩噸河馬玩摔跤、被七米長頸鹿踢屁股……的「美好」生活,直到有一天她差點被一頭犀牛頂到開膛破肚,她才意識到有角的大型生物能有多可怕。
比起被圈養的三角龍,野生犀牛簡直戰力爆表,要不是這貨不熟悉地形,一頭撞上樹腦袋眩暈,她還真不一定能干掉它。
吃一塹長一智,阿薩思決定把「有角的」全列為強手,「沒角的」全放進食譜。
不料打臉來得太快,「沒角的」才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出手就讓她明白了大自然的用心險惡——
那是一頭食人巨虎,雌性,來自印度南部的密林中,據說在被活捉前已經吃了兩百余人。
它體長9.8英尺,重達千磅,四肢粗壯鋼尾結實,背部隆起的虎皮勾勒出肌肉的形狀,眼神凶戾異常,渾身充滿了殺氣。
在大型貓科動物中,它的體型也算是「巨大」了,因此在對上阿薩思的時候,它不僅不怵,還放肆地殺了起來。不為別的,就為動物的直覺性——它吃過的人實在太多了,而阿薩思的體型雖與它相當,可眼神卻莫名給了它「人」的感覺。
人是什麼?那是它的食物!同理,它認為阿薩思也是!
一個照面就將對手打上「食物」的標簽,它還有什麼好怕的?食人虎爆發出貓科動物的戰鬥力,在一開局就將阿薩思壓制得只能防守。
別看食人虎的爪子肉墊厚,扇起臉來那是一掌一個不含糊,巨大的力道差點把她的腦漿從鼻孔裡打出來。可她也不是軟柿子,仗著嘴比老虎大,她逮住它瘋咬,吃了一嘴毛。
而後,食人虎跳上她的脊背,獠牙刺入她的脖頸。它企圖咬斷她的脊柱,可她的爪子先一步插進了它的喉管……
殊死搏鬥,她獲益良多。
許是這頓飯來之不易,她幾乎是細嚼慢咽地吃了它,只剩下一些難以下咽的腌臜。順便,她將殘損的虎皮剝下來舔干淨,鋪在闊葉叢裡當墊子,這可是她的戰利品。
在虎皮上睡久了,她便多了個「收集」的癖好。以至於後來的每一次狩獵,她都會從獵物身上扒下一些東西放進「巢穴」裡,有時是爪牙,有時是脛骨,有時是皮毛。
可惜,它們都不易保存。
只過了一個月虎皮就長了蛆,臭不可聞。而她收藏的骨頭不夠硬,她僅是起身時不小心踩到了,它們便碎了一地。
似乎沒什麼東西是長久的……她如是想。
可對於長住的地方,她就想給它塞滿不易腐敗的、值得珍藏的東西。
所以搜什麼好呢?石頭嗎?
末了,她離開了「巢穴」,把一切丟給合作者清理。
*
侏羅紀公園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如此反復兩次,一年便過去了。
遠方人聲鼎沸,近處草木幽深。阿薩思吃飽喝足,正趴在水邊無聊地打哈欠、尋思著這個下午該怎麼度過時,突然聽到遙遠的方向傳來了尖叫,似乎出現了什麼變故。
但人類的變故與她無關,她被關在籠裡,輪不到她操心人類的事。
是以,人類快忙瘋的時候她在呼呼大睡,人類處理後續時她在大快朵頤,該吃吃該喝喝,而等他們忙完了,蘇珊自然有空來到舊區,會給她帶來消息。
如她所料,蘇珊不信任他人,卻相信不會說話的恐龍。在舊區,蘇珊是沒有秘密的,因為真正的「保密箱」是她。
「這周三發生了一樁慘案,有個研究員被滄龍拖下水吃掉了。」
「知道滄龍嗎?那是一種巨大的、生活在水中的恐龍,吃肉的,是海洋中的霸主,凡是到了水裡的動物都是它的食物。」
「我們一直以為它離不開水,可我們想錯了,它會從水裡躍到陸地上捕食,有滄龍在的水域連岸邊也不安全。當時那個研究員就站在岸邊,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了魚餌……」
「那頭滄龍比你早一年出生,現在也有30英尺的長度了。而等它成年,起碼能長到65英尺。」
「好孩子,你要記住,如果有一天獲得自由,一定要避開深水區域。」
「那是所有陸地生物都不可以輕易涉足的地方。」
然而阿薩思聽完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恐龍還能生活在水裡?
那她怎麼不能?
是她不行?
是訓練不夠?
靈魂三問過後,遭受過社會毒打且有著強烈生存意識的阿薩思轉身離去,二話不說把頭埋進水裡,開始練習閉氣。
她認為自己能行,也可以生活在水裡。
第18章
舊區的條件十分有限,天然水源唯二,一處是不大的池塘,一處是不深的溪流,兩者都無法給她提供成長的便利。
池塘一早被蛙類占領,敞口偏小,底部泥濘,撐死也放不下她的軀體;溪流最深處只及後肢,水勢湍急,地形受限,開挖也模擬不出大湖的環境。
因此,她日常能做的訓練只有兩樣,一樣是把頭埋進池塘裡閉氣,一樣是讓後肢沒入溪流逆行而上、不斷反復,感受活水的阻力。
可時間一久,她發現這麼做收效甚微。或許是身體變結實了,或許是訓練強度不夠,她的精力和體力很難被消磨。
閉氣的時長上去了,肌肉的鍛煉卻不足,她無法將閉氣與游動相結合,也無法想像該怎麼在深水區域作調整,更無法判斷長大後的自己重幾噸,下了水還能不能浮上來?
她無從得知,畢竟舊區並沒有巨大的水域供她實踐。
可強者從不抱怨環境,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
左右閑著也是閑著,她估量了一下池塘和溪流的距離,又用爪子戳了戳土地的硬度——幾乎沒猶豫多久,她就翹著尾巴開挖了。
把池塘跟活水之間的阻隔打通,大池不就有了嗎?
每天睜開眼就要掘地三尺,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鍛煉呢?
阿薩思挖得堅定、挖得投入、挖得起勁,殊不知她反常的行為違背了掠食者的習性,看傻了一堆野生動物。
在自然界中,狐狸會為了捕鼠挖地,豺狼會為了捉兔挖地,獵鷹會為了抓蛇挖地,可獅虎不會為了食物挖地,它們的眼光只會注視著上一環的勝利者,再將之變為食物。
也就是說,越頂級的掠食者一般活得越體面,它們捕獵不在勞身費神,而在實力碾壓。
所以,到了阿薩思這個級別的掠食者,平時不是打盹就是散步,只有遇到了大型獵物才會動起來。可現在既沒獵物也沒天敵,更沒有需要規避的自然災害,她卻化身為大號倉鼠瘋狂挖地——這在別的動物看來是不可思議又不可理喻的事。
怎麼,這恐龍瘋了?
於是,每當阿薩思埋頭苦干時,合作者們總會探頭探腦,觀察她的「可疑行徑」。松鼠爬上樹枝俯視,紅背鼬從岩石下冒頭,侏獴在邊緣站成一圈,牛鷺也旁觀著默不作聲……發瘋的恐龍難得一見,動物也是有看熱鬧的心理的。
一開始,飼養員來了三次,沒發現什麼異常。
可持續一段時間後,舊區的土腥味明顯變重了,飼養員再遲鈍也品出了不對,趕緊繞著籠子走了一大圈,這才發現「資產」在干大事。
大事兜不住,他只能上報。但面對「資產」的異常行為,一群科學家也給不出一個明確的答復,只能做各種猜想。
「會不會是寄生蟲進入了大腦,迫使它做出反常的舉動?」
「它還在成長期,有著極強的模仿意識,而籠子裡共存的生物很多樣,囓齒類就是其中之一。我想,它應該是在模仿囓齒類挖洞的動作,覺得好玩而已。」
「不錯,就像家養的貓狗會有各自喜歡的玩具,烏鴉熱衷收集閃亮的物件,恐龍也有自己的喜好,不奇怪。」
「可它為什麼要挖水道?看清楚一點,各位,這是有目的的行為,它在向裡面的水池引流!」
「既然有目的,那就跟寄生蟲無關了。完美,我不用給一只恐龍開顱做手術了。」有人攤手,「不要這麼嚴肅,或許它只是想要一個大水池呢?干季快到了,聰明的動物都會提前蓄水,連蜂鳥都知道可以在我們的噴泉池裡洗澡。」
一番爭論,最終還是「習性論」占據了上風。因為「資產」體內確實有親水的生物基因,而這部分基因來自深海章魚。
章魚生活在海底,喜歡鑽進洞裡、遮蔽物下捕獵,行事謹慎、策略小心。
很明顯,在「資產」目前的成長期中是章魚的習性占據了上風。它需要一個注水的坑,需要泥巴糊住身體躲藏起來,也需要水域帶來的壓迫感和安全感。
研究員:「……那麼,我們要給它准備一個泳池?」
「沒必要,它已經在做了。」有人習慣為自己減少工作量,「或許這種習性持續不了多久,我們何必自找麻煩?」
「我不理解,為什麼同一組基因的造物會這麼不同?第一只既不蛻皮也不挖土,跟第二只的區別實在太大了。」
前者更像一只恐龍,而後者像是……像是披著一張恐龍皮但什麼都沾點兒的新物種。
「將它們區別對待吧。」
此時,吳博士邁入了實驗室,他不知聽了多久,正保持著一貫寬和的微笑說道,「即使是雙胞胎也很討厭被當作同一個人對待,更何況這兩只的破殼日差了三個禮拜。」
「它們生而不同,同而有別,不是嗎?」
最終,人類沒有干預阿薩思挖地的行為,也沒有為她提供任何幫助,他們做了和動物一致的選擇,那就是看熱鬧。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講,人和動物沒有區別,本質都是愛吃瓜。
在兩邊無形地注目中,阿薩思勤勤懇懇地挖了一個月,可算把水渠挖出了形。當她小心地將水引入池子,滿以為自己能收獲一個「泡澡桶」時——
不料,水具有流動性和侵蝕性。
活水從山上流下,帶著勢能和動能,衝勁很大。即使被分流,它對土壤依然具有衝擊力,能以機械侵蝕的方式更改溝道,不斷擴大溝渠的寬度和深度。
是以,在兩頭打通的一剎那,高興沒多久的阿薩思就一臉懵地看著溝渠擴張、土壤流失、地形改變的凄慘現狀。
湍急的流水衝走了疏松的泥土,脫離了既定的軌道,淹沒了老鼠的洞穴。水開始往地勢低的方向流,沒過了池子,也衝走了同樣一臉懵的蛙類全家。
短短十五分鐘,阿薩思就失去了三分之一的領地,而水勢終於卡在了一個平衡點,逐漸緩慢、趨於平靜。
之後,雖然想要的大池子有了,但她委實有點高興不起來。
不知為何,大池與電網的組合總給她一種不妙的感覺。
*
她的預感沒錯,大池建在電網邊,一到下暴雨的時節,她觸電的頻率就變高了。
不管她願不願意,不管她有沒有准備,來自大自然的背刺雖遲但到,並混合著暴雨的巴掌和雷電的捶打,給了阿薩思一個完整的童年。
她麻了,被電麻的。
一到風暴季就挨劈,即使第二天能吃到新鮮的恐龍都無法抹平她身心的創傷,畢竟這頓打挨得結結實實。
但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她擁有了一個放得下她的池子。
如是度過了兩個風暴季,阿薩思一腳跨進六歲的門檻。伴隨著成長高峰期的到來,她總算徹底擺脫了「輕小」的頭銜,成長為體長21英尺、重達3噸的巨物。
有了如今的體格再接觸熟悉的動物,她忽然發現那些棘手的「對手」都不再是對手,她完全能以速度和力量碾壓過去,把它們牢牢釘死在食譜上。
曾經的她夠不到長頸鹿的脖子,現在的她能將它輕易鎖喉。
曾經的她擋不住食人虎的厚爪,現在的她能把它輕松拿下。
就連犀牛的全力衝鋒也戳不破她的肚皮,鱷魚的巨口咬合也談不上攻擊——她突然體會到了擁有強大實力和無上地位的滋味。
這並不是隨意支配弱者的爽感,而是她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會淪為獵物的安全感!
她不必藏身在陰影處小憩,不必為了提防食肉動物的攻擊而保持淺眠,也不必為了喝一口水還得擔心水下的動靜。
她大可以敞開肚皮曬太陽,把吃不完的食物隨意放在身邊,想什麼時候喝水就什麼時候喝水。現在,輪到它們躲著她走了!
阿薩思暢快極了。
然而,她的好心情只維持到池子再也容不下她的那天。最後,她的池子變成了沒多大用的魚塘……
傍晚時分,蘇珊和另外兩名飼養員一起過來投食。
兩年前,他們三個還會站在升降機上看「資產」進食;到如今,他們只能躲在一個鐵籠子裡給她送餐。
沒辦法,她越長越大,已經到了「安分守己站在原地都會讓人望而生畏」的地步。飼養員也是人,會害怕實屬正常。
只是,不論她長得多麼面目猙獰,蘇珊對她的態度依舊不變。
「好孩子,你要多吃點。」蘇珊笑道,「吃多了才能長得更大、更重。」
飼養員苦笑:「蘇珊,它已經3噸了。」
「才3噸而已,肯定沒有吃飽。」有一種餓叫作蘇珊覺得你餓,「另一只有4.4噸重,她卻只有3噸,克萊爾主管是克扣她的食物了嗎?哦上帝,難以置信,他們居然為難一只恐龍?我要投訴!」
飼養員無話可說,無奈道:「蘇珊,你有時候真像我的祖母……有時間的話,你還是見一見你的家人吧。它只是恐龍,你不能把它當作外孫女養。」
蘇珊:「聽著孩子,我絕不會讓我的家人登上這座島,絕不!奉勸你也別這麼做。」
「啊,為什麼?恐龍是每一個孩子的夢吧?」
「對,是夢。但只有在書裡是夢,在現實裡——是貨真價實的噩夢。」
鐵籠子放了下去,三人坐車開遠,似乎爭辯著什麼。
阿薩思收回目光,接著,她伸出爪子抓住電網搖了搖,先是面無表情地承受電擊,再是神智清醒地松開了它。而這一次,她的爪心安然無恙。
看來……這張電網已經困不住她了。
第19章
一直以來,人類給阿薩思的印像都以「負面」為主。
他們沒有爪牙,進食依靠餐具;他們沒有皮毛,御寒依靠衣物;他們沒有奔跑的速度,遠行只能靠車;他們也沒有強大的力量,連喂食都要靠升降杆。
他們幾乎一無是處,卻集齊了傲慢、狂妄、神經質、過度自尊等缺點,變成了一群游弋於穩定與瘋狂之間的賭徒。
她厭惡他們的自以為是,也厭惡他們冠冕堂皇的說辭,可她更厭惡的是被一群弱者困在籠子裡的自己。
當電網不再構成威脅,當麻醉對她失去效果,「離開」的念頭就占據了她的腦海,日日發酵。
然而,動物野性想的是一回事,理智思考的又是另一回事。不管她承不承認,她確實被一群弱者圈養了六年,也確實被他們的武器和工具所制。
一朝擁有翻身的機會,要是不衡量敵我雙方的實力就不管不顧地出籠,或許後果是她無法承受的。
而且,要是有了實力就為所欲為,那麼她與驕傲自負的人類又有什麼不同?
她按捺住蠢蠢欲動的野心,暫時放過了脆弱的電網,裝作無事發生一般再次忍耐並蟄伏了起來。
出乎意料的是,前後只過了一周,她就無比慶幸自己做下了這個決定——
那是一個「球」。
一個圓形的、全由透明玻璃打造的「球」。它像車子一樣駛入舊區,勻速又飛快地向她靠近。不論地形地勢,它都跑得非常穩當。
球內坐著蘇珊和一位飼養員,他們驅動著球停在電網前,一邊誇贊著高科技的便利,一邊吐槽著實驗室的研究員為什麼不把腦子用在正途上,造工具不比造混種恐龍強嗎?
他們打開駕駛艙下來,又將球後拖著的食物卸貨,吃力地搬上升降杆。期間,阿薩思從他們的交談中明白了原委。
原來,這個具備了汽車全部功能的代步工具叫做「旋轉球」。
是由實驗室發起的、公司科研隊帶頭發明的高科技觀光車輛,專為進入侏羅紀公園的游客設計。
它由全透明的特殊材質打造,內部配備著第三代版本的DNA先生做智能向導。它不僅可以為游客提供自動駕駛以解放雙手,還能讓他們投入到無障礙的全景體驗之中,感受史前時代的風光。
因為是球體,所以它的結構十分穩固。
據說,它非但能扛住恐龍的攻擊,還能應對一些極端情況,比如過崎嶇的山路,與恐龍賽跑,以及防止被食肉龍撕咬。
現階段,旋轉球數量不多,暫時只供員工使用。但在不久後的將來,它遲早會成為公園的一大經典設施,為大眾歡迎。
「好孩子,你知道嗎?」蘇珊告訴她,「這個球的發明還跟你有關。」
阿薩思平視著升降籠裡的蘇珊,安靜地聽著。
「你還記得嗎?兩年前他們把一頭三角龍放進了籠子裡……」
她當然記得那頭倒霉三角龍,也記得那個半路夭折的鬥獸計劃,可從蘇珊的話裡她聽得出來,其實人類從未放棄過那個安排。
「你利用了電網,把他們的策劃變成了一堆廢紙。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們開始意識到電網不行,必須尋找新的材料,做出更全面的替代品。」
之後,第一塊特制的玻璃問世了。
可人類嫌棄制作一整個鬥獸場的圓頂玻璃耗資巨大還不易做成,既不方便維修也不適合保潔,就干脆放棄了建造鬥獸場的計劃,轉而選擇了更加瘋狂的方案——
他們決定以整座努布拉島為基礎,將人類裝進旋轉球中、丟進恐龍堆裡,去體驗一次真實不虛的「鬥獸」。
該方案一出就受到了公司高層的關注和嘉獎,想來距離全面投入已經不遠了。
蘇珊:「好孩子,你很聰明……」她放低了聲音,卻莫名覺得眼前的恐龍能聽清,「可你的聰明一旦被我們察覺,我們就會想方設法地對付你。」
「所以,你要聰明點,孩子。」
確實如此……
她重傷了同類,人類就把她關進電網。
她利用了電網,人類就發明了旋轉球。
如果她攻破了旋轉球,那麼人類的下一步又會出什麼招呢?她不會妄自揣摩,但她清楚一旦過了某條線,人類一定會要她的命。
是的,她不得不承認人類是頂級智慧物種,他們以自己的頭腦為傲,絕不允許自然界中出現能克制他們頭腦的生命。
現在是旋轉球,以後會是什麼?
她再強大再凶猛,也不一定能從他們的武器集火中活下來,因為智慧是一把利刃,它殺她不用見血。
於是,阿薩思消停了。
在擁有了可怕的力量、速度和體魄後,她又沉下心來撿回了「人」的理智和冷靜,還學會了權衡利弊和判斷局勢。
是以,當第二天實驗室打開電網,將一個無人駕駛的旋轉球放入籠子做測試時,阿薩思沒有盡全力去弄壞它,只是留下了一些「恰到好處」的爪痕和牙印。
大概是「吃不到嘴裡」,她佯裝憤怒地衝著旋轉球抽了一尾巴,而旋轉球一如其名,它像個陀螺似地轉動起來,狠狠地撞在了樹上。
但沒壞,裡頭的駕駛人偶也無事。
看到這個結果,圍觀的研究員頓時歡呼起來。
他們高興地擁抱、吶喊、調侃恐龍,揚言要開個香檳塔慶祝人類的勝利,他們的科技不僅從大自然手裡奪回了滅絕的恐龍,還從恐龍的嘴裡奪回了人類的掌控權。
「即使是最強大的掠食者,也無法硬抗我們的高科技啊。」
「它還沒成年……不過,成年了也只是一只恐龍而已。」
「需要給另一只也做同樣的測試嗎?」
「當然不,另一只可是展品,我們不能讓旋轉球的玻璃渣傷到它的皮膚或眼睛。只有這一只,懂嗎?只有這一只能當作實驗品。」
他們指著阿薩思,而她正甩出長尾把旋轉球勾過來,在身邊轉著玩。
「那麼,我們需要進去回收旋轉球嗎?」
「不用了。」負責人說道,「只是測試品,送給它當玩具也沒關系,我們沒必要跟一只恐龍搶廢品。」
沒多久,人類便收拾東西走了。
見她攻不破旋轉球,他們也不准備給籠子裝監控,舊區的防護一如既往,能保存至今主要是她不准備出籠。他們一走遠,舊區便屬於她了。
阿薩思無聊地轉著旋轉球,爪子在玻璃上摩梭,刮出了刺耳的聲音。
接著,她一爪子戳了下去,輕松洞穿了特制的玻璃,像是挖獵物內髒似的掏出了兩個人偶,隨後將注意力集中在球內的顯示屏上。
回憶著很久以前在實驗室看到的場景,阿薩思用爪尖輕輕碰上按鍵——
DNA先生突然跳了出來:「你好,我是你的專屬向導DNA先生,歡迎你來到侏羅紀公園,很榮幸能為你服務!」
她把整個頭埋進球裡,鼻孔噴出的吐息給內壁糊上了霧氣。或許是她的生物反應讓DNA先生判定球裡有人,它的話匣沒關,暢快地說了下去。
「接下來,我將為你介紹公園的基本布局和恐龍的生活區域……」
阿薩思把旋轉球拖進了林深處,在它的電量耗盡之前,它會是她最愛的學習工具。
*
日子一晃而過,眨眼又是一周。
蘇珊拖著恐龍肉前來投食時,她看到電網上卡著一個破破爛爛的旋轉球。看樣子,像是被電網折騰壞了。
「哦,看來今天是壞孩子,給我增加了不少的工作量啊。」
她讓另一個飼養員離開,去上報,去找維修人員,而自己卻走出了旋轉球,毫不在意損壞的電網,只是吃力地拖過食物就往升降杆上裝,真是半點不擔心被恐龍吃掉。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蘇珊邊干邊說,「我年輕時是一名動物學家,跟很多動物打過交道,所以我知道有靈性的動物是什麼樣子。」
「你跟它們不一樣,你就像我在華國西部見過的一只大白猿,有著一定的人性。」
「好吧,其實你吃了我也沒關系。」蘇珊開起了玩笑,可話中透露著認真,「我死了,我的孩子能拿到一大筆賠償金。她們會恨上這座島,一生都不會來到這裡,多好。」
阿薩思打了個響鼻,一副嫌棄她的肉的模樣。她低頭去吃放下的恐龍肉,而蘇珊眺望遠方,看著無邊無際的密林心生感慨。
「好孩子,我的年紀已經大了,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
「如果有一天我在島上離世了,我會提前叮囑歐文成為你的飼養員。」蘇珊交代道,「歐文是我最近新交的朋友,他以前是個大兵,現在是四只迅猛龍的飼養員。」
「我本來以為軍部來的家伙都不是好東西,他們發動戰爭、推行恐怖……但歐文不一樣,他是個好人,他一直很用心地養著那四個小家伙,教它們狩獵合作,教它們聽從口令,他就像它們的媽媽,還會在它們生病時照顧它們。」
「把你交給他,我會很放心。」
阿薩思抬頭,衝她打了好幾個響鼻,以示內心的不滿。
蘇珊被她的鼻涕糊了一身,卻笑得很開心:「哦上帝,有點惡心!哈哈,好吧好吧,我還活著,只有我還活著就不會把你交給歐文。」
阿薩思不再做出人性化的動作,吃東西的速度也加快了。她聽見了不少旋轉球駛入舊區的聲音,估摸著修理人員該到了。
蘇珊緩慢下去,而她轉入陰影處休憩。
伴著一針麻醉射來,人類今天份的維修工作開始了。只是這次工作量巨大,因為兩層電網全部報廢。
是修復還是給「資產」換個籠子,這是個問題。
第20章
通常,一個不起眼的選擇會引發一連串陰差陽錯的後果。無神論者稱之為意外,有神論者稱之為命運,而阿薩思稱之為「有病」。
DNA先生親口告訴她:「電量即將告罄,可以請你為我充電嗎?」
充電?
這還不簡單,她的籠子哪哪兒都是電。
想在哪充就哪充,想充多少就多少,實在不行,她就把旋轉球套在頭上挨雷劈,保管DNA先生能吃飽。
「電量告罄,再見了我的朋友,很高興為你服務。」
為了不讓DNA先生挨餓,她火急火燎地起了一尾巴,直接把它抽進電網。
不料電網像紙糊,根本受不住她的一尾之力,沾上旋轉球立馬爆出一片白光和火花,沒撐多久就歇了菜,連帶著DNA先生也嗝了屁。
她難以置信,幾乎全知全能的小伙伴是個脆皮?
她無法接受,自己一尾巴把小伙伴抽沒了?
為此,她窩在水池旁深刻反省,直到人類前來回收旋轉球的「屍體」。
不過,他們沒在第一時間維修電網,反而對她加大了麻醉劑量,再用大卡車把她運出舊區,投入到一個用鋼筋混凝土塑造的牢籠裡。
據說這是吳博士的意思,趕早不如趕巧,既然兩只「資產」的體型都達標了,也是時候植入第一代追蹤器了。
「它們還沒有進入亞成年期,萬一它們的體型進一步擴大,肌肉變得更緊實,那麼提前植入的追蹤器存在被肌肉組織夾碎的可能。要是碎片進入血管,富集於心髒和腎髒,這將對『資產』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也會增加我們的工作量。」
最重要的是,這也會讓他們近七年的努力毀於一旦。
「博士說是『初試』,第一次植入主要是為了看雙方對追蹤器的感受性和適應性怎麼樣。等它們進入亞成年,追蹤器會再更換,但到了那時,微型炸彈也會植入。」
「微型炸彈?吳博士還真舍得,這兩只可是他現階段最傑出的作品了。」
行車半小時,入籠五分鐘。裝著她的大鐵籠從卡車上順坡而下,平穩落地,而她敬業地裝睡,任是人類怎麼檢查都紋絲不動。
少頃,研究員開始集聚,他們拿著一個巴掌大的追蹤器站在她身後,還伸出手撫摸她的後頸,似乎在找植入的位置。
後頸?
膽子可真大,她的後頸可不是塊好地方。
常年在獵殺與被獵殺的搏鬥中成長,她的後頸被沼澤鱷啃過,被食人虎咬過,也被成年河馬狠狠撞擊過。
或許,正是因為頸骨脆弱又致命,所以在後頸多次受創後,她的身體自發自動地開始進化,竟是沿著一整根脊椎催生出了大片龍刺,直至尾骨。其中,龍刺尤其以後頸的部位最堅硬,也更容易產生應激反應。
防御機制是身體本能中的本能,無論她是沉睡還是昏迷,它都會自動開啟,完全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經驗模式。
也就是說,她控制不了——
果然,當大意的研究員摸上她的後頸,「危機感」立刻在體內爆炸。
那一排乖順服帖的龍刺瞬間變硬,像炸毛的刺蝟一樣張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扎穿了研究員的手,而這倒霉蛋緩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啊!不,我的手!」他尖叫著抽出手止血,痛地跪在地上,「不,不!它刺穿了我的手!」
做實驗的手幾乎是研究員的第二條命,他有多崩潰可想而知。
人群騷動起來,很快遠離了阿薩思,誰也不敢再冒然靠近她,哪怕她「昏迷」著。追蹤器在研究員之間轉了好幾手,直到吳博士親手接過它。
沒理會眾人的害怕,吳博士從容上前,親自檢查那一排龍刺:「……即使出自同一組基因,野生的和家養的區別依然很大啊。同樣是脊背長刺,第一只比不上第二只。」
「博士,小心手!」
他不在乎地擺手,示意他們退後,喃喃自語:「頸骨嗎?因為是要害,所以必須保護它。身體的求生本能很強,已經完全野化,能在食物鏈的競爭中找到適合自己進化的方向……是物競天擇的贏家。」
大概是他表現得太鎮定,退開的人重新圍攏,渙散的人心也逐漸凝聚。
亨利謹慎地摸上龍刺,特地避開後頸的部位:「看來是的,別的部位不像後頸那麼敏感,而這些刺……」他感受著它們的硬度,「實心刺,類似於外骨骼,是棘龍基因的異化嗎?」
「應該不會離體,要是能,就是豪豬的攻擊手段了。」那第二只的危險性無疑更大。
「吳博士?」
亨利松手,環視一圈後下了命令:「一切照常進行,計劃不變。不過,離它的後頸遠點兒,改成植入後背。」
他們行動起來,在她的後背圈了塊地方,局部麻醉,再上工具切開表皮,將追蹤器放進肉裡。但她皮厚肉實,不論是切開還是縫線,都讓他們忙得滿頭大汗。
「見鬼,我是在切鋼板嗎?」
「這比我祖父穿了十年的牛皮鞋還難縫!我需要我的祖母幫忙!」
「這個肌肉密度……追蹤器放進去一定會被夾碎吧?」
「是的,所以得定期更換。不要驚訝,按大自然的標准,這個肌肉密度才是活下去的資本。野獸可不是我們,更重的噸位,更大的體型才是它們的追求。」
交談間,追蹤器安置完畢。信號連接,數據呈現,研究員們開始有序退場,並把「未蘇醒」的恐龍留在新籠子裡。
實際上,說是「新籠子」也談不上新在哪裡。
五年前,阿薩思所處的籠子是滄龍的室內飼養場,它至今保留著那時的大水池和深水區,只不過裡頭長滿了青苔而已。
這裡的「陸地」活動範圍不大,但水域算得上開闊。基因公司有意把它打造成「恐鱷飼養園」,只是計劃尚未實行。
於是等阿薩思「醒來」,舊籠不再,已至新園。她起身四下溜達,仰望「井口」般的天窗和高聳的混凝土牆壁,再看向身後的大水池——她幾乎要咧開嘴笑了,還有比這更完美的訓練場地嗎?
她終於可以放肆地打磨筋骨了!
「吼——」她咆哮一聲,氣勢洶洶地撞向了牆壁。
伴著「轟」一聲巨響,牆壁震動、碎屑如雨,她被反彈地後退了幾步,旋即更大力地撞了上去。一次比一次強,一擊比一擊猛。
哈,被關了近七年哪有不瘋的,她這一身無處安放的精力總算有了用處!籠子越硬越好,水池越大越妙,她要久違地感受一下精疲力竭的滋味。
阿薩思張牙舞爪地撞擊牆面,雙爪齊出,在牆面上留下了一道道抓痕。又是吼叫又是抓撓,她像極了被困住的野生動物,一門心思只想出去。看到這一幕,研究員們頓時安心不少。
他們不怕動物發瘋,就怕動物進籠不瘋。畢竟,發瘋說明還有野性,不瘋代表失去靈魂。
「舊區還是修一修吧,總感覺新籠子撐不住多久。」
「牆厚6英尺,內置鋼板,它打不壞的。」
「但願如此吧。」
之後,阿薩思在新籠子裡暢快「玩耍」,她的幾名飼養員從天窗投食,食物每一次都落進水域。
為了吃食,阿薩思只能下水去撈,好在池子有淺水區,尾巴勾食也容易,她會游泳的事依然沒有暴露。倒是人類不知道她會游泳,為防她淹死在水域,不得不加快了舊區的重建進程。
是日,她對牆拳打腳踢,時不時折斷趾甲;是夜,監控關閉後她就下了水,一點點往深處潛。
如是過了半年,她七歲,身體開始二次發育成長,據人類說這一時期將持續三年。而等三年後,她將正式進入亞成年期,只要基因不出錯,她會成為一頭巨大的怪物。
又一年,電網修復。她總算離開了滄龍的舊籠,復歸擴建的舊區。
*
「資產」重回舊區,而人類站在了她呆過的籠裡。
仰頭,是牆壁上密密麻麻的孔洞和爪痕,一部分隱約可見血跡,一部分被剝得直到鋼板,另一部分是鋼板上也留下了痕跡。
他們掏出工具測量受損的骨架,計算重建的費用,一項項列滿了紙,一條條填滿了錢。
「這頭恐龍每天撞牆,它是瘋了嗎?上帝啊,你敢相信?這兒,還有這兒,鋼板嚴重彎曲磨損。你們要是多關它一年,它就能把籠子挖穿了。」
「哦我的天,這是牙印嗎?它用水池的邊緣磨牙?」
「快看這裡,伙計們!瞧我發現了什麼,這些孔洞全是用指甲戳出來的,你看,這裡留了一截斷甲,已經皸裂了。」
望著那截斷甲,人類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有人吐出大眾的心聲:「這到底是個什麼怪物?它真是恐龍嗎?」
此刻,不是恐龍的阿薩思正在等待一場風暴的降臨。
一年半的時間不曬太陽沒淋雨,她真的很不習慣。大概真是被關瘋了,她曾經對大自然的毒打深惡痛絕,可如今卻充滿了懷念。
抱著這種詭異的念頭,當大雨落下時,她堪稱虔誠地步入雨幕,站在樹下等待風暴與雷電的洗禮。
是的,她需要它們。
她需要它們捶打身體,再幫她治愈一點「頑疾」。
「轟隆!」
雷電垂直落下,透過樹,也透過她的軀體。電流刺激著她的骨骼肌肉,擊潰了一層層組織,又構建起全新的細胞和免疫。
這一刻,身體厚積薄發的力量一點點從骨子裡滲透出來,從細胞中榨取出來,又從基因鏈觸發出來——她做好了變得強壯的每一步,而她的身體回饋給了她最期待的一切。
「昂!」她發出了一聲罕見的、連自己都未曾聽過的龍吟。
與此同時,埋入她後背的追蹤器在雷擊中徹底報廢。
悠于 2025-7-6 15:20
第21章
追蹤器報廢的第二天,人類找上了門。
見她仍在籠裡,他們先是松了口氣,再是滿臉苦大仇深。
看得出來,事情變得麻煩了。
第二只資產雖然養得省心,但每逢「大事」總會發生意外,回回棘手,讓一些簡單的選擇變得復雜起來。
要不是意外無法預測,要不是它確實是一只恐龍,他們都快懷疑它是想故意找茬了。
「所以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工作量大得讓人抓狂,有人難免破防,「它的追蹤器壞了,是嗎?因為它接觸了電網,或者不小心受到雷電的波及?好吧,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我們取出損毀的追蹤器,放入新的,再把它送進別的籠子裡?」
「……可是成本太高了。」有人嘆道,「把它養在舊區,它很容易在狩獵時碰上電網,或者在雷雨天遭遇雷擊,這樣,追蹤器會反復報廢。難道在每個雷雨天過後,我們都要來到這裡給它換上新的追蹤器嗎?」
開什麼玩笑,他們是科學家,才不是恐龍的保姆!
「如果想要追蹤器持續有效,我們就得把它養在室內。但把它養在室內是什麼後果,我想你們都很清楚。」
滄龍的舊飼養區幾乎成了一片廢墟,重建成本極大,他們有目共睹。
如此一來,他們不得不從兩難中做出取舍,要麼保全追蹤器把「資產」拖回室內養,要麼放棄追蹤器把「資產」擱在戶外養。無論選哪一個,今天必須給出結果,畢竟報廢的科技物品有害,留在「資產」體內不好。
一番商量,他們各執己見、愈吵愈烈。
「植入追蹤器是起碼的保障!你知道一頭奔跑時速達到40公裡以上的恐龍在逃跑後有多難抓嗎?」
「我們已經沒有第二個滄龍飼養區了!室內飼養?除非你想把它和第一只關在一起?聽著,這兩只關在一起肯定會死一只!」
籠內,阿薩思趴著看熱鬧,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說實話,對於人類想在她身上裝點兒什麼,她是無所謂的。
如今她已經八歲了,體長29英尺,重達6.8噸,體質極佳,壓根沒把人類的「小手術」放在心上,這微創的口子還不如獵物咬她一口來得大。
植入式追蹤器只有人類的手掌大小,才占多大點兒肉,她用爪子就能摳下來,歇兩天就恢復了。如果植入能讓他們安心,以減少來舊區的頻率,她是非常願意配合「手術」的。
並且,他們與其在這裡爭個不停,還不如花時間去關注她的同類。那個壞心眼的倒霉蛋也被關在室內八年有余,不瘋才怪。
她和它之間還有一筆賬要算,對上是遲早的事。但比起面對瘋子,她寧願面對雷電。畢竟雷電的軌跡還能規避,瘋子殺起來就像食人虎,最無法預測。
可惜人與恐龍的心意不能互通,人類總是對電子數據有著過分的信任和依賴。
第一只的追蹤器顯示它呆在籠裡,他們就很放心;第二只就算呆在籠裡,可只要追蹤器失效,他們就無法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總算給出了結果,由於沒有第二個室內籠的供應,她只能被養在戶外,而他們只得放棄追蹤器的植入。
「再等三年吧,等它正式進入亞成年期,植入工作就可以跟上了。」
「這是博士的意思。」
之後,他們取走了追蹤器,留下了一道沒有縫合的疤。阿薩思不以為意,本想等它自愈,但圍著疤痕打轉的蚊子蒼蠅實在煩人。
無法,她只能起身蹭上電網,靠電流的熱效應把傷口糊上。當空氣中傳來烤肉的焦香,阿薩思不得不承認她聞餓了。
唉,自己嗅自己,越聞越香。
*
阿薩思認識蘇珊已有八年。
這八年來,蘇珊從一個手腳靈活的飼養員逐漸變成了一個行動遲緩的老奶奶。但她依舊是她的飼養員,無論送食還是投喂,再繁重的工作她也堅持自己來。
不過最近,蘇珊減少了來舊區的次數,轉而在迅猛龍的飼養區呆了許久。每當她不換工作服重回舊區,阿薩思總能聞到她沾上的迅猛龍的氣味。
蘇珊告訴她,歐文養了四只迅猛龍,並把它們當作自己的孩子。因為太愛它們,他給每一只都起了名字,它們分別是小藍、查理、德爾塔和艾可。
「這麼一對比,我這個飼養員還真是失職啊,我都沒給你起過名字。」
蘇珊嘗試著從籠中伸出手,輕輕摸上阿薩思的皮膚。這是她與她的第一次接觸,蘇珊知道自己帶著別的恐龍的味道,本做好了失去一只手的准備,但她沒想到的是「好孩子」比她想得更溫順也更寬容。
「你想要一個名字嗎?一個什麼樣的名字呢?」蘇珊溫和道,「我記得,吳博士創造的恐龍都是雌性,但因為加入了西班牙樹蛙的基因,使得它們會在單性環境中改變自身的性別,以便整個族群繁衍生息。」
「好孩子,你應該還是女孩子吧?」蘇珊笑了起來,「那麼,叫艾薇兒怎麼樣?或者戴安娜、愛麗莎、埃爾維拉?」
阿薩思打了幾個響鼻,以示不要。她是有名字的,只是她無法告訴她。
蘇珊:「還是說,你更喜歡那群科學家給你起的學名?」
學名?什麼東西,還有這玩意兒,她怎麼不知道?
人類一直以來都用「第一只」和「第二只」指代她的同類和她,她還以為她倆就叫這個呢,沒想到還有「學名」?
「是暴虐……」蘇珊看著她,「學名叫『暴虐霸王龍』,也叫『狂暴龍』、『帝王暴龍』,你喜歡被這麼稱呼嗎?」
大抵是感到新鮮,這一次阿薩思沒有打響鼻,也沒噴她一身鼻涕。
蘇珊無奈一笑:「好吧,小暴君,看來你喜歡被這麼稱呼。對了,記住我身上的味道了嗎?它們屬於迅猛龍和歐文,相信我,他們是值得信賴的朋友。」
「如果哪一天你能逃出去,又不小心在熱武器下受了傷。記住,去找歐文,追著這些氣味找,他一定會幫你。歐文就像年輕時候的我,能讀懂動物的心。」
是嗎?
她去追那個叫歐文的人類,真不會把他嚇死嗎?她都不知道自己能長多大?
阿薩思很想吐槽,可出口的聲音除了低低的幾聲吼就再無其它。沒辦法,恐龍的聲帶不像人類那樣完善,她也嘗試過,可就是說不了話。
「你的聲音聽上去低沉了很多,是要進入亞成年期的標志嗎?」蘇珊道,「……說起來,最近島上出了一件怪事,你還記得上一個風暴天嗎?」
她當然記得,就在不久前。
「那晚,島上的聲納設備、動物聲音記錄儀都在同一時間記錄了一個奇怪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恐龍的吼叫卻又不是很像。它跟雷電混在一起,但沒有被雷電的巨響淹沒,反而很清晰。研究員拿了各種恐龍的吼叫跟它作對比,但沒有一只是契合的。」
「所以,他們懷疑努布拉島的海域附近出現了一種未知的海怪,應該是被颶風衝到淺海區的深水怪物吧,他們最近在找它。」
「因為那一夜的海浪很恐怖,一直圍著島拍打,像是要把整個島拍碎了。這樣的天氣,深海怪物被衝上岸也正常……」
蘇珊似乎也默認了怪物的存在,叮囑她在外獨居要小心。
可只有阿薩思知道,蘇珊口中的未知吼聲來自於她自己——只有那一聲,威嚴又低沉,宛如在與天地溝通。但等她回過神後,就再也發不出來同樣的聲音了。
蘇珊:「海怪很可怕,萬一它上了岸,你要機靈點,躲在樹叢裡知道嗎?哦不,樹叢可能藏不下你了。」
嗯,能威脅我的只有我自己,阿薩思確信。
*
時光如流水,阿薩思一腳跨進了亞成年期。
她的食量開始翻倍,體型變得更大,體重不斷增加。緊實的肌肉覆蓋全身,56枚獠牙交錯閉合。再加上厚度足夠的脂肪和堅硬的表皮,亞成年的她在陸地上已無對手,也被人類默認為是食物鏈的霸主。
接近她變得危險,因此關於她的每一項數據檢查都開始由高科技設備統計。
「據掃描,暴虐二號亞成年體,目前體長36英尺,高15英尺,重約9.8噸。它有56顆牙齒,牙齒長約11英寸,齒冠達到6.3英寸。」
「……相當於它的嘴裡長了兩排獵刀,再加上它3萬牛頓的咬合力,它、它是不是可以輕易地咬穿旋轉球了?」
「理論上是這樣,但動物都會長記性,也不夠聰明,它第一次咬不下旋轉球,覺得難吃,之後就不會再碰這種食物了。所以請放心,呆在旋轉球裡是安全的。」
「那另一只呢?暴虐一號見過旋轉球嗎?」
「一號將被展出,而且是室內展出。它所處的籠子強度很高,人們不需要坐在旋轉球裡去見它,大可以放輕松一點。」
人類在電網外集聚,建了個臨時營地,豎起了一道道圍欄。
他們的本意是不想讓她看見他們,進而刺激到她,讓她把他們當作「領地入侵者」追趕。畢竟她進入了亞成年期,已經是個麻煩的青少年了。而蘇珊曾告訴過她,在歐美任何一個國家,「青少年」這個團體都是貓嫌狗厭,大人都很討厭他們。
同理,人類「嫌棄」這一階段的她也很正常。
他們不見她,她不用挨麻醉,挺好,兩邊都有美好的未來。可不知為何,她的「第二雙眼」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即使隔著重重障礙,她依然能清晰地看見每一個人——即使他們呆在四面封閉的軍用車裡。
以及,她好像能通過調節體溫來躲避他們的熱成像追蹤器。
「怎麼回事?儀器又壞了嗎?剛才還有恐龍的影像,怎麼又沒了?」
「或許舊區的電網對設備存在一定的干擾吧?」
阿薩思將體溫變得正常,心卻沉了下去。她能如此,想必她的同類也是吧。
那麼,她的同類遲早會騙過人類、逃出籠子,她得做好准備了。
第22章
動物的恨能有多長久?
阿薩思的答案是不死不休。
人類受到欺凌和傷害、壓迫與不公,總會因為各種「不得不」的原因而選擇放下,強迫自己去原諒、去想開、去自渡。
可動物不同,它們不受法律道德的約束,只遵守自然法則下的物競天擇。在實力允許的情況下,誰傷害它們,它們一定加倍奉還,能當場報仇就絕不過夜。
就像成年棕熊追蹤帶崽的母虎,當晚就被公虎強勢獵殺,成了一盤腹中餐;就像非洲像能記住覬覦小像的獅子,哪只敢招惹幼崽,它們立刻召集同伴踩踏獅群。
「以直報怨」是動物的原則和認知,「加倍奉還」更是野獸踐行的准則,阿薩思與它們也是一樣的。
她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一雙猩紅的豎瞳,也永遠記得腹部被劃開的劇痛,記得縫了三十針的創口,記得九死一生的搏殺——
這些,都拜她的同類所賜。
別以為漫長的時間能抹平創傷,別以為出於同源她們就是姐妹,別以為她會原諒它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
「血緣」只是人類的戲碼,在動物世界可行不通。即使是同一窩出生的崽,成年後也只是競爭對手或合作者的關系,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因此,她記得它的開膛,它也一定記得她的鎖喉。她們彼此的仇恨就像雙螺旋那樣互相纏繞、難解難分,唯有一方死亡才能終結。
她一直等著那一天。
而現在,這一天終於近了。
*
2015年,初。
阿薩思11歲,邁入亞成年期已有一年。
在經過為期一年的爆發式成長後,她身體的各項數值趨於穩定,不再出現大幅度的波動。截至二月末,她已是體長49英尺、高18英尺、重達15噸的大型食肉龍了。
雖然人類一直沒給她做過全方位的測量,比如咬合力、時速、尾速和反應力,但根據日常狩獵的難易度看,她篤定自己的強大翻了倍,只是缺乏驗證這個猜想的對手而已。
她倒是希望人類能投放一只恐龍供她練手,可他們沒讓她如願,打著「削弱凶性」的幌子投喂凍肉,還連續喂了一月,真把她氣笑了。
在她幼弱時期,他們非得投放一頭成年三角龍;在她亞成年期,他們死活不肯投喂活體,頓頓是死肉,就差給她投喂死人了。
她想不通人類的腦回路,就像人類摸不著她的底牌一樣。
是日,飼養員投放了一只病死的腕龍。
非成體,總重15噸,身上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但阿薩思並不介意,時至今日,再棘手的龍病都奈何不了她的鐵胃,這可是被雷劈出來的特質。
低下頭,她輕松叼起同體重的食物來到電網邊。上下顎一合,利齒直接切斷了食物的脖頸,堅硬的頸骨在「哢嚓」聲中支離破碎。
咀嚼聲非常瘆人,兩名飼養員打了個寒顫,趕緊離開她的地盤。直到坐進旋轉球,兩人才松了口氣,東拉西扯地聊了起來。
「它咬腕龍的骨頭就像我們在吃薯片,居然能那麼輕松?這樣的咬合力我只在霸王龍吃肉的時候見過,肯定有4萬牛頓了。」
「我真佩服蘇珊,她是怎麼做到耐心看它進食的?那個魔鬼的咀嚼聲!哦上帝,我感覺它像是在嚼我的骨頭,吃得津津有味!」
一個旋轉球離開了,另一個旋轉球慢吞吞地進入舊區。
蘇珊腿腳不便,略顯蹣跚地走入升降籠,按下按鈕,緩緩地升到高處。彼時,吃個半飽的阿薩思從龍腹中抬頭,一嗅到熟悉的氣味便果斷丟掉食物,一步步朝她走來。
蘇珊已經老了,她的腿似乎出了問題,並不能站太長的時間。
她不能讓她等。
「中午好啊,小暴君。」蘇珊連護具也不穿,從籠子裡探出手,「怎麼吃得滿臉都是,是食物很對胃口嗎?」
通常,人與恐龍的對話是人的獨角戲,但阿薩思比較有「人情味」,她往往會噴出帶著血腥味的口氣或是打幾個表示嫌棄的響鼻,以做出「好」或者「不好」的回應。
很快,蘇珊就沐浴在恐龍的鼻涕裡,她搖頭失笑,拍了拍恐龍的牙齒轉入了正題:「托你的福,我今天必須洗個澡了。有一次我帶著你的氣味去見迅猛龍,可把那四個小家伙嚇得夠嗆。」
阿薩思的喉嚨裡傳出低低的吼聲,前肢抬起,高興地抓了兩把樹,直把樹薅禿了皮。她像是在笑,嘲笑迅猛龍的「膽小」和「害怕」。
「小暴君,我的好孩子……」她嘆道,「我來是為了告訴你,我的膝蓋出了點問題,需要在游客中心的醫院治療,以後不能常來了。」
「以及,公司在昨天下達了通知,他們決定在今年六月展出『暴虐霸王龍』,並讓努布拉島全區開放,再次推行二十年前夭折的『侏羅紀公園』計劃。」
二十年前?
初聽這個計劃還是研究員嘴裡的「十年前」,沒想到一眨眼十年又過去了。難怪她覺得蘇珊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原來對她來說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六月,還剩三個月。」蘇珊計算著,「公司已經開始做宣傳了,但你的同類……它可不是乖乖呆在籠子裡讓人隨便看的草食動物。它不是你,它對人類充滿敵意。」
「風暴季前期,他們把人全放在一個島上,萬一出事就完蛋了。人類沒什麼本事,放在侏羅紀只是恐龍的肉餐。」
蘇珊沒留多久,最後因膝蓋疼痛離開了舊區。
阿薩思目送她的旋轉球沒入森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找回食物,不過她已經失去了進食的興致。
不知為何,針對即將到來的六月,她的心頭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那一雙猩紅的豎瞳,又迅速回憶起它的原貌,一遍遍復盤著它攻擊的手段和路數。
頂級掠食者的危機感不會無緣無故地來,她明白。
*
2015年6月8日,關於「暴虐霸王龍」的門票限量發行,引來了大批拖家帶口的人類,他們幾乎把服務區擠到爆滿。
廣播的音量加大了,播放頻率增加了,時間從早到晚,內容不是注意事項就是失物招領,以及幫粗心大意的家長尋找走失的小孩。
機械音一遍遍在空中回蕩,隨風傳出很遠很遠。人類的旅游日常確實痛快,可恐龍的規律生活卻不再來。
難熬啊……阿薩思把頭塞進落葉堆裡,依然無法隔絕廣播的噪音。她如此,能聽見的恐龍也是如此,它們已經好幾天沒睡一個整覺了,再這麼下去一准得瘋。
遙遙地,她聽見了恐龍此起彼伏的吼叫,困於籠中的它們只能憑此宣泄不滿。直至半夜,廣播才不再響起,恐龍逐漸消音,她總算進入了夢鄉。
翌日,阿薩思被巨大的螺旋槳聲吵醒。
她煩躁地仰頭望去,就見天空被電網割成一塊一塊,而一架黑色的直升機在「網格中」緩慢飛行。
它在她的上空逗留許久,似乎在尋找落腳點。但電網籠罩的範圍實在太大,為防發生意外,他們還是落在了較遠的地方,再徒步走來。
來者有四人,兩個是眼熟的飼養員,一個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克萊爾,還有一個滿嘴胡子的男人她從未見過,只聽克萊爾叫他「西蒙」。
西蒙?
好奇怪,她是不是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耳熟又想不起來,是她身處實驗室的時期接觸過的人嗎?
正思考間,一行四人已經走到籠邊穿起護具,鑽進升降籠來到她面前。
阿薩思知道他們所求為何,自然不會讓他們掃興。她盡量降低自己的壓迫感,放慢了腳步頂開樹叢,將自己展現在他們面前。
這個距離正好,她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西蒙一臉懵:「這就是第二只?它怎麼長這麼大了?」
克萊爾頓了頓,還是掛起了職業微笑:「西蒙,你只在它出生時見過它一次,現在已經過去十年了。」
西蒙·馬斯拉尼,是努布拉島所屬公司的實際掌權者,也是傳說中只管砸錢、不管吳博士具體搞出什麼鬼的多金老板。
得虧了他不管,有能耐的下屬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努布拉島為他帶來了巨額財富。可一旦不管事的老板生出了管事的念頭,事情就變得微妙起來。
不知西蒙怎麼想的,好好的紐約富貴人不做,非要在「暴虐霸王龍」展出前過來視察,美其名曰「檢查展出品的安全性」。而為了照顧西蒙,克萊爾只能把事務交給助手,親自帶他來舊區看一看散養的狂暴龍。
西蒙:「看上去不錯,銀灰色的表皮,肌肉線條很美,雖然長得有點恐怖但攻擊性不強,為什麼不展出這一只?」
克萊爾:「我也曾這麼想,但不得不說——攻擊性不強就是最大的缺點。」
「西蒙,我們要的是讓所有人看了都會做噩夢的恐龍,第二只的情緒過於穩定,他們見過之後要不了多久就忘了,我可不想在油管上看到游客吐槽我們做虛假宣傳的視頻。」
西蒙語塞:「好吧,明天去看看另一只。」
臨走前,他們檢查了一遍電網外的監控,見一切都在正常運行,這才坐上直升機離開。
隱約中,阿薩思聽見克萊爾的話:「……請放心,西蒙,關著第一只的籠子絕對安全。明天我的兩個侄子也會上島看展品,我不至於拿他們的性命開玩笑。」
侄子?
是親人的意思嗎?
阿薩思哼出一口氣,像是在嘆息。
克萊爾還是太年輕了,蘇珊拼命阻攔她的親人上島,她卻主動邀請侄子來玩,她真以為一個關著大量恐龍的島嶼是什麼好地方嗎?
只是沒出事罷了。
第23章
6月9日,聖何塞時間上午8點,距離「暴虐霸王龍」的展出僅剩一天。
西蒙的心很大,自打昨天見過暴虐二號,確認了它的「安全性」,他便滿以為暴虐一號與之相差不大,即使長得更恐怖些,也不會把升降籠裡的人類當作食物。
是以,他痛快地在島上嗨了一夜,把所有設施玩了一遍,直到第二天才半夢半醒地去辦正事。然而,在踏足暴虐一號的「展館」沒多久,他就後悔了。
兩只混種恐龍的差別極大,這種差別不在於它們的膚色和眼睛,而在於它們給他的整體感覺。
或許是第二只長期養在戶外的緣故,它的身上帶著一股源於自然的野性和位於頂峰的從容。
它雖然是強大的掠食者,但不是瘋狂的虐殺者,它的存在就像印第安薩滿文化中提及的「森林守護神」,給人一種不可撼動卻不會恐懼的感覺。
總的來說,它是一頭穩定、強韌又平和的恐龍,像山川湖泊,像巨石橡木,是存在感不高但會一直存在的生物。
但第一只不同,當它把灰白的皮膚、血紅的瞳孔展露於西蒙眼前時,他面對著與昨日如出一轍的巨物,卻失去了昨日保持的淡定。
莫名地,一股涼意從腳底竄起,蛇一般沿著脊柱往上爬,刺得他頭皮發麻。他緊緊盯著那一只慘白的巨獸,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與死亡如此接近,幾乎是跟死神擁抱著跳交際舞。
他從未見過這種……東西。
它是空白的、空洞的,像個披著白布的幽靈,一直被束縛在不見天日的「神燈」裡。
他位高權重,見過各色各樣的人,自然也能從他們的眼神中讀出一些情緒。眼睛永遠是心靈的窗口,能直觀地反應一個人的心理,這放在動物身上也是一樣的。
可現在,他從它眼裡讀出的只有血腥和暴力,它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所處何地,而那兩樣是它對這個世界的基本認知,也是它會給世界帶來的底色。
西蒙明白,它是扭曲的。
明明長著恐龍的模樣卻沒有恐龍該有的感覺,這無疑是一種恐怖谷效應。
西蒙:「你們從來沒告訴我它是白色的……」
克萊爾不背這鍋,直接反駁:「可你也從未過問啊。」
西蒙一時語塞,他知道克萊爾不好惹,但不知道她對自己的老板也敢這麼衝。可他到底是上司,即使落於下風也有話語權。
「它很恐怖,足以讓見過它的人都做噩夢。但是克萊爾,它不適合被展出,它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凶殘最恐怖的東西,不像是一只恐龍。」
克萊爾搖頭:「它明天就要展出,西蒙,別給我添亂了。」
沒辦法,西蒙只能退一步,要求克萊爾請一位「恐龍專家」確定第一只的安全性。如果對方與他說得一致,那麼就臨時更換展品,讓第二只來!
上司的態度很強硬,克萊爾只能照辦。她先去接了兩個侄子,把他們交給助手後便自行驅車去找了歐文,邀請他評估展品的安全性。
殊不知,變故會來得這麼突然……
第一只資產迷惑了他們,它逃離了籠子,還吃掉了人!
*
聖何塞時間11點,舊區一片歲月靜好。
阿薩思難得睡飽,醒來只覺空氣清新、陽光剛好。抖落頭頂的枯枝,搖散臉頰的灰塵,她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發出百無聊賴的吼聲。
起身,她去溪邊喝了水、抹了臉,而飼養員的旋轉球駛入舊區,拖著解凍沒多久的恐龍肉。
又到了吃飯的時間,又是不新鮮的肉食。阿薩思也沒挑,她安靜地等著他們掛上肉、穿完護具、鑽進升降籠,再隨著升降杆一起上升,把食物送到她的嘴邊。
她態度溫和地扯下食物,沒讓籠子起太大的顛簸。
兩名飼養員扶著欄杆站穩,仔細觀察著她進食,見她牙口完好,無斷裂無磨損,這才做好日常的記錄准備離開。
卻不料,員工專屬的對講機先一步響起,語音外放的模式給舊區的密林增添了一點熱鬧,可這「熱鬧」聽上去非常瘆人。
「警報!警報!這不是演習!」略顯緊張的聲音從內傳出,給人風雨欲來之感,「暴虐一號出逃,一號出逃!在外員工請緊急返程,疏散人群!」
播報完畢,不說兩名飼養員,連埋頭吃飯的阿薩思也是一臉懵。
等等,出了什麼事?暴虐一號出逃?
暴虐一號?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內心所想,在飼養員逐漸變得驚恐的表情裡,服務區的廣播遠遠地傳來:「女士們、先生們,因園區的部分設施出現故障,今日努布拉島的部分區域將不便開放。我們會召回所有旋轉球,很抱歉為你帶來不便。」
看來是了,她的同類出逃了。
阿薩思很快接受了事實,並努力回憶著DNA先生說過的島嶼布置和公園路線。
據她所知,游客專用的旋轉球一般在草食恐龍區活動,不會脫離安全的範圍。可當廣播說起「召回所有旋轉球」時,就意味著安全的範圍已經不安全了。
她推測,她的同類正在向草食區進發,而毗鄰草食區的領域不正是她所在的舊區嗎?
看來,它是衝著她來的……
也好,主動送上門總好過她去尋找,給她省了時間精力,她正好再睡一覺。
只是人類的膽子實在小,反射弧也特別長,她都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她的兩個飼養員還是一副不可置信、接受無能的樣子。
「第一只跑了?它是怎麼逃出去的?不是說那個室內籠只要沒有蠢到開啟的地步,它就逃不出去嗎?」
「很顯然有人蠢到打開了室內籠!別廢話了,快離開這兒!總部召回了旋轉球,說明它正在往這兒跑。」
「可、可是……」一名飼養員看向她,「這一只怎麼辦?」
「行了伙計,你清醒一點,它的存活率明顯比我們大好嗎?它呆在電網裡,即使另一只過來了也得先過電網這關。快走吧,別磨蹭了!」
升降籠下去了,兩人火速跑進旋轉球,開最大速駛離了舊區。
旁人或許不明白「暴虐一號出逃」意味著什麼,但每天跟暴虐二號打交道的他們很清楚狂暴龍的屬性。
混種恐龍根本不是純粹的恐龍,而是集力量與智慧為一體的「究極生物」!它們已經進入了亞成年期,奔跑時速可達60公裡,咬合力近4萬牛頓,他們再不跑就等著喂恐龍吧!
「快點,再開快點!」
「閉嘴,已經是最大速了!」
旋轉球飛快地滾出了舊區,阿薩思收回目送的余光,平靜地臥在溪水邊等待。
等待同類的到來,等待做一個了斷。
她並不畏懼跟它鬥個你死我活,或者說,無論是她殺了它還是雙方同歸於盡,都是對她、它以及人類最好的結局。
把戰局控制在舊區,把傷亡降低到極限,只有這樣才不會波及到蘇珊。
她知道她在名為「醫院」的地方療養,也知道她腿腳出了問題、行走困難。所以,假如努布拉島出了大事,年邁的蘇珊肯定逃不了也跑不快。她只能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等死,熬不到出島的那天。
蘇珊……你要活下去啊。
她如是想。
動物沒有「養老」的概念,獅王老了會被逐出族群,葬於鬣狗之口;大像老了會與同伴道別,默默地死在像塚;鯨魚老了會離開族群,孤獨地沉入海底——萬物生於自然,老而回歸天地。它們不認為死亡是死亡,而是對土地的感恩與回饋。
可阿薩思不這麼想,哪怕蘇珊老去,身上有了腐朽的味道,她都不認為她到了一個「該死」的年紀。
她要她活著離開,回到她向往的故土,而不是陪她在山野終老,回饋給困了她一輩子的海島。
是的,她討厭人類,但她也會為了一個人而守住一座島,不為別的,單為她值得。
她將駐足於此,歸然不動。她會將所有危險扼殺,在蘇珊平安出島之前。
*
草食區傳來了恐龍的哀嚎,風卷著濃重的血腥味,讓她意識到同類在大開殺戒。
雖然她遵循弱肉強食的法則,也不在乎草食動物的生死,可在自然界,「殺戮」也是需要度的。
就像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它們可以為了自身的生存獵食,但不能為了尋開心而大肆虐殺。
仗著實力獵殺超出胃袋容量的大量食物,這不是物競天擇,而是純屬浪費。她連一塊凍肉都要吃干抹盡,面對同類如此「不人道」的行徑,她著實有點無法忍了。
然而,在她決定破網而出之前,舊區率先闖入了兩個不速之客。
那是一大一小兩名少年,大的接近成年,小的十二三歲。
也不知遭遇了什麼,他們渾身濕透、衣衫泥濘,正慌不擇路地往舊區深處跑,已近電網邊緣。
「扎克,扎克!」小的那個大喊,「我、我跑不動了!它追來了嗎?追來了嗎?」
「撐住格雷!」作為哥哥的扎克四下一看,「這裡有電網和監視器,肯定有人……嘿!嘿,有人嗎?我們需要幫助!」
格雷趕緊捂住親哥的嘴:「求你了別喊,它會聽見的,相信我它能聽見!恐龍的聽力比貓頭鷹還強,能夠通過聲音探測遠處的獵物。」
扎克不得不閉了嘴,又不甘地吐槽了一句:「你怎麼什麼都知道?這樣襯得我這個哥哥像個傻瓜。」接著又笑道,「好吧,不愧是我的弟弟,你真厲害格雷!」
格雷笑了起來,心情放松不少。可身後的大危機沒解除,他又心驚膽戰了起來。
不是說草食區很安全嗎?為什麼會有食肉龍出現?
不是說旋轉球很堅硬嗎?怎麼在那頭灰白色的恐龍爪下撐不過一分鐘?
他們僥幸逃脫,奔命求救,如今追兵在後地形不熟,幾乎走進了死胡同。手機丟了,他們聯系不上克萊爾阿姨,早知道侏羅紀公園這麼危險,他們是死也不會上島的。
可現在後悔也沒用,他們已在麻煩之中。
兩個少年圍著電網轉,時不時對著監控呼救。可惜監控無法傳聲,兩兄弟也沒有員工專屬的對講機,即使有人瞧見了也沒辦法告訴他們呆在原地別動,他們馬上派出直升機去救他們。
「扎克,這裡面關著什麼嗎?」
「別看了,什麼都沒有。」
只要掠食者不主動現身,獵物永遠別想發現她。
阿薩思隱身在闊葉中,只露出一只豎瞳盯著兩人。隔著一張電網,他們離她很近,幾乎是擦著她的尾巴走過,可他們仍然沒察覺不對。
少頃,扎克看到了侏羅紀的舊址,一棟早已廢棄的大樓。他正想帶著格雷奔向那裡,找一找有沒有可用的通訊器——不料,他們在電網外耽擱了太久,剛殺完一隊雇佣兵的暴虐一號已經找了過來。
它出現在電網外,白皮紅眼,獠牙帶血。
跟她一樣,它也成長為了一頭巨獸,體長52英尺、高20英尺、重19噸,看上去個頭比她大一些,周身的氣息暴戾又冷酷。
大概是殺到上頭了,它一開始沒發現她,只是緊盯著兩個少年,發出志在必得的吼叫:「吼!」
夾雜著血腥味的口氣噴了出來,嚇得兩人大聲尖叫。他們也是走投無路了,居然背靠著電網後退,眼看著就要觸及高壓電——
阿薩思無奈,只好把頭探出樹叢,後肢往前邁出一步。隔著電網,她氣勢強大地衝著來者一聲吼:「吼!」
【看哪兒呢,我在這裡你個蠢貨,沒發現嗎?】
平地炸雷,不僅吸引了同類全部的注意力,還把兩個小孩嚇得跳離電網。
「啊啊啊!扎克!你不是說裡面沒有東西嗎?怎麼還有一只!」
「我怎麼知道啊!」
第24章
巨木搖曳,林音颯颯。
她褪去斑駁的偽裝,露出領主的本色,往前一步,大地震顫。
水窪泛開漣漪,走獸四散奔逃,她的豎瞳透過電網的罅隙與一雙血眸對上,兩廂膠著,皆是刻骨的回憶和無法磨滅的痛恨。
很好,它還記得她,一如她也記得它。
既然她們都認識彼此,那就省略掉多余的步驟,直接開打吧。
許是同一組基因自帶的默契,兩頭大型恐龍同時忽略了「多余的步驟」——兩個只夠塞牙縫的人類,轉而盯著對方這塊大肉。
她們擺開架勢,中門對「吼」,渾身的肌肉梗了起來,一副隨時要衝上去搏殺的模樣。
都說「高手過招,旁人受累」,扎克明顯是懂得這個道理的。趁著兩大「怪獸」對峙的空隙,他一把拖過嚇傻的弟弟,連拉帶拽地朝侏羅紀舊址跑去。
他不知道兩只恐龍能打多久,也不指望馬上就能獲救。他只希望那棟爬滿藤蔓的建築裡有能用的東西,比如槍械、汽車、電棍。好吧,哪怕只是一桶汽油也能夠遮掩兩個人的氣息。
「快跑格雷!別回頭!」
然而,格雷還是不受控制地回了頭,就為了看一眼籠中的巨獸。
不知為何,他即使被它嚇得夠嗆也不認為它會吃掉他們,甚至,他總覺得它出現得「恰到好處」,就像是為了給他們解圍。
他看清它了!
銀灰的皮,棕黃的眼,它長得幾乎與那只「白色惡魔」一模一樣。但它脊背上的刺更粗大更密集,好似插著一把把匕首,在陽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
下一秒,它作勢要衝上去,實則後退了一大步。
可站在它對面的白色惡魔上了當,為了搶占先機,對方不管不顧地衝了過來,結果一頭撞在電網上,爆出大片火花。
「扎克,快看!」
「別看了快跑!」
兩兄弟遁入林間,而吃了大虧的暴虐一號憑著強硬的體質脫離了電網的吸附性,大吼著往後退開。
顯然,它跟她一樣對電流具有抗性,但它明顯不如她耐抗。同樣是亞成年的巨獸,她觸及電網是淬煉筋骨,它碰到電網是傷到身體。
聞著空氣中的焦糊味,看著對手身上滲血的傷,阿薩思的心裡難免有些可惜。
真是遺憾啊,它怎麼沒早幾年逃出來撞到電網上?但凡它不是亞成年體,或者比當下弱上三分,那麼在它沾上電網的那一刻就跑不掉了。
她頗為感慨,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她就可以無傷擺平它了。
然而太理想的事不現實,趨利避害才是生物的本性。吃一塹長一智,它不再接觸電網,反而開始打量起關著她的籠子。
暴虐一號從來不笨,當察覺到她被電網困住、不可能出來時,它不禁帶著滿滿的惡意衝她咆哮,又得意地在她面前來回踱步,以示自己獲得了自由。
炫耀完了它便繞開電網,邁開大步去追它的食物。
眼見它要離開,通過監控關注著舊區的人類急得要死,只覺得主管克萊爾的兩個侄子要命喪恐龍之口了。
「二號沒有牽制住一號,除非把籠子打開讓它們打一架,才能給那兩個孩子爭取逃跑的時間。」
「電網只能拆,開不了,我們重新設計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會有『需要開門』的一天!」
「萬一開了門兩只暴虐聯手怎麼辦?難道我們要把這裡變成戰場?天吶,你們知道有多少人是全家一起來度假的嗎?」
「聽我說,引爆第一只體內的微型炸彈,明天改換第二只展出,快!不然就來不及了!怎麼了,你們這是什麼表情?」
知情者幽幽長嘆,艱難地吐出真相:「第一只的追蹤器和微型炸彈,被它連同血肉一起挖了出來。它似乎對麻醉有所免疫,在手術時就記住了它們植入的位置。至於第二只……」
「由於它被養在戶外,意外性又太多,我們……為防意外就沒有給它植入追蹤器和炸彈。」
沒有植入,兩只都沒有?
完了,努布拉島要白給了!
他們頓感兩眼一黑,腦子震得嗡嗡響。
可就在這時,出乎意料的情況發生了。第一只的腳步尚未奔遠,第二只的爪子就搭上了電網。
在監控的轉播裡,在眾人逐漸瞪大的眼睛中,第二只的利爪穿過電網的縫隙、爪心牢牢捏住電杆的畫面就這麼突兀地映入眼簾。
電流與皮膚相觸,騰起煙霧、閃爍白光,可第二只像是完全感受不到電擊的疼痛,竟是硬生生撕開了堅實的電網,在一片火花中發出咆哮!
「吼——」
它的吼叫換來了第一只的回頭,而它爪心中沒有放下的電網是強者對「弱者」最大程度的羞辱和示威。
【看見了嗎?我可不是出不來,我是純粹不想出來。不像你,直到今天才逃出來。】
嘲諷得如此明顯,別說恐龍,就連人類都看明白了。可比起第二只對電流的免疫性,「它為什麼不出網」的問題更令人感到困惑。
「……不是說動物都向往自由嗎?既然我們的電網對它沒用,它為什麼不早點出去?」
「我不記得給它添加過穴居動物的基因,只能說這是它的選擇。」
「你們怎麼回事?明明養了它們十一年,可你們表現得像是剛認識它們一樣?」
可不是麼?
在今天之前,他們誰能想到暴虐一號有偽裝、變色、熱成像的能力,誰能想到它會做陷阱騙人開門,誰又能想到它還會挖出追蹤器把雇佣兵引過去,再一一殺死呢?
就像他們也無法預見暴虐二號能抗電、會破網一樣。
「原來我們才是最蠢的,被兩只恐龍耍得團團轉。」
與此同時,有煙無傷的阿薩思丟棄電網,二話不說朝對手殺去。
得益於常年狩獵的爆發力,她正面撞上比她重幾噸的對手也沒有落於下風,反而將對方撞得一個趔趄,身體還失去了平衡。
好機會!
阿薩思順著它倒下的角度張開嘴,時隔十年再次鎖上它的喉。不同於年幼時的無力,她這會兒可是上了4萬牛頓的咬合力直擊要害,力爭一口讓對手歸西。
不料對方還記得鎖喉的痛,情急之下,它張開頸部的龍刺扎了她滿嘴。
鮮血長流!
它抬爪刺向她的眼睛,阿薩思不得不松口避開。而在它脖頸脫困的瞬間,它立刻反嘴朝她咬來。
阿薩思反應極快地抬起後肢,重重地往它身上一踹。力道巨大,它被踹得岔了氣,卻憑著本能咬住她的後肢,留下可怖的牙印。
阿薩思忍住劇痛,一爪子劈在它脖子上。頃刻,對方的長尾直擊她的面門。
她扭頭避開長尾,迅速回首咬住了它的尾巴。再大力一扯一扭,竟是硬生生咬斷了它的尾尖,連皮帶骨。
它痛呼出聲,可頭腦卻轉得極快。只見它一抖斷尾甩出血液,阿薩思躲避不及,就被那血液甩中了眼睛,一時間看不分明。
好在狩獵經驗足夠,她本能地避開了它的攻擊,只在背部留下了幾道長疤。而它一看她戰力不減,第一次有了退意。
它居然——轉身就跑!
還朝著人味兒最濃的地方大步衝刺!
阿薩思先是一愣,再是惱怒地大吼,發力追了上去。
她真沒想到這東西還挺卑鄙,遇見幼年時的她往死裡欺負,輪到她占上風了就全力奔命。誠然,這是每一只動物遇到強敵後的正常反應,可她為什麼這麼恨呢?
「吼!」
兩只巨物一前一後在森林中衝刺,巨大的落腳力幾乎改變了地形、衝出了路徑。兩側的樹木傾倒,堅硬的岩石破碎,泥濘的土地被踩成了水池,水池更被踐踏成了「湖泊」。
阿薩思追著它瘋咬,可每一口都不幸落空。不得不說,當一頭時速60公裡的恐龍全力逃跑時,她還真不能拿它怎麼樣。
可她就不信咬不死它,不就是比拼耐力嗎?她能追它三天三夜!
她們越跑越遠,很快從叢林出來,拐上了一條人工痕跡頗重的道路。隱約間,阿薩思看到樹林的盡頭有一個玻璃制的巨大堡壘,那裡面不知關了什麼,正晃動著影子上下來去,跟鳥一樣。
「不好!前面是飛禽館,是翼龍區!」
直升機緊隨而上,人類的槍管瞄准了暴虐一號:「殺了它,不能讓它撞上去!它現在的時速可以破開飛禽館的門!」
「開火!」
直升機上的機槍瞄准,子彈「噠噠噠」地射出,卻只做到了給暴虐一號描邊的「功效」。
倒不是他們的准頭不對,而是狂暴龍本身就皮厚肉糙,她和它不僅能扛住加特林的掃射,還能扛住炮彈的轟炸,簡直稱得上是生物中的坦克。
最要命的是,人類雖然幫不上忙也沒自知之明,但他們射出的每一發子彈都在給她添堵。
她們前進的時速很快,這就顯得射出的子彈具有滯後性,再加上那些被暴虐一號彈開的彈頭——非常不幸,阿薩思劈頭蓋臉地挨了一頓槍子,有一顆還蹦到了她的眼皮上,打得她瞬間慢下了速度。
這下好了,她追不上了。
而人類不會干架還非要干架,他們硬插進她和它的戰場,然後不合時宜地、略顯滯後地射出了一枚炸彈。
「轟!」
暴虐一號衝破了飛禽館的玻璃,彈頭隨後而至,又給玻璃的破洞加了一把火,把它炸得更大更裂。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和強烈的火光,受困的翼龍衝出了禁區、飛向了天空,並鎖定了人類氣血最旺的游客中心區域,振翅高飛,前往覓食。
翼龍成群結隊,凝成一片黑壓壓的雲朝東南方進發,高一聲低一聲地發出興奮的嘶鳴。
而位於林間的阿薩思仰頭望去,一顆心終是沉到了谷底,腦子有一瞬的空白。她聽見暴虐一號在飛禽館裡咆哮,這時候追上去應該還來得及;她看見直升機受創墜入林中,這時候把它的殼子扒出來去堵住破洞也還來得及……個屁!
混養在一起喙嘴龍和翼手龍早飛了大半,大勢已去,努布拉島要變天了!
這一刻,阿薩思放棄追殺同類,放棄擊殺翼龍,更放棄了自身的安危。她不管不顧地追隨翼龍的飛行途徑朝人類眾多的區域奔去,哪怕去後會有被擊斃的風險。
無所謂了,她的心裡只回蕩著一個名字——蘇珊!
她仍在那裡,她跑不動,她需要她的幫助!阿薩思嘶吼著全速前進,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都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提速、提速、提速!
她像是化作了一枚炮彈,直衝進翼龍開餐的地方。
第25章
阿薩思是第一次見到會飛的恐龍。
它們翼展數米,喙如尖刺,翅骨粗大,爪似鐵鉤。就是……看上去沒多少能吃的肉。
大概是為了方便飛行,它們長得有棱有角、體量頗輕,實則力氣極大,能輕松帶飛重物,比如那幾個摔出直升機的倒霉蛋。
余光瞥見,其中一個倒霉蛋似乎是西蒙。
但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沒有折返相救的意思,不熟。
再者,都到了這檔口,「人本位」的原則將不再適用於努布拉島的生存環境,而是該由「物競天擇」占據上風。
大自然的競爭對每一個生命都很公平,是死是活全靠運氣,是飽是飢全憑本事。她不會無緣無故干涉翼龍狩獵,就像翼龍別想從她嘴裡討到好處。
要是放在平日,她多少得研究一下翼龍,順便思考怎麼捕食它們比較容易得手。
可今天不行,她一個地上跑的跟它們一群天上飛的擠進了一個賽道,在結果未出之前分不了輸贏。
快點,再快點!
實踐出真知,阿薩思意識到會飛的速度比會跑的快,因為它們一路上鮮少遇到障礙。
並且,它們只需俯衝就能對她出手,她卻不能飛到空中對它們進行反擊。
有夠憋屈的!為了活命,為了變強,她學會了狩獵和偽裝,學會了游泳和隱藏,可飛行怎麼學?這是她跨不過去的基因門檻!
無法,她只能埋頭苦追,速度越來越快。不多時,她越過了大半翼龍,逐漸超前。
行進途中,她居然又遇到了那兩個命大的少年。
他們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輛車,光禿禿的也沒加個蓋,正馬力全開地駛向人多的地方。
一見她追在車後,他們嚇得小臉慘白,再瞥見與她一道飛來的翼龍,兩人瞳孔地震,幾乎害怕得要碎掉了。
「扎克,快!」
「快不了了!」
他們喊破了喉嚨,破車也快不起來,而她一聲未出已經與他們的車子並肩。兩人面無人色,滿以為要命喪龍嘴——可她對斤兩不多的肉不感興趣,更何況他們還是讓她倒胃口的人類。
阿薩思打了個不屑的響鼻,噴了兩人一身鼻涕。而後在他們發懵的注視下,一個大跨步越過車身,全速超越翼龍,只留給他們一個黃塵滾滾的背影。
兩人傻了。
扎克拍打方向盤:「我沒看錯吧,它那是不屑?我都開成賽車了居然被一只恐龍鄙視嘲笑?它還不如吃了我!」
青少年的自尊心持續破防。
格雷喃喃道:「不是錯覺,它好像真的不吃人……哦不!扎克!」他大喊起來,「是翼龍!翼龍追上來了,快!」
於是,人類的黃沙路上出了一道絕景。
大型恐龍在前跑,一輛版本老舊的游客車在後面追。塵土飛揚,遮天蔽日,然後被一群空中來客打散、全落進森林裡,把濃綠覆成了姜黃。
不知跑了多久,阿薩思看到了一座牆,門上有標語,而牆頭站著兩個端著槍的人。
直覺告訴她,到了!
*
如果說空中單位的前進是悄無聲息、適合突襲,那麼陸地單位的進發就是聲勢浩大、重在提醒。
自從二十年前恐龍初問世,人類就明白了一個常識。
諸如霸王龍、南方巨獸龍、棘龍等大噸位的恐龍前進時,地面會傳來震感,水面會激起漣漪,空間中更是會響起隆隆聲,像是在傾聽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
此時也是一樣。
炎炎烈日下,部分游客聽見了「隆隆」巨響,像鼓點般密集,還愈發近了。大地在震動,擱在桌上的水杯泛起了漣漪,又濺起了水花。
桌面傾覆,人立不穩,正當游客們察覺不對、抬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時,就聽中心廣播開到了最大音量,吐出一句讓人心驚膽戰的話。
「女士們、先生們,由於管控區失去控制,請大家趕緊尋找掩體。」
「由於管控區失去控制,請大家……」
電子音,每個單詞都能聽懂,可合在一起他們怎麼就聽不懂了呢?
管控區是哪裡?什麼東西失控了?
到底是失控到了什麼地步,才需要游客自行尋找掩體?公園的安保組呢?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吼——」
廣播的余音尚未結束,暴龍的吼聲已經響起。
眾人驚悚地看到,在距離游客中心不遠的保護牆上,一頭巨大的銀灰色恐龍跳了上來。那強勁的後肢將城頭踩個粉碎,而它借勢躍起,昂首擺尾,朝天空張開大嘴——
僅憑一秒的滯空力,它的狩獵經驗就發揮到極致,上下顎一合成功咬住了帶頭的翼龍,兩排利齒將它剪成兩半。
再是脖子一甩,死透的翼龍被它丟了出去,撞散了翼龍飛行的隊伍。
鮮血灑落大地,內髒糊上牆壁。阿薩思的襲殺為人類爭取了一點反應的時間,可這點時間對安逸慣了的他們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
直到她重重落地,踏碎了不知名的豪車,他們的尖叫才此起彼伏地響起,再慌不擇路地逃跑。
越野車上的雇佣兵立刻舉槍朝她射擊!
可在子彈打上她下顎的瞬間,阿薩思長尾一擺,直接把一輛6噸重的軍車掀飛出去,撞凹了一面牆。
人類本想衝她集火,卻又被翼龍打亂了節奏。
眼見翼龍撲向游客,像吃自助餐似的把人帶飛,他們不得不轉過槍頭救人,決定先對付空中單位再說。
阿薩思沒空理會他們,只一個勁地嗅著氣息,企圖聞出蘇珊在哪裡。
可人實在是太多了,建築物也非常密集,她不認識醫院,也找不到蘇珊,只得梗著脖子大聲咆哮,提醒蘇珊她在這裡。
可惜,蘇珊沒有回應。
沒辦法,阿薩思只能跟著翼龍走,它們雖然皮脆肉薄,但「找人」是一把好手。無論人類躲在何處,哪怕是瓦礫之間,它們都能把他叼出來,想必找一個蘇珊也不在話下吧?
「吼!」
但她沒等到翼龍發現蘇珊,就等來了一群持槍靠近她的人類。他們穿著統一的制服,開著金屬車,還將炮口對准了她。
她明白,要不了多久,這裡將變成她和人類的戰場。
她自信有活下去的本事,不過這意味著她要殺死無數蘇珊的同類,然後帶著一身血去見她。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樣不行。如果可以,她希望糊在蘇珊手上的只是鼻涕,而不是人的血肉。
就在她糾結該怎麼輕一點「弄死」人類時,忽然,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這味道從她的後肢旁傳來,混著汗水,十分清晰。她記得蘇珊還能走動時告訴過她「記住這個味道,去找他,他會幫你」、「歐文養了四只迅猛龍」……
歐文?
那個男人?
於是,在人類即將衝她開火之際,阿薩思極富人性地歪了歪頭,垂首朝後肢看去。接著,她看見有過兩面之緣的克萊爾與一名高大壯碩的男人擁抱在一起,旁邊還站著那兩名眼熟的少年。
嗯?
她很難理解「人類相互擁抱」的含義。
因為在她的認知中,一只恐龍擁抱住另一只恐龍,下一秒不是鎖喉就是開膛,就像她和她的同類一樣。可人類不同,他們的擁抱與廝殺無關,似乎只是一種表達親昵的方式。
或許是她的壓迫感太強,他們很快察覺到了她的注視。
吃驚過後,歐文趕緊把他們護在身後,他則挺身而出直面她,舉起了槍。
又是槍……
煩。
她要是想對付他們,他們連拿槍的時間都不會有。她不過是想知道蘇珊在哪兒,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明白她對人類沒有敵意?嗯,暫時。
不料機會來得那麼突然,一只翼龍從天而降,一把抓起了克萊爾的助理。
克萊爾護著兩個少年退後,歐文迅速射擊,可翼龍的飛行軌跡並不規則,幾下就避開了所有子彈,越飛越高——阿薩思一尾巴從天拍下,精准地抽中翼龍,把它的半個身體抽進了遠處的海水中。
助理掉了下來,摔斷了腿骨。阿薩思站在原地沒動,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歐文。
幫人救人,這是她的示好。歐文最好聰明點見好就收,不然下一尾巴抽的就是他!
克萊爾拖走助理:「歐文!過來!」
誰知歐文抬起手,朝克萊爾做出了一個「止步」的動作。少頃,他盯著她的豎瞳緩慢移動,一點點挪到她身前,擋在了人類的熱武器前。
後方傳來大兵的咆哮:「你在干什麼,快讓開!馬上要開火了!」
但歐文不閃不避,他衝他們打出「停下」的手勢,用十年來與恐龍相處的經驗揣摩她的意圖,最終十分篤定地說道:「停火,它沒有惡意!」
「你在胡說什麼?」
歐文回頭大吼:「它沒有惡意,你們去干掉那些翼龍!如果它想殺人,你們還有逃跑的機會嗎?地上現在會躺著多少死人,你知道嗎?」
面對一頭非人類的龐然大物,面對一群人四散逃竄的亂局,歐文能頂著人類生死存亡的壓力說出實話,心性不可謂不堅定。
但堅定並不意味著不怕。
他仰頭看她,不知該如何與巨物溝通,也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呆在原地。說實話,人身渺小,對巨物天然存在恐懼,他的內心並不如他的表面那麼「穩重淡定」。
病急亂投醫,他明知恐龍聽不懂人話,卻還是問出了口:「你要食物嗎?在那裡!」指著東邊的倉庫。
阿薩思打了個響鼻,歐文被迫與鼻涕作鬥爭。
可也是這個動作,讓歐文意識到她不吃人,似乎還能聽懂話,她有所求!
不可思議……除了迅猛龍能聽懂簡單的指令,這頭長得像「暴虐一號」的恐龍還能聽懂人話?不對,這兩頭恐龍不一樣,給人的感覺不一樣!
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歐文喊道:「你要喝水嗎?在那裡,西邊有水庫。」
回應他的又是一個響鼻。
一人一龍兩次互動,直接看傻了一片人。比起歐文硬控「暴虐二號」15秒這一壯舉,顯然阿薩思能聽懂人話的反應更讓他們感到驚奇。
「它能聽懂我們在說什麼?」
「巧合吧?」
「見鬼,你跟一頭『霸王龍』談巧合?你怎麼不去跟死神搶生意?巧合太多就是必然,它聽得懂!」
然而,當一只翼龍的喙刺穿一棟建築的玻璃後,人龍「良好互動」的局面就被撕碎了。
他們看到「暴虐二號」的豎瞳突然縮了起來,巨大的腦袋猛地轉向,旋即暴怒地嘶吼一聲,大跨步狂奔出去。
「是醫院?」
「那裡有人……」
人群早散了,阿薩思跑得很快,將整個後背暴露給人類,卻被他們誤認為要襲擊醫院。
彼時,歐文只來得及說一句「別開火」,就見他們已經瞄准射擊,一發炮彈衝向她的脊椎。
阿薩思沒有回頭,沒有躲避,在熱武器轟來的那刻,她做的只是張開了所有龍刺,豎起最堅實的防御。
她明白,一旦她躲開,前面裝著蘇珊的建築就會被摧毀。而她不躲,硬抗,兩邊都有活命的機會。她不介意受傷,可她介意蘇珊死亡。
張嘴,她狠狠撕下扒著窗戶的翼龍。
往裡看去,就見蘇珊倒在地上,旁邊是一輛滾著兩個輪子的小車。
蘇珊老了,膝蓋病變到無法行走,在大災來臨時更是逃脫不得。外界大亂,她知道二十年前的悲劇再次重演,她躲過了一次,必然躲不過第二次。可她沒想到,在死神拍打她的窗戶時,她的恐龍朋友會來到她的身邊,一嘴咬死了死神。
她笑了:「小暴君……」你逃出來了。
「轟隆!」
熱武器轟在她的恐龍背後,炸開一片熱浪和火光。蘇珊的笑還掛在臉上,一個「不」字來不及出口,就見一只巨大的銀灰色爪子衝進病房,比碎玻璃先一步罩住了她的軀體。
她的恐龍,她的伙伴,義無反顧地救下了她這個將死之人,再一次。
之後,她把她從廢墟裡挖出來,稱得上輕柔地松爪,把她放在了地上。
落地不久,「小暴君」的後肢跨過她的身體,在兩側站定,像一個厚實的屏障籠罩在她頭頂。接著,那根尾巴抽飛了接二連三來犯的翼龍,拒絕了大自然帶走她的每一種方式。
蘇珊看著翼龍一只只落下,又望向火光漫天的公園。良久,她長嘆一聲:「沒想到死之前還能經歷一次末世,我的人生經驗越來越豐富了。」
最終,她匍匐在地,而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暴君於一片血霧之中發出咆哮,彰顯著她強大的保護力。
她把醫院的廢墟當作了巢穴,將逼近蘇珊的死亡拒之門外。
「吼!」離她遠點。
悠于 2025-7-6 15:20
第26章
動物對人類有感情嗎?
答案是有。
就像主人離世,家犬會伏在墓前哀泣;就像救助烏鴉,它會給人叼回錢幣。喂過火腿腸的狐狸會帶人下山,被刮掉藤壺的海龜會追著游船,就連平時對人愛答不理的貓都會在主人失業痛哭時走出戶外,捉幾只老鼠回來養家……
即使人類不能確定動物的感情體驗是否與人類的一致,甚至千百次地否定動物的性靈論,但不可否認,動物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人類的喜愛。
正如現在,阿薩思盤踞於醫院,在找到蘇珊以後便安靜了下來。
除了偶爾動手咬殺翼龍,扒拉幾只填填胃袋,她一直趴在廢墟中盯著遠處的武裝軍,沒有吼叫示威,沒有齜牙恫嚇,只是防御警戒,順便舔舐著從脊背淌下的血液。
是的,人類的熱武器終是傷到了她。雖然不致命,卻添了不少麻煩。
她脊背上的一排龍刺被炸斷了,皮膚屏障受損,部分組織燒焦,幾乎是人為地給她制造了一個弱點,把她的脊柱骨暴露在食肉動物的眼皮下。
這無疑是危險的。
風吹散了她的血味,刮去四面八方,傳開了她受傷的信號。
再加上蘇珊因年邁而散發出的腐朽味,她們完全被打上了「老弱病殘」的標簽,不僅吸引著翼龍的注意,還會引來更多的掠食者——如果它們也逃出籠子的話。
而這之中,她的同類是最可怕的對手,以它卑鄙的品性,它一定會趁機上門奪取她的性命。
如此一來,蘇珊跟她呆在一起也談不上安全。她必須在同類到來之前給她找個去處,最好遠離水邊。
對,遠離水邊。
努布拉島的醫院是為了急救而建,畢竟客流量那麼大,設施那麼多,員工和研究員還要長居,總有人會中暑感冒、被恐龍咬傷、從高處墜落或是食物中毒。因此,醫院就建在服務區,它離游客中心不遠,自然也離「滄龍湖」較近。
眼下,阿薩思就窩在「滄龍湖」邊上,並以絕佳的視力發誓,這片水域下有東西,還是一頭極為恐怖的掠食者。
它的體型十分龐大,比她的同類還大一些。
有著深灰色的皮和蜿蜒巨尾,一張長吻大嘴和鋒利牙口,它會時不時浮出水面換氣,再吞食幾只被她打落的翼龍。
湖泊、深水與巨獸。
但凡這三個詞是拆開的,阿薩思也不會怵,每一個都能駕馭住。可當它們合在一起,就仿佛形成了一股恐怖的氣息,饒是她也不得不暫時退避,還升起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交手的念頭。
可見,水下巨獸給她帶來了久違的恐懼,她必須克服它,但目前不是時候。
她得等,等她的傷口痊愈,等她的龍刺長出。
只是,她的修復力一向強大,如今不知為何緩慢了下來。人類的「爆炸武器」中似乎添加了什麼東西,它們進入血液、導入肌肉,正在被她逐漸「同化」,與她的傷口融為一體。
她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在拔高,胃袋中的食物正飛速消化,補充著身體所需的養料。
之前吞下的食物不頂飽,飢餓起了頭就開始燒得慌。無奈,她只能用長尾勾過一旁的翼龍屍體,卷到身邊大快朵頤。
但阿薩思不吃獨食,作為大自然中少有的「知恩圖報的明君」,她特地顧及了蘇珊的身體健康,並親自撕下了屍體上最嫩的一塊肉放在蘇珊面前,示意她也吃。
於是,當一塊66磅重的翼龍肉砸在面前,上頭還連著一只死不瞑目的眼睛時,別說蘇珊,就連遠遠觀望著的人類都陷入了沉默。
克萊爾:「它這是在……分享食物?」
「是的,這是動物的社會行為,在自然界中不算罕見。」歐文補充道,「分享食物可以加強聯系,增進成員之間的感情,我的迅猛龍就是這麼做的。」
「很顯然,它把蘇珊當作了同伴,但我們不是,在它眼裡,我們跟蘇珊有著本質的區別。」
克萊爾:「你認識蘇珊?」
歐文:「當然,她經常跟我聊起她養的食肉龍,卻沒說明是哪一種。我猜了很多,異特龍、牛龍、棘龍,但沒想到是混種……好吧,這種叫做暴虐霸王龍的東西,嘿,我說這名字真拗口。」
不同於歐文這頭還算輕松的氣氛,努布拉島的武裝軍完全是陰雲籠罩,無論是上司下屬都沒好臉色。
畢竟,人類的熱武器一直所向披靡,槍口下不存在不可打趴之物,可滑鐵盧來得太突然,他們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強大」不僅無法擊斃翼龍,更不能從恐龍爪下奪走「人質」。
大自然的毒打雖遲但到,幾乎是左右開弓地扇在他們臉上,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弱小。
「……所以,誰能告訴我,那個叫『亨利·吳』的華裔到底造了只什麼怪物?」長官爆出了一連串的法克,暴躁的心根本按捺不住,「它的皮擋住了m134機槍的掃射!擋住了突擊步槍的正面突刺!擋住了□□的爆裂——」
「還特麼擋住了AT4反坦克火箭筒!」
「那裡裝的可是破甲彈和高爆彈——」他咆哮出聲,「那該死的大爆炸只讓它掉了一層皮!它比坦克還難對付!」
「告訴我,這東西該怎麼殺死,它壓根不是正常的恐龍!」
破防的怒吼尚在回蕩,一群大兵噤若寒蟬。
見狀,早就退伍的歐文不禁笑了,他樂得當刺頭:「長官,你不要總是盯著壞消息,至少要想想好消息。」
他朝狂暴龍的方向一抬下巴:「這樣的生物有兩只,有一只還沒來呢。你們只需要面對一只,而且大家還活著,多好。」
武裝軍表示這樣的冷笑話真的很冷,他們居然在大熱天感到了刺骨的涼意。
「兩只?」
「是的,兩只。」歐文轉頭,「這一只可以交涉,另一只可不行。你們與其朝這一只集火,還不如靠它殺死另一只。」
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也明白這個道理。
一語驚醒夢中人,長官吐出了他熟悉的諺語:「兩只狗爭奪一根骨頭,第三只狗卻帶著它跑了……」不錯,人類得做這第三只狗。
是以,當人類動起腦子搞社交而不是動武器,失控的場面明顯得到了控制。
以歐文和克萊爾為首,他們帶著一隊「一看就很弱」的醫護人員朝阿薩思緩慢走去,與她交涉蘇珊的「歸屬問題」。
歐文篤定她能聽懂人類的話,可別人不這麼想。故而,在歐文上前與阿薩思說話時,他們躲得很遠,一副隨時要跑路的樣子。
恐龍怎麼可能擁有智慧?怎麼可能聽懂人話?怎麼可能講通道理?這一定是上司為了騙他們送死而畫的大餅!
然而當事實擺在眼前,他們才認識到自己的膚淺和傲慢。
歐文:「請讓我們把蘇珊帶走,好嗎?你也清楚,她的腿出了一些問題,需要治療。有你保護她,她確實很安全,但她吃不下你的食物,你也無法給她尋找藥品。」
阿薩思沒理,他沒有一句話戳中她想要的點。
歐文:「我發誓,我們帶走蘇珊後一定會照顧她,至少不會再讓她一個人呆在治療室。」
眼見恐龍稍微松開了爪子,歐文一見有戲,立刻趁勝追擊,殊不知下一句正中她的內心:「救援隊明天早上會到,我會把蘇珊送上船,讓她離開這裡……」
他後面說了什麼,阿薩思沒聽清也不在乎。
她是不知道「船」是什麼,但她知道蘇珊可以離開了。就在明天,她能離開這座島,終於。
阿薩思松開爪子,卸下了防備,將倒在地上起不了身的蘇珊暴露出去,允許歐文將她帶走。
歐文大喜,趕緊招呼救援組上前,可直到救援組把蘇珊抬上擔架,他們的表情還是懵的。
等等,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上帝啊,他們剛剛跟一頭食肉龍做完了「人質交易」?
離去前,躺在擔架上的蘇珊笑道:「原來……你一直聽得懂,不是我的錯覺。你記得我的夢想,也記得我的家人……」
她將一只恐龍當作家人養大,而她送她走出囚籠,圓了她畢生的夢。
「小暴君,你要活下來啊。」蘇珊知道她即將面對什麼,「我和她們一起等你回家,在阿拉斯加州,通加斯國家森林,你可以在那裡生活……」
可阿薩思知道,她們或許再也不會見面了。
他們將蘇珊抬走,飛快地消失在一棟建築物後面,等同於帶走了她唯一的軟肋。
阿薩思由此記住了「庇護所」的方位,並決定給予人類最後的仁慈——她會盡量離那裡遠點。
起身,她打算在同類到來前覓個食,確保自己有力氣干架。不過在這之前,她還要問人類討一筆債。
阿薩思注視著武裝軍,直線式緩慢走近。像是在看他們,又像是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她的步伐很從容,卻又透出了極強的壓迫感。
即使武裝軍裡有身經百戰的佣兵,有經驗豐富的特工,有臨危不亂的參謀,可他們也是人,剝去武裝之後,他們仍是食物鏈的一環,還處於「食物」的地位。
因此,當來自頂級掠食者的殺氣鎖定他們時,他們的頭腦也是一片空白。她實在太高大太偉岸,讓他們升不起反抗的心。
等回過神來,准備讓彈藥齊發的那刻,阿薩思無動於衷地——繞過了他們,然後隨意地一擺尾,就見之前轟了她的那輛車被囫圇掀起,飛了出去,再「轟」一聲砸在輕型坦克上。
「轟隆!」
他們給她一炮,她也還他們一炮,扯平了。
動物報仇從來是當場,絕不會過夜。至於人類的傷亡如何,她不在乎也不會回頭看,有膽子做就要承擔後果,他們自負有腦子,不是應該想得很清楚嗎?
阿薩思往前走去,而在她身後,破防的大兵扛起單人火箭筒,嘶吼著要殺了她。
不過,發昏的人終是被攔下,有人在大吼:「快救人,不要再增加傷亡了!它只是動物,你再動手激怒它我們就都完了!」
「聽著,我們僅剩的武器是要守住這一片區域的,不是用來跟恐龍打架的!庇護所至少有三千人,冷靜點!」
那一發火箭筒最終沒有射出來,人類的理智果然是他們生存的基本,足以幫他們權衡利弊,規避未知的風險。
總的來說,他們救了自己,如果他們再次對她發起攻擊,她就會讓他們明白她為什麼會被叫做「暴君」。
阿薩思離開了「滄龍湖」的區域,循著氣息進入人類的倉庫。
她餓了。
很好,這裡有足夠的肉食。
*
日頭西斜,本該在第一批撤離的吳博士卻沒有離開。
歐文一行人找到他時,他的助手正在打包珍貴的基因資料,而他手握著十年前記錄的「暴虐二號」的檔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自拔。
克萊爾忍不了一點,她大聲質問吳博士到底給混種恐龍添加了什麼基因,有沒有上「保險」,是不是還有辦法控制它?
吳博士看了她一眼,又轉眼盯著報告,旋即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是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人人都以為這個瘋狂的科學家要發出後悔的嘆息,以總結自己錯誤的前半生,開啟走上正道的後半生。誰知他的發言根本不存在後悔的情緒,有的只是感慨和……贊美?
「我一直以為第一只暴虐才是最完美的混種,沒想到看走了眼,不起眼的第二只才是。」
亨利將數份報告扔在桌上,那上面赫然是第二只狂暴龍的腦部發育圖:「泰妮絲·奧尼爾,當時看管它的那個研究員瞞下了這份報告,讓我錯失了至寶整整十年。」
數據顯示,第二只暴虐的腦部發育近似人類,連腦子的形狀都與人腦一致。
亨利:「人類的智慧,獵手的實力,無窮的基因潛能,它簡直是我創造出的最完美的傑作。」
「你簡直是瘋子!」克萊爾怒道,「你的基因實驗創造了兩只怪物,它們會偽裝會變色有熱成像視野,還能擋住人類的熱武器——你知道它們一旦離開了這座島,會對人類造成多大的威脅嗎?」
亨利一笑,心態包容:「那你又知道,家貓對周邊生態造成了多大的威脅嗎?克萊爾,我們只是習慣了當貓而已。」
現在,人類只是回歸到了「食物」的原位。
「我從未覺得它們的存在是恐怖的。」亨利道,「不覺得它們是奇跡嗎?融合萬物的基因而生,就像是萬物本身,卻又是明確的個體。它們長大了,是大自然的『刀』,可以削掉自然界的腐肉。」
他從不後悔創造它們,因為它們找到了生命的出路。
歐文喃喃:「別逼我揍你,告訴我,伙計,你到底加了什麼基因?這很重要!」
「哦,讓我想想……」亨利淡定非常,語速很慢,「蝰蛇、變色龍、蠑螈、蜥蜴……霸王龍、迅猛龍、南方巨獸龍……還有一份最機密的基因,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也只由我一個人操作。」
「是什麼?」
亨利的視線從桌上的數據收回,慢悠悠地走到窗邊。他打開實驗室的防護罩,露出了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透過窗,他清晰地看見了淪為廢墟的公園,忙著救援的軍人,以及遙遠處吃得正歡的第二只暴虐。
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機緣湊巧,在他注視阿薩思時,阿薩思若有所感地仰頭,於同一時刻「看」向他的眼。
一扇窗,一面牆,一組基因,一份業障。
吳博士伸出手,做出槍的手勢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最後一份基因,就在這裡啊。」
就在……你們的面前吶。
他加入了人類的基因,屬於他自己的基因!
「人類和恐龍會以這種方式共存下去,這就是生命的出路。」
第27章
群山如獸口,吞沒了落日的最後一抹余暉;風吼似喪鐘,吹散了樂園的最後一點氣數。
阿薩思占據了倉庫,背靠百噸紅肉,頭枕千斤碎骨。
她趴在暗處,忍受著傷口愈合的麻癢,承受著皮肉重組的劇痛,半睜著眼注視著明明滅滅的路燈,一邊消磨時間,一邊觀察著人類整出的花活。
便利店的霓虹燈五光十色,漢堡屋的機器恐龍喊著歡迎,冰激凌車上的氣球隨風搖擺,理發廳前的三色柱轉得她眼暈……
一切都很新奇,是她在舊區從未見過的光景。
如果沒有大敵當前的危機,她大概會四處走走,嘗試一下人類的食物,破壞幾棟看不順眼的建築。要是條件允許,她還想給生活在水裡的大家伙通通電、投投毒。
忽然,有腳步聲在死寂的道路上響起。
阿薩思抬眼,就見轉角處投來一個影子,他背著槍,手裡提著一塊東西。
是歐文,他帶來了一塊肉。
它有成年人的四個手掌大小,表皮灰白,肌理分明。內中包裹著一紅一綠兩管容器,一個是追蹤器,另一個是微型炸彈。
她嗅得出來,這塊肉屬於她的同類,是被它摳下來扔掉的「要害」。
所以歐文這麼做是什麼意思?把肉送過來騙她吃下,再炸死她,她看上去有那麼蠢嗎?
顯然,歐文不會傻到自掘墳墓,他只是為了尋求合作。對,代表人類過來跟一頭恐龍談合作,還希望她能循著肉的氣味找到暴虐一號,並協助正規軍一起殺死它。
「我知道,在『殺死它』這一點上,我們可以達成共識。」歐文態度誠懇,但語氣有些無力,仿佛說著什麼讓他覺得「累」的話。
「我聽吳博士說起了你的過去,你跟另一只似乎無法達成『共存』的關系,它想吃掉你,你也想干掉它,是嗎?」
是又如何?
那也是她與它的恩怨,跟人類沒什麼關系。
在她看來,歐文過來是說了一通廢話。他,或者說他背後的人類,企圖以人類的方式和思維跟她溝通合作,殊不知他們的「協助」、「共識」和「一起」落在她眼裡是毫無用處,還不如翼龍的硬骨頭有點磨牙的價值。
他們好像還沒搞清楚她是誰,也沒弄明白自己在島上的地位?
「聽得懂人話」只是幼年生存的必要手段,不是她為了親近人類而特意學習的語言。就像她會為了狩獵而去觀察每一種獵物的習性,「學人語」也僅僅是她對人類所做的了解。
她可以不吃他們,但不能不具備迷惑他們的技法和殺死他們的力量。
畢竟,她可不是他們的大塊頭「同伴」,而是貨真價實的掠食者,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暴君,是努布拉島的陸地之王——
試問她一個吃肉的為什麼要跟幾塊肉談合作,目標還是干掉另一個吃肉的?她就不能省過這幾塊肉的步驟,直接跟對方干一架嗎?
阿薩思閉上眼,擺明了態度。
她沒有「非要跋山涉水找到同類再打架」的理由,有這力氣,她為什麼不等著同類找過來、再伺機殺死它呢?
為了吃到大肉,獵手不介意多等幾天。
說到底,著急殺死暴虐一號的只有人類,因為它徹底脫離了他們的掌控,給他們帶去了強烈的生存危機,所以才被如此針對。
但凡它與她一樣「溫和」,估計現在也是呆在倉庫吃肉的待遇,還不用挨第二發火箭筒。
她懂。
歐文領會了她的意思,收起肉,居然長出了一口氣:「幸好你不同意……」
他仰頭笑了,「如果恐龍跟人類真的達成了合作,那麼吳博士的實驗大概率會繼續下去,還會與軍方的利益直接掛鉤。」
「誰不想擁有恐龍這樣的生物武器呢?」
歐文是明白人,阿薩思也是聰明龍。兩邊一拍兩散,他走得飛快,她躺得輕松。只是他們都太年輕了,本以為此事會到此為止,軍方只能歇菜,誰知人性本惡,軍部的騷操作是一波接著一波。
在接到公園的求救信號後,駐島的正規軍便出動了。
可他們的到來並不是為了解救平民,而是為了帶走吳博士和他珍貴的實驗資料,順便「測試」一些恐龍,看它們能否被用於戰爭。
阿薩思不配合,他們是拿她沒辦法,但要拿捏歐文和他的迅猛龍可就簡單多了。
於是,就在阿薩思養精蓄銳、准備吃第三頓晚飯補補身體時,人類的機車聲接連響起,它們由近及遠,指定往一個方向衝去。
這是去做什麼?
看方向是通往森林,看聲勢是有大動作。所以,是被翼龍抓走的西蒙沒死,他們前去營救他?還是他們做好了充分准備,打算圍剿她的同類,讓它也嘗嘗挨一發爆炸的滋味?
無所謂,不論他們想做什麼都不會成功的。
阿薩思如此篤定。
原因無他,從上午出事直到現在,努布拉島的供食就中斷了。草食龍尚且能啃啃樹木,可被關著的肉食龍能吃什麼?
它們頭腦簡單,一頓不吃就覺得在生死邊緣徘徊,還能忍耐多久?
真餓到極致,電網絕對無法控制它們,在加上她的同類正持續不斷地搞破壞,它們終會走出牢籠與送上門的人類面對面。
人類戰恐龍,要是換在白天還有勝算,可現在是晚上……大自然是公平的,人類在白天狂歡,那麼黑夜就是掠食者的宴饗。
如她所料,人類沒有討到好果子吃。
她剛吃完第三頓,遙遠的森林中就響起人類的慘叫和同類的嘶吼,緊接著,巨大的火光衝天而起,頓了大概兩三秒,爆炸的巨響才傳到她耳邊,「戰況」看上去非常激烈。
想來是同類占優,人類的槍響開始向大本營的方向挪動。可惜,人力哪能扛得住野獸,槍聲沒多久就消失了,他們連中途都沒能到達。
煙味和血味隨風飄來,阿薩思分辨著氣味,總算從暗處步出,開始繞著倉庫打轉。
局勢的發展有點見鬼,人類不知拖了什麼後腿,她竟然聞到幾只熟悉的迅猛龍氣息跟她的同類站在一邊?
蘇珊說「你要記住它們」,好的,她是記住了。可它們呢,它們似乎沒分出她和同類的區別,還打算來對付她了。
但這也不能怪它們,誰讓倉庫的肉味蓋過了她的氣味呢?
阿薩思打了個哈欠,發出低低的吼聲。她的趾甲快速敲擊地面,這是她狩獵前進入思考的像征動作,似乎是在為第一只抵達現場的「獵物」做准備。
近了,更近了。
陌生的氣息穿過小道,鑽入她的鼻腔。下一秒,跑得最快的前鋒迅猛龍·德爾塔出現在拐角處,那小模樣瞧著年輕又活潑,一看就是挺好騙的類型。
不過,它本是鬥志昂揚地高速朝她衝來,卻在見到她的第一眼猛地剎車,幾乎是驚叫著喊停。
嗯,想必它也不知道要對付的恐龍塊頭有這麼大吧?真可憐,是被她的同類騙了吧?
可戰場不是游樂場,站上來就要有死的覺悟。
德爾塔一停頓,阿薩思可不給它回神的機會,十五米巨獸幾乎一步跨出了等身長的距離,她三步並作兩步,像一陣旋風掠過德爾塔身畔,再突兀地起了一尾,把這只輕型恐龍抽進了倉庫。
伴著「哐當」一聲響,德爾塔撞進肉堆,腦震蕩得厲害。它身下雖有肉作為緩衝,可它渾身劇痛,哀哀嘶鳴著無法起身。
迅猛龍極為重視同伴,一聽哀叫立刻意識到不對,後方三只加快了腳步,而阿薩思趁機隱沒於夜色,縮在漢堡屋背後,連體色也與周邊環境融為一體。
屬於她的獵殺時刻——開始了!
第二只鑽出拐角的是艾可,第三只查理緊隨其後,它們兩只呈前後輔助之勢,利於雙方攻防。但一力降百會,阿薩思的突襲防不勝防。
她看准角度,一把抽飛了冰激凌車。它精准地擊中艾可,連車帶龍地轟進垃圾堆裡,而拴在上頭的氣球受創爆炸,一連串匪夷所思的變故一下子吸引了查理的目光。
就是這一錯眼,阿薩思便轟然衝出了漢堡屋!
她獸口一張咬住查理,脖頸一甩將它丟進倉庫。最後方的迅猛龍·小藍長聲嘶鳴,明顯是氣狠了,它撲上阿薩思的背,對著她的傷口一口咬下——
不料,阿薩思就等著它這一口。
迅猛龍一旦咬住她,就意味著這一時半會兒是動不了了,它會以為自己得了手,顧及不了周圍的情況。
而她的前肢比較長,夠到後背是輕而易舉的事。因此,小藍以為傷到了她,實則是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她手裡。
阿薩思反爪一撈,直接把小藍的脖頸抓在爪心。接著一提一扔,她把它也甩進了倉庫,再側身橫掃,把冰激凌車和艾可也填了進去。
到底是吃了「認人類作爹」的虧,迅猛龍一家「滿門全滅」。
看在歐文「我發誓會送走蘇珊」的份上,她姑且不會下殺手。是以,在幾只迅猛龍能動前,她大力卸下倉庫的門,把它們全鎖在了裡面。
「轟隆!」
大門合上,傷得最輕的小藍急速奔來,結果一頭撞在上面,沒聲了。
阿薩思正打算檢查一遍倉庫的門窗,防止它們再竄出來給她搗亂——突然,實驗樓附近·接近庇護所的位置傳來了人類的尖叫,她猛地回頭咆哮一聲,丟下迅猛龍就走。
人類究竟在干什麼,為什麼會把她的同類引去那邊?
*
暴虐一號十分聰明。
由於體內有迅猛龍的基因,它憑著氣息和本能與迅猛龍交流,並策反了它們。
可在策反迅猛龍後,它眼尖地發現它們會攻擊別人,卻不會攻擊歐文。也就是說,迅猛龍把歐文當作「同伴」,這對它來說是極為不利的。
為了維系「首領」的地位,它支開了迅猛龍,親自對歐文展開了追殺,決定把這個變數徹底扼殺。
誰知這個該死的人類充滿了「邪性」,竟能三番四次地從它嘴下逃生,還成功地救出了三個人!
它原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可數次殺不死他的受挫感讓它殺出了真火,歐文拉滿了它的仇恨值,在它心中的地位一度超越了阿薩思,成為了它「最想吃掉的對手」。
此時,歐文正緊緊抱著扎克和格雷兩兄弟,鎖在一棟建築裡逃跑不能。
暴虐一號發瘋地衝他們撕咬過來,要不是這棟建築的窗戶框夠硬、卡住了它的腦袋,只怕他們三個已經沒命了。
「牙齒!」格雷大哭著,「它有56顆牙,我們、我們需要更多的牙齒!」
更多的牙齒意味著更大的頭顱、更強的咬合力,換言之,他們需要一頭同樣強悍的掠食者來對付暴虐一號。
鑒於暴虐二號不願意跟人類合作,克萊爾閉上眼,再睜開已是一片堅毅。她大聲道「堅持住」,便義無反顧地奔向另一個方向。
前後只過了八秒,正撕咬著建築的暴虐一號猛地頓住了動作。
倏忽間,它囫圇個兒被拽了出去,透過建築的巨大破洞,歐文三人就見阿薩思咬著暴虐一號的斷尾,連拉帶拖地將20噸重的恐龍甩起,狠狠地砸到一棟建築上。
塌方的轟鳴傳來,揚起的煙塵還來不及落下,阿薩思一躍跳上同類的身,後肢奮力踩踏它的脖頸。
怎知脖頸沒踩到,鋼筋「暗器」倒是有一根。她一腳下去鋼筋斷裂,卻也直接戳穿了她的腳掌,疼得她嘶吼出聲,又被同類撞進了廢墟。
要命!怎麼人類的東西對付同類不行,對付她倒是把把中?她究竟對他們造了什麼孽,怎麼每一次都要在他們手裡吃虧?
受不了了!
阿薩思硬碰硬,一身銅牆鐵壁再次與同類相撞,大嘴一轉啃上它的脊背,又撕下它一塊肉。
暴虐一號學得也快,反嘴也要給她來上一口。可多年狩獵鍛煉了阿薩思的反應力,對方一嘴吃了空,而她的巴掌已經利落地扇上它的臉,再撕下一塊肉。
她很清楚,同一種生物相互比拼,體型體重占優勢的勝算就大,這幾乎是自然界不變的真理。她和同類也一樣,許是它伙食好,或是融入的基因比重不同,在同樣的成長時間下,她只有15噸,而它近20噸,怎麼看都是對方占盡上風。
然而,所有身體缺陷都可以靠狩獵經驗彌補。早在對上它的那一刻,她就在計劃怎麼一步步殺死它了。
先是尾巴,再是脊背,然後是臉……她相信,世界上沒有扯不平的體重,只有不利索的牙口!
她要把它的肉一塊塊咬下來!
第28章
大型掠食者之間鮮少發生死鬥,即使有,也只會在特殊環境或生存壓力下發生。
比如旱季爭奪水源,繁殖季爭奪配偶,領土重疊時宣示主權,或是在資源稀缺時搶奪肉食。
如無必要,掠食者一般會盡量避免與另一只掠食者產生衝突。畢竟大自然的法則殘酷無情,它們一旦在爭鬥中受了重傷,就會有很大的概率面對死亡。
骨折破肚、流血失明,都會為後續的狩獵帶來阻礙。而食物不濟、挨餓受凍,更會進一步增加身體的負擔。
到了最後,它們不是死於感染就是死於飢餓,或是被下一只到來的掠食者撿了便宜,淪為外來者的腹中餐。
如此,為了獲勝而死鬥又有什麼意義?往往,它們的爭鬥會「點到即止」,結束於另一只離開自己的領地後。
然而,同樣的生存意識並不適用於暴虐霸王龍。
也許是混種基因給的底氣,也許是異常的自愈能力給的資本,它們不僅不懼死鬥,還相當熱衷。
肉是大塊地掉,血是大片地流,可它們沒有適可而止,反而戰得愈發瘋狂。它們似乎都把對方當作了「奠定地位」的踏腳石,想通過一次徹底的取勝來彰顯自己的強大。
「吼——」
咆哮對衝,撕咬撞擊。
頃刻間,兩頭巨獸輕易地摧毀了人類搭建數年的建築,又相互抱摔著把整座廢墟壓成齏粉。
它們扭打在一起,彼此的利爪都在對方身上留下了血痕。煙塵翻滾間,它們直接把公園的服務區變成了無人區。
歐文拖著兩名少年拼命地遠離戰場,誰知兩只暴虐的戰鬥範圍不斷擴大。
阿薩思不懂什麼是「凌遲處死」,可她殘暴的本性已經將這一套用在了同類身上。
有十年狩獵經驗打底,她出招狠辣致命,幾乎是將暴虐一號壓著打,還時不時撕下它一塊肉。雖然體型差讓她吃了點虧,但不妨礙她對它進行一面倒的壓制。
她對付過鱷魚,所以她學會了它的死亡翻滾。
在張嘴咬住同類的左前肢時,她發瘋地左右搖晃、狂甩頭顱,憑著4萬牛頓的咬合力和高頻甩動,她竟是成功地扯下了它的左前肢,卸掉了它至少兩成的戰力。
暴虐一號痛呼出聲,左前肢的血飆了出來,它忍住劇痛,故技重施地撥上阿薩思的臉。下一秒,它張嘴衝她的脖頸咬下,右爪捅進她的前肋——
阿薩思後頸的龍刺全部張開,反向穿刺了它的上顎。接著,她放棄防御,主動讓它的爪子刺入肋骨之間,卡住。
劇痛襲來,她一爪砍向它受制的單爪,另一只爪子由下往上衝起,捅進它的喉管。
大量鮮血噴出,暴虐一號開始變得不管不顧,它也一低頭咬住阿薩思的前肢,學著她的死亡翻滾,瘋狂地撕扯她的肌肉和骨骼。
好在阿薩思對付鱷魚的經驗十足,她立刻抬起一爪重擊它的頭部。
15噸巨物的重擊足以打出敵方的腦漿,要不是暴虐一號的腦殼夠硬,這會兒已經死透了。
但它沒死,甚至只是眩暈著退了幾步,又再次發動攻擊。
不過重擊對它並非沒有影響,它似乎處於腦震蕩的狀態,打鬥時抓不准阿薩思的要害,一口咬偏,落在了她的頸部下方。
趁你病要你命,阿薩思顧不得它的龍刺,一口咬住它的後頸,提起、甩下,「轟」地把它摜翻在地。
碎石爆射,塵埃四起。阿薩思抬起後肢重重踩下,一擊干斷了暴虐一號的肋骨。當骨骼清晰的「哢嚓」聲傳來,它猛地揚起脖子、反嘴咬住她的後肢,奮力一扯!
伴著「轟隆」巨響,阿薩思失衡倒地,可她反應極快地甩起一尾,像袋鼠用前爪拍打對手那樣,狠狠地扇在對方頭上。
她一尾巴抽歪了它的頭,它磕上混凝土的棱角,眼瞼破了一道口。之後,她的長尾像蛇一樣曲線滑動,巨大的助推力一往上頂,她便整個撲在它的身上,又學著殺人虎的招式,「哐哐」幾爪對其左右開弓。
一爪扼住它的脖子,一爪抓起它的頭大力往鋼筋上撞去。幾下過後,暴虐一號便失去了一只眼睛。
阿薩思再次發動鎖喉,決心撕裂它頸部的所有血管,不料暴虐一號的後肢突然收起、蹬上了她的腹部。
巨力直擊,內髒震蕩,她「哇」地吐出大片酸水,後肢有一瞬抬不起來。沒辦法,那可是20噸巨獸的攻擊,能撐下來全靠她皮厚肉糙。
就這檔口,暴虐一號翻身而起,朝她脖頸咬來。不得不說,它的生命力頑強得可怕,即使遭受數次致命的攻擊,它依然能站起來、轉守為攻。
「轟隆!」
她與它撕咬著對方的咽喉,血淋淋地滾到了「滄龍湖」邊。廝打還在繼續,但阿薩思已經從它越來越粗重的呼吸中聽出了力不從心,也明白它氣數已盡。
可她仍沒有松懈,依舊死死地咬住它的脖子。根據狩獵經驗,直到獵物死透之前她都不能松嘴,因為依然存在被裝死的獵物反殺的可能。
為杜絕隱患,她要麼咬斷它的頸項,要麼等它力竭至死,但暴虐一號的頸骨是真硬、血條是真厚,她幾乎用上了「畢生所學」,打到這步田地——居然還沒搞死它!
它掙扎不休,幾次差點從她口下走脫。
阿薩思哪會給它機會,廝殺已到了最後關頭,今天不宰了它,她晚上睡覺都不踏實。
是以,她承受著它的暴擊和撕扯,以及一切臨死前歇斯底裡的行為,就為了親眼見證它的死亡。
她與它出生於同一個實驗室,出自同一組基因,成長在同一座島上。她們本該是同類,是伙伴,是開啟一個全新族群的有生力量。但現在,她們是死敵,是對頭,是不死不休、只能存一的獵手!
棕黃與猩紅的豎瞳相對,銀灰與灰白的皮膚相襯,她們就像鏡子映照的一體兩面,像共存於世的兩個人格,又像顛倒過來的表裡世界。
她有難得的人性,它有全部的獸性……
正如連體嬰兒必有分開的一天,她們之間也有必須結束的宿命。如果二者之間只能活一個,那麼贏家為什麼不能是她呢?
她不是作為它的食物出生的!
阿薩思牙口酸痛,卻再一次加大了咬合力。而這一次,她清晰地聽見了暴虐一號瀕死的哀嚎和頸骨碎裂的聲音。
它的血大量湧出,洶湧地衝入她的咽喉。她麻木地吞咽著,嘗不出什麼滋味。
龍血同源,她們的血混在一起形成「溪流」,彙入一側的滄龍湖中。當血的味道在湖中暈染,一個巨大的黑影在水下潛游過來,盯上了岸邊的「食物」。
那一刻,暴虐一號氣息未散,阿薩思大腦尚在放空。
那一刻,暗巷響起高跟鞋的聲音,地面傳來隆隆震動。阿薩思回過頭,就見克萊爾大喊著扔出「紅色的燈」,落在了暴虐一號的斷尾上。
大概是精疲力竭,她的腦子和身體都沒反應過來。電光石火間,一頭恐怖的水下巨怪·滄龍衝出水面,張開大嘴咬住了她的尾巴。
同一時刻,一頭霸王龍步出黑暗,頭腦簡單的它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它很懂得搶獵物。一見信號彈指向暴虐一號,幾乎一天沒吃飯的它立刻上嘴,二話不說咬住了暴虐的尾巴。
於是,相當滑稽又充滿殺機的一幕發生了。
滄龍咬住阿薩思,拼命地想把她拖下水。阿薩思死死咬住暴虐一號的脖子,非要等它死透才松口,而霸王龍咬住暴虐的尾巴,以一己之力拖住食物、拉住阿薩思,幾方合力,幾乎要把滄龍釣上來。
見狀,克萊爾爆了粗口,她引來霸王龍是為了對付暴虐一號,誰知回來後局勢變成了這樣。
「歐文!」克萊爾大喊,「快幫它,我們要幫它!滄龍快把它拖下去了!」
暴虐二號擁有智慧,救它等於救己,它獲救後絕不會攻擊人類,或許還會主動驅趕霸王龍。可霸王龍活下來就不一樣了,它是純野獸,會把他們全當作食物。
「我在想辦法!」歐文舉槍,對著水下的怪物子彈齊發,可惜沒什麼用。
無法,他只好跳下高處,同克萊爾一起從廢墟中找出幾根鋼筋和電線,拖拽著往水域過去。機會只有一次,它們膠著著沒法理會他們,他們就能靠近,只要把通電的東西放進水裡……
遺憾的是,有心的准備往往跟不上突發的變故。
這頭出自吳博士之手的滄龍十分巨大,體長56英尺,重達18.2噸,因是水生巨物,它在水中的力量不容小覷,哪怕是與兩頭陸地王者進行力量的角逐,它也沒有落入下風。
下墜、下墜,岸上的巨物被它一點點往下拖。
此時此刻,不知是福至心靈還是獵手的默契,阿薩思與霸王龍同時撕咬起暴虐一號的身體,力道是前所未有的大。
兩頭掠食者同時發力,再硬的身板都經不起折騰。前後沒多久,阿薩思就撕下了它的頭,而霸王龍撕下了它的尾。
血肉飛濺,暴虐一號的屍體中段砸在地上,而阿薩思甩掉它的頭,猛地吸了一口氣,帶著無限的殺心和決意,讓滄龍把她拖下了海。
冰冷的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地面的光線離她越來越遠……水壓不斷增大,擠壓著肺部的空氣,恍惚間,阿薩思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她好像在哪裡經歷過?
在哪兒呢?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想,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下沉、下沉,滄龍始終沒有松口,阿薩思也沒有掙扎,她為自己省點兒力氣,也裝出了「死亡」的模樣。
她看到了,這是一條吃肉的「大魚」,它的體型比她的同類還大,沒手沒腳,防御不強,但有一條足夠強韌的尾巴。
它是水中的捕食者,是海洋的霸主,也是這片湖的主人。它的巢穴落在湖泊深處,周遭堆滿了各種動物的白骨。
它是獵手,但它的狩獵經驗並不豐富。大抵是深度足夠、又接近巢穴了,它一到舒適區就放松了警惕,張嘴放開了她的尾巴。
原以為「食物」已經淹死,滄龍正准備開餐,卻不料在這黑沉沉的水底,「死透」的獵物突然睜開了豎瞳,猛地一嘴咬住它的長吻,雙爪傾盡全力地劃在它身上。
仿佛一條魚受到了驚嚇,滄龍的巨尾大力一甩,只想掙脫出去。誰知阿薩思具備長達十年的捕魚經驗,她的爪子捅穿了它的眼睛,在裡頭瘋狂攪動!
滄龍大力掙扎,用盡一切手段想把阿薩思從身上扒下去。它開始翻滾,砸向湖底,急速游動,摩擦內壁——然而阿薩思就像焊在了它身上,無論它怎麼折騰就是不松口。
多虧了爪子,她攀著在它身上捅出的洞,翻上它的頭頂。
之後,她對准「魚腦」的部位一嘴嘴咬下去,先是皮,再是肉,接著是骨頭……肺部的空氣快用完了,她的大腦逐漸混沌,力氣也在變小。可只要滄龍沒死透,她就得撐下去,再撕扯一點!
殺了它,殺了它……
所有對她的生存構成威脅的生物,她都要將它們盡數了結。
她的同類是,這條「大魚」也是。
在努布拉島,她才是活到最後的贏家!
*
翌日,晨曦微露。
一縷光穿透厚實的雲層灑在滄龍湖上,照亮了滿湖的緋色,也覆上了岸邊的屍骸。
落水的暴虐二號早已不知去向,據最後離場的歐文說,它浮出水面拖走了滄龍的屍體,半小時後又回到原地,吃掉了暴虐一號的血肉。
格雷:「它在水下呆了多久?」
「很久,我都快懷疑它激活了深海章魚的基因。」歐文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又收起了笑,「現在,它是這座島當之無愧的主人了……」
格雷笑了起來,少年的心思很簡單,覺得最強大的恐龍稱霸一座島是理所當然的事,更何況它還不吃人類。
但歐文不這麼想,他親眼見證了暴虐二號的戰力,先是同類,再是滄龍……如此強大的混種恐龍,人類或許不會放任它活下去。
可後續的事他管不了了,今天一早他就和所有人一起離島,並踐行他對一只恐龍的諾言:把蘇珊送回家。
叮囑格雷去找克萊爾後,歐文找到蘇珊,推著她的輪椅走向輪船。一路上,他們沒說什麼,卻又像是說了很多。
蘇珊:「她還好嗎?」
「很好,一直活著。」歐文微笑,「我的迅猛龍也沒事。」
「它們會生活在島上,跟她一起?」
「嗯,希望它們之間不要再起衝突了。」
歐文將蘇珊送上輪船,又應她的要求,推著她去了甲板。海風吹來,克萊爾來到了他們身邊,三人一起遠眺努布拉島,思緒萬千。
蘇珊:「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離開它,可現在,我開始想它了。」
「她會活下去的,對嗎?」
歐文:「是的,她是我見過最強大也最聰明的……新生命。」
輪船漸行,波濤洶湧。蘇珊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可依然注視著島嶼,像是在等待什麼。人生苦短,與有些生靈的相遇是一期一會,也許道別會不舍,但再也不見會更傷悲。
或許上帝真的存在,在她可見的視野內,島嶼邊緣的樹木往兩側分開,一頭銀灰色的恐龍探出身體,靜靜地目送她走遠。
她來了……
她終於來了!
譬如「山神」對凡人的些微眷顧,光是一個照面都足以令人由衷地釋懷,發自內心地生出喜悅。
她的家人,她的暴君——
蘇珊笑了,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用一生的困守換來成就大自然唯一的奇跡,她很值得。
第29章
人類的冷庫新凍了兩座肉山,一座叫「暴虐」,一座叫「滄龍」。
每晚,它們會被撕下一部分放在外面解凍,到了第二天早上,阿薩思會盡情享用。
由於凍肉保質期久,分量絕對充足,重傷的阿薩思才有時間好好修養,不用為了獵食而傷筋動骨。
總的來說,人類為了省事而喂她吃凍肉的做法算是幫了小忙,他們陰差陽錯地告訴她「冰冷可以保鮮」、「寒冷的地方藏著食物」——她有目的地尋找,總算找到了還沒斷電的冷庫,待將兩座肉山放入其中,她等同於擁有了一個食物充足的巢穴,且這裡十分安全。
她倒頭大睡,醒來就是休息吃肉,渴了就去滄龍湖邊喝水。
卻不料這水是鹹的,越喝越渴,她不得不去搜尋淡水。好在侏羅紀公園夠大,人類的設施夠花哨,她很快找到了一處尚在運行的噴泉。
先解了渴,再洗了澡。而在她離開後,足以令大地震動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阿薩思於高處回首,就見有過一面之緣的霸王龍緩步而來,也停在噴泉邊喝水。
她們發現了彼此,但她無意與它起衝突,想必它也是。
不過,她們不願干架的理由可能不太一樣。
她是不想在沒有利益衝突的情況下對一頭「年邁」的恐龍動手,它身上散發著一股與蘇珊相似的腐朽味,想來是沒剩多少年了。而霸王龍不同,它不想也不會對她動手,純粹是因為混種恐龍難吃。
對,沒錯,之於霸王龍、迅猛龍和滄龍等一系列「正常」的恐龍來說,混了不知道多少種基因的狂暴龍簡直是難吃到爆了!
皮厚難嚼、骨硬卡喉、極難消化,由於肌肉太結實,它們連撕扯肉塊都變得費勁。最難評的就是狂暴龍的味道,它的血肉中似乎滲透了一些未知的「飼料」,讓食用它的恐龍腹痛如絞,只能把吞下去的肉嘔出來。
那一晚的霸王龍也是如此。
餓了一天好不容易在晚上開了餐,結果到嘴的尾巴竟然難吃到了極點。
因此,它丟棄了暴虐一號這座唾手可得的肉山,轉而去尋找別的食物。誰知尋到倉庫,它無意間把受困的迅猛龍放了出來……
迅猛龍是挺想找阿薩思算賬的。
可當它們循著氣息找到滄龍湖邊,先看到了暴虐一號的屍體,再看到拖著滄龍屍體上岸的阿薩思時,它們立刻散開了,升不起打鬥的念頭。就連恐龍都知道,有實力達成雙殺成就的阿薩思意味著什麼——
那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新王!
她除了不會飛,地上跑的和水裡游的都不是她的對手,她完全是當之無愧的陸地之主!
然而,新任的「地主」對於現狀有一點難以理解,不知是她牙口太好還是她的口味與眾不同,被霸王龍認定為「狗都不吃」的肉卻被她品出了無上的美味。
肉質勁道、營養豐富、骨髓鮮美,尤其是融入它每一個細胞中的未知「飼料」,在入口的剎那便激活了她所有的味蕾。進入腹中,她的胃袋被它溫暖;迅速吸收,連她傷勢的恢復都快了三分。
好吃,實在好吃!
難怪她的同類十年不改「吃掉她」的初心,原來從她們第一次見面起,它就發現她是難得的美味。
看來,吳博士沒有看走眼,她的同類確實天賦異稟,是個天生的美食家。不像她,直到十年後把同類吃進嘴裡,才明白「它想吃掉她」的底層邏輯是什麼。
真香!
香到她想把吳博士綁回努布拉島,讓他再造幾只狂暴龍。
但話說回來,人類還會再上島嗎?還是說,他們打算毀掉這座島呢?
她記得翼龍飛出了海島,想必已經在給人類添亂了。以她對人類的了解,他們器量不大卻手握智慧武器,有極大的可能衝整個島嶼開火,屆時……
屆時她就跳進大海游走,天大地大,她哪兒不能去呢?
*
失去飼養員的第五天,受困的生命已經找到了出路。
遭受過暴虐一號屠殺的幸存腕龍集結起來,組成十四頭的「小」群體離開了草食區,向舊區的森林進發。
行進途中,這些體重在30噸到80噸的龐然大物摧毀了保護牆和電網,將一大批恐龍放了出來。
至此,努布拉島徹底熱鬧起來。在捕食與逃跑、搏鬥和爭搶之間,越來越多的恐龍被釋放,越來越多的建築被損壞。
它們逐漸遍布全島也湧入了服務區,要不是冷庫被阿薩思霸占,或許異特龍不會放過這塊全是肉的好地方。
第七天,四只迅猛龍配合狩獵,追殺著一只鴨嘴龍跑進了冷庫區域,不料被守在黑暗中的阿薩思截了胡。
它們不欲與她爭鬥,正准備放棄這份食物逃走,誰知阿薩思的喉嚨模擬出迅猛龍的叫聲,幾下喚住了它們。
她的食物足夠,不需要搶幾個小的,看在歐文切實想從滄龍嘴裡救下她的份上,她會勉為其難地待它們好些。
於是,阿薩思頭一甩,將咬死的鴨嘴龍丟到它們面前,一副「你們帶走」的隨意模樣。
殊不知,這在群居且有社群行為的迅猛龍眼裡,她願意與它們分享食物、溝通交流,等於她是「大號迅猛龍」,是「同類」也是「伙伴」。
為首的小藍頭一歪,衝著另外三個同伴一陣「嘀咕」。少頃,它們當著她的面拖過鴨嘴龍就地開吃,還分了她一條「鴨腿」,真是半點沒拿她當外人。
它們記吃不記打,只是一頓飯就被收買,完全忘記了它們與她不愉快的初見面。
並且,它們被歐文教得極好,在得到她的食物饋贈後,它們居然也給她帶了份「回禮」——當然,這份「回禮」要不是個人就更好了。
阿薩思確實沒想到,迅猛龍會給她帶回一個活人作食物,而這個雙腿骨折、蓬頭垢面、渾身血污的倒霉蛋也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被翼龍帶飛的西蒙。
真神奇,他居然還活著?還在恐龍橫行的努布拉島成功活過了七天?
也就是說,那只想吃他的翼龍被他干掉了?看不出來啊,他還有點本事……
最神奇的是,他的心態居然還很好,沒瘋。
「行吧上帝,你終於打算讓我死了嗎?」西蒙喋喋不休,眼神從迅猛龍身上溜到了阿薩思身上,「真是見鬼,恐龍也要『上貢』和『交稅』嗎?怎麼,連野生動物都開始懂得資本剝削的好處了?」
西蒙是世界第八大富豪,交的稅不多,注資的基金會可不少。
對於資本那一套他早玩出了花樣,知道真正的剝削是什麼。說白了,那就是以「發工資」為手段買斷一群人的時間,給足福利,讓他們嘗不出「被剝削」的滋味,這樣就能為他打工一輩子,讓他好好榨取他們的剩余價值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恐龍的「玩法」比他先進多了。
坐鎮的暴虐二號根本不需要通過發薪水、給福利、激情演講等手段來調動「員工」的積極性,它只需要吼一聲,四只迅猛龍就退了,把他這塊重達170磅的肉供奉給了它。
難以置信,這樣也行?
全給了「老板」,它們一口都不要嗎?天吶,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優秀的「員工」,蜥蜴「人」的高貴品格真是讓每一個老板都看了眼饞。
但現在不是饞這些的時候……好吧,他可能也沒多少活著的時間了。
西蒙盯著阿薩思鋒利的牙口,喃喃道:「伙計,哦不,美麗尊貴的恐龍女士,你優雅的用餐方式令我著迷,希望你吃我的時候可以一口吞,不要讓我受太多的罪,好嗎?」
「求你了,我這七天吃光了一輩子的苦,我不想死也這麼痛苦……」
西蒙在混亂之初就被翼龍帶進了森林,自然不知道後續的一系列變故,也不清楚阿薩思聽得懂人話,還有一些有別於野獸的習性。
他發出絕望的祈求,阿薩思對此嗤之以鼻。
她噴了他一身鼻涕,留他獨自「反思」了半小時,這才伸出爪子將他抓起,走出冷庫,走向服務區。
西蒙傻了,他的三觀剛剛重組完畢,就被阿薩思丟進了噴泉。
他拖著斷腿好不容易浮出水面,阿薩思又把他帶到了漢堡屋的垃圾桶前,把他的頭摁進垃圾裡。
她記得竊蛋龍在這裡翻到過食物,吃得很歡,沒道理恐龍能吃的東西人卻吃不了,吃!
但願這個人識相點,吃完了就喊人來救,她知道人類有特殊的聯系手段,要是運氣好,她沒准還能再見到吳博士這個萬惡之源。
在「強權」壓制下,大富豪·西蒙第一次像個流浪漢一樣在垃圾桶裡找起了食物,也是第一次淚流滿面地吃下了半個餿掉的漢堡,喝了半杯混了雨水的可樂。
吃著吃著,生鏽的大腦總算運轉起來,他終於意識到面前的恐龍很不一般,它不僅聽得懂人話、不吃人,還懂得「照顧」人。
天吶,這是恐龍?
這哪是恐龍,這分明是救世主!
看來他出資讓吳博士創造混種恐龍也不是沒效果,他這不被救了嗎?
他本以為兩腿齊斷的結局就是死在森林裡,或是葬身獸口,沒想到上帝眷顧他,先於死神一步給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太感動了!吳博士真是聖父在世,簡直萬能,他不僅創造了四只會尋找活人的迅猛龍,還創造了一頭救人的天使龍,等他獲救後一定要持續給他撥款,繼續支持他的實驗,鼓勵他再接再厲創造混種恐龍!
西蒙感動極了,可阿薩思已經不耐煩。
末了,她把他塞進了一個旋轉球,之後再不管他。畢竟人類會用智慧尋找出路,她只需要等他們鋪完路就行。
事實證明,西蒙的性命還真有點價值。不過是下午去了個電話,人類的救援隊便在日落前抵達,飛速進入了廢墟一片的服務區。
他們找到了西蒙,將他放入救生袋送上直升機。由於沒有掩蓋音量、消彌氣息,當屬於活人的氣味傳開時,食肉的恐龍聞訊而來。
第一只到場的是食肉牛龍,人類舉槍掃射它,它憤怒地回擊人類。
阿薩思沒有幫忙的意思,她自陰影處探頭,嗅著空氣中散開的味道……很遺憾,吳博士沒有到場,他今天不來,估計以後也不會再來了,那可是個惜命的家伙。
真可惜,她想加餐的願望提前破滅了。
暴虐一號即將吃完,同是混種恐龍的「一代蠍暴龍」卻杳無音信。她迫切地想知道白堊紀營地在哪兒,蠍暴龍有幾只,可吳博士這把鑰匙終是沒落到她手裡。
可惜了……
第30章
人類設計的冷庫很大,專用於囤積恐龍的屍塊。
一號庫的肉源於「疾病」,二號庫的肉來自「雷擊」,三號庫的肉標注「意外死亡」,而四號庫的肉被貼上了骷髏頭,寫明了是「實驗廢品」。
出於對恐龍肉的食用價值和材料價值的考慮,為防變質,人類給冷庫打造了一套獨立的供電系統。
它不僅有主電源支持,還有備用電源供應,更有不間斷電源和能源管理兩套系統維系。
可以說,即使整座島都斷了電,冷庫也不會斷電,除非運氣不好碰上了海嘯來襲、火山噴發或地震沉沒等自然災害。
因此,在努布拉島「淪陷」後的第15天,當服務區的噴泉關閉、路燈損毀、實驗樓陷入一片黑暗時,冷庫依然沒有停止運行。
或許,人類斥巨資打造它的目的是為了用上一個世紀,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它的存在最終便宜了阿薩思。
有冷庫兜底,她的傷好得極快。
作為一頭大型食肉動物,由於恢復期活動量少,阿薩思每天攝入的食物總量只相當於體重的2%,約300千克左右。可暴虐一號和滄龍的屍體總重達到了37噸,她再這麼廢下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吃完。
對於野生動物來說,「吃得慢」是十分不利於生存的。
因為覬覦食物的對手隨時都會到來。
就像獵豹的食物到手,它會盡快吃掉防止被搶一樣,阿薩思也認為她的食物會被搶,尤其是會被人類窺伺。
正所謂「吃進肚子裡的才是自己的」,為了多吃一點,為了加快新陳代謝,阿薩思在沉寂兩周後終於再次崛起,進入了「每天繞島奔跑一圈、每晚下水深潛半小時、每周海邊捉魚十四條以及偶爾挨雷劈一次」的自律狀態。
很好,很有精神。
如此堅持了五天,她每日的攝食量就提升到了450千克左右,並有繼續增長的趨勢。她持之以恆,後續通過39天的時間將暴虐一號吃干抹盡。
之後,她的主食變成了滄龍。
大概是滄龍生活在海中的緣故,它的肉質滑嫩鮮美、肌理流暢;它的身體骨骼柔軟、含鹽量高。雖然不像陸地恐龍那樣肌肉虯結、富有嚼勁,但它入口即化、雜質很少,吃了特別養胃。
就這麼規律地過了兩月,阿薩思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一些變化。
先是如常的,新愈合的皮膚變得更韌,新長出的龍刺變得更硬。再是反常的,她下水換氣的時間變得更長,皮膚會自行分泌出一種粘液令她變得光滑,讓她的游動暢通無阻,像魚一樣。
接著是細微的,她的五感愈發敏銳,第六感的覺知比之前更強,就連熟睡時也能感知到竊蛋龍的動靜,哪怕它們去便利店偷食的動作再輕。
最後便是熟悉又整體的變化了,在下一個滿月降臨時,阿薩思進入了第三次蛻皮期。
這一次蛻皮持續了三天,期間下了一場暴雨,足夠的濕度幫了她不少忙,助她把整張皮剝了下來。
為了標記領地,也為了明示巢穴,更為了震懾入侵者,阿薩思把蛻下的皮鋪在冷庫外,整了些碎玻璃和廢棄鋼筋裝飾它。
許是皮厚肉糙,她很喜歡趴在硬物上睡覺。這些廢品對別的恐龍來說有害,比如誤食會劃傷食道、奔跑會刺穿腳掌,可對她來說卻是正好——它們傷不了她,還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她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它們就像蘇珊看向她的目光,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不過,她的日子也不算一帆風順,自從認識了四只「沒了爹」的迅猛龍,她的「夜生活」就變得分外精彩。
記得有一天,這四個欠揍的主在野外狩獵,費了大力氣干翻了一頭甲龍,不料被兩只結伴的異特龍搶了食物,爭鬥間還掛了彩。
換了別的恐龍,這會兒也該放棄食物、保全自己了,可四個強種偏不!也不知它們怎麼做到的,居然對兩只各4噸重的異特龍造成了傷害,讓它們不死不休地追殺過來。
四小只逃哇!拼命地逃,直奔服務區。
異特龍追啊!發瘋地追,已經沒誰記得剛死的甲龍了。
迅猛龍把異特龍引到了她的巢穴外,它們一溜煙地全躥到她跟前,再狐假虎威地衝著外頭大聲嘶吼,十分囂張。
異特龍被憤怒蒙蔽了腦子,一個轉彎拐進冷庫門口,張大嘴衝迅猛龍咬去。
下一秒,黑暗中的另一張大嘴從天而降,精准地咬住它的脖頸,輕松叼起再大力一合!就聽見「哢嚓」一聲響,異特龍身首分離,自五米的高處砸在地上。
「哐!」
一只當場死亡,另一只奪命逃竄,麻煩就這樣被解決了。
阿薩思不滿地衝它們低吼,表示別打擾她睡覺。為首的小藍又是一歪頭,極有眼色地帶走了三個伙伴,不僅沒動異特龍的屍體一口,還特地將甲龍最肥美的部分給她送了過來。
阿薩思嘗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便輕易地原諒了它們。
沒辦法,誰讓它們又聰明又會哄龍呢?
也不知歐文平時教了它們一些什麼,在惹她「生氣」的第二天,它們為她銜來了花朵,還打碎了自動售貨機的玻璃,把閃亮的渣子和硬幣帶給了她。
阿薩思接受了它們的好意,把禮物填進了巢穴裡。
也是從這天起,她與四只迅猛龍逐漸建立起「家人」的關系,而迅猛龍對伙伴的看重也教會了她什麼叫做「朋友」,這是她在過去11年中從未有過的體驗。
她可以絕對信任它們,像信任自己的爪子、牙齒和眼睛。它們絕不會背叛她,也不會虧待她,她們彼此是互補的,迅猛龍是她的「手眼」延伸,而她是迅猛龍活命的後盾。
她給予庇護,它們則在她的庇護下——行吧,讓她看看它們今天又從實驗樓或者舊區帶回了什麼東西?
阿薩思定睛一看,發現迅猛龍往她的巢穴裡丟了一只老式收音機。
這玩意兒她見過。
十年前的實驗室裡有一只,那個研究員在守夜時會跟著它唱歌;八年前的蘇珊也有一只,她常用它搜電台聽,直到它損壞為止。
她記得它是人類傳訊的手段之一,也記得它的基本操作,更記得蘇珊曾自言自語地說:「吳博士給的干電池真耐用,我連續聽了兩周居然還有電。」
嗯,吳博士雖然是萬惡之源,但出自他手的東西確實經久耐用。就像他一手栽培的暴虐一號和滄龍,她吃到今天還有剩。
回憶著蘇珊手指按下的大致方位,阿薩思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尖,用極小的力道摁下了開關。
伴著「啪嗒」一聲,這收音機竟然實實在在地運轉了起來!
人聲從內傳來,阿薩思更謹慎地操作著……
*
不同於努布拉島復歸自然的安逸,這幾個月來,人類世界的新聞可謂是沸反盈天。
第一批出逃的翼龍給人類帶去了無窮的麻煩,它們分散各地、入侵生態,有的在教堂築巢,有的在學校狩獵,有的分食珍惜物種,還有的撞上了飛機引發重大事故……
短短一周,人類就在翼龍的「統治」下活得苦不堪言。
他們強烈要求軍方消滅翼龍,恢復生態,還人類的生活以平靜。可動物保護組織的成員卻不這麼認為,他們覺得翼龍也是動物的一種,存在即合理,不應該對一個物種采取「毀滅性」打擊,而是要積極尋找共存的方式。
這說法無疑激怒了「翼龍受害者」們的情緒,他們立刻組織游行,大聲抗議,不料群聚行為引來了翼龍的關注,他們當天便傷亡了幾十人,城市損失更是慘重。
出於憤怒,民間自發組織了「翼龍清剿隊」,對翼龍展開了追殺。
可誰知州與州的悲喜無法互通,「清剿隊」在各州都很受歡迎,卻在佛羅裡達州全面碰壁。
原因無他,佛羅裡達的入侵生物不止翼龍,還有數不清的其它物種,這兒的居民早就習慣了。
甚至,他們的州長還為翼龍強勢發言:「我在三年前呼吁你們清剿入侵物種緬甸蟒,你們同意了,卻告訴我一周只干三次,每次工作4小時,抓一條收服務費5美元,賞金還要另算。好吧,它們泛濫成災,功勞屬於你們。」
「而現在,一群可憐的翼龍被你們趕到佛羅裡達,它們無家可歸、飢腸轆轆,卻願意免費為我清理緬甸蟒,24小時都在工作,不要小費和賞金,還為生態平衡作貢獻,我為什麼要放任你們殺死它們?」
州長大吼:「到底誰才是生態殺手?是你們,不是翼龍!」
一言既出,罵戰開篇。
人類的互聯網上馬上充滿了各種意識形態的魔法對轟,可再激烈的對罵也不及「世界第八大富豪還活著」的消息來得炸裂。
西蒙回來了,可惜迎接他的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官司和賠款。
他無力又無奈,一切交給律師處理,並想找吳博士徹夜長談——不料軍方已將吳博士收歸己有,不但封鎖了通往努布拉島的航路,還催促吳博士創造出適用於戰爭的「輕型狂暴龍」。
西蒙:「恐龍不是戰爭機器,狂暴龍更不是!它擁有智慧,你們不能逼智慧生命上戰場!」
軍方:「那就讓我們看看,狂暴龍到底多有智慧。」
吳博士告訴他們,如果想制造「輕型狂暴龍」就必須先取得狂暴龍的基因。由於對付活體的難度太大,建議撈一撈沉入滄龍湖的暴虐一號的頭骨。
於是,屬於人類的作死行為開始了,他們層出不窮的花招令阿薩思大開眼界。
*
人類撤離努布拉島的第四個月,一架私人飛機降落在海灘上,一群打了賭的年輕男女來島上找刺激,說是成功活過七天就能獲得一千萬美元。
他們帶了槍械火把、軍刀燃油,以及必備的水源和食物。
他們找到了一處燈塔作為據點,本打算在裡頭度過一周,可真正的叢林生活不是過家家,他們引以為傲的「攻略」在物競天擇的島上一無是處,還因為沒把排泄物處理干淨而引來了食肉龍。
第一晚,他們死了四個;第二晚,他們死了三個……剩下的人悔不當初,他們拼命地跑向海灘,想坐上飛機逃走,可惜一個個都迷了路。
他們甚至沒熬過第三天就全葬身在森林裡,阿薩思找到最後一人時,他的屍體已經被牛龍吃掉了一半。
本以為慘劇過後人類再不會上島,結果前後才一個月,一支經驗豐富、專拍動物紀錄片的團隊進入了海域——
他們為她而來。
比起上一群送死的人類,這批還算聰明,他們沒有上島,而是住在輪船上通過無人機拍攝,一呆就是半年。
他們找到了她,跟蹤著她,起先她嫌煩拍落了十幾只無人機,可他們越挫越勇,釋放的無人機越飛越高——阿薩思也不慣著,變色隱身、融入森林,保管他們什麼也拍不到。
殊不知,人類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傳說中『努布拉島的惡魔』其實是一種強大而美麗的生物,她就像印第安神話中的『山主』,擁有著山川般厚重的氣息,能與自然界的任何一種生靈交流。」
「她發現了我們,隱入叢林……她在溪邊喝水,頭頂落了一只山雀……她站在山頂眺望我們的輪船,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蹤跡,但她最終什麼也沒做,只是回到了森林……」
「西蒙先生告訴我們,她擁有過人的智慧,是島上最富人情味的恐龍。她救過他的命,而現在,他會盡全力阻止人類炸毀這座島。」
「……我想是的,她的確是一種頗具神性的新生命。」
整部紀錄片以阿薩思仰望星空的眼神結尾,她看著銀河倒懸的豎瞳,平靜又深邃。
於是,在人類離島而去的一年後,他們之中冒出了不少「保留努布拉島」的聲音。而這聲音隨著紀錄片的影響力正在日益增加,直到被一個噩耗打斷。
專家預言:「大家不必再為恐龍的生死而爭論了。」
「努布拉島有一座活火山,它將在三年之內噴發,波及範圍是全島。或許在三年後,我們再也見不到恐龍了。」
大自然有自己的法則鐘擺,一個物種何時出現、何時消失,都掌握在自然界的命運之輪中。無論強弱多寡,都會有走向盡頭的一天,這其中包括恐龍,也包括人類。
「交給大自然去選擇吧,它會做出最好的判斷。」
同樣的,生命也會傾盡全力尋找生還的機會。
悠于 2025-7-6 15:21
第31章
阿薩思多了個愛好,那就是趴在窩裡聽收音機,一聽就是小半天。
由於不會更換電池,她只能聽完一只換一只。沒多久,她的巢穴裡就堆了七八只收音機,要不是實驗樓「現貨不少」,恐怕還真禁不起她薅。
可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收音機總有電量耗盡的一天。要是光靠搜羅解決問題,最後只會搜無可搜罷了。
她得想個法子,否則她將失去這個收集信息的工具。
是的,收集信息。
她常通過收音機獲悉人類的文化、教學和動向,以此來推測蘇珊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過上了怎樣的日子。但多數時候,她的關注點會落在氣像和時政上,並根據主持人的描述來判斷人類把生活整成了什麼鬼樣?
「……佛羅裡達州州長·裡卡多表示,如果民間的『翼龍清剿隊』再自作主張地進入佛州殺害翼龍,他將派遣佛州國民警衛隊對他們進行徹底的清剿,保證他們絕對不會命喪翼龍之口。」
「動物保護組織表示,裡卡多州長為大自然發聲,重視生命的可貴,旨在讓人類放下滅絕物種的武器,他值得一個特別的諾貝爾和平獎。」
「尤妮絲教授篤定,淪陷的努布拉島將在三年內面臨活火山的噴發,恐龍的命運最終掌握在大自然手裡,但我們人類的決定卻是左右結局的變數。要不要救助恐龍,這是一個未決的問題。」
「……軍方已封鎖航線,所有人未經允許不得靠近努布拉島,否則後果自負。截至目前,在努布拉島及其海域附近的失蹤人數已達49人。」
又兩個小時,收音機的電量告罄,如是又廢了一只。
阿薩思的趾甲「咚咚」敲擊地面,看上去有些煩躁。她想,她需要抓個人類來解決問題,干等著不是事兒,她得去海邊碰碰運氣,不然等上岸的活人進了森林就什麼也不剩了。
想到就做,阿薩思的執行力一向很強。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人類好像一夕之間學乖了,在她蹲守期間愣是沒一個敢「勇闖天涯」。
她正納悶他們怎麼不作死了,之前不是每隔一月就來一批嗎?結果沒幾天,她就眺望到人類開來了金屬制的龐然大物,它歇在遙遠的地方,有五只鐵鳥從甲板上接連起飛,朝島嶼而來。
她懂了,原來「封鎖航線」是這個意思。
人類中的「食肉龍」攔下了他們中的「食草龍」,不允許「食物」進入他們的地盤覓食,難怪近期沒人上島。
不過,這批人類是來做什麼的呢?坐著鐵鳥、手握武器,到底是來抓恐龍的,還是來殺恐龍的?
阿薩思變色隱入叢林,又穩又快地循著四只迅猛龍的氣息而去,悄無聲息地提速、再提速。
雖然人類的武器對她沒用,但對迅猛龍卻是致命的。比如那些鐵鳥,她清楚那叫「直升機」——猶記得她當初在追殺暴虐一號時,人類在上面架起機槍瘋狂「騷擾」她,害她追丟了對手。
她皮厚骨硬,足以扛住暴雨般的子彈,可迅猛龍不行,它們戰力不錯但防御不行,挨一下就完了。她得找到它們,讓它們盡量遠離人類。
於是,人類飛進了服務區,阿薩思找到了迅猛龍。
她帶著它們前往舊區躲起來,殊不知當她的味道出現在舊區後,一部分恐龍立刻離開了領地,另覓他處。而另一批膽子頗大的直奔服務區,竊蛋龍衝向了自動售賣機,鯊齒龍准備狩獵人類,而馬普龍鑽進了阿薩思的冷庫覓食,結果因為打不開合金門而凍死在裡面了……
等阿薩思回到服務區,就見人與恐龍已經打成一片。
人類從「滄龍湖」的湖底撈起了暴虐一號的頭骨,此刻正讓直升機拖著朝海邊飛去。技術人員率先離開,武裝人員留下斷後。
可憐的十六個人不僅要應付霸王龍和鯊齒龍的追殺,還要向直升機跑去,只為求得一線生機。但不幸的是,人類即使把兩條腿甩得飛快,也比不上一步跨出七八米的暴龍。前後沒一會兒,他們被吃到只剩6個了。
「他們欺騙了我們,服務區並不安全!」
「快上直升機!」誰也不想成為恐龍的午餐。
一架直升機飛了出去,另一架卻被鯊齒龍截胡。它一躍而起咬住直升機的尾翼,再狠狠一甩——
載著四個人的艙體便倒飛出去,其中一人被甩出砸在地上,當場死亡。而另外三個死死抓住艙壁,本以為自己在劫難逃,不料半空中突然伸出一只黑鐵色的爪子,它一把勾住了機艙,無懼螺旋槳的切割,替他們擋下了死神。
「怎麼回事?」
「又是一只!哦不,是它!傳說中的那只恐龍?」
「這算有救了嗎?還是說,我們只是從一個胃換到另一個胃裡?」
阿薩思覺得自己像是提著一個鳥籠,裡頭有三只山雀在不停叫喚,煩得很。為了不在干架中失利,她隨手把他們丟進了「滄龍湖」,她可不在乎他們會不會淹死,畢竟修理收音機的活人只需要一個。
累贅沒了,阿薩思擺開架勢,衝著霸王龍和鯊齒龍就是一陣示威大吼。
她的意思很簡單,這地盤是她的,它們趁她不在過來覓食有點過分了,誰喜歡自己窩裡有別的掠食者的氣息?所以,要麼直接離開,要麼被她咬死,自己挑一個吧。
不得不說,霸王龍雖然腦容量小,但絕非無腦,大概是暴虐一號的口味給它留下了濃重的心理陰影,它壓根不想再嘗一下阿薩思的味道,直接甩尾巴走了。
而鯊齒龍不同,這頭體型媲美霸王龍的巨獸沒什麼眼色,從霸王龍嘴裡搶了幾塊肉就覺得自己強大無比,竟是衝著阿薩思一通大吼,表明了想搶地盤的意圖。
挺行的,繼暴虐一號和滄龍死後,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勇」的恐龍。
她一定會好好消化它的。
阿薩思的野獸信條裡從無「忍讓」,只有「遇強則強」。她沒給對面反應的時間,直接提速衝了上去,用16噸的體重正面撞擊鯊齒龍。
那巨大的撞擊力同鋼鐵般的軀體齊上陣,才15噸重的鯊齒龍怎麼受得了?
它原以為它跟她體型相近,哪怕討不到好處也不會傷得太重,可事實證明它錯得離譜,暴虐霸王龍完全是另一個層面的物種,別說一對一了,就算加上霸王龍一起,它們也只剩挨打的份。
一撞,鯊齒龍的肋骨「哢」一聲斷裂,它反嘴咬上阿薩思的後頸,不料被龍刺捅了個對穿。
緊接著,阿薩思一尾巴絆倒了它,後肢一抬大力踩斷它的頸骨,再鎖喉、搖頭撕扯,生生把鯊齒龍的頭顱咬下來。
死透了。
這坨肉夠她吃一個月。
阿薩思把龍頭丟在地上,轉身去湖裡撈人,不想那三個大兵都會游泳,此刻已負重上岸趴著吐水,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
見她靠近,他們害怕地舉起了槍。
可惜人類刻意訓練的戰鬥反應力比不上野獸天生的戰鬥直覺,他們的武器堪堪抬起,就見面前的恐龍一側身,長尾精准地抽中武器,把它們全抽進水裡。關鍵是,它居然懂得把控力道和角度,沒傷到他們的手。
「不、不!」
「別過來!」
阿薩思探出兩只爪子,把三個「玩具」攏到一起帶回了窩裡。
他們的反應很有趣,先是大聲尖叫,再是無情咒罵,眼見到了恐龍的老巢難逃一死,他們反而平靜了下來,開始苦中作樂地回憶自己短暫的一生。
「我好後悔沒有告訴媽媽我很愛她,我不該惹她生氣,不該讓她擔心。要是可以,我想回去經營農場,跟她一起收玉米。」
「我不該向阿曼達求婚……婚禮在下個月,我卻要死了。」
「好吧,我第一次感謝自己是個孤兒。」
剛到冷庫門口,阿薩思就聞到了馬普龍的味道。意識到巢穴被外來者入侵,她的心情變得相當惡劣,立馬把三個聒噪的人類丟到一邊,憤怒地嘶吼起來。
整個空間回蕩著她的吼聲,人類難耐地捂住了耳朵。偏偏她找不到馬普龍的身影,又越想越氣,已經到了即將殺進森林、把所有馬普龍全宰了的地步。直到,她嗅著馬普龍的氣味來到冷庫前,再狐疑地打開了門——
一座完整的冰凍肉山呈現在她眼前,正是倒霉的馬普龍。
哦,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
如果說一只食肉的恐龍不吃人是「稀奇」,那麼加上會開關冷庫大門、懂得找人類修收音機、聽得懂人話就是「恐怖至極」。
五分鐘過去了,三個大兵還是懵的。他們思考了種種「它為什麼不吃我」的可能性,卻打死也想不到還有「讓你修收音機」這種可能!
可這……這怎麼可能?
就算BBC新拍的紀錄片《努布拉島的惡魔》再怎麼描述一只恐龍懂人話、通人性、富有人情味,那也是在電視裡,是經過人類加工、文藝渲染和劇情需要的「節目」,而不是親眼所見的現實。
他們做了大兵這麼久,什麼肮髒的交易沒見過,怎麼可能相信世界上真有不吃人的食肉龍?
然而當事實擺在眼前,他們不得不相信,有時候恐龍比人類「可靠」多了。
「所以,他們明明能再派一架直升機過來接走我們,卻不做,已經開著戰列艦走了?」其中一人憤憤地砸了對講機,「而這只恐龍明明能一口把我們吞了,卻不做,還給予我們庇護?」
服了,他們為「美利堅之夢」出生入死十八年,到頭來卻是耗材?
「別抱怨了,找找工具修收音機。」另一人接受力很強,已經在阿薩思眼皮子底下工作了,「嗯,只是電池用完了。這一只也是,還有這一只……好吧,看來恐龍雖然喜歡聽收音機,但不會換電池。」
他心態是真的好,還會把收音機舉到阿薩思身邊與她互動:「嘿,看著,大家伙。這裡,對,這裡!要把這塊板摘下來,把舊電池摳出來,再放入新電池。好了,它現在又可以工作了。」
「當然,舊電池不能亂丟,它會……」
「哦天吶,傑克,你像是在教一個孩子,真有耐心!」
「漢森,你知道我有一個女兒,才八歲,而我已經三年沒見過她了。」傑克把收音機放下,「我不想一輩子都見不到她,現在,我們去搜集物資吧,然後回到這裡等待救援。」
漢森:「你瘋了嗎?回到這裡?跟一只恐龍過夜?」
傑克:「相信我,你不會想跟霸王龍一起過夜的。」
所有的收音機都修完了,阿薩思對他們的去留並不在意。三人有商有量地出去了會兒,很快帶回了一些罐頭和一年前游客們丟下的電子設備,開始自救模式。
可惜,最「快」的組織抵達努布拉島也要五天的時間,耗時太長了。
沒辦法,特殊時期只能通過極端方式解決問題,有什麼辦法能讓別人快速注意到他們並沒日沒夜地開船來此呢?
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們意識到有利可圖,而這年頭,油管上的網紅對熱點的嗅覺絕對是「超光速」。
於是,神奇的一幕出現了,阿薩思親眼看著三個大兵舉著手機露出爽朗的笑聲,接著小心翼翼地開始繞著她的巢穴打轉。
「想不到吧,我們在傳說中的『山神』家裡。特效?哦不,我們不搞假貨。相信我,非常安全,它就像紀錄片說的那樣很通人性……對,它不吃人。」
「不信?不信你現在來,伙計,我親自帶你參觀『龍的寶庫』。」
看在收音機的份上,阿薩思沒把他們抽飛。之後她閉上眼小憩,腦中想的是白天被人類帶走的暴虐一號的頭骨。
人類會做蠢事,但不會盲目送死,他們費了這麼大的勁帶走頭骨,想必其中有吳博士的手筆。
而吳博士是干什麼的?
他稱得上是「混種恐龍之父」,帶走頭骨的原因應該是為了再造一只「暴虐」,假如他成功了……嗯,那她豈不是可以再吃一頓?
真是失策了,早知道人類打的是這個主意,她怎麼「舍得」他們送死呢?不就是要暴虐一號的骨頭嗎,她的巢穴裡到處都是,她這就挑根大的讓三個人類帶回去。
次日,阿薩思起了個大早。
她叼起骨頭,手握三個人類,直接把他們送到海邊。為防有失,她隱沒在林間護他們周全,直到他們徹底離開。
很好,第二只「暴虐」的事已經成功了一半。
她如是想。
第32章
或許,人類所說的「火山噴發」是真的。
阿薩思不知道什麼是火山,也從未在努布拉島上見過燃燒著火焰的大山。她只見過雷電帶來的森林大火,它先後燒了兩次,最終都被暴雨撲滅。
她不理解「恐龍末日」的意思,也不理解岩漿、火山灰、溫室效應等詞的含義,她只知道近日以來睡得並不安穩,恍惚中,她似乎聽到了地脈的搏動。一下又一下,應和著她的心跳。
大地仿佛活了過來,變成一頭發怒的凶獸。岩層是它的骨骼,土壤是它的肌肉,她感知到它們嘎吱作響的噪音,也嗅到了硫磺味濃重的「血液」在底下奔流。
很熱,好燙……大火燒了起來!
阿薩思豁然睜開了眼,一切感知如潮水般退去,她卻依然沉浸在夢境的余韻裡,忍不住舉目四顧尋找火源。
然而,周圍的環境安逸如常,頭頂是星辰漫天,遠方是林海起伏,雨季的熏風裹挾水氣吹來,闊葉叢裡傳來幾聲蟲鳴。
沒有炸開的巨石,沒有流淌的火海,也沒有翻滾的黑煙……什麼都沒有,就像夢只是夢,不過是她的錯覺。
可是,她不這麼認為。
她鮮少做夢,多是一覺睡到天亮。尤其是在暴虐一號死後,再無「天敵」的她日日睡得香甜,哪會生出擔憂的情緒,更不會有「受威脅」的體驗。
與其說是夢,倒不如說是直覺給她的提醒。或許在不知不覺中,死亡已將她包圍。
次日,阿薩思繞島一圈,又去了海邊。
她記得之前的三個人說過,按正常的速度,人類的船只抵達努布拉島需要五天的時間。
也就是說,假如她游得像船只一樣快,那麼她也得花五天的時間才能抵達另一塊陸地,並且,還是在不迷路的情況下。
可她辦得到嗎?
身處茫茫大海,游得不眠不休,不僅要忍飢挨餓,還要提防未知的危險。最重要的是,她絕不能喝水,也不能找錯方向,一旦失誤後果將不堪設想。
所以,如果夢境成真,她大概連自身也無法保全,更遑論拉一把迅猛龍呢?
除非……
除非人類用大船把它們帶走,可帶走後恐龍會如何,她無法預見。
阿薩思決定再等等,等自己更強大一點,或許就能在大災降臨前挖出一個山洞,避過災禍。只是她沒想到,災難的影子尚未見到,「人禍」倒是來了不少。
努布拉島復歸自然的第三年初,八架直升機掠過低空,緩慢下放了八個封閉的生物籠。
裡頭的黑色怪物發出怪叫,一下下撞擊著籠壁。而籠門上安裝的電子鎖開始進入倒計時,將在十分鐘後自動打開。
「撤退!」
人類打出手勢,直升機全部飛遠。
*
吳博士接到了一個任務。
軍部要求他利用狂暴龍的基因再造新生命,不需要「更大更強更酷」,但需要「有組織有紀律有腦子」。他們需要一種輕型「狂暴龍」,能聽懂指令、完成任務,以作為戰爭中的生物武器。
吳博士:「我需要暴虐一號的基因。」
長官:「為什麼不用暴虐二號的?它看上去是個贏家。」
吳博士:「因為你們干不掉它,而一號已經死了。」
於是,他如願取得了暴虐一號的頭骨,又在幾天後收到了一根完整的肋骨。在得知肋骨的來源後,吳博士撫摸著它,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他問身邊的長官:「現成的生物武器就在努布拉島上,它的強大和智慧遠超你的想像,為什麼不選擇它『談談合作』呢?」
長官嗤笑:「亨利,我們要的是戰爭機器,而不是『智能AI』。光是它不吃人這點,它就無法被當作真正的武器。」
「畢竟,戰場上多的是需要被處理的屍體。」
吳博士:「可你之前還眼饞它的基因。」
「欲望終止在厭倦時。」長官道,「一頭強大又不受控的生物必須死,不是死於災害,就是死於測試。」
「測試?」
「亨利,我要你做出能殺死它的新物種,而我會將它們投放到島上。」長官的話就像惡魔的低語,「你不想試試嗎?超越過去的自己。」
新物種贏了,就意味著人類掌握了比狂暴龍更強的武器。
新物種輸了,但火山的噴發會為人類解決掉最後的贏家,如此,他們也不算輸。
吳博士:「你為什麼執著於讓它死?」
長官:「因為你說過,我們干不掉它。」
最終,吳博士還是接下了任務,並以迅猛龍為主基因締造出了第三代混種恐龍·暴虐迅猛龍。
一共八只,放在一個生態箱裡養大。許是注入的烏賊基因有點多,它們長得非常快,僅用了兩年就進入了成年期,比普通的迅猛龍「早熟」了六七年。
也因為「早熟」,它們的心性不太穩定,時常做出攻擊步兵的事。大抵是傷人太多,長官把它們定義為「次品」,並扔在了努布拉島。
然而,暴虐迅猛龍是為了達成軍事目的而研發的,它們擁有極高的智慧,也具備強大的適應力。當籠子的艙門打開,它們迅速集結一處觀察環境,結果嗅著嗅著,它們被同源的基因味道所吸引,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向了森林的某處……
名為「暴虐」,就是為弒親而生。
「同類」的血肉在它們眼裡總是格外香甜。
為首的暴迅高叫一聲,率先提速進入林中。很快,後方七只接連跟上,維持著一支攻防有度的隊形迅速朝深處奔去。
聞到了,聞到了,離「食物」已經越來越近。
它們撥開闊葉,衝入密林,找到了那四只正在狩獵的迅猛龍。
一個照面,兩聲嘶吼。暴迅的隊伍散開,小藍的隊伍集結。八對四,暴迅的體型是迅猛龍的兩倍,再加上酷似狂暴龍的利爪、龍刺和牙齒,小藍立刻明白己方處於劣勢,不跑就等著被吃。
它發出指令,後方三只抓住空隙,逮著暴迅防御最薄弱的一處殺去,三兩下衝破了防線。仗著對地形的熟悉,它們拼命跑向舊區、衝向服務區,誰也沒敢回頭看。
八只暴迅殺了出來,緊追不放。
眼見要被追上了,小藍也不管會不會岔氣,當即高聲嘶鳴起來,這是獨屬於迅猛龍的求救信號。
再過一片密林就是服務區了,只要進入服務區就能……
可惜,在前三只竄入密林時,斷後的小藍被暴迅一爪子刺入脊背,硬生生地拽了下去。它重重地砸在地上,反嘴鎖了暴迅的喉,無奈敵方數量太多,竟是三兩只地圍了上來,開始撕咬它的肉。
暴迅沒有「先殺再吃」的觀念,反而像熊一樣喜歡吃新鮮又活著的獵物。它們享受獵物的哀嚎和反抗,更愛飛濺的血液和腦漿。
小藍受困,它的同伴即刻折返營救,不顧生死地衝進了暴迅的包圍圈。
也是在這是,巨大的闊葉植物往兩側分開,阿薩思卸去偽裝、張開大嘴,由上而下地衝暴迅首領咬去,6萬牛頓的咬合力一起,直接將暴迅咬成兩段。
她沒心情衝它們嘶吼、示威,因為她的鼻尖充斥著同伴的血腥味以及……屬於暴虐一號的「香味」。
弒親的屠殺模式自動開啟,她一抬腳踩住一只暴迅,隨即碾壓轉身,長尾一甩將另外三只甩了出去。
戰況幾乎是一面倒的,剛成年、毫無狩獵經驗的暴迅怎麼會是阿薩思的對手?
如今的阿薩思體長59英尺,重近20噸,壓根不是靠數量取勝的輕型恐龍能戰勝的對像。暴迅體長是不小,有25英尺,可它的體重實在太輕,才1.1噸的重量如何跟巨物抗衡?
打不過,完全打不過!
即使八只一起爬上阿薩思的背吃肉,也得啃上一個月才能把她啃完,更何況它們已經死了兩只。
剩下的六只不傻,即刻分散著往六個方向逃跑。
可它們又能跑去哪兒,努布拉島四面環海,阿薩思和迅猛龍又是追殺高手,此刻梁子已經結下,她們對它們必然要趕盡殺絕,不然誰晚上睡得著?
小藍傷得有些重,但怒火中燒的它察覺不到疼痛,滿心只余報復。
野生動物報仇從不過夜,它馬上翻身起來暴吼一聲,領著它的三個同伴殺了過去。理所當然地,阿薩思跟在它們後邊,處於一個「斷後」和「保護」的位置。
就這樣,暴虐迅猛龍的「孤島大逃殺」開始了。它們有一只算一只,全被迅猛龍扒了出來,再被阿薩思一口咬死。
動靜鬧得很大,島上的恐龍幾乎一夜未睡。再加上暴迅四處流竄得厲害,阿薩思的追殺雖遲但到——連平日裡與阿薩思「井水不犯河水,領地各占一邊」的棘龍和南方巨獸龍都投來不滿的咆哮,對她追殺獵物追進它們地盤的事感到萬分不爽。
不爽怎麼辦?
能怎麼辦,打一架啊,都是吃肉的還要講道理嗎?
阿薩思不怵,阿薩思發瘋,阿薩思平等地創飛了棘龍和南巨。要不是冷庫的肉實在太多,如今還有八只暴迅要處理,她是不介意把它們都殺死再分批吃上幾個月的。
但浪費可恥,她可不是為殺而殺的暴虐一號,她只狩獵胃袋能吃下的食物。
晨曦微露,累癱的四只迅猛龍在海邊睡著了。
等它們醒來已是午後,發現阿薩思正守在一旁啃食暴迅。它們飢腸轆轆,紛紛爬起來去分食獵物,不料一口下去,四小只在同一時刻陷入了沉默,幾乎露出了人性化的呆滯表情。
難吃……
好難吃!
它們吐掉暴迅的肉,衝著阿薩思哇哇大吼。阿薩思哼唧兩聲,拖過它們不要的獵物大快朵頤,沒半分嫌棄。
好了,饒是機智如迅猛龍,也實在想不通它們的「老大」究竟強到了哪種境地,居然能無所畏懼地吃下這種「屎」一樣的東西!
*
八只暴迅入肚,阿薩思在半個月後再度進入了蛻皮期。
這是她的第四次蛻皮。
熟悉流程的阿薩思入了水,借著岸邊的棱角刮擦身體、磨出口子。見差不多了她便爬上岸,用爪子撕下了大片的皮。
她將舊皮鋪進巢穴,吃了些肉填填胃,正准備好好睡上一覺,卻不料剛眯上會兒,她的心髒就莫名加速了跳動。
嗯?
未知的危機感逐漸籠罩了她,阿薩思起身離開巢穴隱入林中,暗暗觀察著她的巢穴周圍出現了什麼「敵人」。
但沒有,一個也沒有。
那就怪了,沒有恐龍的味道,沒有人類的痕跡,她為什麼睡不好呢?就像脖子下多了張看不見的嘴,會隨時咬斷她的頸項一樣。
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風吹過一整片森林,帶來了一股淡淡的煙味。
阿薩思遲疑地轉頭向後看去,忽聽遠方傳來腕龍的叫喊,而大地發出了輕微又持續不斷的震動。
她反應過來,即刻衝向最高最結實的實驗樓,幾下爬了上去,站在最高處遠眺島嶼的另一端。
不想映入眼簾的不是郁郁蔥蔥的綠,而是濃煙翻滾的黑。只見位於島嶼中心的大山正在搖晃,頂部噴出了大量黑煙。看得見的「火河」伴著轟鳴聲流出山口,而被炸開的石頭從天而降,差點砸死一頭雷龍。
幾乎與夢境一致的場景,讓她不禁想起被烈火吞噬的痛感。
她的本能催促她盡快下水,可她的後肢依舊牢牢地扎根在原地,等著叢林中的四只迅猛龍往她這邊趕。
誰知迅猛龍剛到火山就熄了火,它終止了運動,似乎還不到爆發的時候。
阿薩思保持沉默,又在小藍的叫喚中回過神。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火山,而後將四只迅猛龍帶到滄龍湖,一尾巴一只把它們抽下了水。
她不知道火山何時會噴發,也不知道人類會不會出手,但她知道恐龍也可以逆天改命,搏一搏必死的命運。
她不要死在這裡,它們也不能。即使末日將近,她也要盡全力活下去。
*
努布拉島的火山醒了,西蒙斥巨資打造的「救生艦」也下了水。
他帶上歐文和克萊爾,正准備前往努布拉島救恐龍,尤其是他的救命恩「龍」阿薩思。誰知出師未捷身先死,軍部扣下了他,帶走了他的艦,還揚言會帶走能賣的恐龍,卻要把暴虐二號留在島上。
西蒙大怒,暴起攻擊,被無情打暈。
歐文見狀趕緊拖走克萊爾,他們提前鑽進艦船,等著他們出發。
克萊爾:「西蒙怎麼辦?不管他了嗎?」
「他不會有事,反而是我們——有可能會死。」歐文道,「聽著,火山隨時會噴發,就在這幾天。恐龍抗不住自然的力量,我們也是。如果,我是說如果,在拯救恐龍和拯救自己之間,你要選擇拯救自己。」
克萊爾點頭:「蘇珊知道這件事嗎?」
「她知道,但她已經走到人生最後的時光了。」歐文嘆道,「半個月前我和她通過電話,她告訴我不要悲傷,生命會自己尋找出路。」
克萊爾:「聽上去她的神智還很清醒。」
「不……」歐文繼續,「她告訴我,她的暴君一直在她身邊,一直在。會送她進棺木,會為她唱聖歌,會給她的墓碑套上花環。或許,她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了,人老了,總會混淆記憶。」
兩人有些傷感,一時無言。然而沒多久,他們發現船開了。
船上的廣播響了起來,通知所有人檢查籠子、卡車和麻醉設備。他們做下一重重安排,要求所有人上島後盡量活捉恐龍,因為活體才更容易賣錢。
歐文:「這麼快就出發……」
克萊爾凝重道:「也就是說,火山噴發的時間提前了。」
第33章
火山危險,卻有著豐富的物質資源。
土壤肥沃,足以催生出大量植物;植被茂盛,可以吸引來食草動物;肉源充足,又激起了食肉動物的注意,而肉食者的到來增加了糞便和屍體,進一步肥沃了土壤,形成良性循環。
因此,火山特有的環境條件足以支持物種的多樣性,也是自然循環的一個縮影。諸如腕龍、劍龍、梁龍等草食恐龍多會聚集在此覓食,繁衍生息,輕易不會離開此地。
可現在,它們開始大遷徙。
以火山為基准往全島輻射,明知各區都有強大的掠食者卻依然前進,看來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只過了一個晚上,靈龍、蜥腳龍等草食恐龍就進入了服務區,並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巢穴。
阿薩思沒有為難它們,特殊時期只為求活,左右冷庫肉足、水源仍在,她犯不著花力氣驅趕它們,還不如攢著力氣在火山噴發時逃命。
再者,如果她與它們都幸運地扛過了大災,那麼多一些草食恐龍在島上不是好事嗎?這可是保命的肉源。
於是,自打食草恐龍進入領地,阿薩思便減少了活動量,與它們過起了「互不搭理」的求生日常。她盡可能地扒著冷庫狂吃,爭取讓表皮更厚實一點,只有這樣,她才能扛住從天而降的火石。
不過她沒想到,人類的大船比火山的岩漿先一步抵達了海岸。
他們終是沒有放棄自己的造物,但也沒有把恐龍當作獨立又珍貴的生靈看待。
阿薩思看到,他們把一頭腫頭龍押進狹小的籠子裡,為首的人拔下了它的一顆牙做紀念,又大笑著讓下屬把它送到C區。
他說:「草食恐龍沒有肉食恐龍值錢,有錢人會為了面子購入食肉龍,就像彰顯他們是人類中的『食肉動物』一樣,為此砸下一大筆錢。」
有人問:「出賣恐龍真是軍方的主意嗎?他們有那麼缺錢?這可是恐龍,一旦賣出去就存在『基因被竊』的危險。」
「哦,年輕人,你可真年輕。」為首者掂量著龍牙,抹去上頭的血漬,「你知道軍方養著一名華裔嗎?那個黃種人是首席科學家,也是恐龍之父,他的實驗非常燒錢,非常!」
「不賣恐龍就供不起他,他做一次完整的基因實驗要燒掉三億美金。」
譬如那八只暴迅,一共燒了軍部75個億,這還不算死者的賠償在內。要是全算上,那會是一筆可怕的數字。
「現在,世界各地都出現了翼龍,『基因被竊』的事早就發生了。如果我們還想當全世界的老大,那就得有更強的恐龍。而想要更強的恐龍,就得供著那個華裔。明白了嗎?這是一個死循環。」
在他們眼裡,吳博士是個不可說的秘密,也是讓他們恨得牙癢的一號人物。
他要什麼,他們就得給什麼。無論他要的東西多離譜,取得的途中會損失多少人,他們都得完成任務,還不能有任何怨言,畢竟大兵就是政客和科學家的耗材。
只是,明面上的衝突不會有,背地裡的怨言卻一堆。
他們嘲諷著吳博士的膚色血統,又批判起他的生平經歷,直言他是「叛徒」,因為他常廢寢忘食地做實驗,導致整個實驗室都卷了起來。
科學家不下班,大兵哪敢走,於是一個部門卷了起來。先卷帶後卷,不卷也得卷,由此一個基地跟著卷……
「那個華裔似乎覺得『浪費時間』是一種罪惡,就連拉屎也要帶一份報紙。」
「我恨他,希望他死後下地獄。但又怕他成為撒旦的助手,然後為了地獄的業績而收割我的性命。」
為首者罵罵咧咧地走遠,指揮著下屬將恐龍分區「收納」,之後便扛著大管麻醉離去,領著一群大兵去抓食肉龍。
待他們走遠,阿薩思就看到兩個熟悉的人影鬼鬼祟祟地冒了出來,正是歐文和克萊爾。
三年沒見,他們是一成不變,就是多了點咖啡味。他們一出來就找到了「伙伴」,並火速開走了一輛吉普車,飛快地往叢林趕。
「歐文,你要怎麼找到它們?」
「它們記得我的氣味!迅猛龍的嗅覺堪比獵犬,只要我上了島,它們就會找到我!」
所以他要進叢林,他必須先他們一步藏好迅猛龍。至於暴虐二號,那麼大個的家伙他實在無能為力,只能以理服「龍」勸它躲進水裡。
殊不知,他們在前頭橫衝直撞,阿薩思在後方不緊不慢地跟隨。
大地雖在震動,可誰也沒想到這一點,他們只以為「地震」是火山噴發前的征兆,卻不料他們一早被最強的掠食者盯上了。
兩小時後,歐文順利地找到了四只迅猛龍。
見它們居然還認他,他感動地熱淚盈眶,幾乎想跟四個「孩子」擁抱。但他終究沒這麼做,他很清楚迅猛龍已經野化了三年,不復從前的「乖巧」,他不能對它們做任何多余的動作,否則會被視作攻擊。
「好,好的,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
聽到「好孩子」一詞,阿薩思的豎瞳動了動,卻沒動作。
歐文的手輕觸小藍的面頰,保持一定的距離沒讓它感到不適:「告訴我,小藍,暴虐二號……不,就是最大的那只恐龍在哪裡,最大的那只,銀灰色的?」
小藍歪頭,似乎不懂歐文為什麼要問這麼蠢的問題。
它往前走了幾步,眾人立刻往兩邊退開。緊接著,他們就看到小藍衝他們背後的樹叫喚了幾聲——林叢搖曳,樹葉分散,墨綠色從它身上褪去,露出銀灰的原皮,一頭巨大的恐龍垂首注視著他們,像是君王在俯視臣民。
「哦不,它一直在、一直跟著我們?」
「我們什麼也沒發現?這就是它的狩獵水准嗎?」
「原來它真的不吃人……我以為BBC的報道有80%是假的,沒想到這條是真的,看來20%的真實性都在這條了。」
阿薩思沒理會聒噪的人,只看向歐文和克萊爾。
後者會意,上前解釋清楚。而阿薩思也沒耽誤時間,衝著四只迅猛龍一陣「哢噠」。她嗅到了大兵靠近的氣味,她不准備讓他們壞事。
很快,奇跡的一幕出現了。
四只迅猛龍扯過他們的背包,強行把人塞進車裡。當歐文一腳踩上油門衝向海邊,四只迅猛龍立刻跟上。它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她,呼喚她一起來,然而阿薩思又隱去了身形,安靜地蟄伏在林間。
半小時後,一輛軍用吉普火速開來,大兵舉槍檢查遺落的痕跡,道:「有『老鼠』混進來了,他們想偷龍,射殺嗎?」
「射殺!」
就在這時,他們才說了個開火,就見一條粗壯的尾巴從前方扇來,「轟」一下掀飛了吉普。車裡的六個人飛了出去,有的掛在樹上,有的砸進溪水,而吉普撞上了岩石,轟隆一聲爆炸。
阿薩思顯出原形,豎瞳盯著掛在樹上半死不活的大兵,清晰地看出了他的恐懼。
不知為何,人類總能輕易地「射殺」別人,卻不願自己被別人輕易「射殺」。仿佛有了一把武器,「讓別人死亡」就成了一件輕松的事。
她不理解,人類為什麼非要讓同類去死,明明他們不吃同類啊。
不吃還殺,真是浪費。
阿薩思長尾一甩朝海邊走去,她要親眼看著迅猛龍上船才放心。之後,她會下海追著船游,見到陸地就走,至於努布拉島如何……與她無關了。
或許,她可以去找蘇珊。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她才走出幾步,空氣中的硫磺味就重了起來,大地在腳掌下微微顫動,似乎要承受不住地下的力量了,有一種即將被撕裂的感覺。
阿薩思回頭,就見島嶼中心的火山冒出了滾滾濃煙,它直衝天際,還拼湊出一張像人類頭骨的臉。就那麼一瞬,阿薩思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她的直覺拉滿了警報,意識到再不跑就晚了!
身體動了起來,她不再費力氣隱身,直接大步流星地朝海邊狂奔。
當此時,天空中傳來直升機的轟鳴,屬於人類的聲音從上頭傳來:「哦,它在這裡,讓我找了好久!瞄准射擊,長官不打算留下它。」
「下面有我們的人急需救援!」
「先干掉它,讓它跑了,我們再找到它會很難。」
不料,火山的爆發如此突然,機槍的轟鳴堪堪響起,它就往天空噴出橙紅色的岩漿,以及一堆燒紅的巨石。
「轟隆!」
巨大的地底推力將石頭轟上了天,就像中世紀攻城的投石車,把石頭一塊塊拋向高空,再重重地砸向城牆。它們帶著摧腐拉朽之力,一擊砸斷了參天巨木,一擊砸爛了舊區遺址的天花板。
隨著推力越來越大,岩漿噴射越來越多,大塊火石連綿不斷地從天而降,仿佛衝向地球的流星。它們波及的範圍也逐漸增大,很快轟進了服務區,轟掉了實驗樓……
大自然的災害一經發生就無法避免,每一種生物都只能憑著幸運活下去。
就像印尼海嘯一下子吞噬四千條生命,就像龐貝末日一眨眼毀滅了一個文明,這都是自然災害無法預測、不可抗衡的像征。它們發生的速度快,威力大,破壞性強,想要活命的生物必須爭取時間。
阿薩思全速前進,沒空理會騷擾她的直升機。與此同時,大地轟然巨響,無數逃命的恐龍無視了她的恐怖,爭先恐後地跟在她身後狂奔,發出絕望的嘶鳴。
「轟隆!」
一塊巨石砸掉了直升機,大片岩漿吞噬了土地。森林燃燒起來,地面裂開縫隙,冷庫的方向傳來巨大的爆炸聲。
岩漿隨著火海一起燒了下來,數不清的生靈被湮滅,而偌大的滄龍湖暫時阻止了死神的腳步。
水與火相接,湖面冒出大量水汽,霧蒙蒙地遮蔽了視野。有恐龍一腳踏進水裡,有恐龍不小心滑進岩漿,等大塊火石再一次落下,整個服務區陷入了失去生命的死寂之中。
「轟隆隆——」
火山的山頭炸開了,大地崩裂,岩漿衝天而起。
阿薩思沒有回頭,筆直地往前衝。她從火焰中聞到了海水的氣息,她聽見大船發動響起的信號。快點!再快一點!
身後是萬火天落,身邊是奔命的恐龍,身前是渺茫的希望——這場景多麼熟悉啊,無論是鏤刻在基因裡的片段,還是埋藏在恐龍集體潛意識深處的恐懼,都在這一刻讓她的體驗與夢境完美地結合起來。
夢裡不也是一樣麼?
她看著「火石」從天而降,摧毀了海洋和森林。無數恐龍逃出森林向她跑來,又在一瞬間被災禍剝去了血肉,化作堆積的屍骸白骨。
不同的是,她曾是個旁觀者,如今卻是奔命的一員。場景重現,她即將被剝去血肉、化作白骨,成為滅絕生物的一部分……
不!她要活著!
阿薩思再一次榨取身體的潛力,與身後的恐龍拉開距離。她衝出了森林,衝向碼頭,前方站著一頭衝著大船哀鳴的腕龍。
爆炸聲迅速傳來,後方的恐龍全被災難吃空。
當火焰燒到她的尾巴時,阿薩思不管不顧地一腳踏碎了地面,拖著20噸的身軀原地「起飛」,如同蛇一般劃開空氣的阻隔,她「游」過腕龍身邊,「游」出了爆炸範圍,再一擊衝進水裡——
巨響乍起,爆裂的火焰吞沒了腕龍的悲鳴。它在大火中哀哀嚎叫,像是在求救,又像是隔著千萬年的光陰在訴說曾經。
阿薩思在大海中轉身回望,就見整座島熊熊燃燒,不留一絲讓生靈喘息的余地。
火石砸進大海,溫度逐漸攀升,她望向這塊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心中第一次有了名為「失落」的感覺。
她突然發現,其實恐龍的命運並未被改寫,只是換了個地點、換了段時間發生,死亡從未走遠。
毀滅的命運近在咫尺,她觸手可及。但它也像倒映在水中的火,燒得再厲害,也不過是幻像而已。
她不能畏懼這些東西。
她要活下去,她會活下去!
*
2015年6月9日,侏羅紀公園發生管控事故,努布拉島就此淪陷,成為恐龍之國。
2018年6月9日,努布拉島活火山噴發,爆炸吞噬全島,人類只帶出了六分之一的恐龍。
其中,素有「食物鏈王者·陸地之主」稱謂的暴虐霸王龍失去蹤跡,據目擊者說,它在入海之後再也沒有出現,合理推測它應該不會游泳……
同年6月21日,古堡別墅釋放了大量恐龍,意味著人類與恐龍共存的時代正式開始。
而恐龍之父·吳博士將這一天稱之為「龍的序章」。
第34章 血蘭花 亞馬遜的守護者
水的「味道」變了。
身體的感知告訴阿薩思。
這種感覺十分細微,區別只在於她平緩潛泳時莫名下降了一些高度……
當環境出現了細枝末節的變化,大部分掠食者都是不在意的,它們防備的通常是競爭者和天敵。但阿薩思一向謹慎,自打吃過電鰻的虧後她就學會了「如履薄冰」,從不小瞧任何一絲變化。
尤其是現在,她離開熟悉的努布拉島,一路跟著裝滿恐龍的大船潛泳,可不得更小心?
海洋環境她不熟悉,前往大陸的航線她不清楚,就連追在船尾的鯊魚她也沒見過,只覺得它們個頭很大、生得肥美,想來她的晚飯是有著落了。
只是,眼下出了點情況,她姑且選擇停下。
一直以來,她追著大船勻速前進,途中換了四次氣,應該游了兩小時左右。為保存體力,她沒有下潛太深,只維持著同一個深度和速度向前,怎麼會突然「下沉」呢?
如果換成人類來體驗,他們大抵知道這是「水的密度變了」的原因。可恐龍不是人類,阿薩思也沒受過系統的教育,不懂何為「密度」。她只是把環境的改變歸因於「味道」,而「味道」一次具體是指她對環境的體驗與感知。
變了,都變了……
與她同行的鯊魚不知什麼時候散去,就連前方的大船也消彌了聲音,她沒再看見它投下的巨大陰影。
水道逐漸變窄,光線卻亮了許多,「海」裡出現了樹木粗壯的根部,水面上也倒映著植被的綠意。
阿薩思心知有異,立刻朝上游去,直至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她才終於明白,她身上發生了一件怪事,似乎從大海直接游到了另一片大陸?
仰頭是蒼藍的天空,環顧四周是參天巨木。不知名也從未見過的林鳥飛過樹間,多種多樣的陌生氣息湧入鼻腔,而這裡的氣溫比努布拉島還要高些。
炎熱潮濕,蟲鳥嘶鳴,阿薩思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湖泊中。
湖泊顏色蒼翠、魚種繁多,有三條支流向它彙聚,它又擰出一條水道通往遠方,流得無聲無息,看上去幽秘且深沉。
看來真是換了個地方……在她不知不覺間,在她與鯊同行時。
可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辦到的?難道海中有什麼密道是直通另一塊大陸的嗎?
帶著深深的不解,阿薩思迅速游上岸,改換膚色融入了森林。
她舔去身上的水漬,咂摸著味道,待發現是淡水後就將這一片湖暫定為自己的領地,再沿著河流緩慢探索,仔細看過每一株花木,又觀察著微小的動物。
有螞蟻,有蜘蛛,有雨蛙……闊葉植物有,但喬木、藤本和表層植物更多。新地方瞧著與努布拉島大差不差,就是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可吃的「主食」?
她可是恐龍,一頭20噸重的暴虐霸王龍,每頓要吃下500千克左右的大肉,不吃是會發瘋的。
但她失去了冷庫,又失去了一座島的儲備糧,眼見新地方沒有恐龍生活的痕跡,連一堆糞便都嗅不到——她的心頓時沉了底,變得涼颼颼的,仿佛灌進了西北風。
不是吧,到了一個沒恐龍的地方,那她吃什麼?
難不成她要靠捕魚養活自己,那一天得吃多少條才能飽啊?
喂飽肚子是第一要義,沒找到肉源的阿薩思變得有些焦慮。好在她的新領地是一片湖泊,而動物們離不開淡水的給養,或遲或早,它們都會來喝水。
於是,她耐心地蟄伏起來,一邊恢復游泳消耗的體力,一邊等待獵物們的出現。
狩獵是個漫長的過程,有時候從日出等到日落都未必能得手,因此忍耐和挨餓成了獵手最重要的品質。
或許是河道較長、水源充足的緣故,阿薩思等了半天也沒見多少「肉」過來,有的只是一頭美洲虎、一只巨蟻熊,然後是游過河道的巨型河狸、南美水獺,最末是一條浮上河面透氣的大鯰魚。
帕拉伊巴鯰魚,一種生活在亞馬遜河流中的巨型鯰魚,是水中的頂級掠食者之一。
它體長12英尺,重440磅,主以魚類、鳥類和哺乳類動物為食,偶爾也會吞下幾個貪玩的土著小孩。它是水下殺手,是暗中怪影,是吃人的魔鬼,更是落水者不願遇到的噩夢——但很可惜,它這次遇到的是一頭恐龍。
而它之所以這麼倒霉,主要是它把自己養得太過肥美,追殺水獺時又過於凶殘。
阿薩思一向對「有活力的大肉」感興趣,見大鯰魚如此囂張,她就勉為其難地一口下去,將它輕松叼上了岸。
去掉腌臜的部分,400磅肉只夠半飽。為了果腹,阿薩思將渣滓扔進河道,等著血腥味引來第二條「大魚」。
可惜沒有,「大魚」沒有來,小魚倒是不少。它們圍著鯰魚的骨架吃得歡,數量頗多,但阿薩思對「小水花」沒什麼興趣,她掃了一圈沒發現水下有什麼大熱源,便沒入林中去別處尋找食物了。
約莫半小時後,一道泛黃發黑的巨大蛇影從湖泊的支流處游入,又順著另一條支流游出。少頃,浮在水上的魚骨和「小水花」一下子被拖了下去,水面泛起了一道蜿蜒的波紋,而森林中的猴子全部爬到高處,衝著河流發出了凄厲的叫聲。
「啊!吱嘎——」
森林中傳來了動靜,阿薩思回望了一眼,直覺是有什麼掠食者在捕獵。但雙方距離太遠,她又不熟悉路況,要是費勁追殺過去大概會落空,她不想嘗試突圍「既定的敗局」。
往裡,再往裡,阿薩思嗅到了一股腥臭味。
循著臭味繼續進去,她看見一具人類屍體倒掛在樹上。牛仔褲、格子衫、黃頭發,是她熟悉的人類裝扮,所以這裡也有人嗎?
阿薩思繞著屍體走了一圈,直覺這人死了沒多久,可不知為何腐敗得這麼嚴重?
他像是在水裡泡過,渾身腫脹、疙瘩遍布,骨頭不知是泡軟了還是全碎了,他彎折成奇怪的弧度倒掛著。而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上定格著一個恐懼的表情,她雖然看不懂,但她能「共情」——
這不就是獵物遇到她的表情嗎?
當人類遇到一個不可抗衡的、無法匹敵的巨型掠食者時,出現這種反應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在這片沒有食肉龍的森林裡,到底存在著什麼能讓一個人類死得這麼慘?
它把他掛在這裡也是為了「釣魚」嗎?
阿薩思有心會一會它,但她不會傻傻地等。她只是記住了這股腥臭味,繼續沒入林中熟悉地形。
說起來,這股氣味似曾相識,她一定吃過。
她一般不會忘記吃過的獵物,除非「食物」發生了一些變異,變成了她沒碰過的東西……會是什麼呢?嘖,這片區域的小蛇有點多啊。
*
走走停停,阿薩思飢一頓飽一頓地步行了三天,卻發現還沒走出這片森林。
它實在太大了,不是樹就是水,不是沼澤就是濕地。她一路走來見識了數不清的物種卻摸不到它的邊際,它似乎沒有「邊際」的限制,永遠在往外延伸、延伸……
她明白了,假如她想熟悉這裡,那麼所需的時間以「年」為計。她不能靠雙腿走遍全區,只能先找一塊領地,再慢慢擴張。
該找哪裡?
食物、水源、草藥和互利共生的生物,這四樣缺一不可。
但根據她目前的體驗,森林是夠大,大型動物實在不多。能填進她肚子的動物有鱷魚、熊、老虎和大魚,偶爾也會有鹿和牛羊入腹,可它們不頂飽啊!她吃一只還得捕食第二只,碰上體量輕的還得捕食三四回,這不浪費體力嗎?
她迫切需要一種重達數噸,抓一次能吃一兩天的大型動物,否則她會活不下去的!
或許大自然有靈,或許是阿薩思走得夠遠。在經過一處瀑布後,她在枯枝爛葉的堆積處嗅到了一絲絲人類排泄物的臭味。
有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庫」,阿薩思沒有遲疑,立刻循著味道而去。不料,人倒是沒見著,她倒是進入了一個荒廢已久的村落。
那是一座座泥草屋,共十二間,當下塌了一半。它們建在樹木架起的地基上,低矮樸素,留有火堆,可屬於人的氣味早就散了。
這兒的人不知離開了多久,大部分痕跡已被雨水抹去,只剩下粉碎的陶罐,凌亂的長矛,以及一些沾著血跡的尖銳石頭。
也是無聊,阿薩思干脆繞著村落走起來,搜搜人類沒帶走的肉干。結果肉干沒有,鋪在屋裡的獸皮倒有不少。她伸出爪子勾出獸皮,展開才發現是一張張蛇皮,短的6英尺,長的20英尺,再大就沒有了。
蛇?
住在這裡的人類以蛇為主食嗎?
不怪阿薩思會這麼想,實在是村落的每一間屋裡都堆放了大量蛇皮。並且,村落近河的地方放著一只大水缸,人類在上面鑿了兩條大蟒蛇,它們糾纏一處繞成一圈,頭部合攏的位置拱著一朵花。
奇的是,水缸的底色是灰黑的石制,唯有花的部分上了色,是鮮亮的紅。它在蛇口的襯托中「閃爍」著一種妖異的美,讓她以為它是活的,看上去秀色可餐。
阿薩思安靜地注視了它一會兒,到底沒有伸出舌頭舔一舔。她覺得自己可能是餓糊塗了,不然怎麼會覺得一朵花比肉好吃呢?
四處嗅嗅,她順著一股淺淡到若有似無的人味繼續深入,大抵是找對了方向,沿途的人跡多了些許,大多是石刻的雕像。
第一根石柱有樹高,有五人合抱那麼粗,上頭刻著一條盤桓而下的大蛇,它的嘴裡含著一朵花。
第二根石柱刻著人,他們舉著長矛對准天空,矛頭所指之處又是一條大蛇。第三根石柱斷裂了,只剩下一半。那一半刻著吞人之蛇,露在它口外的是一雙人腿。
第四根柱子是人在蛇的肚子裡,第五根柱子已被毀去,第六根柱子上刻著兩條蟒和一朵花,角落處是下跪的人。
人類的雕工不太好,刻錄的畫面也抽像,但阿薩思還是看懂了。他們似乎在記錄一個故事,而在這個故事中,人類被蛇擊敗了?
大蛇咬著花來到人類的村落,人類拿長矛對付它?蛇氣不過,幾口吞了人類,人類總算害怕了,於是下跪求饒?
嗯,好像是這樣!
阿薩思很輕易地帶入了「蛇」的視角,很爽地看到最後,並在「人類求饒」的柱子前佇立許久。
可就在這時,森林的東南方傳來了人類驚慌失措的大喊,夾雜著極度絕望的尖叫,像是遇到了不可戰勝的怪物。
他們應該是在喊「救命」,可奇怪的發音表明,他們的語言不屬於她認識的兩個語言系統,應該屬於第三種。
來不及細想,阿薩思已轉過腳步朝森林奔去。倒不是為了救人,純粹是為了吃肉,天知道她有幾天沒吃飽了,希望追著人的那只怪物肉別太少!
「咚咚咚!」
20噸巨物奔跑的腳步引得大地震動,也震得人肝膽欲碎。
森林中,一名咖色肌膚的女孩手握石刀狂奔,她臉上涕泗橫流,腳掌上全是鮮血,頭上插著的羽毛早沒了蹤影,只余一串骨頭做的項鏈在脖子上搖晃。
她死死咬住嘴唇沒發出聲音,拼命地朝部落跑去。而在她身後不遠處,大量草木往兩側傾塌,一條黑漆漆的巨大蟒蛇如影隨形,正緊緊地追著她。
「加薩莉、加薩莉……」她吐出帶著哭腔的話,奮力地往石堆上爬。
卻不料腳底一滑,她尖叫著從高處摔落下去,而那條漆黑的巨蟒堪堪游到石堆下方,正准備張嘴來上一口。
突然,一條長尾從高處掛了下來,蛇一般卷住目標,精准地撈過女孩。
舉起,阿薩思的豎瞳對上了女孩琥珀色的眼,她理智地掂量她的斤兩,而她眼中的恐懼未散。只一秒,阿薩思便嫌棄至極地一甩尾,毫不留情地把人丟在一邊。
她後肢往前一步跨在石堆上,豎瞳鎖定了那條黑蟒,幾乎一下子變得閃亮!
是蛇!
還是一條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大蛇!
它通體漆黑,身長約40英尺,重達1.5噸,周身最粗的地方直徑約有一米,此刻正昂著頭無所畏懼地看她,鬥志極高,看著精氣神十足,比她吃過的任何一條蛇都要鮮嫩。
「吼!」
阿薩思發出興奮的吼叫,完全是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先一腳踩中蛇的心髒,再一爪子刺入蛇的腹部。
她在實驗室吃了很久的蛇,她發誓沒有一條是白吃的,因為她清楚地記下了怎麼殺死獵物、怎麼躲避纏繞的技法。
巨蟒確實難對付,它的每一小塊肌肉都能繃出90千帕的擠壓力,要是換了任何一種野獸來,這會兒是要被擠得心髒都吐出來了。
可阿薩思抗壓能力很強,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理上。
巨蟒繞過了她的身,張嘴咬住她的鼻子,企圖讓她窒息——阿薩思憋氣半小時打底,壓根不在怕的,於是蟒纏蟒的,她殺她的,比的就是一個誰先死,很明顯是巨蟒輸了。
前後不過五分鐘,巨蟒沒能掰斷阿薩思的頭,而阿薩思已經挖出了它的心髒和膽。
她知道這兩樣東西算是蛇身上的精華,當下一口吞食,接著將巨蟒大卸八塊再大快朵頤,那凶殘的吃相壓根沒回避人類,直把甩得七葷八素的女孩看得一愣一愣。
香啊!好香啊!
也不知這條巨蟒是怎麼長的,體內加了什麼東西,居然讓她吃出了猶如暴虐一號的鮮美!
第35章
吞下所有的肉,阿薩思吃了個大飽。
她甩甩尾巴沒入叢林,膚色一變原地「消失」,只剩下一張被撕得七零八碎的蛇皮,一個被敲得四分五裂的蛇頭,以及一堆不適合被咽下的渣滓。
四周寂靜,蛇屍的殘骸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它隨風傳出很遠,要不了多久就會招來食腐的野獸。
可因為捕食巨蟒的掠食者過於強大,整片區域都充斥著她的氣息,以至於沒有動物敢在短時間內靠近這裡,就連平時聒噪叫喚的蟲鳥也變得格外安靜。
誰也不想引起掠食者的注意。
當然,除了人類——
終究是對族群的責任心戰勝了本能中對掠食者的恐懼,只見七八個腰系草葉、手握長矛的土著人衝進這片區域,他們戒備著大聲呼喝,企圖以聲音吸引或嚇走野獸。
然而,等他們真正踏足此地,才發現裡頭什麼危險也沒有,有的只是一個受了點皮外傷的孩子和一條被吃剩的巨蟒。
不過,被吃剩的……巨蟒?
巨蟒!
大概是這一幕包含的信息量過大,土著人的大腦處理不能,他們只能用震驚的眼神盯著蛇屍,再面面相覷。
到底是在叢林長大的「野人」,他們很快反應過來,先分出兩人下去檢查蛇屍,另外兩人低聲詢問女孩一些情況,剩下的幾人則提高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惕防御周遭。
土著打著手勢,搭配部落語言問道:「告訴我,這條『蘇庫』是被什麼殺死的?你看到了嗎?」
女孩比劃著阿薩思的輪廓:「阿魯塔姆,是祂……」她發出「Arutam」的音,神情變得虔誠,「祂救了我,吃了蘇庫。」
幾個土著對視一眼,神情定格在驚疑不定上,介於信與不信之間。
一方面,「阿魯塔姆」是森林守護神的名諱,是部落信仰的像征,也是薩滿接受神諭的精神指引。除了祂,確實也沒誰能戰勝蘇庫,還把蘇庫當祭品吃掉。
可另一方面,阿魯塔姆雖一直存在於他們的信仰中,但從古至今沒人見過祂。
即使「神降」的說法好聽,足以鼓舞人心,能為飽受蘇庫之苦的部落帶去慰藉——可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萬一來的不是阿魯塔姆,而是另一個更可怕的掠食者呢?
部落承受不起太多的損失和絕望,他們在蘇庫的捕食中已經失去了很多親人。
土著:「祂長什麼樣?」
女孩:「有手有腳有牙齒,虎眼石是祂的眼睛,祂的尾巴是一條蘇庫。」
她的語氣很堅定,「阿魯塔姆來了,祂不吃人,祂會吃掉那些吃了阿帕和阿姆的蘇庫!」
他們沒再多問,只是迅速收拾蛇屍的殘骸,把女孩和蛇屍都帶回了部落。
對土著來說,無論來的是阿魯塔姆還是更強的掠食者,部落中的每一個人都有權知情,尤其是薩滿。他們要把消息帶回去,早做准備。
殊不知,他們離開沒多久,阿薩思就從離他們不遠的樹叢裡現出了原形。
說白了,其實她從未離開過,只是犯了曾在實驗室裡養成的「老毛病」,喜歡偷聽人類說話而已。
可惜土著語是地方土話,她實在聽不懂。加上他們的手勢只能盲猜,最後整得自己一頭霧水。
好在他們是回部落了,而她准備跟著他們,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築巢。
不為別的,就為了一口吃的。
原因無他,她跟蛇打過無數交道,深知這些條狀物的狩獵習性。一般來說,掠食者想要吃飽,就得吞下自身體重2%到3%的食物,蛇也一樣。
不同的是,因身體構造和消化系統的不同,蛇往往能吞下比自己頭部大不少的獵物,然後把它裝在肚子裡靜待消化,每狩獵一次就能獲得很長一段休息時間。
但蛇也不傻,不會冒著被破腹的危險去吞食比自己大許多的獵物,它們普遍只挑方便處理、能被自己吞下的獵物下手。比如鳥類、哺乳類和魚類。
多數情況下,蛇是不會對人類下嘴的,除非它們成長到能輕松吞人的地步。
而好巧不巧的,新地方的森林就有這麼一條巨蟒……並且,看人類收拾殘局的嫻熟度,她懷疑這裡不止一條巨蟒,或許有一窩?
畢竟,蛇一旦長到巨型,飲食結構必定會發生變化。
為節省時間和體力,它們會跟她一樣不屑於捕食「小肉」,只喜歡吃「大肉」,而對於巨蟒來說,還有什麼比人類更適合吃的獵物嗎?
沒有了。
假如一個人重170磅,它只需捕食一兩個就能吃飽,無需再動。而人類數量多,易於捕食也方便消化,它們一定會追著人跑,就為了捕食方便點。
是以,哪裡有人類聚集,哪裡就會有它們,她只要跟著人類就不愁沒飯吃。
屆時,他們為她引來巨蟒,她為他們吃掉巨蟒,不正是互利互惠的事嗎?
真沒想到,她在新地方找到的第一個「互利共生關系」的物種居然是人類,這體驗也算新奇。
阿薩思盡量放輕了腳步,緩慢地綴在人類身後。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的味道聚集在一塊地方不動了,她這才停止移動,決定找地方過夜。
不過,該找個什麼地方呢?
當一片叢林爬過40英尺的巨蟒,其實住哪兒都不安全。
這個長度的巨蟒對她來說不是威脅,可萬一有更長、更大的巨蟒呢?萬一對方正好能吞下她呢?
說不定還真有,因為在她的感知中,新地方的溫度比努布拉島高不少。而DNA先生曾說過,高溫環境容易造就大型蛇類,如果該環境中有一條熱河,那麼出現巨大型個體的概率會非常高……
熱河是什麼,她不清楚。叢林裡有沒有熱河,她更不清楚。
她只知道這片森林大到超乎想像,或許她花上幾年都走不出去,因此一切不可能都將成為可能。
思來想去,她終是將巢穴築在距離人類不遠的地方。
它被築得很簡單,只由幾塊巨石壘成。為了睡得安穩些,阿薩思還放了不少樹干和落葉,瞧著幾乎與「鳥巢」無異了。
嗯,或許吳博士在她體內添加了翼龍的基因?她如是想,隨即舒服地躺了進去。
與此同時,土著部落卻無人敢睡,他們點燃了篝火,吃不下太多的食物,只圍著帶回的蛇屍展開了激烈討論,為「要不要搬家」發生了爭執。
「我們離開了家園一次,還要離開第二次嗎?屬於蘇庫的季節快到了,它們會到處捕食,我們逃不了的。」
「向那些有著金發和白皮膚的『魔鬼』求救?他們用魔鬼的武器殺死了我們的人,還把蘇庫引到這裡!我不會再相信他們!」
「他們帶著謊言而來,他們承諾會帶走蘇庫,但他們欺騙了我們,他們只是想要蘇庫的花!」
「阿魯塔姆一定出現了,祂聽到了我們的祈禱……」
爭執最終以一場祭祀告終,主持祭祀的薩滿早已年邁,她必須在過世前選出自己的繼承者,讓對方代替她照拂整個部落。
一直以來,她都沒有找到合心意的傳人,直到她聽說一個女孩在蘇庫的追殺中活了下來。
她找到了她,深深地望進了她琥珀色的眼裡,仿佛透過她的眼在看什麼東西。
過了許久,薩滿疲憊地閉上眼,一瞬老淚縱橫,聲音發顫又欣慰:「我看見了一雙眼睛,像兩塊充滿勇氣的虎眼石。祂注視著蘇庫,祂帶走了蘇庫……」
女孩被指定為薩滿的繼承者,從今夜起就要跟隨薩滿學習。
當篝火撲滅,土著將驅蛇的草藥汁塗在草屋、土地和身上,只要今夜不下雨,他們應該能平安度過一晚。
*
天氣變得更熱了些。
亞馬遜河的水勢湍急,卷著大量泥沙向海奔流。而在渾濁的水道中,幾條粗大的蛇影逆水而行,時隱時現,不斷地朝雨林深處游去。
是日,一頓飽後又餓了兩天的阿薩思實在受不了,她等不到巨蟒來捕食人類,只得先一步奔向河邊。
不得不說,由於亞馬遜森林廣袤又未經開發,這兒的一切生物都很純粹,就連河道裡的魚也沒經歷過「社會」的毒打。
阿薩思只是把尾巴放下了水,如活蟲般轉了幾圈,就見一條13英尺大小的凱門鱷立馬上鉤,特別好騙。
它張嘴咬住尾巴進行死亡旋轉,不料阿薩思尾巴一提,它就螺旋升天,「咚」一聲砸在地上,摔得不知自己在哪。
趁鱷魚不注意,阿薩思一腳踩扁了它的頭,幾口吃掉了它。
末了,她把鱷魚殘骸丟進水裡,等著更大的食物上鉤。誰知偏在這時,位於瀑布的方向傳來了土著的呼喊,伴著一陣美洲虎驚恐的咆哮,阿薩思直覺有大肉來了。
沒有遲疑,她邁開腳步奔向事發地。
大抵是路徑重合,她與一名慌不擇路的土著「擦肩而過」,因為她太高大、速度又極快,悶頭跑路的土著只覺得一陣狂風掠過身畔,面頰被刮得很疼。
等等,剛才那是什麼?好像有什麼東西過去了?
來不及多想,他還是邁開腿狂奔,管不了那麼多。他的同伴被蘇庫盯上了,得趕緊找人來救他才行!
可他哪裡知道,阿薩思先人一步抵達瀑布水潭,就見水底下有一條45英尺的黃黑色巨蟒正咬著一個人旋轉,粗壯的身體將他纏了起來。
眼見巨蟒打算在水下吃人,阿薩思趕緊撲進水裡,一爪子抓在巨蟒身上。
她可不希望人類的屍體破壞「食物」的口感,她對肚子裡裝了人的蟒蛇提不起太大的食欲,就像人類對摻了鳥屎的薯條提不起興趣。
爪子一擊割破了巨蟒的皮肉,赤紅的鮮血流出,大蛇吃痛地松開了人類,張嘴朝阿薩思咬來。
好家伙!又是一條以小博大、活力十足的「食物」,她真是太喜歡了。
阿薩思決心把水潭變成一鍋巨大的蛇湯,既然如此,人類這味佐料實在多余,她一尾巴將人送到了岸上。
黃黑色的巨蟒明顯是有捕食經驗的,它三兩下纏住阿薩思的身體,一嘴封住她的鼻腔,擺動起長尾把她往水底拖去。
可它犯了與黑蟒同樣的錯誤,那就是對天敵的認知不夠。
它以為龐然大物不會水,它以為陸地生物非兩棲,它以為對手下水不能活——卻不知阿薩思的水性出乎意料得好。
她皮厚骨硬,軀體似鋼,它幾乎拼盡了力氣收縮身體,也沒能從她鼻腔裡擠出一串泡泡。
它怒了,一邊纏住阿薩思的身軀,一邊咬住她的頭顱往後掰扯,企圖折斷她的頸骨。它一貫用這種手段對付人類和別的獵物,從未失手過,但阿薩思的骨頭委實難掰,它折騰了許久居然將自己整岔了氣。
這下好了,巨蟒馬上松開阿薩思直衝水面游去,不料氣沒換成,就被阿薩思拽著尾巴拖進水底。
混著瀑布水的甘冽,阿薩思一口咬在蛇頸上,雙爪插入蛇腹中,甩著頭奮力撕扯起來。沒多久,她把蛇頭撕了下來,濃重的血霧在水中散開,融成了她偏愛的湯水。
好吃!
早知道今天有大肉,她就不吃那條鱷魚了,白占了胃袋的空間。
*
阿薩思沒想到,被她一尾巴甩出水的土著還是死了。
不是死於溺水,也不是死於巨蟒的擠壓,更不是死於她的一尾,而是死在了另一條巨蟒的嘴裡。
原來,在她與巨蟒搏鬥的時候,岸上有另一條巨蟒伺機而動,並撿了個便宜。它約有36英尺長,比她吃過的另兩條都要小些,可對人類來講是極為恐怖的巨物。
那個倒霉土著沒逃過厄運,葬在了巨蟒的腹中。不過他的同類為他復了仇,他們找到了這條吃飽後躺著曬太陽的長蟲,並用長矛釘死了它,把它拖回部落。
阿薩思看見,他們剖開了巨蟒的肚子,挖出了裡頭尚未消化的族人……
熟悉的腐敗味,發泡的酸臭味,他死得與叢林中的另一具屍體很像。
她這才明白,叢林中的屍體也是在巨蟒肚子裡發酵過的,看來她之前不巧路過了另一條巨蟒的領地。
那麼問題來了,這兒究竟有多少巨蟒?她怎麼走哪裡都能遇到?
以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巨蟒,難道也是從實驗室裡逃出來的嗎?或者說新地方其實不是叢林,而是什麼「巨蟒紀樂園」?
她猜了多種可能,終是決定四下找找。
她記得叢林深處的那具屍體是黃頭發、白皮膚的「外來者」,與這裡長大的咖色皮膚的土著區別很大。但因語言隔閡,前者才是她的「熟人」,她只能通過與前者相關的事物來獲取信息。
既然白皮膚的人來到了這裡,那麼以她對他們的了解,他們一定留下了建築,或者背包與掌上機。
悠于 2025-7-6 15:22
第36章
族人的死亡再次為部落蒙上了陰影。
土著們明白,大蟒蛇已經嗅到了他們的氣味,也找到了他們新的落腳點。為了在繁殖季獲得足夠的食物和體力,它們會循著人味過來狩獵,或許部落中的所有人都難逃一死。
又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他們必須做出選擇,是繼續搬家還是留守家園,這著實是個問題。
土著輕易不搬家,即使有人不幸葬身獸口,族人也會把他的屍骨從野獸的肚子或糞便裡挖出來,埋在離家不遠的地方。
在他們的文化中,住在埋葬著祖先、戰士和同伴的土地上可以受到亡者的庇護。他們的火石將永不受潮,每一次帶回家的長矛都將掛滿獵物,吊起的鍋裡會一直煮著熱湯,而新生兒不會被疾病侵擾。
同時,離開家園意味著不安與紛爭。
一旦失去祖先的庇護,他們只能依靠自己。或許火石再也打不起火,或許食物會變得稀缺,或許會因領地問題與別的部落起衝突,又或許……他們會先一步死於疾病。
因此,土著如果選擇搬家,那一定是部落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可眼下,他們已經搬了一次,難道還要搬第二次嗎?
「加薩莉。」這是他們對薩滿的敬稱,「請求神靈和祖先給我們指引吧!」
他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面是巨蟒吃掉了族人,即將找到這裡;一面是瀑布水潭中浮起了另一具蛇屍,而之前跑來求救的族人篤定地說「我遇到了阿魯塔姆,祂像一陣狂風刮過森林」——
是離開此地躲避蘇庫,還是留駐等待阿魯塔姆的援助,他們需要一個明確的啟示。
於是薩滿戴上面具,接過蛇皮鼓,放在身前敲擊起來。
她的嘴裡發出林鳥的鳴叫、野獸的嘶吼和幼鹿的呼喚,應和著鼓聲的節奏,這些清晰的聲音逐漸融成了一種誰也沒聽過的隆隆回響,如同暴雨前的悶雷轟鳴。
薩滿的頭垂落下去,頭頂鮮亮的羽毛變得灰暗,她說:「等著祂,等著祂,你們交出信任,祂會帶走祭品。」
「阿魯塔姆注視著你們,祂要的祭品是蘇庫,是蘇庫裡,是雅庫媽媽……是水之母守護的花……」
不知是哪個詞觸及了土著的恐懼,他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害怕到不能自已,一個個嘴裡發出奇怪的音節,像是在祈求寬恕。
薩滿渾身抖動,四肢不自覺地抽搐著,有涎水從面具內流下,繼續道:「祂在森林裡,走向曾經的禁地,祂『看』到我了。」
林深處,循著蛇腥味走的阿薩思淌過一條淺河。因腳掌太大,在路過一處濕地時不小心踩死一窩小蛇。
雨林中的蛇實在多,她一路行來不知看到了多少種。
大概是蛇的繁殖季到了,有水的地方總能見到一兩個交纏緊密的蛇球。它們動作得無聲無息,喜歡混著泥巴和植被進行,而她的頭顱離地有五米,自然發現不了蛇球,所以她常因踩到它們而感到晦氣。
可不正是晦氣嗎?
一踩踩死一窩,她又不吃混著泥水的小肉,多浪費。
要不是森林裡吃蛇的動物也多,它們很快會聚過來將小肉分食干淨,她沒准會可惜很久,有一種掉了米飯的肉痛感。
不過,「米飯」是什麼?有點熟悉,是實驗室裡的研究員吃過的食物嗎?
拋開雜念,阿薩思從蛇球上收回腳,正准備撥開樹木進入更幽暗的地方時,忽然她似有所感地轉過頭,就見一陣清爽的風穿過山澗,撲面而來。
它拂過她的臉頰和脊背,像一雙干燥的大手抹去了她身上的蛇腥味。而樹木的枝干與藤蔓的糾葛交織出一只眼睛的輪廓,它看著她,帶著喜悅的情緒。
什麼東西?
又一陣風來,草木摧折,「眼」的輪廓散去了。
阿薩思認為那是錯覺,長尾一甩,就地把踩爛的蛇球掃到一邊。接著,她繼續深入,沿著河道直走。
期間,她嚇壞了不少在河邊飲水的動物。
可動物也是有好奇心的,它們從未見過恐龍,不知這大塊頭是何來歷,便縮在陰影處觀察著她,直到她再也不見。
也不知走了多久,阿薩思總算在日落前找到了一處有「人跡」的地方。在這裡,她看見了幾艘破敗的舊船,以及一些外來者留下的建築。
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船體灰撲撲的,布滿了藤蔓、爬滿了蜘蛛。門窗破碎,器具凌亂,她在船的甲板上看到了掉落的槍和刀,而它們獨特的造型已經被一些昆蟲築了巢。
她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只有一本畫了圈的發黃日歷。上面寫著1995年6月,紅圈連續畫到了12日,之後便沒有了。
阿薩思細想了會兒,干脆透過窗朝裡吹了一口氣。
她的肺活量極大,吹出的氣像是刮了一陣風,一下子把厚實的塵埃吹了起來,露出地板上沉澱了數年的抓痕和一兩片散在角落的蛇鱗。
很明顯,抓痕是人類的,蛇鱗是巨蟒的,事發時間記在日歷上。也就是說,巨蟒早在很久以前就出現了,而這些船、這些建築,都是人類死在蛇口中的像征。
也是,不到萬不得已,人類怎麼會拋棄一大堆建築跑掉呢?
肯定是活不下去了,就像侏羅紀公園失控的那天一樣。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1995」這個數字看上去很遙遠,似乎意味著「很久以前」。而她離開努布拉島的時間是2018年,如果兩地的時間一樣,那麼「外來者」的做法讓她感到匪夷所思——
巨蟒吃了這麼多人,為什麼人類還沒將它們解決,是火力不夠嗎?
他們不應該開著直升機回來突突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仁慈了?
阿薩思不懂,左右時間充裕,她干脆一船一船地看過去。經檢查,她發現巨蟒吃人的事可以追溯到1991年,其中當以一座木制瞭望塔中的「資料」最豐富。
彼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四周只剩水聲與蟲鳴。但阿薩思的視力並不受黑暗的影響,她依舊能看清其中陳列的事物。
窗口很小,只容得下她的一只眼睛。阿薩思湊上前去看,就見裡頭的牆壁貼著報紙和照片,誇張的英文標題擠滿了整個版面。
「六名捕蛇人在剛果抓獲6.3米巨蟒」、「四名加州男子在緬甸捕獲6.8米巨蟒」以及「新紀錄!三名『蛇夫』在亞馬遜雨林抓到稀有個體:7.6米巨蟒!」……
發黃褪色的照片上,幾名男子抱著一條粗大的蟒蛇笑著,身邊放著鮮花、獎杯和賞金。
剩下的報紙版面已發爛得一塌糊塗,細看去有什麼發黑的液體濺在上面,有可能是人體噴出的血液。
阿薩思離開瞭望塔,去往另一座建築。這座建築不知是人類的倉庫還是碼頭,豎著一根巨大的煙囪,只是這煙囪被炸毀了一半,上頭留有焦黑的痕跡。
她本想進去看看,不料在涉水而過時踩到了一樣東西……
長尾入水卷起,她從水中撈起了一副巨大又腐敗的巨蟒屍體。
它死了挺久,中段已被吃得只剩骨架,唯有頭尾還有點皮肉沒爛完,爬著一些蛆。它生前應該是一條黑紅色的巨蟒,有45英尺長。看它頭骨上插著的鐵具,多半是被人類干掉的。
見狀,阿薩思心情有點復雜。
她發現人類這個物種很神奇,他們開著直升機、架起機槍、丟下炸彈都打不死一只恐龍,可用最樸素的工具卻能干掉一條巨蟒。到底是人類厲害還是巨蟒太弱,她快無從分辨了。
丟下巨蟒的屍骨,阿薩思強行擠進人類的建築,裡外翻找一通。
很可惜沒發現什麼,這裡似乎發生過一場大火,不僅燒掉了所有文件資料,還燒掉了大量幼蛇,它們融成灰褐色的一坨堆在各處,她一進來就踩到了它們的骨渣……
看來,在巨蟒尚未吃人前,「外來者」也在這片森林中擁有一席之地。
可在它們到來後,無論是「外來者」還是「捕蛇人」都遭了殃,就連後續進入這裡的游客、長居此地的土著都無法幸免,全成了巨蟒的腹中餐。
但這麼大、這麼多的蟒蛇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
這裡……真的沒有實驗室嗎?
不得不說,讓一頭恐龍來做「解密」的事,著實是太為難龍了。阿薩思想不出認知以外的答案,也找不到起決定性的、至關重要的信息。
她唯一感知到的是這裡的水溫比較高,或許附近存在發熱的湖(溫泉)。
可在她的印像裡,「熱湖」一直與火山掛鉤,而努布拉島的末日給她帶來了極差的體驗。因此,她沒有沿著水流繼續深入,而是轉身回去,打算碰碰土著的運氣。比起探秘,明顯食物更重要,而這鬼地方沒有食物,連條塞牙縫的蛇都沒有!
夜深了,她餓了,想必巨蟒也餓了。正好,這是個適合「邂逅」的時間。
*
土著埋葬了死去的族人,剝下了巨蟒的皮。
他們沒有留著巨蟒的肉,而是把它分成了幾十段,讓族人外出做采集時分別扔在不同的地方,爭取讓每一只吃肉的動物都沾上一些蛇味。
既然不准備搬家,那就得做好萬全的准備。他們搗碎草藥塗在各處,輪流守夜,又熬過了一天。
是日,土著三五成群、結隊狩獵,留了一半的人守著家園。由於蛇草消耗巨大,薩滿只能吩咐成人帶著孩子去采,她告訴他們,無論外面有多危險都得出去,因為他們會在森林裡生活一生。
「……你今年避開了蘇庫,你明年還是會遇到它。不要逃避,即使前方是死亡。」薩滿嘆道,「你們可以不認識任何一種草藥,但一定要認識蛇草,它是我們活下去的希望。」
兩個成人帶著三個孩子出發了,其中的女孩還是薩滿的繼承者。
安全起見,他們沒有離開領地太遠,只在附近一帶打轉。可采藥是個專注的活,人一旦投入就很容易偏離既定的路線,只會向草藥更多的地方進發,尤其是孩子。
只能說,采集經驗再多的土著也管不住三個精力旺盛的小孩。他們要警惕周圍的環境,要防備叢林裡的毒物,要注意孩子不隨便撿東西放進嘴裡,還要有源源不斷的耐心應付他們的好奇心。
沒半天時間,他們就覺得疲憊不堪,為防生變,兩人決定提前返回部落。
然而,變故就在一瞬間。
長了蛇草的土地確實不會受蛇的青睞,可要是蛇草快被拔光了呢?當土著的人味蓋過了蛇草的氣息,巨蟒的到來就成了理所當然。
可以說,每一種生活在野外的掠食者都有其獨特的狩獵方式,它們也具備著相當的狩獵經驗和智慧。
地上有蛇草,那就從樹上走。雨林多的是參天巨木,多的是粗壯枝干,掛一條1噸重的蛇並不在話下,還為它的狩獵提供了高效快捷的途徑。
只見一條粗大的綠色森蚺穿行樹間,它很聰明,竟然應和著樹葉的「沙沙」聲前行,沒讓經驗豐富的土著聽出異常。
潛行、接近,它悄無聲息地繞到土著的頭頂,從他們的視線死角緩慢掛下。近了,更近了,它吐出信子,收縮起頸部,准備彈射出去。
蛇一出擊可彈出身體長度三分之一的距離,若獵物在該距離內,被擊中的概率幾乎是百分百,除非對方的反應力能快過蛇的攻擊速度。
但很可惜,人類無法成為巨蟒的天敵,委實應對不了它的殺意。
當土著察覺到「森林過於寂靜」時,已經太晚了!巨蟒從天而降,張開血盆大口由上至下地咬住了一名土著,立馬把他拖了上去。
剩下一人連同三個孩子失聲尖叫,前者一手夾起一個孩子往部落跑,而薩滿的繼承者大抵是見過大場面,她在短暫的失措後立刻鎮定下來,抓起蛇草糊在自己身上。
可就在這時,大地突然發出「咚咚咚」的鼓點聲,像極了薩滿的蛇皮鼓發出的悶響。
轟隆聲止步在他們身邊,下一秒,掛在頭頂的巨蟒突然被扯成兩截。大量蛇血淋漓而下,卡在蛇嘴裡的土著掉在地上。
女孩趕緊上去把他拉出蛇口,卻聽見他們的頭頂傳來了瘆人的咀嚼聲。
兩人同時仰頭,就見一頭巨大的銀灰色怪物雙爪扯著半截蟒身,正張開深淵巨口撕扯吞咽。血肉渣滓從上頭流下,淋了他們滿身,也淋出了兩種反應。
女孩大聲喊道:「阿魯塔姆!」
語氣充滿了憧憬與興奮,於她而言,與阿薩思的重逢即是喜悅。
而從蛇口脫險的土著則兩眼一翻,被嚇得徹底暈死過去。誰也沒想到,阿魯塔姆是一頭比蘇庫還恐怖的怪物!它看上去比蘇庫還會吃人!
第37章
掠食者與人類最大的區別不在於吃與被吃,而在於三觀大不相同。
如果一個人光露面就嚇暈了貓狗,那麼他會懷疑自己究竟長得有多醜,才會造成『連非人類都看不下去』的局面?
輪到阿薩思,她只會對「一個照面就嚇暈獵物」的現狀感到非常滿意,並期待自己長得更威武猙獰一點,以便在狩獵時占據更大的優勢。
至於所謂的美醜,在生存競爭中只是次要的東西。
物競天擇,激烈殘酷,唯有有實力活下去的生物才有資格考慮溫飽之外的事。
她篤定,全世界只有人類會在沒有實力的情況下還看重「外形和臉」,不僅在乎自己的,還在意他人的。
就像現在,被女孩掐醒的土著一睜眼又看到了她,再次被駭得暈了過去,氣得女孩扇了他幾個巴掌。
阿薩思沒在意人類的小插曲,只丟下蛇尾的殘骸,撈起巨蟒的上半截啃,吃得很香。
在一名土著和三個小孩的注視中,阿薩思慢條斯理地吃飽,把剩余的部分留下。接著,她衝他們一聲低吼,甩著長尾進入林中。
她的意思很明確:你們可以吃了。
這是食物鏈的規矩,一塊好肉由掠食者先吃,再逐級分配,最後各憑本事爭搶。
譬如獅群捕獲了角馬,就由雄獅與主力先吃,再分給幼獅與傷患,待它們都吃飽了,才輪到鬣狗和禿鷲分一杯羹。而越是後來者,越會為了殘羹冷炙打架。
所以,阿薩思一吃完就允許人類「上桌」的行為,完全是一種友好的舉動,更是一位掠食者所表現出的最大善意。
對她來說,人類充當誘餌,她得到了巨蟒。按出力分配,他們吃她剩下的有什麼問題?沒毛病。
但對土著來說,掠食者吃飽了沒拖走殘骸繼續吃,等同於大自然的恩賜。
是以,野生野長的土著在回過味後怪叫一聲,趕緊招呼三個孩子撿肉,又拍醒了同伴,讓他回部落求援並療傷。
被喚醒的土著膽子是不大,但生命力卻很頑強。只要身邊沒有恐龍,他即使渾身被巨蟒的牙齒割了十幾道口子,鮮血淋漓,也能爬起來直奔部落,只留下零星幾個血腳印。
不多時,十一名土著抵達這裡,他們飛快地收拾殘骸、夾起三個孩子返回部落,之後便是漫長的詢問和三觀重組的時間。
傷患敷著草藥,大肆渲染阿薩思的恐怖:「阿魯塔姆真實存在!我看到了,祂是一頭巨獸,跟我們見過的每一頭野獸都不一樣,因為祂的皮膚是用珍貴的銀做的!」
他指向一只氧化的銀杯,這還是幾年前進入亞馬遜的外來者遺落之物:「就是這個顏色,祂是銀做的,比岩石還堅硬。」
「祂的頭比我們的草屋還大,眼睛是兩塊虎眼石,嘴裡全是骨刀。蘇庫根本不是祂的對手,祂一口咬斷了蘇庫,吃掉了它的肉!你們也看到蘇庫的屍體了,它的脊椎斷了,那是我們辦不到的!」
他說話中氣十足,仿佛從未受過傷。
許是第一次成為部落的焦點,情緒激動之下,大量腎上腺素的分泌讓他處於亢奮的狀態,他越說越離譜,直言阿魯塔姆會飛,祂是從天而降的……
另一名土著和三個孩子還算靠譜,他們只回答了自己看到的部分,對無知的部分不做任何猜測。
薩滿不語,她看向燉在鍋裡的蛇肉,又看向為數不多的蛇草——她明白,部落切實需要蛇草以外的幫助了。
屬於蘇庫的繁殖季到了,阿魯塔姆在這一時節降臨本就是神靈給的啟示。作為薩滿,她應該為她的部落搏一把,而不是畏首畏尾。
於是,她吩咐族人做好布置,搬出祭品,為慶賀阿魯塔姆的到來,他們要舉行一場祭祀。
薩滿祭祀,是傳說中人類與神靈溝通的渠道。
生活在鋼筋水泥中的外來者從不相信神秘的力量,而成長在天地雨林間的土著人卻將此奉為圭臬。
是後者愚昧落後嗎?
不,不是。只是薩滿祭祀的神奇之處,前者從未有過體驗。
阿薩思也是如此,她只是吃飽了撐的四處走走,窮極無聊才來圍觀土著。
不料他們不做采集和狩獵,也不搗藥和戒備,反而把好端端的蛇肉全倒在曬架上,又撒上一些綠色的細碎沫子,做出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舉動。
當他們戴起猙獰面具、頭插彩色羽毛時,她還想不通他們在搞什麼。
直到他們人手一面蛇皮鼓,手腳綁起骨鈴,嘴裡發出奇怪的叫聲開始繞著薩滿旋轉,她才「恍然大悟」,認為他們是到了求偶期,需要像鳥一樣通過「多彩羽毛」和「奇怪舞蹈」來吸引伴侶的注意。
可結果,人類的「伴侶」不見蹤影,她倒是受了影響,竟不自覺地朝他們靠近。
很奇怪,特別奇怪……好比她有「第二雙眼」,人類似乎也掌握著一種超越語言的「語言」。
它不靠喉嚨發聲,而是通過特殊的節奏和韻律,將萬事萬物拉到同一個頻率。
鼓點應和了心跳的加速,鈴聲融合了溪水的奔流,羽毛捕捉著林風的軌跡,而土著傳出的呼喚仿佛每一種生靈的吼叫,高高低低,此起彼伏,混合著薩滿的吟唱流轉成一道固定頻率的波。
震動、震動!
在這一刻,天地似乎處於同一種旋律中,無論是樹木的搖曳、鳥獸的叫喚還是魚躍的聲響,都蹦在了同一根弦上。
恍惚中,阿薩思覺得自己聽懂了土著的「語言」,他們正在呼喚她,懇請她的降臨與庇護。
原來如此……
土著所做的每一個准備都充滿了智慧,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們比科學家聰明多了。
科學家總是嘗試用人類的方式與動物溝通,殊不知與動物溝通的最佳方式是通過自然。
薩滿祭祀就是這樣,利用聲音融入自然,化作一陣風,變成一片雲——然後,自然的氣息就成了薩滿的氣息,她吐出的話會變成自然的「波」,一聲聲送入她的耳中,讓她聽到。
就像蝙蝠用超聲波識別障礙,就像鯨魚用鳴叫溝通交流,薩滿也會用大自然的「語言」與生靈打交道。這些「語言」不為人所知,但它們切實存在。
她聽到了。
她決定給出回應。
阿薩思不再放輕腳步,她邁著穩健的步伐從林中走出,每一步的震動都引起了小水窪的漣漪。
頂級掠食者的壓迫感逐漸彌散,土著們尚未見到她,便被震懾地停下了鼓點,除了薩滿。
阿薩思褪去偽裝,巨大的龍頭別開林木探出,與整個部落的土著打了個照面。
果然,親眼見到掠食者可比想像中的刺激多了,有人尖叫、有人摔倒,大部分人退後了好幾步,就差當場逃跑了。
「阿魯塔姆!」
熟悉的稱呼,熟悉的童音。一回生兩回熟,第三回再聽時,就連阿薩思也忍不住凝神看去,入目依舊是那個女孩。
也是直到此刻,薩滿才停下鼓點,佝僂著身子往前走來。她恭敬地伏在曬架前,邀請阿薩思享用他們奉上的祭品。
阿薩思順著她的手看向食物,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簡言之,土著大費周章地找她出來是為了請她吃飯?
比起研究員,這些土著還怪好的啊。只是這些肉看上去有點眼熟,這不就是她吃剩的蛇肉嗎?
阿薩思不吃熟食,因為她要從獵物流動的血液中汲取身體所需的鹽分。但土著的投喂難得,勾起了她對蘇珊的回憶,阿薩思嗅了嗅發現肉裡沒下毒,終是低頭卷起蛇肉吞食。
不吃不知道,一吃嚇一跳,她沒想到土著做的蛇肉是鹹的,味道還極好。
這真是吃到陌生飼料了,阿薩思吃光了大肉,舔干淨帶鹽的汁水,隨即掃了一遍土著們分不出誰是誰的臉,大致記了一下氣味便離開了。
之後,阿薩思把土著的居住地標記為自己的領地。
土著不傻,他們立刻挖了她的排泄物曬干研磨、加工處理,外出狩獵時一定會帶一些。
也是托阿薩思的福,由於排泄物以蛇肉渣滓為主,當土著把它們與蛇草混在一起使用時,效果好到讓人不敢相信,這幾乎是天然的「驅蛇膏」,抹完後沒蛇敢靠近他們。
壞處就是臭了點兒,而且還有一個副作用——
自從他們開始塗抹阿魯塔姆的排泄物後,那位「森林的使者」就再也沒在他們的祭祀上出現過了。
是他們做錯了什麼嗎?
*
阿薩思知道,在大自然中每一種動物的糞便都是寶貴的資產,它們對環境的改造功不可沒。
比如鳥類的糞便常攜帶著植物的種子,犀牛的糞便能夠其它動物提供棲息地,大像的糞便是不少小型動物和蟲類的食物來源……它們肥沃土壤,利於植物生長,可以標記領地,有多種用途。
但阿薩思怎麼也想不到,土著會挖她的糞便糊牆、抹地、塗滿身體,還在「糞坑」裡烹煮食物,懇請她與他們一同用餐。
真是見鬼,她瘋了才會去「糞坑」裡找吃的。托他們的福,她覺得自己的領地已經臭到呆不下去了,得換個地方覓食。
誰知她多少帶點「事故體質」,這食沒覓到,地也沒走出幾裡,就瞅見一艘河船逆流而上,目標明確地朝一個方向駛去。
她看到,駕船的是一名黃發白膚的男子,船內盡是外來者,一共六人。他們說著她熟悉的語言,指明要去一座廢棄的工廠,也就是她前些天去過的、被燒毀的「倉庫」。
船只逆行,速度不快,正方便阿薩思不緊不慢地跟著。
許是她這些天吃巨蟒有點狠,以至於人類的河船行了許久也沒被巨蟒跟蹤,只出來一條鱷魚給他們添了一點不大不小的麻煩。這像是一味調味劑,給這一船人增加了茶余飯後的談資,而聊著聊著,一些信息便鑽入了阿薩思的耳朵。
外來者是一所制藥公司的員工,其中一人是高管,一人是生物學家,另外四名都是公司的「保安」人員,他們有豐富的叢林求生的經驗,專為完成任務而來。
生物學家:「霍爾先生是什麼意思?讓我們去舊工廠找一條蛇的屍骨,還給了這麼大一張網……世界上真有這麼大的蛇嗎?我沒見過。」
高管點頭:「這是任務的機密部分,不方便告知。我只能告訴你,那條蛇的屍骨非常大,應該死了五六年了。」
「這麼久?為什麼不在它剛死的時候帶走它?」生物學家發問,又立刻否定,「哦不,確實不該太早帶走它,如果那條蛇真有這麼大的話……」
她的話引起了高管的興趣,他不禁發問:「為什麼?」
生物學家:「大到一定程度的蛇類一般會有同體型的伴侶,這是我的老師告訴我的,當然,我還沒見過。但她十分肯定,因為她在剛果的森林中見過,可惜沒有照片。」
她一攤手,船上幾人都笑了起來。
河船在閑談中駛入雨林深處,而等猴子的叫聲逐漸變得凄厲,轉而變得死寂——生物學家吩咐安靜行駛、不要講話,他們似乎要進入一個比較危險的地方了。
日落前,河船駛入了目的地。
與之前的阿薩思一樣,六人檢查了這片區域的破船,進入「倉庫」之中,最後在一片黑燈瞎火中撈起了陳年巨蟒的屍骨。而在見到屍骨的剎那,六人嚇得臉色發白。
「真、真有這麼大的蟒蛇?上帝,不,它起碼有40英尺,不對,有45英尺!」
「是被人干掉的……是誰?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新聞?」
消息是寶貴的,是有價值的,所以不是什麼消息都會被放在台面上。早在1997年有人殺死巨蟒開始,制藥公司就在不斷封鎖消息,只想把最核心的東西掌握在自己手裡。
他們把屍骨拖上船,高管見大事已了,總算透露了一些口風:「蟒蛇能長這麼大與很多因素有關,其中最核心的一樣是『血蘭花』……我們會從巨蟒的骨骼裡提取一些物質,而你負責研究它在生物體內起的作用。」
「血蘭花?」
人類喃喃念叨,阿薩思收入耳中。不知為何,她的記憶開始閃回土著人最初的家園,她記得那只水缸上刻著的紅花就位於兩條蛇的嘴裡……
紅色的花,血蘭花,蟒蛇吃了它可以長得很大?
看來無論學習環境有多臭,土著的語言還是得學。不然,即使有這種「可以讓野獸變大」的花放在眼前她都不一定能吃上,多可惜!
第38章
人類即使裝備齊全,想在亞馬遜自由進出還是早了點。
六個新鮮活人,亮燈夜間行船,底倉存放蛇骨,幾乎把死亡要素全部拉滿。
果然,他們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在離開途中被一條巨蟒盯上了。
渾濁的河水泛起一尾漣漪,浮在水面的鱷魚察覺不對,立刻拱入泥裡。突然,窩在樹上的猴子發出凄厲的叫聲,它們攬過幼崽四散奔逃,又時不時回望蟒身盤桓的黑水,看向著一無所知的人類。
「先生,有情況。」一名保安打出手勢,「猴子在尖叫,附近有危險。」
他們拿出槍環視四周:「是肉食動物來喝水嗎?虎還是熊?或者是水裡的鱷魚?」
河船的探照燈筆直掃去,卻見水面平靜異常,不見一條魚影。這看上去風平浪靜,是「一帆風順」的像征,可對於保安來說並非如此。
根據他們的經驗,只有在大型掠食者到來時,整片野地才會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不是生物都逃走了,而是它們都在斂聲屏息,等待掠食者「路過」此地。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無論是河岸還是河流,他們都沒有見到掠食者的蹤影。
「看來沒什麼事,或許是猴子見到船感到害怕。」
他們相視一笑,正打算收起槍——河船突兀地搖晃起來,像是撞到了什麼東西,一下子大幅度地左右擺動,直接將兩名保安甩下了水。
伴著巨大的落水聲,保安的聲音變大了:「嘿!你在干什麼老兄?有你這麼開船的嗎?」
駕駛室的保安出來:「不是我的技術問題,是船底下有東西。如果不是水草,就是成年鱷魚了,快把人拉上來。」
落水的兩人攀上船沿,高管和生物學家也出來搭把手。可就在這時,其中一名保安放聲大叫,他似乎被什麼東西咬住了雙腿,劇痛令他面目扭曲。
他們衝過去想拉住他的手,可他只來得及說一句「救命」就被拖下了水。很快,河水泛起一陣血紅,一條粗壯的蛇尾翻出水面,攪動、攪動,翻過卷著人的粗大身軀,眨眼沉入水底。
一秒沉默,緊接著是五個活人的放聲尖叫。
「蛇!是蛇!」好大的蛇,不,是巨蟒!
生物學家一把拽住高管的衣領:「怎麼回事?為什麼還有活的巨蟒?還這麼大!你、你隱瞞了一些消息?」
「不,我不知道!」高管臉色慘白,「他們告訴我只有兩條巨蟒,而且兩條都死了,死在幾年前……」
然而眼下不是算賬的時候,水下的巨蟒殺了人卻不急著吃,空著個肚子昂起頭,衝五個活人吐著信子。
它的攻擊蓄勢待發,一名保安提槍瞄准,不料巨蟒一尾巴將他拖下水,張嘴擰斷了他的脖子,二殺!
人類的求生欲終於爆發,剩余四人擠進船艙,將船的馬力推到最大。巨蟒丟開第二具屍體,迅速爬上了船。它盤纏在船上,碩大的蛇頭衝破窗戶,一個勁兒往裡咬。
「不!救命啊!」
「別過來!開槍,快開槍!」
「槍呢?」完了,槍在外面。
四人面露絕望,深覺今晚逃不過一劫,誰知這時候,河流的水位莫名上漲了一截,似乎有什麼重物下了水,連帶著船也跟著晃動。
不多時,正衝他們攻擊的巨蟒猛地卡頓了一下。接著,它身上的每一塊肌肉相繼梗起,像是在抵御非人的力量。它的後方出現了一個陰影,拽著它往下拖去。
一下、兩下,就像巨蟒把人拖下水一樣,這條巨蟒也被不知名之物拖了出去,飛快地拉進水裡。霎時,河裡的巨物翻騰著,傳出一聲高一聲低的嘶吼,混著巨蟒嘶嘶的吼叫,這幾乎成了「年度最佳恐怖片」,嚇得四人不知所措,掌舵讓河船原地打了好幾個轉。
混亂中,不知是誰失手動了探照燈,大燈一起,直接對准了被鮮血染紅的河道。
他們瞪大眼,駭破了膽似的看著巨蟒一段一段地浮上來,爾後,一個巨大的銀灰色身影竄出水面,它有著鋼刀般的利齒,鐮刀似的利爪,比巨蟒還大上數倍的身軀以及霸王龍一樣的生物形態——
它看向他們,衝著船一聲咆哮:「吼!」
人類放聲尖叫,河船硬生生繞過一個大圈撥好方向,之後馬不停蹄地向前駛去,再也沒有剛入雨林時的悠哉氣氛了。
遠遠的,人類的爭吵聲傳來,打擾了阿薩思「喝蛇湯」。她仔細一聽,發現是「老問題」,即隱瞞是大公司的慣例,而倒霉是普通人的日常。
「剛才那是什麼,恐龍?」
「熱帶雨林怎麼會有恐龍?它們已經滅絕了6600萬年!」
「可我們剛才看見的是什麼?難道你要告訴我是變異的巨蜥嗎?」
「這都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制藥公司隱瞞了實情,聽著,他們沒有告訴我們雨林裡有這麼大的、活的蟒蛇,也沒告訴我們裡面存在『恐龍』!他們騙我們送死,明白了嗎?」
河船離開了她的視線範圍,阿薩思吃完蛇肉,再不管外來者的死活,徑自走向了土著的部落。
土著語還是得學,她對「血蘭花」頗感興趣。
殊不知,自她離開後,河道裡的兩具人屍慢慢浮起,再順水流向廢棄的工廠。
其中一具被半路的樹根卡住,成了鱷魚和鯰魚的食物,而另一具穿過水道往裡深入,漸漸轉進了溫度有變的水帶。
先是中溫,再是高溫,一些地方的水因溢出的地熱而沸騰,周圍的環境也相當暖和,幾乎達到了40度。
屍體快被燙熟了,它順著熱河流入一個巨大深邃的地下洞穴,裡頭的壁面泛著紅,像是長著一簇簇花。
半晌,一個大到恐怖的蛇頭露出洞穴,它眼翳發灰、行動緩慢,顯然是在蛻皮期。林風陣陣,它汲取著周圍的氣息,注視著高懸的月亮。
良久,它撤回洞穴,熱河恢復了平靜。
*
阿薩思是個狼滅。
為了吃到高級食材,她竟能忍受在「糞坑」裡打滾的土著,還在他們附近安住下來。
只能說,語言環境對學習語言真的很重要,當她從早到晚的「聽說讀寫」全變成土著語,即使她再不上心,幾個高頻詞彙也能記下來。
再加上土著孩子多,膽子又很大,他們總在小薩滿的帶領下來到她身邊,雖不敢靠近,但一直在不遠處嘰喳。時間久了,她倒是聽懂了孩子的話。
簡言之,這個土著部落叫「亞夏麻族」,也叫「舒爾族」。
其中,「加薩莉」是薩滿,「阿帕帕塔」是首領,「阿帕和阿姆」分別是指孩子們的父母。
在他們的部落中,薩滿負責祭祀,首領負責狩獵,而薩滿的地位要高於首領,因為薩滿不僅會通靈,還懂草藥學,能給人治病。
如今,年邁的薩滿即將入土,新選的薩滿尚未長成,前途堪憂。
不過,小薩滿也是個好學的主,她竭盡全力汲取一切她能學的知識,想趕在她的老師去世前全部消化掉。托她的福,她也從她那裡學了不少東西。
比如黑核果樹的樹皮可以去除體表的寄生蟲,牛蒡可以消滅體內的寄生蟲;比如絲蘭可用於清潔,貓爪草能用來治療腸胃……
小薩滿總是嘗試靠近她,用那雙咖色的手觸摸她。每當她低頭看去,這孩子琥珀色的眼睛裡常掛著笑,半點不怕她。
「阿魯塔姆,你救了我,重新給了我生命。」她是這樣說的,「那天是我的第二次出生。」
她告訴她,她的名字叫「亞麻」。
「亞麻是一種神聖的草藥。」她說,「部落的每個孩子出生時,薩滿都會在他們身邊放上一束亞麻,它可以防止邪惡入侵,保護孩子長大。」
「我想長大,想變得跟我的名字一樣。」
阿薩思耐心地聽完一個孩子的夢想,一如她曾認真聆聽蘇珊的願望。或許亞麻身上有著和蘇珊一樣的特質,她倒是能忍受她的接近,前提是她別呆太久。
但今天可以給她破個例,畢竟她帶來了有用的消息。
亞麻:「阿魯塔姆,森林裡的蘇庫變多了……我們的戰士帶著魚和鹽去拜訪另一個部落,想和他們一起對抗蘇庫,卻沒想到他們都被吃掉了。」
土著部落人口不多,百八十人算是頂天。可一個有著三十多人的部落在一夜之間消失無蹤,地上全是長矛和蛇鱗——誰看了不覺得毛骨悚然!
「蘇庫找到蘇庫裡,它們就會在有水的地方生下一堆蘇庫。」
阿薩思不懂什麼是「蘇庫裡」,但聽著聽著也回過味來,這大概是指體型更大、繁殖力很強的巨蟒。
「因為蘇庫太多,食物太少,蘇庫會吃掉蘇庫……」
阿薩思懂了,難怪這片森林能養活那麼多巨蟒,原來除了物種豐富、數量夠吃之外,巨蟒之間也會相互吞噬,就像她和暴虐一號一樣。
亞麻:「只有最強大的蘇庫才能占據最多的花。」
「阿魯塔姆,森林裡有一種紅色的花,它是太陽和月亮的子女,吃了它能變得年輕強壯。」亞麻伸出手拂落她身上的灰,「我們叫它『長壽花』,是它讓蘇庫一直長大,怎麼也死不了。」
「請你把花帶走吧,阿魯塔姆。沒了花,就不會有殺不死的蘇庫,也不會有部落被蘇庫吃光了。」
血蘭花,一種顏色艷如人血的奇花,擁有著讓吞下它的生物獲得長壽、變得強大的力量。
它長在森林最溫暖的地帶,被多條巨蟒同時守護,想吃到它沒那麼容易,因為光是找,她就得找上幾年,誰讓亞馬遜比幾座努布拉島拼起來還大呢?
想吃是一回事,但做白工是另一回事。阿薩思不欲勞身,她只想借助人類的力量。
要是沒記錯,之前帶走巨蟒屍骨的人應該回到了制藥公司。而等人類親眼見證巨蟒的屍骨,再聽幸存者說起蛇口脫生的奇遇,想必人類會迫不及待地再回到這裡,來尋找巨蟒和血蘭,也來搜尋她的蹤跡……
阿薩思決定等等,畢竟人類找東西的狗屎運一向很好。
*
韋克塞爾制藥公司,頂層實驗室。
「真是神奇,難以置信。」一名研究員道,「蟒蛇的壽命一般在20到25歲,最多不超過30歲。可你們帶回來的蛇骨檢測顯示,這一條巨蟒已經47歲了,它打破了壽命的限制。」
生物學家:「如果我告訴你,這樣的巨蟒不止一條呢?亞馬遜深處有熱河,存在超級個體的可能性超過80%!」
「假如全球變暖,氣溫持續上升,變回了適合泰坦蟒生存的古新世時期的溫度,那麼那個大家伙一定會從熱河地帶爬出來,成為我們對付不了的掠食者!」
科學家多少帶點瘋狂,他們沒覺得恐怖,只覺得刺激:「哇哦,我很期待!」
「聽著,這不是玩笑!」生物學家無奈極了,「我研究過蛇類,它們每蛻一次皮或者每長大一點,它們的表皮和骨骼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萬一超級個體真的存在,相信我,我們的熱武器對它起不了作用!」
可惜忠言逆耳,而高智商的科學家一向討厭被人說教。他們終是把生物學家「請」了出去,並希望公司組織一支不明真相的隊伍前往雨林,獲取他們實驗所需的血蘭花。
研究員:「如果血蘭花是長壽藥,那麼亞馬遜存在恐龍也是合理的,或許真有一批恐龍靠血蘭花活下來了呢?」
啊,他們也想要那頭恐龍!
第39章
亞馬遜雨林與努布拉島的氣候大致相同,全年高溫多濕,沒有「冬季」,有的只是雨季和旱季。
雨季一般從11月開始,到次年的6月結束;旱季則以7月為起點,在同年10月終止。
由於雨季生態活躍,食物資源豐富,故而成了雨林生物的繁衍期,也是大蟒蛇的繁殖季。在此期間,雌蛇會釋放氣味引來多條雄蛇,它們會糾纏一處形成巨大的蛇球,進行漫長又單調的生育活動。
不過,巨蟒再「巨」,本質上仍是冷血變溫動物,蛇類該有的繁衍習性它們都有。
為了讓蛇卵安全孵化,為了增加後代的存活率,它們會自發自動地朝森林深處的熱河地帶靠攏,並將周圍的一切變成它們的領地和獵場。
可亞馬遜實在太大,不少巨蟒要游許久才能抵達繁殖區,參與族群的盛會。
因此,先來後到、源源不斷,巨蟒的繁殖季幾乎覆蓋了整個雨季,給大量土著和動物帶來了滅頂之災。
「我們無法逃離蘇庫帶來的死亡。」
亞麻告訴她:「為了避開蘇庫,很多部落在雨水降臨的季節搬走了。可蘇庫喜歡吃人,他們搬到哪裡,蘇庫就找到哪裡……」
久而久之,巨蟒的領地越來越大,土著的凝聚力越來越小。
要麼分散的土著被巨蟒慢慢吃空,要麼分散的巨蟒被土著合力殺死。在亞馬遜,土著與巨蟒的生存戰爭已經持續了幾個世紀,可直到現在,巨蟒的存在才傳到雨林之外,為外人所知。
所知即探索,外來者為掘金來到了雨林。
土著本以為他們是「朋友」,會幫助他們戰勝巨蟒。但他們錯了,那些白鬼只想靠巨蟒賺錢,六七年前還有一批人把圍著熱河的柵欄和石頭給炸毀了。
要不是他們殺了兩條巨蟒將功補過,土著不一定會在最後劃著船去找他們,給予草藥和食物上的幫助。
亞麻:「我聽說,他們承諾過會回來修建柵欄,可在他們離開後卻再也沒回來。後來,不少外來者『飛』進熱河,那是『雅庫媽媽』的領地,他們進去以後就出不來了。」
「雅庫媽媽」又是什麼?
以熱河為領地,也是巨蟒嗎?怎麼土著對它的稱呼不一樣呢?
頭腦一熱,阿薩思就想去熱河走走,可強大的理智掐滅了她好奇心,安全起見,她暫時決定只在熱河附近活動。
不過,進入熱河地帶就意味著要遠離土著部落,她的歸期不定,有可能回來時這個部落就被巨蟒禍害完了。
然而,土著生活在自然中也該明白適者生存的道理。生生死死都是食物鏈的一環,他們會死在巨蟒口中,一如巨蟒會死在她的嘴裡。
翌日,阿薩思在晨曦中離開了部落,單方面結束了這段「互利關系」。
為尋到熱河的邊界,她一步步邁入長河、沉入水底,收斂起後肢和爪子,擺動起厚實的長尾,如同入水的巨蜥般暢快游動,速度極快地逆水而行。
不知是吃了滄龍起的作用,還是體內的部分基因被徹底激活,隨著下水次數的增加、活動量的變大,阿薩思的水性已經和滄龍有得一拼。
水下的靈活性、咬合力、敏捷度……她似乎變成了第二頭滄龍,把水下掠食者的恐怖統治帶進了亞馬遜。
河水浸透了她的皮膚,瞬間,她的雙眼覆上一層透明的角膜,讓她能像魚一樣在水下視物。
無論光線折射,不論明暗變化,她都能看清每一根水草每一條魚,以及伏在水底休息的巨物,比如鱷魚或蟒。
只是,十幾米的巨蟒吃多了,她對六七米的「小蛇」提不起興趣。她從它們頭頂一晃而過,獨留這些小蛇驚慌仰頭,再飛速地離開這塊地方。
走水道確實快,她只用了半天就「走」完了一天的路程。但水道中的巨蟒也實在多,她捕食了一條又來一條,她宰完兩條又來兩條。怎麼回事?為什麼要衝她來?難道她聞上去像蛇嗎?
不對,它們不是衝她來,而是……
阿薩思注意到,接近熱河一帶的水域中,大部分動物都被巨蟒吃空了。
它們沒有食物來源,又不願在繁殖期離開蛇球、散去四處覓食,自然而然地,它們將覓食對像換成了同類,這樣不僅減少了競爭對手,還填飽了肚子,豈不是兩全其美?
巨蟒吃巨蟒,也是大的挑小的下手,小的挑殘骸下手。就像現在,她將吃剩的蛇屍扔進河道,它立馬被另一條拖了下去。
之後,她將另兩條慘死的巨蟒掛上了樹,再做好偽裝,調節體溫隱沒於林間,避開巨蟒熱成像的搜索,等著「大魚」一條條上鉤。
沒多久,水裡的巨蟒爬上岸,朝一個方向游去。而林間掛下一條黑蟒吞食了樹上的食物,歇了半天後也向同一個方向游去。
阿薩思明白,那裡應該就是蛇球的位置了。
只是,她為何聞不到濃重的蛇腥味?是被什麼遮掩了嗎?
她謹慎地跟了上去,淌過沼澤、邁過水池、跨過窟窿,沿途踩過數個蛇窩,咬斷幾條不識相的巨蟒,而後進入了一片「谷底」,這在之前應該是個湖泊。
對,她確定這裡是一個湖泊!它有水流經,聚水成湖,處於熱河與冷流之間,彙出溫度較高的「溫水」,孕育著獨有的生態。
湖泊不深,但養活了大量物種。可現在,它不復之前的面貌,變得泥濘不堪、渾濁無比,裡頭翻滾著二十幾條粗壯的巨蟒,它們盤纏一處凝成一個巨大的蛇球,緊緊糾纏著最中心的一條蟒,把它遮得分毫不見。
而在它們翻騰扭動之間,阿薩思聞到了一陣奇異的花香。它像是多種草藥混合的產物,醇厚獨特,一下子遮掩了巨蟒的腥臭。
她定睛看去,就見泥潭裡有不少沾滿泥土的花。
它們碎得到處都是,又被髒污裹縛,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然而透過褐色的泥淖,隱約可見一點血紅。
血紅色……
她像是受到蠱惑般伸出爪子,從湖邊勾住一條花藤,猛地往上一提——就見泥點滾落,花朵露出艷麗的一瓣,空氣中的藥香愈發濃郁。
這顯然是血蘭花無疑!
阿薩思明了,這花跟蛇一樣喜歡溫暖濕潤的地方。想必越接近熱河的地帶,它會長得越多吧?聞著挺香,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
嗯,肯定能吃,沒道理巨蟒能吃的東西她吃不了,她的消化能力比巨蟒強多了。
巨蟒忙著快活,八成顧不上她。阿薩思拽起一藤的花就走,不料她低估了血蘭花對巨蟒的重要性,花藤一動,蛇球便散開了些;花藤一斷,裡頭的巨蟒竟停止了運動,一條條從下往上昂起頭,盯上了扯著花的阿薩思。
阿薩思無所畏懼,泥潭裡最大的巨蟒頂多50英尺,跟她差得可不是一個級別,她幾乎能它們壓倒性地屠殺掉。再說,它們撐死也吞不下她,不一定會跟她硬碰硬,即使它們數量占優,可她最不怕的就是對手量多。
畢竟,暴虐霸王龍的體質最適合濫殺!
但她想岔了,炎熱濕潤、含氧量高、食物充足的環境最容易孕育出大塊頭的個體,比如這條被眾蟒壓在最底下、如今才抬頭的大蟒蛇——
那是一條黃綠相間的雌性巨蟒,體長近98英尺,龐大的身軀幾乎覆蓋整個湖底,直到它動起來,阿薩思才發現不是湖泊不深,而是它填滿了一個湖。
它自泥濘中昂首,粗壯的身軀緩慢聳起,調節到與阿薩思持平的位置。而後它稍稍壓低脖頸,做出攻擊的前兆動作,明顯是把她當作了獵物!
的確,在98英尺的巨蟒面前,她可不就是「食物」嗎?
她只有66英尺長,對方完全能吞下她,就像尋常的蟒蛇吞下鱷魚一樣。
可不知為何,被這樣的龐然大物盯上,她心裡不僅沒有恐懼,還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興奮。這一刻,她仿佛再度回到了與暴虐一號爭鋒的戰場,她又撿回了迫切想贏的感覺。
她要殺了它,吃掉它!不為什麼,就為它敢站到她面前!
在陸地上,在森林裡,最強的掠食者不需要肩並肩的對手,她要它們全是獵物,只能懇求她嘴下留情。
阿薩思沒有退,她衝著巨蟒一聲咆哮:「吼!」
來吧!你的花是我的,你的肉也是我的!
倏忽,巨蟒發起攻擊,碩大的蛇頭一下射出身體三分之一的長度,張嘴衝阿薩思咬來。
千鈞一發的檔口,阿薩思猛地團起身體張開所有龍刺,一擊扎入巨蟒的嘴中。蛇皮可能堅韌,蛇骨可能堅硬,但蛇口一定柔軟,容易攻破。
果然,團起來的阿薩思「大」了一倍,變成了巨蟒無法輕易吞下的獵物。它在受傷之余立刻撒口,而阿薩思馬上舒展身體,兩只爪子分別卡進蛇口的上下顎,刺入肉中、大力地往下一摔——
「轟!」
她把它「抱摔」在地,蛇頭狠狠砸出了一個深坑。阿薩思一腳抬起全力踩下,巨蟒突然暴起咬住了她,頸部一帶、旋轉,它企圖把她卷入蛇坑,讓她窒息而死。
誰知阿薩思沒有一塊肉是白吃的,巨蟒體型是比她大,可體重比不上她,她可是有20噸吶!
帶不動怎麼辦?巨蟒即刻將身體上提,一圈圈地繞過阿薩思的脖子,再纏過她的肚子。蟒身收縮,絞緊「獵物」的身體,力道之巨,足以將「獵物」的骨骼擠碎、內髒破裂。
可惜,阿薩思是個硬骨頭。
她一口咬在巨蟒頸部,鋼刀般的利齒齊齊扎進它的血肉。而後,她背上的龍刺一根根豎起,尖銳的一端在巨大的壓強下刺入蟒身,同時她的利爪捅進了巨蟒的身體。
她的軀體是動不了,但後肢還能動。為防萬一,阿薩思扛起巨蟒往前幾步,將它壓在一棵巨大的橡樹上。以粗礪的樹皮為著力點,她擠壓著巨蟒上下摩擦,將它蹭禿嚕了一大塊蛇皮。
巨蟒吃痛,發出嘶嘶叫聲。很快,泥潭裡的雄蛇爬上岸來,一條條往阿薩思身上纏。它們越絞越緊,重量越來越沉——阿薩思並不理會,只一心捅入爪子,然後攪爛巨蟒的內髒。
巨蟒疼痛難忍,已經有了退意。不想雄蛇裡三層外三層地把它包裹在裡頭,讓它直面恐龍的爪牙無法退卻,它不禁扭動身軀發出威嚇聲,卻依舊進退兩難。
雙方互搏變成了一場消耗戰,但流血不止的巨蟒大概率會死得更快。
它想退,退不了;它想進,進不得。阿薩思的牙扯下了它的皮肉,一塊接一塊,它有再多的血肉也不夠她造。接著,她咬穿了它的喉管,觸碰到後方的脊椎……
*
耗時許久,阿薩思總算殺死了這條巨蟒,以及剩下的雄蛇。
在一坑的血泊和碎肉中,她累到趴在蛇屍間低低嘶吼、大口喘氣,腦海中第一次沒有「殺了不吃浪費」的念頭,只余「殺了個痛快」的爽感。
蛇球沒了,被巨蟒阻斷的水流重新動了起來。
它逐漸填滿泥濘的湖泊,將血蘭花衝洗干淨。阿薩思扒著巨蟒的屍體啃了幾口,待恢復了些力氣,她勉力進入水中,在散碎的蟒屍之間咬下了一朵花。
露出水面,一口吞下。
馥郁的藥香一瞬充斥口鼻,血蘭花雖小,飽腹感卻很強,口味清甜、汁水飽滿,比她啃過的任何一顆果子都甜,也比她吃過的任何一塊肉都要美味。
它不知怎麼長的,不僅有水果的甘甜,還有動物的血香。裡頭似乎蘊含著不為人知的能量,令她為之所迷,想要全部吃下。
阿薩思是這麼想的,她也這麼做了。
她不知道血蘭花何時開何時落,她只知道趁花開的時候全部摘下,剩下的事以後再說,不然爛在湖底多浪費……啊?
她扯著長長的花藤掘起了花,殊不知花藤之下、淤泥之中白骨累累,有動物的屍骨,也有人類的屍骸,更有腐爛到只剩幾段骨頭的巨蟒。
它們全堆在血蘭花下,是花最需要的肥料。
【血蘭花被蘇庫占據著,顏色像血一樣紅。】
【它是長壽花,吃了它的蘇庫不會死,會一直長大。】
鮮血、腐肉、屍骨、長壽?
阿薩思恍然間明白過來,為什麼血蘭花會是長壽的像征?
它長在溫暖潮濕的蟒生之地,汲取被巨蟒捕食的獵物屍骨成長,而巨蟒和小蛇會在花的身邊成長死去,為花堆肥。
它是開在死亡之上的花,吸納了無數屍骨的精血,吃了它當然能長壽……
阿薩思不語,像是在糾結什麼。
少頃,她一把拔起血蘭,把花拖到岸上大快朵頤。
不管了,能吃就行!
第40章
身體的欲望提醒她:你要獨享。
獸性的本能告訴她:你要護食。
血蘭難得,巨蛇罕見,哪一樣不是珍貴的食材?哪一樣不比暴虐一號鮮香?又有哪一樣不是她憑實力獲取的美味?
她強大,她理所當然配得上最豐盛的食物,也值得她細嚼慢咽,極致享用。
所以,這些嗅到腥味聚過來的後來者算什麼?想從她爪下分一杯羹也得看她願不願意!
護食的阿薩思異常凶暴,她繞湖而走,咆哮著嚇退覓食的野獸,殺死不長眼的東西。大抵是血味濃到了一定程度,就連巨蟒都不敢接近這一片區域,阿薩思總算有時間享受美食,一吃就是五六天。
她的胃口漲了,一頓可以吃下600千克左右的食物。
98英尺的巨蟒雖大,但總重不過7噸,除去蛇皮和腹中的腌臜,它也只夠阿薩思吃四天,如果沒有血蘭花佐餐,那麼它會被吃得更快。
不得不說,這條難得一見的巨蟒著實鮮美。
不知是被血蘭花腌入了味,還是蟒蛇幾十年的營養積累,它的風味獨特到讓她敲骨吸髓。
阿薩思咀嚼著巨蟒的脊椎,吞下韌性十足的蛇筋,又如法炮制地吃掉了數條蟒蛇。幾天過後,眼見剩下的巨蟒屍體開始變味,她總算不再獨享,將它們一條條拖到支流順水衝走,留給了食腐的動物。
之後,她的主食變成了血蘭花。
因食量巨大,一湖的花很快見底,連根莖都被摧殘個干淨。見吃空了,阿薩思這才離開了湖泊,沿著熱河邊緣閑逛、捕蛇,可惜沒捉到幾條。
又三天,大概是體內的「營養」囤積到了質變的時候,阿薩思察覺到身體在發熱,四肢變得酸軟,眼翳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熟悉這種變化的阿薩思明白,她不定時的蛻皮期到了。為了安全,她得趕緊找一個長滿蛇草的地方住下,萬一在這時碰上一條98英尺的巨蟒,那麻煩可就大了。
回憶著蛇草的氣味,阿薩思鎖定了方向迅速離開。約莫一小時後,她在一片長滿蛇草的濕地安了窩,耐心地等待身體的蛻變期過去。
不吃不喝,紋絲不動。遠遠看去,她銀灰色的身軀像一塊巨石橫亙在濕地中,但因她善於忍耐蟄伏、偽裝變溫,大部分路過此地的動物都當她是塊石頭,就連在樹間穿行的巨蟒也不例外。
蛻皮期一共持續了五天,有些久。
在這些天裡,阿薩思主要靠雨水和小型囓齒類動物度日,有一口沒一口,過得十分艱難。
並且,她不知道身上出了什麼變故,導致她在一整個蛻皮期都疼得厲害。似乎隨著舊皮的脫落,有一種堅硬的東西正頂開皮膚長出來,又癢又疼,從頭頂麻到了尾巴尖。
好在忍耐終出結果,等舊皮浮得差不多了,變成石頭的阿薩思就從石頭裡蹦了出來。
她自濕地中起身,舒展生鏽的筋骨。在骨骼「劈裡啪啦」的拉伸聲中,她伸出爪子捋下舊皮,不料爪子在接觸皮膚時竟發出了一陣類似金屬摩擦的聲響。
定睛一看,她頓時定在原地。
只見她的前肢表皮覆上了一層銀灰色的鱗片,它們呈圓錐形、流線式,像一副副排布整齊的金屬子彈,緊密地貼在她的身上,仿佛她摘下一片射出去都極富穿透性和殺傷力。
真沒想到,她有一天會長出鱗片,明明表皮也夠結實了……
不過,哪個掠食者會拒絕身體更結實點呢?
回過神來,阿薩思循聲前往附近的瀑布。她先是在大水衝刷下洗去一身污垢,再是來到幽暗的深水區照照目前的樣子。
不同於她第一次見到自己時覺得樣貌恐怖、形同魔鬼,當下的她攬「鏡」自照,只覺得倒影中的20噸巨獸威武霸氣、強壯有力,簡直帥裂蒼穹!
經過多次蛻皮和成年期的到來,如今的她擁有一身流暢的肌肉,強悍的四肢,以及完美的掠食者身形。她有著暴龍和迅猛龍結合的長相,有著鋼刀般的牙齒和龍刺,現在又披上了一層堅硬的鱗甲——
可以說,無論是攻擊還是防御,她都趨近於龍形殺戮機器。除非碰上熱武器拉滿的人類或體型大她許多的對手,不然她的戰力絕對是水陸最強。
阿薩思對現階段的成長十分滿意,並決定大吃一頓以示慶祝。
由於忘不了血蘭花的美味,也想一試自己的身手,阿薩思直接放棄了在熱河邊緣摸索的計劃,轉而膽子極大地往裡深入,只想再找一條98英尺的巨蟒啃啃。
然而天不遂「龍」願,好貨不是經常有,當她忍飢挨餓地尋到下一個蛇球時,才發現球裡的雌蛇只有75英尺,比上一條小了不止一點。
但有好過沒有,更何況這個山谷還長著血蘭花。
飢餓的阿薩思可沒有吃飽時脾氣好,為了盡快干飯,她打架的路子變得非常狂野,有一種不顧死活的瘋感。
她從山谷上跳了下去,當場。
在20噸體重和重力加速度的加持下,她猶如一枚炸彈轟進蛇球,即刻砸死最外層的巨蟒兩三條,傷及內部巨蟒四五條。
仗著一身「鎧甲」,她無懼巨蟒的撕咬,張嘴直指目標,竟是硬生生地把雌蟒從蛇球中拖了出來,再瘋狂甩頭將之砸向兩側的岩壁,直把它砸暈了才甩了出去。
「吼!」
山谷裡回蕩著阿薩思的吼叫,接著,她回過頭看向一眾雄蛇,爪子嘎吱作響,決定殺了解癢。畢竟,她已經餓了五天了。
之後半天,沒有一條巨蟒能逃出山谷,只余瘆人的咀嚼聲一刻未停。
許是餓狠了,阿薩思一口氣吃了近噸的肉,撐得慌。見山谷還算安全,她便趴在腥臭的屍堆裡睡了一晚,第二天醒來繼續吃,吃完又睡。
如是過了一周,山谷的血蘭花被吃空,只剩下將腐不腐的蟒屍一堆。在獵物充足的情況下,阿薩思不打算吃變味的食物,她將此地留給食腐動物,一轉身沒入水道,去尋找下一個蛇球。
殊不知,亞馬遜整體很大,可在水網密布之下又顯得很「小」。
當濃稠的蛇血湧入水中,當水的流動把腥味帶向四面八方,總有一抹血氣會彙入熱河,再隨著熱河流入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洞穴。
是夜,弦月高懸,亞馬遜深處的熱河傳來一陣沙沙聲。
滾燙的水域中,一條體型恐怖、形同列車的綠蟒爬出洞穴。它乘著慘白的月光前行,所過之處河水斷流,山石草木劃開巨大的甬道。
或許活得久真能生出智慧,這條綠蟒之所以會出動,是因為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在它活著的日子裡,它是第一次聞到如此濃重的蛇血味,這無疑是在告訴它森林裡的固定食物鏈被打破了,有極其強勢的天敵闖入了巨蟒的地盤,正在大開殺戒。
為一探究竟,它循著蟒蛇的血腥味而去,去往熱河的邊緣地帶。它一路游走一路吞食,直到抵達滿目瘡痍的山谷——
它吐出信子汲取空氣中的信息素。半晌,它張嘴吞下一地的蟒屍,又尋到了天敵的排泄物。
在意識到天敵相當年輕、尚未成熟時,綠蟒弓起身體迅速游入林間,開始了一場目標明確的追殺。
*
亞馬遜雨季的4月,三艘河船載著24名人員駛入雨林深處。
一艘是「嗜血瑪麗號」,為本地的船長比爾·約翰遜所有,他與他所載的船員全是不知情者,只知道進入雨林是為了尋一種草藥,卻不知雨林中存在恐怖的巨蟒。
而另兩艘河船載著制藥公司的研究員和保安,他們是知情者,不僅清楚雨林中有巨蟒,還清楚巨蟒占據著血蘭。
一行人進入雨林已有四天,幸運的是沒遇到什麼麻煩,更幸運的是比爾走了狗屎運,居然找到了傳說中的土著部落——亞夏麻族。
憑著豐富的生存經驗,他提議用食物作交換,向土著換取一些蛇草。
比爾:「雨林深處有很多危險,被野獸咬傷算是小事,被毒蛇咬傷可會要了你們的命。別小看蛇草,它在關鍵時刻能救你的命。」
有人問:「蛇草到底是什麼?我怎麼沒聽說過這種植物?」
比爾:「蛇草就是香根草,它根部散發的氣味能驅散蛇蟲,被很多冒險者拿來使用。原產地是印度,在大航海時代流入了南美洲,不清楚為什麼會流入雨林,有可能當時的人和土著做了交易。」
不成想,由於雨季的特殊性,蛇草已成了一種寶貴的資源,亞夏麻族說什麼也不願拿蛇草換食物。
大概是害怕「白鬼」的武器,為保護族人的安全,土著告訴比爾雨林裡有很多巨蟒,想活命必須馬上離開。
「巨蟒?」比爾將信將疑,「雖然『不准在雨季進入雨林』是我們本地的規矩,但原因真是這個嗎?」
他一直以為這條規矩的制定是為了本地人保護雨林的生態,因為動物會選擇雨季繁衍,可結果……
真的嗎?可他沒見過巨蟒。
假的嗎?土著有必要騙他?
比爾帶著疑惑進入河船,開始思考是繼續深入還是聽勸返回。
卻不知在他糾結的檔口,一組衛星圖片已被傳輸到另外兩艘河船上,所有知情者看著照片上顯示的影像,先是不敢置信,再是克制地爭執,最後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衛星圖片一共七張,拍到的是游弋在雨林長河中的巨大蛇影。
沒頭沒尾,只有中段在水裡起伏,可對比河道的長度和岸邊的樹木高度,不難發現這是一條史無前例、聞所未聞的超級巨蟒,它的體型超乎他們的想像。
「如果它是真實存在的,不是什麼樹和藤蔓的錯覺……」一名科學家抱著頭,「好吧各位,根據我的推測它起碼有190英尺長。假如這個長度成立,那麼它起碼有30噸重。」
有人喃喃道:「真被那個生物學家說中了,雨林深處存在超級個體?」
「不可能!」有人發出質疑的聲音,「即使地球漫長的歷史中存在過泰坦巨獸,但現代世界的含氧量和空氣密度根本養不活超級個體!假如它們真的存在,也不可能適應當下的環境,這個體型——根據身體內外壓力差,它的內髒早就從內部爆炸了!」
「別忘了血蘭花。」帶隊的年輕博士·傑克提醒道,「血蘭花的神奇足以支持超級個體的存活,哪怕是在現代。還有,別忘了野生動物的適應性很強,只要活得久,它們沒什麼適應不了的環境。」
船艙裡一時陷入了沉寂。
「所以呢,我們要去尋找被這個怪物守護的血蘭花?」
「不一定。」傑克道:「看樣子它是離開了巢穴,它目前的所在地距離熱河比較遠。我不清楚它為什麼離開自己的窩,但一般的推測是……它需要覓食,或者遇到了天敵。」
可在他們看來,這個體量的巨蟒無疑是食物鏈頂端的王者,世上能有什麼天敵能迫使它離開巢穴,難道是准備扔核武的人類嗎?
「它能有什麼天敵?」
「傳說中的亞馬遜恐龍?」
「這個體型能直接吞食霸王龍,還能吞兩頭加我們一艘船的人,伙計。」
人類的情緒頗為憂慮,但在血蘭花所像征的利益面前,他們決定賭一把碰碰運氣。
萬一摘到了花呢?萬一利用花研制出了長壽藥呢?屆時他們的成就能有多耀眼,收益能有多大,資源能有多豐富,真是無法想像啊!
翌日,比爾提出了離開,他決定聽勸。
然而,制藥公司的人員把槍架在了他的頭頂,他們要他帶路前往熱河。
悠于 2025-7-6 15:25
第41章
阿薩思沒有處理排泄物的習慣。
她自幼長在生態箱裡,現成的鏟屎官是輪班的研究員。後來,她生活在舊區的電網籠中,處理者就變成了互利的動物、湍急的流水,以及老熟人蘇珊。
而等她進入亞馬遜,這地大得哪兒都能當廁所,不僅土壤需要肥沃、生物需要養活,就連土著都上趕著盤磨。
她向來無需在這方面費心,一來是不會處理,二來是總有人處理,三來是她覺得沒必要處理。
作為強大的食肉龍,她有什麼可怕的?
成長到她這個地步,她並不在意自己的行蹤被誰發現、被誰跟蹤,大不了打一架嘛。
所幸,阿薩思雖有自傲和大意的時候,但她總體上是個謹慎又小心的掠食者。
為防意外,她在熱河一帶偽裝前行,鱗甲近乎與森林同色;為防背刺,她降低體溫避開巨蟒的熱成像,主打一個「潛龍勿用,暗爪傷蛇」。
間或,她在遇到河流時會下潛,順水而走。由於流水散味,亞馬遜的河道又四通八達——所以,綠蟒總在水域附近失去追殺她的方向。
遍尋不見,綠蟒的搜索圈一直在外擴。
卻不知阿薩思夠膽,她非但沒遠離熱河還一層層往裡深入,陰差陽錯地,她與綠蟒背道而馳,二者間的距離只有在她吃過蟒蛇後才能拉近幾分。
沒辦法,亞馬遜實在太大了,即使只圈了熱河地帶,其涵蓋的範圍也大得離譜。
阿薩思沒有固定的打窩地點,綠蟒也不知道恐龍的捕食習慣,直到它回過味來,發現要往蛇球所在的方位找,不巧已經晚了。
原因無他,蟄伏在熱河深處的綠蟒也是一條雌蛇,它正值「壯年」又四處游走,散發的體味自然會吸引千裡迢迢趕來的雄蛇。
雨林的繁殖季總是忙碌,而野獸更容易屈從本能的欲望。於是在熱河的邊緣地帶,又一個巨大的蛇球在溫水中成型,綠蟒暫時放棄了目標。
與此同時,進入熱河內域的阿薩思終於啃到了第三個蛇球,也終於尋到了第二條98英尺左右的巨蟒。
她發現,越接近熱河深處,巨蟒的數量越少,但蛇球的體積更大,巨蟒互吃的現像也更嚴重。一路行來,她已經不止一次吃到「蟒中蟒」了。
就像現在,蛇球活動不息、旋轉不止,一旦雌蛇因飢餓抬頭,總有一條倒霉雄蛇會葬在它的腹中,作為食物補充它的體力。
繁衍、爭奪、喪命,屬於巨蟒的雨季有著獨一份的血腥與殘忍。就像開在屍骸上的血蘭花,需要多少血肉的堆積才能澆灌出如此盛放的生命?
然而,這所有不可思議的一切都是大自然的常態,也是物競天擇的公平。
譬如今日,一物降一物,能量方守恆,猛毒五步之內必有解藥,它們也終將葬在她的爪牙之下。
阿薩思殺進了蛇球,一如虎豹衝向了鹿群。
熟能生巧,她宰殺巨蟒的技術已經爐火純青。一部分噸位不足、長度不夠的巨蟒幾乎被她秒殺,剩下的部分是難對付,但也不足為懼。
以阿薩思為中心,尚且存活的巨蟒不約而同地掛上她的身體,企圖憑重量和絞殺力將她擊敗。
可惜這招她太熟悉了,之前被她干掉的兩個蛇球不也用過同樣的方法嗎?
只能說巨蟒的殺手锏實在不多,翻來覆去就那幾樣,她早就能從容應對了。
是以,阿薩思依舊是持久戰的勝者,她干掉了所有巨蟒,獨霸一整片河谷的血蘭,只剩下「吃」這一件事。
開吃自然要挑最好的,她對最大的蟒下了嘴。再想到肉會變質,花卻不會,她決定把血蘭放到最後吃,先啃肉再說。
如是又過一周,她留下一河谷的殘骸離開了。
大抵是干掉了兩條大蟒給的勇氣,阿薩思不再糾結危險與否,而是打算去熱河一探究竟。
原本她以為此路多艱,必將苦難重重。奇的是,她一路走去出奇得順遂,居然沒遇到什麼巨蟒,只看到開在熱河兩側的大量血蘭。
或許亞馬遜的「肥力」養不起太多的超級個體,又或許大自然有其調節平衡、遏制掠食者數量的能力,總之,除卻那三個蛇球和兩條98英尺的巨蟒,阿薩思在熱河行走了兩日都沒碰到蛇,全靠血蘭花充飢。
涉水而過,她發現水的溫度又變高了。
待進入內域,河流的水逐漸滾燙,有「白霧」從水面升起,遮掩了她的視線。
因皮厚肉糙,滾燙的熱水傷不了她。阿薩思四下走動,沒找到任何活物,只在熱流彙聚的盡頭找到了一個巨大深邃的洞穴。
借著微光向裡看去,就見艷麗的血蘭花開滿了洞穴的壁面。它們挨在一起、枝葉糾纏,每一朵都長得格外碩大,體積是生長在外界的血蘭花的兩倍。
藥香濃郁,引得她往裡走了幾步。
但她到底謹慎,沒有立刻入內,只是俯身輕嗅洞中的氣息,想試探裡頭有無掠食者。
可這洞穴似乎是空的,她只能聽到下方的風聲和水流的響動……她不禁朝裡低吼了一聲,結果只聽見吼聲的回響,沒聽到別的回應。
要下去嗎?裡頭似乎沒有活物。
洞穴是深,但下去的通道並非垂直,而是斜的。
阿薩思沒猶豫太久,往前邁出了一步。等確定通道夠結實、足以承受她的體重後,她才將重心放了上去,一步步往裡走。
愈是往裡,愈是幽暗,好在黑暗不影響她視物,她依然能將周圍的事物看個分明。
只是,看得越清楚,阿薩思越覺得不對勁,腳下的泥土有新翻過的軌跡,花香再濃也掩蓋不了蟒的腥氣。沿途的岩石中卡著一片簇新的巨大蛇鱗,而當她深入腹地,在洞穴的「內膽」中看到一張可怕的蛇蛻時,一股涼意猛地從尾巴尖升起,直衝她的頭頂。
好大的蛇蛻,體長是她的3倍!
她真沒想到,熱河深處竟有如此巨物,即使蛇蛻有彈性、會在蛻皮時被拉伸一定的長度,可這張蛇蛻哪怕縮水一半也大得恐怖。
它掛在石堆上猶如一條橫臥的巨蟒,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她。
最要命的是,它嗅上去很「新」,瞧著剛被蛻下來不久。也就是說,這個洞穴屬於一條超級巨蟒,它目前剛挨過蛻皮期,正餓著肚子到處游走,隨時都有可能回巢?
而她,正深處它的巢穴中,還留下了自己的味道……
嘖,要命,完了。
就像馬普龍闖入她的冷庫會引爆她的怒火一樣,她進入另一個掠食者的領地也會被對方視為挑釁,尤其她進入的還是它的老巢。
看得出來,洞穴中的蛇蛻不止一張,這條超級巨蟒應該在此生活了很久,而洞穴是供它度過蛻皮虛弱期的安全場所,對它來說意義非凡。
可如今,這份穩定的安全感被她打破了,沒有掠食者能容忍這種越界的行為。
擺在巨蟒面前的路只有兩條,一是將她驅逐出亞馬遜,二是殺死她、吃掉她,重獲失去的安全感。
同為掠食者,阿薩思用趾甲想也知道巨蟒會選第二條路,畢竟它的體型大她許多,吃她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要逃嗎?
趁它沒回來趕緊離開亞馬遜,她若是從水道走,巨蟒不一定能找到她……
可惜阿薩思是個強種,骨子裡寫滿了反叛,不知道「怕」字怎麼寫。左右都是得罪,橫豎逃不過拼命,那她不如得罪得徹底一點。
不吃飽怎麼有力氣打架?阿薩思扯下岩壁上的血蘭花,大把大把地塞進嘴裡!
*
七天以來,人類自打向熱河進發,行程就變得極其不順。
第一天遭遇覓食的鱷魚,一人手臂受了重傷;第二天野釣差點被大鯰魚拖下水,一人的左手被魚線切斷了四根手指。
第三天他們遇上水蛭,第四天被毒蜘蛛攻擊,到了第五天,他們不巧撞上了一條「遲到」的雄性巨蟒,24人被吞了兩個,剩下的人雖齊心協力打死了蟒蛇,可死亡的陰影久久不散。
「我們應該離開!現在還來得及!」
比爾嚴肅道:「雨林本地有一句老話,叫做『如果你進入雨林不太順利,那是森林的守護神在提醒你離開』——看看我們一路以來遭遇了什麼,你們真的還要繼續嗎?」
比爾的助手·亞裔阿川也說道:「那條蟒蛇大到不正常,現在又是雨林的繁殖季,或許同體型的蟒蛇不止一條,我們必須趕緊走!」
傑克博士朝天開了一槍,冷酷道:「帶路,不然我的下一顆子彈會在你們的腦子裡。」
三艘船終是朝熱河駛去,並在第六天遭受了第二條巨蟒的追殺。這一次,他們以死亡4人為代價,前後耗了兩天才殺死巨蟒,而這時,制藥公司的人心也開始散了。
研究員一身狼狽:「錯了,都錯了,我們不應該來這裡!這裡是地獄!」
另一人:「回去!我們回去……」
遺憾的是,三艘船毀了兩條,只剩下熄火的「嗜血瑪麗號」。沒有工具,線路無法修理;沒有燃油,河船無法發動。他們身在熱河,缺食少藥,幾乎陷入了絕境。
不過,絕境總有奇遇,他們在氤氳的熱氣中看到了長在河岸的花。
艷麗、血紅、藥香四溢,可不正是血蘭花嗎?
他們的眼一瞬間亮了起來,仿佛這些天遭的罪全成了值得,他們馬上將痛苦拋到腦後,扯開袋子撲了上去,瘋狂摘花。
不料熱河滾燙,不注意的人即刻被燙傷。他們大叫起來、全力撲騰,半點不嫌自己動靜大。
「救命!」
人類大呼小叫,誰也沒發現幽秘的林中隱藏著一頭恐龍,她的體色與樹木混在一起,一動不動,正平靜地注視著他們。
阿薩思承認,人類是有一些狗屎運在身上的。
亞馬遜那麼大,他們偏偏進入最深處;熱河範圍那麼廣,他們愣是找到了蟒蛇洞。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人類的「事故體質」會引來那條超級巨蟒……不過這樣也好,兩邊都是肉,她想活命只要跑過人類就行了。雖說她這個目標比較大,但人類一向擅長作死,估計巨蟒更願意先吃掉他們。
阿薩思計劃好了,既然肚子已經填飽,她會找一處怪石嶙峋的地方安歇。
蛇一向是貼地爬行,不會飛。假如她能提前做好准備,用爪子將山石磨得異常尖銳,那麼等巨蟒全速攻向她時,或許會被山石刺破肚皮,這樣她的勝算就大了。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一頭「干架體質」的恐龍和一群「作死體質」的人類呆在同一片樹林裡,多少會產生一些奇妙的化學反應,比如——離開蛇球的綠蟒被人類吸引,尾隨他們回到了熱河。
它看不到阿薩思的身影,可它嗅到了她的氣味。這下好了,恐龍吃掉蛇子蛇孫的舊恨添上人類采摘血蘭花的新仇,綠蟒把「死」字貼在了他們的腦門上。
粗大的蟒身破開林木而來,與地面摩擦的「沙沙」聲毫不遮掩。初聽像是風聲,再聽像是呼嘯,可細聽之下倒像是一股泥石流奔著熱河來。
人類停下了采摘的動作,他們不自覺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有人問:「那是什麼聲音?好像有東西過來了,還挺大的。」
比爾直覺不對,他進出雨林這麼多年從來沒通過這種動靜。當下,他扯過身邊的同伴,大喊道:「不對,跑!不管那是什麼,先跑!」
人的雙腿尚未邁開,一眨眼就邁不動了。
只見熱河對岸的森林裡,高大的林木往兩側倒去,一個偌大的蛇頭從林間昂了起來。
那是一條無法用語言描述的超級巨蟒,它體長190英尺,重達32噸,有著密集的利齒和肌肉虯結的身軀,猶如一列會動的火車,肢體粗壯處竟要五六個人才能合抱過來。
它渾身覆鱗,蛇皮花紋是綠水蚺的配色,想來是這一品種的變異體。也不知道它活了多久,居然長到了這種地步……
沒有人能形容此刻的心情,單一個「恐怖」或「害怕」都顯得蒼白。
在見到衛星圖片時,他們一直抱著僥幸心理,認為再倒霉也不會遇上。可在見到實物後,他們忽然發現在大自然中談「僥幸」是一件奢侈的事,因為自然法則不會允許「僥幸」存在,只會允許「實力」存活。
面對陸地最恐怖的掠食者,他們……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
跑!快跑啊!
比爾回過神,拽起身邊的人就跑。同一時刻,綠蟒一口吞掉了一個人,立馬轉向下一個。
同伴崩潰大喊:「狗屎!這一趟真是狗屎!上帝,那是蟒蛇?」
「是『雅庫媽媽』!」比爾狂奔,「活在土著傳說裡的大蟒蛇,也被稱為『水之母』,熱河是它的領地!我沒想到傳說是真的!」
誰特麼能想到傳說是真的?
阿川大吼:「這個傳說流傳多久了?」
比爾吼回去:「本地圖書館,記載,16世紀,有、有巨蛇的……」傳說,真要命,他快岔氣了。
16世紀?
這個時間記載是多麼驚人,如果屬實,那麼他們看到的超級巨蟒起碼活了500年啊!這到底是什麼品種的怪物?
他們拼命地跑,卻不知他們能活到現在不是因為跑得快,而是他們沒有摘血蘭。
在他們身後,凡是碰過血蘭的人都被綠蟒吞食,而循著血蘭的氣息,綠蟒慢慢地調轉蛇頭,鎖定了阿薩思躲藏的密林。
它聞到了……
本能遠勝頭腦,綠蟒一縮一彈,蛇頭「轟隆」一下衝破樹木,張嘴直擊阿薩思的方位。
阿薩思迅速轉身,馬力全開地朝山谷奔去。而在她身後,是綠蟒的全速追擊。
第42章
被巨蟒追殺是什麼感覺?
阿薩思第一次體會到當獵物的滋味。
大型掠食者排山倒海而來,動作聲勢浩大,一路摧腐拉朽,帶著食物鏈頂端的強勢壓迫感,如死亡一般如影隨形。哪怕天地開闊、森林廣大,在它出現的那刻都顯得萬分逼仄。
她像是一塊肉,被大自然丟進了名為「亞馬遜」的生態箱裡,去喂食一條飢餓的巨蟒。
即使這個生態箱很大,足夠她奔命好一陣子,可在獵手無時無刻地窺伺下,她又能存活多久?
這不禁讓她想到了曾經的實驗室,舊區的電網籠,廢棄的服務區,那些被扔進籠裡的動物在面對她的追殺時,是不是也是一樣的心情?
不同的是,她從獵手淪落為獵物,心裡沒有盛滿絕望和痛苦,她甚至並不覺得自己是無助又脆弱的。
畢竟她當了整整14年的贏家,從來以小博大、殊死惡戰,什麼架沒打過?
她只是變「小」了,不是變弱了,更不是變傻了。不過是從努布拉島換到亞馬遜雨林,她能制霸一次,為什麼不能制霸第二次?她可不是被她吃掉的獵物,只懂得逃跑,學不會反擊。
阿薩思邁開大步,一躍便是幾十米。她從不回頭看追殺者,只專注自己的前路,遇到樹就避開,看到巨石就起跳,而不是仗著身子骨硬一路強闖。
她明白,如果她把障礙物撞成平坦大道,累得是自己,便宜的是巨蟒,何必呢?把麻煩留給後邊的不好嗎?
她大可以省□□力干架,而不是用來對付大自然設置的暗虧。亞馬遜樹種豐富、筆直高大,隨便指一棵就有百年樹齡,哪一棵都能掛噸重的蟒蛇——她相信,在急速的追殺中,總有一棵巨木適合身後的巨蟒撞一撞,她就不必以身犯險了。
嘶嘶聲越來越近,她幾乎聞到了蛇口的腥臭。阿薩思強忍住回首的衝動,屏住呼吸、提升專注,雙眼注視著林木交錯的前方,憑狩獵經驗勾勒出了大致路線。
現在,賭一把吧!
每一塊肌肉都繃到極致,每一條神經都過度集中,每一個細胞都榨取能量,每一根骨頭都做好准備!剎那,阿薩思的後肢全力一蹬大地,整個身軀拔地而起,如離弦之箭般「飛射」出去。
她收起四肢,繃直身體,如滄龍在深海加速一樣擺動長尾,讓空氣的阻滯像水一般排開。
很好,她還記得「飛」的感覺。
她就這麼「飛」了出去,在極短的時間內憑極快的反應力貼著樹皮「宛轉」飛馳,眨眼便失去了蹤跡。同一時刻,綠蟒的大嘴倏忽咬合,卻不料只吃到了尾氣。
它追殺她一路,三番五次張嘴落空,已是惱怒到極點。眼下,它不管不顧地衝了上去,非把獵物活吞不可。
萬物雖有靈,但靈的不一定是腦子。綠蟒活得再久也只是動物,它沒有人類的頭腦,自然也不夠聰明,當它被怒火填滿,些許理智便蕩然無存,它盯著阿薩思全力以赴,完全沒把障礙物放在眼裡——
然後,它一頭撞上了高達50米的巴西胡桃木,又在轉彎後撞上了質地堅硬的阿桑黑木。
連續數次,綠蟒骨頭再硬也不得不繞樹走,再撞下去,它的精力和體力可受不了。偏偏「獵物」狡猾,專挑樹多的地方鑽,不去盆地不下水,無疑給它增加了捕食的難度。
但綠蟒到底是在亞馬遜活了幾百年的主,巨木是障礙,可未必不是助力。
如今的亞馬遜並未受到人類的開發,土著的世界也沒有與現代接軌,是以林中多得是枝干粗壯的樹木,足夠托起大體重的蟒蛇。既然「獵物」不進入它的優勢場,那它就把森林變成優勢場,它在高空游走,她在低空「飛行」,它不信吃不掉她。
綠蟒掛上了樹,讓密集的樹干分擔它的體重,而它在上空穿行,鮮少遇到能阻攔它的粗壯巨木,速度很快提了上去,再度綴在阿薩思身後。
要命!
蛇頭由上至下斜刺,一落地便再度貼近,幾度攪亂了阿薩思的路線,中斷了她跑路的狀態。
她意識到這麼下去不行,綠蟒幾乎掌握了對她的「制空權」,不費什麼力氣就能消耗她大量體力,這對她是極為不利的。
可距離山谷還有一段距離,綠蟒卻追上了她,如果沒有現成的破局之法,那麼她遲早被它吞下……
這不是好事,雖說蟒蛇的攻擊手段簡單,可同一招被不同體型的蟒蛇用出來,力量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同樣是鎖喉,綠蟒足以咬斷她的頸骨;同樣是纏繞,綠蟒一定能擠出她的內髒。她不怕對手花招多,就怕對手力量大,難怪大部分動物鮮少招惹同體型的蛇,她算是見識到了。
不過,不是沒辦法。
托土著的福,阿薩思仰望掛在樹間的綠蟒,立刻聯想到了被他們架在火上烤的蛇肉。如今這樹杈密集枝繁葉茂的,不正好生個火嗎?
她見過土著生火,知曉要用硬物鑽木,可她不會用工具也沒時間鑽,所以——
阿薩思急中生智,以一身鱗片為硬物,在繞樹流竄時飛速地上滑下刮、大力摩擦。尾巴的溫度在升高,偶有火星濺出來,她險死還生地躲過綠蟒的襲擊,總算在千鈞一發之際擦亮了火苗。
不容易,她要是會噴火就好了……
阿薩思如是想。
從起火到燃燒需要一個過程,她等不了,即刻將火苗抽到落葉上,最後添了一把火。
亞馬遜的雨季濕潤,卻不是天天下雨,樹木眾多卻不是每一棵都容易燃燒。她只是需要火和煙把綠蟒熏下來,哪怕只有一點點。動物天然畏火,她也是,只要能嚇到它,她就有勝算。
果然,火勢一起煙熏火燎,綠蟒就本能地昂起蛇頭避開火焰。
在它熱成像的視野中,地面燒了起來,到處都是熱物,而「獵物」與熱源混在一起,它一時分不清她在哪裡?
火蒙蔽了它的視線,煙堵住了它的嗅覺。趁此機會,阿薩思再次馬力全開地朝山谷狂奔,而直到她跑出去很長一段距離,綠蟒才從火堆裡抽離視線,找到她的蹤跡。
它能感覺到,獵物不敢跟它硬碰硬。她一直迂回閃避,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綠蟒追了上去,而阿薩思已經奔出了森林,進入一片相對開闊的盆地。她知道,真正的生死時速開始了,前方無阻礙,綠蟒的速度會更快,她要是不拼一把,八成會在進入山谷前被它捕獲。
快點,再快點!
阿薩思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高速,追來的綠蟒也進入了盆地。它猛地彈射出幾十米,肌肉虯結地往前拱去,一眨眼就拉近了雙方的距離,阿薩思不敢分心,只知道加速、再加速!
風聲呼嘯,腥臭來襲。恍惚中,她聽見高空傳來直升機的聲響。
她沒理會,越貼近山谷越是專注,直到進入「狹長」的甬道之前,她二度進入了「飛行」狀態,險之又險地擦著蛇嘴從甬道飛進去,長尾急速甩動,她竟是一口氣游出了百米窄道,而身後的綠蟒如她期望的那樣——
「轟隆」巨響,超速追來的綠蟒被卡在了山道裡!
沒辦法,蟒蛇前後段較細,可中段總是肥長,綠蟒也一樣。它能輕松吞下恐龍的前提是身軀夠壯,但「壯」就意味著被卡。
阿薩思逃出生天,卻不再逃了。在綠蟒受困的檔口,她轉身衝它凶狠咆哮,不要命地折回來發起攻擊。
她知道,蟒畢竟是蟒,甬道再狹窄它也能鑽過來,只是多花點時間而已。但她不會有第二次機會,逃又能逃去哪裡,她不殺了它,以後別想睡好了!
阿薩思躲過蛇口,一躍跳上蟒頭,兩只爪子像螳螂捕蛇一樣嵌入綠蟒的頭部,張嘴發狠地撕扯它的鱗片血肉。
綠蟒吃痛,大力掙扎起來,直震得整個山谷晃動不止,大量石塊從斜坡滑落,砸在了它的身上,也砸在了阿薩思的脊背。
痛得要命,可她不敢松懈,她瘋狂地劃開綠蟒的血肉,爪子高高抬起,重擊它的頭骨。不料蛇頭力大無比,一次狂甩竟將她甩了出去,阿薩思爬起來再戰,沒想到綠蟒一口咬住了她的尾巴。
蛇牙彎齒,密集鋒利,獵物被勾住就別想逃脫,阿薩思也沒轍。
鱗片掉落,尾巴被扯得鮮血淋漓,綠蟒拖拽著她往嘴裡扒,阿薩思見脫身無望,強大的求生欲立馬激發出暴虐的本性,她也不管自己會不會被吞,登時拗起身軀,抱著「你也別想活」的念頭,把爪子刺進了綠蟒的眼睛。
這下好了,綠蟒的彎齒扎進她的身體,她的爪子挖出它的蛇眼,誰也沒好過,誰都有「光明」的未來。
阿薩思從不是乖乖等死的主,拼著重傷,她的後肢狂踹綠蟒的利齒,撕咬它的鼻子,再劃傷它的頭部。激烈戰鬥中,不大的盆地山谷因撐不住兩只巨物的搏鬥,竟徹底塌方了。
「轟隆!」
水流加泥土,在晃動中傾瀉了幾十噸的重物,把綠蟒壓在下方。只是,蟒到底是「地行龍」,它拱動著抽出一截身體,迅速將阿薩思纏繞一圈,聚力絞緊。
眼見逃不過,她干脆不逃了。阿薩思總算踹斷綠蟒的利齒,屏息往它嘴裡拱,她張開全身的龍刺,兩只爪子扒住蛇信,挑蛇嘴裡的軟肉進攻!
大量蛇血噴出,綠蟒憋不住痛,只想把她甩出去。可蛇牙勾住了恐龍肉,拖著恐龍走不脫,無法,它只能被動承受劇痛。
巨物搏鬥,漫長持久。鮮血流了一山谷,其凶殘壯烈之像,令所有旁觀者悚然,久久不能發聲。
譬如現在,一架直升機掠過亞馬遜的高空,機上坐的是來雨林取景的人員。他們只是想拍「地球之肺」的壯闊,呼吁人類保護環境,卻不料在進入腹地後看到了巨獸相鬥的一幕,還是真真正正的現場版!
「法克!那是蛇?那是恐龍?」
「攝像機!快,攝像機!」
「我的天,我真不是在做夢嗎?亞馬遜有巨蟒還有恐龍?我們人類跟這種怪物生活在同一個世界?」
從高空俯拍,他們記錄了珍貴的瞬間,盆地逃殺、山谷陷阱、恐龍反殺、巨蟒吞食……大自然生物之間的生存戰爭比任何一部電影都精彩,他們甚至在兩頭巨物的廝殺中看出了「野性」和「智慧」。
巨蟒憑體型優勢壓制了恐龍,而恐龍憑強悍的戰力打出了生機,他們期待它們分出勝負,卻又希望它們同歸於盡。
人類,終歸不願讓超規格的怪物活下來,除非他們打不贏。
第43章
如果她會噴火,那她一定會朝綠蟒的食管吐一堆岩漿,讓它嘗嘗從內到外被燒穿的滋味。
如果她會飛翔,那她一定會死掐著綠蟒的脖頸飛起,再狠狠地將它摜下,摔它個百八十遍,直到它爛成肉醬。
如果她的體型再大一點,那她就不會打得這麼被動;如果她的爪牙再鋒利一些,那她早已撬開它的腦殼。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有的只是正在進行的「當下」。
她不會噴火、不會飛翔,沒有足夠的體型,也沒有更強的爪牙。前方無出路,後方無援助,單挑著大她三倍的對手,搏殺到鮮血長流。
生死關頭,阿薩思已拋棄了理智,激發出全部的獸性。為了活著,野獸無所不用其極,綠蟒咬她,她也咬它;綠蟒絞殺,她反攻掙扎。
不再示弱,不用裝死,不沾計謀,她以自身的性命為賭注,燃燒全部的生命力與一條幾百歲的巨蟒廝殺。
撕咬切割、摔打衝撞,她把14年的狩獵經驗和求生手段盡數用上,她把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當作武器,拼到極致,體力也在迅速消耗。
血肉落下,創口見骨。她抓瞎了綠蟒的另一只眼睛,可她也被綠蟒吞吞吐吐,最終囫圇入腹。
原來被蛇活吞是這種感覺……
綠蟒的食道腥臭、空氣稀薄,再往裡就沒了「風」。
四周的肉壁十分厚實,結實的肌肉混著蛇身成排的肋骨往裡擠壓,不僅榨干了她肺部的空氣,還擠得她一身骨骼「哢嚓」作響。
它正努力地憑借體型優勢,企圖把她打磨成適合食用的形狀,但不好意思,她只是半死,不是完全死透,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它就別想好過。
手腳累到不聽使喚,身體也在發出罷工的哀鳴,內髒幾乎快破裂了——到了這地步,多數動物都會認命等死,可阿薩思不願放棄,她憑毅力驅動著四肢、繃緊肌骨,奮力地張開剩余的龍刺,去爭一線生機。
她才不要死,尤其不想死在蛇的胃裡,再被拉出去當血蘭花的肥料,這也太憋屈了!
她要活!
龍刺頂開食管中的粘液,全力勾住綠蟒的軟肉,把她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也將綠蟒整得異常難受。
下半截身軀被壓在山谷,上半截身軀卡著「食物」,綠蟒疼到滿地打滾,巨大的身體翻來覆去,滾圓的蛇軀二度擠壓「食物」,不料適得其反,反而讓阿薩思的爪牙進一步嵌入它的肉裡。
綠蟒昂起頭,對著天空嘶嘶咆哮,似乎痛到了極點。殊不知,屬於阿薩思的主場才剛剛開始。
沒有被活吞的經歷,她是真不知道架還能這麼打。
只能說綠蟒也是蟒,有蟒的通病,總以為吞下就是贏,卻忘了獵物的危險性。前有森蚺吞食鱷魚被刺破肚皮,後有綠蟒活吞恐龍被內部爆破,實慘,但也死得其所!
阿薩思將爪子刺進蟒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通亂挖。她能感受到綠蟒抬起身軀、撞擊大地,力道一記比一記大,可她偏偏被厚實的蛇肉包裹著,半點沒傷到。
得,隨它砸!
阿薩思拼命挖著綠蟒的血肉,為自己掘出最後的生路。而綠蟒弓起身體嘔吐,只想將「異物」從體內排出。
然而請神容易送神難,阿薩思艱難地橫過身體,讓綠蟒「如鯁在喉」。無論它怎麼輾轉騰挪、折騰不休,她都硬挖到底,而就在她一口氣快續不上的時候,她的爪子終於在肉壁上破開了一個洞。
新鮮的空氣湧入,阿薩思猛吸一口。
但她沒急著出來,而是窩在「優勢場」肆意妄為,大有等綠蟒死透再破腹而出的架勢。
別說,綠蟒拿她是真沒辦法,誰讓她在它的食道裡呢?即使它後悔吞了她,也為時已晚了。
阿薩思瘋狂地挖掘它的血肉,大肆破壞它的內髒,甚至摸到了它的肋骨還找准了脊柱的位置!以她對蛇的了解,如今這綠蟒已經算不上是對手,而是任她宰割的羔羊,它處處是弱點,盡數暴露在她眼前,她毫不猶豫地決定——
掰折它的肋骨,咬斷它的脊柱,破壞它的心髒,吃掉它的蛇膽!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於是在之後漫長的兩個小時裡,活了幾百年之久的綠蟒硬生生在極致的折磨中咽了氣。
它腹腔大開,心髒破裂,內髒全被搗碎,人類未消化的屍骨隨胃液一塊流淌而出,而被它吞下的恐龍破開它的脊背出來,渾身浴血,嘴裡還叼著一截蛇骨。
阿薩思咀嚼著蛇骨,一點點吸干骨髓。
在結束高強度的持久戰後,繃實的神經正在緩慢地放松下來。她的意識、情緒和認知在逐漸復蘇中,可大腦尚處於「余震」後的空白期,一時半會記不起自己是誰、五感又是什麼?
因此,她只是干嚼著蛇骨,品不出任何味道,唯有本能驅使著她多吃一點,再吃一點……
此刻的阿薩思是純粹的野獸,無覺知,充滿了危險。偏偏人類不懂野獸的習性,毫無自覺地駕駛著直升機一進再進,那隆隆轟鳴直接吸引了恐龍的注意。
阿薩思轉頭,冰冷的豎瞳對上攝像機,像是野物驟然面對人類舉起的獵槍。
也不知她怎麼計算的,或許是憑本能出的招,她頭一甩將蛇骨甩飛出去,就見那大骨急速飛來,以破竹之勢削掉了半個螺旋槳。而後,在人類的尖叫聲中,直升機失去平衡往河道墜落,很快沒了聲。
一招制敵,阿薩思仍沒有恢復清醒,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她只是累到筋疲力盡,連爪子也抬不動了,可她的野性不允許她閉眼,直到確認四周沒有活物,她才趴在綠蟒的屍體上沉沉睡去。
*
雨林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滴乘著涼風拍醒了阿薩思,她迷迷糊糊地醒來,一動不動地淋在雨中,過了許久才回憶起前事,也總算把視線聚焦在蛇屍上。
她記起來了,她殺了一條蟒。
這條蟒比較難殺,把她累個夠嗆……
雨水彙成溪流,衝刷著沾滿泥土的蟒身。泥水同蛇血融成淡紅的血水,順著溝渠而下,沿著甬道而去,漫開一張曲折的血網,裡頭裝滿了亡魂。
許是兩大掠食者的戰鬥太恐怖,血味太濃烈,饒是綠蟒死了兩天、阿薩思沉睡了兩夜,也沒有哪只動物敢進入這片谷地,更別說偷吃綠蟒的屍體。
就連最作死的人類也不見蹤影,阿薩思明白,綠蟒的屍體是完完全全屬於她了。
很好,好得很……就讓她先吃一頓恢復體力,再將剩下的蟒屍拖回土著的部落。
綠蟒可恨,但它足有30噸重,不吃可惜,浪費更是可恥。她已經錯過了食用它的頭兩天,難道她只能吃上三天,就要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爛發臭嗎?
不可以!她好不容易才殺了它,怎麼可以只吃幾天?
她要把它拖回去交給土著處理,人類雖弱,但總有方式貯藏食物。運氣好些,她或許能吃上一個多月。
想到這裡,阿薩思迫不及待地張嘴,從蛇背上撕下一塊肉吃。
綠蟒不愧是她花大力氣殺死的對手,一身的肉就是香,它大抵是被血蘭花腌入味了,她吃了幾口就覺得渾身暖洋洋的,一股熱力從胃部發散到四肢百骸,她舒服地低吼了聲,繼續吞食。
大概是餓壞了,她一頓下來吃了近噸重的肉。
末了,她沒在意身上的傷勢,起身從塌方的泥堆裡刨出綠蟒的屍體,再叼起它被吃空的頸骨,趁著夜色往土著的部落趕去。
但她沒想到,如今的亞夏麻族忙得很。
一天前,被綠蟒嚇到魂飛魄散的比爾一行總算逃出生天。他們無處可去又彈盡糧絕,見他們實在可憐,善良的土著終是收留了他們,薩滿也吟誦起古老的咒語為他們「招魂」。
翌日,出去狩獵的土著在河道邊撿回了四個落難者。
他們的直升機已毀,食物丟失,槍支不在手,只余一些錄像設備。許是在林中遭受了野獸的襲擊,他們受了不同程度的傷,雖缺水少食顯得狀態不佳,可他們的精神相對較好,明顯是還沒遭到巨蟒的追殺。
土著將他們帶了回去,部落中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
外來者聚在一起,交流信息、互相治愈,又盤算著怎麼回去。可當他們發現彼此見過同一條綠蟒,卻沒見過同一頭恐龍時,話匣子瞬間打開了。
比爾:「恐龍?我沒見過……我只記得雅庫媽媽突然轉向,游得很快,好像在追什麼東西?」
「所以它在追一頭恐龍?」助手阿川發出疑惑,「抱歉,我總覺得雨林存在恐龍這個說法特別抽像,有點無法接受。」
然而,所有疑惑消失在數碼相機的錄像中。
他們看到了那條眼熟的綠蟒,也看到了一頭從未見過的恐龍,在兩大巨物搏殺激鬥的畫面中,他們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害怕。
比爾:「所以在我們走進熱河前,那片樹林裡就藏著一頭恐龍,可我們誰也沒發現它,還在它身邊摘血蘭花?」
「它會偽裝?」
「它怎麼不吃人?巨蟒來了又為什麼不跑?」
在同伴的討論中,比爾抓住了關鍵:「最後是誰贏了?」
「是那頭恐龍。」攝影組的人告訴他,「我們親眼看到它被巨蟒吞下,又親眼見證它殺死了巨蟒。它應該還活著,這或許不是個好消息。」
眾人不禁陷入了沉默。
恰在此時,他們感知到地面正在發出沉悶的震動,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某種巨物正在靠近的聲音。
放在身邊的水碗泛開一圈圈漣漪,似是想到了什麼,一群人倏然變色。
上帝啊,是恐龍!
第44章
土著的部落在熱河之外。
若是徒步,少不得要費上幾天,沒准不到中途蛇屍就會腐爛。
為盡快抵達,阿薩思沿著熱河順流而下。在流水的推動中,連龐大的蛇屍也不顯得那麼沉重了。
餓了,她就把蛇屍拖到岸上吃;困了,她就枕著蛇屍在岸邊睡。
如是游了兩天,她終於出了熱河,眼見離土著的部落已經不遠,她干脆叼著蛇屍一路拖行,直奔目的地。
步步穩重,不藏行蹤,她既是告知土著她回來了,也是在對外彰顯她的戰力,順便炫耀新獲得的戰利品。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土著的部落居然混進了白色的「老鼠」——
察覺到恐龍的靠近,已被掠食者嚇出心理陰影的外來者惶恐至極,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他們到底在熱河一帶見過了世面,對再恐怖的場景也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在短暫的恐慌過後,他們抱著「橫豎都是死」的心態出了門,拿刀的拿刀,握槍的握槍,一副准備送死的模樣。
意外的是,土著也在這時出了門。不同於他們的「動真格」,土著的神態非常松弛,面上掛著笑影,手裡沒有武器,有人居然還抱出了孩子!
不是,他們沒看錯吧?
連他們這群外來者都知道有巨大的危機正在靠近,土著能不知道?可這檔口他們不跑不避,還把孩子抱出來是什麼操作?主動投喂嗎?
殊不知,他們看土著像奇葩,土著看他們也如是。
不知道外來者的腦子是怎麼長的,雨林這麼熱非得穿衣服,僅是出個門就要往身上掛一堆武器,難道是想去狩獵嗎?還是打算主動喂飽蘇庫?
兩廂對視,兩邊沉默,他們都搞不懂對方在干什麼。
直到掠食者的腳步止於林前,半截身軀探出林葉——土著立刻從外來者身上收回注意力,仰望著衝他們低吼的「守護者」。
很快,他們帶著虔誠的表情恭敬跪下,像是祈雨一般張開雙臂,發出崇拜又敬畏的高呼:「阿魯塔姆!阿魯塔姆!」
在土著的一聲聲呼叫中,恐龍沒有攻擊他們,也並未出聲恫嚇。它似乎與他們相識,連出口的低吼都算得上「溫和」。
外來者由此明白,神秘的恐龍真實存在,它是土著的「阿魯塔姆」,與土著的關系非同一般。
只是,如果說恐龍看向土著的眼神是輕飄飄的,那麼它投向他們的目光委實是沉甸甸的。
僅是一個照面,它冷冷地注視著他們,豎瞳中帶著審視的意味。他們頓覺自己像是被鋼刀刮了一遍,不但被壓迫得大氣不敢出,還被嚇得毛骨悚然!
它往前邁出一步,將巨大有完美的身形展露在他們面前。
難以置信,這是一頭體長66英尺,高19英尺,重達20噸的銀灰色恐龍。它身形威武、高大強壯,有著黑鐵般的爪子和鋼刃般的利齒,渾身還覆蓋著一層金屬色的鱗片,像極了一件鎧甲。
而「鎧甲」之上新傷遍布,大抵是被綠蟒所傷,不少創口深可見骨。但傷口無損它的威嚴,更不會讓人覺得它虛弱,反而是它的勝利勛章。
在他們看來,這頭恐龍近乎是生物兵器。它的每一個部位都充滿力量,每一個角度都飆著殺氣。
它低頭湊近他們嗅了嗅,他們差點被嚇得跳起來。
好在它對他們沒興趣,對人肉更沒胃口,來土著的部落串門竟然自帶口糧?
只見它折返林中,拖來吃剩的綠蟒一條。蛇屍大概還剩二十幾噸,把它「轟」地扔在土著面前,堆成一座小山。
好吧,別說土著看傻了,他們也承受不起再次看到綠蟒的恐懼,哪怕它已經死透了!
只聽得「啊」一聲慘叫,幾個外來者兩眼一翻暈死過去。恐龍不屑地打了一個響鼻,場面一時變得混亂起來。
土著先是驚慌,後是恍惚,再是又哭又笑。
他們小心翼翼地接近蛇屍,一邊靠近一邊觀察恐龍的反應,一見「阿魯塔姆」給的反應是默許,他們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不禁摸上蛇皮蛇身喃喃自語,說起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傳說。
原來,土著知道熱河中生活著一條大蟒,他們稱它為「雅庫媽媽」。
它鮮少出洞,長年與血蘭花為伴,也以此為食。由於數百年來沒人見過它,或者說見過的人都死了,久而久之,連土著都覺得「雅庫媽媽」是個傳說,直到看見它的屍體。
年邁的薩滿撫摸蛇軀,道:「雅庫媽媽死了,長壽花也會滅亡,蘇庫再也無法長大,我們可以回家了。」
回到埋葬著祖先的聖地,回到他們古老的精神家園,她會吩咐他們再雕刻一根石柱,記錄阿魯塔姆降臨的故事。
「阿魯塔姆……」薩滿低低喚道,「你想讓我們回家嗎?」
當薩滿與恐龍對上眼,就像德魯伊聽見了森林的傳話,一切顯得詭異又合情合理。薩滿從恐龍眼中讀出了食欲,細品之下,她仿佛獲悉了它的想法。
良久,薩滿對所有人說道:「去准備鹽,要很多鹽,阿魯塔姆要求我們處理食物。」
接著,薩滿轉向了比爾:「外鄉人,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
*
誰也沒想到日子會過成這樣?
他們,一群是制藥公司召集的探險者,一群是拍攝雨林的制作組,本是毫無干系的兩批人居然會為了「幫恐龍腌制蛇肉」這一共同目標聚在一起,在鹽堆裡一踩就是三天,他們覺得自己快被腌入味了!
為了滿足「阿魯塔姆」的要求,土著暫不允許他們離開,只允許比爾取回他的「嗜血瑪麗號」,再與他的助手一起出去運鹽回來。
見鬼的,他們多麼希望比爾「機靈點」,快報警帶人過來,把他們全救出去。再不濟,至少得把寶貴的影像資料帶走,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物!
可惜,比爾在這些事上打死不開竅,他只按土著說的做,十分聽勸。
於是,外來者的日常過得是相當精彩。他們早起腌肉,中午狩獵,晚上跟蚊子大戰,還被迫糊上了恐龍的糞便。
而那只初見時恐怖至極、再見後頗富人性的恐龍就趴在部落外的森林中,許多土著孩子在它身邊玩耍,它也不覺得煩,只是閉上眼睛小憩,畫面一派和諧。
或許是相處久了恐懼會消失,他們終是以恐龍為話題聊了起來。
「無論看多少遍我還是不敢相信,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恐龍。」
「不過,它到底是什麼龍?霸王龍嗎?我從來沒在書上看到這種類型的恐龍。」
「而且,它還很聰明……」
大抵是為了記錄「人與自然」的和諧瞬間,攝影師掏出了裝備,將鏡頭對准小薩滿·亞麻和她身邊的恐龍,打算拍一組長鏡頭。
然而,他自認為做得隱蔽,可在阿薩思眼裡,他的所有小動作都無所遁形。再加上他扛起攝像機的架勢像極了人類大兵扛起火箭筒——很好,他成功地引起了阿薩思的注意,並被她強勢摧毀了「作案工具」。
一尾巴打飛攝像機,再一腳踩下去,她立刻聽見了攝影師「悅耳動聽」的哀嚎。
但這也不能怪她,阿薩思見過的錄像設備只有三種,一是監控,二是手機,三是無人機,卻從來沒見過什麼是攝像機。
她知道前三種無害,並不知道第四種也無害,防患於未然,她自然是踩它沒商量。
人類傷心地捧走了一地碎片,商量著怎麼修復。阿薩思支著耳朵聽他們交流,只是人類是跑題王,這聊著聊著,話題又偏了。
「我們本來是學者、冒險家、生物學家、植物研究員,結果在一個月前,我們受到了韋克塞爾制藥公司的邀請,他們出了一大筆錢雇佣我們來到亞馬遜,說是為了尋找一種長壽花……」
阿薩思總覺得這話有點熟悉,似乎蘇珊也說起過。
哦,他們本是生物學家、基因研究員、動物學者……結果受到了基因聯合公司的邀請,對方出了一大筆錢把他們雇佣到侏羅紀公園,說是為了復活地球上消失的美好。
噫?
「誰知道他們欺騙了我們!亞馬遜深處是有血蘭花,可占據它們的是一群食人蟒!我們遭到了它們的追殺,死了很多人,只活了我們幾個……多麼可笑,最後花也沒得到,錢也沒到手。」
阿薩思聽了沉默,總覺得她與她遇到的人類似乎生活在一個走不出的「套路」中。
努布拉島不也一樣嗎?
侏羅紀的負責人欺騙了所有人,樂園確實打造成功了,可恐龍充滿了不確定性。上島的所有人都遭到了恐龍的追殺,死了太多,只活了一艘船的量——嘿,最後也是名沒得到,利也沒得到。
噫?
都有一個大公司執掌大權,都有一群科學家需要材料,都有一窩人類選擇作死,重合度這麼高,她都想問問他們努布拉島怎麼走了。
可惜,她不會說話。
以及——
這批人類沒有一掏就有的手機,也沒有塞進耳朵的耳機,有的只是一種她在實驗室見過的「古老」通訊工具,似乎叫「按鍵機」。
他們的時間是2004年,而她在努布拉島活到了2018年……由此可見,她本與他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可不知為何,她與他們在這一刻相見。
是命運,是巧合,還是注定的必然?
她到底在大海中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游著游著就進入了亞馬遜呢?
她不理解,可她正在經歷著。
*
土著耗時一個月腌制完蛇肉,她嘗了嘗味道覺得不錯,就是鹹了點兒。
無妨,熱河的血蘭已經被她占據,她大可以用血蘭佐著蛇肉吃,嘗點獨特的風味。且在她的捕食下,巨蟒的數量不斷減少,其它物種正變得豐富,想必要不了多久,亞馬遜的生態就會恢復如初。
這是好事,她不確定自己能在亞馬遜留多久,但在她留駐期間,生物資源自然是越豐富越好,只有這樣她才不會餓肚子。
阿薩思痛快地啃著血蘭花,從熱河邊緣掃蕩到綠蟒的巢穴。
她發現,血蘭花在越熱的地方存活率越高,花期也越長。綠蟒的巢穴裡全年有血蘭盛開,而熱河邊緣的血蘭一般開過七天便凋零。
為填飽肚子,也為消磨時間,她將長在外頭的血蘭連根拔起,全轉移到綠蟒的洞穴養著。而在她的持續耕耘下,血蘭花全被挪到了熱河內域,長得更集中也更巨大。
又半月,外來者離開了,她的蛇肉還有一半。
再半月,土著聯絡了雨林中的幸存部落,告知了雅庫媽媽已死的消息,並將一大張蛇皮展示給人看。驚嘆過後,幾個部落商量著搬回來,畢竟熱河一帶的食物更多。
之後又過了一月,阿薩思消耗完蛇肉,把綠蟒的巢穴占為己用。她將一堆蛇蛻、蛇骨和蛇皮堆成「鳥巢」,每晚聽著熱河流動的白噪音入睡,日日好眠。
吃飽靠血蘭,打牙祭靠巨蟒。偶爾,她會循著薩滿祭祀的呼喚而去,吃一些土著供奉的肉食,只是在半年後的某一天,她聽見的「呼喚」稚嫩又青澀,時斷時續,卻足夠真誠炙熱。
她循聲而去,才發現主持祭祀的薩滿已經變成了亞麻,而老薩滿被埋入了家園,與亞夏麻族的祖先同在。
她低頭注視著亞麻,年紀不大的女孩頭戴七彩羽毛,仰起琥珀般的雙眼看著她。
少頃,亞麻抬手送上一朵血蘭花,阿薩思記得,這是她摘來送給老薩滿的謝禮,畢竟她主持的祭祀盛大,總能讓她吃飽。是以,她希望對方活得久一點。
可是,花是完好的,她沒有用嗎?
亞麻送還了花:「阿魯塔姆,長壽花屬於你,不屬於我們。」
是老薩滿的意思,也是他們所有人的想法,「每一個亞夏麻人最後的歸宿都是森林,都會成為祖先。我們不需要漫長的生命,只需要靈魂的家園。」
亞麻笑道:「亞夏麻人不是蘇庫,也不會成為蘇庫。」
他們與自然同在,與靈魂共游。他們會按照自己的生命軌跡出生、成長和死亡,譬如花開花落、落葉歸根。
長生不老又如何,青春永駐又怎樣?什麼都比不過枕著黃土睡一晚,伏在樹上看星空,或是跳一支祈祝舞。
他們的生命中盛滿了喜悅,而不是裝滿了欲望。他們知道靈魂就是一片雨林,裡面什麼都有,何必在乎皮囊的長壽?
亞麻:「請收回你的花吧,阿魯塔姆。」
「請你帶走它。」
實現老薩滿的最後一個預言。
第45章
人與人的選擇不盡相同,人與人的生活各有側重。
外來者為利而來,一場豪賭,近乎滿盤皆輸;土著心有所向,一次祭祀,半生滿載而歸。前者求而不得,後者如數奉還;前者渴望突破,後者只求復歸。
人與人是不同的,不過,他們的不同與她有什麼關系?
她不會因為外來者求利而低看他們一眼,也不會因為土著人無求而高看他們一分。掠食者不會評價獵物行為的對錯,就像人類不會在乎雞鴨吃了害蟲還是益蟲。
人類想要花,行,憑本事來搶!
人類不要花,行,她把它吃了。
多簡單的事,阿薩思從不糾結。土著給她尊重,她給土著方便,既然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她不介意為他們解決一些麻煩。
互利的生物關系不就是這樣嗎?
她出武力解決主要矛盾,他們出勞力解決她的問題。至於生死看法、物質追求、精神向往,有填飽肚子重要嗎?她不吃飽,人類無論好壞都得遭殃。
阿薩思吃下了送還的花,又循著氣息去看了老薩滿的墓。
說是墓,但其實土著不興土葬。他們一般把死者安置在一片固定的森林裡,或掛在樹上,或放在樹下。之後,森林的使者(野獸)會將死者的骨肉帶走,而亡靈會融入泥土、滲透流水、復歸森林,與萬物同在。
這是他們的選擇,也是他們的信仰。
就像亞麻說的那樣:「蘇庫帶走了我的阿帕和阿姆,我很難過。但我知道,以後森林裡吹過的每一陣風都是他們對我的呼喚,我們一直同在。」
想來老薩滿也是如此,化作風、變成雨,或是一片落在她身上的葉。
挺好的,看來人就算死了,他們嘴裡的「靈魂」也沒什麼威脅力。她還以為人死後會變成另一種厲害的生物呢,原來不是。
阿薩思離開了土著的墓地,繞著他們的家園緩慢前行。
她看到,曾經斷裂的石柱被修補起來,全新的石柱正在慢慢雕鑿。講的是同一個故事,可如今再看,她已經無法代入巨蟒的視角。
她曾以為巨蟒銜花而來卻遭到了人類的驅趕,現在看,是蟒蛇吃了血蘭花不斷長大,進而與人類爆發了大戰。
結果,無論是力量速度、繁殖數量還是成長周期,土著都比不過巨蟒。在二者經年累月的鬥爭中,土著持續處於下風,幾乎是屢戰屢敗。
沒辦法,他們認命了,打不過就加入,於是在土著歷史中的某一段時期,他們臣服在巨蟒的力量之下,將之繪成圖騰崇拜,以期免過滅族之災。
可惜沒用,巨蟒吃了更多的人,把他們從體內排出做了花的肥料。原來,那根斷裂石柱上記載的內容是這個,血蘭花下埋著屍體,萬物的血肉是花的養分,而花又能為食用者帶來長壽。
所以,長壽的本質是建立在屍山血海上的嗎?
似乎是的。
阿薩思來到最後一根石柱前——
她看到自己的形像在柱上成型,看到「她」與綠蟒的大戰。龐大的蛇屍倒下,遍地的血蘭盛開,只有她贏到了最後,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屍山血海?
偏偏,土著認為她不是魔鬼,而是拯救他們的阿魯塔姆。
一頭狂暴龍成為了阿魯塔姆,也不知道死在努布拉島的亡魂會怎麼想?
*
阿薩思信守承諾,既然土著懇請她把花帶走,那她就全部帶走。
每日,她常在熱河一帶風馳電掣地狂奔。一方面是尋找失落的血蘭,一方面是借著森林天然的障礙物鍛煉,以訓練自己避開巨木的反應力和掌握低空「飛行」的能力。
她幾度復盤自己與綠蟒的戰鬥,深刻地明白制空權的重要性,也知道不會飛翔是她最大也最不可彌補的短板。
可事已至此,她能怎麼辦,難道她還能找吳博士加一對翅膀?
拉倒吧,在現有的身體上縫縫補補不現實,她只能憑有限的條件為自己創造條件,高的飛不了,至少低空滑翔得行吧?她總不能連只鼯鼠都不如。
陸地之王一生要強,阿薩思硬是在找花的過程中卷了起來。
每當她想起被綠蟒吞食的經歷,她都要一次次地與昨日的自己作比,力量是不是更大了,速度是不是更快了,爪子是不是更利了?
如果不是,她會加大訓練量,就怕哪天雨林裡又竄出了一條綠蟒。
日復一日,阿薩思又過上了卷到自律的生活,早起長跑滑翔,中午游泳覓食,晚上鍛煉目力。
三個月後,她膽子極大地把「低空飛行」與「眼力訓練」放在了一起,時間還定在深夜。於是,這一次結結實實撞上樹的掠食者成了她,她還把自己撞暈了。
可她越挫越勇,鍛煉不止撞樹不息。為防暈倒,她還創造了一招「脊背撞擊」,即在撞上樹之前團起身體防御,這樣不僅能卸去巨力,還能打熬筋骨。
只是,新的技法總能給她帶來一些尷尬的情況,比如現在,她團起身體撞在一棵幾十米高的胡桃木上,而張開的龍刺死死扎進了樹身,還卡上了。
她不上不下地被掛在上頭,掙扎了幾下無果,只好等身體放松下來、收斂龍刺再下樹。
沒想到,她在下樹前被一群猴子圍觀了……
類似丟臉的事不少,還好只有她自己知道。不過雨林中的猴子實在討厭,它們無情地嘲笑了她半年,每一次見到她都溜得極快,還做出「背部摩擦樹皮」的動作,相當犯賤!
阿薩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在第二年雨季到來的時候,她沒有去狩獵存活的巨蟒,而是決定先滅了猴子滿門。
雨林中的猴群確實沒想到,縱使它們在林中飛來蕩去、急速躲避,也逃不開阿薩思低空飛行的獵食能力。當她化作長梭在雨林中穿行,逃命的猴子幾乎被她吃個干淨。
前後只用了三天,這個作死的猴群徹底消失在熱河領地。
末了,阿薩思才把狩獵目標轉成巨蟒,吃得是神清氣爽。而在她的獵食下,十幾米長的巨蟒正在走向滅絕。
如是吃了兩個雨季,年滿16歲的阿薩思正式進入了成年期,也再次迎來了蛻皮期。
其實這兩個時期沒什麼太大的差別,左右不過是讓她的體型更大、骨頭更硬、體質更強罷了。
然而,她小看了兩個時期疊加在一起產生的化學反應。
就像人類在進入青春期後會出現第二性征,比如變聲和發育——阿薩思的成年期相當於第二階段的「基因病爆發期」。
她很強大,很健康,所以她的身體認為「是時候了」、「可以更進一步」,它完全沒給她反應的機會,幾乎是馬不停蹄地激活了休眠的基因,因此,阿薩思每一天都在接受自己的新變化,還要花大量精力適應身體的變化。
浮在眼翳上的膜脫落了,她的視力更進一步,已能看到「入微」的東西。比如蜜蜂振翅的次數,比如花粉噴灑的軌跡,比如冷熱水混合時的微流。
相應的,視力變好也會引起一些「後遺症」,那就是身眼協調力的不足。
目力一好,頭腦的反應也快。當她再次在森林中飛行時,眼睛會先一步確定障礙物,大腦會後一步選擇穿梭途徑,可她的身體卻跟不上太快的反應。
快一步撞樹,慢一步側翻,所過之處一片狼藉,她足足花了半月才重新適應起來。
同時,舊有的鱗片隨著舊皮一起剝落,而新長出的鱗片不復銀灰,顏色竟是亮了一點。
仿佛陳舊的銀器被擦去鉛灰,煥發出原本的光彩,阿薩思的新鱗片也趨近銀色,將她襯得像是一尊巨大的銀質巨獸,充滿了實打實的貴氣和華彩。
只是阿薩思不太喜歡。
作為掠食者,她一貫講究高效和實用,對大部分花裡胡哨的東西都不感興趣。偏向銀色的鱗片屬實漂亮,可漂亮有什麼用?能幫她打贏電鰻和綠蟒嗎?
好在體色變了不影響她的偽裝能力,不然她遲早被自己不爭氣的基因氣死!
但她沒想到,銀質的鱗片不是沒有妙用,它甚至比銀灰色的鱗片更實用。
畢竟,除了生活在深海、溶洞和地底的生物,水陸中的大部分生物都有眼睛,也需要眼睛。
偏偏,她的銀質鱗片是對付「眼睛」的武器,只要白天的光照夠強,她都能找准角度,讓陽光通過鱗片的反光打在對手的眼睛上。如果操作得好,她幾乎能不戰而勝。
總體而言,她對身體目前的變化還算滿意,唯一不滿之處就是她的體型沒長多少,這硬件能力的落後實在讓龍焦慮。
綠蟒有190英尺長,她再長點兒怎麼了?
綠蟒有30噸重,她體重再翻一倍又怎麼了?
到底還要吃多少才能長大?或者,這與吃多少沒有關系,而是在於年齡的增加?
阿薩思想不通,她的疑惑也不會有吳博士來解答,她只能繼續狩獵巨蟒、吞食血蘭花,可食物再多也有耗盡的一天,當第三個雨季降臨時,阿薩思已經找不到40英尺長的巨蟒了。
它們全被她吃完了!全部!
要不是熱河中心的血蘭花數目不少,或許她會陷入缺少食物的焦慮中。
算了,過一天是一天吧。實在不行她就走出雨林,往人多的「服務區」一躺,她相信,作為世界上唯一的狂暴龍,人類總會想法子養著她。
這口軟飯可以吃,不寒磣。
*
阿魯塔姆到來後的第三個雨季,亞麻已經成為了一名出色的薩滿。
她雖年幼,但日日都在磨練技藝。從辨識草藥到實操治病,從祭祀舞蹈到呼喚共振,她與阿薩思一樣每天都在進步,每月都在變得成熟。
她與外來者·比爾成為了好友,托這位船長的福,亞夏麻族的領地裡多了不少草藥。作為回報,她會在部落祭祀時為比爾留一席之地,讓他再次見到阿魯塔姆愈發威武的身影。
比爾:「不知道你們的阿魯塔姆需不需要外來的信徒?說實話,現在雨林中的巨蟒不見了,它能吃的食物也少了。如果有需要,我的河船能裝來5噸重的肉,豬肉或牛肉。」
亞麻失笑:「阿魯塔姆不屬於我們,祂的信徒也不分內外。如果你選擇信仰祂,那就相信祂吧。」
「相信什麼?」
亞麻:「相信祂不會因為飢餓而吃人。」她知道,比爾用船送肉是想保障他們的安全。
比爾點頭:「我明白了。」
他參與了亞夏麻族的祭祀,時隔兩年,他終於再次見到了雨林深處的霸主、那頭像征著力量與救贖的恐龍。
比起兩年前的印像,它似乎比記憶中的樣子更強壯了些,鱗片像是被油抹過,如同神像一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強悍美麗、霸氣威武,比爾很難想像世界上居然會有這麼完美大氣的生物,堪稱大自然的傑作。上帝還真是不公平,祂幾乎把所有優點都集中在一個生物身上,把它打造得像個神靈。
多麼神奇,它會變色、會偽裝、會游泳還擁有殺死巨蟒的實力,可它對人類卻沒有惡意。它的豎瞳永遠冰冷,但它的眼中閃爍著智慧。
比爾嘆了一聲,與所有亞夏麻人一起跪下,虔誠道:「阿魯塔姆,給予了我的生,帶走了我的死……」
這話沒毛病,他確實在恐龍的「幫助」下獲得了重生,不然早變成綠蟒的糞便了。
比爾對自然的敬意、對阿魯塔姆的真誠,終是讓他成為了亞夏麻族的友人。而同樣是外來者,土著給他的待遇卻不會發生在別人身上。
制作組的導演唉聲嘆氣:「告訴我,比爾,我到底要出多少錢才能讓他們帶我去拍恐龍?這麼完美的生物不被公開,簡直是世界級的損失!」
比爾笑道:「等你不用錢做交換的時候。」
「啊,什麼?」
比爾:「有興趣做阿魯塔姆的信徒嗎?我們需要一種全新的圖騰崇拜。」
2008年1月,雨季。攝影組全員進駐亞馬遜,切切實實地當起了土著,完完全全地摒棄了現代人的習性。
同年6月,他們受邀參與亞夏麻族的祭祀活動,獲得了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阿魯塔姆的機會。很快,他們自願成為「森林之主」的信徒。
年末,一檔自然紀錄片《森林守護者》刷爆全球互聯網,恐龍的存在引起了軒然大波,同時190英尺蛇皮蛇骨的拼湊展出更是令全世界感到震驚,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竟與這樣的巨物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中?
2009年,大量探險者、科學家、記者湧入亞馬遜,不料「阿魯塔姆」已經消失,熱河的洞穴已被巨石掩埋。
薩滿亞麻告訴他們,阿魯塔姆已經離開了森林,她感知不到祂了。
由此,人類引發了熱議:神靈是否真的存在?
悠于 2025-7-6 15:25
第46章 狂暴巨獸 芝加哥的狂戰士
那是一個普通的夜晚。
不普通的是,熱河一帶的血蘭花已經吃完。
從外圈到內圍,從沿岸到洞穴,舒適的高溫和肥沃的土壤確實為血蘭花的常開不敗提供了最佳條件,可再多的花也會有吃空的一天。
阿薩思不是綠蟒,她的消化能力更強,新陳代謝也極快。
綠蟒一頓吃飽,能在洞穴裡窩上幾個月。不再捕食,只待消化,而這段漫長的空白期正好供血蘭生長。
等它消食完畢,血蘭又是密實一片。飢餓的綠蟒會重復上述步驟,接著,它就自然而然地被困在洞穴裡,不會對亞馬遜的生態平衡造成太大的威脅。
可阿薩思不同,她不是吃一頓能扛幾個月的巨蟒,而是吃飽了也只能頂幾小時的恐龍。
都說「劇毒之物五步之內必有解藥」,大自然用血蘭花絆住了綠蟒,卻控制不住阿薩思這個大胃王。
她一頓要吃半噸食物,血蘭不僅生長周期跟不上,數量也不夠造。即使它拼盡全力、發狠生長,也架不住阿薩思把它的根莖都舔禿嚕了。久而久之,血蘭的數量愈發減少,直到最後一朵被阿薩思吃掉。
完了,地主家沒了糧,阿薩思抱著憂慮入睡。
她計劃好了,明天一早起來就去覓食,看看亞馬遜還有多少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實在不行,她就離開森林去找人類,或是順著河道進入大海,總之,她會想法子養活自己,畢竟世界那麼大,缺她一口吃的嗎?
誰知一覺睡醒,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晨曦微露,第一縷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打入森林,浮塵共著光影,散射成漂亮的丁達爾效應。
「地球之肺」開始呼吸,負離子活躍的空氣順著氣壓差湧入洞穴,在美好的晨光中,阿薩思睜開了眼。
「嗷」一聲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阿薩思甩甩頭,先進熱河衝洗了臉。
說起來,她也不知道是怎麼養成的習慣,她每日的睡前醒後必做清潔,出去散步日常檢查花田,有熱河暖胃就堅決不喝涼水。
初始,她以為這是本能在驅使她規避寄生蟲,直到她看見人類也是早晚洗漱。
之後,她以為這是受人類影響而養成的習慣,可她又發現人類不喝熱水。
對,無論是土著還是外來者,他們都沒有喝熱水的習慣。
土著會就著山泉直飲,外來者會努力創造條件喝一杯冷咖啡。整座森林裡只有她一個愛喝熱水,這是為什麼?難道喝熱水可以變強嗎?
拋去無用的思緒,阿薩思迎著陽光出了門。
她沿著熱河一路前行,看著被吃禿嚕的花田,頓感淡淡的憂傷。
不知自然界裡有沒有擅長種植的動物,她挺想跟它們建立「互利關系」的。她的爪子只適合破壞,不適合種花,能把血蘭養到現在還不死,她已經盡力了。
如是又走出一段距離,她漸漸出了熱河的內圍。恰在這時,不知從哪兒吹來了一陣干燥的風,不僅吹散了雨林的水氣,還吹熄了熱帶的溫度。
嗯,怎麼回事?
動物的本能對環境的變化十分敏感,阿薩思只是吸了幾口氣,往前走了段距離,便察覺到不對。她發現周圍的樹木換了樹種,濕潤的土地變得干硬,就連身畔的溫水也消了熱氣,變成一條陌生的小溪。
怪了。
這是在森林?
對,仍是在森林裡,氣味不會騙她。
這是在亞馬遜?
不,這不像是亞馬遜,也不像努布拉島,反倒像是一個全新的地方。
她能感覺到它是干燥的,比不上雨林的濕潤;她能體會到它是變化的,也比不上雨林高溫。鱗片上的露水緩慢蒸發,它們本是張開縫隙在散熱的,如今卻全閉合了保暖,提醒她溫差有變。
阿薩思謹慎地打量四周,又回首看向來時的路,卻見熟悉的闊葉雨林早已不見,竟已轉換成高大的針葉樹和大量冷杉。
她仰頭輕嗅,空氣中已沒了熱河與花田的氣味;她低頭觀察,水域裡已沒了大魚和幼蛇的尾影。
變了,又變了,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海中追船,結果「游」到亞馬遜;第二次是在林中散步,結果「散」到了另一座森林。
見鬼,她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有什麼根源或觸發條件,只知道每一次環境轉變時她都在現場,她都是清醒的。
就那麼一瞬間,就這麼一眨眼,她一頭20噸重的恐龍就被「搬」進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並且她毫無准備!
假如一次是巧合,可第二次呢?
多次的巧合只能是必然,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同樣的情況會發生第三次呢?
她會去往哪裡,該在何處安家,能吃到什麼食物?不確定的未來增加了阿薩思的不安全感,她在原地佇立許久,好半天才重新抬步,打算先看看森林裡有什麼。
小心為上,萬一這兒也有什麼龐然大物呢?
她做好偽裝隱入樹木,一邊尋找食物,一邊打算圈起新的領地。
*
阿薩思沒有想到,這片森林看上去物產不豐,實際上非常富饒。
它有雪山山脈,有廣袤草原,有幽秘叢林,有寂靜湖泊,幾乎能支持各種野生動物的生存,也是她理想的棲息地。
在這裡,四季分明,地形多樣,植被遍地。她看到穿梭在林間的麋鹿,嗅到成年美洲獅的氣息,瞥見黑熊與灰熊爭奪獵物,還遇上了肥美的鹿群,以及一批在山腳下吃著水草的野馬。
麋鹿重八百磅,美洲獅重兩百磅,馬鹿重三百磅,而一匹野馬足有千磅……它們數量眾多,繁衍又快,簡直是天然的「耗材」。再加上易於捕捉,阿薩思知道從今往後的食物有了著落。
她走了整整一天,沿途吃了個飽,也沒遇到什麼對手。
待日薄西山,她既沒走出森林也沒碰到人影,由此她明白,新地方不僅適合她奔跑,還適合她長居。
當落日被群山吞沒,夜間的溫度便降了下來。
鱗片服帖在她身上,為她保持溫暖,阿薩思找了個落葉多的地方休息,正打算享受安逸自由的叢林生活,卻不料在頭頂的深色夜空中,一陣飛機掠過的聲音隆隆響起。
她一頓再抬頭望去,就見一架閃爍著光點的飛機掠過萬丈高空,筆直地飛往南方。
她記得,天上飛的鐵鳥全是人類制造的東西。
所以,額,人類?新地方又有人?
阿薩思:……
不知為何,當奇怪的經歷和「人類」聯系在一起,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努布拉島有人類,於是混種恐龍出籠了;亞馬遜雨林有人類,於是超級巨蟒出現了。可見,只要是森林、動物和人類這三個詞組合到一起就准沒好事,而現在,森林和動物有了,就差來個人了。
阿薩思決定藏好自己,避免與人相遇。可她在第二天還是高調地占據了一片山谷,還大吼一聲表示這地盤是她的。
好在森林夠大,她的聲音雖在山谷回蕩但並未傳出很遠,不然她一定會在幾天內見到前來探查的人類。
之後的一個月,阿薩思一直在熟悉森林的環境,確認身邊可食用的物種和植物,以及尋找可能存在的大體型對手。
可是沒有,一個也沒有,這片地區的所有動物都是「無害」的,它們全是她的食物。
只是阿薩思並未安心,她暫時離開山谷,隨意挑了個方向前進。一直走,沒回頭,有水就喝,有食物就吃,有覺就睡,大概走了十天半月,她才總算來到了森林的「邊境」——之所以說是「邊境」,是因為她看到了人類的痕跡。
一條長長的公路穿過森林,沿路扔著煙頭和酒瓶。順著公路邊的叢林溜達,她在幾公裡開外的地方看到了一塊路牌,上面寫著「懷俄明州·派洛特野馬管理區」。
懷俄明州?
什麼地方,沒聽過,似乎跟努布拉島和亞馬遜都沒關系。
阿薩思沉默了會兒,終是放棄了繼續探索的想法,甩尾返程。
她覺得已經足夠了,經過長途跋涉,她確定這片森林大到夠她生活,食物多到能養她余生,還明確了她與人類的界限在哪裡。
接下來,只要人類不越界,她就不會主動進入他們的世界。希望人類識相點,別來打擾她平靜的生活,不然又一個「服務區」將化作廢墟。
阿薩思回到了山谷,安穩地住了下來。
*
成長總是伴隨著煩惱,成年更是痛苦的根源。
阿薩思沒想到,她有朝一日也會面臨這樣的困境,自打進入成年期後,她的軀體像是定了形,幾乎沒再長過了。
或許她不該為此發愁,每一種生物都會有成長到「定格」的一天。
比如她認識的那四只迅猛龍,吃得再多也只有那麼點;比如她熟悉的那頭霸王龍,邁入老年期還依舊是成年時的體型。
她跟它們是一樣的,哪怕她是混種恐龍,也有不再長大的時候。她應該接受,也該承認,可她仍是忍不住難過,同樣吃了那麼多血蘭花,憑什麼那條綠蟒的體型比她大?
難道她一輩子只能是這麼點了嗎?
阿薩思心情不佳,連帶著胃口也不好,一餐只吃得下一頭馬鹿。但她的調節能力不錯,喪了幾天便恢復常態,再次投入到訓練之中。
她想開了,如果實在長不大,那就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只要實力跟得上,以後單殺綠蟒一定不在話下。
是以,阿薩思再度進入了自律日常。
她會沿著山腳奔向山頂,也會順著山脊練習滑翔。得虧她骨頭硬,耐摔耐造,否則她早在學習滑翔時撞死在山上。
沒有飛行的條件卻偏要飛行,她勇得相當不要命。可她不在乎,比起沒命,「弱小」和「無能」會讓她更難受。
經過持續不斷的練習,阿薩思學會了「收斂鱗片加速」和「舒展鱗片緩衝」兩個新招。又過了幾天,她開始嘗試「舒展部分鱗片」改道和轉向的技法,並很不幸地在懸崖上撞得頭破血流。
傷得重了,她一連幾天沒有訓練。一朝康復,她又馬不停蹄地奔赴山巔。
從某種程度上講,阿薩思比人類還作死。可在大方向上,「作死」的絕技顯然是人類更勝一籌。
*
地球低軌道區域,「雅典娜一號」空間站微光閃爍。
在一處空間極大的實驗室中,阿特金斯博士專注地配好藥劑,將半管淡綠色的液體注射到一只小白鼠的後頸中。
一擊脫離,她收起實驗用品,封起生態箱開始觀察。與此同時,她的助手和同事們開始記錄小白鼠的變化。
「狂暴計劃第201次實驗,5%濃度的病原體完成注射。」
「五分鐘,白鼠的神經肌肉突出活度持續增加……白鼠體型增大……飢餓,進食兩倍於體重的食物……」
「五十五分鐘,白鼠的血液生長激素已達到致命濃度。」
「已停止生長,已終止暴力行為,實驗目標已死亡。即將啟動第202次實驗,目標『白鼠E98』,5%濃度的病原體正在配比。」
心髒破裂的鼠屍被研究員取了出來,放入一處高溫處理箱焚化。而後,它的灰燼會被散入太空中,與無數星屑塵埃共舞,絕不會被陸地上的人發現。
他們不會知道有人在太空中做著危險實驗,也不會知道一只白鼠能在一小時內長成狗的大小。
「實驗失敗,又失敗了。」
阿特金斯博士摘下口罩,心情很暴躁:「不對,一定是哪裡不對。不管怎麼稀釋,實驗品依然會死,沒有按理論上的軌跡成長……不,或許我一開始就想錯了?對,為什麼一定要稀釋液體呢?」
她沉吟片刻:「或許不應該稀釋液體,而是應該增加濃度?」
沒有猶豫,科學家的想法瘋狂,行動力更是爆表,她立刻著手實驗:「啟動第203次實驗,目標『白鼠E99』。這一次濃度由你來配比,費裡,比之前增加1%就行。」
深空中,沒人看見實驗的恐怖,也沒人聽見白鼠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咆哮。隨著注射液濃度的增加,它的體型在三小時內不斷變大,漸漸超出了科學家的預期。
「開始失控了,解決它!」
他們按下了按鈕,生態箱中噴出一陣氣體,沒多久就殺死了失敗的實驗品。之後,鼠屍被取出用於解剖,而在下一次實驗中,他們再次增加了濃度。
「極端基因編輯……這個實驗要是成功了,人類將進入『超級人類』的時代。」
對他們來說,進化的序章已經開篇。
第47章
懷俄明州的森林面積約有890萬英畝,不大,遠比亞馬遜雨林小得多,卻也不小,能裝下一整個比利時的國土面積。
它植被茂盛、樹種繁多、地形不一,由高空往下俯瞰,樹齡幾十年到幾百年的巨木連綿成深綠的林海,猶如一床大被蓋下,讓萬物同眠。
一般而言,像這種遮掩嚴實的原始森林罕有人至,人類不入其中,根本不知道裡頭有些什麼。
平時,除了動物學家、生物研究組或是獵人,也只有拋屍的凶手敢在附近徘徊。理論上講,只要阿薩思不主動露面,人類很難發現她的存在。
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意外,從一條人造的公路穿過森林起,阿薩思的生活痕跡被發現已成了一種必然。
她需要進食,需要狩獵,在追逐獵物的過程中會留下腳印,在吃飽喝足後會留下殘骸,更會在巡視領地時留下糞便。
起先,是一位合法持證的獵人在狩獵麋鹿時察覺到了問題。
據悉,他在進入森林後一直追著麋鹿的線索走,結果越是深入,發現麋鹿的腳印越亂,鹿群像是遭到了什麼大型食肉動物的襲擊,在頃刻間「四分五裂」,逃得不知所蹤。並且,他在湖泊邊緣找到了一堆散碎的麋鹿屍體。
檢查片刻,他只覺心驚肉跳,連忙報警。
可等警方抵達現場看到麋鹿的殘骸,只覺得萬分不解:「嘿,伙計,我接到你的電話時還以為你發現了一袋碎屍,結果你告訴我只是死了一頭鹿?好吧,我們或許該查查是什麼動物吃了它,然後再把『凶手』銬起來帶走,關進監獄?」
同行的警員笑出聲,這裡是森林,麋鹿被吃多正常啊,難道他們還要干涉食物鏈的常態嗎?
但獵人的表情卻很嚴肅:「我沒有開玩笑,先生,這件事情非常恐怖,或許會危及附近社區的安全。」
他指著鹿屍:「我用我22年的狩獵經驗發誓,這是一頭成年雄性麋鹿,體重在700磅到1000磅之間,非常健康,絕不會被輕易殺死。」
警官:「是的,它很強壯,但或許它不幸地遇到了帶崽的母熊。」
「可熊不會留下這樣的爪痕和牙印。」獵人從殘骸中翻出麋鹿的頭骨,「看到了嗎?從頸部一口咬斷,干脆利落,起碼有4萬牛頓的力道,懷俄明州什麼時候有這種咬合力的動物了?」
「剩下的鹿皮上留著爪印,又長又連貫,是一口氣劃下的。我想,它應該是用爪子把麋鹿撕成了兩半,再吃光了鹿肉。」
「說到鹿肉,這才是最可怕的。」獵人像是在講鬼故事,「殺死麋鹿的動物一口氣吃了700磅及以上的肉吧?也就是說,它的進食量在半噸左右。」
「先生,你覺得什麼樣的動物會一頓吃半噸肉呢?」獵人的眼神黑沉沉的,「我想,我們該離開了,現在馬上,呆太久會留下氣味的。」
警官聽的一愣一愣,為驗證獵人話中的真實性,他們把鹿屍帶了回去。
誰知不鑒定不知道,一鑒定嚇一跳,還真被那位獵人說中了,內容幾乎分毫不差。
鑒於誰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動物吃了麋鹿,人心多少有些惶惶。
為了不引起恐慌,警方發出「禁獵」通知,不允許活人再靠近森林。他們正打算組織人手去林中查探,看看到底來了哪個大家伙——無獨有偶,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有關「懷俄明州有怪物」的傳言又多了兩例。
是日,警方接到報警,說是住在森林邊緣的社區外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腳印。
「發現腳印的人是我的兩個孩子,上帝,他們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已經做了好幾天噩夢了,每天都在睡前問我『媽咪,世界上有沒有怪物』?」
報警的女人道:「他們只是抱著船去玩,很快在濕地附近發現了一個新的水窪,它看上去像個腳印。我沒在意,孩子們總是想像力豐富,可等我過去後……哦上帝,那真是個腳印!」
「一腳能踩出一個水窪,這水窪還能供孩子們玩遙控船,是怪獸嗎?先生,我們想搬家了。」
紙終究包不住火,即使警方持續封鎖消息,該事件也在一定程度上發酵起來。
直到某日,拉勒米高中·無人機社團的八位青少年來到安全區做課題,不料在操縱無人機時拍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畫面。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求助老師,而當他們的老師將視頻發給一位教授求解時,這件離譜的事才愈演愈烈。
視頻長達三分鐘,離譜的鏡頭卻只有六秒。
但取這六秒,所有人都能看到「樹木」晃動了起來,深綠的顏色上浮起了一頭巨獸的影子,看上去像極了滅絕的恐龍。它似乎朝無人機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消失在層層林海中。
現身得突兀,消失得突然,仿佛是他們的錯覺。
可將視頻結合最近的傳言看,大部分人心中都生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不會吧,懷俄明州真有怪物,還是只恐龍?
「假的,一定是假的!」推特上的用戶言之鑿鑿,「說吧,到底是哪個劇組在懷俄明州拍電影,實物道具做得很不錯。」
「真的,肯定是真的!」有人怨氣爆棚地說,「怪獸終於要毀滅世界了嗎?真好啊,我可以結束這份該死的工作了。」
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按電影劇情,第一支敢死隊進入森林尋找它,全被它吃掉了。接著第二支隊伍會繼續前進,死到只剩一兩個人再與它同歸於盡。如果要拍第二部,它一般能活下來,而且有90%的可能發生變異。」
唯有華裔留子發出了不同的聲音:「這個森林挺大的,可以挖到野菜吧?好想吃小龍蝦……」
只是,人類的紛擾終究與阿薩思無關。
在察覺自己有暴露的可能後,阿薩思離開了住了兩月的山谷,進入山脈找了個新窩安住。
或許離開是正確的選擇,在第三天傍晚,她看見多架直升機從山脊上掠過,在偌大的森林上空徘徊,久久不曾離去。
阿薩思做好偽裝、調節體溫,身軀幾乎與四周的岩石融為一體。而直升機一來就是七天,每天幾個小時,卻從始至終沒有發現她的身影。
由此,阿薩思明白,人類引以為傲的科技力量也有不逮的時候,它們無法發現她,也欺騙了人類的眼睛。
之後,人類沒再來過森林,風波似乎平息了,可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湧動。
果然,人類對她的行蹤並不死心。在一周後的深夜,一架沒有任何標識的直升機飛進了森林,好巧不巧地停在阿薩思的山頭。
飛機上走下一隊人高馬大的雇佣兵,為首的男人舉著夜視儀,用著對講機,給予另一端的人回話:「克萊爾,我們到了。」
「停在山脊上,這塊區域視野開闊,可以看到一整片森林。」
「目前來看裡面沒什麼東西。」
阿薩思伏在亂石上,斂聲屏息。雖然他們在山上、她躺在山窩,二者之間有著不短的距離,但以她的耳力依然能探到他們的底細。
白天的人類是專家組,來得光明正大;晚上的人類是雇佣兵,來得悄無聲息。看來他們心不齊,不是同一批。
專家組聯系的是「管控局」,雇佣兵聯系的是「克萊爾」,看來前一個給團體工作,後一個給私人工作,但目標應該是一致的,都是為了找她。
不過,她好奇他們的動機和目的。
由於她的體型龐大,隱蔽極佳,人類往往會把她與巨石混為一談。但這幾個雇佣兵似乎有點本事,大概是出生入死的事做多了,對危險有一種本能的覺知力,他們總覺得山上不安全,好像被什麼東西盯著一樣。
手電一通亂掃,沒發現異樣,雇佣兵頭子·伯克這才放了心,繼續道:「山上也沒可疑的東西……收到,我們會在這裡呆一晚看看動靜。」
說著,他們感受著風向,從直升機上取下一桶豬血,全噴灑在周圍。血氣的腥味順著風朝森林擴散,一下子傳出很遠。
伯克:「好了,等吧,讓我們看看哪只野獸會爬上來。」
嘴刁的阿薩思嗅著血味,嗤之以鼻。就這還想引她上鉤?他不如給自己放放血,沒准人味太濃還會把她熏走。
「老大,所以這次的任務是……抓恐龍?」隊員拉塞爾發出疑惑的聲音,他實在無法理解這麼抽像的任務,「可是恐龍早就滅絕了,哪來的恐龍?」
伯克:「『恐龍』只是個名稱,克萊爾要的那只動物不一定是恐龍,但一定是大家伙。」
「別忘了,她的實驗室對這些特別的生物很好奇。只要滿足她,我們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錢。」
拉塞爾:「她的實驗室要大家伙做什麼?」
伯克:「誰知道呢?或許跟她的『病原體』有關。」
再多的信息他們沒有透露,山上只剩漫長而沉默的等待。可即便信息量少,阿薩思還是聽出了「一回生二回熟」的味道。
得,有錢的克萊爾、有生物的實驗室、陌生飼料「病原體」,這些跟有錢人西蒙、造恐龍的吳博士、高頻詞彙「蠍暴龍」有什麼區別?簡直是要素齊全!
她幾乎能預見接下來的事了,是不是實驗品馬上能從實驗室跑出來?
不會吧,這次又是什麼?
她要不要整出點動靜順勢讓他們帶走,然後一步到位滅了實驗室?
所幸,她還沒有動作,雇佣兵又開始了交流。大抵是等待太無聊,他們的話題總算深入了點。
「是血灑得太少了嗎?沒有一只動物爬上來,不是說夜晚是覓食的時間嗎?」
「可能豬血不對它們胃口,算了,再倒幾桶。」
接連幾桶豬血灑下,血味愈發濃郁,可對阿薩思來說,他們這麼做只是徒勞,等待也是白搭。
動物對危險的覺知力可比人類強太多了,這地方只要有她在,哪怕堆滿了麋鹿的屍體,食肉動物也不敢上來。除非她離開,她允許,她放過,它們才敢小心翼翼地分一杯羹。
是以又過了許久,他們的策略依舊不起作用,令人十分費解。
他們打著手電四處掃視,光線多次由上至下地照過她的脊背,可這一大塊巨物總被他們當成岩石忽略。
末了,連伯克也深感疑惑:「難道它們真的不喜歡豬血?」多要命,野生動物也挑食嗎?可換成牛血成本更高,該死的!
隊員埃文:「看來今天的任務失敗了。」他擦拭槍械,「抓動物我們不擅長,如果任務多次失敗,那個實驗室會接手這個任務嗎?」
伯克:「不會,他們不能。」他仰頭看向夜空,「那個實驗室在天上。」
天上?
這個地點一出,阿薩思即刻止住了動作,安靜地當一塊岩石。
對嘛,人類把實驗室建在天上的做法才聰明啊!這麼一來,就算有實驗品出逃,也會在出逃後墜落而死,她不就能撿現成的吃?省了多少事。
挺好的,她只要保障自己不被抓住,就能過上安穩自由的日子。
*
雇佣兵守了大半夜,聊著阿薩思聽不懂的黃段子,一無所獲。
最終,他們在天亮前飛入森林「努力」了一把,隨後直接離開。
自他們離去,人類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沒再來過,而阿薩思也再度從山脈轉移到山谷,過起了平靜的日常。直到,一位名叫「凱特·考德威爾」的女孩闖進了森林,她背著簡陋的工具和武器,憑一己之力搜著蛛絲馬跡摸到她的巢穴——
她,居然有本事發現她!
第48章
棲居懷俄明州的第三個月,末,風帶來了陌生人的氣息。
阿薩思自山谷中仰頭,迎風深吸了一口。大量氣體裹挾著人類散發的信息素湧入她的鼻腔,傳達給大腦和身體。一瞬,掠食者的本能就告訴她,「獵物」孤身一人,年輕健康,無毒無威脅,可以吃。
當然,她對吃人沒興趣。
她只是出於掠食者的本能,打算去「會一會」那個敢闖進她領地的家伙。
恰逢林風吹來,森海起伏不平,阿薩思的長尾隨著林木搖曳的方向一擺,鱗片立刻泛開深綠色的漣漪。眨眼,她像一滴水融入海洋,像一片葉落進森林,龐大的身軀竟是消失不見了。
隱約間,只能見到林海中有一塊同色的「圖層」在緩慢穿梭,逐漸往湖泊的方向移動。
她收斂了力道,走得悄無聲息。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獵手,她絕不會在狩獵時落地有聲,即使她的體重有20噸。
循著人類的氣息,她來到了一處嘩嘩作響的溪流邊。聽著人聲,她伸出爪子撥開林葉,露出一只豎瞳隱秘地注視著。葉片沙沙,混著風聲,坐在水邊的人正全神貫注地說著話,沒有發現異常。
那是一個女人,血氣十足,活力健康。她有一頭黑發,眼中有光,皮膚與亞麻一樣是咖色,要是除去礙事的衣服,倒是挺適合融入夜色狩獵的。
但顯然,她沒什麼狩獵的經驗,可能走到這裡也是全憑運氣。
不然,一個有生存經驗的人怎麼會在這荒無人煙的野外跟人爭吵,還越來越大聲?
她抓著手機,情緒幾乎是失控的:「聽著,利恩,我不在乎這份工作,我可以重新找一份工作,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對,沒錯,我入過獄,我有案底,我的聲譽早在幾年前敗壞了,能找到一份在實驗室做助手的工作簡直是對我的恩賜!可是我受夠了!我寧願去刷盤子,去掙那可憐的幾美分,我也不想和一群蠢貨共事!」
「利恩,你明明知道『病原體』出自我的手,為什麼還要阻止我?」
她崩潰道:「懷俄明州的森林裡出現了一頭巨獸,你知道嗎?不,那不是特效,相信我那不是,巨獸真實存在!」
「是克萊爾·懷登!一定是懷登姐弟對某一種動物使用了『病原體』,所以它才能長這麼大……我在找它,不要阻止我,利恩……」
她要找到它,記錄它的真實影像,向全世界揭露懷登姐弟做反人類實驗的罪狀。
她並不怕死,或者說,她從踏進這座森林尋找怪物開始就做好了死的准備。
畢竟「病原體」出自她手,一切由她開始,也該由她終結。被「病原體」改造過的怪物有一只就夠了,但凡多幾只這世界都得完蛋,她必須為全人類及時止損。
「抱歉,利恩,我要節省電量,我有需要傳遞的東西。」她冷靜下來,「不回去,我已經在森林中了……手機是特制的,信號很強,你不用擔心我求救的問題。那麼,再見。」
她吐出一口濁氣,在溪邊坐了良久,舀了水往臉上拍:「加油凱特,找到它,它一定在附近。」
凱特?
阿薩思記住了這個名字。
不是因為名字好記,而是對方與所謂的「病原體」有關。她雖然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但她抓重點的能力一向很強。
當「病原體」與「長這麼大」聯系在一起,她能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
凱特離開了水域,靠著一個指南針往森林深處進發。阿薩思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結果發現凱特有幾分本事,並不是全靠運氣找她。
她先找到了麋鹿出沒的地方。
沒多久,凱特找到了她的排泄物,並取出一張地圖寫寫畫畫。
她把地圖攤在石頭上,接下鞋帶固定在畫的點上,以手指丈量鞋帶,截取一段為半徑畫圓:「糞便在這裡,假設半徑10公裡……」
大型食肉動物常會在「標記物」的幾平方公裡到上百平方公裡的範圍內出現。想找准它們的行跡,只需要以第一堆糞便為圓心畫個圈,再找到第二堆糞便畫個圓——兩個圓疊加的點,多半是動物出沒的地方。有時候為了明確範圍,大可以畫第三個圓。
工具都是現成的,地圖、鞋帶、指南針和頭腦,她就不信找不到它!
凱特一邊計算一邊尋找,一路是出奇得順利,完全不受動物打擾。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運氣爆表,被幸運女神眷顧著走到了深處,可就在某個瞬間,她突然意識到不對——
鳥鳴!
對,多麼奇怪,在原始森林中她怎麼會聽不見鳥鳴聲?一路走來連蟲子都不敢吱聲,這完全不科學!
大腦急速運轉,凱特在極短的時間內推出兩種可能,一是懷俄明州的森林裡沒有鳥,這說法比她明天當上總統還不靠譜;二是……是她進入了掠食者的地盤,或者她早就被掠食者跟蹤了。
凱特頭疼:「哦上帝……你在開玩笑嗎?」
鳥類是沒有人類的頭腦,但人類對危險的探知能力遠不如鳥類,她懂。是她太粗心大意了,光顧著找,沒顧著安全。
這下好了,她在明敵在暗,她跟死亡臉貼臉。
凱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論周圍有沒有掠食者在窺伺,她都裝作無事發生般取出地圖,再次塗改起來。
「山谷……是在山谷嗎?」她突然出聲,又抬步往前跑去。
綴在她身後阿薩思一愣,眼見這人類找到了她的巢穴,還加速奔了過去——她也不自覺地往前跨出了一步,畢竟追逐獵物是掠食者的本能。
可本能害她,她被坑了,她居然被一個人類擺了一道!
只見前方跑出一段距離的凱特突然回身,手中舉著一只手機,打開了錄制模式。緊接著她就清晰地看到,後方密集的樹木中有一塊「圖層」平移了出來,勾勒出絕無僅有、威武霸氣的成年恐龍身形……
隨著「圖層」的移動,她的雙眼緩緩瞪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死死盯著屏幕,又從屏幕移到了不遠處,就見一頭巨大的擬色恐龍朝她走來,一步一步,發出沉重的悶響,猶如雷擊。
她的心跳突兀加速,血液沸騰不息,腎上腺素瘋狂分泌,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催促著她快跑!
可惜,科學家多出反人性的怪咖,她也是如此。她竟是舍不得從這頭恐龍身上移開眼,哪怕它只要再上前幾步就能吃了她。
上帝啊,這是多麼完美的殺器,也是多麼驚艷的造物!
它為她而來,一副從容松弛的姿態。長尾於身後優雅一掃,它周身的鱗片共森海泛起波浪,眨眼化作了銀色。它不斷靠近,又在恰當的距離停下,它不急著進食,反而是在觀察?
觀察……凱特仰頭,對上了恐龍棕黃色的豎瞳。她看見她在豎瞳中的倒影,眼露震驚,臉上卻是帶著笑的。
她是……笑著的?
阿薩思難以置信,都快被「吃」了這個人類還笑得出來,她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一人一龍就這麼林間相遇了,她們彼此對視,一個懶得動,一個不敢動。
大抵是膚色加成的好感,阿薩思對土著的「近親」態度溫和,不打算嚇唬她或者吼她。誰知土著的「親戚」跟土著的膽子一樣大,這個凱特竟主動伸出手,哆嗦著靠近她的鼻孔。
她的聲音都有點發抖:「別、別怕,聞、熟悉我的氣味,我、我沒有惡意……」
據她所知,接近一只陌生的動物動作一定要慢,要讓它覺得她毫無威脅。等靠得足夠近了,她可以朝它的鼻孔吹氣,或是感受它的氣息——呼吸的交換可以建立起初步的信任,但前提是對方沒有對她「越聞越香」。
這無疑是一場豪賭,可凱特瘋狂地押上了全部!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做,但這頭恐龍沒有在第一時間攻擊她是真,尾隨她卻沒有吃她也是真!甚至,它至今還沒傷害她,在她轉身逃跑的那一刻。
凱特喃喃自語:「實在是太神奇了,世界上居然有恐龍。」她的手又往上夠了點,「……食肉動物,卻克制住了追獵的本能,是吃飽了嗎?」
凱特像個瘋子。
她一直站在她的下方沒有挪步,固執地仰望著她。
有那麼一瞬,阿薩思覺得蘇珊、亞麻的身影與她交疊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凱特有著亞麻的外貌和蘇珊的性子,難免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鬼使神差地,阿薩思低下了頭。
一如她允許蘇珊和亞麻的接觸,她讓凱特碰到了她的鱗片。這是她對故人的懷念,也是她對新人的寬容。
她欣賞膽大明智的人類,或許是因為她也需要朋友。畢竟蘇珊說過,智慧生命需要陪伴,長久的孤獨會令心智出錯。
左右只有一個人,她姑且留她一段時間。
誰知,凱特的膽子是真不小。她居然背對著她,背對著一頭食肉動物,還舉起手機拍了一張合照。
「這絕對是歷史上最酷的合照了!」
她跳了起來。
阿薩思:……
長甲伸出,她勾住凱特的衣服將人輕松提起,朝一處安全的水域走去。之後,她一甩爪子把她扔進湖裡,甩尾回了巢穴。
她知道,凱特的手機一定報廢了,因為她聽見了她「悅耳」的尖叫。
不過這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只什麼都不懂的恐龍。
凱特出不去就只能留下來,而人類在無助時最容易自言自語,她應該能從她嘴裡得到更多的信息。
第49章
手機進水,卒。
凱特搗鼓了半天,無果,便在一聲「fuck」中結束了維修進度。
「好吧,好吧,我的運氣真是一如既往的該死!」凱特伸手抓頭發,狂撓,「全濕透了,火柴也是,我該怎麼生火?」
懷俄明州的森林晝夜溫差極大,受地形和季風的影響,白天或在20至30度,到了夜間也會降至0度或更低。
沒有鐵打的體質和足夠的工具,人類鮮少能在原始森林安度一晚。像現在,凱特渾身濕透、用具報廢,即使不吃人的神奇恐龍允許她進入山谷過夜,她也不知道這一晚該怎麼熬,大概是只能硬撐了。
太陽落山,氣溫逐漸降低。
為了自救,凱特捧來大量落葉堆在一起,專注地鑽木取火。可現代人的生存技能哪能跟土著比,她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戰績二百五,忙活了大半天,木頭上竟沒有一絲煙。
真罕見,人類既能聰明得萬裡挑一,也能愚蠢得各有千秋。與人相處,果然其樂無窮。
阿薩思看夠了戲,自然不會讓凱特凍死野外。她低低地吼了聲,在凱特反應過來後才伸出爪子,把她撥到一邊。接著,她用尖甲在一塊木頭上劃拉、摩擦,幾下過後,火苗倏然竄起,驅散了寒冷與黑暗。
在凱特震驚到三觀碎裂的眼神中,阿薩思還將落葉往火堆的方向攏了攏,她記得土著常用這個方法讓火燒得更旺。
當橘紅色的火焰打上她的鱗片,溫暖吐信,令她回憶起了薩滿祭祀的時光。
忽然,身邊傳來了吃驚的聲音,阿薩思轉過頭,就見凱特緊緊地注視著她,用一種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語氣說道:「嘿,大家伙,你……擁有智慧?」
凱特到底是一名科學家,她的反應力和接受度遠超常人,很容易理解和接納各種不合理的現像,而不是找「合理」的借口糊弄自己也愚弄他人。
一如蘇珊很早看出了阿薩思的不同,凱特在經歷了「恐龍不吃人、會報復、會收留、會生火」的離譜事後,已經一百二十分地確定阿薩思非同凡響,絕不是一般的動物。
多重巧合的積累只會指向必然,凱特篤定的眼神比火焰還要耀眼:「你是不是能聽懂我說話?」
純粹的智者往往能透過現像看本質,屬於凱特的直球一擊正中要害,接或不接的選擇權交到了阿薩思手裡。
她可以選擇不回應,只當一頭恐龍。
但在過去的十多年裡,她的不回應成全了她的安全,卻也讓她錯失良多。
她從未與蘇珊正式道別,蘇珊不知道她會書寫人類的語言;她從未主動了解過亞麻,一直是亞麻在努力地靠近她、解讀她,不讓她感到孤單。
是否,她應該換種活法了?
學著往前邁出一步,學著大方展露不同,學著不再獨自摸索。人與人是不同的,心與心是可以碰撞的,她或許可以嘗試著信任人類,她想她也承受得起被背刺的後果。
去接受,去經歷,去相信……
火光溫暖,眼神灼灼。拋卻外形,這只是一個靈魂與另一個靈魂的對話,人與恐龍大不相同,可智慧卻能讓彼此相通。
大抵夜晚真會讓人做出「衝動」的選擇,在凱特既忐忑又期待的注視中,阿薩思沒有點頭,只是伸出爪子在地上劃過,刻下一個歪歪扭扭的「yes」。
凱特:……
寫完後,阿薩思雙爪交疊趴在地上,平靜地觀察著凱特的反應。
不得不說人臉真是神奇,一丁點大小的肉配合五官居然能展露出這麼豐富的情緒。眼前的人類似乎在經歷一場暴風雨,她給她的感覺簡直快要碎掉了。
誠如她所想,凱特真的快碎掉了!
就這麼短短的一瞬,就一個小小的yes,凱特的大腦像是經歷了小行星的轟炸,三觀毀得如同末日廢墟,就連刻入骨髓的進化論都消彌個干淨,她甚至想穿越時空與達爾文對話,問問他對「恐龍有智慧」這件事怎麼看?
「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凱特顫抖著雙手捧住臉,語調都激動地變了:「啊!你是奇跡,你是瑰寶,你是上帝!我的天,我的天!進化論要被改寫了,我的上帝!」
這哪裡是恐龍,這特麼是整個科學界的鎮世之寶,是世界獨一的珍稀動物,是全宇宙無數個「不可能」堆出的唯一傳奇!
凱特喃喃:「原來我經歷的所有不幸都是為了等到這一天……」
一個沒忍住,她哭了出來。
阿薩思沒有給予安慰,只是安靜地等她哭完。待發現她冷靜下來,既不著急聯系外界,又不發表高談闊論,也不構建「世界有恐龍後會怎麼樣」的理想,而是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阿薩思明白,這個人類的本質不壞。
她跟蘇珊、亞麻一樣不再把她當作動物,而是看作了一個獨立的靈魂,給予認可與尊重。
看來,她打聽消息不用再偷摸著了,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從人類那裡獲取想要的資料,表明自己的訴求。
只是夜已經深了,有什麼事大可以明天再……嗯?
凱特睡不著,興奮到完全睡不著。即使她千百遍地告訴自己「不要打擾對方睡覺」,可理智最終被感情吞沒,她圍著阿薩思團團轉,完全停不下來。
「你有名字嗎?你叫什麼名字?我是凱特·考德威爾!」
與人交流的感覺是新奇的,阿薩思沒想到,她只是往前邁出了一小步,人類就連滾帶爬地火速跑向她,還挺出乎意料的。
不過她也明白人與人的不同,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她。是以,她也只給部分人破例。
阿薩思的指甲在地上劃過,寫下了「資產」的英文。
對,這就是她的名字,也是她全部的過往。
凱特:「資產……你是被人類創造出來的生物?」
她瞳孔地震,滿臉寫著無法相信,「不可能,無論是基因編輯、保護遺傳還是生物化學的領域,都沒有出過能復活恐龍的人物!是誰創造了你?我怎麼沒聽說過?哪個公司會放過這樣的天才?」
她早已是基因編輯學的頂尖科學家之一,要不是遭受打壓,她現在也該是某個實驗室的首席。
可她即便有「首席」的素養和知識儲備,還見過不少首席人物,可她從沒聽說過哪個首席科學家有復活恐龍的本事。要真有,對方跟「造物主」有什麼區別?
只能說這問題問得好,阿薩思也想知道吳博士在哪,努布拉島往哪走?
她寫下了「亨利·吳」,寫下了「努布拉島」,難得期待地看向凱特。遺憾的是,凱特告訴她從未聽說過吳博士,也不知道哪裡是努布拉島。
沒有嗎?
那就沒有吧……
凱特:「資產?好吧,我總覺得稱呼你為『資產』不夠尊重,介意我給你起個新的名字嗎?」
阿薩思有些懨懨,情緒不高便沒給回復。
只是,她的沉默被凱特當成了默認,她兩眼放光地仰視著阿薩思宏偉的身軀,掃過那鬼斧神工的肌肉線條,再定格於她尖銳的爪牙、銀色的鱗片上。
她能感受到她的強大,也斷言她就是食物鏈的最強。看著她在火焰中閃爍的光,凱特幾乎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一個名字:「阿瑞斯。」
「阿瑞斯怎麼樣?」
凱特笑道:「古希腊神話中的戰神,Ares,很好記吧!這個名字應該配得上你,喜歡嗎?」
戰神阿瑞斯?聽上去是不錯,不過好聽的不是名字而是前綴。
在被土著叫了三年「阿魯塔姆」的基礎上,阿薩思對人類怎麼稱呼她並不在意,左右只是個稱呼,他們喊他們的,她叫她自己的。
於是,新稱呼「阿瑞斯」就被定下了。
之後,凱特倒是想問一些事,但見阿薩思沒有交流的心思,終是沒敢打擾她。
她把烤干的睡袋鋪在地上,哆嗦著鑽進裡頭。直到沸騰的熱血冷卻,她才發現森林的夜晚是真的冷,她的手已經凍僵了。
「晚安,阿瑞斯。」她蜷成一團閉上眼,「祝你做個好夢。」
阿薩思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沒作聲。
掠食者不習慣有人睡在身側,除非熟悉對方的氣味。她與凱特談不上熟悉,可不知為何,她對她的靠近也沒有那麼排斥。
看來,她與人類存在著更深的聯系,或許吳博士在創造她時多加了幾倍人類的基因?
大有可能,吳博士畢竟是萬惡之源。
*
凱特從睡袋中醒來,頭重腳輕,她知道自己生病了。
昨晚的經歷神奇得像一場夢,可她知道那是真的,她的人生從昨夜開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明白,懷登姐弟尚且沒有對地面上的動物使用「病原體」,他們的實驗應該仍在空間站進行。可「暫不使用」不代表「終生不用」,他們遲早會帶來災難,污染地球生物的基因池,也一定會盯上阿瑞斯!
既然阿瑞斯能聽懂人話,那她有什麼好隱瞞的,她會把所有隱患和危險告訴她,讓她盡量遠離人類。
可凱特還來不及發聲,就發現她的喉嚨啞了。
行吧,長期久坐工作,一場小病就擊敗了她。要不是阿瑞斯會狩獵,允許她動吃剩的食物殘骸,恐怕她會在病死前先餓死。
阿薩思帶回了吃剩的麋鹿,凱特從骨頭上削了點肉烤熟吃,勉強恢復了些力氣。
「阿瑞斯,我生病了,在今天日落前我得離開。不過在我離開前,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聽我說,不要輕易相信人類,盡力避開他們,因為……」
凱特待她極為真誠,幾乎事無巨細地告訴了她所有。
她說:「我是一名基因學家,從斯坦福的生物化學系畢業,專攻保護遺傳學。」
「在幾年前,我是『基因能量公司』的首席科學家,手裡有一個項目叫『極端基因編輯』,我創造了一種能讓生物獲得強大生命力的基因藥劑,我稱它為『病原體』,而那時它只是半成品……」
凱特的父母很早過世了,她從小與她弟弟相依為命,靠微薄的救濟金生活。
他們姐弟頭腦很好,相繼進入高校學習,憑天賦在一眾精英中殺出血路,成為了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們本以為生活的苦難已經過去,可誰也沒想到,她的弟弟突然在某天癱瘓,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我創造『病原體』的初衷是為了救他,可懷登姐弟剝奪了我的成果,將我送進監獄,還殺死了我唯一的親人!」
「阿瑞斯,你一定要記住遠離人類,尤其是基因能量公司的人!病原體只是半成品,遠沒有達到讓生物順利進化的效果,而且副作用很強,是致命的。」
「只要他們想打造生物武器,想主導人類的進化,他們必定會找你。榨取大型動物的基因,是他們正在進行的項目。」
許久之後,凱特口干舌燥地說完,舔干了好幾片葉子上的露水,決定在病情加重前離開。
阿薩思本想把她拎到森林邊緣,可凱特告訴她「人類盯著這片森林」,她也只能放棄了這個打算。
末了,凱特跌跌撞撞地離開,她再次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邊。這片森林對她來說是「游樂場」,可對人類來說還是太危險。如果她不跟著她,凱特這會兒應該已經被熊拖走。
基因能量公司?
她要是沒記錯,侏羅紀公園的背後是「基因聯合公司」?好吧,連名字都這麼像,果然她經歷的全是套路。
森林邊緣,阿薩思止步。
凱特往前走出一段距離,腳步逐漸放緩。接著,她轉過身看著一片林海揮揮手:「再見了阿瑞斯,我先走了,過段時間再回來看你。」
她看不見她在哪,但她知道這位恐龍朋友一定在。
真是神奇,她居然跟一頭恐龍交了朋友,要是弟弟還在世,她能在他面前吹上三天三夜。
可惜他不在了,她不能再毫無保留地與人分享喜悅。但她知道,只要她再回到森林,再見到新朋友,她一定願意聽她訴說。
說實話,凱特總覺得阿薩思與人相處過,或許還聽別人傾訴過。因為當她趴在火堆邊的時候,很自然地留出了最適合烤火的空地給她,仿佛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
凱特微笑起來:「你有過很棒的朋友啊,阿瑞斯。」
也只有優秀且品格高尚的人,才能給予一頭智慧的掠食者最佳引導,讓她在保持獸性的同時也願意為人類稍作停留。
凱特:「要是有機會,真想認識他們啊,咳咳咳!」
第50章
凱特走後,阿薩思開始等待一個結果。
等下一次踏入森林的是孤身一人的凱特,還是被她帶領的軍隊。
也等出去後的凱特冷靜下來,是選擇繼續與她相處,還是會感到害怕、進而永不再來,抑或是打算利用她做研究賺錢?
滿打滿算,她們只認識了一天,感情不夠深厚,信任也很淺薄。
她待凱特溫和,是因為她有故人之姿;凱特待她熱情,是因為她有獨到之處。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對大部分人類抱持著不信任的態度。
冒險嘗試,對凱特露一角底牌,是阿薩思對人性的摸底,也是她轉變行為模式的第一步。
可以說,凱特接下來的選擇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阿薩思對人類的看法。若她選擇不善,或將阿薩思推向人類的對立面。
好在凱特本性善良,她信守承諾,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出於良心。
她沒有對外透露絲毫消息,只是回去治病、辭職、換手機、封存舊機。
之後,她取出全部的積蓄搬了家,來到了懷俄明州森林外的小鎮長居。並很快找到了兩份新工作,一份是「森林垃圾清理員」,一份是「野果采集師」。
前後只用了兩周,她便在小鎮安定下來。因工作性質特殊,人們對她出入森林的動機不抱懷疑,還經常好心地叮囑她帶上獵槍、避開野獸、注意安全。
於是,凱特就這樣帶著無比正規的理由,風塵僕僕地再度站到她的面前,獨自一人。
也是這一刻,阿薩思終於打消了疑慮,決定向人類再走進一步。
她是動物,但她更是智慧生命。而在這個世界上,也確實只有另一種智慧生物才能與她交流,繼而產生碰撞和共鳴。
她好奇他們的技術,想學習他們的知識,不為別的,就為了從身體到頭腦全副武裝自己。
強大的力量確實能讓她無敵,但智慧的深度才是活命的絕技,她懂這個道理。
左右底牌掀開了一角,阿薩思不介意露全,是以她明確指向了凱特的筆記本電腦,表示「想要」。
「你想玩這個?」凱特以為她只是想「玩」,頗有些無奈,「我可以教你,但你不能把它丟進水裡,進水就不能用了。」
舊手機壞了,新手機非特制,她進入森林只好帶著以前用的電腦,裡頭還下載了她能在野外采集到的漿果資料。
小鎮上的酒吧多用野果釀酒,給的收購價不錯,足夠她靠采集養活自己。在她尚未記熟所有的野果前,電腦可不能被玩壞。
凱特盤腿坐下:「來吧,我告訴你這是什麼。作為交換,你要陪我摘野果。」
阿薩思低吼一聲表示同意。
凱特:「你居然真想學……一頭恐龍玩電腦?上帝,這是什麼抽像的畫面?」
光是想想,她都覺得自己的小腦要萎縮了。
「好吧好吧,別急,聽著,我手上的東西叫『電腦』,別看它是金屬制的,其實非常脆弱,無論是摔打還是泡水,都能讓它輕易報廢。就像男人的自尊心一樣,是個很容易破防的東西。」
「要命的是,它的價格特別高昂,因為我們需要用它辦公、學習、搜集資料……」
教學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阿薩思沒碰電腦,但腦子基本搞懂了它的操作,只是缺乏手頭的練習。
每當她朝鍵盤伸出長長的爪子時,凱特都會面無表情地抱著電腦轉身,吐槽道:「阿瑞斯,你一爪子敲下去能把它捅個對穿,求你了,饒了它吧,也放過我的錢包。」
凱特誠懇道:「我很窮,這只壞了就買不起第二只。」
同是研究基因的科學家,凱特混得很差,阿薩思只能作罷。
結束後,阿薩思帶著貧窮的「鏟屎官」去采野果,采的還是收購價最高的山毛櫸果實。
倒不是她識貨,純粹是看樹頂果實繁多,方便收集罷了。殊不知,山毛櫸的樹種高達20至30米,人類想采都難,因此市價很高。在她看來只是撞一下樹的小事,在凱特看來簡直是天上掉錢的幸事。
凱特目瞪口呆:「上帝,好多山毛櫸的果實……這得多少錢?」
山毛櫸是一種常見樹種,以其優質的木材為人類所重視,而非重視它結出的果實。
因為在多數地方,人類傾向於用山楂、櫻桃、蘋果等釀酒,山毛櫸的果實鮮少被用在此途,也只有接近森林、歷史悠久的小鎮才做得出獨到的風味。
受采集難度、釀造技藝和受眾群體的限制,鎮上的酒吧收購它往往需要付出額外的勞動成本。
凱特粗略地計算一番,驚訝地發現光是今天的收獲就夠她滋潤地生活大半個月了。
而這只是一棵樹的量,在森林深處,長滿果實的山毛櫸數不勝數,幾乎每棵樹上都掛滿了美金。
凱特望著沒有盡頭的森林,深深地吸了口氣。
片刻,她仰望著阿薩思高大的身影,才明白自己究竟傍上了一位多麼富有的大款。
是她不識相,是她不會看眼色,是她情商低!恐龍能有什麼錯呢,她不過是想玩一下電腦罷了,戳破了又能怎麼樣?看看這片森林,哪顆樹上不掛著電腦?
凱特奉上了筆記本:「阿瑞斯,你玩吧!」她正好想換台新的了。
阿薩思不明所以,但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結果如凱特所料,電腦沒能在阿薩思爪下扛過一擊。
*
當凱特成為森林的常客,阿薩思對人類知識的掌握可謂是進步飛速。
凱特是個優秀的老師,她的知識量足以為她解答疑難。但她心有郁結,一直沒能放下親人的死和「病原體」的研究,偶爾,凱特的教學像是她單方面的傾訴。
「極端基因編輯,就是把一種生物身上最優質的基因提取出來,編輯到另一種生物的DNA中,逃過排異性,以達成融合進化的目的。」
「我從鯊魚身上提取了『不停生長』的基因,從藍鯨身上提取了『生長速率』基因,從非洲刺毛鼠身上提取了『再生』基因……我只是想讓他重獲健康,讓壞死的細胞重生,讓他再站起來,可我最終害了他。」
親人的死是她心中的刺,凱特無法放下。
她低估了人心的惡意,也高估了人類的品格,還相信了資本家的謊言。樁樁件件,都是她因「愚蠢」而犯下的「原罪」。
這時,凱特止住了話,望向阿薩思:「我想,你也是基因編輯的造物,阿瑞斯。」
「你的外形像霸王龍,卻有迅猛龍一樣的爪子。體型大小類似南方巨獸龍,背後的龍刺有棘龍的特征。只是,你的鱗片屬於哪一種動物,我猜不到,是蛇嗎?」
大概吧?
阿薩思不清楚,也不是很想了解,她目前只對晚飯吃點什麼感興趣。
「創造你的人真是個天才。」凱特頗為感慨,「在創造你之前,他一定『復活』了恐龍。但真的很奇怪,我為什麼從沒聽說過他?他真的存在嗎?」
可恐龍真實地存在著,她的懷疑不成立。
罷了,這件匪夷所思的事以後再說,她還有要事得辦。
凱特:「對了,阿瑞斯,我明天要離開懷俄明州,去一趟舊金山。」她的語氣有些沉重,「我的導師生病了,病情開始惡化,即將邁向死亡……據說她在半個月前與基因能量公司有過接觸,後來突然病倒了。」
「有些事我需要調查,抱歉,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陪你了。」
日落之前,凱特離開了,背走了一袋子人類丟棄的森林垃圾。
阿薩思目送她遠去,隨後循著駝鹿的氣息緩步而去,卻又在中途被大角羊吸引。
她獵到了一只成年公羊,有300磅重。它的肉緊實鮮美,鹹淡得當,除了羊毛擾人和肉量不多兩個缺點,幾乎是無懈可擊。
一只自然是不夠的,三只才能填飽她的胃。可就在她准備二度狩獵時,忽見頭頂的星空中有一顆「星星」閃爍個不停,持續了一段時間。
她仰頭望著那裡,不知為何,心裡泛開了一股濃濃的不安。
沒多久,她的預感成真了——
憑她的目力,她清晰地看到那顆「星星」在天上爆炸了。炸開一朵金紅色的花,連雲層都被渲染出一片橘紅,卻沒有發出丁點聲響。
「星星」化作無數流星,射向四面八方。其中兩團裹挾著烈火往懷俄明州墜落,見狀,阿薩思幾乎是頭也不回地放棄了狩獵,撒開腿向山谷奔去。
此情此景,真是像極了努布拉島火山噴發的現場。
即使恐怖程度不如當初,但她並不想被砸,她打算等它們墜落之後再看看那究竟是什麼。
*
地球低軌道,「雅典娜一號」空間站,兩小時前。
大型封閉實驗室中,尚未處理的鼠屍之內,一只獵狗大小、被確認死亡的實驗鼠突然動了起來。它的心髒再次跳動,血液開始循環,生長激素濃度持續增加——
過快的身體成長給它帶來了極大的飢餓感,由於研究員的疏忽,「復活」的實驗鼠鑽進同類的屍體中大快朵頤,連皮帶骨地把鼠屍一只只吞下。
鼠屍的血肉化作養分,奠定了它持續長大的基礎。而鼠屍中的病原體被它盡數吸收,「毒素」的富集令它完全失去了頭腦,成為了被本能支配的怪物。
在短短一小時內,它的體型膨脹、再膨脹,已趨近犀牛的大小。渾身骨骼發出脆響,毛發變異成尖銳的針狀,鼠類本不具備的犬齒竟然從嘴裡長出,它疼痛不已,爆發出尖銳的咆哮。
處理室的異常終於引起了人類的注意,他們手持武器而來,可已經錯過了解決問題的最佳時間。
犀牛大小的實驗鼠一蹬後倉,在沒有引力的環境中急速射來。它一頭扎進一人懷裡,張嘴就咬,幾下吃空了對方的內髒。人血飛濺,又團成水滴狀飄在空中,遮蔽了攻擊者的視線。
大抵是嘗到了人肉的鮮美,實驗鼠扭頭咬死了第二個人類,立馬撲向第三個。巨大的騷亂引起了整個空間站的恐慌,饒是他們關閉一扇扇門、鎖住一條條通道,這只失控的實驗鼠仍會層層突破著殺進來,為了吃飽!
他們擋不住它,因為老鼠的本性就愛啃咬。被病原體強化過的實驗鼠更甚,它的牙齒居然能咬壞合金門,這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它還在長大,他們進入了死局。空間站就這麼大,他們能逃到哪裡去呢?
尖叫、殺戮,活人正一個個減少。
阿特金斯博士向陸地發送求救信號,可她沒想到,基因能量公司不僅沒有派遣救援隊,還命令她摁下按鈕,將空間站的一整組「病原體」投向地球。
「你瘋了嗎,克萊爾?」阿特金斯不敢相信她聽到的,「將病原體投向地球,你知道後果會有多嚴重嗎?」
「這個空間站已經淪陷了,所有人被一只實驗鼠殺光!我只是給它注射了30%濃度的病原體,它就不再是老鼠了,而你要投向地球的病原體是100%濃度,有整整28支!」
克萊爾的聲音十分冷淡:「如果你不同意,那你就和那只該死的老鼠一起死吧。」
阿特金斯苦笑:「但願如你所言,它會在爆炸中死掉……克萊爾,我們已經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誰也逃不掉了。」
身後傳來實驗鼠的狂躁尖叫,阿特金斯眼見逃不過,臉上竟掛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她透過玻璃看向實驗鼠,又是恐懼又是瘋狂:「科技是撒旦,它會毀掉伊甸園。基因實驗是原罪,我們都將進入失樂園。」
玻璃應聲而碎,碎片共實驗鼠一道,向前衝來。
阿特金斯絕望地閉上眼,在實驗鼠咬上她後頸的剎那,空間站的自毀倒計時正好到點。
轟然巨響,只有人死前的那一秒才能聽見。而偌大的爆炸聲在真空無法傳遞,唯有射向陸地的碎片轉達著高空的悲劇。
「潘多拉」打開,病原體分散,它們像是人類的七宗罪,一部分飛入宇宙,一部分灑向地球。
而魔盒中最後的「希望」不見所蹤。
*
是夜,兩團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一團墜入南部,一團落進北部。
阿薩思在山谷中觀望良久,見森林沒著火,也沒生出別的變故,便從巢穴中走了出去,撿了個離她較近的墜落點靠近,特地趕去看看熱鬧。
由於這一片是她的領地,平時沒什麼動物敢靠近,因此阿薩思是第一個抵達現場的「目擊者」,只是她並沒有「目擊者」的素養。
她找到了一個焦黑的深坑,發現坑底躺著一頭烤熟的「犀牛」。
循著熟肉的香味靠近,她將「犀牛」撥過來一瞅,才發現這塊燙手的大肉是一只沒毛的老鼠,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老鼠能長這麼大?
不會有什麼病吧?
想是這麼想,可阿薩思還是低頭嗅了又嗅,且越聞越香。
不管了,無論它有病沒病,這會兒也已經熟了,不是說高溫殺菌、烤了就能吃嗎?能吃出什麼病,沒有病!
正好她晚上沒吃飽,怎麼能錯過大自然的饋贈,它可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肉,還精准地砸在她巢穴附近,這不就是命運嗎?
找了一堆借口,阿薩思終是把凱特「別亂吃東西,那有可能是基因能量公司的誘餌」的忠告拋到腦後,兩三口吞了大量鼠肉。
說來也怪,這老鼠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她在覺得美味的同時又覺得有點惡心?
最終,在阿薩思扯開老鼠的胃後,真相分曉。
活見鬼,這老鼠的胃裡塞著尚未消化的人類屍體!只能說,她幸好沒把它囫圇吞了。
阿薩思:……
噦!噦——完了,吐不出來。
悠于 2025-7-6 15:25
第51章
人類屍骨的氣味無孔不入,如同揮之不去的詛咒,牢牢束縛住她的靈魂。
它們並不可怕,哪怕缺胳膊斷腿地糊在一起,在她看來也與別的動物屍骨無異。可怕的是她無意間碰到它們的反應,時至今日,她依然對人肉接受不能,光是聞到就覺得惡心。
她想,她或許對人肉過敏?
有點可惜,人類明明上了她的食譜,她卻不得不劃去他們的姓名;一言難盡,她從不處理自己的排泄物,結果今天卻想處理人類的屍體。
動物的嗅覺很靈敏,她不希望大半夜伴著屍臭入睡。她的舌頭是一點也經不起人肉的考驗,既然她吃不得,別的動物也休想吃,免得她捕食它們後又吃出人味。
龍活著,終歸要吃點純天然無污染的獵物才好,健康。像這種摻了人肉的加工食品,多不衛生。
阿薩思朝坑裡刨土,像只勤懇的大號土撥鼠,飛快地把深坑填平。
做完這一切,她特地去湖邊喝水漱口,衝淡體味。本以為事情到這算是結束了,誰知她剛回巢穴躺平,肚子就疼了起來。
要命,與人肉沾邊的食物果然有毒!
阿薩思清楚自己的體質,她吃了十七年的生肉和草藥,挨了那麼多次電擊,不敢說百毒不侵,但至少能扛下九成的毒物。
蛇毒、龍病、寄生蟲和雷暴都沒能要了她的命,不料今晚卻栽在一只死老鼠的肉裡。
該死的!這老鼠究竟是個什麼成分,怎麼吃了後會痛到這種地步?就算人肉有毒也不至於這麼離譜!
阿薩思能感覺到,被她吞下的食物像是化作了一團火,燒穿了她的胃,炙烤著她的五髒六腑。
疼啊!要命的疼!「火舌」燒到心髒,變作千萬條小蟲鑽進她的血液和骨骼,扭得起勁,也越來越燙。
血液在沸騰,血管在拉伸。她聽見骨骼發出劈裡啪啦的脆響,感知鱗片全部舒張,正往外發散著體內的熱量。
熱,好熱……
阿薩思第一次經歷「發燒」,毫無應對經驗。她只覺得心情暴躁,渾身的力氣使不完,想破壞、想發泄的情緒一直往腦子裡鑽,要不是她尚有理性,這會兒大概已經衝出去大開殺戒了。
不對勁,那只老鼠不對勁!
但現在想這些沒用,阿薩思收起紛亂的思緒,強行遏制住自己的破壞欲,大步朝湖泊走去。
彼時夜已深,森林的溫度低至零下,湖面上結了一層薄冰。阿薩思不懼寒冷,將整個身體沉入湖中,上浮下潛,左右旋轉,持續消耗精力與熱度。
游了許久,不知是「以毒攻毒」起了作用,還是她的身體適應了新的毒素,她總算脫離了疼痛難忍的狀態,復歸最初的平靜。
不容易啊……
她精疲力竭。
進了巢穴倒頭就睡,恍惚中,她似乎聽見很遠的地方傳來了狼嚎,一聲比一聲瘆人,又漸漸演變成了野獸的咆哮,聽上去像獅虎。
不過這與她無關,它們只是獵物,僅此而已。
*
一覺睡醒,日上三竿,渾身舒坦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阿薩思衝著太陽「嗷」了聲,拉伸四肢打個滾,正准備出去覓食,誰知腿一蹬站穩,不僅沒覺得餓還飽腹感十足,委實詭異。
她什麼都沒吃,怎麼就飽了?
那麼,要出去嗎?
自然不。
她從來謹慎,不會在身體有異時出門。她只會窩在巢穴裡靜待身體的變化,直到確定沒事,才會在外現身。
凱特不在有些無聊,但無聊不是沒事做,她開始復盤昨晚的事。
記憶回籠,她記起每一個細節。到底是痛到骨子裡的經歷,她思考得格外認真,扒得也很仔細——
天上的「星星」爆炸了,大量「流星」飛向陸地,有兩團火球砸向了懷俄明州,其中一團落進了她的領地,是一具烤焦的老鼠屍體。
說實話,或許是她吃的獵物太少,她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老鼠,而它身上也沒有血蘭花的氣息。
以她目前淺薄的認知,她認為小型動物要長得巨大只能通過兩種方法,一是進食血蘭花,二是被人類捉去做實驗。
前者不太有可能,就她所在的森林看,這兒的低溫不滿足血蘭生長的條件。或許別處有熱河、有血蘭,可凱特作為一個基因學家都沒提過這點,想來血蘭在這兒是真沒有。
如此,只有後者符合推斷,老鼠被人類帶去做實驗,體型變大是因為……基因編輯?
等等,基因編輯?
分散的線索一下子串聯起來,一通百通,腦子像是剛通電的燈泡,思維瞬間通明。
她幾乎立刻想到了凱特、病原體、基因能量公司等關鍵詞,以及那個叫伯克的雇佣兵說過「他們的實驗室在天上」的信息。
噫?食物從天而降……
也就是說,人類的實驗室爆炸了,而她的晚飯是實驗品?
要是沒記錯,「天上實驗室」由基因能量公司建造,用來做實驗的耗材主要是動物和病原體。
凱特反復提起過,她研發的病原體只是半成品,有很強的副作用,當一只健康的動物接觸到它,重則喪命,輕則失智。
阿薩思陷入沉默。
雖然晚飯吃的不是個東西,但她目前活得還像個東西。沒有失智喪命,沒有難受不適,沒有變異進化,仿佛只是吃了塊普通的肉,生了場小病。
可是,真是這樣嗎?
大約8小時後,聯邦調查局的飛機直達懷俄明州,一眾西裝革履的調查員帶著一支武裝小隊火速趕赴森林深處,地毯式搜起昨晚墜毀之物。
「該死的基因公司,麻煩大了。」領頭人摁著耳機,將上級傳達的信息轉達給所有人,「雅典娜一號空間站爆炸,有特殊物質隨著碎片一起墜落,是成分不明的劇毒物。」
「昨晚,有部分碎片墜落在愛荷華州的農場,三位農場主、包括他們的羊和牧羊犬,在一夜之間全被殺死。」
「監控損壞,我們還沒發現是什麼干的,但有一點已經明確,我們得在基因公司反應過來之前把這些墜落物收集完畢,這是他們做非法實驗的證據。」
自空間站出事,基因能量公司在華爾街的股票開始大跌。當人們對他們持觀望態度時,受利益所迫,懷登姐弟一定會想盡辦法挽回局面,找回遺失之物肯定是任務之一。
他們得快!
約莫半小時後,他們搜到了實驗鼠的落點。看著被泥土填滿的深坑,一眾調查員面面相覷,實在有些發懵。
誰干的?
基因能量公司?不可能,他們只會把東西帶走,掩埋是個什麼操作?
「先生,地上留有爪印,看上去像是……像是一頭大得超乎想像的動物留下的?」
「世界上有這麼大的動物嗎?」
有人小小聲:「懷俄明州真的有恐龍吧?其實我看過那個視頻,上面沒有高科技篡改的痕跡,真是實拍……」
領頭人看了他一眼,那人只能咽下話頭。
他們不敢再瞎猜,只提著工具開挖,埋頭苦干。
無論這爪印是什麼動物留下的,都在提醒他們此地不宜久留,留久了可能會喪命。有些食肉動物有食腐的習慣,它們會把獵物埋起來或藏在樹上,等餓了再挖出來吃。
看來,他們不僅要跟基因公司搶時間,還要跟死神玩命賽跑。萬一埋食物的動物回來,他們大概率會出現傷亡。
殊不知,他們早已暴露在掠食者的注視之下。
阿薩思隱沒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只是他們的科技設備沒能發現她。
可見,相信科技就會被科技蒙蔽,人類過度依賴工具就會忘了開發自己的六感。明明要發現她很容易,只要靜下心來聽聽環境中多出的心跳,感知巨物呼吸時的氣流,多半能找到她的方位。但他們總是對她視而不見,只把她當作一堵牆,一塊森林或一部分湖水。
嘖,人類依賴頭腦勝於相信他們的直覺。
挖坑是個體力活,恐龍的一爪子,人類的幾鏟子。
等裡頭的鼠屍呈現眼前,胃袋內的人類殘骸流出一半——人類在短暫的震驚後紛紛爆了粗口,有人短促驚叫,有人抱樹大吐,有人後退幾步。頓時,整片森林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人類的臉上流露出恐懼的情緒。
「這是老鼠?開什麼玩笑,它像一頭成年河馬!」
「墜落物應該就是它,它吃了空間站的人。」
「焦味,大氣摩擦起火,可它的骨架幾乎是完整的……所以,它從高空摔下來沒變成肉泥嗎?」真是見鬼的身體強度,這是怪物吧?
「比起這個,我更在意是什麼動物吃了它,哪只食肉動物的牙口能好到咀嚼它的肉?」
腥味隨風而散,飄向很遠的地方。人類檢查著鼠屍,卻不知原始森林不是活人久留之地。他們血氣旺盛,早已散開,循著氣息過來的掠食者可不止恐龍。
忽然,隱蔽的阿薩思察覺到有一束目光打在她身上,帶著隱晦的估量和深刻的忌憚,又夾雜著些許露骨的食欲。
她紋絲不動,只一雙豎瞳轉動起來,挪向後方。很快,她精准地鎖定住一只伏在林間、膽大包天的灰狼,也對上了它猩紅的眼。
它處於下風口,難怪她沒聞到味兒。但它能靠近她三百米處才被發現,狩獵的本事可見一斑。
直覺告訴她,那不是普通的狼……
這頭狼看上去極其凶猛,體型還不小,約有30英尺長,顯然是反常的物種。她不知它從何而來,但確定它被腐食和人類吸引,正處於狩獵狀態。
只是它發現了她,又本能地畏懼她,眼見人類是她盯上的獵物,狼的本性終究占了上風,逼它收斂起來觀望而不是發起進攻。
兩邊對視,阿薩思與灰狼都沒動。
她肚子挺飽,沒有狩獵的打算,遂決定放過這個「誤入」她領地的家伙,等她餓了再去「拜訪」它。
可灰狼不太識相,硬賴著不走,她的火氣正一點點爬上心頭。
掠食者相互對峙的氣場很微妙,充滿了血腥與暴力的前奏。身處這樣的磁場中,人類的感官再遲鈍也品出了不對,他們的原始基因總算記起了被掠食者支配的恐懼。
「好奇怪,我身上的汗毛豎了起來……」
「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樹林裡?」有人掏出了槍。
領頭人低頭看向自己止不住顫抖的手,明白林間是出了變故,這是他遇到重大情況時身體會不由自主生成的反應,他稱之為「靈異第六感」。
他深呼吸,不打算讓恐懼蔓延,只催促道:「收拾東西回去,快!」
人員應聲而動,灰狼卻在此刻弓起了身體,做出一副進攻的樣子。
見狀,阿薩思咧開嘴露出森森利齒,幾乎是看「笑」了。
好家伙!這只灰狼真是夠膽,先是闖入她的領地,再是盯上她的「獵物」,現在更是想略過她對「獵物」行使支配權。
怎麼,是當她死了嗎?還是說它認為自己能跟她鬥一鬥?
阿薩思本想等人類離開了再發難,畢竟凱特再三告誡過她不要被人類發現,因為人類雖弱,可他們的惡意超乎她想像的極限。
但聽勸歸聽勸,並不意味著她得打破食物鏈霸主的底線。
作為掠食者,她的耐心有限度,忍耐有程度,不識相又不懂規矩的灰狼都打上門了,一再地挑釁她,難道她還要忍嗎?
被人類發現又怎樣,被惡意攻訐又如何,是他們無知無畏地涉足了原始森林,就要承擔生死有命的最終後果。
是以,人類剛把鼠屍裝進隔離袋、運出深坑,就突然看到離他們不遠的樹林晃動起來,活生生平移出一個「圖層」。
這「圖層」長著史前巨獸的模樣,長尾一晃,身上的偽裝色立刻褪去,展露出銀質的鱗片,泛著金屬的光澤。當它在他們面前露出全貌,他們的大腦像是被重機槍突突了,陷入了一種腦漿迸裂的空白。
阿薩思完全無視人類,轉身衝後方嘶吼:「吼!」滾出來!
霎時,一身短促的狼嚎響起,就見一頭巨狼撲出森林,僅一個照面就被恐龍一尾巴抽進另一端。
「轟隆!」
回過神的剎那,人類聽見自己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慘叫,他們像是一群被卡車軋過的尖叫雞,吵得此起彼伏,一點調查員的風範也無。
領頭人歇斯底裡地吶喊:「跑!快跑!」
他握住無線電,哪怕逼著自己鎮定,聲音中的恐懼也壓抑不了:「撤離森林邊緣的社區!懷俄明州,全部撤離!該死的,真有恐龍!」
第52章
巨獸的角鬥一旦開始,人類就沒有任何調停的權力。
他們有且能做的事就是逃命,如同受波及範圍內的所有動物一樣,靠體能和運氣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大地在震動,巨木在搖晃,他們幾乎從兩頭巨獸廝殺的罅隙中瞥見了人類祖先於夾縫中求生的艱辛。如今原始再臨,人命淪為縮影。
巨狼鑽入恐龍下腹,急速繞轉爬上恐龍的脊背,衝著脊柱一口咬下,狩獵經驗可見一斑。
奈何龍刺扎嘴、鱗片堅硬,它一嘴下去咯了牙,反被恐龍揪住前爪甩飛,轟然撞斷大樹。
一棵樹的倒下往往意味著一個小型生態圈的覆滅,依賴果實樹汁而活的動物傷亡過半,另有只會跑直線的愚蠢人類被巨木壓翻。
死的死,傷的傷,森林中充斥著人類的哀嚎,然而恐龍與巨狼的戰鬥才剛剛展開。
阿薩思吃過狼,在努布拉島,在很久以前。
以她對狼的了解,這是一種高度社會化的動物,它們生活在群體中,有著森嚴的等級制度和強烈的合作意識,通常通過合作狩獵,而在狩獵時,每一只狼都有其定位,比如擅長追蹤的追蹤,擅長搏鬥的搏鬥——
像眼前這只一上來就咬脊椎的一般是狩獵主力,它的咬合力極大,才會被族群分派必殺的任務。
也就是說,這頭巨狼是優秀的獵手,也是狼群中的佼佼者。它的追捕、速度和咬殺技巧都不差,是個合格的對手,可惜體型不夠大,還非要在「成熟」前招惹她。
誠然狼是獵手,可阿薩思也是獵手。她活著的年歲不長,但她活著的每一天都在狩獵,從出生至今,絕無荒廢。
她一看到巨狼,就估算出它有30英尺長,只及她一半。
巨狼一跳上她的脊背,她就掂量出它約有10噸重,也只及她一半。
在體型差巨大的情況下,戰鬥的輸贏毫無懸念,確實是她的順風局。如此,巨狼的進攻就顯得操之過急,似乎很無腦的樣子。
可它真的無腦嗎?
不見得,能長到這麼大,它一定有過人之處,至少在某方面比她強。
果然,巨狼似乎有著用不完的生命力和勇氣,一下從廢墟中躍起,張嘴又朝她咬來。她一爪子劈到它臉上,抓下一塊血肉,巨狼慘嚎一聲扭身避開,被她用後肢無情踐踏。
捫心自問,她比不得這狼勇,勇得很。
她遇到大她兩倍的綠蟒,拔腿就跑。巨狼體型只有她半大,卻敢一次次衝她發起進攻。
阿薩思扯住巨狼的尾巴,大力將其掄起,朝巨木扇去。不料巨狼一掙,脫爪而出,驀地,她驚見巨狼身上的毛發像豪豬的刺一樣聳起,倏忽脫落,猛地朝她射來。
幾根刺穿巨木,幾根沒入森林,幾根被她的鱗片彈飛。阿薩思沒空思考「狼為什麼會長刺」的問題,她想也不想地助跑起跳,張嘴咬住巨狼的腹部,准備將之攔腰截斷。
本能告訴她,它是個威脅,得趁早消滅。
然而變故就在一瞬間,當她的利齒扎入狼腹,獸血湧入她口中,那股與鼠屍一致的「獨特味道」打開了她的味蕾,也包裹住她的五感。
要命,是病原體……好濃!
理智催促她吐出來,可喉嚨的滾動快了一步,她已經將它咽了下去。沒辦法,她一般從獵物的血液中汲取鹽分,血都入口了,哪有不喝的道理?
可這玩意兒有毒啊!她還記得痛到死去活來的經歷。
心知要糟,阿薩思只想趕緊解決巨狼,再火速找個湖泊隱蔽蹤跡。誰知病原體的濃度一高發作得格外快,她腹中立刻燃起一團火,劇痛襲來,直接削了她一半的戰鬥力。
阿薩思一邊要扛病原體,一邊要壓著巨狼打,著實耗費精力。一不留神,她的爪子只撕下半片狼皮,那狼卻繞樹逃走,幾下沒了影子。
等等,怎麼跑了?剛才不挺勇的嗎?
巨狼再沒理智也懂得生死利弊,它是莽,但不是不怕死。就像病原體帶來的疼痛會激起阿薩思的野性,恐龍把狼皮撕下來,疼痛也能喚起巨狼為數不多的理性。
打不過就逃,野生動物要什麼面子?
可它不知道,它的逃跑一下子讓阿薩思回憶起了暴虐一號的無恥之舉,讓她生出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至此,身體上的疼痛已淪為次要,她滿心滿眼都是「宰了這匹狼」的憤怒。她咆哮一聲,不管不顧地朝前追去,用身體撞樹的方式來轉移疼痛,對巨狼步步緊逼。
這追逐戰似乎有些熟悉……
猶記得三年前,撞樹的是綠蟒,被追的獵物是她。不想風水輪流轉,撞樹的成了她,被追的是巨狼。
相似的場景,雷同的節奏,令她的心頭生出不詳的預感。她堅信直覺不會騙她,於是在追逐的過程中保持著謹慎,沒有把理智交給劇痛和怒火。
它逃,她追,越過半片森林,直衝懸崖峭壁。
阿薩思沒想到,通往東南方森林的路線會指向懸崖,這裡山崖林立,地勢十分險峻。她能預感到再往前衝會掉進萬丈深淵,可偏偏,前方的巨狼沒有降速的意圖,反而加快了速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應該止步,可她就想看看巨狼會做到哪一步。
不就是懸崖嗎?不就是飛躍嗎?如果連獵物都敢做冒險之舉,她為了狩獵又有何不敢?
追逐、加速,就在阿薩思一口咬上巨狼之前,它猛地一蹬地面,撒開四肢朝懸崖之外撲去。緊接著,它借力騰空、張開四爪,突然,它的前肢和後肢之間撐開了一張連結的膜狀皮膚,像極了鼯鼠的「膜翅」。
就這樣,本該墜崖而死的巨狼乘風而起,平緩地滑翔出很長一段距離,甩開了阿薩思。在她驚異的眼神中,飛翔的巨狼轉過頭望向她,狼臉上竟是做出了一個類似「嘲諷」的人性化表情。
很好,好得很!
阿薩思沒有止步,她牢牢鎖定巨狼,一腳踩在懸崖上蹬起身體。她強迫自己忘記疼痛,收斂四肢拉長身體,盡量以流線式的身軀減緩空氣的阻力。
剎那,她以空氣為水,蛇形而上,如箭一般射出,在巨狼驚悚的眼神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口咬斷了它的尾巴。
「嗷!」
巨狼發出慘嚎,在鮮血飛濺中調整高度,朝下方滑翔而去。阿薩思哪能放過它,她迅速張開鱗片切換角度,調整幅度不如巨狼大,但也勉強能跟上。
可她明白,她是不會飛的。
從她躍入高空的這一刻起,墜落就成了她的宿命。為了活著,她得盡量拉長滑翔的距離,如果能在這個距離中捕獲巨狼,那就再好不過。
事實證明,她會「飛」這點確實出乎巨狼意料,也打亂了它的陣腳。可動物為了逃命總會爆發出各種潛力,巨狼為了甩開她,開始多種角度變換滑翔,比如鑽入狹長又怪石遍布的峽谷。
阿薩思不熟悉地形,她有且只在山脊上試飛。是以,在靠反應力勉強過了十七八個彎之後,腹痛難忍的阿薩思終是一不留神撞在了石頭上。碎石飛濺,她共呼嘯的風一起墜入湍急的河道,濺起巨大的水花。
少頃,會飛的巨狼在另一處懸崖上降落,它盯著阿薩思墜落的地方良久,甩著斷尾離開。
而在它的斷尾處,一截細骨已經抽芽長出。斷尾重生需要大量的血肉作補充,一如它一夜之間長大的身體。
它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
巨狼滴著口水,循著風的味道在森林裡狂奔。當此時,基因能量公司派出的雇佣兵正好抵達懷俄明州,他們尋找的目標正是巨狼。
*
阿薩思游出河道,趴在陰影處療傷。
高空一撞力道不小,她雖沒受到重創,但左前肢的骨頭斷了,後方也失去了一層鱗片,瞧著鮮血淋漓。
動物多少有些辨識草藥、自愈肢體的能力,阿薩思一路行來吃了不少「草」,又用右肢摸上左邊的斷骨,硬生生把它掰正。
伴著「哢」一聲響,左肢姑且恢復了原狀,大抵是腹痛席卷了感官,正骨的痛她倒是感受不到了。
她窩成一團休息,靜待疼痛褪去。而在等待的過程中,她覺得斷骨處麻癢難忍,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愈合生長。
不是錯覺……她發現。
前後不過兩小時,身體上失去的鱗片和皮膚已經補完。不知是她的自愈力變強了,還是吃下去的病原體有「再生」的效果,她的傷勢正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暫時沒有副作用。
且,她一天沒進食了,肚子仍然不餓,是那口狼血起的作用嗎?
不,或許讓她飽腹的不是血,而是融入血中的病原體。
對,病原體……她早該想到的,就像血蘭花不大卻能給她飽腹感,病原體雖少,但也能供給她所需的「營養」,即使她不知道這「營養」究竟是什麼。
所以,病原體即使只是半成品,也是當之無愧的「血蘭花」。它能讓一只老鼠變得巨大,也能讓一匹狼長到30英尺,那麼,食用了它的她也能長大嗎?
要是能,她倒不介意這腹痛來得更凶猛一點了。可就目前來看,病原體在她體內發揮的效果不算大,除了讓她的愈合力、再生力變強,暫沒發揮出別的作用。
但積少成多,或許等她吃了那頭狼就能得到答案了。
呵,會飛的狼,真是想不到。
看上去像是融合了鼯鼠的長處,還吸收了豪豬的技法,不知還有沒有別的技能?
如果凱特所說的「極端基因編輯」能靠一支病原體實現,那麼從某種程度上講,她的科研能力比吳博士強多了。她只需要一晚上就能讓所有動物變異,而吳博士需要幾年才能出一只新品。
要不是變異動物吃了肚子疼,她還挺想看大體型的動物遍地走的場景。肉多、頂飽,多好啊,只是這世上會有全是巨物的地方嗎?她還挺向往的。
帶著紛亂的思緒,阿薩思沉沉睡去。
醒來已是半夜,她的斷肢居然恢復如初,行動間沒什麼阻滯。
見恢復了,阿薩思也不磨蹭,即刻循著巨狼的氣味追去,打算大半夜上門尋仇。誰知她橫跨原始森林、直抵懷俄明州的東南部,才發現巨狼的老巢一片狼藉,早就被它吃空了。
她找到了狼群過夜的地方,是一個長著灌木的斜坡。
空地上有個深坑,裡頭埋著個焦黑的鐵疙瘩,她尋思這就是從天而降的病原體。而在這附近,一個由16匹狼組成的狼群全軍覆沒。從頭狼到幼狼全被咬死,拆吃得七零八碎,屍骨凌亂地散在深坑周邊。
阿薩思嗅著氣味,明白它們死去的時間不長,最多一天。
可一天之於森林不短了,狼屍鋪到現在都沒有食腐動物過來處理,想來森林的清潔工也沒能逃過一劫。
也是,一匹狼沾了病原體,要在一晚上長成巨物得吃下多少東西?它長到10噸,那起碼吃了20噸的獵物。它再繼續長,就需要更多的血食。
那麼,哪兒有數量和質量都達標的血食呢?
阿薩思不禁將目光投向了森林之外。
人類——也只有數目眾多、易於捕捉的人類能滿足這個條件了。她要是沒猜錯,巨狼或許早已抵達了人類聚居的地方,正在大開殺戒。
*
調查組今日走霉運,還倒了血霉。
他們損失了七個人,好不容易從巨獸之戰中逃出生天,又被派去疏散社區。可當他們抵達社區,在不告知具體情況時強行要求群眾撤離——不好意思,懷俄明州的獵人有點多,群眾的獵槍就這麼抵上了他們的額頭。
無法,為免不必要的傷亡,調查組只好做了違規的事,將「森林裡有恐龍」的真相告訴群眾。
他們本做好了被嘲諷、被罵有病的准備,卻不料懷俄明州的獵人竟能專業至此,一得到官方確認的消息,立馬開始收拾東西走人。
領頭人不敢相信事情會這麼順利,遂發問:「你們早就知道森林裡有恐龍?」
「不知道。」有人回答,「但狩獵經驗不會騙人,我們都知道森林裡有個吃肉的大家伙,因為我們見過它的糞便。」
官方的定論不過是肯定了他們的經驗。
領頭人:「那你們為什麼不早點離開?」
獵人:「森林裡的大家伙不吃人,如果它吃人,我們這個社區早就沒了。而現在,你們來了才是我們走的時候,因為——」
「聯邦調查局的到來往往意味著很多超乎尋常的麻煩。」獵人見領頭人臉色不好,補了句,「別這麼看我,電影裡都這麼演,要怪就怪HBO。」
調查組陷入沉默,他們真不知道自己的職業在外頭沒什麼口碑。
撤離是個漫長的活,他們要聯絡當地的警方疏通道路,還要挨家挨戶地通知到位。要命的是,社區進城的道路只有一條,撤離的人多了,路上就堵起了車。即使調查組再三提醒「直接放行」,可效果依然甚微。
直到大後方的森林裡傳來一陣巨狼的咆哮,直到巨獸落地的響動震醒了昏昏欲睡的人類,他們才總算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可惜實在太晚了。
再度長大的巨狼撲出了森林,一個飛躍降落在道路中段。它張開血盆大口探進一輛巴士,幾下就吞了半數的人,血腥蔓延,槍聲才堪堪響起。
「啊啊啊!」人類尖叫著逃離,場面一片混亂。
「開火!」
活人與巨狼的廝殺一觸即發,偏偏決定大局走向的阿薩思還在趕來的路上。
無法,誰讓原始森林這麼大,她橫跨半個「比利時」容易麼?
第53章
陸地動物想要追蹤天空單位,難。
由於巨狼會飛,她一路追尋動物屍骸前進,每每在山崖處失去線索。所幸血味仍在,她切換路徑跟上,勉強沒有偏離大方向。
只是,她這一次找到的屍骸屬於人類,而不是動物。
細看去,死者還都是「熟人」,正是與她單方面有過「一面之緣」的雇佣兵。
冷杉樹掛著一段腸,灌木叢落了一只胃,地上隨處可見散碎的人骨和器官,而高大的松木上卡著一個人頭,他的面部表情定格在憤怒與恐懼上,是慘死的雇佣兵·伯克。
他應該是最後死去的一個,屍體更碎,受折磨的時間也更長。不像其他人,屍體斷得很干脆,基本是一口沒,比如死不瞑目的拉塞爾……
巨狼並不珍惜食物,它沒把他們吃干淨。並且,她在山下發現了墜毀的直升機,裡頭的駕駛員屍體還是完整的。
看來,巨狼在吃飽之余還享受殺戮的快感,只要碰上能殺死的獵物,它的獵殺就不留余地。
這樣的生物放在森林中,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造成生態的失衡;可一旦把它丟進人口稠密區,它就成了大自然的一把刀,通過最嚴酷的方式維系人與自然的平衡。
而她的存在,主要是為了在恰當的時機折斷這把刀。
是這樣嗎?
她,它們,包括普通人,都是部分人與大自然博弈的手段。
身在局中,落子無悔。
四小時後,阿薩思來到了森林邊緣。
她跨越公路筆直往前,一同跨過的還有她與人類的生活界限。循著巨狼的足跡、屍體的腥氣和爆炸的焦糊味,她來到了一座淪陷的小鎮,就像再度進入了一個廢棄的服務區。
蕭條、混亂、血跡斑駁,到處是彈孔、屍體和巨狼射出的飛刺。
一輛黃色的巴士像罐頭一樣被開了頂,裡頭躺了十七八具殘骸,遺留著巨大的爪印。車體上「歡迎來到卡斯珀山」的字體被血染紅,底盤下方還卡著一輛赤紅的跑車。
阿薩思繞著巴士轉了幾圈,沿公路朝前遠眺,就見大批車輛橫七豎八地撞在一起,路上是散落的行李和人類的血腳印。收回視線,她在鎮上搜起活口,卻發現此地已經沒有活人,只剩酒吧未毀的電視還有響動。
阿薩思貼近人類的建築,豎瞳透過窗戶向內看去,就見一個粉藍色的房間裡放著玩具與合照,和半櫃子的水杯(獎杯)。合照上是一男一女擁抱著一個女孩,單人照屬於手握金色水杯的女孩……他們笑得很開懷,只是不知還在不在。
她對人類的生活終究帶著點好奇,干脆一屋一屋地看了過去,做個大致的了解。
她發現,人類不僅是群居動物,還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共居動物,更有一部分是獨居動物,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社會性十分復雜,連「巢穴」組成的重合度都低得可怕。
可他們無疑活得比她滋潤,小鎮不大,她卻找到了好幾處存放食物的地方,裡面什麼都有。甚至,人類還有專門存放書籍的房子,她對此很感興趣,奈何書本之於她實在太小,比如這本《悲慘世界》,她的爪子壓根翻不開書頁。
不過,要看世界如何悲慘已無需從書本中獲取,她只消抬頭看,就能看到一整個悲慘的小鎮。
她離開書店,偶然瞥見一棟房子的外牆上留有相對完整的狼爪印。
走上前去,她伸出自己的爪子與狼爪印扣合,比較大小與深度,少頃,她斷定巨狼又長大了不少。如果說之前它只有她的一半大小,那麼現在足有她的七成大小。
它不合理的成長速度令她心驚,想來再過不久,巨狼就要長到她的程度了……
她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
前夜墜落的「流星」不止兩顆,接觸病原體的動物也不會只有一頭巨狼。或許在她不知道的角落,早已變異出體型遠勝於她的巨獸,它們只花了幾天時間就能趕超她長了十七年的體型,要是讓它們長上十天半月,那還得了?
估計在病原體的副作用還沒發作之前,它們就摧毀了一切。
但比起所謂的「副作用」,她更願意相信生物的適應力,萬一哪只動物完全吸收了病原體呢?她還會是它的對手嗎?
本能拉響了警報,阿薩思明白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她不會把自己的死活交到別人的手裡。
她正打算全速前進追殺巨狼,不巧酒吧沒關的電視剛切到緊急新聞,畫面陡轉,她清晰地看到一頭巨狼和一只巨猿奔跑的景像從中傳來,其中還閃過她和別的變異動物的畫面。
電視中,主持人的聲音勉強維持著鎮定,可恐懼的情緒總在無意間拉滿:「……所有人,所有社區,請做好緊急避難工作,目前局勢趨於失控,多頭變異動物出現在世界各地,並不約而同地趕赴芝加哥市。」
「愛荷華州出現變異動物『黑山羊』,截至目前,它吃光了15個農場的火雞和牛羊,殺死了33個人,但某些宗教認為它是撒旦的化身,為淨化地球而來,所以應對其進行保護。」
「懷俄明州東南部出現變異動物『巨狼』,危險性極高,目前已襲擊3個城鎮,暫計2376人遇難。同一地點驚現史上已滅絕的動物『恐龍』,危險程度不明,行蹤不明,但據已撤離的懷俄明獵人說,這只恐龍不吃人。」
「據目擊者稱,佛羅裡達州出現變異巨鱷,但因沒有證據,目擊者憤怒地割開手掌,跳進水裡吸引巨鱷,最終被巨鱷所吃。」
「變異巨猿是一只白化猩猩,來自薩克拉門托野生動物保護區,我們與它的飼養員暫未取得聯系……」
阿薩思看了會兒電視,記住了四只變異動物的模樣,也記住了「芝加哥市」。
她不知道芝加哥在哪,也不清楚巨獸為何要趕去那裡,她只知道自己一旦追過去,大概率要一打四。
可眼下不動手,她就會錯過最佳的殺死它們的機會。
或許,她是可以窩在森林裡等人類擺平一切。但到了那時,人類為了以防萬一,必定會想盡辦法擺平她。
比起應付花招眾多的人類,她寧可一打四。
最終,阿薩思沉下心來,緩慢加速,順著公路的指向和巨狼的氣息追去。
十分鐘後,她以時速60公裡的速度穩定前進,沿途穿過森林和平原,路過破損的小鎮和小城,嚇壞幸存者無數,激得警方衝她開槍……
她與一列火車同行,與公路上的卡車賽跑,又甩開了幾架直升機的監視。自由奔跑的味道很好,這個世界比她想像的更大,就是人類的閃光燈十分煩人。
偶爾,她還會聽到人類的驚呼:「天吶,是狂暴二號阿瑞斯!」
阿薩思:……
什麼鬼,怎麼連稱謂都有了?
狂暴二號聽上去與「暴虐二號」沒差,她怎麼又是二號?不過,「阿瑞斯」是凱特給她起的名,他們怎麼會知道?
還有,他們為什麼不怕她?
*
阿薩思不知道,這世界上有樣東西叫「互聯網」,有種消息傳播的途徑叫「推特」。
當變異動物現身,擾亂社會秩序、威脅人類生存、奪取大量生命時——也不妨礙大部分人整活,他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樂於見到聯邦大亂的樣子,甚至給每一頭巨獸起了名,還爭論哪一頭最強。
比如,率先被發現的巨狼被定為「狂暴一號·拉爾夫」,而她則是「狂暴二號·阿瑞斯」。
之所以稱她為阿瑞斯,主要是凱特的原因。不知何故,凱特進入了調查局,並義正言辭地說「阿瑞斯不會吃人」……之後,這個名字光速發酵,很快人盡皆知。
芝加哥正在安排撤離,可惜大城人多,撤離的速度比不得巨獸前進的速度。
但在互聯網上,巨獸的速度明顯趕不上網速,它們還來不及對人類下嘴,人類已經為了它們大打出手。
「拉爾夫才是最危險的巨獸,它畢竟是狼,嗅覺靈敏,你的氣味在它鼻尖無所遁形,遇上它就是死亡。」
「巨鱷才是最強的,只要被它拖下水,沒有哪只巨獸能活著。」
「白猩猩喬治才可怕,你們看過電影金剛嗎?忘記大猩猩能有多強了嗎?它可是五頭巨獸中唯一一只有手的,光憑這一點,它的勝算就很大。」
沒人提及黑山羊和恐龍,畢竟這倆相關的視頻極少。可他們不知道,越是藏得深的越可怕,阿薩思是擅於偽裝和規避監視,而黑山羊卻是……把所見的活物都吃光了。
即使是在趕赴芝加哥的路上,黑山羊也沒放過進食的機會。偏偏無人察覺它的危險,人們討論的永遠是別的東西。
「它們為什麼要去芝加哥?」
「聽說芝加哥的基因能量公司有一個低頻裝置,打開它就能吸引巨獸。」
「你怎麼知道?」
「那東西是我的團隊裝上的,就在兩天前。」
太陽下山了,阿薩思仍在路上。從進食變異老鼠至今已過了兩日,她幾乎滴水未進,卻依然沒有飢餓的感覺。
她能感覺到,體內有無窮的精力需要消耗,每個細胞的潛力都被釋放出來,彙聚成旺盛的生命力充盈身體,等著她梳理開發。
她不餓不渴,不累不困,已高強度地行進了三小時卻沒有精疲力竭。恰恰相反,她的精神狀態好極了,一直處於「興奮」的狀態中,且這股狀態伴隨著運動量的增加愈發持久,她像是成為了凱特說過的「永動機」。
好奇怪……
似乎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能量」,它在體內打一個轉被吐出,就帶走了她所有的疲憊。
病原體似乎改變了她的體質,只是效果尚不明顯。
*
緣分很奇妙,或許養野生動物的人自帶氣場,在某個機緣湊巧的時刻,凱特與「狂暴五號·喬治」的飼養員戴維相遇相識,並同樣為了保護自己的動物朋友而結成聯盟。
凱特:「對,沒錯,我在懷俄明州的森林裡跟一頭恐龍相處了一個月,它不傷人,相信我。你們要是不信,我馬上去芝加哥,我面對面跟它交流,證明它能聽懂人話!」
戴維:「我收養喬治好幾年,它一直是個好孩子,從未傷人。我絕不同意你們拿彈藥炸它,這是謀殺!放我去芝加哥,我會向你們證明喬治是理智的,它懂手語!」
調查員一個頭比兩個大:「恐龍聽人話,猩猩會手語,你們瘋了嗎?」他招呼身邊的人,「把他們關起來,等事情結束了再說。」
然而,美利堅民風樸素,道理講不通就是硬干,能跟野生動物做朋友的人怎會是善茬?
猛漢戴維干翻了四個調查員,凱特直接解鎖了密室,帶著戴維登上直升機。他們想也不想地奔赴芝加哥,哪怕明天會有一顆核彈落在那裡。
戴維:「告訴我,你的病原體到底有沒有解毒劑?」
「沒有,但有R19鎮定劑可以阻止它們不停生長。」凱特臉色難看,「接手病原體實驗的阿特金斯博士有點實力,希望她已經研制出了解毒劑。上帝,阿瑞斯你可千萬別沾上病原體……」
戴維:「可我聽說恐龍跟巨狼打過一架,野獸打架不可能不見血。」
凱特頭疼:「經過病原體直接改造的生物能吸收獵物的優質基因,再化為己用。間接接觸的動物發作會遲一點,但結果相同。」
「能轉化病原體、只吸收好處的生物我還沒見過,要是有……」
戴維:「它會怎麼樣?」
凱特:「會成為最厲害的生物,各方面。而且,理論上有一定概率返祖,基因會追溯到最初的『起源』,我記得我在手稿上稱這種變異為『傳說序列』。」
「啊,什麼傳說序列?」
「比如你的喬治,返祖成泰坦巨猿。」凱特道,「比如那頭狼,吃了很多人,或許會變成半人半狼的新物種。至於我的阿瑞斯……它的基因本來就很復雜,我也不清楚它會變成什麼。但,它的進化一定很驚艷。」
直升機掠過高空,火急火燎地飛往芝加哥。
地面上,阿薩思避開了武裝的人類,再次抄森林小道挺進大城市。可越接近芝加哥,森林的覆蓋率越少,最後沒辦法,她只能撤了偽裝奔跑,嚇傻市民無數。
「恐龍!天吶,是恐龍!」
她沒想到人類中瘋子挺多,還有不怕死的開車來追她。
行啊,不怕死那就去死吧!
她長尾一甩,直接抄起後方的超跑砸進大樓,聽著美妙的爆炸聲,她沒追到狼的心情總算好了點。
第54章
大難當前,巨獸來襲,但大眾的精神狀態比HBO演的還要「美麗」。
官方通告:「各位注意,芝加哥處於緊急狀態,我們面臨著極端威脅,需要高度戒備,迅速行動,這是生死攸關的問題。重復一遍,目前是一級警戒的情況!」
然而民眾並不買賬:「官方已經醒了,巨獸也快到了,我們都在等公司下達通知,可度假的BOSS還在沉睡。」
華裔打工人:「影響我早八打卡嗎?」
官方表示,巨獸會在天亮時抵達芝加哥,請所有人往芝加哥的周邊城市斯凱爾、埃爾金、奧羅拉三地撤離。根據他們的計算,巨獸不會途經這三地。
民眾:「是嗎?可根據我多年看片的經驗,哪裡人多,怪物一定會往哪裡去,官方說的安全地點一般是最不安全的地點。」
華裔留子:「事已至此,還是先吃早飯吧。」
之後,除了「官方三地」道路清冷,其余周邊城市的道路均被擠爆。左右堵著也是堵著,民眾干脆開起了公路派對,扯著嗓子放聲高歌。
直到一頭巨狼和一只白化巨猿闖入埃文斯頓,他們的歌聲才戛然而止,明白了官方所言不虛。
為了活命,他們紛紛棄車而逃,拿出奔命的架勢。可在跑出一段距離後,他們忽然發現兩頭巨獸對他們沒有興趣。它們只是路過,便急速衝向了芝加哥。
民眾:「……看來這條公路是安全的,所以還有必要繼續撤離嗎?」
華裔:「繼續啊,來都來了,不到處走走多可惜。」
是可惜,巨狼距離芝加哥僅差一步,卻被後來居上的阿薩思攔在埃文斯頓。
彼時,阿薩思的鱗片泛著鏡面的光,與高樓大廈的幕牆交相輝映,完美地隱身其間。她每一步追蹤都卡著巨狼的落點,每一次呼吸都應和著巨狼的節奏,她主動融入巨狼的世界,成為它所熟悉的環境中的一份子。
作為獵手,她以持久的耐力和堅忍的耐心跟著它跑了很長一段路,見它完全沒發現她,阿薩思這才更換路線,在大廈之間猛地調頭突襲,張開血盆大口撲向巨狼,一口咬住它的脖頸。
她的攻擊快准狠,進攻的角度刁鑽,狠辣的一擊致命。別說巨狼,就連巨猿喬治也沒察覺她的存在。
是以,在她一招鎖喉巨狼時,喬治著實被嚇了一跳,然後——它並沒有管巨狼死活,冷漠地扭頭就走,一心向著芝加哥。
「轟隆!」
天還沒亮,巨獸之戰已然爆發。阿薩思鎖喉巨狼衝進一棟大樓,頃刻將之壓成廢墟。
天花板塌陷,鋼筋水泥崩毀,巨狼大力掙扎起來,阿薩思愣是沒有松口。
即使狼血湧入嘴裡,腹部再次疼痛,可生物的適應性很強,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阿薩思神智清醒也能扛。她的利齒扎進狼頸,雙爪摁著狼腹,正想一鼓作氣地咬斷它的喉管,把它的頭顱扯下——
可一天不見巨狼長大不少,它的前肢比她長,當雙方殊死拼殺、它的爪子掛上她的頭頂時,阿薩思不得不松口,因為再不松口,她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果然,狼爪從她的頭部劃下,本想生生挖出她的眼睛,奈何阿薩思撤得太快,巨狼只在她的面頰上劃了一道長痕。
雙方距離一拉開,巨狼本能地收爪而起,不料阿薩思在受傷後並未後退,竟是反其道而行之,一爪子呼上來把它扇在地上,再抬起後肢重擊它的腦袋。
巨狼趕忙向後一仰,阿薩思一腳落空,直接踩碎了花崗岩,陷在石堆裡。
見對手受制,巨狼翻身而起朝阿薩思咬來,可它的狩獵經驗遠沒有她豐富,就見阿薩思不急著拔出後肢,反倒以後肢為支點大力旋轉身體,長尾肌肉暴起,混著巨力抽飛了巨狼,它慘嚎一聲,一時間沒能爬起來。
趁它病要它命,阿薩思衝向廢墟,一腳踢上巨狼腹部。巨狼疼到蜷縮起來,可在縮身的剎那,它的獠牙就嵌入了阿薩思的後腿。
它死死扒住她,撬開她的鱗片,撕扯她的血肉,將毒素注入她的身體。
受恐龍軀體的限制,阿薩思無法把巨狼從腿上扒下來,眼看再拖下去腿就廢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掃視一遍廢墟,在發現工具後眼睛一亮。
她找的工具不是別的,正是早年讓她吃過虧的鋼筋。
顧不得劇痛,阿薩思三步並作兩步,拖著巨狼、握住鋼筋,她大力將它抽出,毫不猶豫地朝後肢捅去,沒想效果極佳,竟是砸斷了狼牙,刺透了巨狼的口腔。
「嗷!」巨狼吐出一大口血水,「銜」著鋼筋倒退幾步。
它抬起狼爪死命地「剝」著插上臉的鋼筋,可狼爪哪有人手靈巧,它來不及解決這個麻煩,阿薩思的雙爪又拾取了鋼筋的另一頭。
在巨狼抬頭的瞬間,她咆哮著將它往後捅去,重重地把它刺到牆上。
人類的「豆腐渣」工程哪承受得起兩頭巨獸的衝撞,又一棟大廈應聲而倒,鋼筋也斷成幾截。
巨狼傷重淌血,它心知不敵已生退意,幾乎是想立刻躍上高樓「飛」走,遺憾的是埃文斯頓的建築物沒有芝加哥的高大,更沒有懷俄明州高低錯落的山勢供它飛行。
硬核條件不足,巨狼的遠程逃離就成了短途滑翔,哪逃得出阿薩思的掌心。它才剛剛起飛,就被阿薩思再次咬住了尾巴。
熟悉的口感,熟悉的毛刺,上下顎一合,阿薩思又一次咬斷了它。
可她明白,巨狼斷肢能再生,愈合能力非常強。她必須在短時間內解決它,不給它恢復的時間,否則她所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阿薩思撲上去,一抓劈斷路燈的柱子,把巨狼龐大的軀體狠狠地往斷柱扣下。
猶記得一天前,她摜翻它還算省力,沒想到這才過了多久,它的體長就達到了42英尺,體重更是暴漲5噸,她揍它都得多出點力。
好在她比它強,善於吸取教訓,勝它是應得的。
當巨狼再度受制,阿薩思沒有急著鎖喉,而是率先咬斷了狼的前肢。她的後肢踩著巨狼的後腿,牙口咬著另一只狼爪——在巨狼聲嘶力竭的嘶吼中,她將自己的爪子扎進它的喉管,再握緊,把喉管連同胃袋一起從狼的體內扯了出來!
這一幕極端血腥,殘酷到毫無人性,可野獸本就不需要人性,於是阿薩思伴隨著人類幸存者的尖叫,把巨狼的胃袋丟在他們面前。
人類:……
人類:「啊啊啊!」
連滾帶爬地逃,他們真沒想到巨獸會在自家門口打架,而不是芝加哥!官方真是大騙子,言之鑿鑿芝加哥,結果殺氣騰騰埃文斯頓!
巨狼一命嗚呼,可阿薩思不放心,非打碎它的腦殼不可。
一下、兩下、三下……重擊之下腦漿四濺,阿薩思解決了巨狼便低頭輕嗅,再習慣性地環視四周。
見周圍全是無威脅的「獵物」,阿薩思這才對巨狼的血肉下了嘴,吃得很慢。她確實不餓,可她的本能期待病原體的到來。
身體不會欺騙她,它要什麼,她滿足就是。
巨狼的肉味與巨鼠一樣,非常鮮美,但同時會引起她的反胃。
阿薩思不看巨狼的胃袋,埋頭苦吃,邊吃邊噦。幸好她有只鐵胃,耐作,不然花十來分鐘進食都是白搭。
恰在此時,當她一臉血地從殘骸中抬頭,就聽上空有直升機飛掠的聲音。腹部如絞,她在忍受,不料頭頂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呼喊:「阿瑞斯!」
阿薩思仰頭,凱特的聲音被螺旋槳吞沒。她聽不清她在嘀咕什麼,她只知道巨獸已抵達大城,風帶來了三只怪物的味道。
一只是巨猿,聞上去沒有人味;一只是巨鱷,水腥味很重,但也比巨狼美味。而第三只的體味趨近於「人」,想來比起巨狼的血肉,她對第三只絕對下不了嘴,八成得吃吐。
但不管吃不吃,它們都活不得,她不允許另一只覬覦她血肉的掠食者活著。
阿薩思從凱特身上收回目光,繼續朝芝加哥挺進。
凱特卻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又喪得無以復加:「阿瑞斯吃了那頭狼,它接觸到了病原體……它看上去還有理性,可它在往芝加哥跑,它……到底是變異了還是沒變異?」
戴維:「它一直是那個體型嗎?」
凱特點頭:「是,所以……它沒有變異?等等,它沒有變異!」
帶著滿滿的疑惑和研究精神,直升機綴在阿薩思身後飛向大城市。殊不知就在行進的過程中,阿薩思鮮血淋漓的後肢正在恢復,牙印愈合、鱗片長出。
「吼!」
阿薩思衝進了芝加哥,這一刻,天亮了。
*
待巨獸齊聚,就是軍方朝芝加哥投放炸彈的時候。
可就在這時,有關埃文斯頓「巨獸之戰」的視頻資料被傳到軍部,等一眾軍官看完恐龍單殺巨狼的片段後,他們不約而同地升起了同一個念頭。
「巨獸不是盟友,它們之間是競爭者關系,會因為食物和領地起衝突。就像恐龍吃掉了巨狼,或許我們可以期待它們自相殘殺。」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可以把損失降到最低。等巨獸結束廝殺,我們再收割『贏家』地生命,就能一次性解決問題了。」
「可芝加哥的市民還沒有全部撤離,我們得去營救。」
「必須去一趟基因能量公司,調查局對懷登姐弟的指控證據不足。」
他們迅速敲定了「暫不投放炸彈」的計劃,又趕緊派遣人員前去營救民眾。可上位者不懂民眾的心,除了少部分正常人願意聽從指揮,大部分人都很「精神」,有難了他們自己會跑,等跑遠了——他們又會窩在安全的角落看戲。
看熱鬧實屬人之本性,更何況還是巨獸襲城這種大熱鬧,不看簡直一生遺憾!
因此,巨狼剛在埃文斯頓戰死,屍骨未寒,它的死訊就在網上廣流傳,阿薩思沒能把它吃光,而它的「信徒」已經把它挫骨揚灰。
「沒想到拉爾夫是第一頭死去的巨獸……是它弱嗎?」
「不是它弱,是狂暴二號很強。不過,這是什麼品種的恐龍,大家在百科全書上見過嗎?銀色,軀體修長,全是肌肉……」
「我終於記起了狂暴二號的名字,是阿瑞斯。拉爾夫讓我失望了,它的戰鬥力還是我養的哈士奇強,如果我的哈士奇變異了,那麼芝加哥已經被拆沒了吧?」
「法克!拉爾夫!我押了你三千美金,全虧了!」
巨狼一死,「新生代」的阿瑞斯崇拜立刻興起,左右芝加哥的災遭不到他們身上,他們樂得在網絡上搞「圖騰崇拜」。
可比起人類的多樣性,動物的變異才是多樣至極,當阿薩思闖入芝加哥,看到三頭巨獸摧毀了一棟大樓時,她只覺得事情變得萬分棘手。
原因無他,除了還算「正常」的白化猩猩,另外兩頭巨獸變異得實在離譜。
巨鱷體長足有160英尺,雖不及她遇到過的綠蟒,但它是一頭有爪有牙的鱷魚,攻擊力比蟒蛇強太多。而且,它不知吃了什麼動物,身上不僅長了像牙犀角,還生了「龍刺」和鐵錘巨尾。
結合巨鱷的咬合力和敏捷度,阿薩思確定目前的自己不是它的對手。被綠蟒吞下,她尚且有掙扎的余地;被巨鱷咬合,她怕是要當場斷成兩截。
真離譜!它怎麼會長這麼大,難道是把病原體全吃了?
不過比起巨鱷,另一只黑山羊著實讓她心生寒意。不為別的,就為它長得太像人,是看一眼就能引起恐怖谷效應的程度。
它通體漆黑,與巨狼是一般大小,有著羊頭羊身和羊「蹄」,可它的軀干變得像人類一樣,不僅學會了直立行走,還進化出了五指和腳掌,甚至羊臉上能擠出人的表情。
阿薩思看到,它看到她,還衝她笑了。露出兩排利齒,陰森森的,看上去像極了惡魔。
她討厭它!
不知為何,比起巨鱷,她似乎更「害怕」也更惡心這只黑山羊。
初來時她想的是「大不了一打四」,可現在她覺得一打三很難,大有可能是她被它們拆著吃。
不行,不能這樣,她需要盟友,可她的盟友在哪裡?
直升機傾瀉子彈,戰機加入戰場,而巨鱷只是一仰頭就咬碎了一整架戰機,可戰機的爆炸只是繃斷了它的幾顆牙。
這防御力真是離譜到家了!且,人類是指望不上了。
阿薩思的後肢刨了刨地,深呼吸,決定從黑山羊殺起。然而,凱特和一個猛漢突然出現,她跑向她,而猛漢跑向了巨猿。
當戴維大聲呼喚起「喬治」,阿薩思就明白,她的盟友來了。
第55章
人類對動物的感情能有多深?
或許,不比人對人的感情淺,一如人對己的愛重深。
戴維與喬治相處十幾年,他認定它是「性命之交」;凱特和阿薩思相識不過一月,她卻認為「知己難求」。
他們的前半生總在顛沛流離,他們的後半生都被動物治愈。之於他們二人而言,命運的轉折點始於遇見「它」,是「它」的陪伴讓他們想成為更好的自己。
是以,戴維義無反顧地奔向喬治,即使它仍處於狂暴狀態;凱特堅定不移地跑向了她,哪怕她張開嘴就能吃人。
他們分別握著一管解毒劑,就像抓著能夠拯救伙伴的稻草。這一刻,他們忘卻了生死,乘著戰火與硝煙而來,明明滿身狼狽、渺小如斯,卻比初升的旭日還要耀眼。
戴維打出手勢:「喬治,張嘴!」
他扔出了解毒劑。
凱特高聲呼喚:「阿瑞斯,吞下它!」
她將藥劑往上拋出。
這一秒,阿薩思看到了人性的光輝。恍惚中,蘇珊和亞麻的身影與凱特重合,她們對她的思念和關懷仿佛跨越了時空的阻隔,在這一舉動中淋漓展現。
凱特的准頭不夠,扔偏了位置。可阿薩思沒有任何遲疑地一扭頭,精准接住解毒劑,也不管裡頭裝了什麼,脖子一仰直接咽下。
不得不說,恐龍的消化能力有點東西。藥劑入口不過三秒,食用狼肉後的腹痛迅速褪去,還了她一個最佳狀態。
她終於不用再忍著劇痛打架了!
身體是前所未有的暢快,阿薩思不禁仰天咆哮,一腔戰鬥欲被徹底點燃。好家伙!她覺得自己精力充沛、生命旺盛,別說黑山羊了,她連巨鱷都想硬打。
見鬼,原來腹痛這麼影響干架的狀態?
早知如此她應該先找凱特,這樣無痛奔走還能省點精力。好在目前解毒也不晚,她感覺不錯,有的是打架的力氣。
阿薩思上前一步,跨過凱特,把她擋在身後。她的雙目緊盯巨鱷和黑山羊,明白這倆已經盯上她了。
顯然這倆都不笨,知道持續生長無益,體內的生長激素再濃郁下去必定是死,只有在恰當的時間服下解毒劑才是最優解。
如今解毒劑沒了,吸收了解毒劑的她和巨猿就是「天然的解藥」,它們會想盡辦法吃掉他們,而他們會傾盡一切殺死它們。
結盟出於權衡,戰鬥源自本能。處於戒備中的阿薩思格外敏感,她能感知到巨鱷的野蠻和黑山羊的難纏,不同於前者的直白,後者的眼神一直落在凱特身上,內中盛滿了食欲。
它想吃凱特?
然而凱特很聰明,她讀出了她的肢體語言。當恐龍擋在她身前,不僅意味著危險,還暗示著她趕緊跑路,否則一旦打起來完全顧不上她。
凱特大喊一聲:「戴維,快撤!」
拔腿就跑,把戰場讓給巨獸。
誰知戰爭真是一觸即發,她才跑出幾步,就見後方的黑山羊長手長腳地飛速「爬」來,像極了扭曲的詭異人體。
它張嘴彈出一條長舌,猶如蛙類捕食一般穿過阿薩思身側,急速衝向凱特。不料阿薩思的爪子鋒利如刀,她爪起刀落地切斷了長舌,猛衝向黑山羊。
黑山羊立刻低頭拿羊角穿刺,沒想到阿薩思直接饒過它,又穿過巨鱷的大嘴奔上它的頭顱,狠狠一口咬下。
與此同時,巨猿喬治雙手擊打胸口,咆哮著抓住黑山羊的斷舌,二話不說拴住它的脖子、騎上羊背,大力將舌頭勒緊,卡住對手的呼吸。
可黑山羊長了人類的手腳就是方便,它抓住了喬治的腳,漆黑的長甲刺入它的皮肉,硬生生將喬治扒了下來,全力丟向巨鱷的大嘴。
眼見隊友要寄,阿薩思反應奇快地一腳踩上巨鱷的眼睛。吃痛之下,巨鱷昂起頭大吼,而喬治險險地擦過巨鱷的下巴,落在它的脖子下方。
這無疑是一個手握利器往上捅的好位置,可喬治的爪牙不夠鋒利,戰鬥經驗也不足,只能一骨碌滾出來,再懊惱地一捶地。
巨鱷把阿薩思掀了下去,它的下顎大力往下砸,砸斷水泥無數,卻發現砸了個寂寞,那巨猿早逃了出去。
都知道不能跟巨鱷硬碰硬,瞅准空隙,喬治握住巨鱷嘴邊的像牙,借力跳上它的腦袋。而阿薩思的雙爪已經插進巨鱷的腹部,她牢牢扒住它,一口一口地咬下它的肉——
倏忽,兩條長滿黑毛的胳膊繞上的脊背,勒住她的脖子。阿薩思側過頭,發現黑山羊無聲無息地爬上來,正扭過一張羊臉與她面對面,微笑,再猛地咬住她的咽喉!
有那麼一瞬,阿薩思幾乎是炸毛了,身上的龍刺和鱗片全部張開,本能地做出防御地姿態。
不知為何,她覺得黑山羊的這個動作搭配笑意十分瘆人,似乎能勾出她靈魂深處的恐懼。
可是為什麼,它不過是長得像人而已!憑什麼讓她覺得害怕!一切讓她驚恐之物,都應該被她親手殺死!
驚嚇一秒,火冒三丈。阿薩思的龍刺扎入黑山羊的身體,爪子扣住它的後頸,從它的椎骨刺入,擰著它的脖子拔開。
她的咽喉鮮血淋漓,顧不上,她反嘴對黑山羊鎖喉,把它蓋在巨鱷背上,憑體重壓斷了它的一只手。
見鬼的是,巨鱷突然來了個死亡翻滾,以千鈞巨力將背上的三只全部甩脫。
它們飛了出去,阿薩思撞進了巴士,黑山羊撞碎了噴泉,喬治就比較倒霉,居然被一根鋼筋陰了一把,右肩胛被其貫穿。
喬治動彈不得,巨鱷即刻調轉腦袋,准備將它一口悶。阿薩思見狀,立刻頂著漏油的巴士全速前進,當金屬車皮與地面摩擦燃起火花,她把巴士拱向巨鱷的剎那,車子瞬間爆炸!
巨大的火光衝天而起,力道轟亂了巨鱷的陣腳,也把阿薩思炸得不輕。
可她的戰鬥直覺實在太強,幾乎是為戰場而生,就在爆炸亮起的那刻,她像穿山甲似的蜷成一團,用堅硬的鱗片抵擋碎片和高溫。
待火光稍退,余熱未散,她堪堪舒展身體打算再次加入戰鬥,不料黑山羊抓住她「松懈」的一刻手握鋼筋刺來,它學得極快,卻快不過阿薩思的反應——
迎著陽光和火光,阿薩思把一身銀色的鱗片調成了鏡面色。
霎時,光源通過鏡面反射到黑山羊的眼睛裡,它被刺激得睜不開眼,雙手回防護住眼睛,卻正好著了阿薩思的道。
鋼筋擦過龍刺,射入一旁的大樓,阿薩思猛地躍起,對著黑山羊發起第二次鎖喉,怎知這東西成長得極快,竟是伸手卡住她的上下顎,想把她的嘴生生掰斷。
可四萬牛頓的咬合力不是假的,黑山羊的力量無法與她媲美,她大嘴一合,直接把它的雙手咬斷。再猛地一撞,把黑山羊撞到巨鱷的嘴邊。
這巨鱷果然習性不改,直接朝黑山羊咬去。後者以斷了一條腿為代價逃出生天,然而它失去了手腳,已經逃不出……嗯?
黑山羊真不是善茬,它長舌一吐卷住一棟歪樓的框架,舌頭一收就將自己拉出戰場,換到了不受巨鱷侵擾的上位。
它黑沉沉的眼注視著它們,像人一樣思考著什麼。它不再與巨鱷為盟,也不再與阿薩思為敵,它只是……又「笑」了起來,催動斷肢長出全新的血肉,看向了遠方。
那裡,是凱特和戴維逃生的方向。
不好!
黑山羊動了,在肢體尚未長全的情況下,僅靠一根長舌就飛速追上人類的步伐。
喬治率先追了上去,阿薩思緊隨其後。她一心二用,先注意黑山羊的動向,再警惕巨鱷的襲擊。
然而巨鱷追得太緊,為提高存活率,她只能相信喬治可以攔下黑山羊,而她猛地剎住腳步轉身,對上了大她兩倍的巨鱷。
無妨,鬥一鬥,她真是越打越精神了!
阿薩思沒有退縮,她衝巨鱷挑釁一吼,邁開大步在高樓之間穿梭。巨鱷果真上當,它被阿薩思激怒,直接放棄「猴子」和「羊羔」,打算先吃「蜥蜴」。
不料這「蜥蜴」在高樓大廈中穿行絲滑,它的速度竟趕不上她?
巨鱷更怒了,追得拼命。阿薩思發狠地跑,她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找到人類集中設置的電網。
然而芝加哥是一座大城,它的變電站、電力分配中心和輸電線路並不集中,而是分散在城市的各個角落。
阿薩思繞城大半沒找到,把自己氣得冒煙。最終,怒火中燒的她拔出了路燈,發狠地扎進巨鱷的嘴裡!
*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誰也沒想到,人類會和變異動物站在一塊,只為對付真正的怪物。
愛荷華州的真實情報總算傳來,每一張資料都刻滿了血債。紙張握起來僅有一沓,但上面的每一個單詞都觸目驚心。
「黑山羊的線索不是少,是見過它的活人沒機會傳出來。」
「我們查找了愛荷華州南部的所有錄像,才知道它有多可怕。」
「情報有誤,它殺死的不是33個人,而是……33個小鎮的人,兩天一夜,全部吃光。我們搜遍了,沒有活口。但它在後期變得挑食,不再把人全吃掉,而是只喜歡食人腦……好吧,它似乎看上了凱特女士的腦子。」
比起恐龍和猩猩,巨鱷和黑山羊才是最大的威脅,畢竟它們吃人。其中黑山羊更應該全力消滅,它以人為主食,完全是行走的魔鬼。
上將:「真是人間的撒旦……」
殊不知,人類對狂暴四號·黑山羊的命名正是「撒旦」。
「先殺了它。」上將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殺死。」
悠于 2025-7-6 15:26
第56章
阿薩思不是沒對付過體型大她幾倍的巨獸,而是沒遇到過像巨鱷這麼高攻高防的對手。
從鎖喉暴虐一號到坑殺三角龍,從鏖戰耗死滄龍到由內爆破綠蟒,它們哪一只不比那時的她強?哪一只不在某個領域遠勝於她?
可最後,它們都成了她的狩獵經驗之一,也變成了反殺手段的一部分。
同時,也正是因為有過多次生死較量的經歷,阿薩思才更直觀地體會到巨鱷的可怕。無論是體型、重量、速度還是力量,它都占據上風,實在強得離譜。
它吃了變色龍,脖頸上長出了扇形的「頸喉囊」,一直維持著張開的狀態,讓她無法從側面突破。
它吃了獅子魚和陸龜,頸部下方生出了鰭棘和龜甲,它們交錯密布、排列嚴實,令她不能對其鎖喉。
它又敦實沉重、皮厚肉糙,大抵是吞了穿山甲和鸚鵡螺的緣故,它的脊背上不僅覆滿甲片,還變異出尖銳的棘突。它們沿著它的脊椎生長,護住了要害與骨骼,雖不像龍刺一樣能收縮自如,卻也讓她無從下手。
體型比不得,體重比不過,她對巨鱷做不到從外衝鋒,也做不到由內突破。
即使是打持久戰,她的體力未必撐得住,唯一的破局方式只有一樣,那就是找到巨鱷的弱點再重點打擊。
可它的弱點在哪兒?
阿薩思一邊全力躲避巨鱷的追殺,一邊盡量尋找巨鱷的命門。在她看來,巨鱷的「弱點」只有三樣,一是眼睛,二是咽喉,三是排泄口。
然而,巨鱷的排泄口被腹甲遮掩,更有巨尾防護,她數次接近不能,只好放棄。
而巨鱷的口腔她不想輕易嘗試,它的上下顎像鱷龜一樣長滿了利齒,一旦被咬到,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算來算去,巨鱷只剩一雙眼睛沒有任何防護。
目標雖然變小了,但更明確了。阿薩思打量著巨鱷的雙眼,大腦飛速轉動,即刻行動起來。
跑!專挑建築區跑!
作為一頭恐龍,阿薩思的體型不小,在人類的高樓大廈中穿梭也很費力。可她偏往這裡跑,能容納她的通道越窄越好。
她一示弱,巨鱷就來勁了。見她一溜煙竄進大廈門堂,它想也不想地殺了過去,憑著硬核的防御力撞碎大門、推倒牆壁、橫掃全部框架,當此時,阿薩思擠進建築物三樓,再從另一端躍出,輕松跳進另一棟大樓。
巨鱷尾隨而上,長尾共四足高頻滑動,速度一下子提了上來。眼見血盆大口近在眼前,阿薩思飛躍而起,借滑翔的高速險險從巨鱷口中脫身,再「飛」過下一幢大樓。
「獵物」太過狡猾,激得巨鱷失去了最後的理智。它的捕食之路一向順遂,唯獨在阿薩思這裡一而再再而三地慘遭滑鐵盧。
巨鱷咆哮著加快速度,阿薩思專注地尋找掩體。從大廈到咖啡館,從書店到巴士,可它們不行,都不夠結實,除了爆炸和添加阻礙,它們幾乎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她逃,它追,另一端的戰況也開始起飛。
大抵是人類的救援到了,她聽見了戰機的轟炸聲。可她獨自牽制巨鱷,無暇顧及其他,她只能先確保自己存活,才能在事後加入黑山羊的戰場。
漸漸地,她把巨鱷引到了芝加哥北部的大型主題公園·六旗大美洲。
說實話,她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也不清楚過山車、軌道和摩天輪等游樂設施是什麼。她的眼裡只剩一個洞,那就是過山車穿過的山洞!它足夠狹長結實,一定能困住巨鱷一陣子。
對,只要一陣子,哪怕只是五秒都夠她反殺!
來吧,來吧!
阿薩思躍上過山車,20噸的體重直接壓碎保險,整輛過山車立刻啟動,沿著坡度極大的軌道往下滑去。
初始,阿薩思受慣性影響,往後摔得一個倒仰。可等她的身體適應了過山車的速度和行進方式,她不由地大吼一聲,直呼人類真會享受,這麼好玩的東西他們都有?
過山車不斷提速,沿著軌道往上衝,而上頭的阿薩思沒做任何防護。
她從不斷拔升的車上回頭,見巨鱷已經爬上了軌道。
它壓垮了軌道,追著她繼續爬,而此時的過山車已經升到了大圈頂點,阿薩思勾住自身,衡量著她與洞穴的距離,做好了隨時墜落的准備。
下一秒,過山車沿著軌道做起了「自由落體」,阿薩思也乘風而下,借著重力與勢能滑翔而下,比過山車更快一步抵達巨鱷身畔,吸引它張開大嘴。
在巨鱷的大嘴咬合之際,她的長尾加速擺動,又側過身體斜了半寸——霎時,後來一步的過山車卡進巨鱷的嘴裡,它沒能順利閉嘴,反倒讓阿薩思有驚無險地逃了出去。
阿薩思的注意力集中、再集中,在超高速的滑翔中瞅准洞口,吐出肺部全部的氣體,盡力將軀體擠壓得更流線、扁平。
之後,她屏住呼吸鑽入洞口,而報廢的過山車在巨鱷嘴裡爆炸,又轟斷了它的幾顆牙。
巨鱷怒不可遏,三兩下拆了軌道,咆哮著鑽進洞口,它真以為阿薩思在裡頭。不料它軀體太大、洞穴狹長,它那張恐怖的長嘴堪堪探入,就被卡在了洞裡。
很好,終於……
阿薩思悄無聲息地出現,從過山車的軌道上掰下一截長長的鐵軌。
她用爪子把它削尖,她來到巨鱷的側面,再拿尖端瞄准了它的眼睛——尚未動手,巨鱷大力聳動身軀,企圖逃出困局。無奈的是,由於它的嘴上長了彎曲的像牙,它想從山體裡出來可不是容易的事。
像牙勾住了山體,岩石的坍圮又壓住了長嘴,它正處於進退不得的境地。趁你病要你命,阿薩思大力衝刺,把一整根鐵軌插進了巨鱷的眼睛!
「吼!」
她跳上巨鱷的頭部,發狂地重擊它的顱骨,把它頭頂的「盔甲」一片片扒下來,用利爪挖出它的大塊血肉,用牙齒撕咬它的骨骼肌理。她就像是站在蛇頭頂的螳螂,把一對鐮刀插進了「蛇」的腦子裡。
八分鐘後,阿薩思拆了巨鱷的天靈蓋,攪渾了它的腦漿。
許是巨鱷不太吃人,它的肉質十分鮮美,她忍不住低頭吃了三大塊補充體力,再甩去爪子上的鮮血,循著血氣往黑山羊的戰場進發。
還剩一只羊……
一只味道最惡心的羊。
*
人類的救援失敗了。
一支武裝小隊共3名飛行員一起,被黑山羊的長舌卷入腹中,全成了它的養料。或許是巨猿喬治長得比較像人的緣故,黑山羊對它很有「好感」,幾次伸手,想把它的頭顱扒下來吸食。
可在戴維的持槍協助下,黑山羊久久未能得逞,它不由地關注起戴維,對他的「戰鬥腦」很有食欲。
它想吃了他們,可它並不著急。一來是它確定人類逃不出它的獵殺,二來是它知道人類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變得更好吃。
那就是「恐懼」……
它要嚇唬他們、威脅他們,當一個人為了活命而拼盡全力時,他體內的激素會達到巔峰,大腦的潛力也會被發揮到最大。
經過人體激素浸泡的大腦尤其好吃,它嘗過一次後再也放不下,也因此,它慢慢地學會了玩弄獵物,再將之虐殺。
那頭恐龍應該被巨鱷吃了,而巨鱷的腦子不行,對它來說不是威脅。有威脅的反倒是那個人類女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它就覺得她能結束這一切。
它要把她找出來,可戰場上硝煙味太重,灰塵霧蒙蒙,它一時找不到她在哪兒。不過沒關系,它多的是找人的方法。
喬治一手握著一個人,飛快地奔跑,把戴維和凱特丟進公園的水池裡,掩蓋他們的氣味。而距離他們不遠處,黑山羊從廢墟中扒出一個活人,它把他倒置過來、從腳吃起,每一口下去,活人都會爆發出慘叫。
喬治嘶吼一聲,快速衝殺出去。黑山羊發出嘲笑的聲音,嘴一張就把活人囫圇吞下。
它們再度扭打一處,而戴維扯著凱特狂奔。
「那只羊是怎麼回事?」戴維只覺得惡寒,「它怎麼變成了一種不人不羊的怪物?它會思考會學習,對嗎?它剛才用鋼筋刺透了直升機,它……」
凱特的眼神有些發直,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恐懼:「傳說序列……返祖模式……」
「什麼?」
「是傳說序列。」凱特覺得荒謬至極,卻又不得不信,「病原體可以追溯基因的原始形態,能讓個體返祖,成為『傳說』……戴維,或許科學的盡頭真是神學,神話中的物種不一定全是杜撰,只是時間過去了太久,它們滅絕了、我們也忘記了而已。」
戴維:「凱特,你清醒點,你到底在說什麼?」
凱特苦笑:「我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戴維,你聽過黑山羊的傳說嗎?」
「傳說它是撒旦的化身,是行走在人間的半人半羊的魔鬼,喜歡吃人、折磨人,引誘人類走向邪惡,再把血肉靈魂獻祭給它。」
「你看那頭黑山羊,它是不是像極了我描述的版本呢?」凱特喃喃道,「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黑山羊就在人類的歷史中出現過,所以它被記錄了下來。也就是說,在人類的古文明時期,就有可能存在『極端基因編輯』的技術。」
「這類技術的存在或許與被毀滅的文明有關,比如傳說中的亞特蘭蒂斯、列莫尼亞、瑪雅、龐貝……我們只是再次撿起了祖先的技術而已。」
「那麼,到底是我發明了病原體,還是我發現了病原體?這與人類的集體潛意識有關系嗎?」
戴維完全聽不懂,也不打算聽下去。
大概是覺得凱特「嚇傻了」,他干脆扛起凱特就跑,四處找車想駛離芝加哥。可惜他找車的區域早被巨鱷掃得一塌糊塗,他只能靠兩條腿跑出城。
然而麻繩專挑細處斷,喬治巨大的身影從頭頂飛過,它顯然被甩了過來。
戴維猛然回頭,就見黑山羊拔掉了插進咽喉的鋼筋,用舌頭堵住噴湧的鮮血,喬治本已殺死了它,奈何它的生命力實在太強了!
黑山羊扔掉鋼筋,迅速朝他們爬來,一眨眼就貼近戴維身邊。這只羊似乎很喜歡跟人類玩「親密接觸」的游戲,它齜牙咧嘴,噴出腥臭的人屍味,張嘴咬來——
倏忽,阿薩思從天而降,將黑山羊當作落腳點重重壓下。
她「哢嚓」一聲壓斷了黑山羊的脊椎,擠爆它的內髒。於是在凱特和戴維尚未反應過來前,黑山羊張嘴吐出了一大堆內髒,它們全糊在二人身上,把他們糊出老遠。
黑山羊扭頭,抓過被它扔掉的鋼筋捅向阿薩思。
阿薩思立刻避開,卻見這不怕痛的玩意兒竟是生生扯斷了自己沒有感知的下半身,拖著一地的內髒往前爬去。
它一邊爬一邊哀嚎,發出的竟是人類小孩的哭聲。病原體給予的修復力正在飛快縫補它的身體,然而它做出的一系列詭異舉動深深地刺激了阿薩思的神經,她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繃斷了,滿腦子只剩下「宰了它」的念頭!
惡心,好惡心!它不該活在這世上!
黑山羊明顯把阿薩思創得不輕,她的精神狀態一下子變得極度「美麗」,居然抬腳踩住它的內髒、把它拖回來,接著,她的爪子狠狠鑿下去,把它開膛破肚,挖出它的每一個髒器……
鮮血糊滿了芝加哥中心,染紅了噴泉和地下水。阿薩思咬下它的頭顱,攪爛了它的大腦。
血漿飛濺中,凱特一個沒忍住吐了出來。因為她看到,這只羊已經長出了跟人類一樣的髒器。換句話說,他們像是在圍觀恐龍殺「人」,凡是身心正常的人都受不了。
凱特:「噦!」
戴維拍拍她的背,極為不忍地轉過身:「如果你的傳說序列上都是這些東西,我覺得古文明為什麼會毀滅的原因已經顯而易見了。」
凱特:「不,至少阿瑞斯不會這樣……噦!我的傳說序列手稿中有『龍』,歷史上也確實存在過恐龍。」
「戴維,你不覺得『龍』就是一種基因編輯的產物嗎?蝙蝠翅膀、牛角、獅軀、蛇鱗……」凱特回頭看了一眼阿薩思,很快又不行了,「法克!阿瑞斯到底要挖到什麼時候?噦!」
戴維無奈一嘆。
*
阿薩思棄了黑山羊的屍體,趴在巨鱷下腹大快朵頤。
她誠邀喬治一起用餐,喬治打出手語,表示自己吃香蕉就好。阿薩思認為其不識貨,遂不理會。
不過,手語?
她有點想學。
第57章
有時候,戰爭的結束並不意味著衝突的終止,而是代表著麻煩的開端。
比如城市的重建、廢墟的處理、巨獸的安置、損失的統計,乃至海內外輿論場的控制和病原體真相的公布,每一項都是讓上位者抓狂的「任務」。
大猩猩喬治尚且可控,它對人類有感情,把飼養員戴維當作它的家人,在戰鬥時也多次救人於危難之中。
如無意外,它應該會回到野生動物保護區,與它的族群生活在一起,繼續做它的猩猩首領。
而戴維依然會是它的飼養員,相信經此一役,他們之間的友情更是牢不可破,只要香蕉的噸數跟得上,喬治的危險性就很低。
可狂暴二號·阿瑞斯不同,這頭恐龍委實可怕,「失控」的概率太大。
他們對它有且僅有的了解是「來自懷俄明州的原始森林」、「較親近凱特·考德威爾」以及獵人給的小道消息「不吃人」。
至於它是哪個品種的恐龍,住在森林的哪個方位,巢穴在哪裡,平時以什麼為食,為什麼會親近凱特……他們一無所知,也沒時間更沒勇氣去打聽,畢竟這恐龍一下子干掉了三只巨獸啊三只!其中一只還是體型大它兩倍的巨鱷!
它說殺就殺,半點不含糊,戰力級別堪比核武,甚至比核武高效多了。因為,它連續打完三場也才上午九點,歇下啃巨鱷,正好趕個不早的早餐。
如此恐怖的戰力,他們哪敢打聽哪敢造次,連帶對凱特都不敢逼問。
更甚,他們不敢收拾巨狼和黑山羊的屍體,就怕恐龍是個食腐的,萬一回頭找吃的發現人類動了它的獵物,那人類豈不是要完?
無法,他們只好去找凱特,態度誠懇地請求她與恐龍「溝通」一番,看能不能把這尊殺神給請回懷俄明州。
凱特吐得稀裡嘩啦,心情很差,看到調查員的窩囊樣更是氣不打一處,開口即嘲:「先生,你要是早用這個態度好好說話,而不是動不動就把我和戴維關起來,相信我,芝加哥不至於被毀成這樣。」
迎著調查員尷尬的目光,凱特嘆了口氣。她知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事態已經往最壞的一面發展了。
不過,還不算太壞。無論是喬治還是阿瑞斯,它們都通人性。
凱特本性善良,她只是學者不是政客,天生學不會為難人。她明白他們的顧慮,也明白人類與巨獸之間必須達成「安全協議」,否則她的恐龍朋友會受到惡意針對。
「好吧,我願意去跟阿瑞斯溝通,勸它把芝加哥這塊新地盤讓給你們,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在他們看來,凱特要的無非是金錢、地位、工作或其它,但只要她能弄走恐龍,不論她說什麼他們都會答應的。
凱特:「你們跟我一起前往,我會向你們證明阿瑞斯的無害。之後,你們不准打擾它、傷害它、控制它,懂了嗎?」
她別無所求,只想護住朋友。
調查員同意了她的條件,彙報上級,上級也覺得這不是什麼難事,一致通過。
可等直升機載著凱特飛往游樂場,待凱特與恐龍進行交流後,他們才發現答應得太早,這恐龍簡直充滿了「魔性」。
*
對掠食者而言,人類所謂的資產地契全是廢紙,毫無實用性。她打完架,戰勝了三個強敵,人類又不敢與她爭,那這片土地就是她的了。
有本事來搶嘛,大不了打一架,誰怕誰啊!
阿薩思想法開明、行為先進、原則性很強,認為土地無主、誰打贏就歸誰,不論天上地下多機位監控,照樣不影響她瘋狂干飯。並且,她將整個主題公園占為己有,守著巨鱷屍體不動半分,要不是來者是凱特,她或許會吼退敢靠近獵物的人類。
凱特一人上前,後頭跟著四名調查員。
直升機落在不遠處,有人將鏡頭扛起對准了他們,他自以為做得很隱蔽,卻不小心拍到了阿薩思精准鎖定他的眼。
豎瞳一瞥,他被嚇得汗毛直豎。
所幸恐龍瞥了他一眼就失去了興趣,注意力轉移到了凱特身上,不然,他多半是想扛起攝像機跑了。
阿薩思低吼一聲,示意凱特有什麼事,是不是受人脅迫來到了這裡?
她掃了一圈凱特身邊的活人,長尾在身後輕甩,隨時准備一擊橫掃將人全部解決。
凱特的腦子確實好使,即使雙方「語言不通」,她也猜得出阿薩思在想什麼。為防再次出現讓她大吐特吐的情況,她趕緊解釋:「他們沒有惡意,阿瑞斯,只是有事想跟你商量。」
調查員的眼神很稀奇:「你跟恐龍交流不需要手語嗎?難道它聽得懂你說話?」
猩猩也算靈長類中的高智生物了,它們與人交流尚且需要手語,怎麼恐龍與人溝通就能跳過這個階段了?
聽得懂人話?不可能,動物對人類給出的指令單詞會有反應,對一長串話……那麼多單詞的組合,怎麼可能理解?
然而,震碎人三觀的一幕出現了,聽完凱特的話後,恐龍將視線投在了他們身上,背後的長尾停止了擺動,一副等待他們發言的樣子。
啊這?
它能聽懂人話?
調查員工作這麼多年,什麼場面沒見過?好吧,這場面真沒見過,關鍵凱特還眼神示意他們快說,活見鬼了,他們要跟一頭恐龍談芝加哥的歸屬問題?
最要命的是,凱特還添了一句:「不要驚訝,阿瑞斯是智慧生物,它雖然不會說話,但它會寫字。我來開口,你們補充。」
調查員:……你在開玩笑嗎,女士?
他們明顯不信,凱特懶得解釋,她仰頭看著阿薩思,問道:「阿瑞斯,我們可以處理你的獵物嗎?比如那頭狼和那只羊。」
她說的話很流暢,沒有停頓,也不是往外一個個蹦單詞,完全是把阿薩思當作人來交談。
「我們保證不動你的獵物,只是換個地方存放。你可以隨時去那裡進食,好嗎?」
換個地方存放,是指「冷庫」嗎?
嗯,聽上去不錯,這麼多肉浪費了多可惜,把巨鱷也拖走吧。
在調查員低聲的「它真能聽懂嗎」中,阿薩思懶得點頭回應。她發現,她不願看到凱特被人質疑,這可是冒死扔給她解毒劑的好人類。
於是,阿薩思當著一眾人類的面伸出爪子,落在地上,應和著目前的語境寫下了一個「alright」,表示接受和許可。
講真,她挺想把「sounds good」也一起加上,組成一個完整的句子,可惜她真是「筆落驚風雨」,僅用了一個單詞就讓聯邦調查員、幕後攝影師、武裝小分隊乃至不露臉的負責人集體破大防。
他們震驚到無以復加,面部表情扭曲至極,千言萬語梗在喉頭半句說不出,最終蹦出一個耳熟能詳、無力吐槽又飽含情緒的「FUCK」!
「它聽得懂!」
「它會寫字!」
「我的天!」有人抱頭抓發,呈現出一種大腦宕機的瘋感,「達爾文!達爾文在哪裡?進化論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猩猩會手語已經夠讓人震驚了,結果恐龍會寫字……
好家伙,它還回什麼懷俄明州,直接在芝加哥大學就讀吧!無論是動物行為學、生態學和進化生物學,它都能一下子讀到博士學位,一年發365篇SCI,畢竟它活著就是「絕對的話語權」。
眼看他們吃驚得差不多了,凱特失笑,「體貼」地讓出位子——
很好,調查員爭先恐後地搶到恐龍面前,七嘴八舌地說起話,先問了一大堆跑題又無營養的東西,見阿薩思沒興趣回答,才總算回歸正題。
簡言之,人類的訴求是「合作」不是「戰鬥」,是「共生」不是「獨活」。只要她不傷人吃人,她想要什麼都行。
阿薩思不語,只扭頭看著身邊的巨鱷屍體。
按她的食量,這頭巨鱷若是保存得當,可以供她吃上兩個月。左右亞夏麻族為她處理過綠蟒的屍體,那麼讓芝加哥人處理一下巨鱷,應該也能完成。
為了口吃的,阿薩思答應下來。
末了,吃飽的她被轉移到「林肯公園」。這是一座位於芝加哥的動物園,成立於1868年,緊鄰密歇根湖,飼養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動物。
阿薩思初入園時,引起了大量動物的恐慌。直到她沒入林間,動物的騷動才漸漸止息。
阿薩思找了個地方睡覺,她為了追殺巨狼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是該好好休息。倒是喬治令她想不通,真不知它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居然為了一車香蕉而幫人類重建芝加哥去了。
香蕉有那麼好吃嗎?
呵,她不信,除非給她嘗嘗。
*
芝加哥的重建任務非常繁重,光是一項「廢墟清理」就讓大量人員崩潰,尤其是不能經他人之手、必須專業處理變異動物屍塊的科學家。
他們全副武裝,將還在蠕動分裂的黑山羊屍塊裝進冷凍箱:「……它的再生能力強得過分,都被拆成塊了還想『復活』,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不建議冷凍處理,請直接焚燒填埋,或者裝入火箭發射到外太空,它變異得不像是地球上的生物了。」
「難道不值得研究嗎?我想實驗室會喜歡它。」
「請別代表所有實驗室,謝謝。」有人反駁,「即使我們是科學家,對某些『深淵』的好奇心也該適可而止。按這個細胞活性,哪怕我只取一塊肉放在實驗室裡,沒准過幾天它就變成了新的黑山羊。這樣的後果我無法承受,我進化了32年的腦子不能便宜了它。」
大概是他說的可能不無可能,收拾屍塊的人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可黑山羊實在被拆得太碎,稱得上「屍橫遍野」,科學家們忙活了半天也沒處理完,吐槽得一個比一個犀利。
「我明白了,只要處理過一次城市廢墟,就不會再喜歡任何超級英雄的電影。」
「收拾吐了算工傷嗎?」
「我這輩子都不想吃羊了,我需要一個心理醫生,聯邦必須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
斷斷續續地拾掇了三天,人類總算處理掉黑山羊。只是,人類在殘骸的處理上產生了分歧,科學家要求毀滅性焚燒,可政客和資本家卻想利用。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黑山羊細胞的再生能力這麼強,可不可以用在人類身上?比如延年益壽、青春永駐、長生不老,或是做一些藥物研究。
這想法委實瘋狂,可結合人類的欲望看又非常合理。富商和政客的所求,不就是健康長壽、日夜笙歌嗎?
由此凱特才明白,在所有變異動物中唯獨黑山羊是真正的魔鬼,它生前殺人如麻,死後更是殺人不見血。
令它存活的不是再生能力,而是人心的欲望。只要人心有邪念,它就可以千次萬次地復活,從實驗室的器皿中,從人類的胃袋裡……
不,她絕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阿瑞斯拆碎了它卻一口沒吃,這樣反常的舉動還說明不了原因嗎?
凱特辭別戴維,沒再參與芝加哥的災後重建工作,也沒加入逮捕懷登姐弟的行動。托阿薩思的福,她現在是恐龍之友·調查局的貴賓,想出入哪裡都行。
因此,她以「病原體之母」的名頭參加了大會,面對一眾政客和富商給的壓力,她義正言辭地說道:「毀滅黑山羊,立刻馬上,不要拖!」
有富商嘲諷她,作為「病原體之母」,她就是萬惡之源。像她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要求停止研究,明明是她造成了一切,她要負責。
可惜凱特有備而來,不僅沒給他們反嘴的機會,還為幾年前的自己翻了案。
她表示,她的病原體只是半成品,從未投入過使用,也沒進行過活體實驗。她確實想在小白鼠身上試試,可她還來不及實驗,懷登姐弟就剝奪了她的成果,冤枉她入獄,還殺死她的弟弟。
凱特:「接手實驗的人是阿特金斯博士,實驗室設在太空站,後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想,該為芝加哥慘案負責的人不是我,而是明知道我無辜卻還無動於衷地把我送進監獄的——各位。」
她笑了:「你們誰收了懷登姐弟的錢,敢不敢站出來?」
凱特在大會大殺四方,唇槍舌戰近四個小時,最終以一票險勝,讓與會者通過了「毀滅黑山羊」的決議。
但她也知道,他們絕不會乖乖毀滅黑山羊,肯定會盜取一部分、組建實驗室研究,人心是個什麼成分,吃過大虧的她還不清楚嗎?
無可奈何,凱特只好給出致命一擊:「我的恐龍朋友對黑山羊的氣味很敏感……」
四周莫名安靜下來,人們保持著一個動作沒動,非靜止畫面。
凱特:「我勸你們不要做越界的事,如果阿瑞斯聞到黑山羊的味道,它會把與之相關的一切全部毀掉,全部!」
「我想,我們的法律應該不禁止我上街溜恐龍吧?我可以帶它四處轉轉。」
只能說,這是史上最具威懾力的威脅,大多數人噤聲,已經不敢再起念頭。
可部分超級富商並不把凱特的話放在心上,之於他們而言,想規避恐龍的嗅覺還不容易,多建個空間站就行了。
世上沒什麼是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那就是錢不夠多。
大會散了,凱特深吸一口氣,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跑回了芝加哥,倒豆子似的全告訴了阿薩思。
顧不上休息,她們連夜離開動物園,找上戴維和喬治,找到了黑山羊的第一個存放點。
阿薩思暴力拆門,喬治搬出箱子,凱特澆上汽油,戴維盡數點燃。團伙作案,效率極高,之後在熊熊烈火中,他們看到變大不少的肉塊在火堆裡瘋狂蠕動,好半天才燒成了灰。
戴維:「除了這裡,還有哪兒?」
凱特攤開地圖:「線索全是我的同行給的……除了港口,還有倉庫、大學實驗室、銀行保險櫃……該死的!」怎麼這麼多!誰都想分一杯羹嗎?
沒辦法,只能先毀掉已知的部分。
他們本以為此路艱辛,馬上就會被抓,可他們終是低估了互聯網的傳播性和網友的深扒能力。
為了與恐龍、猩猩做朋友,當一群科學家主動說出困境後,不想再遭難的網友分分鐘行動起來,火速找起了黑山羊的存放點。
他們樂於給政客和富商添堵,全化身為「耳目」,很快找齊了地點,不少人還武德充沛地親身上陣。
混亂持續了一周,黑山羊的屍塊總算被滅完,但人心的「黑山羊」依然活著,歷史隨時會重演。
第58章
阿薩思發現,人類生活的世界非常精彩,一天一個瓜,根本吃不完。
他們不像小型動物,每天為了一口吃食奔命,四處躲藏,以避開天敵的追殺。一旦失手,就會丟命。
可他們也像極了小型動物,每天為了按時上班奔命,絞盡腦汁摸魚,千方百計地躲避老板的監工。一旦被抓,就會被分派高難度的任務。
比如這個站到她面前的倒霉飼養員,因上班連續遲到七天而被發配到她的領地處理排泄物。末了,她還要提著刷子和水桶幫她做「鱗片護理」,再噴灑藥水幫她驅蟲。
初始她怕得厲害,唯恐被吃;如今她干得利索,屢次吐槽。
「遲到是我能控制的事嗎?芝加哥的公路到現在都沒修好,害得我天天靠兩條腿跟時間賽跑。要不是為了生活,誰想工作啊?」
「都說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是愛因斯坦,我可不這麼認為。進化論告訴我們,最聰明的是猴子,它們百萬年來一直保持著猴子的樣子,就是因為知道進化成人後要上班。」
「但最聰明的還是我的『兄弟姐妹』。」
「我以為我的誕生是億萬分之一的幸運,是我在媽媽肚子裡跑出第一名的成果。可實際上,我的『兄弟姐妹』早在出生前就認清了這個牛馬世界,於是他們把當牛馬的機會讓給了我。」
阿薩思:……
聽上去很苦逼,看來人類不止精神狀態,連生活方式都很「美麗」。
她觀察到,人類社會就像高速運轉的蟻穴和蜂巢,大量工蟻工蜂每天忙得團團轉,只為了讓蟻後和蜂後專注於自己的責任,維系族群的發展。
可人類中的「蟻後」和「蜂後」明顯不願承擔社會責任,他們不事生產,只想享受和掠奪成果,往死裡壓榨普通人。
當「工蟻」和「工蜂」不再忍受,強勢地換掉他們後,他們就會變得病態癲狂,在發瘋和陰謀之間來回拉扯,活到了「沒什麼做不出來」的境界。
就像現在,基因能量公司破產,懷登姐弟被抓。他們從「蟻後」淪為「工蟻」,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們不認罪,還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把「狂暴計劃」全盤托出,試圖攪混水,勾起人心的邪念,促使「有識之士」將他們從監獄裡撈出去。
是以,當記者的話筒懟到嘴邊,克萊爾·懷登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脫口而出:「狂暴計劃雖然不成熟,但確實是為了『造福人類』而實行的。」
「我讓阿特金斯博士接手,就是為了改良病原體中的不穩定因素,讓它變得適用於人體,促進人類的集體進化。」
進化是個好概念,哪裡需要搬哪裡。她說得含糊不清,可富人會自動聯想到「長壽」,窮人會馬上幻想起「變異」,主打一個靠想像拉攏「隊友」。
「對,沒錯,我是搶奪了凱特·考德威爾的成果,我不否認。」
克萊爾吐出一句實話,再利用實話說謊:「所以,我知道她所有的科研筆記,包括那一份未曾公開也不一定會被公開的『傳說序列』——我知道一切,這一點你們不會否認吧?」
凱特的確沒有在任何大場合提到過「傳說序列」,甚至在要求毀滅黑山羊時,她這個「病原體之母」也不曾提起黑山羊究竟進化成了什麼東西。
未知之謎總能引起人類的好奇,克萊爾拋出了餌,記者咬住了鉤,誰都想一窺病原體的秘密。
記者:「懷登女士,請問什麼是傳說序列?」
克萊爾笑了,在這一刻,她成為了活著的黑山羊:「細胞溯源,基因返祖,病原體如果經過改良,一定會讓人類重現傳說紀元的強大和輝煌。」
「神話不一定只是神話,或許普羅米修斯、哈迪斯、忒修斯……都不過是進化後的人類,他們變得更有力量,更強大也更長壽,而變因就是一管病原體。」
「他們可以,我們也可以。病原體的成效你們也看到了,灰狼成了拉爾夫,鱷魚成了麗茲,山羊成了撒旦,那我們為什麼不能成為『超人』?」
「權力、地位、金錢和青春,現有的一切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腐蝕,想要緊緊抓住,我們就得擁有更高的追求。」克萊爾發出魔鬼的邀約,「不想飛嗎?不想永生嗎?難道你不想進化嗎?」
眾人聽得一愣一愣。
「歷史向我們證明,每一個重大變革的開始都會受到極強的阻力,可在幾個世紀後,後人會證明前人的前瞻性和正確性。」
「請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你的後代一個機會吧,病原體是鑰匙,它可以打開進化的大門。」
不得不說,克萊爾的發言充滿了誘惑力,幾乎在她接受采訪後,就有人想把她從監獄裡撈出來,而凱特的手機也在一下午被打爆,所有人都來詢問她有關「傳說序列」的真實性。
可憐凱特剛處理完「黑山羊事件」,還來不及歇兩天又被卷入了風波。
沒辦法,她只能把眾多大事堆在一起解決。往往,她上午開完大會,下午就得出發去尋找散落的病原體,午夜還要做研究。
一段時間下來,凱特累病了,她只好將「回收病原體」的任務交給戴維,暫停了一切會議和活動,精疲力竭地來到動物園、趴在阿薩思身邊。
「我好累,阿瑞斯。」
凱特告訴她:「我無法對付所有人,『黑山羊』不會死,永遠。」
「所以,我只能妥協,再用自己的方式解決。」
克萊爾打出了一張明牌,陽謀。
可凱特也不是吃素的,她清楚遮遮掩掩只會引起人類的窺伺,還不如大方挑明、全盤接手能控制局勢,於是,她干脆借克萊爾的口為「改良病原體」起了頭,又借資本和政客的力量重建了實驗室,而這間實驗室只屬於她自己。
「我知道,我在與魔鬼共舞,一不小心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可我也知道,不借助魔鬼的力量就無法徹底消滅魔鬼。」
凱特撫摸著阿薩思的鱗片,這些天下來她瘦了一大圈:「比起克萊爾,他們更願意讓我接手實驗。我告訴他們,我需要全部的病原體,他們同意了。」
有了這份同意,戴維的收集之路能順暢很多。
「他們沒守信用,還是動了你的食物。」凱特仰頭,「你的巨狼,你的鱷魚,你的山羊——他們都保留了一部分,如今又送到了我的實驗室。」
「阿瑞斯,相信我,也請你幫助我,摧毀病原體的前提是徹底了解它……」
凱特的計劃是什麼,阿薩思不知道也不感興趣。她只覺得人類相當內耗,每一個決定、每一種做法都要消耗大量心力,還得不到想要的結果,這究竟是在干嘛呢?
沒有死刑就創造死刑,解決懷登姐弟的方式有很多,為什麼非要「審判」?
沒有傷亡就制造傷亡,干掉政客富人的途徑也不少,為什麼非要「談判」?
人類似乎總被「道德」約束著,不願意做太出格的事,比如戕害同類。可事實是,他們的同類無時無刻不在戕害他們,他們卻選擇忍耐。
阿薩思不理解,也不尊重這種做法。
要知道,她的同類想戕害她,她可是把它吃了!
遂,阿薩思的長甲在泥土上劃過,緩慢又堅定地寫下一句話,她誠懇地建議凱特把他們都吃了。
凱特:「……阿瑞斯,對人類來說,同類相食是禁忌。這份禁忌源於古老的詛咒,而這個詛咒的名字叫『朊病毒』。」
「1492年,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也發現了食人族。那個食人族認為吃下死者的腦子可以繼承他們的智慧,於是這個惡習一傳好幾代,每一代都有食人的習慣。」
「直到1523年,食人族爆發了『朊病毒』,它把他們變成行屍走肉,一種只喜歡吃人的怪物。」
「哥倫布用火燒死了他們,食人族消失了,朊病毒的記錄卻保留了下來。我們發現它有很強的活性,理論上能讓屍體行走,而人類的免疫系統無法殺死它,只有動物能對人類的朊病毒免疫。自此,人吃人就成了刻進我們DNA的禁忌。」
說著,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動物免疫,活性很強,黑山羊體內的病原體難道變成了朊病毒?」
她臉色一變,再也呆不下去了:「阿瑞斯,我有急事回實驗室!抱歉,不能陪你了。」
凱特來去如風,之後邊沒再出現。阿薩思沒有在意,只是呆在動物園頓頓吃巨鱷,等待著下一次蛻皮期的到來。
但,或許是營養不夠,她既沒有因為攝入病原體長大,也沒有迎來蛻皮期。她似乎卡在了一個成長的瓶頸,想突破需要很強的助力。
無法,只能耐心等待。不過,她先等到的不是時機,而是收集完病原體的戴維和喬治。
在凱特沒空外出的期間,她的陪伴者換了人。
戴維無疑是個靠譜的飼養者,可他也籠罩著「爸爸帶娃」的光環,有一種「活著就行」的不顧娃死活的美感。
他,居然讓一只恐龍試試香蕉!
香蕉!
戴維親手剝皮:「阿瑞斯,嘗嘗吧,你應該能吃香蕉吧?」
阿薩思很矜持,先是看了一眼喬治,見它吃香蕉不剝皮,大口往嘴裡塞;再看看戴維手裡的剝皮蕉……嫌棄,看不起誰呢?她也要大串大串地吃!
最終,阿薩思搶了喬治的吃食,覺得味道不錯,就把頭埋進了裝香蕉的卡車裡。喬治大怒,立刻捶了阿薩思一拳;阿薩思咆哮一聲,立馬把它按在地上摩擦。
戴維滿頭大汗:「別打了,你們別打了!兩車,我發誓以後帶兩車香蕉!」
全場只有送香蕉的卡車司機鎮定無比,他抽著煙嘆息道:「記住,年輕人,如果你家裡有兩個孩子,買什麼都得買兩份,還得一模一樣。不然,你等著你的房子被他們燒掉吧。」
「知道我為什麼出來當司機嗎?因為我的房子沒了,而車上還有睡覺的地方。」
戴維:……
非常形像,這天,林肯公園的一座山被夷平了。
*
為防恐龍和巨猿打架,戴維被禁止帶上喬治去看望恐龍。
無奈,他只能兩頭跑,兩頭送香蕉。
只是,同樣是巨獸,恐龍明顯比喬治難養。它的智商高,會主動向他提出訴求,而他並不是每件事都能辦到。
比如恐龍表示想學手語,好吧,這不是難事,他可以教它,可難的是恐龍的爪子先天不是五指,它的「手腳」都只有四爪,且吻合宗教壁畫上的「惡魔之手」的形狀。
一根「拇指」,三根「長手指」,沒有小手指。
每一根手指都帶著銳利彎曲的長甲,它天生適合成為「殺手」,而不是用這兩只爪子打手語。
可「孩子」想學,他總不能不教,這樣多讓它傷心!
戴維什麼也沒說,他只是從最基礎的「你好」、「吃飯」教起,耐心地為阿薩思糾正、解釋,一遍遍重復、一次次溫習。
戴維:「雖然你的爪子更適合殺人,但我希望它們永遠不要沾血。」
他一邊說一邊打出手語:「人類有好有壞,不要為了敵人而遷怒朋友。我們,我、凱特,都不願意看到你站在人類的對立面。」
阿薩思沒給回復,畢竟世道變化無常,她不想許下辦不到的承諾。
站不站在人類的對立面從來不取決於她的態度,而在於人類對她的看法和做法。她總不至於好好生活在森林裡,突然哪天跑到大城市吃人吧?
反倒是人類,他們就算好好住在城市裡,也會在某天突然造訪森林,然後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
這次不也一樣嗎?要不是他們惹的禍,讓巨狼破壞了森林生態,害她吃不飽飯,只能窩在動物園裡蹭吃蹭喝,沒准她現在還在山谷裡曬太陽,過得很安逸。
怎麼想都是人類的錯。
阿薩思沒給面子,衝著戴維直接搖頭。
戴維:……
「可以的話,請盡量對我們保持中立的態度吧。」
戴維的立場終究與阿薩思不同,他是人類,在不確定阿薩思能活多久之前,他想給以後的恐龍和人類都上一層保險。
原因無他,凱特篤定地說過:「喬治不一定能返祖,但阿瑞斯一定會進化成傳說序列,因為它本身就是極端基因編輯的造物,對病原體有著很強的吸收力和免疫性。」
「我不確定阿瑞斯能存活多久,但肯定比我們都久。」
等他們都死了,恐龍豈不是會很孤單?
戴維:「朋友,我只是希望你不會孤單。」
惡不會消失,但愛會長久存在。即使他們走了,後人也能給予它陪伴,永遠。
第59章
阿薩思暫時沒有回歸森林的打算。
一來,懷俄明州的森林被巨狼屠戮,想要恢復生態絕非一朝一夕的事,她這個大胃王還是別回去給大自然添堵。
二來,人類的疑心病重,非要把巨獸擱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這做法確實令她不悅,可看在冷庫和水果的份上,她很輕易地原諒了他們。
三來,不僅人類在等待凱特的研究,她也在等待最後的成果。她不滿足於目前的體型,想要進化,想要更強,都是用了病原體的主,沒道理它們能變大,她卻不能吧?
可等待總是漫長的,科研想出成果,耗時多以「年」計。
兩個月,阿薩思吃光了巨鱷的肉,學會了手語,而凱特一步未出實驗室,戴維也很難見到她。
第三個月,芝加哥才重建了一半,市長嫌修復速度太慢,特地請來了華國的施工隊。誰知他們一周就干完了三個月的活,還去林肯公園看恐龍。阿薩思一見他們就覺得親切,可當她湊上前去,發現他們十分熱衷投喂。
「真稀罕,林肯公園不允許游客投喂動物,但不禁止游客投喂恐龍,為什麼?」
「聽說這恐龍吃得太多了,給災後重建的芝加哥增加了很大的經濟負擔,所以要靠游客分擔點壓力。」
「哎喲,養不起就別養,瞧把這恐龍給餓的,都變修長了。」
這天,阿薩思吃到了橘子、發糕、甘蔗和蛋黃派,被喂懵了。
最懵的是這群人在離開前搜了一堆圖片,硬是舉給她看:「這是龍,五個爪的,多威武!你不是會進化嗎?照圖上長啊!別長歪了!」
阿薩思:……
她記得蘇珊給她看過的龍,頭生牛角、身長蝠翼、背長龍刺,渾身覆蓋赤紅的鱗片,口中能噴吐烈焰,焚燒一切。
她一直以為「龍」的形像生來如此,直到今天看到了另一種龍。祂頭生鹿角、背部無翅、四足五爪、身軀蜿蜒,看上去像蛇,但沒有蛇的陰冷感,且令她覺得親切,這是為什麼?
她有意溯源,無奈華人已經離開。她本想等戴維來了要一些信息,不料正趕上懷登姐弟的審判期,戴維是來不了了。
誰都有事干,她也得給自己找點事做。
於是,阿薩思再度過起了自律的生活,她跋涉前往密歇根湖,把那裡當作鍛煉的勝地,每天消耗大量的體力,只在需要進食時回到林肯公園。
時間一長,認識她的人就多了。偶爾,她會在散步時看到人類衝她打招呼:「嘿,阿瑞斯,合個影嗎?」
不合。
她冷漠遠離。
如此又過兩月,阿薩思依然沒見到凱特,也依然沒進入蛻皮期。倒是懷登姐弟被丟進了監獄,據說他們的罪行累加之後,刑期達到了可怕的999年。如無意外,他們或許會在獄中意外身亡。
又一月,戴維帶著香蕉來看望她,說要離開美洲,去非洲呆一段時間。他告訴她,他從來在和偷獵者作鬥爭,喬治就是他從偷獵者手裡救下的動物之一。
「非洲有個像群在一夜之間死亡,像牙全被取走,現場留有偷獵的痕跡。我要走一趟,可能比較凶險……」
戴維是來道別的,之後他去了很遠的地方,沒帶喬治,氣得猩猩失眠好幾天。
阿薩思倒是吃飽睡好,繼續著自律的日常,直到戴維安全返程,也直到——凱特引爆了實驗室,卻在炸毀實驗室前拿著一管病原體找到了她。
那是等待一年後的春天,萬物生發,正是成長的好時節。
是夜,凱特帶來了一管藍色液體,她撫摸著她的鱗片,稍微扒開露出下方的皮膚,隨即擰開隔離蓋,將一根細長的針管對准她的皮肉。
不過沒下手,凱特仰起頭:「相信我,阿瑞斯……」
阿薩思低吼了聲,覺得她在廢話。如果不信任她,她壓根不會允許她掀起鱗片。
凱特不再猶豫,一把將針管插了進去。她一邊緩慢注射,一邊飛快解釋:「病原體是半成品,可當它作用於生物後,會與生物結合形成一種全新的『病原體』,我稱它為CPH4。」
「這種全新的病原體可以促進生物生長、變異、進化,不僅能發揮出生物原始基因的能量,還能從外吸收優質基因補充基因鏈,以達到『自我基因編輯』的效果。」
「巨狼就是通過它獲得了鼯鼠的飛行能力,鱷魚和黑山羊也是通過它攝取基因。」
「CPH4確實能像朊病毒一樣作用於人腦,但它的作用是良性的,主要是能促進人腦的二次進化,這對黑山羊無疑是有效的,可對於人類——死亡率太高了,不死也容易上癮,我們可沒有黑山羊的再生能力。」
在凱特看來,CPH4之於人類譬如毒物,直接作用於腦,易上癮,戒不掉,八成會死亡。
可它用在野生動物身上卻剛好,它不會直接進入腦部,反而會全面激活動物的潛能,令其成為筋肉強者。
凱特:「我的理解是,CPH4進入生物體內,會首先強化該生物『擅長』的領域。人類最厲害的器官是頭腦,它就強化頭腦;動物最需要的強化在軀干,它就強化身體。」
「我不知道它作用於你會怎樣,阿瑞斯,我真怕自己親手殺死你……」
她將針管推到底部:「可我也相信你,相信你是最適合、最需要它的完美造物。」
「阿瑞斯,帶走它吧,全部帶走吧。」凱特仰望她,「我們人類還沒做好准備迎接CPH4帶來的巨變,它之於現在的人類來說是魔鬼,我不願它被任何人發現。」
凱特伸出手,阿薩思自然地低下頭。
凱特緊緊地擁抱了她,顫聲道:「如果你能完全吸收CPH4,你就相當於重新回到了母體,擁有不斷構建自身的機會。」
「你可以像它們一樣汲取基因、融合變異,也可以斷指重生,擁有反常的恢復力和再生能力。」
「阿瑞斯,答應我,好好活下去。等爆炸響起的那刻,我的實驗就結束了。」
她對人類的惡不抱有僥幸心理,所以她決定毀掉一切。
「轟隆!」
橘紅色的火光在芝加哥的西南方炸起,阿薩思看到黑夜被染得明亮,而凱特被風吹亂了長發,她面無表情。
人類在尖叫,警笛聲乍起。
凱特示意阿薩思離開,走得越遠越好:「恐龍受到爆炸的驚嚇逃出公園,這個解釋很合理。」
她要她遠離人類,畢竟她身上流著最後的病原體。
「我們不適合道別。」凱特望進她的豎瞳,她的微笑很溫暖,「我和病原體一樣,會一直與你同在。」
「走吧……」
阿薩思最後看了她一眼,不再回頭,毅然決然地離開。她能感受到,全新的病原體在她體內發作得特別快,她已經開始出現蛻皮期的征兆了。
再見,凱特。
以及,謝謝……
*
阿薩思奔出芝加哥,一路衝向懷俄明州,之後消失在一片大湖中。
等後來的人類全力尋找她時,他們只在湖邊發現了兩個巨大的腳印。一個是四趾形狀的恐龍腳印,通往的方向是湖;另一個是完整的五趾腳印,像是從湖裡爬出來似的,通往的方向是森林。
除了兩個腳印,他們一無所獲,連衛星都搜不到恐龍在哪裡,它像是憑空消失了,給人類留下了無數懸念和未解之謎。
「凱特一定給它用了病原體,可惜我們沒有證據。」
「它是最後的變異生物,它似乎會游泳,或許已經進入了大海。」
「那個五趾是什麼進化方向?我怎麼從沒見過……傳說序列嗎?」
人類議論紛紛,然而被議論的主角卻不知身在何方。誰也不會想到,阿薩思將舊皮收攏,一口氣帶到了火山。之後她隱沒於群山中,走入了另一個世界。
2019年夏,凱特博士被多方起訴,以「恐怖事件制造者」等多項罪名把她送進了監獄。後因人才難得,他們又咬牙切齒地將她撈出來,依然讓她從事基因學的研究,只是主攻方向變成了「抗癌」和「遺傳病」。
2020年秋,凱特與戴維成婚,喬治是「證婚人」。次年冬季,凱特生下了一個女兒,起名為「阿瑞斯」。
2021年3月,「黑山羊」的肉塊在紐約重現,後遺失。同年7月,一組基因學家受邀秘密前往某個太平洋小島,著手研究黑山羊。
2023年,全新病原體CPH4重現人間,第一位使用者因頭腦混亂而死亡,死前引爆了整個島嶼。
2026年,CPH4作為一種興奮劑的主配料流傳在市場上,而一位無業女性露西陰差陽錯地接觸到了它,並奇跡般地吸收、開啟了大腦超進化模式。
同年,地球上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超體」誕生,而她與七年前的狂暴二號·阿瑞斯一樣,在進化過後就消失了,永遠。
數年後,「病原體之母」凱特接受了記者的采訪,面對記者問起阿瑞斯相關的問題,這位智慧女性只是神秘一笑:「阿瑞斯還活著,露西也是,她們一直與我們同在。」
「露西不是上帝,阿瑞斯也不是魔鬼,她們不是一體兩面,是獨立的個體,只是你們喜歡給她們加上宗教色彩。」
「嗯,傳說序列,她們都是。病原體從未改變人類,也不會改變世界,只是人類一直想改造病原體,進而推動了世界的改變。」
「一切都是我們的選擇,我們為自己選擇了正在經歷的命運,怪不了誰。」
采訪結束了,而傳奇的旅程沒有終點。
第60章 異形 阿克隆的拯救者
病原體如刀似劍,斬斷了桎梏進化的鎖鏈。
基因的閾值一經打開,變異會促進每一個細胞的更新迭代,令一具肉體凡胎獲得由內而外的洗牌。
一管病原體,一針提純劑,超凡的能量融入血液流淌,通過跳動的心髒運輸到四肢百骸,喚醒了阿薩思封閉的力量。
體溫在拔高,骨骼在脆響,舊皮搖搖欲墜,新膚慢慢擴張。她的體內像是在醞釀一場核爆,無窮的光與熱、無盡的血與火交相輝映,又在大碰撞之後緊密結合。
風掠過她的面頰,心髒的大力跳動像是要震破她的耳膜,她急速穿行在森林間,速度快到忘記呼吸,待見前方波光粼粼,她想也不想地鑽進水裡,放松身心,把一切交給了本能。
軀體下沉,水流上升。鱗片依次脫落,隨氣泡混入暗流,閃著微芒消失在湖底。
阿薩思落入柔軟的水草之間,神志不清地睡了過去。無意識中,她排空了肺部的氣體,新生的瓣膜自動閉合,封住氣管,隔絕了液體進入的可能。
心髒減緩了跳動,血液中的含氧量不斷降低。當身體察覺到生存的危機,基因的潛力便逐步開啟。
無鱗狀態的阿薩思褪去舊皮,她肋下的肌膚忽然「裂開」,沿肋骨露出一道彎月似的紅肉,在水中開合吞吐,猶如呼吸。
她長鰓了。
深海章魚的基因被徹底激活,極大地增強了她在水下的抗壓能力。當氧氣通過鰓進入血液,身體的變異進一步推進。
她的內部構造開始改變,為新生的器官挪出位置;她的骨骼突然斷裂重組、延展拉升,由兩百塊骨頭增長到三百塊。
它們飛快地凝實變大,汲取養分變得更硬,但骨與骨之間連接的關節軟骨卻更柔韌了,伴隨著韌帶的穩定、關節囊的潤滑和肌肉的拉伸,阿薩思的軀體愈發修長柔軟,可同樣的,她依然堅不可摧。
骨架變大了,脖頸抬高了,尾巴拉長了。而她的身體中段也在持續強化,前肢長度增加,四爪變成了五爪……看上去仍然是恐龍的模樣,可獅虎之形,已在其身。
新的鱗片長了出來,它們褪去了舊銀的暗色,呈現出銀幣的光澤。脊背上的龍刺脫落舊殼,長出新芽,猶如冒頭的春筍,帶著「竹」與「刀」的挺拔和鋒芒。
少頃,變異「上臉」,第二層利齒從口腔的縫隙中長出。它們不像第一層的利刃,而是像彎曲的蛇牙、森冷的銀鉤,利於狩獵打架、撕扯皮肉,但不太利於飯後漱口。
很快,阿薩思的頭骨形狀發生了變化。
她的顱骨漸生飽滿,雙額聳起兩個骨包,兩腮的寬度稍窄,褪去了暴龍科的狂氣,略有了陸地霸主的威嚴。即使她瞧著仍有「惡魔」的樣子,可她通身的氣派已經向靈性生物靠攏,像一只未成年的「泰坦」幼獸。
待變異的序章進行完畢,未被消耗完的病原體與未被開墾的基因一起,再度沉睡於她的身體裡。
「巨龍」眠於湖底,形同巨石。她紋絲不動,可沒有水生動物敢貿然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阿薩思終於蘇醒。
帶著睡飽的迷糊,她自水下睜開了眼睛,視線在凝滯一秒後陡然清明!
這是……等等,她在湖底?她會呼吸?這是什麼,五個爪子,五個?要完,她四個爪子的手語白學了。
好家伙,真是吃到陌生飼料了,她不會又要花時間適應「新身體」吧?
阿薩思游出水面,剛在岸上踩了個腳印,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一個後仰又進入水中,在一堆水草裡撈起了自己的舊皮。
她自湖底仰望湖面,想了想還是不走陸路。左右她在水中已能呼吸,游個地下河道入海應該能行。只要她消失得夠徹底,凱特的處境也會更安全。
她都溜了,誰有證據證明凱特對她用了病原體呢?
所以,她的舊皮得處理干淨,萬一落到人類手裡被提取出了什麼物質,那可不是好事。
於是,阿薩思在地下河游了七八天,終於橫跨半個北美洲入了海。
末了,她又在海底游了半個月,最終在太平洋上找到了一座孤島,再爬上岸去,將手裡的舊皮扔進島上的活火山中。
由於海洋資源豐富,巨大魚類眾多,阿薩思對貧瘠的活火山環境並不挑,只要上頭有能喝的淡水就好。
不久,她占據了島上唯一的綠洲,坐擁一片小型湖泊,但沒動島上的動物。許是攝入了大量病原體的緣故,她依然處於「飽腹」的狀態,並不需要每天獵食。
既然吃飯的時間省下了,那就挪到訓練上。
阿薩思化身卷王,又開始了新一期的鍛煉。別說,這個決定無比正確,打從前肢變長、足以著地後,她的奔跑速度就快了一倍,若不能及時適應,恐怕在打獵上都要出岔子。
以及,她的體型總算大了些。
阿薩思臨湖自照,以評估獵物的眼光斷定,她目前體長78英尺,高22英尺,重約25噸左右。盡管各項數值並不令她感到滿意,樣貌也發生了改變,但她好歹是長大了。
真好,她希望能再長大一點,越大越好。
只是,她的眼睛顏色是不是變淺了些?
阿薩思凝視著湖中的豎瞳,她記得她的眼睛是黃棕色,怎麼現在淡了些,「棕」沒了,只剩「黃銅」?是為了適應水下環境嗎?
不懂。
算了,她長什麼樣都是她自己,不影響她吃飯就行。強者從不抱怨環境,也絕不會嫌棄自己的身體。
阿薩思很快對她的形像失去了興趣,長尾一甩遁入深海,她雖然不餓,但也想打魚解饞。
畢竟島上有一座活火山,連日來都在冒著煙,大概離噴發不遠了。火山口溫度高,而她尚能承受熱度,這不正好捉條魚上去做煙熏,打打牙祭嗎?
結果,她魚沒捉到,倒是搞到了兩只大章。一只被她生吃了,一只被她叼在嘴裡,奄奄一息。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朝火山走去,對烤章魚期待滿滿,甚至覺得火山的硫磺味都變得好聞了。
穿過綠洲,步入滿是岩漿痕跡的「荒漠」,阿薩思踩過碎石黃沙朝上坡走,可走著走著,當再一陣風吹來時,她察覺到了不對。
溫度變低了……
活火山的溫度怎麼會變低呢?
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同樣的境遇再度出現,阿薩思沉吟片刻,幾乎是見怪不怪地回首——果然,她的綠洲湖泊不見了,深藍大海消失了,就連火山都變成了一座其貌不揚的岩山,就在她一轉頭之後。
嘴裡的章魚發出微弱的掙扎,阿薩思靜下心來,環顧四周都是荒野,不禁咬緊了嘴裡最後的口糧,准備四處轉轉。
詭異的事再度發生,這是第三次了,她依然沒找到事發的原因。
她不知道這次落在了哪裡,能吃到什麼食物,將面臨怎樣的危機,但她知道這兒是一大片荒地,干燥缺水,放眼望去連一點綠植也沒有,真是……
真是缺大德了!她才進化出鰓,游了還沒幾天,就把她扔荒漠了,人干事?
得虧阿薩思鼻子好使、肺活量大,在猛地吸入一口氣後,她總算從裡頭分辯出一絲絲人類的味道,知曉了他們住在哪裡。
大概是在動物園蹭過吃喝,一發現新地圖有人,阿薩思的心就放平了。
有人就好……
有人就意味著有食物、有淡水、有樹林,在沒找到別的綠洲前,她會找個靠近人類的地方住下。等摸清楚他們的品性,她再考慮要不要現身的事情。
遂,阿薩思朝人類聚居的方向走去。她身上的鱗片一閃,又變成了一個可移動的圖層,與周遭的黃土地、沙丘和山體融為一體。
她不擔心被發現,她擔心的只是水資源。
荒漠中的淡水何其寶貴,人類不一定會儲存太多。她可以不吃東西,但不能不喝水,萬一喝過度了,那不就是結仇麼?
而跟人類結仇,等庫存的水喝完了,不就沒人為她尋找淡水了嗎?
嘖,愁。
*
荒涼的礦星LV426,是人類發現的殖民星之一。
經由勘探隊勘測,該星球上擁有豐富的礦產資源,包括但不限於黃金、鑽石、石油和天然氣。或許在很久以前,它也曾擁有過生命和流水,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只剩下礦藏和死寂。
直到人類發現了它……
為開采礦源,行星工程隊趕赴礦星,利用大氣加工器將它改造為「宜居星球」。雖然目前的它依舊缺水少土,晝夜溫差大,但它的含氧量已經達標,只差居民了。
之後,有80戶工人家庭搬上了礦星,進行開采工作。他們落地生根,建起了學校、球場、倉庫和各類建築,與他們的家人過著平靜富足的生活。
每過半年,星際運輸艦會來送一次物資,再將礦藏運走。偶爾,會有新的礦工家庭加入這個「即食基地」,漸漸地,該社區有了90戶人家,算上各類功能性人員,共計512人。
又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食堂的負責人起了個大早,准備給工人們做一頓豐盛的午餐。他隨意解決了早飯,愉悅地趕往生鮮區。可當他掀開鹹水區的蓋子後,才發現裡頭多了一只半死不活的章魚。
「嘿,漢松,這是誰干的?怎麼多了只章魚?哦,上帝,它吃了幾條魚。」
漢松表示並不知情:「可能一直都在,只是現在浮了上來。好吧,我去查看監控……不對,這一片的監控早在一周前就壞了。」
「壞了為什麼不修?」
「你知道的,馬克,我們的工作效率一直不高。」漢松攤手,「一天只工作3小時,做三休二,每個月還能拿不少錢,這在地球上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馬克笑了,顯然對殖民星的新工作很滿意。他心情一好也不管章魚,用網兜撈起不少沙丁魚,准備做頓大的。
「這說明我們很幸運。」馬克道,「來到這裡後就不想回去了,這兒是理想地,是我追求的生活。」
漢松感慨:「是啊,我也沒想到,我一個失業者,在地球上快成為流浪漢的人居然能拿到二等公民的資格,搬到這裡。但我有時候也很惶恐,總覺得這種好事怎麼可能輪到我,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馬克大笑:「想多了,伙計,你是幸運兒,僅此而已。過來幫我處理魚,我最大的價值就是做飯了!」
兩人抬著魚走入後廚,而不遠處的「沙丘」睜開了眼,黃銅般的豎瞳盯著窗後的人,獨自處理龐大的信息量。
聽那兩個人類的描述,他們似乎……不在地球上?
什麼鬼?不僅換了地,連地球都換沒了?她到底在哪裡?
不得不說,阿薩思即使內心翻湧著驚濤駭浪,也仍是個極度理智又有耐心的獵手。在找到了水源和倉庫的情況下,她安靜地窩在原地觀察人類,紋絲不動。
她一呆就是三天,期間只喝了幾口水。
接著她發現,這兒的人類特別依賴科技,卻又不玩手機。他們的隨身設備是對講機、機械外裝和工具,每天分批次進入礦洞挖礦,每一小隊只工作3小時,時間一到立馬換班。
說來也怪,這裡的土地很大,礦區也開闊,為什麼只專注七八個礦洞挖呢?
不像是在挖礦,倒像是在找東西,簡直像老鼠一樣。
入夜,人們回到了家。基地的燈光依次亮起,點點溫暖讓阿薩思找回了生活在人類城市中的感覺。
罷了,先睡吧。
她閉上眼,決定明天繼續觀察。
悠于 2025-7-6 15:26
第61章
阿薩思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過上「流浪狗」的生活。
礦星荒涼,舉目岩石,放眼黃沙。沒有植被覆蓋,沒有淡水環繞,也沒有牛羊成群,有的只是一座機械小城。
小城不小,占地約有芝加哥的三分之一。只是人口太少、需求卻多,因此它的大部分面積都供給了各種設備和設施,而人類聚居在礦坑附近,把久居地打造成熟悉的模樣。
有街道,有超市,有酒吧,有游樂場……四個鹹水池,八塊淨水區,十六台污水處理器,多個大型倉庫,以及無比大的星際運輸艦停放區,可就是沒有一只恐龍的容身之所。
慘!
為了觀察人類,也為了搜集情報,阿薩思做了三天的沙丘,四天的岩石,五天的金屬牆,六天的……忍無可忍,她暫時把礦洞區當作巢穴,姑且安住下來。
偶爾,她會去人類的倉庫覓食,拖走一些牛羊凍肉打打牙祭。
正是因為「偶爾」,阿薩思才明白她的變異不止體型和能力,還在於食量和飲食。她變得沒那麼容易餓了,覓食不需要每天進行,這無疑增加了她在極端環境中的存活率。
譬如當下。
不過,或許是凍肉庫存多的緣故,人類尚未發現食物失竊的事。也是托倉庫管理員的福,由於他每天摸魚,都不查看監控,以至於到現在都沒發現阿薩思的行蹤。
總的來說,人類的注意力並不在食物和飲水上,即使這些才是礦星上真正寶貴的資源。比起瑣碎的「小事」,他們明顯更關注礦區的大事。
比如,他們在礦區炸了個新坑,開挖一周後,他們意外地在新的礦洞深處發現了一艘造型奇怪的宇宙飛船。
說來也怪,阿薩思一向對人類的槍炮無所畏懼,哪怕面臨芝加哥的大爆炸也依舊無感。可在這天,就在人類炸開礦洞的這天,她心中莫名一悸,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危機感。
身上像是被寒風拂過,刺激得她收斂起鱗片,也繃緊了肌肉。
本能告訴她,礦洞底下沒有好東西,如果有,那一定是要命的玩意兒。在她看來,人類最合理的做法是重新掩埋礦洞,插上「禁止開采」的標語,坐上星艦全部撤離。
可豐富的經驗告訴她,人類之所以是人類,就是因為他們「活著就是為了作死」的人設永遠不倒。
要是可以,她真不想要這種「經驗」,但只要人類存在,她的「經驗」總會被動增加,沒有例外。
誠如她所料,礦洞中的遠古飛船一經發現,人類立刻興奮了起來,幾乎是呼朋喚「狗」、拖家帶「狗」地去看熱鬧,他們還管這叫「見證歷史」,噱頭整得很合情合理。
「馬克!馬克!別做飯了,快去看!礦隊挖出了一艘飛船,在礦洞底下的空曠區,沒想到下方的空間那麼大,這片礦區是空心的。」
「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弦月造型的飛船,它是怎麼飛的,我真好奇!」
「這說明我們人類並不孤單。」馬克笑道,「外星人是存在的,宇宙中不止我們人類一種智慧生物。走吧,我們去看看外星人長什麼樣?」
人類湧向礦洞,大批,毫無防備,阿薩思頗有些不忍直視。
她還在充當沙丘,自然不能窺探一二,但人類的交流聲很大,她足以從他們嘴裡了解到足夠的信息。
比如地底的飛船是彎月形,近乎「環」,它看上去非常古老,有著流暢的線條和古文明的裝飾,金屬表面上刻著復雜的凹凸紋理,瞧著像罕見的文字符號,總之就是充滿了神秘感,他們很想進去觀光。
就像幼兒說「我想拉粑粑」時已經拉了一褲子,當人類說「我想」時,他們多半已經在做了。
是的,他們中的幾個「刺頭」真進去觀光了,都不等勘察隊先行。
阿薩思:……
好吧,深呼吸,吐氣。雖然遇到人類准沒好事,但這麼多次了,她也應該習慣了……個屁啊!
人菜癮大,成天作死,為了利益無所不用其極,作出大事全員頂鍋,連她都被波及。真見鬼,他們為什麼就不能珍惜平靜美好的生活呢?
她想,人類大概離遭殃不遠了,但不是現在——
姍姍來遲的勘探隊攔下了他們,勒令所有人離開礦洞。待把無防護的人全趕出去之後,全副武裝的人類才進入其中,許久沒有出來。
天漸漸黑了,溫度驟降,守在洞口的人類不得不離去。
等人散盡,礦洞中的勘探隊才冒出頭。他們帶著頭盔,人員齊全,以兩人為一組抬著一個頗重的「蛋」出來,迅速上車,飛快駛入基地的「醫院」。
不安的感覺愈發明顯,阿薩思直覺那些「蛋」有問題。
而這種無法言喻的不安感在勘探隊人員對外的通訊中達到了頂峰。
「先生,這裡是『偉倫·尤頓』公司管理區·LV426礦星的實時彙報。」男子摘下頭盔,「我們找到它了。」
「是,我們找到了57年前由M級星際運輸艦『諾斯特羅姆號』發來的情報地點,經勘探,外星飛船確實存在,而飛船內部有成千上萬枚外星生物的卵。」
「雷普利女士的『故事』應該是她的真實經歷,她的檔案沒有虛構的成分,只有未經證實的部分。」
「目前已有七枚卵被運進了實驗室,放心,我們謹遵安全手冊條例,不會與卵產生直接接觸。」
「明白,我們會暫時封存礦洞,請問LV426礦星上的居民需要分批次送回地球嗎?」
「不需要……收到,先生。」
因成本問題,「偉倫·尤頓」公司不打算把居民送回地球,大抵是覺得他們還有挖礦的利用價值。畢竟礦星上的礦產實在豐富,而找到外星飛船只是意外之喜。
他們既要飛船和外星生物,也要資源和礦藏。在遠超300%的利潤驅動下,人命變得相當不值錢。
半小時後,勘探隊叫來了行星工程隊,連夜用特制合金鋼板做了道密碼門,封起了通往地下飛船的入口。等一切完工,他們才盡數離去。
四周安靜了下來,只剩荒野上的風在鬼哭狼嚎。
殊不知,阿薩思的心也像荒野一樣凄涼,要是條件允許,她也想衝著人類鬼哭狼嚎。
果然,她經歷的每一場大事件都是套路,這套路就像一個巨大的環,她怎麼跑也跑不出去。
瞧她聽到了什麼?
偉倫·尤頓公司、實驗室、外星生物——人類公司、實驗室、動物一步到位,要素齊全,就差怪物出世、人類暴死了!
按她一貫的經歷,她多半會在不久後遇到一個命中注定的女人。對方不僅會為她指明道路,還會成為她可靠的友人。
那麼問題來了,她抵達「現場」已經半月有余,她的新朋友如今身在何方?不應該一眼就發現她了嗎?
不會是沒來吧?還在地球上?
噫。
阿薩思不准備防患於未然,去往什麼遠古飛船探個究竟,也不打算潛入人類的實驗室將一切毀掉。
她知道人性的貪婪絕不會因為她的出手而消彌,只會因為她的破壞而變得更執著。與其將自己暴露在人類的槍炮下,還不如讓他們自作自受。
即使血的教訓不一定能喚醒每一個人,但也足夠讓一家大公司倒閉。就算人類日後會重蹈覆轍,期間漫長的「遺忘時間」也能讓他們修生養息。
至於大事件中的無辜受害者……那沒辦法,誰讓他們生不逢時呢?她對大多數人的命運走向沒有興趣,只怪他們不夠敏感,相信了天上會掉餡餅。
礦星上的人不會知道,他們拿的每一筆錢、享受的每一份資源,其實都與他們的性命掛鉤,不然,星際移民這種好事為什麼會輪到他們呢?地球上是沒有別的精英了嗎?
阿薩思抖落身上的塵埃,換了塊風小的地方睡覺。
臨睡前,她還去鹹水區看了眼章魚,眼見口糧還在,她就覺得肚子的「底線」還在,很放心地睡去了。
*
翌日,她被人類的喧鬧聲吵醒。
「我們需要一個解釋,為什麼封鎖礦洞?為什麼切斷我們對外的通訊設備?我們只是想給朋友分享外星遺跡的照片,而你們的做法讓我們感到不安。」
負責人掛著客套的微笑,答道:「路易莎女士,很抱歉我們的決定為你的生活帶來不便,但請你諒解,在我們沒確定外星飛船的安全性之前,我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必要的。」
「那什麼時候能開放礦洞?」
「直到危險性解除的時候。」負責人道,「LV426的社區網絡依然能用,請……」
「我們需要星際網。」
負責人:「抱歉,我們無法答應。為了彌補各位的娛樂損失,我們會向上申請,為你們補發一筆損失費。如果你還有異議,我們只能回地球解決。」
恩威並施,大有「錢解決不了就解決你」的架勢。顯然這方法是有效的,「幸運兒」們並不願意回到地球,畢竟地球上可找不到這麼輕松的工作。
「好吧。」他們妥協了,並開始新一天的挖礦工作。
說實話,阿薩思倒是挺想回地球的,但她也明白,一旦她在這時候站出去,那麼實驗室的大門就向她敞開了。
如今身在外星,她又沒摸清人類的熱武器達到了哪種強度,萬一能對她輕松破甲,她豈不是要完?
算了,還不如留在這裡,等哪天運輸艦來了她再躲上去,要是能直達地球就更好了。
阿薩思的龍生終於有了夢想,那就是回到地球。
可惜,她的夢想注定要在人類的作死中化為泡影,破滅的速度比自由落體還快。
前後只過了兩周,挖礦的工人就出事了。
據悉,礦隊往下開采時不小心挖通了通向遠古飛船的道。
由於偉倫公司對這一秘密壓得太嚴實,反而勾起了礦工的好奇心,於是他們抱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心態沿著通道走去,進入飛船之中。
然後,他們中的一人著了道。
「那些卵!卵——」一名礦工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它們不是化石,是活的!它們知道有人來了,像花一樣盛開,裡面游著一只白色的生物,我從來沒見過……它突然撲上來裹住了羅斯克的臉……羅斯克昏迷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羅斯克和那只生物都被帶走了,我不清楚他們會被怎麼處理。等等,通道……快,我們必須把通道封起來!求求你們了,聽我的,那東西看上去非常恐怖。還有一只冒出來想裹住我的臉,幸好我戴了面具……」
聽到這裡,負責人臉色一變:「還有一只跑出來了?它在哪裡?還在下面嗎?」
「我、我不知道……」
事情似乎大條了,但只是「似乎」。
距離礦區不遠的地方,是阿薩思扮演沙丘的休憩之處。她本來正沐浴著陽光打盹,可耳邊卻傳來了沙沙輕響,像是有什麼生物爬出來的聲音。
阿薩思一向對「動物」敏感,意識尚未清醒,她的本能已經行動。
來者雖小,卻莫名激起了她的戰鬥意識。她豎瞳一睜,精准地鎖定一只米黃色的「蟲子」,就見它長得像螃蟹和蠍子的合體,八爪長尾,游動似蛇,給她的第一印像就是「害蟲」。
很小一只,只有人臉大小,體量在4.5千克左右,泛著一股酸味,光聞著就覺得不能吃。
它明顯察覺到她的存在,似乎對她的呼吸十分敏感,直往她的鼻孔跑。真是勇啊,這不知名的生物想也不想地衝她的鼻孔撲去,張開八爪,露出了長得像某種器官的本貌。
阿薩思想也不想地一爪子下去,直接正中戳穿了它,把它釘死在黃沙裡。
長甲穿透「害蟲」,它劇烈地掙扎起來,很快殞命。可同時,它體內有綠色的體液飛濺,在與阿薩思的爪子接觸時就冒起了一陣刺鼻的青煙。
阿薩思看到,她那鋒利無比、能夠撕開鋼板的長甲竟被這綠色的「血液」強勢腐蝕,寸寸瓦解,甚至,那液體沿著她的鱗片滴落,可殘留的部分卻開始腐蝕她的鱗片。
什麼鬼?這是什麼東西?
阿薩思當機立斷切斷了長甲的下半段,撕下幾塊鱗片,就見它們倒在綠色的液體中,被融化得七零八碎,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而「害蟲」的腐蝕並沒有因為它的死亡結束,反而因血液的蔓延擴散。
她親眼看它像岩漿般「熔」出一個洞,再被黃沙掩埋。
第62章
阿薩思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弓起了身,像只受驚的貓。
思及「害蟲」喜歡循著氣流往她的鼻孔裡鑽,她立馬屏住呼吸、昂起頭顱,銳利的視線如刀子般插遍每一個角落,直到確定四周只有黃沙、別無他物,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些,可警惕性依舊拉滿。
她知道,自己是遇上硬茬了。
還是在別人的地盤……
抱著再廢一根長甲的決心,阿薩思小心翼翼地撥開黃沙,往下挖了許久,才挖到「害蟲」的屍體。
它的血已經流干了,軀殼與被腐蝕的長甲、黃沙粘連在一起,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隨著掩埋物被撥開,這股「酸味」就揮發到了空氣中,當它進入她的鼻腔,與呼吸道中的水分相觸時,阿薩思只覺得從喉管到肺部都「燒」起來,像是有針在扎,她立刻離「害蟲」遠了些。
恰逢風起,酸味消散,阿薩思緩緩靠近,對「害蟲」進行細看,還翻來覆去地檢查。
最終,她以18年的狩獵經驗斷定,即使地球上有她從未見過的成千上萬種生物,這只「害蟲」也絕不會是其中的一種。
它不是地球上的生命,也不是由地球動物變異後的生物。
若真是,那麼大自然的食物鏈早就改寫了,壓根輪不到她一頭恐龍稱王稱霸。她只是掠食者,而這「害蟲」是光靠血液就能虐殺一大片的屠夫。
從根本上講,她與它在細胞構成上都不同,沒可能是一塊地上結出的果。
阿薩思衝「害蟲」吹了口氣,拂去屍體上的沙塵。
初看,她以為它是螃蟹和蠍子的結合體;再看,她覺得它像蜘蛛和毒蛇的拼湊物。
沒頭有尾、節肢八足,被長甲洞穿的中心露出一段長長的口器,看上去很適合插進血管吸血,或是像寄生蟲一樣,把卵下在生物的體內孵化……
原本,阿薩思更傾向於前一種猜測,畢竟她遇到過的大部分小型動物,比如蚊子、蝙蝠、蜱和吸血蟲,都是靠「吸食血液」為生。
可仔細一想又不對,假如「害蟲」僅僅只是想吸血,何必往她的鼻子衝呢?她25噸的身軀那麼大,哪兒不能吸,非逮著鼻子這不有鬼嗎?
如此,「害蟲」的目的只能是產卵、孵化幼體。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害蟲」是把卵下在生物體內、需要靠生物孵化的,那為什麼人類會說「飛船裡有卵」、「卵中有蟲子」呢?
飛船總不可能是生物吧?
孕育「害蟲」的卵既然能擱在體外存活,又何必多此一舉送入生物體內孵化?
除非……
除非「害蟲」不是該生物的成體形態,而是它的「幼體狀態」。
就像毛毛蟲必須經歷成蛹才能孵化成蝶,一如蝌蚪必須經過變態發育才能長成青蛙,它們的「第一形態」和「最終成體」相差甚大,可它們的進化又合情合理,完全出於自然。
所以,「害蟲」也像毛毛蟲、蝌蚪一樣,只是進化的一環,是嗎?
但它又與地球上的生物不同,地球生物的進化靠自身,而它卻需要通過寄生。唯有別的生物存在它才能繁衍,別的生物滅絕,它的數量就會被限死?
如果真是這樣,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即使是外星生物也逃不過自然規律,它不可能無敵,必然有其局限。無論它孵化出了什麼,它的繁衍條件都是苛刻的,不然這種生物會泛濫成災,去哪兒都能造成生態大動蕩、生物大滅絕。
自然界不會允許它肆意妄為……畢竟,它不能被正常食用,只能當不講武德的「流氓獵手」。
饒是她有一只鐵胃,也架不住它血液的腐蝕性。她要是真把它一口悶,那被從內爆破的倒霉蛋就是她了。
說實話,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會跟「害蟲」硬碰硬。可就目前的形勢看,她與它們為敵是必然,因為人類已經講它們搬進了實驗室。
按照套路,怪物應該快出來了吧?
唉,真倒霉,怎麼每次收拾爛攤子的「人」都是她?
阿薩思不准備將「害蟲」掩埋,她要讓人類看見,讓他們用生鏽的腦子好好想想,他們即將面臨多麼恐怖的怪物。而等怪物出來了,她遲早會與他們見面,但不是現在。
她的長甲還沒長好,鱗片也沒恢復,不過受病原體的優化影響,她的恢復力和再生力遠勝以往,不出半小時就能復原。
這在她看來是一種極大的進步,可放在與外星生物對敵上就有些不夠看了。
原因無他,她的再生速度可比不上它的血液腐蝕速度。
如果她與它相鬥受了傷,那她必須躲起來恢復才行。要是在恢復期被發現,二度受到攻擊,那她重傷的概率會大大增加。
許是受凱特的影響,阿薩思的腦子開竅了不少,光是從一只蟲屍上就能推測出大量信息。
她打算暫時遠離礦洞,找個安全的地方呆著,她可不想睡覺時被「害蟲」鑽了鼻孔。可她還來不及行動,突然就感受到了一陣窺伺的目光——
她豁然轉過頭,就見在遙遠的金屬建築物上,一個小女孩舉著望遠鏡注視著她,而這孩子因吃驚而大喊大叫起來。
「媽咪!你快看!那邊有一只恐龍!」
「是嗎?」女子笑著接過望遠鏡,舉到眼前,「來,讓我看看我們聰明的紐特又發現了什麼?哇哦,孩子的世界真精彩!我看到了,是一座長得像恐龍的沙丘!」
紐特:「那就是恐龍,才不是沙丘!」
她明顯不服,要過望遠鏡後再次看去:「明明是恐……怎麼會是沙丘呢?」語氣難以置信,帶著明顯的失落,「可是我明明看到……」
遙遠處,阿薩思「圖層」與黃沙融為一體,一動不動。
少頃,窺探的視線消失,她正打算起身——好家伙,兒童小機車的聲音響起,似乎有孩子在往她這頭趕,帶著一股「我非要證明給你看」的執拗。
阿薩思一時無語,覺得進退兩難。
進吧,她的「命中注定」就成了一個毫無戰力的小女孩;退吧,萬一小女孩被「害蟲」寄生了,麻煩的還不是她嗎?
要命,來個人管管人類幼崽吧!
*
紐特今年八歲。
她生在礦星,長在礦星,小小年紀已是「二等公民」,享有固定津貼和兒童機動車駕駛權。
經父母允許,她帶上最愛的洋娃娃,獨自開車過來看「沙丘」。她拒絕了哥哥的陪同,答應父母會在一小時內回去,希望他們不要過多地干涉她的獨立生活。
眼見沙丘距離基地不遠,他們答應了,並履行承諾,決定暫不關注女兒的動向。
殊不知,正是他們的開明,讓紐特成功見到了阿薩思,也見到了……被黃沙裹住的「害蟲」。
初見阿薩思,巨大的恐龍之於一個八歲女孩來講是龐然大物,她本該害怕到尖叫逃跑,可紐特心裡憋著一股氣,一股「說實話不被大人理解」的氣——她硬生生憋回了恐懼,打死不回頭,就這麼梗著脖子仰望阿薩思。
紐特:「我就說是恐龍!」
活像個強種。
阿薩思:……
小孩子就是心大,眼見沒在第一時間被攻擊,紐特的熊心豹子膽立刻覺醒,不僅沒後退,反而上前幾步:「你跟我回去吧,我要證明給他們看!」
阿薩思沉默,隨即搖頭。
「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你是恐龍星人嗎?」
見鬼的恐龍星人,這是什麼生造詞?她看上去跟「人」有半個細胞的關系嗎?好吧,她體內好像真有人類的基因,該死,居然是「親戚」……
阿薩思不語,只是把「害蟲」裹上「面包糠」,撈起來放進紐特的小車裡。
紐特很好奇,正想上手摸,卻見恐龍的長甲輕輕壓下,蓋住了蟲屍。她倒也聰明,一下子想到這是不能隨便摸的東西,可不能摸,為什麼要放到她的車上?
紐特:「你……想讓我帶走它?這是什麼啊?」
阿薩思低低一吼,不做任何解釋,很快起身消失在一座座沙丘之間。
不多時,遠處傳來裝甲車的響動,紐特明白,偉倫公司的保安出動了,他們應該是出來巡邏和找東西的,聽說礦洞裡爬出了什麼。
紐特離開了,帶走了「害蟲」。而在她把「害蟲」帶給她的家人後,她的家人真心後悔沒有跟她一起出去,他們意識到事情大條了。
「紐特,你真的見到了一只恐龍?」
「恐龍給了你這、這只蟲子?」
「上帝,它看上去像羅斯克臉上的那只蟲子,不對勁。」爸爸喃喃道,「偉倫公司一定瞞著什麼重要的事,可我們必須有知情權。你們留在家裡,蟲子隔離放置,我去社區請人幫忙,至少我們要知道這蟲子是什麼?」
紐特一家行動起來,他們率先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紐特:「媽媽,怎麼了?你們看上去很緊張?」
「沒什麼,只是心慌……」媽媽張開手,把兩個孩子擁入懷中,「還記得羅斯克叔叔嗎?他自從進了醫院還沒回來,而我們的醫院跟實驗室連在一起……」
「紐特、蒂米,我的孩子。」
她低聲道,「如果出了什麼事,記得往發射塔跑。那兒有30艘小型飛船,單程通往地球,是緊急逃生用的,上面有食物和水——我去把圖紙拿來,你們是時候記住這些東西了,媽媽覺得很不安。」
這股不安無法言喻,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重。她不認為這是疑心病,她將之歸結為第六感。
蒂米:「那你和爸爸呢?」
十六歲的少年是真的虎:「不要擔心,我一定會保護你們的,無論遇到什麼情況。要是真出了事,媽媽,你和紐特去發射塔,我和爸爸斷後。」
「別鬧,蒂米,保護你的妹妹。」
蒂米:「我已經十六歲了,早就過了鬧的年紀。」他是認真的,「我努力成為特訓隊的第一就是為了保護我的家庭,還有,我已經會用槍了,我的射擊成績也是第一。」
紐特:「那有什麼用,恐龍一腳就能踩死你。」
蒂米:「……紐特,我是你哥。」親妹是半點面子都不給,以及,這世上哪有恐龍,他不信。
當孩子急於證明自己,做父母的總是頭大。好在社區的人來得很快,不一會兒,屋內就擠滿了人,而兩個孩子被擠到了房間裡。
他們帶了工具,開始對「害蟲」進行細致的檢查。
而伴隨著檢查的進行,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不對。
「……是外星生物,它的血液腐蝕性很強,外殼上這一圈全是被它腐蝕的黃沙。等等,這片殘骸是什麼東西,像黑色的鐵片?」
「沒錯,羅斯克臉上的東西就是它,它的大小正好能包裹住人臉。我看到了,它的尾巴會勒住人的脖子,強迫人張開嘴,然後它會伸出口器捅進人的喉嚨。」
「羅斯克到現在都沒消息,家屬也被禁止探望,真不會出事嗎?」
平時歲月靜好,社區內的大家都是以禮待人。可當危機出現時,人與人的不同就表現了出來,「好鄰居」之間也會爆發爭吵。
「申請去發射塔,今晚就離開?你在開什麼玩笑,你知道離開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我們將失去在『阿克隆』的永居權,還會失去這份不可多得的工作,回到地球去過該死的平民生活!」
「嘿,我們現在仍是平民。」
礦星一直被官方稱為「LV426」,但其實它有名字,叫「Acheron」,是初代登陸的礦工家庭起的名,表達他們熱愛這個新世界,也熱愛所處的社區。
可現在,分歧出現了,社區走到了十字路口。
「只是一只蟲子,連官方都沒給出消息,我們為什麼要離開?萬一它只有兩只呢?」
「飛船裡有成千上萬的卵。」
「把礦洞封上就行了,我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有人道,「聽著,這樣安逸的生活我們過了二十多年,我絕不允許有人毀掉它,懂嗎?」
「我覺得應該離開。」馬克道,「我雖然只是個廚師,但我接觸過的食物很多。該怎麼說呢,這只外星生物完全不適合被人吃,那它就只能是吃人的。連血液都是強酸,飛船裡有那麼多卵,說實話,我不想跟它們中的任何一只對上。」
蟲屍放在桌上,社區中的人分成了兩派。一派要走,一派要留,大概是吵得太大聲,他們引來了偉倫公司的保安。
這下好了,亂子更大。
而當人類的注意力被吸引到社區時,阿薩思便悄悄地溜進實驗區,沿著「醫院」的窗戶搜尋羅斯克的身影。
第63章
人的注意力一旦分散,想重新聚焦就很難,鮮少能回到初始的狀態。
是以,當多數人的目光被社區的混亂吸引,他們對醫院的把控就會變得松懈。而此刻,便是她接近的時候。
誠然,像她這樣的巨獸靠近實驗區,無論藏得多好都會被發現。自她踏入這裡,監控無一例外地捕捉到了她,卻也全體皆然地放過了她。
畢竟,阿薩思改變了體色和體溫,與金屬牆疊在一起。她騙過了科技,自然也騙過了人類的眼睛。
她貼近醫院,悄無聲息,沿著它的窗一個個查看。
然而,她遍尋不見被「害蟲」抱臉的羅斯克,只看到了幾個掛水的孩子,兩名骨折的礦工和一對待產的夫婦。
患者很少,護士和醫生卻忙著奔波。他們穿著白大褂,勾起了阿薩思對研究員的回憶,於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走,不料真看出了端倪。
他們消失在長廊盡頭,坐上了銀色電梯。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出現過。
看來,實驗室被安置在醫院之下。她身軀龐大,注定是探不到裡頭了。
看不到就到此為止,阿薩思准備撤離。誰知變故來得那麼突然,繼社區動亂後,羅斯克的家屬找上門來,強烈要求見到家人,並指責偉倫公司侵犯了公民權利,他們無權阻止家屬的探視。
在激烈的爭吵聲中,羅斯克的家人闖進了醫院,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
無獨有偶,在家屬與保安的撕扯間,走廊盡頭的電梯門開了,跑出了一名穿著病號服的男子,正是羅斯克。
他的臉上沒有「害蟲」,只有驚慌失措。他光著腳跑過長廊,一邊跑還一邊回頭:「不不!我沒有病,為什麼要做開胸手術?騙我的,我的體內沒有怪物,都是騙我的,我才不要呆在那種鬼地方!」
很快,電梯門再度打開,衝出來一大批保安和研究員。
他們追在羅斯克身後,大喊著:「不要劇烈運動,求你!求你停下來,羅斯克,你的不安全感會加速它的破胸!」
破胸?
誰的破胸?
隔著一整排玻璃,阿薩思的目光緊緊追隨著羅斯克,她看到他跑進大廳,推開保安,與家人擁抱在一起,然後——
羅斯克臉色一變,大力推開了妻子和孩子,雙膝一頓跪在地上,脊背往後折,胸腔往上頂,做出了一個詭異的姿勢。
「羅斯克,你怎麼了?」
妻兒尖叫,後方追來的人停在原地。羅斯克回應不了任何人,他渾身都被劇痛席卷,只能發出一陣陣凄厲的慘叫,叫到最後都不像是人的聲音了。
「啊啊啊!」
所有人都看到,羅斯克五指彎曲猛抓胸口,扯開了病號服。
當他的胸膛袒露在冷白的燈光下,他們清晰地看到有一個奇怪的生物在他的胸腔中游動,它像極了發育完全的胎兒,正一下下頂著「母親」的肚皮,似乎在尋找出口。
羅斯克還在慘叫,他的肋骨正被頂開,胸腔時大時小。他的妻子貝蒂再也忍不住,她流著淚奪過保安的槍,對准了他的額頭。
羅斯克艱難地點了頭,淚汗齊下,而貝蒂悲痛至極,射出的子彈直中羅斯克的腦門。
羅斯克倒下了,血流了一地。貝蒂哭喊著跑向丈夫的屍體,她原以為一切都結束了,怎知悲劇才剛剛開始。
屍體的胸腔又鼓了起來,衝撞的力道極大,前所未有。就在貝蒂近前的一秒,屍體的所有肋骨在瞬間往外爆斷,血漿飛射,肌肉破裂,內髒碎片糊了貝蒂一臉。
什麼……東西?
他們看到,一條「白蛇」從屍體血肉模糊的胸膛裡昂起了頭,一點點往外聳動。
它沒有眼睛,只有一張長滿牙的嘴。像是能看到人似的,它朝著有人的方向轉了一圈,發出了尖利的咆哮。而人類似是被這一幕鎮住了,一時半會兒沒能反應過來,等有反應時,想下手已經晚了。
貝蒂悲憤地大吼一聲,舉槍瞄准「白蛇」,不管不顧地射擊。
伴著「砰砰」兩聲槍響,偉倫公司的研究員面色大變,大喊著「NO」衝上去,奪下了貝蒂的槍,一副怕槍傷到「白蛇」的模樣。
貝蒂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一下子明悟了很多:「你們知道那是什麼,對嗎?」
研究員沒給解釋,撲上去就要捉「蛇」。卻不知「白蛇」早受了槍聲的驚嚇離開死屍,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游了出去,誰也追不上它。
「不!不!別讓它跑了!」
與其讓它失控,還不如讓它死了。
研究員像是才記起這東西的危險性,命令保安開槍射擊,不論死活。而在槍林彈雨中,有一枚子彈僥幸擊中了「白蛇」。伴著它的驚叫和綠色血液的飛濺,「白蛇」鑽進了下水道,而人類撲空了。
撲空了……
他們追上去,看見綠色血液正腐蝕著地磚、鐵欄和鋼板,它們滋滋地冒著白煙,泛著一股刺鼻的臭味。
保安蹲下來檢查,道:「它跑了,它的血液是強酸?」他有些不敢相信,「公司在研究些什麼東西?」
身後,一名研究員自言自語:「完了,破胸者跑了……跟雷普利描述得一模一樣。」
貝蒂暴怒,她一把揪住研究院的衣領:「法克!告訴我,那個該死的破胸者是個什麼東西?你們怎麼知道那是破胸者?」
「放開我,放開!你們隱瞞了什麼?你們把我們當成了什麼?孵化怪物的容器嗎?」
她聲嘶力竭地咆哮,而槍聲和哭聲已經引來了社區的居民。
眼見人類的矛盾一觸即發,阿薩思也沒久留,當即追著一股酸味離開。於她而言,情報已經足夠,接下來是對付外星生物的「實踐課」。
她看到了,「白蛇」——也就是破胸者,會在成熟後衝破人類的胸膛出生。
由此反推,她之前的推論是正確的,「害蟲」只是這種外星生物的第一形態,主要是為了寄生,而破胸者也是它的形態之一。要是沒猜錯,這外星生物會像蝌蚪一樣變態發育,還要繼續成長、進食,以進入成年期。
她不知道它的生長期要多久,她只知道再不解決它,它就會變得相當棘手。
之後,當人類在大後方內訌時,阿薩思在找破胸者;當人類為了離開還是留下動武時,她發現了路面被酸液腐蝕的痕跡;當人類逼問研究員真相時,她追蹤的線索斷在了通風管道口……
好吧,看來在某些時候,體型並不是越大越好,如果她能自由變化大小,那她就能鑽進通風管道與它決一死戰了。
可現在,她只能干看著。
不,她或許不用干看著,她可以換個地方堵它。
阿薩思仰頭,將視線投向了礦區。
嗯,礦洞下的飛船裝著卵,而外星生物的孵化需要活體。那麼,假如破胸者成熟了,它會不會抓著人前往飛船,或是取出卵去找人類?
畢竟,人類數量多,它只有一個。等人類回過神來,開始全力清剿它的時候,它一定會需要同類、需要幫手。
不過,前往飛船也不是什麼好計策。
「害蟲」並不畏懼她,凡是碰上會呼吸的活物一定會撲,萬一她著了道就得不償失了。
其實最好的方法是人類炸毀礦洞,再全力圍剿破胸者。可以她對人類的了解,他們只會在怪物橫行時才開始團結,這條無解。
阿薩思習慣了單干,趁人類不注意,她掰下了幾只油桶送往礦洞,並未潛入,只是一腳將油桶踢進了礦洞裡。
礦洞與礦洞總是相通的,炸毀一個,剩下幾個會接二連三地塌方。只有操作得好,她或許能一舉滅掉外星生物和一大批卵。
可惜,阿薩思太專注破胸者,以至於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實驗室中尚有七枚卵。
除了一枚被用於解剖,另外六枚活性依舊。雖有「抱臉蟲」被取出放在器皿中培養,但它們遵循本能而活,一察覺有人靠近就想貼臉。要不是有器皿阻隔,或許破胸者將不止一只。
做好准備,阿薩思化身獵手,另找了一處通風口蹲守,等著破胸者上鉤。
她知道它為什麼喜歡鑽通風口,說白了,這是鏤刻在它體內的掠食者做法。
獵手常根據氣味來分辨獵物的所在地,而空氣的流動會給出明確的方向。
在森林裡,只要占據了一個風口,掠食者就能嗅到大部分動物的氣息。破胸者也是如此,它想狩獵人類,就得靠氣味來搜尋人的位置。像這種大型機械城市,應該沒有房間不需要通風口吧?
也就是說,破胸者找得到每一個活人,除非他們變得跟排泄物一樣臭。
同理,她也能用通風口鎖定破胸者的動向,只是……酸味變淡了,漸漸趨向於無。外星生命似乎沒什麼體味,她竟然追蹤不了它。
失策。
這東西不是一般的棘手啊。
*
翌日,上午九點。
一名清潔工在公廁的隔間裡發現了一張黏糊糊的、生物褪下的皮。
它很大,像一張半透明的塑料膜,攤開如地毯,瞧著很新奇。清潔工掂量著,正打算拿回家欣賞,不料廁所的天花板漏了水,一滴滴地淋在他頭上。
「阿克隆也只有廁所會下雨了。」
半開玩笑,他抹去水漬朝天花板仰起頭,笑容還來不及僵硬,就見通風處爬下一只巨大的、黑曜石色的怪物,它的口水滴在他的頭頂,露出灰黑的獠牙。
「砰!」
它從口腔中彈出長舌爆破了他的頭顱。
腦花四濺,它罩住了屍體,撕咬啃食。
第64章
人類骨骼之清奇、腦回路之平整,總是讓阿薩思無法預判他們的騷操作。
她以為,人類在有過被隱瞞、被寄生、被破胸等一系列悲慘經歷後,不說請求援助、連夜撤離,也該閉門不出、齊心協力。
可他們沒有。
偉倫公司的負責人鄭重承諾:「我們一定會給予補償、給出交代,並將外星生物消滅。請大家相信,在礦區炸出飛船之前,我們對外星生物一無所知,實驗也是在最近才開始進行,不存在把公民當作實驗品的說法。」
「研究員之所以說出『抱臉蟲』、『破胸者』等術語,並不是我們早知道它們是什麼,而是為了研究的專業性和方便性。」
「羅斯克的死是一場事故,也是一個意外。我為羅斯克哀悼,也希望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
負責人只出了一張嘴,公民的情緒就被安撫了下去。
他們信了。
當這個星系的恆星照常升起,他們中的大部分居然……去·上·工·了!
啊!
阿薩思不理解,並大受震撼,這班就非上不可嗎?
連松鼠都知道,當貓頭鷹出來覓食時它得躲在洞裡,偏偏人類不信邪,外星生物還沒落網他們就敢分散行動,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更絕的是,在明知外星生物危險的情況下,偉倫公司只派了一組保安去檢查下水道。他們既沒有下令炸平礦區,也沒有出台防御措施,甚至實驗室的實驗還在進行——他們!根本不懂叢林法則的殘酷,也不明白掠食者的暴虐,更掂不清自己的斤兩!
阿薩思能預見他們的死亡,據她估計,礦星共512人,或許活下來的不到12人。
而這12人有哪些,挺好找的,看誰跟偉倫公司對著干就行了。人類之中也有明智的人,只是他們的比例較少而已。
截至目前,只有紐特一家、羅斯克一家,以及馬克和漢松計劃著逃離。
他們一共才9人,比她預計得還少,看來人類在礦星的生活實在太安逸,多數人已經失去了危機意識。
不過,想逃出礦星並不是一件易事。偉倫公司切斷了星際網,關閉了社區網,熄火了發射塔,幾乎讓整顆礦星處於「孤立失聯」的狀態。
別說阿薩思看不懂這操作,人類也看不懂。
馬克一臉懵:「他們明明說,如果我們不相信偉倫公司,可以自由離開……那為什麼要熄火發射塔?」
「他們在說謊。」貝蒂冷靜分析,「在地球,核電站發生泄漏,一座城會受到波及;在礦星,實驗生物出逃,所有人都存在被寄生的可能。他們不讓我們離開,是為了防止事態的擴大。只有留在礦星,才方便他們清理。」
「清理什麼?」漢松聽怕了,「清理我們嗎?也對,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礦星上發生了什麼……該死的,我早該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二等公民的資格怎麼會輪到一個流浪漢呢?」
一聽「公民資格」,他們愈發覺得這一切像是一個局,賭注是人命。
或許早在一開始,偉倫公司就計劃著今天了。
貝蒂:「昨晚,我聽見那個研究員說『跟雷普利描述得一模一樣』——說明羅斯克的情況在另一個人身上也發生過,我想知道『雷普利』是誰?或許找到她,我們就能找到關鍵。」
紐特的媽媽·維爾娜:「那我們得潛入實驗室竊取資料,我想,這麼關鍵的人物,他們不會讓她的資料在星際網流傳。」
正說話間,紐特的爸爸·科裡推門入內,臉色十分蒼白。他將背後的一大包槍械和刀具扔在桌上,著手武裝自己:「出事了!所有人,把能用的武器綁在自己身上,接下來我們要學會保護自己!」
「怎麼了,科裡?」
「上午9點15分,哈代被發現死在廁所裡。」冷汗滑落,科裡手有些抖,「死因是被大型肉食動物攻擊,也就是……被吃了。」
「什麼?」
「廁所裡全是血,屍體被吃得七零八落,他的半張臉泡在便池裡。那裡沒有監控,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干的,但不難猜。」
科裡:「那東西長大了,一夜之間,我們發現了它蛻下的皮。該死,這個吃人的家伙在通風管道裡流竄,而偉倫公司對它束手無策。」
基地的通風管道是連通的,理論上講,那怪物會出現在任何地方。
科裡:「保護好孩子,我們先驅車去醫院,接出沃克一家。真不巧,他們昨晚生了孩子,這下新生兒和產婦都不能休息了。」
他們行動起來,爭分奪秒,完全是在和死神賽跑。
殊不知,當第一只破胸者出世後,LV426的淪陷速度比他們想像得還要快一點。
*
風送來了第一滴血的味道,阿薩思睜開了眼。
為防睡覺時被抱臉蟲鑽進鼻孔,一晚上過去,她只是淺眠。
但淺眠不影響她的狀態,神智一清醒,她立刻鎖定了事發地。然而在接近的途中,她發現那玩意兒十分敏感,大地一產生輕微顫動,它馬上警惕了起來。
可同時,它也是極度囂張的。
它似乎明白自己在食物鏈上的地位,竟是丟下吃剩的人屍,糊著一身血漬,青天白日地從廁所裡爬出來,掃視周圍,搜尋令它感到不安的目標。
而這,正是阿薩思與之打的第一個照面。
彼時,她隱藏在金屬建築的陰影中,看著這只擁有人形的外星生物緩慢爬出。
她看到,它是一只通體漆黑、瘦長透亮、泛著金屬光澤的人形生物。大約10英尺高,重量不好推斷,因為它看上去動作輕盈,可「金屬」軀體又顯得有些沉重。
它有一個長長的、類似人類骷髏的頭部,可它沒有眼睛和鼻子,因此也缺乏面部表情,只有長滿利齒的嘴露在外頭,昭示著它冰冷食肉的特性。
人的軀干、人的肢體,又融入了節肢動物和爬行動物的特征,使其進化成骨節分明的四肢,又異化出極其鋒利的爪子。以及,它的身後晃動著一條帶著錐刺的長尾,也不知帶不帶毒,瞧著像個大殺器。
阿薩思看得出來,這外星生物是為殺戮而生,它是天生的殺手。
它沒有眼睛,就不會暴露情緒;它擁有長尾,就能在高速運動時保持平衡;它爪牙銳利,能輕易地撕碎獵物;它表皮漆黑,足以與金屬相融,蟄伏獵食。
最重要的是,它的血液擁有強大的腐蝕性,能給予對手致命的打擊。一旦與它對上,真是傷它也不是,不傷它也不是,總之倒霉就是了。
遺憾的是,眼下這個倒霉蛋是她。
也幸虧是她,只消一面,她就能摸清它的大部分底細。
以她對生物的了解,一旦生物失去視覺,那麼它的其余感官的感知能力就會被不斷放大。
外星生物沒有眼睛,在不確定它是否擁有「熱量探知」的能力時,她首先斷定它擁有敏銳的聽覺和信息素感知力。
就像現在,它發現了她。
它衝她齜牙,四肢撲地、脊背弓起,做出了進攻的姿勢。它的爪子在金屬地面上留下了劃痕,之後後腿一蹬,它爆發力十足地衝向了她,完全無視雙方的體型差,實在是勇得無以復加。
但阿薩思明白,它確實具備挑釁她的實力,因為——
她也不慣著,以後肢為圓心猛地一轉,粗壯的長尾急速甩來,帶著獵獵風聲,瞄准、大力,囫圇個兒地抽在它身上,把它像拍蚊子一樣拍了出去。
誰知它比她想的結實,也足夠沉重,不知構成它肌肉和外殼的是什麼物質,這東西不過三米高,居然能有幾百公斤重,它是金屬做的嗎?
它不意外地被她拍飛出去,「轟」一聲砸進基地的金屬建築裡,後背開裂,綠的血液爆出,飛速腐蝕著牆壁。
濃烈的白煙騰起,基地的警報聲乍響,外星生物心知不敵,在掉落的瞬間立刻鑽進通風口,很快消失不見。
阿薩思由此明白,對戰這種外星生物要出全力,僅用七分的力道無法對其進行腰斬,它的體表構造特殊,卸力奇快無比,除非她用龍刺捅它。
可龍刺一旦捅入……
阿薩思仰望金屬牆面,就見它已經被腐蝕殆盡。綠色的血從七樓流到了四樓,所過之處空洞一片,她都能看清室內的布置。
那東西傷得不輕,希望它能死就別活了。
以及,指望人類沒用,她決定自己炸毀通往飛船的礦坑。無論如何,她不會讓那些卵在這時候重見天日。
說干就干,阿薩思的執行力比512個人加起來還強。
當人類被大動靜吸引,紛紛離開礦區進入凶殺案現場時,阿薩思找到了一輛礦車,用爪子戳破了它的油桶。
礦車可不輕,一輛足有15噸。好在阿薩思強壯有力,她一把頂在礦車後方,低吼一聲,憑實力將它往礦洞推去,再讓它順道滑下。
在它與她昨晚安置的油桶相撞後,眼見沒爆炸,她迅速「鑽木取火」,把爪尖迸射的火星淋在那一條油跡上。
剎那,一道火焰燃起,阿薩思回身狂奔,尋找掩體。
片刻,礦洞傳來「轟隆」巨響,岩層黃沙盡數塌方。隆隆聲傳出極遠,連帶著整個基地的地基都跟著震動,像是發生了一場大地震。
通往遠古飛船的路被掩埋了,想來在殺人、爆炸、地震等多重恐怖的襲擊下,人類應該有所覺悟,馬上會組隊離開了吧?
阿薩思如是想。
她本想把外星生物引入礦洞再進行引爆,可現在,她覺得阻斷卵上來的通道更重要。
沒有卵,就不會產生新的怪物,她只需要宰掉那一只就行了。
可惜,外星生物的繁衍方式與地球生物迥然不同,它們壓根不講武德。阿薩思毀了卵運輸到地面的途徑,卻不知它們能產出新的卵——只要借由人體孵出「女王」就行。
於是,重傷的怪物腐蝕了鋼板,循著卵散發的特殊信息素找到了實驗室的位置。
自它闖入其中,研究員想後悔已經晚了。它大開殺戒,干翻了所有男人,再抓過女人,把她們摁在「盛開」的卵面前。
「不!不!」
哀嚎毫無作用,異形需要女王。
抱臉蟲撲了出來,擁住了她們的臉,將幼體產入她們體內。誰也不會想到,這座防御性極佳的實驗室會成為怪物的培養皿,而恐怖的源頭正在此孕育。
為孵化做准備,怪物決定去抓捕更多的人類。
它一層層地掃蕩了上去,而與此同時,撤離大隊剛把車開到醫院。
科裡等人闖入,尋找沃克夫婦的身影。恰在這時,成體怪物順著血味從通風管道下來,它「注視著」產婦和嬰兒,滴下了口水。
第65章
人血的味道變濃了……
彌漫在通風管道中,是大屠殺開始的征兆。
人類終會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也終將自身難保。
既然混亂已有開端,她的行事盡可大膽。畢竟,她想離開礦星得依靠人類,再遮遮掩掩下去不利於混個臉熟,只怕登上運輸艦就沒她的份了。
她寧可被關在動物園裡供人投喂,也不想留在礦星跟外星生物作伴。人類只是難吃,它們卻是劇毒。
是以,「與人合作」是各取所需的必然,而以她對人類的了解,想獲取人類的信任不難,他們多數只有一個目的——求活。
他們想在怪物嘴裡活下來,而她出於本能,會滅掉能威脅到自己生存的怪物,這不正好「專業對口」嗎?
當下,阿薩思起身抖落黃沙,大步流星地奔去。此時,礦洞的塌陷已止,余震的動蕩仍在,她卻穩定地奔跑在不穩定的地面上,如風似電。
可見,五個趾的抓地能力是比四個趾要強,假如承重物夠結實,她或許能像鳥一樣在「樹枝」上倒掛,開創出新的攻擊和隱匿方式。
不過,礦星基地滿足不了她對鍛煉場地的需求,可換個角度想,這裡的金屬建築和外星怪物倒是能先一步滿足她對五爪抓握能力的鍛煉。
挺好的,就讓她試試吧,從那個難殺的崽種開始!
於是,當怪物循著產婦和新生兒的氣味到達病房時,阿薩思在人類的尖叫聲中閃現,一息貼在醫院之外。
彼時,沃克夫婦正抱著孩子商量離開的事情,正說到「科裡會來接走我們」時,天花板上忽然有水滴落,他們一愣抬頭,就見一只人形怪物「盯」著他們,即將躍下!
來不及思索,男人當機立斷撲在妻兒身上,科裡等人恰在此時闖入房間。接著他們驚恐地看到人形怪物往下撲去,這給人的反應實在太短,他們甚至想不起自己手裡有槍。
說時遲那時快,只是眼睛一錯的工夫,他們發現室內的光線一暗。
窗外突然出現一只黃銅色的豎瞳,剎那,生著黑色長甲的爪子打破窗戶探入,像人類抓火雞似的擒住了那只怪物,並輕松地把它拖了出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又結束得迅速,幾乎沒人能反應過來。
他們驚魂未定,很不適應「叢林法則」的降臨,可為了活著,他們強迫自己鎮定、跟上進度,至少要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擠到破窗邊向下望去,就見一頭巨大的活體恐龍……等等,恐龍?上帝,他們沒看錯吧?礦星上怎麼會有恐龍?
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被恐龍制住的那只怪物。黝黑、人形、外骨骼,讓他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破胸者、酸血和食人獸,以及那張蛻下的皮。
是它?
對,是它……就是那只吃掉哈代的怪物。
看來,恐龍與之是對立的,當它抓握住怪物,把它摁翻在地後,它既沒有捏爆它,也沒有踩死它,而是舉起另一只爪子的「食指」,將長甲的尖端捅進了怪物的頭顱。
「哧!」
酸血沒有大量飛濺,只是急速地消融著恐龍的長甲。而這頭龍相當智慧,見怪物死透便松開手、切斷長甲,沒有攻擊人類,而是把怪物的屍體留給他們觀察。
科裡:「上帝,阿克隆什麼時候有了恐龍?它看上去很有智慧。」
「別發愣了!」維爾娜喊道,「快來幫忙!把瑪麗和孩子帶出去,再去拿鑷子和消毒水,沃克的後背上都是玻璃渣。」
他們忙碌起來,卻見恐龍的豎瞳轉了過來,直勾勾地盯著產婦看。
維爾娜被嚇得一激靈,當即舉槍對准了恐龍,可就在這時,她聽見樓下傳來女兒紐特的呼喊:「不要!不要拿槍對著它,它不是敵人!」
喬丹夫婦嚇壞了,立刻湊一起往下看,就見自家熊孩子跑出了車,掙脫她哥的手,硬是跟恐龍站一邊。
「放下槍!」紐特大吼,「它早就在這個星球上了,就住在沙丘那兒,如果它是壞蛋,我們根本不可能在這裡住那麼久!」
紐特口齒清晰,邏輯清楚,說出的話很難讓人不信服。
有人放下了槍,有人依舊舉著,喬丹夫婦飛快跑下樓,而阿薩思無意參與人類的鬧劇。
她看著死去的怪物,再回望活人奔跑的樓層,知道這怪物是順著通風管道直奔產婦和嬰兒去的。
那麼問題來了,活人那麼多,個個很健康,它為何只盯著產婦呢?
她初始不理解,直到她嗅到了產婦身上的氣味——那是一股令她分外熟悉的、濃度較淡的CPH4的味道。
如果凱特為她注射的CPH4濃度為100%,那麼產婦身上的氣味濃度大概在5%左右。
可即便只有5%,那也是CPH4啊!
這種神奇的化學物質是生物進化的鑰匙,所以怪物找上她的理由不難猜,要麼是想吃掉她進化,要麼是想把她拖走寄生。
等等,產婦身上為何會有CPH4的味道?這物質是只有產婦有,還是所有人都有?
不,那個叫「沃克」的男人身上可沒這味道,而紐特、維爾娜身上也沒有。
如此,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CPH4是產婦獨有的體內激素?它促進了胎兒的發育,也修復著產婦的身體?
要真是這樣……
寄生體是不是也能從宿主身上汲取這種物質?從某種角度來說,寄生也是一種「懷孕」。
不好!
阿薩思恍然驚覺,她忘了礦星上有個實驗室。這怪物在通風管道裡跑得那麼順暢,怎麼可能沒去過實驗室呢?
她低吼一聲,轉身撞毀了醫院的金屬牆。人類被嚇得大叫,立馬朝她射擊。
可普通子彈破不了阿薩思的防,反而勾起了她的怒火。長尾一甩,幾個開火的立刻被甩到牆上,她壓根不管他們死活,伸出雙爪朝醫院的地下開挖。
不得不說,阿薩思的雙爪堪比怪物的酸血,挖鋼板譬如切豆腐,很快刨出了一個大坑。
她也不管人類的圍觀,硬是把龐大的身軀擠入第二層,再繼續往下挖。有時候她真懷疑人類是地鼠,不然把實驗室放地下干嘛?
「它在干什麼?」
「是在找東西嗎?」
「我記得下面是……偉倫公司的實驗室?」
眾人面面相覷,從彼此的眼神中讀出了可怕的信息。愚蠢的人還在看戲,聰明的人已經明白危險的降臨。偏偏,他們在察覺危險後不能立刻走,因為——
「該死的,我們得去實驗室!」有人抓狂,「發射塔和星際網的密鑰都在那裡!」
「偉倫公司的人呢?他們去了哪裡?讓他們打開密鑰!」
就在這時,阿薩思的長甲勾過一具死相凄慘的屍體扔出外頭,吵鬧的人類總算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她不認識屍體是誰,可人類認得出是負責人。他們看到他的屍體被酸血腐蝕了大半,上頭還裹滿了綠色的粘液,沉默片刻,他們嘔成一片。
這下誰都明白,偉倫公司的安保系統和實驗室已經淪陷了。
「走吧,我們快走吧!我記得發射塔有備用能源,只有我們動作快……」
「備用能源無法發射所有飛船,為了活命,我們得先自相殘殺。」有人出列,召集志願者前往實驗室,「有些事總要有人做,我們需要支援,也需要真相。」
「我要搞清楚偉倫公司到底在研究什麼?也要弄明白……他們有沒有把卵送回地球?」
當第一名志願者走入醫院的廢墟,第二個、第三個也一起跟上了。人類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動物,他們確實貪婪好鬥懶惰遲鈍,但同樣的,他們也會在大難之中挺身而出,無論是為了個人還是為了群體,邁出最關鍵的一步。
這一步讀作「勇氣」,寫作「大義」。
他們路過阿薩思,有些忌憚,也有些不可思議。隱約中,他們覺得恐龍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當他們走向樓梯,有個膽子極大的人靠近巨坑,打了個招呼:「嘿,大家伙!你是我們這邊的嗎?」
只一句,人類停下了動作,阿薩思松爪抬頭,低沉地「嗷」了一聲,極富人性地給出了回應。人類略作停頓,很快興奮起來。
「你聽得懂我們說話?」
「你是礦星生物嗎?」
「我們開墾礦星怎麼沒發現你?你平時吃什麼?」
「我懷疑地球史搞錯了,如果恐龍是外星生物,那麼小行星撞擊地球不該是毀滅恐龍,而是把恐龍帶到了地球上。」
大抵是嫌煩,阿薩思扔了具屍體上去。
好了,「鴨子」們終於安靜了。
把兩個孩子托付給貝蒂,喬丹夫婦與友人道別,順便給所有礦星人指明了一條路:「聽著,我們現在面臨的危險與泰坦尼克號的沉沒類同,甚至更沒活路。」
「為了我們的家庭,各位,懇請大家讓孩子們先上飛船,用備用能源把他們送走。」
「我們成年人,留下!我發誓,如果密鑰打開,發射塔能啟用,我一定是最後一個上飛船的!」
紐特直搖頭:「不,爸爸、媽媽!我們一起走!」
蒂米:「我跟你們一起下去!」
「別鬧了,聽話!」
貝蒂和沃克夫婦帶走了孩子,另一批孩子由他們的母親領著,一起走向發射塔,他們將是第一批離開的人。
見他們走遠,喬丹夫婦抹去眼淚、拿起武器,追著志願者隊伍一起潛入地下,殊不知他們已經「耽誤」了太久,唯一干事的阿薩思已經挖到了實驗室。
當她強勢地掰開合金門,捂住鼻孔朝裡頭探入,才發現實驗室已是狼藉一片。
碎片滿地,燈光忽閃,到處是拖行的血跡和「散裝」的屍體,而實驗室深處放著六個已排空的卵,五具被破胸的女屍,其中一個還活著,可她的胸腔不正常地鼓起,裡頭的破胸者即將破體而出。
阿薩思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CPH4的氣味。
由此她明白,這種物質不僅能促進地球生物進化,對外星生物也是有益的。
想想羅斯克,他是第一個被寄生的倒霉蛋,因體內形成不了這種物質,他孕育怪物的時間就長,怪物一破體就需要進食補充養分。
而實驗室遭難不久,橫死者體內的破胸者卻已孵化完畢,看來CPH4是人類女人才擁有的天然激素,也更符合外星生物對寄生體的需求。
病原體能讓斷肢重生,CPH4能讓個體進化,凱特研究它們的初衷是為了讓弟弟重新站起來,可在這裡,它們卻成了異生物的養分,而她注定會被它們盯上。
畢竟她接受過CPH4的注射。
「啊!」人類的慘叫喚醒了思考中的阿薩思。
大概是痛迷糊了,研究員倒在地上大哭,懇請她殺死她:「求你,殺了我!快殺了我,它要出來了!啊!」
「我後悔了,我好後悔……我不該來這裡,我不該研究它們……求你!」
空間有點逼仄,但不妨礙阿薩思伸出指甲。她長長的黑甲抵住女人起起伏伏的胸膛,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將怪物和她捅個對穿。
偏偏,她一身反骨,就要試試別的法子。
破胸者的訴求就是破胸,她給它一道口子就是。
她不確定破胸者是否會從口子裡出來,但她明確聽到羅斯克提過「破胸手術」,可見人類即使被寄生了,還是有點活路的。
罷了,死馬當活馬醫,這位研究員要是能活得久一點,想必那個偉倫公司會倒閉得快一點。
嗯,這票她干。
阿薩思當慣了「殺手」,救人還真是頭一回。她回憶著人體構造,當機立斷地劃開研究員的衣服,在她胃部的位置劃下,直接切開了皮肉和胃袋——
研究員慘叫一聲,破胸者沿著活口急速竄出,直衝阿薩思面門。
恐龍可不遵守「尊重遺體」的教條,阿薩思撈過一具屍體拍了下去,像拍蚊子似地把破胸者拍死在地上。
酸血湧出,地面腐蝕,慢一拍的人類總算抵達現場。
「快,她還活著!我的天!」
「只有她一個活著……」
「給她止血,醫療倉還能用嗎?安排一個縫合手術!撐住,活下去,密鑰和證據就靠你了,別死!」
他們搜羅著實驗室中的信息,翻看實驗手冊,查看計算機上的日志。不久,他們得到了所有答案。
「偉倫公司欺騙了我們,他們早就知道這些鬼東西是什麼?」
「異形——它的學名叫『異形』,在57年前出現過。」
「57年前,M級星際運輸艦『諾斯特羅姆號』抵達礦星,也就是未經開采的LV426,在這裡發現了一艘外星飛船……該死的,有人早發現了?」
「當時,一名船員進入飛船探測,被寄生,船長立刻炸平了這裡,帶著船員返航。結果船員孵出了一只怪物,而怪物殺死了她所有的船員。船上的生化人背叛了他們,它受偉倫公司的指示,要求帶回異形……」
「雷普利船長日志。」
這是57年前的故事,偉倫公司不僅隱瞞了一切,還利用人性的弱點哄騙了512個公民踏上礦星。說是開采,其實是挖掘被雷普利掩埋的飛船。
「該死,他們把我們當作實驗品了,一定是!看看這座實驗室,這就是異形出逃後的樣子!而我們,我們就是他們的耗材,是一批寄生用品!」
比起多數人的義憤填膺,維爾娜卻是臉色蒼白。
她細數地上被破胸的屍體,說出了令人膽寒的話:「有五只……五只異形逃走了,它們會去哪裡?」
能去哪裡,自然是去可以築巢的、食物又多的地方。
「科裡,孩子!」維爾娜幾乎尖叫起來,「發射塔,快去發射塔!」
也是,那裡還有一位產婦……
阿薩思率先抽身離開,人類緊隨而上。
悠于 2025-7-6 15:27
第66章
人類面對的大多數災厄,其實只是「人禍」。
他們稱得上是自然界最凶殘的生物,不僅對同類下最黑的手,還要找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阿薩思發現,第一批「撤離者」根本沒去發射塔,或者說因為什麼「不得不」的原因去不成,導致他們的氣味消失在半路上。
她搜不到他們的痕跡,也找不出異形的線索,他們像是憑空消失了,變成了這座金屬城市的一部分。
慢她幾拍的人類開車追了上來,許是關心則亂,他們沒有意識到一頭恐龍突然止步的異常,反而火急火燎地越過她,一心向著發射塔衝。
期間,是有人降低了車速,詢問同伴是否繼續前進,恐龍的行為看上去不對勁。
可人類多有從眾心理,眼見大部隊奔向發射塔,就沒有中途脫隊的道理。
他們路過她駛向遠方,阿薩思沒有在意。她的第六感發出預警,提醒她要留意原地。
她不知原地有什麼,這裡除了金屬建築就再無其它,她甚至嗅不到一絲人味。可偏偏,當人類的機車聲遠去,一個人影忽然在建築間閃過,被她的余光捕捉。
阿薩思猛然回頭,就見一名穿著灰色工作服的礦工站在牆後,露出半邊身體盯著她。待與她視線相對,他衝她點頭,公式化地一笑:「請跟我來。」
什麼鬼?
她在他身上聞不到味兒,也嗅不到他的恐懼和情緒。
出於好奇,阿薩思謹慎地跟了上去,就見這名礦工平穩地往前走,不緊不慢。他似乎對金屬城市的構造十分熟悉,偶爾,他在路過某一堵平平無奇的牆時,會抬手敲擊兩下。
輕叩過後,牆面會凸出或者凹陷,吐出他所需的槍械、藥劑和針管。
嗯,這個配置?
很眼熟啊,她看他是個搞事的,大抵是活膩了。
如她所料,礦工拿的是麻醉劑的配置,用以捕獲大型動物。他在不遠處停下,轉過身直面她:「我沒猜錯,你是智慧生物,你聽得懂我的話,也知道我想做什麼。」
阿薩思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他或許不知道,她沒有聽人廢話的耐心,一般是先殺再說。
「放心吧,我沒有那麼魯莽,不會單獨對付你。」礦工客觀道,「因為你比異形更難對付,所以我不得不喚醒我的同伴。」
話落,金屬牆周圍冒出了三個人,他們跟他一樣沒什麼氣味,穿著同款工作服,手裡握著針劑。
見狀,阿薩思的耐心徹底告罄。
礦工:「我一直沒有弄明白,你究竟從何而來?明明這顆星球被我們勘測了無數遍,不存在任何生命,可你還是出……」
他沒想到,阿薩思會突然發難,一尾巴力道十足地抽過來,將他整個攔腰截斷,連針管也飛上了天。
白色的「血液」飛濺,礦工四分五裂。他身體的異常構造看得阿薩思一愣,倏忽,三支針劑從不同方向射來,兩支被鱗片彈飛,一支扎進了她的牙齦。
FUCK!
阿薩思一爪子拔下針劑,暴怒地將三人秒殺。麻醉雖然被推進了她的血液,但四名礦工都沒有想到,她居然對麻醉免疫,行動間沒有遲緩。
於是,史上最驚悚的一幕出現了!
阿薩思親眼看到,滾在地上、淌著白色血液的人頭衝她眨了眨眼,吐出一句中氣十足、聲音平緩的話:「看來麻醉對你沒用。」
阿薩思:……
原本殺完「人」後怒意仍存、正打算一腳踩爆礦工腦袋的阿薩思——龐大的身軀僵在原地,剛剛抬起的後肢滯空三秒,然後緩慢地收了回去,順便退後一步。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的豎瞳緊盯著一地殘屍,而殘屍們並不安分,像是覺察出恐龍心底的不安,他們的頭顱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講話,驚得阿薩思三觀俱碎。
「真遺憾,無法麻醉你,將你帶離這顆礦星了。」
阿薩思:你·說·什·麼?
「偉倫公司對你很感興趣,既然無法將你帶離,那你只能留下來當異形的寄生體。」
「我很期待,一頭恐龍的基因能孕育出多強的異形。」
「你似乎對人類很友好,可你救不了他們。當殖民星發生『異形泄露』事件,知情者都會被解決掉。」
他們的話很零散,信息量卻極大。阿薩思還來不及梳理,便聽大後方傳來機車的響動,那批前往發射塔的人趕了回來。
顯然,他們才發現「撤離者」沒去發射塔,這才心急如焚地趕回來找她,不料會看到被她碎屍的四名「礦工」。
不得不說,人類看到他們四個的表情非常精彩,他們的五官皺在一起,每張臉都扭曲起來。
「該死的生化人!」科裡怒氣衝衝地捧起一個頭顱,「我一直很奇怪礦星上為什麼沒有生化人,原來不是沒有,而是你們裝成公民跟我們活在一個社區!」
維爾娜:「說!他們是不是被你們關了起來,他們在哪裡?」
在人類一系列的「偉倫走狗」、「人工智能」、「背叛」等詞彙輸出中,阿薩思總算理清了人與生化人的區別。
簡言之,人類是血肉之軀,生化人是「鋼鐵之軀」;人類是自然人,生化人是工具人;人類擁有感情,生化人只有理性……
最重要的是,人類生命短暫,生化人卻能長存,他們甚至能被人類的後代繼承、代代相傳。
而他們的存在主要是為了輔助人類的生活和工作。
比如飛船在進行漫長的宇宙航行時,人類會進入休眠艙,而生化人會駕駛飛船繼續前往目的地;比如人類遇到危險工作,爆破、探索、深潛等,生化人便成為「先驅」。
可無論生化人多有用,只要創造他們的技術被少數人掌握在手裡,他們就是「危險品」。一如現在,生化人作為偉倫公司的私產,自然是為公司利益奮戰。
他們告訴人類,離開是一種奢望,除非他們等來救援。
「發射塔只是謊言,早在活體生命登陸LV426起,公司下達的指令就是『無人出逃』。一旦實驗資料、實驗目標泄露,就把你們困死在礦星。」
科裡:「混蛋!阿克隆有90個家庭,90個!你們要讓所有孩子都死在這裡?」
生化人:「抱歉,科裡,對我來說這只是一道指令,雖然你很難過,但請原諒我沒有同情心。」
生化人很清楚,登上LV426的人類都是耗材,他們的時間、勞力和生命,才是礦星真正的「礦產」,也終將為異形而燃燒。
維爾娜:「你們怎麼能這麼輕賤生命!你們以為不用付任何代價嗎?」
「不,女士,我們一早便付了代價。」另一個生化人說,「二等公民的資格、星際移民的便利、高昂的時薪、富足而又受尊重的生活,以及長達二十七年的享受。」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對偉倫公司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金錢既然能買斷一個人的時間,自然也能買斷一個人的性命。
「你們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嗎?」
生化人齊齊開口,重疊的聲音透著詭異:「命運的饋贈早在暗中明碼標價。」
人類只覺得窒息。
他們的沉默震耳欲聾,而阿薩思卻抬腳踩爆了其中一個生化人的頭顱。
果然,只要毀得徹底,生化人就無法再說話。看來這東西只是部分時候「有用」,多數時候跟人類一樣也是沒用的。
阿薩思沒興趣再聽生化人廢話,她只記住了他們對這座機械城市的「啟動手勢」——敲打。之後她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用長尾敲打牆壁。
這一幕落在生化人眼裡,他只覺得恐龍聰明得過分,居然這麼快掌握了機械城市的使用指令。如果沒有這頭恐龍,那麼所有人都應該在異形的巢穴之中了。
於是,他半是嘆息半是誠懇地說道:「看來這一次,偉倫公司依然無法完成對異形的研究了。」
什麼「這一次」,難道還有「上一次」?
也是,雷普利的飛船日志……
維爾娜憤怒地扔掉了頭顱,一槍打在上面:「不知所謂!聽著,偉倫對異形的研究一次也不會成功!輕賤生命的貨色永遠配不上偉大的生命科學,也配不上被稱為『人』!」
「讓偉倫和異形一起見鬼去吧!」
子彈打不死生化人,只適合泄憤。恰在此時,阿薩思的長尾不知擊中了哪兒,就見一片金屬空地忽然升起一只低矮的金屬籠,裡頭裝的不是別的,正是失蹤的「撤離者」之一。
重見光明,籠中的六名少年失聲痛哭。眾人立刻圍了上去,詢問事情經過,問了才發現「撤離者」是被生化人挾持離開的,他們把他們關進了不同的籠子,籠子只有一個出口,那裡……
「怪物從出口爬進來,把他們一個個帶走。」
「不止一只怪物,不止一只!我們不知道他們被抓去了哪裡?」
「救救他們,我的父母被帶走了!求你們!」
據他們所知,異形會殺人,如果只是把人帶走而不殺,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就是「寄生」。
可異形帶走了那麼人,它們哪來那麼多卵?那些破胸者才「出殼」多久,這麼快就長大了嗎?不可能!
維爾娜:「快找!趁它們數量還不多,趁人被抓走的時間還不長,我們還有反抗的余地!」
他們決定深入「虎穴」。
也是勇,他們代替幾個少年走入籠子,讓同伴把他們塞回去,等著異形來叼。
可阿薩思不吃這套,她純純覺得人類有病,為什麼上趕著送死?既然籠子只有一個出口,那沿著出口開挖不就行了?
阿薩思大力摳住籠子,拔起來抖一抖,把活人全抖了出來。
末了,她跳進裝籠子的坑洞裡,瞄准唯一的通風口,舉起爪子瘋狂開挖!只能說有風的地方就有氣味,她聞到了,異形的巢穴就在地底深處,是個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
星系中心,太空站。
一艘星艦載著「救援隊」飛速前進,趕赴失聯多日的LV426礦星。
星艦上有作戰經驗豐富的一群軍人,一名生化人,一位負責人,以及在太空漂流57年之久、於兩月前才獲救的雷普利。
因長期休眠的緣故,雷普利的身體仍停留在年輕時的模樣,擁有足夠的精力和血氣,卻莫名少了一股年輕人該有的氣性和衝勁。
她的身體還活著,可她的靈魂還沉浸在57年前的噩夢裡。
她的船員被一只異形所殺……沒想到時隔57年,她還要再次對上它,將自己從精神泥淖中拯救出來。是的,她不想再夜夜做噩夢了。
「雷普利,你還好吧?」
負責人·伯克接近她,遞上一杯咖啡:「礦星的事有些棘手,希望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不,伯克,自從決定去礦星,我已經不再做噩夢了。」雷普利接過咖啡,苦澀的味道立刻在嘴裡蔓延,可她像是沒有味覺,一灌就是大口。
伯克:「那……介意分享一下新的夢境嗎?」
雷普利笑笑:「做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夢,我夢見了一雙眼睛。」
「眼睛?」
「嗯,豎瞳,像是金色的。」雷普利回憶著,面上有淡淡的笑影,這在心情抑郁的她身上很少見,「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我,很哀怨,問我為什麼還不來,她很累……」
伯克:「啊?」
雷普利:「但,自從你昨天告訴我,我們距離礦星已經接近之後,我就不再夢見祂了。很難得,我這幾天睡了幾個好覺,沒有從夢中驚醒。」
之後,陸戰隊的指揮官威廉召集大兵,邀請雷普利為他們講述自己的經歷,並描述什麼是異形,以期大兵們能盡可能多地掌握異形的情報。
可惜,大兵不愧是大兵,多多少少帶點大病。他們雖然能力強、性格也靠譜,但對異形的強大實在是太沒概念了。甚至,他們認為異形是外星的蟲子,打起來不會太費子彈。
換在以往,雷普利不會再多費唇舌,可大概是最近睡得好,她比之前多了些耐心,像是教導自己的船員那樣,她溫和中帶著強勢地說道:「如果只是蟲子,何必派出陸戰隊呢?」
「如果蟲子不夠厲害,礦星怎麼會失聯呢?」
「礦星上有512人,你們才幾個人,覺得自己能戰勝他們嗎?可被你們看不起的蟲子做到了。」
靈魂三問,整個陸戰隊啞口無言。饒是大兵嘴硬又倔強,可這會兒著實找不出理由反駁。
雷普利:「好了,現在能靜下來聽我說話了嗎?」在大兵的注視下,她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首先請你們記住,不要靠近異形卵,不要被抱臉蟲襲擊。」
「抱臉蟲會將異形寄生在人類體內……破胸而出,它會長得很快。對,每分每秒都在長大。當時我們只是幾個小時沒找到它,它就長到了3米高……」
「它的血液是強酸,能腐蝕好幾層飛船隔板。如果它進入飛船,絕不能用槍械對付它,酸血會毀掉整艘飛船。」
她向他們詳細地描述了57年前的經歷,而等她說完後,陸戰隊已是鴉雀無聲,大兵們再也沒有之前心高氣傲的樣子。
「所以,我們這次要去對付它?」
「法克!我馬上要退伍了,偉倫公司居然把這活派給我,他們還是人嗎?這是把我當耗材,准備讓我死在礦星上?」
「不一定是它,應該是它們。」雷普利冷靜至極,「LV426上的那艘外星飛船,裡面裝著成千上萬的異形卵。」
「做好准備,我們或許要面對512只異形。」
第67章
異形是阿薩思接觸到的第一種外星生命,在她看來,它簡直充滿了邪性。
管道挖到一半,她發現爪子上沾滿了樹脂狀的液體。是綠色的,像是酸血,卻沒有腐蝕性,它更像是異形的分泌物,黏稠、限制,如同蛛網一般用以困住獵物。
顯然,它被設置在管道中是為了捕獵,也是為了保護巢穴。不過,更有可能是已經有人順著管道逃出生天,迫使異形不得不再度網羅獵物。
畢竟這塊「樹脂區」埋得比較淺,異形不可能把巢穴建在接近地表的地方,除非這顆星球已經淪陷了。
阿薩思注視著爪上的樹脂,沒急著將之抹去。人類以為她遇到了難事,急吼吼地取過噴火器衝管道燒,融化了凝固的樹脂。
正當它們滴落時,阿薩思福至心靈地伸出爪子,轉悠著淋了一圈,靜待它凝固。
「它在干什麼?」
「……或許那該死的生化人說的沒錯,這恐龍比人聰明多了。」
聰明倒是未必,但阿薩思做出的每一個判斷都基於她長年累積的狩獵經驗。
說白了,即使異形再邪性再不好對付,它也是一種生物,一種需要繁衍、築巢、打獵的生物。出於經驗,她知道生物對巢穴的需求是什麼,簡言之就是安全、舒適、牢固、耐腐。
既然異形的血液是強酸,酸到能輕松腐蝕鋼板,那它所需的築巢材料就必須具備耐酸的特性。否則,異形之間打一架就要毀掉一個巢,它們何必築巢呢?所謂「劇毒之物五步內必有解藥」,或許異形的分泌物對抵抗異形的酸血有奇效。
當樹脂開始凝固,阿薩思奔向了醫院。
人類這回算是學乖了,馬上驅車隨她同去。接著,他們看到恐龍找到了之前殺死的異形屍體,二話不說用糊了樹脂的爪子拍了下去。
「啪!」
巨響,異形的外骨骼破裂,炸出殘存的血漿,像只被踩爆的蟑螂。
不少人別過頭,只覺得畫面惡心到無以復加,今晚必做噩夢。但大部分人強迫自己看下去,然後他們發現,有了那一層「樹脂」作防護,異形的酸血就傷不到皮肉了。
恐龍的爪子半點事沒有,只是凝固的「樹脂」比較脆弱,拍一下就四分五裂,只能算是一次性用品。
可有用總比沒用強,擋一次能換一天命,足夠他們宰異形了。
「我承認,恐龍比我們聰明多了。」有人喃喃道,「它在地球上一定能考上大學吧?」
另一人:「前提是我們能帶它回地球。」他給槍支上膛,把子彈纏在身上,「我發誓,我要是能活著回到地球,我願意拿我所有的積蓄給恐龍買肉。我寧願做個流浪漢,我也不想再移民外星了。」
資本家畫的大餅不能吃,不是圖你錢,就是要你命。
外出的人類與實驗室的人類相彙合,彼此飛快地交換情報。阿薩思衝喬丹夫婦低吼了一聲,他們會意,立刻帶著一組人拿著噴火器跟上,他們得去挖洞。
據悉,「被破胸」的研究員暫時被救回來了,但她的情況只是「沒有進一步惡化」,卻也沒出現好轉的跡像。
偏偏,殘血狀態激活了她的鬥志和反骨,當一個有腦子的人懂得反抗,她的反殺足以重創任何加害者。
她掙扎著下了手術艙,破譯密鑰打開了礦星的社區網和星際網,連接上基地的每一個攝像頭,將LV426的慘狀發布到星網上。
她一邊對外揭示偉倫公司的陰謀,一邊手速飛快地操作電腦,憑腦力推算出了異形巢穴所在的位置:「處理站!」
「它們在處理站,三層處,制冷塔下面。」
「要注意,那裡不能使用大型噴火器、炸彈和破壞力極大的槍械,制冷塔是為了冷卻『核』,用這些武器的話,會炸平整個基地。」
「該死的,它們是故意挑了這個地方築巢……」
研究員慘白著臉:「確實,它們是智慧生命,汲取了人類的DNA怎麼可能不聰明……我們真是自作自受。」
「那頭恐龍呢?」研究員的血條岌岌可危,「它是不是聽得懂人話?可以幫我轉達嗎?制冷塔,異形在制冷塔。」
「……可是女士,它似乎有自己的打算。」跟著恐龍的人類完全扔掉了腦子,「我覺得我們聽它的就行了。」
研究員來不及說什麼,眼一翻暈死過去,又被抬進了醫療艙。與此同時,阿薩思幾乎把地皮掀了一遍,在地下一層的位置翻出了貝蒂一家三口。
幸運的是,他們還活著,直挺挺地躺在「樹脂」裡;不幸的是,他們都被寄生了,臉上蓋著抱臉蟲。
得虧阿薩思用「剖腹」救下了研究員的命,人類雖然驚慌,但不至於方寸大亂,更不會棄貝蒂一家於不顧。
他們迅速把人送進醫院,搜出還活著的醫生准備手術。可惜,抱臉蟲實在棘手,除非等它完成寄生、自然脫落,不然他們無法把它從人臉上摘下來,因為它的血也是強酸。
「也就是說,我們只有等抱臉蟲死亡、破胸者還沒出世的那一段時間可以救人?」
「是這樣沒錯。」醫生道,「我們來不及麻醉,只能先剖腹,被救者必須忍受巨大的痛苦。」
人類陷入了沉默,而阿薩思發現的屍體和被寄生者已經越來越多。其中還有個熟人,紐特的哥哥蒂米,他被寄生了。
他手裡拿著槍,保持著掙扎的姿勢躺在「樹脂」裡,不省人事。他的左臂被異形的酸血腐蝕到白骨,想來在被寄生前,他與異形做過搏鬥。
「蒂米!」喬丹夫婦撲上去,把人從樹脂裡挖出來,一遍遍呼喚著孩子的名字,然而他無法給出回應。
維爾娜帶他前往醫院,科裡繼續噴火挖道。阿薩思數著地上的十八具已破胸的屍體,單爪抓過科裡放到一邊,緊緊地盯著管道口。
她有預感,他們已經足夠接近異形的巢穴,它們不會再忍了。
是以,她抓過一把融化的「樹脂」糊在身上,做出防御的架勢戒備起來。見狀,人類立刻爬向高處、找好掩體,將槍口對准了管道。
她嗅到了,隨風飄出的人血味道……
不多時,她聽見了一陣金屬刮擦的刺耳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管道裡高速穿梭,她甚至能想像出擦起火星的畫面。
忽然,一個漆黑瘦長的身影出現在管道拐角,擋住了其中幽微的光線。它狹長的頭顱轉向阿薩思,發聲恐嚇,口水從中滴落下來。
阿薩思也不怵,與它吼聲對衝,強勢示威。她的體型放在這裡,要是真怕了這幾百公斤的東西,豈不是一身肉都白長了?
她長這麼大不是為了怕的!她是為了征服、為了統治而活的!
阿薩思的硬氣無疑激起了異形的怒火,這個外星物種雖不知存在了幾年,但它們的基因裡也沒有「怕」這個字眼。
說干就干,獸性永遠優於理智,異形拉開軀體、沿著管道飛速爬出,猛地一蹬後肢撲出來,張嘴就要咬上阿薩思的頭顱——
它的速度實在太快,人眼壓根跟不上它的進攻節奏。以至於子彈沒跟上異形的速度,人類才扣下扳機,阿薩思已暴怒地一巴掌蓋上異形,狠狠地將它捶在地上。
她的一掌可不普通,力道之大,完全能拍扁一輛坦克。
異形的堅硬度不能與坦克比,它的體內壓強較高,一旦外骨骼被大面積破防,很容易從內爆破,這算是它不太明顯的一個弱點。
可它的體型無法與阿薩思相比,於是它的弱點就被放大了無數倍。阿薩思一掌拍碎了它,剝落了一層「樹脂」。之後,她另一掌拍碎了出洞的第二只,前後只出了兩擊就拉滿了異形全部的仇恨值。
總共12只異形前僕後繼地出洞,同類的死亡並不能激起它們的恐懼。
好在人類沒掉鏈子,緊隨而上的火力暫時牽涉住了異形,阿薩思總算在樹脂全脫落前抓過一輛吉普車,當成錘子狂扁異形。
被恐龍拿走掩體的礦工:「……我的命也是命啊。」
一只異形猛地撲向他,阿薩思眼疾手快地抓住異形的尾巴,直接將它拖回去,「轟」地撞上另一只撲來的異形。
論干架她從來沒怕過誰,這次也一樣,她完全是壓著異形打,不落下風。
然而,阿薩思的順風局結束在她一腳踩死一只異形後,她上頭了,忘記了異形血液是強酸的事兒。
這下好了,異形在變成一灘爛泥的同時她的腳掌也受了傷,酸血對恐龍血肉的腐蝕開始,直刺她的骨頭,卻也激活了她基因中沉睡的CPH4,引起了強烈的反撲。
許是痛感太強烈,阿薩思第一次站不住腳,龐大的身軀往一邊倒去,當場砸死了兩只異形。
酸血溢出,浸透了她的鱗片。很快,她刀槍不入的鱗片泛出一陣白煙,即便它們頑強地卸去了酸血大部分威力,卻還是阻止不了強酸的持續入侵。
她的皮脂在掉落、灼燒、部分碳化,而她體內的修復力在全力彌補、復原、重生。
與其說這是獸與獸的戰鬥,倒不如說是一場基因的入侵和排異的戰鬥。異形與阿薩思兩者的血細胞鬥得異常激烈,它們誰也不服誰,誰都想擊敗對方。
到底是阿薩思更勝一籌——
哪怕痛得要死,她的戰鬥素質也不允許她先一步倒下,催促她再次投入戰鬥。
於是,在人類用槍林彈雨為她構築的防線中,她暴起反殺,在沒有樹脂的情況下秒殺了剩余三頭異形,而在場的人類竟無一人出現傷亡。
12只異形死絕,阿薩思拖著傷腿倚靠著金屬牆,喘大氣。
人類看著一地狼藉,再轉向受傷的恐龍——可算是越來越上道了,他們馬上找來水管,接通水源,用大量清水為阿薩思衝洗身軀,把酸血一點點清掉。
他們明白,要是想活命就得跟著恐龍,它活他們活,它死他們死。
就像拳擊手的中場休息,人類的服務極為到位,立刻為阿薩思送上水、食物和藥品。
阿薩思也不客氣,當體內的CPH4反撲酸血後,她確實感覺到「餓」了,急需補充營養。她低頭,將人類送上的大塊牛肉送進嘴裡,三兩口吃個干淨。
眼見不夠,人類即刻續上,另一批駕著梯子爬上她的側腹,戴著手套和口罩,用碳酸鈉溶液衝洗殘留的強酸,再往裡扎了一針,預防傷口感染。
這一整套服務可謂是面面俱到,細致到了極致,比她見過的任何一種共生動物的服務都要強上幾百倍。
可見,人類簡直是天生「被統治」聖體,有了他們,她只要躺下享受就行了。
然而,享受的前提是異形死完。
阿薩思明白,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的數量會越來越多,她未必應付得了。
「吼!」阿薩思低吼一聲,踉蹌著從倚靠處起身。她已經挖到第二層了,只要把第三層的鋼板撬起來,這群狡猾的掠食者就別想跑。
「嘿,大家伙,你不用這麼拼命,休息會兒吧。」
「挖洞的事情讓我們來就行。」
哦,真的嗎?可你們不行啊。
阿薩思走到洞口繼續挖,少頃,裡頭突然竄出一只異形,沿著她的胳膊上爬,幾下就到了她的脖頸,張口咬下!
它的舌頭擊穿了她的鱗片,打入她的血肉,阿薩思用力把它從脖頸邊撕下來,一爪子捅穿了它。
見狀,人類再不敢說話,他們可對付不了突然竄出的異形。沒辦法,他們在這場戰爭裡撐死了就是個輔助,算得上是沒多大用也不夠專業的「醫療兵」。
*
人類關閉了醫院的通風管道,放下所有隔離門,只留取了實驗室到手術室的通道。
貝蒂一家的手術已在進行,維爾娜看顧著蒂米,又焦急地等待著紐特的訊息,殊不知她的女兒是求生界的王者,竟是從下水道爬了出來,還沒被寄生。
最重要的是,她的膽子實在是大,居然循著人聲從一個死人身上找到了通訊器。
「……426,LV426請回答,收到請回答,這裡是救援隊,我是雷普利,我們還需24小時抵達,你們那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循環往復,不是機械的女音,而是焦急的人聲。
孩子的直覺總是准確的,紐特給予了回復:「我還活著。」
對面沉默了一瞬,語氣帶著驚喜:「你……」
紐特:「但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著……請幫幫我們,還有,請不要攻擊恐龍,它是朋友。」
第68章
每一種生物都會在環境的壓迫下進化,這是達爾文進化論的核心概念之一。
事實證明,該概念不止適用於地球生物,還適用於外星生物。
為了殺死異形,阿薩思的恢復力飆到最大,每一個細胞都拼了老命地工作;為了保護巢穴,異形的生長期壓縮到最短,每一只破胸者都抓緊時間蛻皮。
也不知異形之間是如何交流的,或是通過聲音與聲波,或是通過釋放信息素,亦或是通過心電感應——當「巢穴受到威脅」的信息層層傳達,異形體內的生長激素已然拉滿。大敵當前,它們飛速成長,只待傾巢而出。
雙方像是在做軍備競爭,你裝備鱗片,我寄生人類;你增強血肉,我增加數量,主打一個「比誰先死」,進化得如火如荼。
當然,人類完全無法插手進化戰爭,他們連自保都難,唯一能做的就是挖掘。
說實話,從挖礦到挖外星飛船再到挖異形巢穴,這怎麼不能算一種「進化」呢?要不是下方有核,時不時還會挖出一些受害者,他們早拿出看家本事炸洞了。
無奈,只能挖,挖機械城還特別費時間。
約兩小時後,他們挖出了沃克的屍體。這個可憐人才剛成為父親,嘗到了家庭美滿的滋味,結果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成為了異形的養料,被樹脂包裹著掛在牆上。
這兒的樹脂是成片連接的,裡頭分隔出囊袋,裝著一個個失蹤的人,其中還有不少小孩。
他們挖到了巢穴,可光是邊緣的慘像就足以讓人崩潰。人類發出痛哭與悲鳴,撲上去撕扯樹脂,把裡頭的人紛紛抱出來。
他們中的大部分已被破胸,小部分臉上還有抱臉蟲,而被喚醒的幾人作嘔吐狀,胸膛起起伏伏,破胸者即將破體而出!
「殺了我,求你們!」
「別讓它出來,對准我的心髒開槍!」
不到最後一步,人類終是不會放棄。他們將人摁翻在地,抓住他們的手腳,抖著手用刀子劃開他們的腹部,死馬當活馬醫。
有人成功脫險,卻因失血休克;有人破胸而亡,人類撲倒了幼體;也有人撞上刀尖,被酸血腐蝕而死……
他們不敢統計傷亡的人數,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異形的數量已經超過了活人。
科裡:「一開始出列的志願者只有19位,人群中跟上的只有12名,而第一批撤離者有82人。除去死者,剩下的人都分散了,而異形可以通過管道四處游走……」
據他推測,起碼有300人被異形抓進了巢穴,刨除恐龍殺死的幾只,他們還得面臨兩百多只異形。
科裡:「剩下的活人,集中起來!」
不能再分散了,他們只會被各個擊破,人力哪能與異形抗衡?
不料,人力不僅無法與異形抗衡,有時候連腦力也比不上。當挖到巢穴卻不見異形,阿薩思就知道要糟。果然,群居的動物都懂戰術,異形的智慧比狼更甚——
它們故意留下巢穴迷惑人類,實則早已從管道溜走,分散在金屬建築的各個角落,然後包圍了人類,更將恐龍包圍在其中。
它們以為,恐龍已成為困獸,即將在圍攻中因「同伴」太弱而被拖累死。
可惜,阿薩思從來不按牌理出牌,而人類也不笨,他們總有方法自救。
於是,在異形壓低身體發起衝刺的那刻,阿薩思一躍而起,利索地跳出了包圍圈,並用體重壓死了一只倒霉異形。
她也是學乖了,在染上酸血的剎那立刻一尾巴抽開了水泵。
瞬間,大量清水噴湧而出,高壓、散落,不僅模糊了異形的「視覺」,稀釋了它們的酸血,還遮掩了活人的氣味。
她對人類不抱任何期待,只希望他們別成為異形的一份子。要是不幸被抓了,但願他們利索點給自己一槍,省的她又要多殺一只異形。
所幸,人類不算太笨,知道此刻異形巢穴空虛,立馬互相掩護入內。但他們沒有深入,只守著口子,將樹脂堆起來防御酸血,再拿槍突突。
卻發現異形並不著急攻擊他們,反而烏泱泱地圍攏恐龍,有幾只異形還搬來了異形卵。
等等,卵?哪來的卵?
「它們想寄生恐龍!」科裡神色大變,「不能讓它們得逞,點射抱臉蟲!」
「不行,雨太大了……」他們只是礦工,不是專業的武裝人員,能射擊就不錯了,誰能在干擾這麼大的情況下瞄准。
可有些事不做就是死,抱臉蟲想寄生可不挑對像,只要對像會呼吸就行。
卵張開了瓣膜,抱臉蟲從中躍出,一部分爬向阿薩思,一部分進攻人類。
解決完一堆還有一堆,抱臉蟲的數量似乎比異形多得多。由此阿薩思明白,異形「豐產」,譬如蟻後,它們一定有一位專司生產的女王。
眼見抱臉蟲越來越多,有的爬上她的後肢,有的想鑽進她的鱗片……事已至此,發瘋可救,阿薩思知道人類的建築動不動就會「爆炸」,是以重重地撞上金屬牆,一邊引燃,一邊卸掉抱臉蟲。
不知是觸發了什麼,整棟建築轟然炸開,差點波及到制冷站。當爆炸響起,火焰噴吐,阿薩思果斷邁入其中,利用火焰灼燒蟲子,也將鱗片燙到高溫。
她的耐熱性確實不錯,蟲子依次掉落,她卻毫發無傷。
阿薩思步出火海,帶著一批「被烤紅」的異形。它們的生命力極其頑強,燒到這份上都死不了,但再強的生命力也擋不住阿薩思「詭計多端」。
她帶它們淋了場雨。
火熱的內核,驟降的外溫,異形體內的高壓再也繃不住,炸得它們四分五裂,飛濺的酸血自然也傷到了阿薩思。
「昂——」
許是傷得狠了,她在一片水汽中退去,發出似龍非龍的痛苦低吟。一甩尾,她眨眼消失在金屬建築之間,連苟活的異形都失去了她的蹤跡。
恐龍不見了,它們的首要目標就是攻擊人類。
人類是弱,但也難纏。仗著對地形的熟悉,活人們鑽進車子,開啟了有生之年唯一一次的「速度與激情」。開得過就是激情,開不過就是死者,他們分得清。
「科裡,再快點!踩到底,它追上來了!」
「這已經是最大速了!」
之後是一陣槍響,「噠噠噠」的聲音飛速遠去。而活人的分散苟活帶走了聚攏的異形,同時也給阿薩思爭取了恢復時間。
她拖著血淋淋的半邊身子步入淡水區,一沉到底,捕食水中新鮮魚類為食,以期盡快恢復身體。
不過她沒料到異形有點本事,有兩只追到了這裡,同時下水——真要命,它們居然還會游泳!是天生就會,還是不需要呼吸?
它們甩著長尾下來,速度奇快。可說來也怪,阿薩思發現自己一遇水火,戰力就會提升,這兩只異形仿佛是踏進了她「擅長」的領域,她認定自己能對它們進行降維打擊。
只能說水流終是對異形的行動產生了阻力,激活「北海巨妖」基因的阿薩思可比它們靈活太多。
她輕松避開異形的咬擊,迅速繞到它的身後,一把扯過它的尾巴,掄起來甩了幾圈,再撞到另一只身上。
水多的環境很適合殺異形,它們的酸血會被水流稀釋,對她的傷害會降到最低。
阿薩思不准備浪費自己的爪子,她舉起異形的尾巴,提著尖刺扎進另一只的頭顱。再一把擰下這只的尾椎,插進它的頭顱。
雙殺!
她逐漸意識到,異形其實不難對付,只要酸血對她不起作用,她足以將它們全部碾壓。
可惜,就現階段而言,酸血於她是致命的……
兩只異形沉在水底,阿薩思離它們很遠很遠。一直到酸血散得差不多了,她也不知哪來的鬼迷心竅,居然緩緩地湊上去,張嘴咬下了其中一只的腿。
嚼嚼、嚼嚼,噦!
救命!惡心!這異形不愧是從人類體內養出來的,跟人類有著如出一轍的惡心味,還彌漫著一股又酸又餿的泔水味。
太惡心了,她幾乎是灌了一口下水道,連水都衝不走這股味道。
噦……
*
凌晨一點,十不存一的「速度隊」回到醫院,在一處下水道中發現了瑪麗和她的嬰兒。
她們沒死,也沒被寄生。據瑪麗說,是蒂米持槍保護了她們,當時紐特與她們在一起,可過了幾個轉角後就走散了。
得知紐特失蹤,喬丹夫婦痛哭流涕;得知沃克離世,瑪麗也泣不成聲。
可就在這時,新的希望往往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救援隊的飛船進入了阿克隆的軌道,幸存者終於接上了斷斷續續的信號。
「這裡是雷普利!請問收得到嗎?請回答!」
雷普利?
真是個讓所有人刻骨銘心的名字……可現在不是什麼「幸存者見面會」,維爾娜飛快地將他們的位置、人數、傷亡報給了她。
「阿克隆社區512人,現存49人,其中有29人失去戰力,有13人的情況非常糟糕。他們……取出體內的破胸者後,身體器官在迅速衰竭。」
她的兒子蒂米就是其中之一,而她的女兒紐特還不知所蹤。
「我們的位置在醫院,請盡可能多地派人支援,以及——請幫我們搜尋一下一頭恐龍的位置。」
恐龍,又是恐龍……
LV426上真有恐龍?
雷普利一頓:「找一頭恐龍做什麼?」
「它是朋友。」維爾娜嘆道,「它保護了我們,不然我們活不了那麼多人。比起恐龍,我更想稱呼它為『阿克隆』。」
之於幸存者而言,阿薩思是礦星的意志,是守護神的化身。
第69章
嚼吧幾下異形,爛了兩顆牙,嘴裡起了一片血泡,阿薩思發誓再也不亂吃東西。
只是異形狡猾,知道她在水底養傷,便每隔一段時間放兩只下水,時不時地騷擾她。
它們不在意同類的死活,在意的僅是能不能攫取她的基因。她殺異形是利索,可淡水區稀釋不了太多的酸血。
當水域發生污染,魚類便大量死去,水中的含氧量也進一步降低。阿薩思明白水底是呆不下去了,異形在逼她出水。可是,這方法是不是差了點意思?
以她對異形淺薄的了解,如果它們想逼她出去,就應該接連不斷地下水,迫使她不得不浮出水面。
而現在,它們采取的手段如此「溫和」,大概率摻雜了陰險的伎倆。
阿薩思謹慎上浮,通過光線的折射看清了岸邊的黑影。
一共8只,在她數清它們的同時,它們也發現了她。
像是為了堵住她的去路,八只異形迫不及待地下水,往下深潛,又急速向她逼近。阿薩思不怵,打群架而已,誰怕誰,她一個打它們一群。
長尾甩來,帶著千鈞之力和厚重水壓,以鋒利的龍刺將一頭異形攔腰斬斷。酸血彌漫,形跡可見,阿薩思一晃下潛,看著剩余七只異形,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光。
異形是聰明,但似乎跟人類有著一樣的毛病,那就是天然的傲慢。
它們知道她強,知道不是她的對手,卻始終不明白它們比她差在哪裡,一次次地挑釁於她。
那好吧,她現在就讓它們明白差距在哪兒——就是這25噸的體重,80英尺的體長,22英尺的高度!它們下水只是水花,而她是真正的海嘯!
阿薩思沒有讓它們如願,她不浮反沉,一個猛子往下扎,龐大的身軀在水下順著一個方向旋轉、攪動。
譬如一條發怒的蛟龍,登時將整片淡水攪出了一道漩渦,令七只異形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力。
巨大的漩渦在淡水區出現,連帶著死魚爛蝦一起往水底沉去。而阿薩思因體型龐大不受漩渦干擾,她靈活地在其中穿梭,將異形依次殺死。
淡水飛快變酸,阿薩思不再久留。她驟然浮出水面,還來不及呼吸一口空氣,突然,她余光瞥見岸邊擺放著三十幾個異形卵。
察覺到活物出水,卵迅速打開瓣膜,三十幾只抱臉蟲身軀一扭,急速朝她射來。
好家伙,原來在這裡等著她呢!
異形腦袋長就是好使,這麼損的招都能想出來,就等著她上岸換氣,再猝不及防地把她寄生了是吧?
真是長得醜想得美,它們大概沒想到,她在水下靠鰓呼吸,壓根不用上岸換氣。這招興許對人類能用,但放她面前未免不夠看。
阿薩思再度下水,抱臉蟲盡數撲空,又全部被漩渦帶走。
為防人類靠近這片水域被陰,生出幾只給她添堵的異形,她只能勉為其難地繼續開殺。
殺完了,這片淡水區也報廢了。
阿薩思這才上岸,大力抖去身上的酸水,准備去冷庫覓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目前對酸血有了一定抗性,只是耐受度還不高。
罷了,不想這些,後續的戰鬥會給她答案。她的當務之急是吃飽,腹中空空是很難在強敵環伺的環境中活下去的。
受傷、修復、打架,是三件極耗損能量的事,阿薩思又從「幾天吃一頓」的狀態變成了「一天吃幾頓」。
異形似乎對凍肉沒什麼興趣,冷庫的大門有被酸血腐蝕的痕跡,但裡頭的肉並不見少。
阿薩思拖出幾噸生啃,嚼得十分帶勁兒,大抵是營養跟上了,她缺的兩顆牙緩緩補上,嘴裡的血泡也恢復如初。
忽然,礦星的上空傳來響動,阿薩思仰頭望去,就見繁星落滿的夜幕中投下一個龐大又漆黑的飛船影子。
它閃爍著紅光,穩穩地停在高空,沒有接近地面。少頃,它「下腹」的艙門打開,一艘小型登陸艦快速飛下,目的地正是基地。
阿薩思明白,人類的援兵算是到了。
他們到了離開的時候,她也該去混個臉熟,想來憑著救過幾個人的交情和「世上唯一恐龍」的招牌,人類總會讓她上船的吧?
吞下最後一扇牛肉,阿薩思正打算跑去與人類彙合,可腦中靈光一閃,她猛地記起了自己帶來的口糧。
她倒是忘了,她帶來的大章魚還放在鹹水區,一直沒動過。
她本是拿它當儲備糧,不料忘吃這麼久,左右留著也是浪費,還是吃完再走,畢竟上了飛船後還不知道能有什麼吃的。
阿薩思對食物很有危機意識,不吃到嘴裡總覺得虧了。她估摸著奔向醫院的路線、彙合所需的時間,一算有盈余,立馬跑鹹水區。
奇的是,她都把基地犁了一遍,這鹹水區居然還沒斷電。借著昏黃的光,她來到鹹水區岸邊,伸出長甲往水裡攪了攪。
黑沉沉的水泛開漣漪,不見魚類受驚,也不見章魚動靜。阿薩思本以為是水池深,以至於她一眼望不到底,可不知為何,她的本能瘋狂預警,似在提醒她水裡有東西。
什麼東西?
阿薩思後退一步,就見漣漪泛開處浮起一條米黃色的「魚」。
她還道虛驚一場,誰知上浮的「魚」變成了一只抱臉蟲,它八爪張開仰在水面上,宣告著寄生的結束。
阿薩思:……
水中濃重的黑影忽然動了起來,由此阿薩思才發現,原來鹹水區不深,只是被寄生的東西呈現黑色,並鋪滿了一整個水底。
很好,她的口糧很快讓她變成了「口糧」——
章魚異形仿佛重現了「北海巨妖」的模樣,它從水中抬起身軀,粗壯的八爪勾住阿薩思的軀體,想將她拖入水裡。
只一眼,阿薩思就推測出它有60英尺大小,因摻水的緣故,大抵有12噸上下的重量。可它的肢體力量很大,拉力完全大於它的體重,這著實不合理。但一想到章魚已成了異形,這不合理之處又顯得很合理。
阿薩思不願下水,因為章魚體重太大,即使她殺了它也逃不過酸血的腐蝕。與其進入水域,還不如與之拉鋸,她不信它在岸上還能像在水中一樣自如。
跟陸生的打水仗,跟水生的打陸戰,阿薩思就這麼干。
可她低估了章魚的難纏,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同時,章魚吐出一條長長的、柔軟的口器,上頭布滿細齒,蛇一樣逼近阿薩思。
阿薩思暴怒,一爪子扯住章魚口器,大力將它拽斷。
酸血噴出,章魚發出刺耳的尖叫,張開滿是獠牙的嘴。阿薩思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縱使酸血濺在她臉上腐蝕到皮肉,她的爪子也不留情地斬進它的腿。
「滋滋!」
長甲很快被腐蝕,酸血淋漓在地,「燙傷」她的後肢。
阿薩思怒火漸起,下決心要滅了這章魚,不料一陣機甲踏步的聲音飛速靠近,再抬眼,她看見了一個站在動力裝甲中的女人——
艾倫·雷普利。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人,黑發黑眸,面容清秀,卻有著說不出的堅毅和沉著。她把自己裝在一台黃灰色的外骨骼機械裝置中,化身與它們等高的「怪物」向前走來。
她不怕死,也沒猶豫,更沒一句廢話地上手,用機械爪子鉗住章魚的爪,硬生生將它掰扯下來。
當章魚異形被摜翻在地,當雷普利抬起機械腳對其猛踩,當她嫻熟地攻破它的腦殼……阿薩思深覺她有故人之姿,倍感親切,卻沒想到雷普利見她也如是。
章魚異形死亡,掉進水池之中。而雷普利仰頭望著恐龍,露出如釋重負的一笑:「可以的話,請允許我叫你『阿克隆』。」
上來就起名字,對味了,莫非這才是她的隊友?
阿薩思哼出一口氣,似乎表示同意。
雷普利:「我想我夢見過你,阿克隆,夢見過你的眼睛。」
這雙黃銅般的豎瞳與她夢中見過的一模一樣,或許她遇見這頭恐龍是命中注定。不過,眼下可不是交朋友的時候,她們必須撤離。
雷普利:「我聽紐特說,你能聽懂人話、擁有智慧,那我就不廢話了。」
「聽著,為防萬一,大型運輸艦絕不落地,也就是說,『蘇拉克號』會一直懸於上空,我們要盡快轉移到小型登陸艦上,再通過登陸艦進入運輸艦。」
「等撤離完畢,蘇拉克號會發射近地軌道炮,把礦星的一切都夷為平地。當制冷塔發生爆炸,異形會永遠消失。」連通那艘外星飛船一起。
雷普利:「我找到你了,阿克隆,先去醫院彙合,那裡需要你的幫助。」
原來,她這頭鮮少遇見異形是因為異形在主攻人類,許是知道獵物要跑,它們的攻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可阿薩思見多了異形的腌臜手段,知道它們不可能這麼乖乖進攻。要是沒猜錯,它們中的一些已經把卵放在了登陸艦上,或者,它們已經對登陸艦下手了。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想,雷普利收到了指揮員威廉的傳信:「雷普利!它們帶走了登陸艦中的留守人員……該死,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
對面沒有切換頻道,直接求助於蘇拉克號上的生化人:「主教,我們需要支援,請派出第二艘登陸艦!」
阿薩思與雷普利的反應是一致的,她們都知道,只要異形不死,登陸艦出動十艘都是白搭,只會成為酸血下的一堆廢品。與其做無用功,還不如殺過去!
阿薩思率先奔向醫院,既然登陸的事有了著落,她出力便是等價交換。
雷普利緊隨而上,出於顧慮,她終是在後喊了一聲:「阿克隆,我需要向你確認,你沒有被寄生!」
阿薩思吼了聲,順便點了下頭。
這畫面或許有點「驚悚」,雷普利的三觀搖了一下,只停頓了幾秒立刻跟了上去。誰知,愈是接近醫院,她愈是感受到了這頭恐龍的戰鬥力。
不得不說,LV426的人類之所以把它奉為星球意志的化身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畢竟她的戰力實在是太強了。
「吼!」
阿薩思一尾抽飛異形,轉手撕爛另一只,再伸手拔下一只重重地甩出去。一腳踩過,酸血炸裂,雷普利看到它的後肢正被腐蝕,可它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再次踩爛了一只異形。
她承認,這頭恐龍是她見過最彪的生物,它闖進了異形最密集的區域,之後大力出奇跡,它竟是拆掉了登陸艦的金屬翼,狠狠朝異形拍下。
「呵!」異形紛紛轉頭,無眼的狹長腦袋對准了阿薩思。
下一秒,它們果斷舍棄人類,朝阿薩思發起進攻。
第70章
礦星嚴苛的生存環境只是叢林法則的一角,將優勝劣汰的殘酷體現得淋漓盡致。
異形為刀殂,人類為魚肉,只能任其宰割。由熱武器織成的火線雖然酷烈,但異形攻勢不減,被拿下只是時間問題。唯有合力突圍,方得一線生機。
異形如虎豹,對獵物勢在必得,卻在狩獵進程中不敵暴龍的強勢打擊。
為維護地位、守護巢穴、保護族群,這個遺傳片段中從沒有「輸」這一概念的族群明白,獵物沒了可以再抓,但暴龍今天必須去死!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無論面對多少的傷亡,它們都不願把「天敵」刻進DNA裡,代代相傳。
異形,是一種天然為掠奪和殺戮而生,極其凶殘又高度進化的捕食者。
它們一出生就是為了吞噬一切,如工蜂般只專注於生存和繁衍,不會像人類一樣擁有喜悅、恐懼等復雜的情緒。
也就是說,異形早在進化之初就剝離了「內耗」的部分,剔除所有累贅,只為成為一台精密的殺器。
所以,在高度程序化、社會化、精英化的進化體系裡,異形的內核不容許存在「害怕」之物,卻允許它們記住「強大」之物,進而在行動時避開。
譬如避開人類的槍械、陷阱、刀具,避開監控的追蹤、搜索、定位……可這一類「避開」與針對恐龍的「避開」是不一樣的。
因為後者是一種生物。
非生物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作廢,而生物卻能繁衍、擴大規模。能繁衍就能存續,能存續就意味著永遠、持久、傷害大、威脅性強。
這是要不得的,這對它們而言簡直與「恐懼」無異。
並且,異形之間的信息傳遞與別的生物不同,正如受到環境的壓迫,破胸者會加速成長,當「恐懼」產生,這個念頭也會隨著異形的信息素發散,被異形女王全盤接收,再由它產下帶著同種信息素的卵。
如此一來,下一代異形自出生起便被植入了「天敵」的概念,這是無論如何也根治不了的。
若想根治,它們只能反殺女王、自我滅族,再由未經「污染」的異形卵孵化全新的族群。
可已經成型的族群哪個甘心死亡?既然不想死,那就把恐懼的源頭徹底消滅!
因此,異形的反撲聲勢浩大,完全是不管不顧地殺來,決意要滅了阿薩思。
它們像是瘋了,可阿薩思哪有那麼好殺。她十八年的狩獵經驗穩扎穩打,不比才出生幾天的異形強?
它們拿什麼贏她,體型、重量還是數量?
它們唯一拿得出手的殺招就是酸血,但她長這麼大,也不是幾灘酸血就能腐蝕殆盡的。
異形如蟻,從四面八方湧來,瘋狂地爬上她的脊背,攻擊她的身體。它們用爪子刨她的鱗片,用口器穿刺她的血肉,用酸血腐蝕她的肌骨——
阿薩思一個旋轉甩飛異形,長尾斬斷一只,長甲戳死一只,再拽住另一只的長尾,把這區區幾百公斤的東西拎在手裡,飛快地旋轉起來,當成屏障擋開飛濺的酸血。
幾百公斤的異形之於人類是死神,之於阿薩思只是個玩具。
她的噸位放在那裡,對異形是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它們能有什麼辦法?挑人類寄生是長了腦子,可體型受限也是硬傷。
甩暈一只異形,阿薩思就扔了它,撈過下一只。
雷普利從不掉鏈子,眼見這異形連腦漿都被搖勻了,她毫不猶豫地補刀,處理得干淨利落。
有阿薩思拉滿仇恨值,有雷普利從旁打輔助,幸存者的撤離難得順利,在陸戰隊的掩護下紛紛上車,向第二艘登陸艦的著落點奔去。
夜風腥臭,酸腐難聞。
滿身髒污的紐特自礦車上回頭,望著恐龍和雷普利的方向滿是擔憂:「媽媽,她們會沒事的,對嗎?」
維爾娜點頭:「我向你保證,親愛的,我們會開著登陸艦接走她們。」
恐龍拯救了社區,雷普利帶回了紐特,她們為她帶來了生的希望,她自然會竭盡全力施以援手。
她一定要把她們都帶走!
紐特收回視線,注視著昏迷的哥哥:「那麼蒂米,他也會沒事的吧?」
「媽媽,是蒂米拿起槍保護了我們。」在她眼裡,那一刻的蒂米已經跟她的父親一樣,是個優秀的男子漢了。
維爾娜沒有回答,只是抱緊了紐特。
她知道,取出破胸者的人多會因器官衰竭而死,之前被恐龍救下的研究員也只剩一口氣了。
蒂米的情況十分危險,她只能寄希望於人類聚居的太空站有高超的醫療技術,不然他們這批幸存者還得再死一半。
「紐特,記住……」維爾娜親吻她的額頭,「無論如何,我們已經很幸運了。我們還沒失去任何一個家庭成員,目前。」
「如果沒有阿克隆,我們一家能活下來的人大概只有你。」
她的女兒能從異形巢穴中脫逃,避開抱臉蟲襲擊,還成功與救援組對接,這實在是太出乎她意料了,紐特的應變能力幾乎是為戰場而生的。
可哪個母親願意讓孩子上戰場,她只要她平安無……
「轟隆——」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後方白光閃過,十幾只異形被炸飛出去。火光中,巨獸「阿克隆」衝進烈焰,對爬不起來的異形補刀,而穿著外骨骼的雷普利扛起大型滅火器,殺進異形的老巢。
耳朵被炸得嗡嗡響,維爾娜緩了好久才回神。一低頭,她聽見紐特的呼喚,她問她怎麼了。
「沒什麼。」維爾娜喃喃,「你們沒有感覺的嗎?位於爆炸中心……我的耳膜好痛啊……」
果然戰場不是誰都能上的。
*
幸存者陸續轉移,阿薩思持續發力。異形是鐵了心要她死在這裡,而她也是鐵了心要滅掉它們,不留余地。
所謂一力降百會,阿薩思拆掉一面金屬牆,將這七八噸重的物件高高舉起、重重拍下。
率先衝上來的異形閃避不及,被重物壓成一灘爛泥,濺出的酸血也沒多大用,全被金屬牆擋了下來。
接著,經過底層酸血的腐蝕,金屬牆出現了一個個大洞。這些洞不足以卡住恐龍的後肢,卻容易絆倒同類的雙足。
最終,異形坑了異形,兩只倒霉蛋的後足卡進了窟窿裡,往前一個踉蹌撲倒,還絆翻了後來的異形。
阿薩思可不給它們反應的機會,當場擰斷一根路燈,將尖銳的一端捅進兩只異形的腦袋,串起來、高舉,再把它們釘死在一面金屬牆上。
酸血淌下,路燈很快被消蝕,連帶著牆面也被溶出一道道裂縫。
裂縫窄小,瞧著沒多大用,只能供陸戰隊放放槍柄——然而,阿薩思的腦力在戰鬥時被開發到最大,她對付異形的殺招一套又一套,不僅看懵了人類,連異形也防不勝防。
她扯過異形的長尾,把它的尾巴尖塞進金屬牆的裂縫。先是控制著力道給它來上一尾巴打懵,再幾步繞過牆扯住異形的尾巴,狠狠往後一拉!
伴著異形的慘叫,阿薩思扯出了異形的一整根脊柱,而牆面擋住了酸血的噴湧。
隔著牆的異形如一灘死肉堆在外頭,這無疑給了它的同類極大的「心理壓力」。
當異形出現遲疑,人類的火力就變得致命。
阿薩思每殺死一只異形就會給陸戰隊添一分勇氣,而在這群身經百戰的大兵冷靜下來後,他們的准頭開始提升,並迅速掌握了異形的弱點。
「爆頭!它的顱內壓強高!」
戰況出現扭轉,勝利的天平不斷朝人類傾斜。
打到這份上,人類、異形和阿薩思三方都是豁出去了。異形傾巢而出,一部分撲向人類,一部分撲向恐龍。
「該死,怎麼還有這麼多?」
「幸存者才活了幾個,你說呢?」
「知足吧,沒有抱臉蟲已經不錯了!」
確實,雷普利靠譜極了,實乃神隊友。打從她進入異形巢穴,就沒有一只抱臉蟲能活著出來,她簡直是「滅蟲大師」。
然而,蟲子是滅了,大火也被徹底點燃。
制冷塔著火多麼要命,這是遲早爆蘑菇雲的大事。偏偏異形的分泌物易燃,即使雷普利盡量控制著範圍,也架不住分泌物到處都是。
無法,雷普利只能冒著滾滾濃煙跑出巢穴,大吼著快撤:「跑!我燒了它們的巢穴,也燒了它們的『母親』!」
「什麼母親?」大兵有點打傻了,第一反應是異形這種鬼東西居然也能有媽?
雷普利:「下面有一只巨大的異形,負責產卵,就像蟻穴的蟻後。它被『產卵管』限制了行動,我點燃了它……快撤!」火燒上來了。
但戰況焦灼,不是想撤就能撤,似乎是意識到卵被燒毀,剩余的異形徹底瘋狂。
它們爬上了阿薩思的背,不摳血肉和鱗片,不捶肌骨和脊柱,而是純以凶性辦事,最大化地利用酸血——
異形將致命的口器對准了同類,它們把一只相對較弱的異形摁在阿薩思背上,用口器捅殺了對方!
一只摁住同類的手,一只抓住同類的尾,即使阿薩思想大力甩開它們,它們也能將淌血的異形掛在她的背上,將酸血研磨一圈。
「吼!」
痛!
灼燒的劇痛侵蝕著她的脊背,她能感到龍刺正被消融,背部的鱗片冒起了白煙。
她的防御一寸寸變薄,她的血肉不斷被損毀……沒多久,她的脊柱產生劇痛,牽扯著她的運動神經,讓她的四肢變得不可控制。
可她的生命力極為頑強,從身到心都貫穿著「活」的意志。
心髒加速搏動,血液飛快流轉,每一個細胞中的CPH4再度被激活,它們憤怒地反撲酸血,又盡最大的可能消化著酸血。
為了活,她的骨細胞超速再生,強硬地撐住了她的軀體。凹陷的血肉中有肉芽在蠕動,她斷裂的血管、皮下組織、真皮都在急速恢復,同時,她儲存的能量和脂肪也在大量消耗。
該死的,她有點餓了!
更該死的是,人類不想吃,異形吃不得!
飢餓感令阿薩思暴躁,她反手幾次夠不著背上的異形,而它卻漸漸融入她愈合的血肉,把她氣得快要發飆——
這時,雷普利的機械臂伸來,扯下她身上的異形。可她一時不查,連同外骨骼裝置一起被異形撲倒。
阿薩思怒意勃發,衝刺著將異形撞走,把它轟在牆上。
之後她長尾一劃,把雷普利撥到身後,豎瞳像是燃起大火,朝異形發起歇斯底裡的攻擊。
左右都傷成這樣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只要她不死,就往死裡打!
阿薩思雙爪齊出,分別扣住兩只異形的頭顱,抓起它們大力往地面扣下。剎那,異形酸血爆射,死得「肝腦塗地」,而阿薩思咆哮著揮起大掌,暴怒地拍飛了一只異形的上半身,又扯過對方的長尾,直接捅進下一只的咽喉。
殺瘋了,她完全殺瘋了!
阿薩思感受不到強酸潑身的疼痛,她只是在享受這種「讓對方死得稀巴爛」的快感。
雷普利的「撤離」她聽不到,人類大兵的火線她看不見。異形激起了她的戰意和獸性,她早忘了離開的初衷,甚至記不起要回到地球的心願。
就這樣,在大兵的瞳孔地震中,阿薩思殺光了異形,所有!
彼時,她的鱗片大半消失,周身血肉模糊,下頜露出了森森白骨,長甲幾乎全無,連嘴邊的牙也少了三分之一。
模樣十分凄慘,變得灰撲撲的,沒了一開始閃亮的光彩。可在他們心中,此刻的「阿克隆」簡直帥到炸裂,它立於無數異形的屍體之上,成為了全星系唯一的真神!
「它殺了多少異形?你數了嗎?」
「這需要數嗎?我們只干掉了17只……」
數量對比太慘烈,大兵實在繃不住。可他沒想到,最難繃的事還在後頭。
他們看到,「阿克隆」轉過黃銅般的豎瞳,極富壓迫感地注視著融化大半的、異形巢穴入口。
它似乎察覺到了危機,竟是壓低身子、擺開架勢,進入「如臨大敵」的防御模式,這不由得讓他們緊張起來,同樣心跳如雷地盯著洞口。
下一秒,第三層鋼板全面塌陷,一頭泛著銀灰金屬色的巨大異形頂破廢墟而出,掙斷了後方沉重的「產卵管」,一躍跳到他們面前。
異形女王,一頭高18英尺,重達10噸的怪物將完全體展露在人類眼前,一爪劈碎了一個嚇傻的大兵,正式拉開了腥風血雨的序幕。
它的目標很明確,第一是燒了卵的雷普利,第二是屠它一族的阿薩思。
悠于 2025-7-6 15:27
第71章
之於人類而言,異形女王猶如一頭活體暴龍。
它光是站在那裡什麼也不干,都會給人一種如有實質的壓迫感。哪怕只是投下一小片陰影,也像極了死神蒞臨。
面對它,大部分人升不起反抗之心也不敢反抗。就像幼鹿落入虎口,磷蝦被鯨吞噬,雛鳥死於貓戲,人類在見到異形女王的一剎那,大腦只會陷入一片空白,哪能想起「反抗」和「逃跑」?
是以,一名陸戰隊的大兵直接被秒,毫無反抗之力。
可也正是他的死,喚醒了同伴強烈的生!
伴著一聲聲怒吼,大兵們頃刻將火力拉到最大,讓子彈傾瀉而出。
足以穿透鋼板的彈頭直線重擊,「噠噠噠」地崩在異形女王身上,可它的外骨骼竟是比鋼鐵還硬,彈頭不僅無法破防,還被外殼盡數彈開。
人類的攻擊不痛不癢,卻激起了異形女王的怒火。它猛地甩來一尾,直擊在一輛重型裝甲車上。瞬間,裝甲車急速往一側撞去,眨眼卷走三名大兵,「轟」一聲撞在另一輛車上。
車與車一觸即分,而三個大兵已成肉泥。現場全是炸裂的血漿,可回過神的隊友卻沒時間收斂他們的屍體。
雷普利暴喝:「你們快撤!離開那裡!」
即使是百裡挑一的大兵和裝備精良的熱武器,也無法對付一只異形女王,他們再呆下去只會變成戰場的祭品。
她不願再看到無謂的死亡,尤其前提是「他們本可以活下去」。
陸戰隊不是不知所謂的菜鳥,他們當然聽勸。異形女王一上來他們就死了四個人,這明擺著已經不是他們能介入的戰場了。
「撤!」
他們掉頭狂奔,朝登陸艦的方向跑去,把戰場留給了「阿克隆」和雷普利。
再回頭,他們看到後方已成對峙之勢,恐龍正與異形女王對吼,大戰即將爆發。
「那就是異形之母?」
「看來異形的『社會模式』很像蜂巢,一群工蜂,一只蜂後……這算什麼,工蜂異形和異形女王?」
不知不覺中,他們組建出了形容精准的名詞。
「別廢話了,快上登陸艦!」陸戰隊中唯一的女兵詹妮特道,「我要把登陸艦開過來,炸死那頭該死的異形女王!」
它殺了她四個隊友!四個!
與此同時,他們身後的大戰已經爆發。
阿薩思與異形女王同時怒吼一聲,齊齊提速,凶悍無比地撞上對方。
額頭衝著額頭,利爪握住利爪,長尾擊中長尾——阿薩思發現,異形女王的體型明明比她小一號,可它爆發出的力量卻能與她匹敵,這是何其恐怖的一件事!
這一刻,阿薩思理解了人類遭遇異形時的無力,也共情了他們心裡的恐懼。
普通異形幾乎與人「相似」,可無論是速度、力量、體重和戰力都遠超人類。落單的人若是不幸遇上它,被殺只是一瞬間的事。
而異形女王幾乎與她「類同」,可在體型、重量明顯不及她的情況下,速度和力量依然能與她相抗。如此,要是它進化到與她一樣大,她豈不是會立刻死在它的爪下?
想到這裡,阿薩思意識到異形女王留不得,絕對不能留!重傷也不行,她必須讓它死透!
她經歷了那麼多,早就深刻地理解了「凡事不能抱有僥幸」的真理。
比如暴虐一號的破籠,綠蟒的疾速追殺,巨鱷的反常進化,黑山羊的超速再生,越怕什麼越來什麼——她不信異形女王產下成千上萬的卵,卻還孵不出一只比她大的變種異形。
既然這個可能極易成真,她就不能讓它活下來。
它多活一天,就意味著她離死亡更近一分。
「吼!」
阿薩思一聲怒喝,鼓著兩個包的額頭狠狠砸上了異形女王的頭冠。
這一擊力道不輕,異形女王身形微晃,巨大的頭顱有些暈眩,它猛地甩了三下,好不容易才恢復神智。
下一秒,它咆哮著大力磕了回去,重擊阿薩思的頭部,也打得她眼冒金星。
好家伙,異形的頭冠比巨鱷的背甲還硬!
阿薩思咬牙發力,異形女王吐出口器。一擊又一擊,企圖對她爆頭,她每一次都是險險避開。
然而,異形女王的身體結構實在犯規,它在擁有利爪、後肢和長尾的同時,肋下還能長出一雙爪子!
這對爪子雖比不上前肢修長,卻也足夠鋒利。
當它的前肢牽住她的爪子,後肢封住她的後肢,這對小爪就成了挖鱗片、掏心髒的「黑手」,幾次三番襲來,令她防不勝防。
可異形女王想不到,她也不止一雙爪,雷普利裝備的外骨骼機器就能對它進行反復捶打!
事實也是如此,雷普利相當冷靜,沒有著急加入戰場,而是在兩頭巨獸身邊打轉,尋找出手的空隙。
誠然,「阿克隆」面臨的境況十萬火急,隨時有喪命的可能。
可她明白,隊友的境遇再危險她也得沉住氣,只有異形女王徹底無視了她,她的突襲才能出其不意。
好在阿薩思頂住了壓力,憑實力證明她能牽制住異形女王,能把它釘在原地,短時間內不發生大的位置變動。
好,保持住!
雷普利從容地擰下一根鋼管,將尖銳的一段瞄准了異形女王的頭顱。
提氣、斂聲,她操縱著外骨骼加速、加速!固定角度握緊鋼管,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在異形專注吐出口器的剎那,她把手中的鋼管送進了女王的腦袋!
「嗤——」
鋼管橫向插入異形腦,堵實在了,連酸血都是往兩側流,沒有一滴濺在阿薩思身上。
劇痛襲來,異形女王發狂地甩開了阿薩思,雙爪扒住頭冠,將腐蝕殆盡的鋼管殘余剝下。末了,它衝她們發出怒吼,二度殺來。
真要命,都被捅腦袋了它居然沒死?
別說雷普利看懵了,阿薩思也是一臉懵。活見鬼,異形女王竟然這麼難殺?它的頭顱沒爆炸?
雷普利:「分散!」
想一塊兒去了,阿薩思立馬與她分開跑,彼此守望。她本以為異形女王多半會來追她,結果它似乎更恨雷普利,不僅全速出擊,還撲倒了她!
外骨骼夾住了異形的腦袋,女王只能吐出口器衝雷普利攻擊。可它尚未得逞,尾巴就被阿薩思大力拽住。
在不比力氣的情況下,10噸重的異形女王哪是阿薩思的對手,它被她輕松扯下,拖拽起來,像一只巨大的風車般掄著旋轉!
阿薩思掄起它砸在金屬牆上,一撞一個坑;又掄起它砸在裝甲車上,一坑一發昏。
她本想活活掄死它,不料異形女王的智商很高,很快掌握了失控的局面。它重重地將爪子插入牆面,發力拉住自己的身體,一力抵一力,它一時沒再被掄出去。
可阿薩思不松長尾,異形女王就無法脫身。它也是狠,即刻斷尾求生。
它毫不猶豫地擰斷尾巴,又在酸血噴出的瞬間甩動斷尾,將強酸一股腦兒潑在阿薩思身上。
綠血覆體,避無可避。阿薩思只來得及別開頭護住眼睛——從額頭到脖頸,從前肢到肋下,就被潑上了一道綠色的痕跡。
白煙冒起,腐蝕加倍,劇痛讓她差點失去理智。阿薩思怒吼一聲摳掉自己的血肉,卻再一次受到斷尾的重擊。
她踉蹌幾步撞在牆上,雷普利一躍而下,在異形女王攻來的那秒,將另一根鋼管插入它的身體。
異形女王往後一仰,蠻橫地將雷普利掀飛出去。
阿薩思立刻發起反擊,她憑體重蓋翻了異形女王,把皮肉翻卷、失去長甲的爪子捅進它的嘴裡,握住它的口器,再嘶吼著將它的舌頭扯了出來!
酸血大量湧出,阿薩思不管不顧,提起白骨森森的雙爪,如狂風驟雨般捶打異形的頭部。
異形的前肢刺入她的脖頸,「黑手」摳入她的鰓中,掏得鮮血淋漓。它的斷尾更是持續不斷地往她身上灑著酸血,然而——她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不痛了,一點也不痛。
因為她的意識燃燒著一片火,一片足以焚燒一切的怒火。
她不介意死,但它絕對別想活!
阿薩思失智地張開嘴,一口鎖喉異形女王。
雷普利嚇得臉色蒼白,大吼一聲:「不要!阿克隆!」
她趕緊救場,第三根鋼管插入它的頭冠,第四根、第五根迅速跟上。
可雷普利叫不醒打瘋的恐龍,阿薩思扒住異形女王的肩膀,仰脖子扯起它的外骨骼。
也不知道她到底用了多大力,發了多大狠,但聽得「刺啦」一聲響,異形女王短促地嘶鳴了一聲就身首分離,酸血如瀑布噴灑,淹沒了阿薩思……
雷普利:「不!」
她狂奔上去,外骨骼張開機械雙臂,撞在阿薩思身上。
「醒醒!阿克隆!」
外骨骼替阿薩思擋下了一部分酸血,而雷普利也受到了灼傷。
酸血與人血混合的氣味刺激了阿薩思的大腦,她低頭看去,就見雷普利疲憊一笑:「結束了,阿克隆……它死了,你醒醒……」
阿薩思松開嘴,異形的頭顱掉在地上,她這才發現自己的上下顎被酸血腐蝕得只剩白骨,連牙也沒了。
垂眸,她的雙爪抓的是異形的無頭屍體。
她嫌棄至極地將它扔在地上,沒了屍體的遮掩,她便看到了自己的爪子。它們已經失去了飽滿的血肉,只剩下被強酸腐蝕的、半發黑的骨骼。
不痛,真奇怪……不過傷成這樣,她還有恢復的可能嗎?
到了這份上,阿薩思並沒有打贏的喜悅,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或許是惆悵,或許是遺憾,或許是憤怒……
她看清了自身的慘狀,也看清了滿目瘡痍的戰場。仰頭,她嗅著糅雜著各種味道的風,忽然意識到其實生物戰爭不會產生真正的贏家。
她贏了又怎樣?她確實不夠強。
殘勝與失敗有什麼區別?如果這時候再來一個強敵,她還能贏第二次嗎?
什麼才是真正的贏家?
擁有碾壓性的實力、從始至終立於不敗之地、無論對上什麼層次的對手都能贏得漂亮完整的才是贏家!
而她,還不夠格。
遠遠不夠格……
她只是走在變強的路上,可她距離真正的「強大」還很遙遠。她只能期待,她可以走到「贏」的終局。
*
天空中傳來登陸艦的聲音,援軍到來的速度似乎總是「慢上一步」,到場的作用只剩下打掃戰場。
艙門緩緩打開,幸存者羅列成排,他們安靜地望著阿薩思和雷普利,眼中情緒萬千。
阿薩思轉頭,看到雷普利解開外骨骼落地,伸出同樣血肉模糊的手對她說:「阿克隆,跟我來。」
「你的星球毀了,我帶你去我的家。」
雷普利不怕酸血的腐蝕,不怕她發黑的骨頭,更不怕她一失智就把人吞了。她向她發出邀請,許她一個容身之所,想要帶她回到地球。
地球……
對,這正是她所期待的。
她的森林,她的湖泊,她的山川,她的棲身之所。
也將是她重新開始審視自己、鍛煉自我的地方。
阿薩思接受了邀請,矮身進入了登陸艦,安靜地臥在一塊空闊的金屬地上,沒打算搭理任何人。
可人類是講人情的,他們把水和食物放在她面前,再拿來清水為她衝洗身體、簡單地處理傷口,並告訴她等進入太空站就為她做系統的檢查。
「我們無法保證能讓你完全康復,阿克隆,但我們會盡力。」
她沒有在意,或許CPH4會幫她的忙。
而大概是餓得狠了,她的胃沒了灼燒感,也不再折磨她,她不打算進食,只想休息會兒。
登陸艦起飛,失重感傳來,阿薩思平靜地感受著一切。
約五分鐘左右,登陸艦進入軌道與蘇拉克號對接,在成功接軌的那一秒,阿薩思感覺到空氣振動起來,似有什麼可怕的力量在下方層層爆開。
她透過飛船的窗向下望去,就見一朵蘑菇雲在礦星上炸起,轟出她從未見過的能量漣漪。
而飛船也受到了影響,即使他們已進入真空聽不到響動,可蘑菇雲發散的力量依舊能干擾磁場、攪亂電波。
「張開屏障,阻隔輻射!」
「登陸艦中的人員已經轉移,防輻射網全面張開。」
「……長官,恐龍還在登陸艦上,沒來得及轉移,而飛船尾部不在『網』張開的區域內。」
人類一時沉默,他們清楚核輻射對生物的危害,可是……
怎麼辦?
能怎麼辦?他們只能祈禱恐龍不受輻射影響,畢竟飛船已經進入真空,它應該不會有事……吧?
彼時,阿薩思已在船體的搖晃中入睡,夢境黑甜。
第72章
當生物暴露於輻射之中,其具體的變異情況和基因的損傷程度取決於輻射的劑量、類型和時長。
以人為例,人只要活著,就會在日常生活中接觸到各種各樣的輻射。
比如來自電子設備的射頻輻射,來自加熱器的紅外輻射,來自太陽光的紫外輻射,以及醫療用的X射線、放射治療中的伽瑪射線……
不過,低劑量的輻射並不足以引起反常的生物效應,唯有將時間拉長、頻次增加,才會損傷人類的DNA,進而增加癌變風險。
而一旦輻射劑量達到「中等」,細胞的突變概率就會增加,或將誘發器官的功能障礙,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一般來說,人類通常無法在「中等劑量輻射」下存活,之後程度更深的「高劑量」和「極高劑量」自不必說。
像「人類的細胞因承受某種輻射、變異激發出超能力」的奇葩事,多數只在科幻電影中存在,而成功的極少數要麼在小說裡,要麼被關在實驗室中。
面對輻射,人類如此,絕大部分地球生物也是如此。
然而,當同一件事發生在阿薩思身上,結果往往並不如此。
作為基因編輯的產物,作為CPH4的載體,更作為各類變異生物的吞噬者,阿薩思的存在就是「奇跡」的像征。
她汲取變異生物的基因進化,吞食強大物種的血肉而活,本身就對變異擁有一定的掌控性和導向性。
在一次次的進化中,她的細胞早就習慣了變異的節奏,也善於吸收可用的能量、加以重塑自身。
因此,當核爆炸的電離輻射來襲,當宇宙深空的高能粒子透體,當高劑量伽瑪射線掃過骨骼——
她的細胞受到損傷,大面積死去,又在極短的時間內大量重生。
她的DNA斷裂又修復,器官突變又復原,基因病如同一場小型核爆在她體內展開,再被未吸收的CPH4強勢治療,從基因層面上重新構建每一個細胞。
死亡、新生,往復循環,不曾間斷,直到新生代的細胞能完全扛住輻射,這場聲勢浩大的變異才告一段落。
因此,阿薩思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等她恢復意識醒來,才發現蘇拉克號距離中心星系的太空站已經不遠,而她的身體再次發生了一些變化。
她身上的創口雖未恢復,但被酸血腐蝕到碳化的骨細胞已在重生。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肉眼的第一視角中,她看到的骨頭是白色;可在熱感的第二視角中,她看到白骨上流淌著細微的混色紋路,猶如地球上的河流交錯縱橫、流轉不息。
如果說紋路像極了「經絡」的鋪陳,那麼混色是?
她凝神看去,覺得藍色很熟悉,像是CPH4的色澤;紅色自不用說,像極了血蘭花,至於剩下的顏色……
阿薩思將視線投向窗外,不同於豎瞳看到的浩渺深空、龐大星球,在她的第二視野裡,深邃的宇宙煥發著無限的光彩,以漆黑為背景,數不清的波在其中動蕩,美輪美奐得像是她在淺海處抬頭,仰望陽光照下的波紋。
如今,這「波紋」在她骨頭縫裡流動,可真是稀罕。
很美,也無害。
當然,這「無害」只是對她來說。
她能感受到各種射線穿過登陸艦的鋼板、灑落在她身上的溫度。它們化作了一種看不見的物質與她的血肉肌骨融為一體,運轉、推動,重新喚醒了她體內的生機。
阿薩思由此明白,她的再度進化是必然,而這千瘡百孔的身軀仍有全面恢復的可能。
一想到有可能恢復,她便安了心。
只是她沒想到半天之後,雷普利會怒氣衝衝地抱著一張巨大的隔離毯過來,「唰唰」幾下攤開鋪在她身上,替她擋住了那些五彩繽紛的宇宙射線。
嗯,這是做什麼?
眼前的雷普利明顯狀態不佳,她打著石膏、纏著繃帶,被酸血傷到的地方仍有積液在淌出,渾身冒著一股濃重的藥味。
她本該在接受治療,或是打著點滴睡覺,可她還是來到了尾艙的登陸艦,不穿任何防護服,只為了給恐龍加一張隔離毯。
倒是後續追來的人類穿戴整齊地入內,隔離服一層套著一層,七手八腳地想架走雷普利。
「雷普利女士,請趕緊離開!這裡輻射很強,對你來說是致命的!」
誰知雷普利大怒:「你們知道輻射很強,為什麼不提前帶它隔離?哪怕只是給它加一張隔離毯呢?」
「蘇拉克號的通道無法讓一頭恐龍通過。」
雷普利:「但可以讓一艘登陸艦通過!難道恐龍比登陸艦還大?」
「不,我的意思是它身上有酸血,而通道的壁較薄,萬一被腐蝕出窟窿,飛船會在太空中解體。」
雷普利:「但這妨礙給它加一張毯子嗎?你們根本不上心!要我說幾遍,它是戰友,不是異形!更不是讓你們用來隔離觀察的動物!」
「即使人類有被輻射的危險,那生化人呢?」
哪怕只是為恐龍加一張毯子,她都不會如此憤怒。
更怒的是,她發現恐龍沒有動過食物:「它沒有動食物,說明食物不合口味,為什麼不做更換?你們餓了它多久?」
要不是紐特找上她,說了阿克隆面臨的困境,她真懷疑人類會把恐龍關到死。
雷普利:「聽著,別讓我發現你們之中混入了偉倫公司的走狗,你們休想拿走恐龍的基因!」
如果阿克隆莫名其妙地死亡,她一定會把它送入太空。她寧可它與群星作伴,也不願它與實驗室的器皿為伍。
他們一時語塞,只能硬著頭皮將她架走,雷普利叫罵不休。
阿薩思並未阻止,畢竟宇宙射線對她無效,可對雷普利會造成一定的傷害,即使……
即使雷普利身上的氣味告訴她,她也在產生一定程度的變異,但現階段的她依然弱小,要是長時間暴露在射線中,器官會被「灼燒」。
想到這裡,阿薩思不禁陷入深思。
她忽然發現,這次變異帶來的優勢似乎不止於此。她除了能看到不可見的能量,還能感知到他人的能量變化。只是,這有什麼用?方便她發現人群中的變異體嗎?
可發現人類中的進化體有什麼用,他們也是人,又不能吃。
至於發現變異的怪物之類的……那這功能不就更「沒用」了,怪物那麼大,還需要她去發現嗎?
阿薩思一時半會兒沒搞清楚變異的作用,她干脆不想了。等她回到地球,她多的是時間想明白。
不過,她也沒拒絕雷普利的好意。攏了攏隔離毯,她窩在其中小憩,打算看看人類的太空站長什麼樣,有沒有大空間,夠不夠恐龍奔跑?
如果能,那她就好好欣賞一下宇宙的風光。
真難得,她也是一頭到過宇宙的恐龍了,這經歷怎麼想都能跟蘇珊她們吹一輩子。
可不知為何,她心底始終有一團陰影拆解不開。明明異形女王已慘死在她爪下,偏偏她覺得它依然活著,活躍在她身邊,活躍在……蘇拉克號的某個未知的角落。
阿薩思從不懷疑自己的直覺,她認為有就是有,只是不知道它以什麼方式存在著。
*
蘇拉克號的時間指向「凌晨3點」。
這個點是人類生物鐘深眠的時間。
殺死異形女王後,雷普利再也沒做過噩夢。可就在今晚,她居然又夢見了異形,夢見它從她肚子裡破腹而出……
她再次從驚嚇中醒來,渾身冷汗淋漓。大抵是被嚇到了,她忙不迭地從床上坐起,取過室內現有的儀器給自己體檢,一而再再而三,直到確定自己沒被寄生,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不料,這口氣松得有點太早了。
生化人「主教」敲響了她的隔離門,透過監控,雷普利看到這個生化人的表情很嚴肅,似乎遇上了什麼棘手的情況。
她猶豫片刻,還是開了門。
「你找我有事?」
主教:「請跟我來。」
他帶她進入飛船的總控中心,極為負責地將一段沒被剪輯的監控視頻呈現給她看:「雷普利女士,我需要你的幫助,我懷疑有人未經過陸戰隊指揮官和我的同意,私自將抱臉蟲帶上了飛船。」
雷普利大驚失色:「什麼?」
視頻中,與他們一同前往LV426救人的負責人卡特·伯克,竟然在他們與異形鬥得最激烈的時候逃離戰場,用一只漆黑的金屬盒捕獲了落單的抱臉蟲,將它塞進登陸艦的隔艙裡帶了回來。
離譜,想殺死抱臉蟲的人總被寄生,想帶回抱臉蟲的人卻能順利得手,伯克怎麼就這麼幸運?最該被寄生的就是他了!
雷普利深呼吸,平復情緒。
好吧,若只是囫圇帶回就算了,他們尚能解決,可問題是——
主教:「因為遭受核爆衝擊,密鑰盒的電子鎖崩壞,抱臉蟲逃了出來。」他嘆了聲,眼神中露出些許悲憫,「雷普利,我們或許不能允許我們的恐龍朋友進入太空站了。」
抱臉蟲與恐龍呆在同一密閉空間內,當時恐龍又在昏迷狀態,能發生什麼呢?
「阿克隆或許被寄生了。」
雷普利的臉一下子褪去血色,只覺得一切的發展簡直荒謬無比,怪誕得像是一場充滿諷刺意味的默劇。
實在是離譜!太離譜了!
礦星的異形群殺不死它,異形女王打不敗它,成群結隊的抱臉蟲無法寄生於它——可它卻被它救過的人類!在一艘堪稱「安全」的飛船上!被一只抱臉蟲給陰了!
「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要我怎麼做?」雷普利握拳,氣怒交加,「讓我殺了它嗎?」
又一聲冷笑:「還是說,希望我把它交給偉倫公司,讓他們給它取出破胸者?」
殊不知,就像人與人是不同的,生化人與生化人也有著極大的差距。
主教顯然對偉倫公司不感興趣,也對殺死恐龍沒有想法,他只是站在一個正常人的角度思考,並給出合理的建議。
主教:「為什麼不先從給它做個體檢開始?」他跟不上雷普利的腦回路,「至少先確定它是不是被寄生了?」
雷普利:「如果是呢?」
主教:「我們需要商量給一頭恐龍做手術的可行性。」
「如果不是呢?」
「那麼,誰都有可能被抱臉蟲寄生,蘇拉克號或許永遠無法與太空站對接,或者進入地球。」
聽到主教的回答,雷普利才終於相信,有部分生化人也是可信的。
*
凌晨4點,達成共識的雷普利和主教先封鎖了伯克的隔離室,再喚醒了所有陸戰隊的大兵,將「秘密任務」的緊迫性和危險性告訴他們。
聞言,詹妮特一拳打在鋼板上,怒罵:「該死的!伯克住哪間,我先崩了他!」
雷普利:「不要打草驚蛇,我要找出與他對接的那個家伙是誰?」
「狗屎!這一切都是狗屎!」他們怒罵。
可罵歸罵,他們還是穿好隔離服,搬著檢查設備和武器飛速前往船尾的登陸艦。
他們的動作很輕,自以為不會擾人,但艙門一開,沉睡的阿薩思便睜開了眼睛。她看著全副武裝的人類,掃向他們帶來的設備和熱武器,又轉向了雷普利,似乎在等一個解釋。
大兵:「見鬼,我們穿了好幾層,它怎麼知道這個是雷普利?難道它能透視嗎?」
主教:「有些生物看人不需要眼睛,比如異形。」
大兵們:……
雷普利上前說明情況,沒有絲毫隱瞞,她與它並肩作戰過,明白對方是高級智慧生命,只要她足夠坦誠,它必定會權衡利弊。
果然,在聽到「你有可能被寄生了」時,阿薩思恍然大悟,難怪她覺得異形女王無處不在,原來是寄生在她體內啊!
不對,現在不是「恍然大悟」的時候,她被寄生了……
阿薩思沒有阻攔人類給她體檢,反正她也清楚體檢是個什麼東西。只是,當設備挪到她的肋骨時,因與心髒的位置相近,她難免散發一些殺氣。
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大兵渾身打顫,可他們還是敬業地完成工作。
沒多久,顯示屏上投出了寄生體的影像。阿薩思看到,抱臉蟲死在她的喉管裡,而一只破胸者寄生在她的胃袋中。
可不知為何,它看上去並不活躍,個頭也極小,頗有點「營養不良」的症狀,最重要的是,它似乎沒有任何生命跡像,看上去像是死了。
雷普利:「這是……怎麼回事?停止生長?」
主教:「倒像是一種不可能的可能。」他仰望阿薩思,「我們的恐龍朋友把它消化了,正在反向汲取它的基因。」
第73章
體檢的結果出來了。
由於雷普利堅決抵制「給恐龍做血檢」的提議,主教能獲悉的、關於恐龍的數據資料並不多,只能從現有的材料中提取可用信息,以此來推斷恐龍的身體狀況。
主教望向阿薩思,主打一個實話實說:「阿克隆,很不幸,你被寄生了。但我很慶幸,被寄生的是你。」
生化人到底不是人,主教的每句話都踩在「絕對理智」的點上,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如果被寄生的是人,那麼新的異形已經誕生,而蘇拉克號會淪為戰場,成為異形的巢穴。」
「之後,飛船如果沒有按照程序自毀,就會沿著既定軌道返航,帶著一船的異形與太空站對接。它們會吞噬整個中心星系,繁殖出一個超規格的異形族群。」
「到了那時,除非摧毀太空站,不然沒有任何補救的辦法。而我至今不能確定,摧毀太空站是否意味著摧毀了所有異形。」
早在事發之初,主教就在腦內排演了數種可能,也確實思考過極端的解決方案。
可他沒想到,抱臉蟲走了最差的一步棋——寄生天敵。
主教:「我看到了你與異形戰鬥的畫面,我可以確定你擁有偽裝、超速恢復和高攻防的能力,還擁有不俗的戰鬥意識。」
「而要養成這種意識,你的成長環境必須獵物豐富,也需要一定數量的『天敵』。礦星並不滿足這些條件,所以你應該不是礦星的『原住民』。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麼抵達礦星的?」
生化人不會相信「星球意志」,只會相信蟲洞穿梭。主教對LV426上的蟲洞感興趣,但雷普利的警惕心很強,她不打算讓任何人深挖恐龍的來歷。
「主教,你的『體檢報告』離題了。」雷普利直截了當,「無論LV426上有沒有蟲洞,這都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事。有些秘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未知的危險,萬一我們之中存在第二個『伯克』呢?」
主教明了,並按捺住了自己的求知欲。
話題恢復正常,主教交代了幾句:「阿克隆,脫落的抱臉蟲和死去的寄生體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威脅,等你把它們消化完畢,你就有余力修復你的身體了。」
恐龍依然是破破爛爛的慘樣,這主要是修復力集中在食道的緣故。
寄生體是異物,恐龍的細胞自然會對它產生排斥和消融,不過等「排異反應」結束,恐龍便能慢慢恢復了。
大兵:「為什麼不做個開胸手術取出死體?這樣它不是能恢復得更快嗎?」
主教:「雷普利拒絕讓它流血,而我拒絕讓『異形胚胎』進入飛船。」
汲取了恐龍基因的胚胎無論是燒了還是丟進太空,他都覺得不妥,因為偉倫公司總會想盡辦法回收。
而他的底層程序是「不能傷害人類」,當一件事存在傷害人類的可能,他就會主動為人類預防。
主教:「寄生體呆在恐龍體內才是真的死了,一旦被取出,它遲早能復活。」他客觀又認真地說道,「以我對人類的了解,你們一定會復刻寄生體。」
「而寄生體肯定會活下來,成長為新的異形。你們不僅控制不了,還會淪為它的獵物。然後,重復我們已經做過的事——派出救援隊,拯救幸存者,帶卵上飛船,再次被寄生。循環往復,沒有盡頭。」
雷普利抿唇:「嗯,這確實是人類會做的事。」
阿薩思認同地點頭,她永遠相信人類走在作死的第一線,主教可謂是說出了她的心聲。
大兵們:……話很難聽,但太過真實。
畢竟,人類總是在重復歷史,而沒有吸取任何教訓。他們最大的特點就是「永遠學不會」,學不會放下傲慢,學不會尊重自然。
*
因尾艙輻射過強的緣故,人類不便久留,只能按時離開。
雷普利提議:「可以讓阿克隆換一個地方休息嗎?登陸艦裡什麼都沒有,連給它做清潔的水都得讓人送進去。」
主教搖頭:「目前不行。」
「為什麼?」
「對人類而言的致命輻射對它來說意味著好處。」主教道,「或許它能克制寄生體,有一半是輻射的功勞。」
主教:「雷普利,阿克隆與你、與人類、與生化人都是不同的。在我看來,越惡劣的環境反而越能讓它成長。」
「以及……」主教給出善意的提醒,「你該做個體檢了,雷普利。這幾天下來,你沒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什麼不對嗎?」
雷普利什麼都沒發現,直到主教帶她進入了幸存者的治療室。
接著他告訴她,被恐龍救下的研究員已不幸死亡,死因是器官衰竭。異形汲取宿主的優質基因而生,自然會在成長期瘋狂抽干宿主的每一份精華,最大限度地滿足自身。是以,它們才能在短時間內蛻皮生長,畢竟它們吞噬了一整個人。
主教:「為了保全其余被寄生者的生命,我讓他們進入了休眠,直到醫療組找到解決方案為止。」
雷普利松了口氣。
「接下來是你的問題了。」主教道,「解開你的繃帶,雷普利,讓我看看你被酸血傷到的傷口。」
繃帶解開了,令人吃驚的是,繃帶下不是被腐蝕到白骨的胳膊,而是覆了一層淺薄肉色的手臂。新肉長了出來,這簡直難以置信!
雷普利:「這是怎麼回事?」
主教:「我記得你被救之前,在宇宙中漂流了57年?」
「是。」
「那就是了,你與阿克隆的情況是相似的。」主教的語氣波瀾不驚,對雷普利的變異接受良好,「57年前的救生艙並沒有完整的防輻射塗層,也就是說,你在沉睡時承受了57年的宇宙射線,並成功地活了下來。」
「不管你承認與否,你的身體都發生了一些變異,或許連你的貓也是。而這一次救援行動激發了你的潛能,讓你的身體徹底醒了過來。」
雷普利:「我一直清醒著!」
主教:「可基因會沉睡。」
他很平靜,「阿克隆接受了輻射的改造,你也是。同樣的,你們都對異形的酸血有了一定的免疫能力。那麼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們……不,你,雷普利。你也脫離了人類的範疇,變成了宇宙生物的一種?」
末了,他體貼地補了一句:「請不要擔心,我們都不是人,我不會說出你的秘密。」
雷普利:……
她捋上繃帶,面無表情地離開了。飛船顯示時間已到次日6點,挺好的,這個時間正好適合她揍卡特·伯克一頓,再好好地吃個早餐。
只是她去晚了,伯克已被大兵拖走,正在接受非人的刑訊。
他們打斷了伯克的骨頭,逼問他幕後的主使是誰?伯克痛得嗷嗷慘叫,給出了不少重量級的信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給了我一筆錢,要我帶回抱臉蟲和恐龍的血樣!」
詹妮特給了他幾拳,把他揪起來摁在牆上:「你嘴裡的『他們』是誰?他們要這些東西干什麼?」
「生物武器,求你了!他們要用生物武器處理一些不聽話的殖民星!」伯克涕泗橫流,「他們想要每一個殖民星的資源控制權,是偉倫,是聯邦,是白宮!」
伯克大吼:「他們想要尋找人類的起源,是偉倫牽的頭。他們早在2080年開始實施『普羅米修斯』計劃,去尋找生命起源的『工程師』……」
而在2089年,偉倫公司收到了生化人大衛發來的一則簡訊,他們在LV223星球上發現了外星文明的遺跡。
之後,他們失聯了。
又15年,另一艘殖民飛船失聯,據說飛船上出現了外星生命,它們會在人體內寄生。
詹妮特:「所以……你們早就知道有異形,對嗎?只是一直沒把它弄到手。」
如今是2179年,沒想到近百年過去了,人類對異形還如此執著。執著到不顧任何後果,非要把這外星生命控制住不可。
伯克:「但、但在看到恐龍之後,他們又改變了主意,他們想要恐龍的血液。因為恐龍比異形更強,它殺死了女王,還擁有智慧可以交流。只要擁有它,或者擁有它的克隆體,所、所有殖民星都會在他們的掌握中……求你了,別殺我!」
他們把伯克摜在地上,看向指揮官和雷普利,問接下來該怎麼做。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在異形戰場有過過命交情的人,打算做什麼自然是不言而喻。簡言之,異形絕不能活在世上,不能!
*
那一頭,幸存者熱火朝天地准備跟黑惡勢力開干;這一頭,阿薩思緩慢地消化著體內的寄生體,活得是蔫兒吧啦。
也不知從異形身上提取了什麼基因,她時不時覺得骨骼麻癢,又發出生長的劈啪脆響。尾巴和四肢似乎又拉長了一點,脖頸也是,頭上鼓起的兩個包變得更大了點,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破皮而出。
阿薩思預感到,她或許離下一次蛻皮期不遠了,就是不知道太空站蛻皮安不安全,人類給的食物足不足量,她生長發育所需的能量能不能跟上?
不確定就意味著不安全,而胃是情緒器官,阿薩思又消化不良——是以,她對寄生體的消化節奏變慢,連帶著傷勢也恢復得慢了些。
好在,蘇拉克號並未漂泊太久,它在規定的時間靠了岸,進入了太空站。
飛船與太空站對接完畢,之後,經過8小時的停靠檢查,內部人員相繼進入太空站,連帶著阿薩思一起轉移。
她被安置在一個巨大的儲存庫中,人類為她送來了足量的水和生肉。不知是養恐龍費錢還是送恐龍回地球費事,人類在她身邊來來往往,報告怎麼也打不完。
喧囂的日子過了三天,太空站突然安靜了不少,似乎發生了什麼事。阿薩思並不關心,她沒感知到異形的存在,唯一的「人形異形」大概就是變異中的雷普利了。
果然沒什麼大事,只是人類在打架而已,就是不知輸贏。
翌日,久違的紐特來到她身邊,說起了這幾天的事:「阿克隆,我們揭露了偉倫公司的陰謀,但結果並不理想。」
「蒂米、貝蒂、馬克……都得轉移到偉倫旗下的醫院治療,我們又要淪為他們的小白鼠了。」
紐特:「阿克隆,我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但我希望你還有未來。」
她只有八歲,卻說出了八十歲的話,還做出了十八歲的衝動事:「偉倫公司想要你,雷普利不願交出你,她一個人干掉了偉倫的一支雇佣兵,很厲害,可她告訴我,她很害怕。」
紐特不理解成年人的恐慌,她只做自己能做的事:「即使是雷普利,也無法保護你,阿克隆。」
「所以,我想送你回地球。」
進入森林,進入大海,永遠不要被人類找到。貪婪的人類配不上如此美好的生物,但美好的生物可以擁有無限美好的地球。
紐特:「雷普利告訴我,你呆的儲存庫就是一艘飛船,她已將設置好回歸的軌道,打算先把你送走。」
她抱著洋娃娃退出艙門,在鋼板閉合前按下了「自動駕駛」的按鈕。
紐特笑了:「地球見,阿克隆。我和雷普利會去找你,希望你不要躲太遠。」
艙體閉合,飛船脫離太空站,載著船內唯一的恐龍朝地球的方向飛去,這一趟耗時需要整整七天。
事發突然,離開得也突然,就像她突然來到礦星一樣。她與她們的交集如露如電,既短暫又深刻,可到了最後也沒有好好地打一個招呼,做一個完整的道別。
而實際上,她並不想說再見。
她尚未恢復完全,還沒走遍太空站,也沒在長廊上奔跑過。她與太空唯三的交集只有人類、生化人和異形,是不是太單調了點?
她也想聽雷普利的故事,也想學怎麼開飛船,更想知道被寄生者有無獲救的可能——然而,她忽然走到了這段旅程的終端,這讓她意識到生命隨時回畫上圓點。
人與人的緣就像水,來了的同時也去了,只有她的旅程沒有盡頭。
*
2179年,偉倫公司醜聞爆出,影響惡劣,大量人類對異形這種生物恐懼至極,並強烈要求將之毀滅。
同年,雷普利發生變異,成為第一個「異形人類」,並受到了聯邦的通緝,不得不開啟星際逃亡之路。
2180年,雷普利登上了幸存者組成的殖民星艦,前往新的殖民星開啟新生活。
2187年,雷普利用自己的血研制出了「解毒劑」,拯救了沉睡數年的被寄生者。
2188年,她與紐特啟程前往地球尋找「阿克隆」,然而等她們回歸地球後才發現,地球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人性之惡,終是毀了自己的家園。
第74章 魔戒 中土的神聖巨龍
從太空站到地球,阿薩思獲得了一張單程票。
七天,飛船中唯有她自己,這無疑是一趟寂寞的旅程。
確實,她記得雷普利做出過承諾,說要將她送往地球,給她一個新的家園。
可她也明白計劃趕不上變化,人類的明爭暗鬥永不止息。局勢變幻莫測,雷普利早已自身難保,無法兌現諾言實屬正常。
她理解,所以她一直安心養傷、耐心等待,等雷普利做一個了結,也等異形事件迎來最後的清算。
可她沒想到,人類集團的利益盤根錯節,非一朝一夕能夠撼動。
幸存者的發聲雖然揭露了真相,給世人敲響了警鐘,可他們等來的不是公道,而是來自掌權者的壓迫和清理。
動亂已起,她自動被歸入雷普利的陣營。她本以為會在太空站與人類交手,卻不料雷普利不願她再受牽連。
她拜托紐特送她走,兌現她對她的承諾。
紐特做到了。
自飛船脫離太空站起,她一如這飛船般脫離了她們的命運,也不知她們未來的軌跡會通向何方。
或許她不該惆悵,也不用多想,可思及人類脆弱的生命、羸弱的身體、孱弱的武力……她總覺得此次過後,再遇會是在她們的墓前。
她們想著「以後再見」,她卻看到了「死亡終點」。
沉默許久,阿薩思終是收回了盯著艙門的視線。
有相遇就有離別,很多次了,她也該習慣。
扭頭看向窗外,她看到一片漆黑的深空和不規則的星體,也「看到」多層次的射線和紊亂的能量波。
很多,很滿,幾乎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可見浩渺深邃的宇宙並不像人類說的那麼安靜,只是人體的感知有限,他們察覺不到太空的 「熱鬧」而已。
大概是吸收了異形基因的緣故,她發現自己的感知力正在朝一個極為神奇的方向進化。
這不是錯覺,她的感知似乎跳過了「依賴五感」的階段,進入了一種類似「意識傳遞」的層次。
在多次實踐中,她覺察到自己不僅能「看」到一顆顆星球散發的能量,還能從星球發散的能量中「感知」出它們是死是活。
有點離譜,星球也有「死活」之分嗎?
還是說,生命存在的形式原本就不止一種,能有地球生物就會有地外生物,能有人工智能就會有星球意識?
星球有生命是亙古存在的事,只是她進化至今才發現,對嗎?
那麼,既然星球分死活,地球又是死是活?
如果它是死的,萬物就相當於生活在一具巨大的屍體上;如果它是活的,萬物就與它共存,那萬物與菌群又有什麼區別?
許是單程之旅太單調,阿薩思竟思考起了「哲學」相關的問題。
她不僅思考,還實操——居然離開了一直養傷的倉庫,擠進長廊裡,用爪子勾開一道道機械門,伸脖子往房間裡探探有什麼。
別說,飛船雖然空蕩蕩,但她還真找出了一些東西。
它們分別是一冊《飛船駕駛說明書》、一本人類的日記,以及幾個噴火器。
出於無聊,阿薩思開始看書。
可大體型生物翻書委實不方便,稍一不慎,她就會翻過頭,還忘了之前的頁碼。索性,她不看工具書了,取過人類的日記打發時間,翻到哪頁是哪頁,不打算為難自己。
殊不知,寫這日記的人有點東西,短短幾句話,就給了她極大的信息量。
日記的主人名叫「巴裡·艾倫」,內頁畫了個閃電符號,似是隨手塗鴉。
看名字是個男人,行文有點啰嗦,筆法幼稚又誇張,與「成熟」搭不上邊,心智年齡或許不大……吧?
可他的一手字很漂亮,寫的內容也算有趣,不像是人類小孩能寫出的東西。
不過,當阿薩思看到落款的「閃電俠」後打消了這個念頭,以她對人類的了解,會以「俠」自稱的只有青少年,對方的年紀最多十五六歲,不能再多了。
只是他的日記——
阿薩思凝神看去,不知為何,他的字裡行間總給她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彼得說得對,哪個正經人會寫日記啊,可我剛好不是正經人,畢竟哪個正經人的速度能超越光速呢?」
「超越光速能夠讓時間倒流,我試過了,真的可以!我能游走在時間線上看到過去,可我不敢靠朋友太近……啊,看到布魯斯了,沒想到他小時候還挺活潑的,怎麼長大了這麼冷漠呢?真想嚇唬小布魯斯,但我不敢,惹誰不能惹布魯斯,蝙蝠一家都記仇。」
「宇宙不是獨一,而是多元,是無數平行時空的疊加,並處於不斷的膨脹中。」
「時間沒有單位,它在宇宙中的概念是『無』,似乎只有我們人類會給時間定一個單位,永恆族壓根不在乎時間。」
「時空穿梭需要能量,無論是精神能量、軀體力量還是別的什麼,只要達到了一個閾值,就達成了穿越的條件。我的速度到位了,超人的力量到位了,所以我們能與時間賽跑。可布魯斯什麼到位了?鈔能力嗎?可惡的有錢人!」
「今天運氣好,居然落在了一艘飛船裡。真安靜,好像沒什麼人,那我就在空房間休息一晚吧。」
這是日記記錄的最後一段話,字跡瞧著很「新鮮」,之後就再無內容,尚留小半本空白頁,似乎日記的主人不小心把它遺落在這裡。
可要是不小心……
那不就意味著在她一無所知的時候,有一個人類出現在她的飛船上,然後又憑空消失了嗎?
不可能,哪有這樣的人類,不存在。
但,日記是真實的,字跡是清晰的,除了內容離譜有點不可信——不,人類何必跟她開這麼一個玩笑,太空站的人根本不知道她識字。
也沒必要偽造一本日記增加她對「未知」的恐懼,他們忙著打架沒時間。
阿薩思難得迷茫,摸不住這本日記的可靠性,而就在這時,一股詭異又熟悉的感覺突兀地浮上心頭,令她福至心靈地感應到「地點更換」的前兆。
等等,怎麼回事?
飛船仍在航行中,距離她駛向地球僅過了三天,在一切正常的前提下,這種感覺就來得異常清晰、也更容易被她的體感捕捉。
來不及多想,阿薩思猛地看向窗外——
由於「第二視角」可見的東西增多了,這一次的場景變換她是真切地看在了眼裡,看完只覺得嘆為觀止,簡直稱得上是一種藝術性的「無縫銜接」。
映入她眼簾的依然是宇宙,有無邊的深空、孤獨的星球、交錯的射線,它們各安其位,互不干擾,依照著某種說不出的規則運行,顯得有序又安寧。
可就在某個瞬間,這份安寧被打破了,屬於「秩序」的一切突然變得混亂起來。
她看到宇宙的漆黑在一點點褪去,星球的旋轉減緩了速度,就連射線都淡化到再也不見。
飛船外的「天」變了,變得有了顏色。飛船像是從太空飛入了地球地範圍,她親眼瞧見了藍天白雲,也俯瞰到了山脈大海。
只是,飛船不知為何沒有摸到地球的軌道,它的警報燈突然亮起,進入了失控狀態。無法鏈接陸地和太空,無法維持該有的平衡,只能勉強張開防護罩,努力調整著岌岌可危的內外壓力差——
外層與大氣產生強烈的摩擦,飛船在一瞬間起了火。它似乎失去了基本的飛行能力,明明能源充足,偏偏連滯空也做不到,完全失控地朝下方墜去。
要命啊!
她重傷未愈,又不會飛,高空墜落該怎麼自救?
艙體傾斜,失重感傳來,阿薩思被迫懸空,整個身體緊緊貼著天花板,四肢失去了協調性。她連自身都穩不住,談何脫身?只能同飛船一起墜落,與大地來一場大爆炸的親密接觸。
該死的!
阿薩思低吼一聲,在急速墜落中伸爪扒牆。她想在飛船墜毀前出艙,憑滑翔能力自救,即使最後摔個半死,總也比墜毀強。
指骨劃開鋼板,一層接一層,強大的勁風由內部壓出,把她壓在了牆壁上,愣是讓她動彈不得。
可惜了,她這麼努力地長大,居然干不過大氣壓,這波是命不久矣!她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撐住身體,不讓大氣壓把她從鋼板縫裡壓出去,壓成碎塊……救命,撐不住了!
飛船化作一個恐怖的火球,裹挾著融化的金屬液從天而降,聲勢浩大又迅猛無比地斜向砸下。
同一時間,在蜿蜒無際的大型山脈上,一頭翼展百米的黃金巨龍張開翅膀,衝著天空和大地噴出熊熊烈火,帶著怒意追殺著一名身形修長的精靈。
精靈只身一人,年輕矯健,眉目冷肅。他的半張臉已被龍焰焚毀,可他依然沒有放下手中的弓箭,准備用最後一支箭做一場堵上性命的搏鬥。
巨龍已經少了一塊龍鱗,只要他的箭能夠穿透巨龍的弱點扎進它的心髒,困擾精靈許久的龍災就會消失……而失敗,他不過一死。
想到這裡,精靈轉身跑出陰影,拉起弓箭對准了巨龍。見到獵物主動送上門,巨龍的臉上擠出一個人性化的獰笑,吐出雷鳴般的響亮聲音:「我看到你了,瑟蘭迪爾!」
「你跑不了!我是烈焰,我是死亡!」
黃金巨龍的喉管醞釀起烈火,脖子一伸即將衝精靈吐出,而精靈的弓箭正要離弦——突兀地,一艘著了火的飛船斜飛而下,精准無比地砸在巨龍的身上。
只一瞬,精靈就看見巨龍的身軀被切成了兩截,它憑空平移了幾百米,上半截身體高高飛起,面部還保持著猙獰的笑意;下半截身體隨「火球」一同滾了出去,還幫「火球」的著落卸了力。
龍血噴湧而出,又在高溫灼燒中大量揮發、結塊、落地。
身體截斷的劇痛似乎才剛襲來,黃金巨龍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它看著自己莫名飛了起來,看著半截身體滾了出去,看著精靈遲疑地收起弓箭……
「不!」巨龍吐出最後的遺言,「我怎麼會,這麼死了……」
伴著「咚」一聲巨響,巨龍砸落在地,死不瞑目。
大抵是龍死依然有壓迫感,精靈·瑟蘭迪爾再次舉起了弓,緩慢地朝巨龍靠近。他與屍體對峙了好一會兒才安下心來,確定巨龍真的死了。
然而,他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就聽身後的「火球」傳來了響動。
一扇類似「門」的東西由內而外破開,接著,一頭形容狼狽、白骨森森的類龍生物出現在他面前,它似乎受了重傷,連站都站不穩,一把栽在了巨龍的屍體旁。
可它就算栽了也要張開嘴,一口咬在巨龍的肉上,一副餓了很久的樣子。
瑟蘭迪爾:……
第75章
阿薩思無懼命運的死局,只怕自然的偉力。
面對死局,她尚能用爪牙殺出一條血路;面對自然,她只能被迫接受一場死亡洗禮。
雷暴、海嘯、龍卷風、森林大火,她能跟哪一樣抗衡,還不是被摁在地上反復摩擦。
食物、水源、棲息地、清新空氣,她又能舍棄哪一樣生存,還不是只能仰賴大自然而活。
她確實強大,可她的強大也有限。
一到礦星就受制於資源,一進飛船就受制於太空,一涉及離開就受制於科技,這種處處受約束、樣樣不得已的心塞和惱火,終於在這次自由落體中集中爆發。
阿薩思發誓,如果這一次她能僥幸活下來,她一定不惜一切代價變強,就算沒有翅膀,她也要找人安上一對翅膀,她真是受夠不會飛的苦了!
她要淬煉出更剛硬的骨骼,更結實的肌肉,更堅韌的表皮和更防火的鱗片,只有這樣,她才能在烈火中保全自己,而不是隨著飛船的燃燒一起自燃。
在「地球」重力的拉扯下,飛船起火,阿薩思也無力自保。她幾乎被困死在船艙裡,只能與飛船一同墜毀,邁向死亡的結局。
多無力,她一生要強結果死得潦草,老天真不是在玩她?
要是世上真的有上帝,那他給她等著,她死後一定撕了他!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的轉機來得那麼突然。
高速墜落的飛船莫名撞上了一個「柔軟」的巨物,對方不僅卸去了飛船下落的力道,還大方地噴出了一大片「瀑布」,澆滅了飛船的火焰。
一息停滯,一次降溫,阿薩思抓住這一線生機幸運地活了下來,並在落地的剎那嗅到了一股無法言喻的、甘美醇厚的血香。
彼時,阿薩思滾落身上的火,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湊到縫隙上嗅。
不知不覺中,她的黃銅豎瞳興奮成針狀,幽暗的獸性浮起,一點點擠兌掉她的理智,讓她的腦海中只剩下「吃」一個概念。
外面不知死了什麼野獸,她從未聞過如此鮮美的血肉馨香,也從未感覺自己如此餓過。
她像是幾百年沒吃肉了,胃酸大量分泌,內髒加速蠕動,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吶喊著「想吃、要吃」。
食欲的本能激發了她的潛力,她竟是拖著重傷的身體頑強地站了起來,強勢地破門而出,拼盡全身力氣走向熱乎的大餐,再把整個頭埋進了野獸的血肉裡。
啊,滿足,好滿足……
感謝大自然的饋贈,這才是她想要的死法。
不管能不能活,但凡死前能來上一口,阿薩思的怒火就得到了平息。她張開嘴,用所剩不多的牙齒撕扯著獸肉,不想這肉韌得很,她努力了許久才撕下一小塊,混著鮮血吞咽下去。
肉塊輔一入肚,她便覺得肚子裡的鐵疙瘩·寄生體開始飛速消融。
當食管中的阻滯消失,胃袋裡的釘子戶瓦解,細胞活性和修復力正在緩慢蘇醒,而阿薩思終於積攢起了一些力氣,再次撕下了一塊肉。
她的進食行為粗魯且緩慢,卻持續不斷。
在此過程中,阿薩思並沒有戒備別的野獸到來,因為她斷定一艘飛船墜落的響動足以驅趕方圓十裡內的肉食者,所以虛弱的她只顧著吃,沒發現隱匿在林間的精靈。
精靈的氣息與樹木相融,像極了無害的草食動物,阿薩思即使發現了也不會在意。
不過,藏匿的精靈似乎沒有躲下去的意思,他從未見過飛船,也從未見過像阿薩思一樣的生物,見對方以巨龍為食、身上卻不帶黑暗的氣息——既出於好奇也出於試探,他握著長弓從暗處走到台前,將自己暴露於野獸面前。
阿薩思發現了他。
一個「人」,成年的男人,手握冷兵器,半張臉被燒了,看上去沒什麼威脅力。
不用管,吃,弓箭又傷不了她。
阿薩思如是想,看了他一眼繼續吃。
精靈不語,他沒有探出對方的惡意和殺氣,它並不驅逐他,也不把他放在眼裡,可見它平時吃的食物與巨龍不同,精靈應該不在它的食譜上。
得知這點就夠了……
瑟蘭迪爾收起了弓箭,轉身就走。他無意與它為敵,也不想探知它的來處,漫長的生命和豐富的閱歷告訴他,好奇要適當,追究易喪命。既然巨龍已死,他也該離開了。
他撿起掉落的長劍,准備尋回受驚的大角鹿,再騎著它回到幽暗密林。
精靈的「龍禍」已解,半獸人的力量被進一步削弱,他作為「精靈王」的義務已經完成,沒必要再生多余的事端。
只是他沒想到,精靈護衛隊會來得這麼迅速,尤其是他的獨子萊戈拉斯,不好好呆在密林居然來到龍穴,是不要命了嗎?
瑟蘭迪爾蹙起眉頭,結果牽動了臉上的灼傷,又滲出血水來。
他的獨子翻身下馬,握緊長弓朝他飛奔。在看清他的傷勢後,少年一臉震驚,緊接著面上浮起了一層怒氣。
「父……」他抿唇,愣是沒喊父親,大抵是氣頭上了,「這就是你說的解決方法,獨自一人面對盤桓在北方山脈的巨龍?」
瑟蘭迪爾:「沒必要增加精靈的傷亡。」
萊戈拉斯:「所以你主動送死?」
「注意你的言辭。」瑟蘭迪爾肅聲道,「我說過,你不能隨意離開大綠林,為什麼違背我的命令?」
萊戈拉斯冷淡道:「什麼命令可以阻止一個孩子去見他的父親?」
或許,這對父子永遠不能好好說話。精靈鮮少出口傷人,可他們總能傷害對方。
父親想用命令讓孩子平安無事,可兒子想告訴父親他已能獨當一面,足以成為他的副手。
然而,他的父親似乎並不在乎他的感受。
王與王子的關系再次陷入僵局,父子又走到了誰也不理誰的一步。周遭的精靈十分無奈,為緩和兩人的氣氛,護衛隊隊長·陶瑞爾將話題引向了巨龍。
陶瑞爾:「王,巨龍『坎庫斯』已經死了,它的領地和龍穴您打算怎麼處理?」
瑟蘭迪爾:「不是我殺了坎庫斯。」
他往前走去,讓開道,讓精靈們看清後方啃食巨龍的生物:「一個火球從天上掉落,坎庫斯的生命隨火球一起熄滅。」誤打誤撞中,他是被救的一方。
「那頭野獸從火球中出現,以巨龍為食,是它殺了坎庫斯。」
所以,巨龍的領地和龍穴歸屬於那頭野獸,與他們精靈無關。
要不了多久,坎庫斯死去的消息就會傳開,多的是人類和矮人來爭奪寶藏,精靈何必參與奪寶戰爭,他們的物欲並不重。
陶瑞爾:「那是什麼?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野獸?」
瑟蘭迪爾:「是什麼不重要。」年長的精靈早已對大部分事物失去了好奇心,他的心裡只裝得下責任和義務,「回密林。」
可惜,年輕的精靈對什麼都好奇,尤其是被他管束良多、近來還進入了叛逆期的獨子。
萊戈拉斯看向巨龍的屍體,又看向那頭艱難進食的野獸,只覺得他的父親簡直冷漠得不可思議。
他仍帶著少年人的純粹和善良,說出的話總是那麼直白又一陣見血:「所以你被救了,卻不對它說一聲謝謝?」
坎庫斯一死,北方的爭奪戰遲早會爆發。精靈可以回避,可這頭巨獸呢?它雖然看上去面目猙獰、十分凶惡,但至少它的出現讓他見到了還活著的父親。
他本以為,獨自面對巨龍的父親已經……
萊戈拉斯嘆了聲,他不理解父親的獨善其身和權衡利弊,他只知道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假裝無事發生扭頭就走,至少——
他沒服從命令,繞過小隊,幾個起落向巨獸跑去。
見狀,瑟蘭迪爾只覺得頭疼,他的獨子跟他的亡妻是一個脾氣,只是兒子更強。
精靈弓手們嚇得舉弓對准巨獸,可在這時,瑟蘭迪爾抬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萊戈拉斯再年輕,那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兒子。即使真有危險,憑他的身手也能順利脫身,畢竟那頭野獸受了重傷,攻擊力應該不強。
他想靠近就靠近吧,不過是說句謝謝,野獸不一定能聽懂……嗯?
瑟蘭迪爾沒想到,那頭野獸沒有驅逐萊戈拉斯,只是在他靠近後仔細「端詳」了他一番,哼了一聲,便隨他近身了。
什麼意思?
以及,他的兒子在做什麼?怎麼拿出刀幫野獸切肉了呢?這是他表達謝意的方式嗎?
*
阿薩思知道來人了,人數還不少。
可在發現這批人騎著馬來、背著弓箭,而不是開著裝甲車、扛著大炮,她頓覺索然無味,完全提不起興趣關注他們,只管吃嘴邊的肉。
她知道,飛船砸死了一頭巨大的野獸,她雖然不知道它是什麼,但它體型龐大、長著翅膀,沒准是一種變異的鳥類?
或許,新的世界會有新的變異試劑、寄生體、神奇草藥。可她現在發現,這裡似乎連把槍也沒有,更遑論一系列亂七八糟的基因液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她一邊吃一邊細聽,她聽見來者稱呼死去的巨獸為「坎庫斯」,說是一種「巨龍」。
巨龍……阿薩思只能聯想到巨大的恐龍,可認知有限,她想不出哪種恐龍能長這麼大,直到吃著吃著她忽然記起蘇珊說過的話。
【神話中的巨龍有著龍角、翅膀和魔法……】
等等,什麼?
阿薩思來不及多想,就見一個「人類」從遠處跑來,飛快地靠近她。
對方身上的氣味很淡,她聞不出男女,只知道對方有一頭銀白泛金的長發,一雙如天空澄澈的眼睛。
瞧著濃眉大眼,給她的第一感覺是溫和,根據過往的經驗判斷,看著干淨的都是「女孩子」。
他小心靠近她,保持一定距離:「……需要幫忙嗎?我幫你切肉。」
阿薩思瞅了他半天,哼了一聲。
顯然,她覺得自己再次按套路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女人。畢竟雷普利也背刀扛槍的,對方身上背弓帶刀也不違和。
只是,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早遇到人,那麼問題來了,這個世界的「搞事公司」是哪個?「邪惡研究室」在哪裡?作死的人類又是哪批?
早解決早好,免得妨礙她吃飯,嗯真香!
有了萊戈拉斯幫忙切肉,阿薩思吃得很是暢快。她不知對方的刀是用什麼材料做的,竟能比她的牙還堅硬,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終於能大塊吃肉了。
她張開嘴,精靈切下龍肉放進她嘴裡。待確定精靈的手從她嘴邊拿開,她合上嘴,嚼兩下吞肉入腹。
吃得歡中,萊戈拉斯誠懇地道謝:「謝謝你救了我的父親。」
「我叫萊戈拉斯·綠葉,你有名字嗎?」他實在好奇,「你是龍嗎?」
阿薩思點頭,她當然是龍。
她知道,人類對她能聽懂人話一向很吃驚。是以,她習以為常地等著他露出吃驚的表情,她已經習慣了這個流程。
不料,對方對「她能聽懂」這件事表現得接受良好,臉上沒有絲毫驚訝。
阿薩思一愣,像是吃到陌生飼料了,只覺得這個人類的態度很是反常。
於是,她試探著用指骨在地上劃字母,寫下了「資產」的英文,表示這是她的名字。
她緊緊盯著他的表情,生怕錯過一點變化,誰知——
對方仰頭,驚訝是到位了,可出口的話卻是:「抱歉,你不會說話嗎?」
「……我的意思是,我第一次見到不會說話的龍。所以,你應該還很年幼吧?」
阿薩思:……
什麼,這年頭要會說話才是恐龍?
不對,聽這話……恐龍年幼不會說話,長大了就可以嗎?
悠于 2025-7-6 15:32
第76章
阿薩思一時摸不准「年幼」和「長大」的界限在哪裡?
在她的認知中,破殼而出是幼龍,高速發育亞成年,體型定格是成年。
無論是實驗室的研究報告,還是吳博士的觀察總結,亦或是現有的身體經驗,都在告訴她一個事實,那就是她已經成年。
確實,她的體型、力量、速度和戰績,無一不在提醒她「長大」的事實,她也一直認可自己是一頭成年恐龍。
可現在,當她把頭埋入另一頭巨龍的屍體中、啃食它的血肉時,她的三觀第一次產生了動搖。
以她對「命定之人」的了解,她們絕不會對她說謊。
因此,關於「恐龍會說話」一事必定存在,不會說,那一定是沒長大。所以,她真沒長大,她仍是幼龍?
阿薩思生性謹慎,沒有全信也沒有不信,只是仔細觀察著「新隊友」的表情。
然而,萊戈拉斯語氣真摯,態度自然,不論說的是什麼話,他都對話中所包含的信息了如指掌,全然是一副「我很熟」的樣子,不似作偽。
阿薩思沒吱聲,她不作低吼,不寫字母,只張著嘴等肉吃,似乎認可了他的話。
果然「人類」都是一樣的,只要她表現得足夠無害,他們就會在不知不覺中透露出一些信息給她,尤其是手頭有事做的時候。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幼龍。」萊戈拉斯切著肉,低聲道,「在流傳的史詩中,三千年前就不再有龍誕生了,現存的巨龍會越來越少……」直到滅亡。
當然,最後一句他沒有說出口,這涉及到未實現的預言。
他轉了話鋒:「我只見過成年的巨龍,想從它們的嘴裡逃生並不容易。它們貪婪又強大,不願與任何人分享寶藏,也不允許任何人帶走一枚金幣。」
「就像坎庫斯,即使只是路過它的巢穴,也會遭受它的攻擊。」密林的精靈只是出來采藥,卻被巨龍當作了點心。
萊戈拉斯:「傳說巨龍從火焰中誕生,自出生起就會說話、飛翔、與黑暗為伍。」他看向幼龍等投喂的嘴,忽而一笑,「或許傳說有偏差。」
眼前的幼龍與傳說中描述的幼龍完全不一樣,它沒有翅膀、不會說話、無法噴火,身邊也沒有成年巨龍看護,身上還帶著傷。
它就像一只被拋棄的「異種」,被放逐於此,自生自滅。
遠處,精靈同伴在呼喚他回去。
萊戈拉斯不便多留,他加快了動作,替她將龍肉一塊塊切好,提醒道:「坎庫斯死了,渡鴉會將消息傳遍山脈。矮人和人類戰火將起,如果你想保全自己,就不要進入龍穴。」
「萊戈拉斯!」瑟蘭迪爾喚道。
他不願獨子與「龍」走得太近,因為龍像征的力量和財富往往意味著巨大的麻煩。
萊戈拉斯不再忤逆父親,他起身:「我要離開了,阿薩……」他本想喚幼龍的名字,可地上的文字已被揩去大半,他無法再窺見全貌。
但他很會說話:「先再見了,未來的巨龍。」
又補了一句,「你……能正常行走嗎?找個地方躲起來。」
阿薩思敷衍地點頭,繼續認真地干飯。
萊戈拉斯最後看了「幼龍」一眼,見它傷得雖慘但腿腳沒斷,想來離開不是問題。之後,他轉身離去,幾個起落回到了族人身邊。
他身姿輕盈,動作利落簡潔,看上去頗有自保能力,想來遇到危險時不太容易死。
阿薩思收回目光,看來新隊友與雷普利相似,是在戰鬥中能幫上忙的類型。
挺不錯,她很滿意。
少頃,精靈騎馬離去,身上的草木清香很快隨風而散。
阿薩思後知後覺地想起,那群「人類」的耳朵似乎是尖尖的……但她沒有懷疑他們的品種,在短暫的停頓過後,她再度埋首肉堆,拼命地吃。
林木搖曳,方圓寂靜。阿薩思直覺寄生體已被吸收殆盡,而她的蛻皮期即將到來。
待四周安靜下來,再無外人干擾,阿薩思這才有心思觀察死去的野獸長什麼樣子。
毫無疑問,這是一頭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大巨獸。
它雖被截成兩段,但體型依舊宏偉,有著厚實的金鱗,龐大的蝠翼,以及猙獰的龍頭。它的豎瞳致死沒有閉上,光是看著就令人發怵,升不起反抗的念頭。可她卻渾不在意,一心啃食它的血肉。
這就是巨龍嗎?
它大抵有450英尺長,約2萬噸重,是她吃上一年也吃不完的肉山。
它若是還活著,就是當之無愧的陸地霸主。或許,天空也是它制霸的領域,畢竟它長著一對令她艷羨的翅膀。
據她目測,它的翼展可達幾百英尺,為了托起它沉重的身體,翅膀的每一次扇動都將掀起風暴,摧折大量樹木。
如果她不幸遇上它,肯定只有跑的份,還不一定能脫身。幸運的是它已經死透,左右都要爛在土裡,還不如化作她的養料,推動她的進化……
「吼!」
吃著吃著,阿薩思痛苦地低呼一聲,停止了進食。
不知巨龍的肉中蘊含著什麼東西,她只覺得胃袋脹了起來,渾身似火在燒,從骨到皮升起了源源不斷的熱量。
所剩無幾的銀鱗開始脫落,舊皮自軀殼上崩裂,缺失血肉的部位忽然抽出了肉芽,連帶著她的眼睛浮上了一層蒼白的翳……
龍肉引起的反應很大,蛻皮期是說來就來,完全沒給她尋找隱蔽之處的時間。
她需要水源,需要降溫,更需要一處安全、不被打擾的地方。
阿薩思四下張望,正想分辨湖泊的方位在哪,可呼吸卻被血腥味灌滿,嗅不到水氣。無法,想找個湖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就地取材。
她不得不滾進巨龍的血泊之中,汲取水分降溫,誰知龍血詭異,一沾上她同樣在滲血的傷口便往她身上爬,像是一張富有生命的蜘蛛網,一層層地將她裹縛。
體內的血液似乎沸騰起來,糾纏著異形基因的陰冷,扭成一股冷熱同源的氣,往她的四肢百骸鑽入,又從她的口鼻呼出。
意識逐漸模糊起來……阿薩思明白,這場進化注定漫長,大概會在她沉睡時進行。
恍惚中,她似乎看對死去的巨龍正「注視」著她,它露出獰笑,化作一個巨大的龍形暗影自血泊中游過,然後順著血網的紋路緩慢爬升,融入她的血肉之中。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入睡的前一刻,她看到自己的口鼻噴出了煙霧和火星,像是把體內的雜質排了出去,她的身心感到一陣輕松。
困啊,該睡了……
阿薩思沉沉睡去,殊不知在她松弛的那一秒,巨龍血肉似有靈性地蔓延、張開,纏縛在她身上,把她裹成了一個肉繭。
當滿月升起,繭上長出了一片片龍鱗,灑落在地上的龍血突然燃燒起來。像是一場祭祀,又像是幼龍的孵化,烈焰上炙烤著龍蛋,注定有全新的生命誕生。
*
渡鴉高飛,將坎庫斯的死訊傳到孤山。
夕陽陷落,矮人扛著斧頭、織成大軍往北方山脈挺進,他們對巨龍的寶藏勢在必得。
黃金巨龍坎庫斯,是一頭從第二紀元活到第三紀元的魔龍,年齡極大,實力很強,能噴吐岩漿與烈火,能扇動風暴與海嘯,也能喚來黑暗與死亡。
在過去的數千年中,它與大魔王魔苟斯一樣像征著「恐怖」本身,但比起「恐怖」,坎庫斯更代表貪婪與黃金,相傳它占據了北方山脈中最大的金礦為巢穴,裡面的金子數不勝數,早堆成了一個「大湖」。
坎庫斯喜歡枕著黃金睡覺,更喜歡將之融化成金水,沐浴其中。相傳它的龍鱗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黃金,只要得到一片就能吃喝不愁。
「黃金屬於孤山!屬於橡木盾!屬於矮人!」
矮人高唱歌謠,不知低調為何物,贊頌著他們的領地、王室和族群,大隊蜿蜒著朝北方山脈而去。
他們是聽說坎庫斯之死與精靈有關,按規矩,精靈對龍穴有著第一支配權。
可矮人與精靈關系不佳,視彼此為對手,因此他們了解精靈,尤其了解如今的精靈王·瑟蘭迪爾——這位密林的「尖耳小公主」絕不會占據龍穴,與矮人、人類作戰,他的心不夠狠,不會下達讓永生的精靈為了寶藏去送死的命令。
所以,矮人的競爭者只有人類!
「寶藏、寶藏,來到孤山!」他們覺得勝券在握,歌聲愈發高亢。
山風卷著歌聲送入密林,精靈的城堡雅致幽靜,與山脈樹木融為一體,有著同綠葉藤曼一樣的色澤,似能與大自然同步呼吸。
暮色湧來,光線薄弱。萊戈拉斯站在樹冠上望向遙遠的北方,直到陶瑞爾吹響集結的號角,他才從樹冠平穩蕩下,與一眾精靈集合,再往城堡走去。
他似乎有些心事,一路上顯得沉默,沒有與別人做過多的交流。
陶瑞爾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作為隊長和友人,她難免要問上一句:「萊戈拉斯,你在想什麼?」今天一整天都在走神,他的靈魂似乎飛到了阿門洲。
萊戈拉斯:「沒什麼,只是……」
「只是什麼?」
萊戈拉斯:「矮人去了北方山脈,那頭幼龍……還能活下來嗎?」
他知道巨龍本性凶惡,幼龍也是如此,精靈與龍的交集應該點到即止,不能再有牽扯。可不知為何,大抵有了「救了父親」這層緣故,他終是希望那頭龍能活下來。
陶瑞爾:「預言說,巨龍會消失,精靈會離開,中土將歸於人類。」
如此,無論幼龍活與不活,終會應上「消失」的命運。
萊戈拉斯:「巨龍會消失……它們會如何消失?」他無法想像,那麼強大的魔法生物究竟要如何才能被殺死?坎庫斯的死只能算意外,總不可能每一頭巨龍都會死於意外,「中土還剩幾頭巨龍?」
陶瑞爾:「大概兩到三頭吧?除了四處作惡的坎庫斯引人注目,其余的巨龍已經數百年沒有現身了。」
她又問:「你在意巨龍是因為你的父親嗎?」
萊戈拉斯點頭,復又搖頭:「他拒絕了我想在密林養龍的提議。」
陶瑞爾一噎,什麼養龍,養什麼龍?你說要在哪裡養龍?
萊戈拉斯的想法很直接:「那頭龍救了他,我們把它帶回密林養傷,幫它避開最易死亡的時期,等它傷好了再讓它離開,不應該嗎?」
這樣也算扯平了,精靈與龍互不相欠,可父親直截了當的拒絕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總讓他覺得精靈欠了龍什麼。
陶瑞爾:「你打算拿什麼養龍?水果還是蔬菜?」她語重心長地提醒道,「密林養不起龍。」
萊戈拉斯:……
第77章
阿薩思做了一個夢。
或是基因溯源,或是靈魂覺醒,這一次,她在夢裡清醒得要命。
她夢見了一個人,熟人,是二十來歲的吳博士。
他還很年輕,面上帶笑、眼底有光,表情雖不如後期內斂,性格卻也沉穩有度、初露鋒芒。
彼時,他坐在實驗室中,助手為他挽起袖子,扎針采血。隨著血袋的充盈,兩人的對話也傳入她的耳中,不多,卻意有所指。
「亨利,你多次采血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留下些什麼,也為了重現些什麼。」吳博士笑道,「人類的一生太短暫了,但基因的遺傳很漫長。」
「相信我,基因會記得。」
培養皿、手術刀、熒光燈,實驗室的布置一如她記憶中的單調,她掃一眼就知道那些工具有什麼用。
只除了一樣……
吳博士手邊放了一卷泛黃的手稿資料,看上去有一定年代了,紙張磨損得有點嚴重,與整個實驗室的科技格調很不匹配,尤其是手稿上的方塊漢字——阿賴耶識。
怎麼看都是一種與吳博士完全不相襯的東西。
她凝神看去,就見手稿上留有劃痕:「靈魂會把累世的記憶放在阿賴耶識中,唯有機緣湊巧才能將過往想起。」
下方是吳博士給的批注:「基因貯存遺傳信息,基因記錄歷史片段……阿賴耶識即基因溯源,存疑,待定。」又在一邊寫下,「基因會記得。」
接著畫面一轉,依然是熟悉的實驗室、熟悉的血袋。只是這一次,泛黃的手稿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彩印的圖片。
她看到,圖片有鹿、蛇、虎、牛、鷹等,以及被單獨截取出來的部位——鹿角、蛇鱗、魚尾、鷹爪、虎掌。
吳博士摩挲著紙張,對助手說道:「我一直覺得,龍是通過基因編輯技術造就的產物。」
「龍?」助手拔出針頭,止血,「那種會噴火的大蜥蜴?」
吳博士一笑:「不,是我故鄉的龍,一種神話傳說中的生物。」他注視著圖片,「我從小為這種生物著迷,多方求證它的存在,最終走上了基因遺傳學這條路。」
「可能世界上真的有命運,而我為它而來,讓它重現。」
助手:「讓神話成真嗎?」他笑了,「博士,我沒想到你是個浪漫的人。」
吳博士知道他聽不懂,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浪漫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祖先。我聽過無數的創世神話,可只有故土的故事被我一直記著。」
「它很有趣……」
「名為盤古的創世神倒下了,他的左眼化作太陽,右眼化作月亮,肌肉變成土壤,骨骼變成山脈,而血液成了河流。」
吳博士倚靠在沙發中,深陷於自己的思維裡:「他化作了萬物,萬物都是他。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萬物都帶著他的基因。」
「就像龍一樣,我總能在萬物中看到祂的影子,拼湊出祂的樣子。那麼,如果我把萬物的基因拼湊起來,是否能復現遠古的傳說呢?」
吳博士:「我在想,也打算做。」
她看到,圖片一張張拼湊起來,合成了龍的形態。吳博士把它壓在資料的最底部,像是壓著一個塵封的夢,之後,他毫不猶豫地踏上了「法外狂徒」的道路。
他說:「基因會記得。」
他沒說錯,基因確實會記得。所以,他才能復刻出滅絕的生物,一步步達成自己的計劃。
吳博士走上了基因學的巔峰,可他突破後又陷入了囹圄,因為他發現每一只實驗體都有基因病,這像是一種進化的詛咒,詛咒他不得用基因編輯創造出顛覆自然的物種。
她常聽吳博士說起:「還差了點什麼,到底是差了什麼呢?」
也是在這時,她察覺實驗室的天花板不見了,而吳博士對此一無所知。
她仰頭,就見一頭遮天蔽日的黃金巨龍投下濃重的陰影,它的陰影覆蓋了她、吳博士和整個實驗室,像是一座大山壓下,將一切有實之物都壓成了齏粉。
實驗室潰敗了,吳博士消失了,她的夢境劇烈的顫抖起來,這頭黃金巨龍像是意識的入侵者,活在她的基因裡。
它大笑,衝著她噴出烈火,吼聲如雷:「差了什麼?差在了靈魂和能量!」
「凡人也想造就非凡的生命,做夢!」
巨龍撲了下來,張嘴吞噬了她。可不知為何,她的心中沒有絲毫害怕,只有一種融為一體、打開閥門的喜悅。
她張開嘴,從巨龍的內部開始啃食它的「身體」,一點點蠶食,一寸寸吞噬,所有的步驟都是那麼水到渠成、順其自然。
只除了被她吃掉的巨龍。
它發出憤怒的咆哮,大聲質問她是個什麼東西,為什麼能吞噬無形的物體……她怎麼知道呢?進食只是生物的本能,進化更是求生的需求。
她不過是想活下去而已。
意識中燃起了大火,巨龍的基因融入她的體內。而現實中,北方山脈的大火越燒越旺,卻沒有波及一望無際的林海。
它像是擁有自我意識,只以死去巨龍的屍體為燃料,將它的血肉、骨骼和油脂全部焚毀,去孕育一枚全新的龍蛋。
高溫之中,灰燼飛舞。巨龍的屍體成為了龍蛋的養料,而巨龍的鱗片散落一地,仍散發著黃金的光輝。
烈火足足燒了七天才止息,而矮人的軍隊在第七日的夜間抵達此地,來到了這枚巨大的龍蛋面前。
火焰的余熱中,它散發著溫和的光,像個不傷眼的太陽。握著戰斧的矮人將之包圍,後又面面相覷,一時拿不准該怎麼辦。
「龍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所以是上一頭巨龍的孩子嗎?」矮人的思維很跳脫,但本性不算壞,「先說好,我不殺寶寶,幼龍也不行。」
矮人一向話糙理不糙:「可能不需要你動手,我看這個蛋已經烤熟了。」他砸吧了兩下嘴,「我想嘗嘗龍蛋是什麼味道,話說你們誰帶了酒?」
「不帶回去嗎?獻給王。」
「那是龍!坎庫斯的種!矮人在它的食譜上,你知道坎庫斯兩百年來吃了多少矮人嗎?」
「不知道,兩百年前我還沒出生。」發出耿直的聲音。
矮人是維拉(神靈)之一·阿萊的子女,是繼至高神·伊露維塔的首生子女(精靈)醒來後蘇醒的種族之一。
他們驍勇好戰、重情重義,擁有著強大的鍛造技術。但同時,他們熱衷黃金、喜愛寶石,性格魯莽又貪婪。
來到北方山脈,他們只想將坎庫斯的屍體和龍穴一網打盡,全部送入孤山的寶庫,成為山丘之子的藏品。
為了提高效率,矮人大軍分成兩支行動,一支前往龍穴,一支尋找龍屍,他們決定在最短的時間內運走財寶,讓後來的人類一無所獲。
可進入森林的矮人沒想到,等待他們的不是龐大龍屍,而是一顆巨大的龍蛋。即使矮人的壽命長達三百年,可巨龍的歷史顯然更久遠,因此,他們無法決定該怎麼對待一顆龍蛋,是帶回去,還是就地銷毀?
「毀了吧,巨龍終會與黑暗為伍。」
「放任它長大,死的就是我們矮人!」
「灰燼裡的閃光是黃金嗎?坎庫斯的鱗片果然是金子做的。」
為了龍鱗,矮人們手持戰斧上前,呈包圍狀向龍蛋聚攏。殊不知,龍蛋對陌生又危險的氣息十分敏感,它突然顫動了起來,發光的殼子上裂開一條縫。
「哢嚓!」
細碎的蛋殼落下,矮人猛地止住了腳步。他們驚疑不定地注視著龍蛋,就見裡頭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扒著殼,咯吱、咯吱,把殼一塊塊拔下。
龍蛋上的縫隙變大了,矮人擒起了火把,靠得更近了些。
忽然,一只漂亮又駭人的黃金豎瞳湊到了窟窿上,在他們打量它的同時,它也在打量他們。
矮人發出「謔」的驚叫,屬實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死要面子的他們不禁嚷嚷著靠近,一副「我絕對沒有被你嚇到」的樣子。
「黃金豎瞳,是坎庫斯,它復活了?」
「坎庫斯已經死了,死了怎麼復活?」
「坎庫斯是格勞龍的後代,擁有強大的魔法,所以能輕松捕殺精靈,萬一它會復活呢?」
巨龍終歸是黑暗造物,也遲早會回歸於黑暗的懷抱,它與矮人、精靈都是敵對的關系。
因此,無論眼前的龍蛋多麼無害,剛破殼的幼龍多麼弱小,他們都不該心慈手軟,應該一擁而上將幼龍殺死,免得孤山的後代受難。
然而,殺氣具有刺激性,而生物總有求生欲——
大抵是矮人靠得太近了,這個距離讓幼龍感到不舒服,龍蛋在短暫的沉寂過後,猛地從內部爆開,像是受到了重擊。
下一秒,龍蛋堅硬的殼裂開大縫,伴著沉重的碎片炸開,裡頭的生物驟然展現在眾人面前。
矮人看傻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龍。
灰燼之中,一頭漂亮的銀白色幼龍昂起了頭。它有著白銀鱗甲,泛著月光的柔和;有著黃金豎瞳,透著掠食者的寒芒。
說是「幼」,但其實它十分龐大。矮人仰頭望去,就見它有著粗壯結實的四肢,銳利如刀的長甲,覆蓋龍刺的蠍形長尾,以及——
額頭上的一對鹿形長角,脊背上的一對新生蝠翼。
它一身線條流暢,姿態戒備又優雅,看上去根本不像是黑暗生物,反而莫名帶有一種維拉的神聖感,讓人感到親和卻並不敢貿然接近。
原因無他,新生的幼龍身上帶著血與火的氣息,而這,是大多數巨龍身上慣有的味道。並且,它的模樣與他們所知的龍不太一樣。
矮人:「它的前肢和翅膀並不相連,幼龍長這樣?」
「不要問我,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龍破殼。」
「它的尾巴尖像一根矛,身上還有龍刺……它的前肢粗壯,握力一定很強,別被它抓住吃了。」
矮人們嚴陣以待,不料幼龍對他們毫無興趣。
阿薩思沒有輕舉妄動,只是安靜地伏在灰燼裡,仔細感知著身體的變化。
她知道,原始的積累已經達成了質變,她等來了一個基因蛻變的機會,讓自己徹底進化成不同以往的物種。
她依舊擁有強大的身軀和物理力量,她依舊能夠在水中呼吸、在森林奔跑,但同時她也達成了一直以來的心願——收獲一對翅膀。
托黃金巨龍的福,她有了一對翅膀。
新生的、不太熟悉的銀白蝠翼,像是沒有重量地長在身上。收斂時可遮蓋身體,張開時能乘風而起。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起身,展翼。
翅膀生疏地張開,緩慢地扇動,在灰燼與狂風的亂舞中,她第一次起飛,離地數米。
第78章
第一次使用翅膀,阿薩思飛了起來,但沒能真正飛起來。
不同於一出生就擁有翅膀的物種,她天生是陸地動物,基因決定了她適合在森林裡奔跑,而不是對天空充滿向往。
因此,翅膀之於她是一對極為陌生的器官,它們雖然長在她身上,但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在勉強將她拉高幾米、簡單地讓她體驗到「飛」的感覺後,它們就失去了控制,並不按她的意志運行。
就像人類幼崽無法馴服自己的手腳,「幼龍」阿薩思也沒法駕馭「野生」的翅膀。
她重重摔回原地,掀起灰燼重重。漫天的煙霧滾滾彌散,朝矮人劈頭蓋臉地撲去,把他們整得夠嗆,也化作了一個個積灰的「矮石墩」。
他們紛紛咳嗽,胡亂揮舞著戰斧退散,清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大抵是他們退到了「警戒線」之外,阿薩思這才將注意力從翅膀上拉回,挪出些許關注他們。
一開始,她以為他們是人。
按她與人的體型對比,「人類」變小了,那一定是她變得更大了,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可現在,她發現他們似人非人,或者說,不像純粹的、常見的人。
她評估獵物的眼光不會出現偏差,按人與樹的高度對比看,他們委實矮小了些,而且矮小的不是一個,是一群。
當某種生物特征以「群」的規模出現,就意味著這是一個全新的物種,不該被死板地歸結為人類中的「侏儒」。
並且,他們的肌肉練度比人類的結實太多,簡言之就是「肉韌、勁道」,這不像是人類練個十幾年就能達到的水准,起碼得幾十年打底。
可人類練幾十年的肌肉……現實麼?他們不該垂垂老矣、頭發花白,即將入土麼?
而這群「矮石墩」聞上去很年輕,有幾十年歲月沉積的敦厚感,卻沒有一只腳跨入墓土的腐朽感。是以,他們應該不是人類。
只一個打量,阿薩思就摸出了矮人的半數老底,而矮人依舊對她一無所知。他們把刻板印像中的巨龍套在她身上,說著一連串讓她三觀震動的話。
「原來巨龍不是一出生就會飛啊,可流傳下來的詩歌說它們天生會飛……難道詩歌是胡編的?」
「聽著巨龍,回答都林子孫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不說話是看不起我們嗎?」
「它是不是不會說話?」
「不可能,巨龍都會說話,一出生就會!從第一紀元流傳下來的史詩就是這麼記錄的,難道史詩也是胡編的?」
這是第二次,阿薩思從別人嘴裡得知「龍會說話」的信息。
這群矮石墩雖然聒噪魯莽,但心直口快,不像是有一肚子壞水的人。看他們的表情,似乎「龍不會說話」才是反常的事。
反常……
阿薩思看向身後的翅膀,又看向一群不含惡意的矮石墩,大抵是被鬼迷了心竅,她抱著嘗試的心態開了口,打算說出自己的名字。
氣從腹中起,音自喉間發。舌頭一滾,她從嘴裡吐出了一個煙圈,以及一聲莫名其妙的低吼:「昂嗚!」
阿薩思:……
矮人:……
她與矮石墩面面相覷,反應極快地閉上嘴,再不發聲。而矮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不多時,他們發出了不可置信的聲音。
「這頭巨龍不會說話?」
「行了老弟,我兒子剛出生也不會說話,它也才剛出生。」
「詩歌真是胡編的……」巨龍得重開一頁從頭記載了。
「它長得也不像巨龍。」有矮人提議,「要不帶回孤山吧?不是說密林的『尖耳小公主』喜歡銀白色的寶石嗎?它看上去很像,不如把它賣給精靈,我們賺一筆!」
只能說,矮人的耿直品性給她留下了一定的好印像,可他們實打實的貪婪也讓她心生不滿。
她本來見他們沒有惡意,打算與他們混一段時間探聽些消息,好對新世界做個大致了解。可當他們把主意打到她頭上,想拿她換錢——這跟她遇到的搞事公司有什麼區別?
阿薩思暫不打算與他們產生交集,也不打算與他們發生衝突,她必須找個安全的地方熟悉全新的身體,也得抓緊時間掌握飛行的能力。
有翅膀卻不會飛,這不是浪費重要器官嗎?
她朝墜毀的飛船、散落的龍鱗看了一眼,沒有留戀,直接起身離開。她知道他們所求,也記住了他們的氣味,姑且讓他們替她保留這些,等她熟悉了身體,再來一樣樣討回。
阿薩思沒有飛,只是收起翅膀、甩著長尾,一腳跨過矮人的頭頂離開,速度不緊不慢。
矮人猶豫著要不要揮動斧子,這畢竟是「黑暗生物」。可不知為何,當那根可怕的長尾晃過他們的頭頂,他們本能地打消了念頭。
總覺得,這根尾巴可以把他們全部串起來……
矮人不懂「異形基因」的恐怖,可直覺讓他們避開死亡威脅。就這樣,他們目送阿薩思沒入森林,好一會兒過後,他們才想起拾取龍鱗。
除了龍鱗還有意外的收獲,崩裂的龍蛋很堅硬,或許能鍛造成武器。
不過,矮人的重點還是偏了。
「它為什麼不跟我們搶金子?不是說巨龍天生喜歡金子嗎?它不搶,我總覺得這金子不值錢。」
「巨龍還天生喜歡吃矮人呢,它也沒吃,是我們不值得吃嗎?」
「關於巨龍的詩歌還是重寫一遍吧。」祖宗誤我。
*
風送來了戰火的味道,人血的氣息在空氣中湧動。
北方山脈陷入了戰爭的喧囂,阿薩思沒有回頭,徑自走出了森林,沿河道游向遠方,沒入另一片森林之中。
她殺死了一頭棕熊,占領了它的洞穴,也繼承了它的領地。
不得不說,熊是一種極其聰明的生物,活動的地方有山有水,還有豐富的食物資源。比如魚和鹿,比如蜂巢野蜜……
阿薩思暫時安定下來,在人類與矮人戰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她正在臨湖自照,確認自己的變化以及規劃鍛煉的方向。
她看向湖中的倒影,只一眼,她就明白了「異形基因」所帶來的變態發育有多麼離譜。
它似乎根治了基因編輯所攜帶的基因病風險,專挑基因的長處吸納,把她推上了一條「吃啥長啥」的路,足以讓她安全進化。
譬如,巨龍有角,是羊角的形狀,她汲取巨龍的基因後頭上也長出了一對角,雖不知為何是鹿角的形狀,可它的每根「樹杈」都非常尖銳,頗有異形外骨骼的金屬感。
譬如,異形四肢修長,非人又冰冷,行動速度快。她吸收了異形後,四肢也變得修長有力,龍刺與長尾幾乎是按著異形的模板長,而鱗片進一步加厚,已是龍鱗的形狀。
她可以肯定,如果用她現在的龍鱗去接觸異形的酸血,吃不了兜著走的只會是異形。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她還是挨了異形的打,並記了仇。
不過挨打不是沒好處,要是沒有抱臉蟲陰差陽錯的寄生,她不一定能獲得一雙翅膀,也不一定能獲得——「不用呼吸」的能力。
她不確定這個能力是來自異形還是巨龍,但無所謂,只要底牌變多,她的存活率便越來越大,或許某天這能力用得上。然而眼下,還是學會飛行比較重要。
可到底該怎麼飛呢?
阿薩思嘆了口氣,摸摸翅膀。
她本想觀察鳥類,向它們學習飛行的技巧,可鳥類警覺,往往她還來不及靠近,一樹林的鳥便全部飛走了。
無奈,她只能自己學。要是學不會,拖著翅膀的她就是一只走地雞,它們不僅無法帶她飛翔,還會成為她穿梭樹林的累贅。
真要命,翼龍是怎麼飛的來著?
無人指導,她只好從「脫離地面」學起。感知翅膀,張開蝠翼,上下扇動,加快頻率,穩住!
阿薩思離地而起,翅膀掀起狂風,將周遭的樹木吹得東倒西歪。就在它們即將被連根拔起之前,她終於升到了比樹高的位置,之後——
她木著一張龍臉越升越高,不知道該怎麼下降。
說實話,陸地生物或多或少會有些恐高,阿薩思也是一樣。可她到底與巨狼·拉爾夫發生過山谷追逐戰,在她有膽子躍下懸崖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不怕摔。
左右她會滑翔,她皮厚肉糙,她筋骨剛硬,有強大的生命力墊底,她何必畏首畏尾呢?
阿薩思非常勇地往前飛去,又冷不丁地發現自己升到了數千米的高空。有一說一,能戰勝幾百米的恐高並不意味著能克服幾千米的恐高,阿薩思的心態顯然還沒准備好。
於是,她再一次體會到了失控的自由落體,不同的是,這次她有了翅膀。
她忽然記起了被困在飛船中的雄心壯志,她想過,無論如何她都得有一對翅膀,沒有就安一對,她再也不想陷入被動去死的境地。
如今,克服恐懼的機會來了,就在當下。
阿薩思努力地調整身體,結束了高空的死亡旋轉,並在強勁的下墜狂風中張開了翅膀。
她的體重真沒白長,每一塊肌肉的力量俱在此刻爆發,她發狠地與引力搏鬥、與自然起舞,在下墜與平衡的拉鋸戰中,她於落地的前五秒成功飛起,幾乎是擦著下方的岩石掠過,避開了死神的鐮刀。
極致的速度,強悍的力量,呼嘯的風暴……阿薩思興奮地「昂」了一聲,首次體驗到飛翔的爽快,不禁再次拉升距離、提高速度。
很不幸,沒把握好平衡的她一頭撞進了山頭,撞得泥土飛濺、樹木傾倒,也撞得頭暈目眩、一頭是血。
阿薩思渾身劇痛,無力地在廢墟中躺了許久才緩過神,低低地痛呼幾聲。
她拼著頭暈檢查身體,很快,她意外地發現骨頭沒斷、內髒無損,只是受了點皮肉傷。換句話說,她已經進化得比大山還要堅硬,不必再畏懼摔死了?
不,還是得怕,「僥幸」的後果一般很慘,她不能大意。
阿薩思晃了晃頭撐起身體,有殷紅泛金的龍血從額頭流下,「啪嗒」幾聲落在了斷裂的樹木上。
緊接著,阿薩思看到樹木升起了一陣白煙,落了龍血的位置正在飛速凹陷,還燃起了烈火。這種如異形酸血又如岩漿灼燒的特質看得她一愣,她不禁低下頭去觀察,卻不料木頭上的火燒了起來。
它迎風亂舞,它肆意生長,它即將燒毀整片森林!
阿薩思不語,像是為了測試,她在火漸漸變大的時候抬起身軀,一把將火蓋滅了下去。
也是這個舉動,讓她發現了自己不怕烈火的特質。不僅如此,高溫還會給她一種「進入舒適區」的感覺,或許她該找一座火山試試溫度。
她如是想。
第79章
守著一座森林,阿薩思開始了無數次起飛、間接性墜落的日常。
從遲鈍到靈敏,從僵硬到適應,從生疏到熟練。
她很清楚,想要掌握一門技術的前提是通過大量的練習、持續不斷的使用和經驗教訓的積累。
為此,她暫停了奔跑與潛泳的鍛煉,一心專注於飛行的實踐。
她暫時「忘記」了身為恐龍的事實,只當自己是一只剛破殼的雛鳥,如何起躍、浮空、振翅、抓握,她一點點起步,跟著不同的鳥學。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阿薩思學習鳥、追逐鳥、捕捉鳥。
她幾乎不再進食別的獵物,只以各種鳥類為食,企圖利用飢餓逼迫自己成長。可她錯了,達成質變後的身體不易飢餓,對血肉的需求少,對能量的渴望多。
往往一天日照、一場風暴、一次雷擊,以及「第二視角」中亂舞的輻射直擊身體,就足以填補所需。生物的血肉反而成了調味品,能幫她解饞,卻無法飽腹。
不過,解饞即可。
她習慣了血肉的滋味,不吃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鳥類羽毛太多,扒得費勁,但味道不錯。它們與翼龍一樣骨硬肉少,可吃的量多了,阿薩思慢慢了解了鳥的構造,也找到了它們飛得又穩又快的原因——
簡言之,就是把翅膀當爪子用,爪子能做的事,讓翅膀也試試。用得多了,翅膀就會變得結實又輕盈,而不是像她現階段的一樣松散又笨重。
沒辦法,她有30噸重,翅膀不行就飛不動了。往後她的體型只會更大,難道每一次進化過後都得重新學一遍飛嗎?
呵,對手可不會給她時間,她得把「飛」刻進骨子裡。
為了達成「輕」的目標,阿薩思每一天有大半時間呆在天上,不曾落地。但沒多久,她又會因為追捕鳥類而砸進地裡。
反復的失敗、持續的受傷,阿薩思終於學會了貼地飛行、乘風滯空的本事。
可鳥類的飛行天賦太強大,遠非持續練習能超越,時至今日,她依然無法活捉飛行中的鷹和隼,一直處於被它們遛的狀態。
好在她會模仿,在與它們的追擊戰中,她逐漸學會了鷹和隼的飛行習慣、狩獵手法。
末了,「便宜徒弟」抓到了「倒霉師父」。
待飛行能力進一步加強後,阿薩思恢復了以往的食譜。
某日,她狩獵岩地山羊時突然開竅,莫名明白了擁有制空權的可怕。
彼時,羊群在山地狂奔,拼盡全力衝向森林,只為躲避掠食者的追殺。可無論它們怎麼奔跑、如何調轉方向、不斷分流隊形,也依然逃不過高空俯視的眼睛。
對阿薩思來說,山羊跑出幾百米和幾千米都沒有差別,它們依舊在地上,仍存於版圖中,根本沒逃出她的狩獵範圍。
她只消一個轉身,調整角度向下俯衝,就沒有獵物能逃過她的追捕。尤其是當她一爪抓住獵物,將它帶上高空往下丟時,即使是強大的掠食者,在遇上她後也毫無反抗之力。
由此,她懂得了飛行不單單是一項能力,也絕不是比速度、走直線、縮短前進時間的所謂捷徑。
它更多的是一種霸權,是天空單位對陸地生物的降維打擊。
只要她想,她完全能肆意攻擊、毀滅一切,於她不過是事後拍拍翅膀飛走,換個地方狩獵,可對於陸地生物來說卻是致命打擊,或會生靈塗炭。
這麼一想,被飛船創死的巨龍還真是一種恐怖的生物……
大噸位、有戰力、會飛行,可大概是它死得太窩囊了,給了阿薩思揮之不去的「脆皮」感,讓她沒把巨龍的戰力放在心上。
但當她逐漸成為巨龍,理解了巨龍的強勢,她才真正領悟到——坎庫斯死得是真憋屈!難怪死不瞑目,換她也一樣!
試想,天空之下皆是大地與海洋,天空無限延展、包羅萬像,任何人事物都逃不過天空的包圍,只要坎庫斯是天空之王,它就是絕對的霸主,誰也殺不死它。
但它被砸死了。
死在了它最得意的時候。
阿薩思:……
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善於從別人的悲劇裡吸取教訓。
有了坎庫斯這個前車之鑒,阿薩思可不想成為後事之師。因此,她並沒有因為成為「海陸空三棲王者」而驕傲自滿,反而更謹慎地躲藏起來,抹去了所有痕跡。
她記得「命定之人」的提醒,也記得「矮石墩」的戒備,要是沒猜錯,類似坎庫斯一樣的巨龍十分可怕,就連幼龍也能讓他們提高警惕。
他們或許會因為一時糊塗而放了她,卻不會與她長久地和平共處。
為了防止下一個掠食者的長成,所有被巨龍欺壓過又有能力獵龍的族群都會聯合起來,為消滅巨龍而出力。
很不幸,她是下一頭巨龍。
而關於她是巨龍的消息多半已經傳出,既如此,一個固定的棲息地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她離開了森林。
*
矮人與人類的戰爭持續了兩個月,以矮人的勝利告終。
龍穴的寶藏被矮人分批運回孤山,而龍鱗與龍蛋則被送往地下國度鍛造。他們進入了被坎庫斯占領的山脈,找到了一整片「湖」的金子。
矮人們興奮地在金子中翻滾,再圈地開鑿,把所有黃金送進矮人的庫藏。
他們與人類保持著同樣的觀念,認為黃金增多像征著實力和國力的增強。大抵是覺得超越了精靈一大截,心裡藏不住事的矮人立刻秀到了精靈面前,他們本以為會收獲精靈的羨慕,結果被潑了一盆冷水。
無法,精靈是永生的物種,他們活得太久,實在不理解矮人對物欲的執著。
孤山之下長湖鎮,是人類聚居之地,也是多方貿易的場所。
萊戈拉斯與精靈衛隊同行,帶來了密林的果蔬和草藥,與人類交換布匹、種子和罕見的木頭。
以物換物的交易進行得很順利,精靈不常來、不逗留,交易一結束便准備折返,不料在這時遇到了凱旋而歸的矮人,他們來喝酒。
一個照面,兩廂對視,三句話起,四方惱火。
矮人:「你們精靈一定是沒有找到龍穴,才放棄了龍穴的財寶。不然,你只要看上一眼,就會想方設法地得到它。」
萊戈拉斯:「得到它有什麼用?」
矮人:「你居然問財寶有什麼用?哈哈哈,它將豐富矮人的庫藏,增加我們的實力,讓我們擁有最強大的兵力和武器!」
萊戈拉斯:「能擋住巨龍嗎?」
矮人一下失聲,後又粗聲粗氣道:「當然能!」
萊戈拉斯:「一百年前我來到長湖鎮,那個矮人給了我同樣的回答。」
陶瑞爾:「兩百年前我來到孤山,有個矮人也這麼說。」
另一個年長的精靈:「三百年前我在河谷,一個矮人是同樣的說辭。」
於是三百年過去了,巨龍坎庫斯最近才死,而矮人的牛吹了一代又一代。是以,財寶增多並沒有大用,只是讓矮人吹牛的聲音變得更響亮而已。
離開前,萊戈拉斯給出提醒:「貪婪會招來巨龍。」
孤山的黃金有坎庫斯的氣息,再一年年地積累下去,一定會引來下一頭巨龍。
可矮人不信邪:「不會有巨龍了,坎庫斯留下的龍蛋孵出了一頭不愛黃金的銀色幼龍,山丘之子不會招來任何災禍。」
「銀色幼龍?」萊戈拉斯承認這段話的信息量有點大,「坎庫斯的龍蛋?」
預言說過,當最後的聯盟之戰結束,中土不會再有巨龍誕生,它將與黑暗一起消亡。可矮人卻告訴他幼龍的誕生……說起幼龍,他只能想到那一頭。
眨眼兩個月,它還是遇上了矮人,那麼……
萊戈拉斯:「你們對那頭幼龍做了什麼?」
矮人:「能做什麼?我們還來不及把它抓起來賣給你們精靈,它就走了!」遺憾的語氣,「差點就能讓你們這群嘴上沒毛的精靈欠我們債了!」
矮人想賺所有人的錢,就連死對頭兜裡的也不想放過,著實讓一群精靈無語。
話不投機半句多,精靈離開了長湖鎮,矮人聚眾拼酒。
而後者的酒量與嗓門成正比,越喝越嗨,他們扯著嗓子大喊詩歌是胡編的,巨龍有四條腿,對黃金沒有愛,因為他們親眼看到幼龍是怎麼出生的。
*
阿薩思找到了一座火山。
活的,即將噴發,火山口濃煙滾滾,下方是翻滾的岩漿。
她趴在火山口沐浴高溫,嗆了幾口濃煙、沾了幾滴熔岩,心生無限感慨,只覺得物是人非。
猶記得努布拉島的火山全面噴發,她還是疲於奔命的恐龍之一,費了好大的勁才逃出生天。沒想到才過了幾年,她已經進化到不再畏懼火山的地步,如今還能趴在山口,思考著要不要跳進岩漿洗個澡?
簡直離譜,偏偏她是離譜本譜。
她試過了,新長的龍鱗能抵御岩漿的高溫,鱗片如此,她的身體強度應該也可以,畢竟她已經不怕烈火了。
即使岩漿與烈火不同,她貿然飛下去存在被烤焦的可能,但不嘗試她心有不甘,難道她千裡迢迢地飛到火山是為了吃幾個煙圈?
不嘗試怎麼淬煉筋骨?不置之死地又如何後生?
她的經驗告訴她,跳下去,別猶豫。
只能說極限運動做多了容易養成「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性格。阿薩思也是如此,她振翅飛上火山口,垂直往下降落,逐漸靠近沸騰的岩漿——
牙一咬,心一橫,她收斂翅膀、囫圇遁入其中,毫無掙扎,放開感知賭上一把,任由幾千度的岩漿將她吞沒。
下沉、下沉,熱能鑽進鱗片,沿著經脈升騰,奇怪的「飽腹感」升起,體內似乎有一股熱氣在囤積……
阿薩思屏住了呼吸,越沉越深。
不知過了多久,活火山慢慢變得平息,噴發的壓迫感越來越小,直至於無。
山體之下,翻滾不息的岩漿之中,突然波瀾大起,阿薩思猛地仰頭甩起火紅的液體,在高溫環境裡發出一陣愉悅的叫喚聲。
「昂!」清晰好聽,振動的能量滌蕩心靈。
阿薩思沒想到,在繼雷暴、水壓、重力之後,她又克服了一樣自然偉力——岩漿!
她曾在它的噴發中逃得多麼狼狽,如今就有多麼暢快。
她像是走在一條征服自然、與之共存的路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也是在這時,她真切地體會到自身的強大,明白自己不容易死了。
只能說,巨龍的基因真是好使,幾乎給她填上了所有短板,比如飛行,比如身體強度。
如無意外,她應該能活上許久,而被她吸納的基因將與她共存。
可見,坎庫斯談不上白死,它死得物盡其用,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第80章
平靜的生活只維持了三個月。
待阿薩思飛離火山、前去尋找下一個落腳點時,看似安全的世界褪去了無害的面紗,將不可思議又格外猙獰的一面暴露在她的眼前。
*
飛了一整天,阿薩思只想找個歇息的地方。
她穿越狹海、掠過高山、俯瞰荒野、跋涉大川,不知飛往何處,不知飛了多遠,只知這個世界大得離譜,她所見的不過冰山一角,未知的仍在冰山之下。
約莫是飛偏了,她聞不著「矮石墩」的氣味,也找不到人類的痕跡。
她本想故技重施,藏身於他們的聚居地,探聽一些消息。誰知他們的住處還挺難找,她飛了那麼久,居然沒看到半個人影。
目之所及皆是荒山,阿薩思也不挑,隨意尋了一處山谷降落,准備對付一晚。
她嗅到空氣的濕度變了,恐怖的暴風雨即將來臨。過往的經驗告訴她,傾盆大雨會衝下山石,大量泥沙會順坡而下,或會將山谷填平。
她本該怕的,再換一處安全的臨時居所休息。
可她好的不學,偏偏學會了人類的作死,當她感知到風暴的力量、雷電的淬煉和大地的滋養,她突然不想離開了。
搏一搏,她想試試風暴帶來的「飽腹感」。
結果,社會的毒打雖遲但到,就在她最得志的時候。
當暴風雨無情降臨,正准備接受大自然洗禮的阿薩思見鬼地發現,她周圍的一座座荒山活了過來。
是真的活了過來!它們拔地而起,拼湊出人形的軀干和四肢,吞噬著狂暴的自然力量,再興奮地互扔石頭、盡情打架。
就像亞夏麻族的薩滿舞蹈,「石巨人」像是天地力量溝通的一種化身,向她展示著超自然的偉力,不僅擊碎了她的三觀,還突破了她的想像。
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沒有感受到它們的生命,在風暴降臨前,它們就是荒山巨石,就是草木泥土,就是科學範疇中的非生物。可風暴一來,它們怎麼就變成生物了呢?
這不科學!
風暴中,阿薩思的三觀搖搖欲墜。沒多久,她發現自己再不跑就會被「石巨人」拆得七零八碎。
在她眼裡,它們是超自然的造物,是天地能量的具現,代表著叢林法則的無情和毀滅性的一面。
石與石相撞,山與山震動,粉碎的石塊和脫落的泥沙四濺,淋了她滿身。在「石巨人」的包圍圈中,她張開翅膀扛起暴雨,費力地穿梭於它們之間,只想逃出生天。
「轟隆!轟隆!」
它們打得不要命,阿薩思飛得很拼命。
她只是一頭區區30噸重的小龍,怎麼跟一群千萬噸重的巨人干架?體型差和力量差直接堵死了她的生路,這波要是能順利逃脫,真算她命大。
難怪方圓萬裡無人煙,人類比她聰明多了,知道這地方要命啊!
阿薩思連夜飛出「石巨人」的地盤,付出了折斷一只翅膀的代價。她掰正骨頭,心有余悸地沒入陌生的森林,決定安住一段時間。
誰知,她在流域附近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村落,裡頭住著三十幾個人。他們身材高大、毛發豐茂,養著牛羊雞鴨,種著小麥果蔬,蓋著木屋倉庫,看上去非常正常,像是地地道道的人類,然後——
在某個夜晚,她親眼看見一名男子化身巨熊,咆哮著驅趕偷牛的狼群。
阿薩思:……
她沒看錯吧,一個人變成了一只熊?到底是她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殊不知,更瘋的事還在後頭。她離開了「熊人」的森林,去尋找正常人類居住的地方,卻不料在隱匿狩獵的時候偶遇了一個怪人。
他是個老頭,戴著一頂褐色尖帽,穿著一身褐色衣袍,手握一根木制大杖,坐在一輛由兔子拖拽的小車上。
他沒發現她,只十萬火急地駕車趕路,像要去做什麼緊迫的事,緊迫到他連繞路都不願意。
眼見拉車的兔子即將撞上一塊巨石,他趕緊拿過木杖,飛快地擰了擰頂端的寶石,再朝前方的巨石用力一揮。剎那,藤蔓急速生長,樹木枝干盤繞,它們仿佛被賦予了智慧和生命,於頃刻間凝結起來,搭成一座通往高處的小橋。
一群兔子狂奔上去,拉著褐袍老人消失在森林裡。
阿薩思:……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解除偽裝,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座由植物構建的小橋。它憑空出現,架在巨石之上,組成物是樹干和藤蔓,有實體,並沒有消失。
阿薩思不禁伸出爪子觸摸小橋,而摸到的觸感與樹干、藤蔓無異。
它就是由這些東西織成的,它們存在,它就存在,那個褐袍老人只是用一些手段改變了它們生長的軌跡,讓它們糾纏在一起……可是,到底是什麼手段呢?
阿薩思沉默,林間只剩下一片死寂。
這一刻,什麼海陸空三棲王者,什麼克服重力戰勝火山,什麼天空之下皆為獵場——不重要了,統統不重要了。
在接連遇到三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後,她徹底粉碎了心頭的那一點得志和驕傲,只看到了自己的無知和渺小。世界何其大,強者何其多,她這才哪到哪呢,怎麼就生出「與自然共存」的信心了?
她敢實打實地接石巨人一拳嗎?她敢與一群有智慧的熊人搏殺嗎?她敢硬抗褐袍老者的手段嗎?
她不敢。
她……還不夠強。
深深地看了一眼木橋,阿薩思離開了這片毫無威脅的森林,打算去尋找合適的對手。她不能安於現狀,在新世界的食物鏈中,她的排位還不夠看。
得往上爬了,她如是想。
*
坎庫斯死後的第六個月,矮人總算搬完了龍穴的寶藏,而關於銀色幼龍的傳聞才剛剛在偏遠的地區發散。
「東南方出現了一頭不像巨龍的巨龍,它是銀色的,據說它一尾巴捅穿了食人妖的心髒,抓碎了它的腦袋,再把它甩下懸崖,救下了兩個差點被吃的小孩。」
「救人,你確定,巨龍會做好事?真不是搶奪食物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河谷一帶也有了銀龍的傳聞,據說一頭長相奇怪的銀色幼龍與一只擁有智慧的巨鷹發生了爭鬥,它們盤旋而上,消失在雲間,不知輸贏,而在山谷放羊的孩子撿到了沾血的巨鷹羽毛。
那孩子說:「我看到它們了,它們飛過山谷,很快。那只巨大的鷹會說話,它一邊挨打,一邊嘲笑巨龍不會說話。」
自這天起,有關銀龍的傳言消失了,它沒再出現過。
倒是生活在安都因河流域的「換皮人」傳來了一個奇怪的消息,他們非說巨龍會游泳,喜歡窩在岸邊曬肚皮,人一靠近就沒入水中了。
之後,再也沒有目睹銀龍的傳聞傳出,一切像是畫上了休止符,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再一次忘記了龍的存在。
直到坎庫斯死後的第十一個月——
幽暗密林,陰冷深處,一群巨大的蜘蛛狂刷八條腿,拼盡全力在林間狂奔,卻依然甩不掉掠食者鎖定的視線。
作為劇毒的黑暗物種,巨蛛是真心後悔,它們為什麼放著大綠林的精靈不吃,非要去惹一頭昨晚剛飛到密林的幼龍!
那頭幼龍不大,身上罕見的沒有黑暗氣息,入林只是為了歇腳。
假如它們沒出現在它面前,它大概過幾天就會離開。可眼下不存在任何假設,它們的貪婪滋長了野心,竟想嘗嘗龍肉的味道。
巨蛛成群結隊,朝幼龍吐出劇毒絲網。誰知劇毒對那頭龍無效,當它用爪子扯下身上的絲網,睜開一雙黃金豎瞳注視著它們,它們就明白自己完了。
跑!快跑!
巨蛛頃刻分散,幼龍追上了最大的一只。任是巨蛛怎麼繞圈子都甩不掉它,還越跑越接近巢穴……
倏忽,密林中響起樹葉的輕響,蛛絲傳來顫動,提醒巨蛛大綠林的精靈找到了它們,來要回他們的族人。
精靈的速度極快,他們不畏黑暗而來。一想到精靈足以穿石的箭矢,巨蛛本能地沿著蛛網向上爬,卻忽略了頭頂也有一個掠食者的事實。
大概是沒腦子吧……
阿薩思看著巨蛛,有些嫌棄地想。
她不太想吃沒腦子的東西,奈何這群蜘蛛聞上去不錯,體內似乎有某種能量在翻滾,已經被腌入味了。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阿薩思把注意力從林間由遠及近的聲響中收回,抓住時機,猛地從半空俯衝而下。
她一把撞開了樹冠,強有力的後肢精准地抓住巨蛛的軀體,借著重力往下墜,瞬間衝斷粗壯的樹干無數,「轟隆」一聲砸在地面上。
當此時,遠處的響動堪堪靠近,一個輕盈修長的身影握著一根蛛絲蕩下,他穩穩地落在樹干上,抽出一根箭矢、拉開滿弓,憑千錘百煉的直覺瞄准——隔著微微晃動的樹葉,箭矢對准了銀龍的額頭,精靈對上了一雙冷漠的豎瞳。
他站在樹上,龍落在樹下。他手持弓箭,龍按著巨蛛。
一瞬的無聲對峙,一時的熟悉感覺……龍的身上依然沒有黑暗的氣味,罕見。
萊戈拉斯一愣,這一箭終是沒有射出去。
也是在他卸下武器時,阿薩思收回目光,低頭,張嘴咬上巨蛛的身體。
上下顎一合一擰,她輕松將巨蛛撕成了兩半,全然無視巨蛛的毒性,只覺舌頭上跳躍著難言的滋味。
談不上鮮美,但有一種很別致的刺激感。在她的第二視角中,巨蛛的肉上附著著一層黑乎乎的「調料」,這似乎是它口味獨特的原因。
是什麼呢?
她在那只食人妖身上也瞧見過,要不是食人妖身上的人味太重,她是不介意吃掉它的。
阿薩思專心致志地干飯,並未理會樹上的精靈。前後不過幾個月,她自然記得對方是誰,很明顯,對方也記得她,哪怕她變了模樣。
嗯,不愧是她命中注定的女人,不僅能上樹射箭,還有著不錯的眼光。
「嗖嗖……」林間傳來箭矢破空的聲音,以及巨蛛嘶鳴的聲響。阿薩思看似渾不在意,卻謹慎地感知著長箭射出的方向。
一個、兩個、三個……身手敏捷的精靈一個個落在樹上,手持弓箭,很快將阿薩思包圍。
他們定睛一看,旋即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眼神。
「銀色幼龍?」
「沒有黑暗的氣味……」
精靈們沒有放下弓箭,他們依舊保持警惕,並想征求領隊的意見。不約而同地,他們看向萊戈拉斯,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早收起了弓箭。
下一秒,他們的王子從樹上一躍而下,手無寸鐵地靠近那頭幼龍。
等等,那可是龍啊!
悠于 2025-7-6 15:33
第81章
萊戈拉斯承認,他對這頭幼龍是有一些好奇。
他好奇的不是幼龍獨特的長相、自然的氣息和另類的食譜,也不是救父的淵源、後續的際遇和近期的傳聞,更不是它來自何方、要去何地,而是……
而是它看向他的眼神。
委實有點怪異。
這是第二次了,幼龍用一種卸去防備、近乎熟稔的眼神看向他,帶著一股「原來是你」、「理應如此」的詭異感,仿佛他們認識了很多年。
可他翻遍了記憶,也沒能從哪個角落扒出一條熟龍。
畢竟,龍是黑暗的造物,它們天然與精靈對立,雙方一見面就打架,鬥得你死我活,哪有相熟可言。就算有,那也是精靈單方面被龍焰烤熟。
而他生在密林、長在密林,活動範圍不大,熟悉的人有限,上哪認識一頭龍?
他想不通。
也正是因為想不通,他才會主動接近幼龍。把一肚子的疑問當成友好的邀請拋出去,他很想知道,這頭幼龍對他一個精靈的容忍度有多高?
他走向它,拉近到相當危險的距離。
站定,萊戈拉斯不再往前,倒不是害怕被龍襲擊,而是擔心同族手一抖把箭射出去,那整片密林就要承受龍焰的拷打了。
他仰頭,看著進食的幼龍:「好久不見。」
阿薩思暫緩進食,衝他敷衍地一點頭。
見幼龍沒有發聲,萊戈拉斯估摸著傳聞應該是真的,這頭龍真不會說話。
如此,諸如「你從哪裡來」、「來密林做什麼」之類的問題就不方便問了,這會打擾幼龍進食,萬一惹惱了它,精靈必定會出現傷亡。
而他與父親的理念一樣,不希望永生的精靈白白送死。
萊戈拉斯:「我們射下了不少蜘蛛,你需要嗎?」
密林蜘蛛是黑暗的產物之一,是摧毀過雙聖樹的巨蜘蛛的後代,它們扎根在密林南部,織網建巢、獵捕生靈,給精靈的生存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精靈不是沒想過殺盡蜘蛛或將之驅逐,無奈的是,蜘蛛的繁殖力太強,一次能產成百上千枚卵。小蜘蛛一出生就能捕食,成長期短,數量巨多,除非精靈能一口氣滅絕蜘蛛,否則只要留下一只,第二年又是持久戰。
而精靈生育率實在太低,成長期長,數量不多,哪能對蜘蛛進行大規模的清剿行動,只能集中主力維護綠林王國。
久而久之,密林中的黑暗力量積年盤踞,精靈陷入了被動的境地。
除了族人被抓時他們會主動出擊,其余時候都采取「防守性戰鬥」的策略,不會主動進入蜘蛛巢穴,與蜘蛛維持著一個平衡。
可今天,這個平衡從外被打破了。
巨蛛的首領死在一頭幼龍的爪下,它們的毒素對幼龍毫無影響。
萊戈拉斯:「我們樂意幫你送來食物,只要你需要,畢竟它們的屍體腐爛在泥土裡,黑暗的力量還會侵蝕樹木的根系。」
密林南部的森林之所以陰森死氣,就是因為承受了太多巨蛛的腐屍。
既然幼龍可以進食,他們何不射殺一番呢?在各取所需的同時又投其所好,豈不正好,誰說密林養不起龍了?
那麼多蜘蛛,只要龍願意,就夠龍吃上好幾年了。
阿薩思吃空巨蛛的最後一塊肉,吮干肢節中的最後一滴汁液,頗有些意猶未盡,便對精靈一點頭。
很快,新任的飼養員很有眼色地送來了食物,它們風味獨到、包含能量,她吃得是酣暢淋漓,許久沒有這麼飽腹了。
阿薩思舒服地打了一個飽嗝,對飼養員很滿意。
殊不知,飼養員對她的胃口也很滿意,已經下定決心要養她了。
萊戈拉斯:「如果你不急著趕路,請在密林留一段時間吧。」他的態度誠懇,「食物的事交給我們,你負責進食就行。」
阿薩思同意了。
她被亞夏麻族、動物園、礦星居民先後養過,一早熟悉了被投喂的模式,不會拒絕送上門的好事。
更何況,她對這個世界知之甚少,急需一個土著為她惡補常識。而命定之人就是最好的人選,她總能從她們身上學到很多。
於是,阿薩思便在密林住下了。
而萊戈拉斯力排眾議,堅持與一頭立場不明的龍保持往來。
對此,瑟蘭迪爾很不滿:「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精靈在密林養了一頭巨龍,以後,人類與矮人的財富一旦失竊,他們首先會懷疑精靈。」
他活得太久,對人類和矮人這兩個種族了解至深。
由於物欲重、壽命短,人類和矮人認知有限,很容易固執己見,一執著就是一生。他們習慣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實」,壓根不認為精靈與他們不同。
他們愛財,便認定精靈也愛;他們多情,就認定精靈也是。
一直如此,從未變過,而精靈早已懶得解釋。
瑟蘭迪爾:「密林一旦起了戰火,精靈很難保住自身。」
他們雖然活得長,可數量實在不多。幾千年過去了,綠林王國也只湊出了一支軍隊,不到萬不得已,瑟蘭迪爾不願讓任何一個精靈死去。
萊戈拉斯:「我知道,但是父親……」
時隔多日,他終是喊出了父親,像一只收起刺的刺蝟,難得露出了孺慕又真摯的一面,「密林的僵局需要被打破,我們被動太久了,不能再讓精靈喪生在蜘蛛嘴裡。」
「我懇請你留下那頭幼龍,哪怕只留一年。」
做父親的精靈其實很難拗得過子女的祈求,尤其是在妻子死後。
萊戈拉斯鮮少求過他什麼,不過是兒時求一把弓箭,少年時求獨自狩獵,成年後求上戰場而已。
他害怕失去獨子,對他管束頗多,總是拒絕他獨行的請求。如今,孩子不過是想養一年幼龍,他難道也要拒絕嗎?
一年多麼短暫,之於精靈的生命僅是一瞬……
瑟蘭迪爾嘆息:「好吧,允許你留下它一年。」
「如果它真的無害的話……」
萊戈拉斯笑了,也不說一句「謝謝父親」,抓過弓箭便轉身離開,輕快地跑向遠方。
瑟蘭迪爾懷疑他壓根沒把「一年」聽進耳朵裡。
沉默許久,瑟蘭迪爾找來了護衛隊的隊長·陶瑞爾,向她詢問萊戈拉斯的近況,老父親委實不能理解,為什麼兒子對養龍這麼執著?
陶瑞爾一聽,實話實說:「因為,萊戈拉斯王子其實……沒什麼朋友。」
「嗯?」
陶瑞爾:「王,您和王子是辛達精靈,而我們只是木精靈。」
即使幾千年來兩個族群已融為一體、密不可分,但辛達精靈優於木精靈,而後者對前者又極為敬重——木精靈不太敢親近王子,開王子玩笑,與王子打鬧,因為王子終會成王。
陶瑞爾:「那頭幼龍跟我們不一樣,在它面前,萊戈拉斯就只是萊戈拉斯。」
它不僅會使喚他們的王子,還會把王子摁在地上摩擦,當然,這句話就不用說給王聽了。她真怕王一怒之下拿起弓箭去戰幼龍,然後……
然後也被按在地上摩擦。
瑟蘭迪爾終是沒再說什麼,也不再過問兒子養龍的事。他只是默許了精靈對蜘蛛的清剿行動,打算執行一段時間看看變化。
*
陶瑞爾第一次見識到阿薩思的強大戰力是在巨蛛來襲的時候。
那時,萊戈拉斯還未爭取到養龍的許可。
她親眼看見大量蜘蛛包圍了幼龍,將那一抹銀白吞噬。她的心頭驟然一緊,與萊戈拉斯同時拉弓射箭,不料晚了一步。
那條尾巴!
幼龍的那條長滿龍刺、鋒利如刀的尾巴——在蜘蛛包圍它的那一刻揚了起來,猶如一條長鞭,靈活有力、閃電般地劃過一群蜘蛛的身體,只一瞬就將它們砍成兩半,而幼龍紋絲不動地趴臥在原地,根本沒睜開眼睛!
直到蜘蛛的汁液飛濺,而他們的箭矢慢一步穿透了蜘蛛的身體,烏龍地射向它的腦袋。
幼龍豎瞳一張,劈爪截下兩支箭矢,長尾急速襲來,尖銳如刀的一端由下往上挑開了萊戈拉斯的長弓,一招卸他武器。
大抵是為了讓王子長記性,那條長尾從上蓋下,速度很慢地覆上王子的肩膀,然後重重一壓……王子趴下了。
精靈哪扛得住龍的重量。
陶瑞爾挺想忘記萊戈拉斯的糗事,奈何他壓根不怕出醜。他撿回了弓箭,懇請幼龍與他對練,他想訓練自己的反應力。
幼龍點了頭,之後,他們有來有往地玩了很久。
也是在那一刻,陶瑞爾意識到萊戈拉斯身邊沒有平等的朋友。
幼龍暫時留在了密林。
三天後,它開始拾取巨蛛的空殼搭建巢穴,整的像個鳥窩。
或許是沒有長輩的教導和看護吧,幼龍不會說話也沒有常識,他們與它的溝通並不方便,而它出於某種原因不願開口說話……
直到萊戈拉斯接過了教導它的任務。
可誰也沒想到,幼龍學語十分艱難,它從嘴裡吐出的不是音節聲調,也不是岩漿烈焰,而是一個個煙圈。
吐得多了,聰慧的幼龍無師自通了「煙圈塑形」的技巧,而後,它舌頭一繞,開始吐出各種形狀的煙圈。
萊戈拉斯:……
「別再分心了。」他長嘆一聲,「學會說話很重要,難道你還想被巨鷹嘲笑嗎?」
阿薩思:……
說起來,她沒能殺死那只嘲笑她的巨鷹。
倒不是她心慈手軟,而是她的飛行技術確實比不上它,她被它甩掉了。
嘖,飛也飛不過,罵也罵不得,她是該好好學說話了,不然連一只獵物都能嘲笑她。
第82章
學語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首先,她得克服自己的本能和羞恥。
由於她久久無法正確發聲,教育經驗不足的萊戈拉斯以為她的聲帶受了損傷,膽子極大地提出要給她做個檢查。
他有一定的閱歷,也見過類似的疾病,再加上命定之人的濾鏡和言之鑿鑿的語氣,阿薩思鬼使神差地信了他。
萊戈拉斯:「很久以前,我在長湖鎮遇到過一個人類。」
這話有點奇怪,「她」不就是人類嗎?為什麼要特地點明「人類」?
違和感有,但不多,阿薩思忽略了過去,繼續聽著。
「他是個吟游詩人,嗓音像風中之歌,純淨又悠揚。矮人請他喝酒,人類送他食物,他在長湖和孤山一帶徘徊了許久,直到有一天,他的嗓子再也發不了聲。」
「沒有人能治愈他,除了精靈。所以,在一個深秋的午後,那個吟游詩人帶著他所有的財寶來到綠林,只為換一個開口的機會。」
矮人、精靈、人類?這三個有什麼區別?是按人種劃分的族群嗎?
阿薩思半懂不懂。
萊戈拉斯:「他曾用天賦換取財寶,卻發現財寶換不了天賦,也是失去後,他才意識到什麼更有價值。」
精靈善良,擅長草藥治療的陶瑞爾重新給予了他發聲的機會。
「他張開嘴,我們才發現他的咽喉中長出了肉塊,它們堆在一起,阻礙了他的發聲和進食……」
所以,他也想為她檢查咽喉,看看裡頭有沒有長多余的東西。早日根除,早日說話,前提是她得配合。
萊戈拉斯:「我需要你克制本能,不把我吞進肚子裡。」
阿薩思頷首,她真的不吃人。
於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還執行力爆表地實踐上了。
阿薩思張開嘴,萊戈拉斯往裡爬,前者忍住吐出去的欲望,後者忍住退出去的想法,他們只是想做個簡單的檢查,可落在後來的精靈眼裡,那就是幼龍把王子吞了,還是王子主動送上去的。
「不好,王子!」平輩的木精靈驚呼。
「殿下!」年長的精靈大喊。
「萊戈拉斯大人!」辛達精靈大驚失色。
人味有點重,阿薩思忍了忍,實在沒忍住,直接把萊戈拉斯吐了出去。而後者一臉懵地坐在地上,糊滿口水的同時還喃喃自語:「怎麼會沒有呢?」
幼龍的咽喉很正常。
換言之,是他不會教。
萊戈拉斯:……
制止了族人對幼龍的戒備,萊戈拉斯強上了,不信教不會。他一遍遍發音,它一次次吐煙,在煙熏霧繚中,精靈們覺得自己的肺快不行了。
萊戈拉斯:「不要害怕失敗,也別覺得丟臉,繼續吧。」
阿薩思:「昂。」
不要臉之後,她學會了「昂」的多種發音模式,不僅能連成詞,還能串成句,陶瑞爾誇她天賦異稟,短短幾天就創造了一種全新的語言。
學不會……
算了,事已至此,還是先吃飯吧。
精靈送來了新射殺的蜘蛛,阿薩思大快朵頤。殊不知她的小伙伴正在挨老父親的訓,只因他魯莽地爬進了龍的嘴裡。
瑟蘭迪爾第一次意識到,他實在管不住兒子了。養兒方知父母苦,真不知他的父親當年管教他時,是不是也跟如今的他是一樣的心情?
「萊戈拉斯,它是龍,它會吞了你。」
「它不會。」萊戈拉斯反駁,「我站在你面前,父親。」
這不還沒出事嘛。
瑟蘭迪爾深吸一口氣:「一旦它噴出龍焰,你將避無可避,你想過這個後果嗎?」
「它不會。」萊戈拉斯實事求是,「它還沒學會噴火,這個我該怎麼教?」
都沒影的事他何必考慮後果?
瑟蘭迪爾眉頭跳了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終是憋出一句勸:「不要把龍當成孩子養,如果以後它選擇與黑暗為伍,受傷的只會是你。」
「它不會。」萊戈拉斯再次反駁,「它只會把黑暗當成食物。」
這是經驗之談,幼龍吃蜘蛛吃得很歡。有它在中部築巢,巨蛛再不敢越界。
瑟蘭迪爾不再多言,他只在兒子離開後喚來陶瑞爾,詢問她為什麼萊戈拉斯這麼維護一頭幼龍?
陶瑞爾輕嘆,她一個大好年華的精靈連愛情都不知道是什麼,怎麼就介入了養孩子的話題?
她只能用童年經驗回答:「王,我們每一個木精靈都在泥漿中滾過,但王子沒有。他被保護得很好,從未參與過不體面的游戲。」
「或許,他只是在嘗試曾經沒有做過的事情而已。」
*
萊戈拉斯發現,幼龍不像傳說中的巨龍一樣生而知之,它幾乎一無所知。
它不知道巨龍的歷史,不知道龍與黑暗的淵源,也不知道精靈與人類的區別。它就像一個新生兒,第一次睜眼看世界,看什麼都是新奇的。
也因此,萊戈拉斯更想教好它。
他告訴它,他是精靈,它是巨龍,孤山住著矮人,長湖住著人類,安度因住著換皮人……
「雖然都是『人形』,但每一個種族都有很大的不同。」萊戈拉斯道,「我是精靈,住在密林的都是精靈,我們看上去與人類相似,但我們不是人類。」
阿薩思接受的第一課教育,就是「精靈是什麼」。聽著聽著,她的三觀再次變得搖搖欲墜。
萊戈拉斯告訴她,世界上存在「神」。
真抽像,她完全想像不出來「神」是什麼?
據說,「神」創造了中土的樂章,而精靈是「神」的首生子女。他們從大地中醒來,要橫跨大陸,前往什麼阿門洲,還要看什麼發光的雙聖樹……不過,不是每個精靈都願意前往樂土,萊戈拉斯的祖輩就在精靈的大遷徙中留在了中土,之後又融入了密林。
久遠的歷史過於復雜,生澀的詞彙也難以理解,萊戈拉斯說得投入,可阿薩思聽得懵懂。到最後,她只按掠食者的本能記住了一些概要,主打一個按「食譜」記人。
首先,精靈是永生的物種,擁有靈魂,親近植物,擅長弓箭。他們天生被賦予了強大的感知力和戰鬥力,是受到眷顧的生靈,只要不參與戰爭,一般能長久地活下去。
其次,人類也是「神」的子女,只是中土的人類與她所知的人類沒什麼兩樣,他們壽命有限、天賦有限、認知有限,但同樣作死無限。
他們總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爆發戰爭,中間間隔幾年、十幾年或幾十年不等。可由於精靈的時間觀念與人類不同,所以在精靈眼裡,人類一直處於戰爭之中,從未停止。
接著是矮人,他們由維拉所創,並非永恆的物種,卻也擁有較為漫長的生命,至多能活到三百歲。他們不比人高,卻比人強,生性粗魯貪婪,總是跟精靈過不去。
最後是換皮人,也就是她見過的能化作巨熊的人種,他們也是人,數量較少……
萊戈拉斯:「在遙遠的地方住著毛腳族,他們現在被稱為『霍比特人』。他們跟矮人長得差不多大小,像人類一樣脆弱,卻跟精靈有著相似的追求。」
霍比特人少物欲,不易受誘惑,很難得。
只是在說到巨龍時,萊戈拉斯有些沉默,似乎在組織語言。過了好一會兒,不會說謊的精靈還是實話實說:「巨龍不是伊露維塔的子女……」
巨龍不是由「神」創造的生物,而是出自黑暗魔君·魔苟斯之手的造物。
「在精靈記載的歷史中,巨龍誕生於第一紀元,是帶來毀滅的殺戮者。而第一頭龍沒有翅膀,它就像……你最初的模樣。」
這就是為什麼阿薩思明明長得不像尋常巨龍,可精靈卻認定她是巨龍的原因,誰能想到最初的龍沒有翅膀呢?
萊戈拉斯:「沒有翅膀,你就長出了翅膀;不會說話,你可以學會說話。」
「我一直覺得你的出現不是偶然,或許你會為巨龍的命運帶來另一種可能。」精靈枕著頭,仰望一角星空,「最初的龍帶來了毀滅,而你……會帶來什麼?」
晚風襲來,萊戈拉斯單方面說了很久。
阿薩思安靜地聽著,後半夜,她睡著了。
沒辦法,中土的歷史實在太長,她聽不下去了。
*
萊戈拉斯告訴她,世界上有很多種語言,而通用語是必學的一種。
說來也怪,這通用語居然是她熟悉的語言,雖說有些字母存在變體,發音標准有所不同,但使用起來都一樣,她的聽和寫沒有問題,倒是讀和說很成障礙。
難以置信,「英語」是征服全宇宙了嗎?怎麼到哪兒都有它的影子?上太空的人類用它,中土的精靈也用它,她無論去哪兒都能聽到看到,簡直有毒!
那麼問題來了,萊戈拉斯提到的「神」也說英語嗎?
噫!
阿薩思明白,這門語言是不說不行了。再不會,她就是世界上唯一不會說話的智慧生命,臉丟大了。
為此,阿薩思花了更多的心力去學發音,努力跟上精靈的教學。而功夫不負有心「龍」,在經過近一月的反復練習後,阿薩思終於發出了「昂」之外的音,一下子將進度拉快到一半。
她知道,接下來學得就快了,因為——身體領悟了她說話的需求,在這一個月中完善了她的聲帶發育。
即使她的聲音「獸性」居多,低沉得像是從腹中發聲,聽上去遠不如精靈悅耳,但阿薩思莫名覺得,「龍」說話就該如此,肅然威嚴,與天地同聲。
又半月,阿薩思第一次成功地從嘴裡吐出標准的發音,一氣呵成,厚重沉穩。
她喚道:「萊戈拉斯。」
聽到幼龍的發聲,萊戈拉斯心頭湧起了一股無法言喻的成就感,他仰望銀龍,伸手撫上它頸部的鱗片,揚起了最燦爛的笑臉。
但很快他收了笑,帶著點促狹,像只設下圈套的狐狸,循循善誘:「聰明的孩子,來,接下來說出你的名字,告訴我,你叫什麼?」
其實這個問題幼龍回答過,在他們初見的時候。然而,寫在地上的名字被劃花了大半,他只記得一個「阿薩」的音,沒記住後頭寫了什麼。
為防惹怒幼龍,他一直憋著沒問它名字,而現在……
阿薩思俯視著精靈,發出低沉威嚴的聲音,像極了神殿敲響的聖鐘,讓人忍不住聆聽:「阿薩思。」
她告訴「她」這個首用名,「她」是第一個知道這個名字的人。
「阿薩思……」萊戈拉斯念了幾遍,笑道,「走吧,我們去找陶瑞爾,如果你呼喚她的名字,她一定會很高興。」
在密林中,陶瑞爾是除萊戈拉斯之外最喜歡與阿薩思玩耍的精靈。
第83章
學習這種事,只要勇於跨出第一步,就會發現剩下的九十九步一步比一步……難走。
阿薩思學語譬如嬰兒,會發聲不等於會說話。簡如人名、短語、量詞尚能掌握,繁如長句、詩歌、吟唱,那是半點不會。
作為一名合格的卷王,阿薩思迫切地想把舌頭捋直,精通說話這門技術。
可精靈的教學節奏偏緩,不追求詞彙量,只在乎質量。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萊戈拉斯只帶阿薩思識人辨物、糾正發音,大抵是學習進度不快,阿薩思有些懨懨。
精靈的感知力一向很強,萊戈拉斯很快察覺到幼龍的不快,他伸手安撫幼龍,仔細回憶著相處的細節。不多時,他找到了症結所在。
「阿薩思,耐心一點,不要求快。」他撫過龍鱗,聲音柔和,卻也透著困惑,「我不理解,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為什麼你做每件事時都充滿了緊迫感?」
萊戈拉斯仰望著它,藍眸純淨如天空:「精靈不是你的敵人,蜘蛛不是你的對手,可你在進食時從未放松過,就連在休息時也一樣。」
「你恨不得一直清醒、不知疲憊,仿佛身後追著甩不掉的猛獸,似乎你一松懈它們就會撲上來。」
「可是阿薩思……」他不知它的經歷,卻猜得到它受過苦難,「就像詞要一個一個學,話要一句一句說,你也該讓自己舒緩一點了。」
「你是龍,少有對手,做任何事都可以有很長的時間。」
阿薩思不語,她垂眸俯視精靈,良久才低聲說道:「萊戈拉斯,做一些事,不能等待。」她組織著語言,吐出經驗之談,「等待,等來死亡。」
如果她在努布拉島等待,等來的將是暴虐一號的襲殺;如果她在亞馬遜等待,等來的將是綠蟒的盤絞。
生命確實會自己尋找出路,可每一條出路都是殺出來的。不登頂峰,她就沒有放松的資格。
萊戈拉斯只體會過戰爭的殘酷,而阿薩思遠比他更清楚叢林法則的殘忍。
阿薩思平淡道:「我,沒有,時間。」
舌頭沒捋順,最後一個發音又帶出了龍吟,她不悅地住了口。
她本以為精靈能理解她的焦慮,誰知一提「時間」,他們的悲喜便不再相通,精靈想成了另一個意思,還讓她漲了波知識。
「怎麼會沒有時間?」萊戈拉斯笑道,「時間多的是。」
他知道幼龍缺乏常識,但不知道它對「巨龍能活多久」毫無概念。怎麼,它誤以為自己的壽命與人類一樣短暫嗎?
「阿薩思,巨龍雖然不是永生不朽的生靈,但也擁有著極為漫長的生命。」萊戈拉斯道,「幾千年或者幾萬年,巨龍能活很長很長的時間,但在精靈的記載中,除了少數幾頭龍,還沒有一頭巨龍能活過一千年。」
最初的巨龍·格勞龍,作惡多端、殺人如麻,只活了兩百多歲就死於圖林·圖倫之手。
有翼火龍·安卡拉岡,戰力無匹、殺戮深重,一口火足以左右整個戰局,因太過強大而被埃雅仁迪爾和一整個巨鷹族聯手殺死,只活了一百多年。
之後,更多的巨龍死於貪婪和陷阱,或是死於黑箭和龍戰。只有像坎庫斯一樣狡猾又強大的巨龍活了下來,它們偏居一隅,不作死就能輕松活過千年。
萊戈拉斯:「你住在密林,與精靈守望共存,活上萬年不是問題。你的未來還很長,何必在乎學說話的這幾年?」
他溫和道:「精靈要成長到一百歲才被認為完全成年,你才多大,有九十歲嗎?」
阿薩思:……
滿打滿算她才十九歲,按精靈的成年標准,她與幼童無異,難怪密林的精靈對她的吃相頗多包容,還會主動幫她擦嘴洗爪,敢情是把她當幼崽養了?
真要命,她這年紀放侏羅紀是正值壯年啊!
不對,壯年哪比童年,恐龍二三十年的壽命沒什麼可羨慕的,巨龍的千歲萬歲才香啊!能活那麼久,她放松點也不算過分……吧?
阿薩思松弛了些,又好奇地問道:「萊戈拉斯,你多大了?」
萊戈拉斯眨眨眼,語氣十分無害:「比你大一些。」
阿薩思點頭,提出訴求:「我,想要學,別的東西,明天。」
說實話,無論她的壽命變得多長,在沒活夠之前,她想她會充滿焦慮感。就像現在,不卷一卷總覺得在浪費生命。
萊戈拉斯思索:「學點別的……」
「也是,阿薩思,你該學會噴火。」精靈告訴她,一頭優秀的巨龍應該掌握哪些基本技能,「沒有巨龍不會噴火,它們的龍焰足以熔化高山和冰原。」
而她,目前只會吐煙。
阿薩思:「火,怎麼噴?」
萊戈拉斯:「……精靈不會噴火。」
阿薩思懂了,這活沒人能教她,她只能自己摸索。可摸索的前提是,她的基因吸收了巨龍基因中有關「噴火」的部分,並長出了相應的器官,不然硬件條件不足,她想噴也噴不出來。
但,根據她能吐煙的現狀看,巨龍的優勢明顯被她吸收了,學會噴火只是時間問題,她是該多一點耐心。
只是阿薩思沒想到,契機來得那麼突然。
*
新世界不歸科學管,阿薩思明白。
可離譜成這樣也實屬少見。
她住進密林的第三個月,大概是巨蛛吃多了的緣故,她居然出現了「幻覺」,能聽到巨蛛的說話聲了。
什麼鬼?
她仿佛覺醒了「第二聽覺」,穿行在林間的巨蛛明明只發出了細細簌簌的聲響,可落在她的耳朵裡卻成了能聽懂的話。
真見鬼,怎麼連蜘蛛都會說英語了?
「是那頭怪龍,是那頭龍!」
「又是它,又是它!它吃了太多『我們』,同化了力量,我快嗅不到它了!」
「它來了,它進來覓食了,該死的精靈,該死的龍……」
「龍為什麼會跟精靈混在一起?精靈不是食物嗎?」
第一次聽到蜘蛛說話,阿薩思真有點無助,愣是在原地傻了好久,差點忘了是來狩獵的。
不過,當她回憶起會說話的巨鷹,會變身的大山,會拉車的兔子……行吧,蜘蛛只是開口說話而已,又不是變成人,有什麼稀奇的。
阿薩思木著一張龍臉,左右已經被發現了,她索性解除了偽裝。
振翅,阿薩思倏然飛上高空,衝破了一層層蜘蛛網。背後的翅膀掀起大風,將躲在樹間的巨蛛盡數吹落,接著,她逮著口齒最清楚的一只摁翻在地,沒理會別的巨蛛奪路奔逃。
到底是進化了,她的捕食愈發得心應手,已經沒有獵物能逃出她的掌心。想來再熟練點,她就能把異形女王按在地上摩擦了。
阿薩思的爪子禁錮住巨蛛,它反抗不能,只能瑟瑟發抖。
她接近它,衝它噴吐熱氣,直接發問:「你們,怎麼發現我?」
偽裝,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是她的本能技巧之一。當她狩獵時,就連異形都無法精准捕獲她的位置,怎麼一群蜘蛛看得出她在哪裡?
什麼同化力量,什麼嗅不到她,說清楚點。
巨蛛吐出嘶啞的聲音:「你會說話了?」
「可憐的落魄的巨龍!被一群精靈教養,連自己該站在哪一邊都忘了。」巨蛛雖然長得醜,但它說實話,「你沒有黑暗的力量,我們聞得到你;你有了黑暗的力量,我們就找不到你。」
所以巨蛛跟她一樣,也能看見能量,是靠能量來定位天敵和獵物的嗎?
是只有它們這樣,還是中土的大部分異生物都這樣?
阿薩思:「什麼黑暗力量?」
巨蛛卻沒有回答,只嘲諷道:「你是異類!你是怪胎!你背棄了黑暗,你會被你的同類撕碎……」
爪子合攏,將巨蛛擠出汁水。阿薩思一用力,直接捏碎了它。
就在這時,離開的巨蛛居然成群折返,從林間冒頭,竟是膽大包天地將她包圍。它們織起蛛網,朝她吐出蛛絲,瘋狂地一擁而上,似乎想靠數量把她弄死。
「殺了它!殺了這頭龍!趁精靈不在!」
「它獨自進入了我們的巢穴,只有這一次機會……」
大量蛛絲吐出,纏在她的頭頂、爪子、翅膀和尾巴上。
她輕松撕開蛛網,不料蛛網一張接一張,層層不斷,數不清的巨蛛拖住她的長尾、爬上她的身軀,企圖用肮髒的口器戳穿她的龍鱗,汲取她的血液。
三個月來,阿薩思的存在確實快把它們逼瘋了。
她不怕劇毒,不畏蛛網,與精靈為友,以蜘蛛為食,在短時間內消滅了它們一半的數量,還解決了森林被腐蝕的問題——巨蛛的生存受到了嚴重威脅,精靈對它們的圍剿一波比一波徹底。
再這麼下去,巨蛛就要從密林消失了。
一旦沒有巨蛛掣肘精靈,精靈沒了「守衛綠林王國」的任務,一定會往外行走。而憑精靈的感知力,他們遲早會發現半獸人藏在哪裡。
不,不能讓精靈離開密林……
唯一的變數就是這頭龍,只要殺了它,黑暗的計劃才能回歸正軌。
巨蛛凶性大發,織成黑色的潮水吞沒了銀色的閃光。阿薩思被蛛網束縛,被巨蛛壓制,被死亡威脅——怒意勃發,火氣積蓄,她的鼻腔吹出炙熱的氣體,帶著火星和煙灰,喚醒了體內沉睡的本能。
屬於巨龍的本能。
體內自動分泌出一股液體,有什麼灼熱的能量從她的腹部升起。
當這股□□接觸到能量,化作如岩漿般滾燙的物質,阿薩思來不及多想,完全是本能地張開嘴,將這份熾熱噴了出去。
龍焰!
烈如岩漿的龍焰激射而出,凝成一道近乎筆直的高溫「射線」。
在阿薩思震驚的眼神中,她吐出的龍焰輕而易舉地燒斷了蛛網,摧毀了巨蛛,湮滅了林木。
鋪天蓋地的蛛網急速萎縮,巨蛛在烈焰中尖叫,從外殼開始飛快融化,連體內的液體都在眨眼間蒸發。枯萎的樹,腐朽的葉,死去的獵物,破碎的骸骨,一切的一切在龍焰狂舞中灰飛煙滅,不剩一點殘渣。
當最後一口火從嘴邊吐出,阿薩思站在飛舞的灰燼和火星中,許久無法回神。
她看著被她一擊清空的場域,仰望因枯木盡毀而露出的大片天空,嗅著從外界湧入的清爽空氣……
第一次,她意識到未來的時間真的很長,她做每一件事都不必太趕。
因為,有資格成為她對手的生物應該很少很少了……
沙沙輕響傳來,是精靈在飛快靠近的聲音。阿薩思沒有等他們到來,反而進一步探入巨蛛的巢穴,她打算再試試龍焰的威力。
說起來,她還不知道烤蜘蛛是什麼滋味,應該挺好吃的吧?
第84章
阿薩思無疑是理智的掠食者。
初獲龍焰,她並未得意忘形,也沒有妄自尊大,而是像從未獲得過這種能力一樣,情緒十分穩定。
她知道,擁有不代表掌握,掌握不代表精通。
龍焰的出現只是一個信號,一個提醒她「你的進化已經脫離了科學範疇」的信號,至於脫離後該怎麼做,是怠惰還是勤奮,是停滯還是前進,依然在於她的選擇。
而她的選擇從來只有一個,那就是「變強」。
沒有備選,這是她的宿命。
阿薩思步入巨蛛巢穴,劈爪掠過一只巨蛛摜在地上,回憶片刻、醞釀少頃,喉間再次蓄起火焰,大肆噴吐在巨蛛身上。
只一會兒,巨蛛就成了她爪下的灰燼,連滴汁液都沒留。
阿薩思明白,她對火候的掌控力不佳。只知噴火不知控制,這跟幼童使用熱武器有什麼區別?
灰燼從爪間散落,她振翅一起,又逮住了一只巨蛛。不會就要多練,不熟就得加強,密林的巨蛛不少,夠她特訓了。
阿薩思沒讓精靈參與她的狩獵,有了龍焰後,她打算慢慢清理巨蛛,每日。
只是精靈有些不放心,他們叮囑她不要大規模使用龍焰,密林實在承受不起。
她答應了,他們便不再管她,不僅對她日夜玩火的行為不加制止,甚至某日她大意地引發了小範圍的火災,他們也沒有說過一句重話。
阿薩思不解,密林一旦起火,精靈的棲息地將蕩然無存,她幾乎威脅到了他們的生存,他們怎麼會不生氣呢?
殊不知,精靈作為永生的物種,他們的三觀是與眾不同的。
而今,他們正在把永生族的觀念灌輸給她。
萊戈拉斯:「不要害怕闖禍,不用擔心後果,即使你把整座密林都燒了,幾十年後,它又會在灰燼裡重生。」
「一切能被時間彌補的毀滅都不是毀滅,一切無法被時間保留的價值都不是價值。」
「森林焚毀,又會新生;城堡坍圮,又能建立;寶藏失落,又將重聚……它們在時間中反復,不值得你投入太多的關注,你該關注的是你能從時間中獲得的東西。」
比如經驗教訓,比如特殊技術。
萊戈拉斯:「精靈會花幾十年學一件樂器,花幾百年精通一樣技法,花幾千年積累智慧和經驗,並終生修習武技和弓箭。」
「阿薩思,你與我們是一樣的。做你想做的事,一百年足以抹平所有的禍端。」
光陰是助手,不是負擔。精靈在密林住了幾千年,難道一次也沒燒過密林嗎?
才不是,只是時光似水,密林一下子又長好了而已。
萊戈拉斯:「但你也要明白,有些東西是時間無法彌補的。」他望向密林,聽著鳥鳴,「比如生命。」
「生靈可貴,萬物可愛,生命的消亡連時間也無法彌補。」萊戈拉斯微微一笑,「所以他們告訴你,盡量不要燒了密林。」
阿薩思明了,她接受好友的時間觀,但其中一點必須反駁。
她說:「生靈可口,萬物可吃。」
她與精靈最大的不同是,精靈把動物當鄰居,她把動物當食物。無論世界如何變化,她都會保留這部分獸性。
「我知道。」萊戈拉斯語氣真摯,先是巨龍,再是蜘蛛,幼龍有什麼不可吃的?
「你住進密林三個月,父親養的鹿群居然還能活著,我已經很感激你了。」
鹿群?
養得可真嚴實,她竟然沒嗅到,周圍一定種了不少草藥吧?
也好,等她學會控制火候了就抓一只嘗嘗味道。
嗯,感謝萊戈拉斯提供的情報。
*
有了龍焰,阿薩思幾乎不再吃生食,抓到什麼都要用火烤一烤。
又一個月過去了,密林南部的蜘蛛巢被她毀得七零八落,巨蛛被迫從南部轉移到西部安家,卻死活不願遷出密林。
它們不走,只能淪為食物。有了大量食材的供應,阿薩思對火候的把控自然越來越熟練。
經過上千次的練習,龍焰已修成她的本能,也是她的攻擊技法之一。她能控制龍焰的大小、溫度和持久性,還能控制龍焰的形狀、強度和狀態。
比如,當她想用龍焰處理食物時,會將其控制在「凡火」的程度。輸出時氣息穩定、溫度不變、範圍極小,只作用於食物,不傷害地表。
可當她用龍焰清理腐朽的森林時,必將其提升到「岩漿之怒」的程度。一輸出氣息爆裂、溫度極高、波及範圍很大,往往爭取一息夷平所有,不留半點殘渣。
而當她用龍焰攻擊多個目標時,她不會持續輸出,而是舌頭一卷,將吐煙圈的技法用在吐龍焰上。
舌頭切斷龍焰的連續,讓它化作一團團火球射出,直擊獵物本身。這技法很適合用在「群體狩獵」上,是阿薩思針對異形開發的攻擊招數之一。
並且,這一招也訓練了阿薩思的眼力和准度,幾乎等同於「練習射箭」,而精靈給她的幫助良多。
從固定目標到移動靶子,從短距離速攻到遠距離噴射,從無障礙練習到干擾性測試——結合實戰,阿薩思飛速進步,她在戰鬥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
漸漸地,精靈退出了對她的日常指導,並體貼地告訴她:「巨蛛搬去了密林的西邊。」
很好,幼龍打從西邊出來了,巨蛛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
是日,阿薩思抓了一只巨蛛落在湍急的水邊。
也不知哪來的進食習慣,她把巨蛛摁進水裡洗了三遍,再拖回岸上吐出龍焰。
用的是凡火,輸出很穩定,沒多久就將黑色的巨蛛烤成了橘紅色,像一只被煮熟的海蟹。
阿薩思扒開蛛殼,低頭啃食固化的巨蛛肉。它與裡頭的「鮮湯」混在一起,佐著名為黑暗力量的調料,吃上去異常美味,有著類似海鮮的味道。
巨蛛的八只爪子塞滿了肉,碩大的腹部盛滿了湯,一只約有400磅重,她一頓啃個四五只解饞,讓胃袋裝點東西,也讓能量有所補充。
精靈:「聞上去……好香。」
陶瑞爾:「巨蛛有劇毒。」
之後,阿薩思會把巨蛛殼收集起來,一部分用作築巢,一部分當作工具。
什麼工具?
阿薩思拖著個殼來到水邊,裝了滿滿一殼水。她吐出龍焰將水燒開,她還學著精靈的樣,從林間帶回鮮花草藥,放入水中煮到沸騰。
她喝得不亦樂乎,卻不知精靈配置的花藥是拿來洗澡的……
陶瑞爾:「要告訴它嗎?」
萊戈拉斯:「不用了。」
沉默許久,大抵是阿薩思喝得太愜意太享受,連萊戈拉斯都忍不住好奇——他不禁轉過頭看向衛隊長,問道:「真有那麼好喝嗎?」
陶瑞爾:「……不,你不想。」
在繼木精靈好奇巨蛛的味道後,連王子都開始好奇洗澡水的味道了?她太難了!以後不能讓精靈看幼龍進食,雙方都會被帶壞的!
結果第二天,陶瑞爾看到阿薩思拖回了一只髒兮兮的巨蛛。
洗了數遍洗不干淨,幼龍不知在想什麼,眼神中露出嘗試的意味。片刻,幼龍在巨蛛身上糊滿了泥巴,然後衝這個泥團吐出高溫龍焰!
幼龍敲碎泥巴,得到香味濃郁的巨蛛一只。它身上雖有令精靈生厭的黑暗氣息,但屬於食物的鮮香明顯更濃一點。
幼龍吃得很香,精靈看了有點饞——
實際上,精靈的飲食習慣與人類、矮人並沒有太大差別。他們愛吃瓜果蔬菜不假,卻也不是完全的素食者,他們同樣吃肉,只是不吃黑暗生物而已。
但現在……
「可以嘗一嘗嗎?」
陶瑞爾扶額:「不,你們不想!」
當晚,一只烤熟的巨蛛擺上了精靈的長桌,在精靈王微微蹙眉中,木精靈硬著頭皮拆分巨蛛,把一塊腿肉和一碗湯汁放在王的面前。
瑟蘭迪爾:「什麼時候精靈要靠吃巨蛛度日了?」
把蜘蛛放上長桌的做法實在不體面,食物猙獰的模樣與精靈低調奢華的靈性建築完全不符,也不知吃了這醜陋的東西會不會身亡?
木精靈:「王,王子說,巨蛛的味道不錯。」
瑟蘭迪爾手一抖:「他吃了巨蛛?」老父親的心提了起來,「他在哪兒,怎麼樣了?」
巨蛛有毒,連火燒也無法除盡毒素,他的孩子……
木精靈:「王,龍焰可以清理劇毒。」
又補了一句,「那頭幼龍的火焰十分特殊,被龍焰燒過的地方草木復蘇很快,連巨蛛留下的毒素也會被淨化。」
對,是淨化而不是破壞。不像史詩中記載的巨龍龍焰,凡所過之處,帶來的只有毀滅。
瑟蘭迪爾不語,少頃,他還是切了一塊肉吃。
細嚼慢咽……他垂下長長的眼睫,不知在想些什麼。
「淨化的火焰。」瑟蘭迪爾道,「去把史詩拿來,與巨龍相關的所有。」
*
日復一日,密林的食物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黑暗開始消退,精靈拿回了主權。但他們並未對巨蛛趕盡殺絕,而是留它們在西部繁衍,以養活一頭特別的幼龍。
如是幾個月,紙終究包不住火,關於「密林銀龍」的消息隨風而散,很快傳到了矮人、人類的耳中。
不過,他們並沒有第一時間拜訪密林,探聽消息的虛實。而是等,等巨鷹幫他們探路,好白得一個消息。畢竟銀龍與巨鷹有過節,巨鷹沒在銀龍手裡討好,在知道它的消息後一定會找上門。
他們要做的只是放出渡鴉而已。
誠如他們所料,在阿薩思住進密林的第五個月,巨鷹出現了。
第85章
巨鷹與巨龍的糾葛譬如正義與邪惡的對立,是持續千年的仇怨,是你死我活的對手,是命中注定的宿敵。
如果說巨龍是魔王麾下的毀滅級天空單位,那麼巨鷹就是維拉手裡的拯救型得力干將。
它們有智慧、能言語、擅作戰,擁有龐大的體型和強大的戰力,是天空和風暴的主宰,是維拉的信使與守衛,也是戰爭的修正者和中土的協助者。
在史詩流傳中,巨鷹一直是希望與力量的像征,有著與巨龍截然相反的口碑。
它們專門負責攔截、抵御惡龍,挽救不利的戰局,扭轉落敗的局勢,在每一場光明與黑暗的大戰中,都有它們拋灑熱血的英姿。
可以說,巨鷹是正道的守護者,是黑暗的清道夫,是無論飛到哪兒都能受到尊重的座上賓。
不像巨龍,雖然有著與巨鷹相媲美的邁雅級戰力,但不是名副其實的邁雅(半神),還聲名狼藉。
是以,同樣是天空王者,同樣是飛入密林,巨鷹與巨龍所獲的待遇並不相同。
阿薩思初落地,遭到一眾精靈的弓箭瞄准;而巨鷹一現身,卻受到精靈王的親自接待。
前來密林的巨鷹名為澤菲爾,是現任巨鷹之王瑟索爾的幼子,也是在河谷地帶與阿薩思起衝突、還嘲諷她的那只。
巨鷹與巨龍有舊怨,遇上了少不得打一架,澤菲爾與阿薩思的梁子就是這麼結下的,他們把彼此當作了獵物,結果誰也沒撈到便宜。
巨鷹啄掉了龍鱗,幼龍撕爛了羽毛,澤菲爾占了飛行的優勢,阿薩思有著戰力的加持,雙方僵持不下,最終草草收場,各自回去後都是越想越氣。
因此,一聽說精靈養了一頭銀龍,澤菲爾盲猜就是那頭怪龍。
為了找回場子,也為了探查精靈的態度,澤菲爾接過了信使的活,自迷霧山脈起飛,輕松越過州地,直達綠林王國。
澤菲爾收攏翅膀,優雅垂首行禮,再挺起胸膛:「尊敬的精靈王,我代父親風王向您問好。」
「最近,我們在灰色山脈聽到了一些消息,關於一頭銀色的幼龍……」
有風吹來,吞沒了巨鷹與精靈的對話。林木掩映間,披著金發、身著華袍的精靈王舒展眉眼,撤去臉上的魔法偽裝,露出被龍焰燒毀的左臉。
斷斷續續的,他溫和的聲音傳來。
「如你所見,澤菲爾王子,我曾直面北方蜿蜒的巨龍。」
臉都被毀了,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地養一頭巨龍?關於精靈被誘入黑暗一事,怎麼看都是謠言。
可瑟蘭迪爾卻說:「密林中是有一頭銀龍。」
「但,阿薩思不是黑暗的信徒,也絕非魔王的追隨者。它的火焰猶如邁雅的聖光,擁有著淨化黑暗的力量。」
澤菲爾:「阿薩思?」
「那頭龍的名字?」
巨鷹轉過頭,作為邁雅,它品得出名字蘊含的力量:「阿薩思……瑰寶?」
人類眼中的「資產」,是基因編輯的結晶,是歷史沉澱的集合,是遺傳巔峰的造物。狂暴龍是奇跡之子,是陸地之王,怎麼不能算是科學世界的瑰寶?
巨鷹是不懂何為「資產」,但它咀嚼得出「資產」更深的像征和含義。
澤菲爾:「巨龍是瑰寶?」
離譜,它倒要看看是個什麼寶!
振翅,它循著銀龍的氣息直飛西端。
*
「巨鷹的王子·澤菲爾來到了密林。」
萊戈拉斯毫無芥蒂地從鍋裡舀了一杯洗澡水,吹吹熱氣,陪幼龍一起喝:「澤菲爾這個名字意為西風之神,也叫風的使者。」
「如果一只巨鷹以『風』為名,那麼它必然是天空的寵兒,擁有著極高的天賦和力量。」
「就像它的父親鷹王瑟索爾,被譽為風王、風的領主,它們都有著強大的風魔法……」
阿薩思正打算問「什麼是風魔法」,就察覺到遠方有一股氣息鎖定了她,聞不出什麼味兒,幾乎就是一陣風,可這風充滿了躁動的感覺。
很熟悉,她應該揍過,確信。
對方來得很快,一個呼吸就掠到密林的上空。即便有密密實實的林木遮掩,卻也擋不住巨鷹的視線。澤菲爾精准鎖定阿薩思,懸在半空輕輕一揮翅膀,就見風壓陡然變沉,壓得筆直的林木往兩側倒去——
陽光從頭頂灌入,照亮了空地上的銀龍和精靈。
萊戈拉斯長發飛舞,眯起眼看向巨鷹,本能地估算著雙方的距離,思考自己能不能一箭射中它。無獨有偶,阿薩思豎瞳一冷鎖定巨鷹,直接振翅而起,儼然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備。
澤菲爾:「住在密林的巨龍果然是你,無聲者。」
巨鷹的措辭算得上文雅,可落在阿薩思耳朵裡跟「啞巴」沒什麼兩樣。但她詞彙量不多,罵不出心頭之恨,只能用有限的詞彙創造出無限的陰陽怪氣。
這一次,阿薩思開了口:「你還沒死,鳥人。」
巨鷹和精靈:……
澤菲爾瞪圓了鷹眼,頸部的羽毛隨風膨脹,顯然從未受過這等鳥氣。
該死的銀龍!有嘴還不如沒嘴,能說還不如不會說!什麼鳥人,它長得哪裡像人?它是邁雅級的巨鷹!放尊重點!
澤菲爾:「我與山脈長空共存,巨鷹不朽!」
阿薩思:「你的肉,一定很老。」
巨鷹和精靈:……
只能說,銀龍身上雖然沒有黑暗的氣息,可它的確有與黑暗為伍的資本。別的巨龍一張嘴,能有誘使生靈墮落,它倒是與眾不同,一張嘴能把生靈氣死、再把死靈氣活。
話不投機半句多,干脆打一架再說。
澤菲爾不再多言,展翅騰爪朝阿薩思抓去,後者一晃翅膀拔高升空,輕松避開一擊,再猛地甩尾衝巨鷹的脊背抽去。
它們體型相似,翼展也相差無幾,拼殺起來可謂是羽毛與龍鱗齊飛,鷹唳共龍吟一色。天空廣闊,它們衝天而起,越飛越高,連精靈的目力都無法捕捉到它們的身影。
「會出事嗎?」
「不會。」萊戈拉斯背著弓箭,「阿薩思不會給密林添麻煩,它只是想揍對方一頓。」
陶瑞爾:「它只是一頭幼龍,澤菲爾卻有兩百多歲了,你確定它不會吃虧嗎?」
萊戈拉斯的語氣非常無害:「我可以不小心射澤菲爾一箭。」
勸架嘛,當然會有誤傷的時候。
陶瑞爾:……
再仰頭,就見巨鷹與幼龍從高空俯衝而下,「砸」進一朵白雲,往下穿行而出,扯出兩道長長的白色弧線。
它們一前一後飛入更大的一朵雲中,許久未出,似乎都迷失了方向。
可他們看到,一處的雲絲拉扯成颶風旋轉的樣子,而另一處的雲霧深處猛地爆發出一道紫紅色的龍焰,它猶如一柄利劍撕開了霧氣,高溫驅散雲朵,也燒上了颶風。
但見上空爆出一陣火光,巨鷹的羽翼炸開一堆帶火的羽毛。
它大怒,振翅散去烈焰,翅膀卷起風暴。而在風暴之中,一排羽毛根根繃直,它們自動脫離了翅膀,如鋼刀般朝幼龍扎去。
風暴與「鋼刀」襲來,阿薩思迎面而上,反應極快地避開攻擊。下一秒,衝到喉管的龍焰被舌頭攪碎,她瞄准巨鷹接連噴吐,就見一個個紫紅色的火球襲去,而巨鷹突兀地收攏翅膀旋轉下墜,再猛地起飛揮翅,卷過一陣風將龍焰打散!
空戰陷入了膠著,巨鷹想不到幼龍能在短短幾個月內進步飛速,它怎麼甩也甩不脫,還在戰鬥中被它學去了不少本事。
而阿薩思也在暗暗心驚巨鷹的實力,她發現,巨鷹有著豐富的對龍經驗,應該是代代相傳的積累,如今已疊加到質變——澤菲爾不僅能預判她噴火的軌跡,還知道怎麼打散凝聚的火焰。
不行啊……
她不會說話不會噴火時能傷了它,怎麼技能多了反而開始打持久戰了?
不對,她為何要用巨龍的方式去對付巨鷹,她又不是純粹的巨龍。澤菲爾防的住巨龍,但防不住恐龍,它缺乏陸地戰鬥的經驗。
阿薩思放棄龍焰,轉守為攻,幾乎是全力全速飛行,緊緊絞在澤菲爾身後,爪牙齊上地開始借機揍它!
她承認,她追不上澤菲爾,只能抓抓它的尾巴。
可這就夠了,從一開始被鷹甩脫到能抓鷹尾巴,已經是巨大的突破。讓她再看看吧,巨鷹在遇到掠食者追尾時會做什麼反應,她正好學學。
尾羽一根根被扯掉,澤菲爾翻身停飛,一爪抓在阿薩思身上。後者立馬逮住鷹爪,張嘴就咬,氣的前者一爪子蹬在她龍臉上,結果阿薩思抓住了另一只鷹爪。
她浮空旋轉,在巨鷹翅膀轟她臉之前,大力將鷹甩了出去,再噴一口龍焰!
這口龍焰殺傷力極小,但煙霧實在大,氣味很嗆人。澤菲爾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就見左側突然冒出一張龍嘴,狠狠咬在它的翅膀上。
咬合、收力,幼龍一整個撞向它的肋骨,將它從天上撞了下去。
臉丟大了!
澤菲爾被撞進了密林,摔得七葷八素。它確實沒想到,這頭龍年紀不大,戰術倒是不少,它用雲,它就用煙,虛晃一槍讓它戒備,誰知來的是肉彈攻擊。
該死!它竟然中招了!
巨鷹大怒:「阿薩思!」
邁雅級的箴言之力,讓阿薩思有一瞬被震撼到,動彈不得。可這只有一瞬,她很快恢復了正常,並飛下去給澤菲爾加一個大比鬥。
她長這麼大什麼時候被「人」這麼凶地喊過名字,放尊重點!
殊不知,巨鷹的箴言之力散去,澤菲爾真相了:「……不是真名?」
悠于 2025-7-6 15:33
第86章
阿薩思御風而下,龍爪扼住巨鷹的咽喉,強勢地將它摜向大地。
兩頭巨物體重疊加,從上往下墜落,壓垮巨木無數。伴著一聲轟然巨響,巨鷹厚實的脊背著地,驀然掀起一層聲勢浩大的煙塵。
勁風亂竄,林木一如倒塌的多米諾骨牌,依次往外折斷。受驚的動物四散,旁觀的精靈上前,就見動亂的中心熱風環繞、久久不息,而阿薩思一爪摁住巨鷹,喉間龍焰翻滾,釋放出強大的威懾力和壓迫感。
她低沉的聲音混著龍焰溢出,威嚴得有些失真,她問:「真名,是什麼?」
真名是什麼?
一頭龍怎麼會不知道真名意味著什麼?你報一個不真不假的名字給精靈,真不是在欺騙他們?
或許是這個問題太缺乏常識也太奇葩,澤菲爾實難理解幼龍的腦回路,它連龍焰都顧不上,只側頭看向戰圈外的精靈,眼神裡寫滿了震驚。
這龍真不知道?
萊戈拉斯讀懂了它的意思:「我還來不及教。」
教?教什麼?
巨龍生而知之,傳承極為豐富,還需要精靈來教,開什麼玩笑?然而精靈不屑說謊,幼龍的不知也不似作偽,由不得它不信。
所以,這頭幼龍還真是一張白紙,本身沒有正邪之分?
澤菲爾卸去戰意,阿薩思撤下爪子,雙方息戰,保持著一個安全距離各占一方。
澤菲爾看得出來,幼龍已將密林劃歸為自己的地盤,對它的驅逐之意不減,只是看在精靈的面子上沒把它趕出去,不然這一架還有得打。
不過,要強忍住本能與它共處,幼龍心裡怕是更不爽。這麼一想,澤菲爾就恢復了優雅矜貴的鷹樣,整只鳥都變得高潔起來,一副「目中無龍」的模樣。
阿薩思搜腸刮肚,吐出一個混著龍吟的詞:「浮誇。」
澤菲爾到底年輕,沒有老一輩巨鷹的沉穩,正處於一個在意他人評價的年紀。驟然聽見死對頭一針見血的罵聲,它立刻破防。
「粗魯的銀龍,這是禮儀!」
阿薩思:「你是鷹,卻不像鷹,像人。」
表述雖不明,意思卻明顯。掠食者就該有掠食者的樣子,龍就是龍,鷹就是鷹,學什麼禮儀姿態?是能變成人嗎?
作為食物鏈頂端的王者,它們最自然的流露就是最本真的禮儀,大俗大雅,誰也沒資格說它們粗魯。而一切違背本性的做法,才是真正的矯情。
巨鷹擁有非凡的智慧,澤菲爾聞言,堪堪炸開的羽毛很快服帖下去,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被一頭巨龍蓋熄。
它放下情緒,莫名有一種被點醒的感覺。
良久,它松弛了身體,恢復了一只鷹該有的姿態,連出口的話都帶著邁雅該有的厚重感:「我知道,我是鷹。」
頓了頓,它略過打岔的話題,注視著阿薩思:「我會告訴你什麼是『真名』。」
算是作為點醒的回報,巨鷹可不想欠龍什麼東西。
「所謂真名,即『真正的名字』,意為被你的靈魂認可、用來指代本我、自我力量以及命運本質的名字。」
巨鷹告訴她,真名蘊含力量,一是來自血脈傳承的庇護,二是來自文字像征的祝福,三是來自靈魂承認的豐足。
「真名可以揭示萬物的本質,也可以了解生靈的命運發展,更可以對其進行控制。」
真名被認為是神聖而強大的靈魂符號,念誦真名時,容易喚醒自我、達到淨化身心的效果。
可真名與靈魂相連,具備洞悉個體精神的力量,因此,真名也能被人利用,用以達成控制與傷害的目的。
巨鷹:「知曉一個人的真名,就可以保護或攻擊祂,如果你比祂強大的話。隱藏真名可以用來保護自己,防止被人施加詛咒,拿捏自身的命運。」
「而你,銀龍,你很聰明,也夠狠心。」
澤菲爾緩慢地說道:「你忘記了你的真名,從根本上斷絕了被控制被詛咒的可能,你承認你是『阿薩思』,但這個名字只是你的像征之一。」
阿薩思:「我,忘記了,真名?」
看來,當事「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毫無常識還能活到這麼大,它確實有點本事。
澤菲爾眼神復雜,輕輕一嘆。
這一刻,它暫時放下了對龍的偏見,好心提醒:「無論你是出於什麼原因忘記的真名,都盡量不要去探索真相、追尋答案。」
阿薩思:「為什麼?」
澤菲爾:「因為你處於未知的危險之中,不到萬不得已,為什麼要忘記真名?只有忘記才能躲避一些手段的追蹤,不是麼?」
「看來,你的命運遠比我想的更復雜。」澤菲爾轉向萊戈拉斯,「它看上去像個禍患,你們密林真打算繼續養著它嗎?」
萊戈拉斯:「澤菲爾,阿薩思在庇護密林。」
精靈和龍可構不成飼養關系,他們偏向互利共生。
澤菲爾:「與誰發生糾葛,就要承付誰的命運。萊戈拉斯,精靈注定西渡,巨龍注定覆滅,或許它不該留在密林,而該被我帶回迷霧山脈。」
銀龍過於特別,就像一個未知的變數,足以讓中土的守護者·巨鷹寢食難安。
它們不清楚突然出現的銀龍是什麼來頭,它不是黑暗的後裔,也不是維拉的造物,它身上什麼都沒有,是個謎。
與其放任它在外成長,惹出一些可怕的禍端,還不如帶回邁雅之地,養在維拉的注視下。
澤菲爾認為這是最佳的解決方案,可惜,這話落在萊戈拉斯耳朵裡,等同於在搶他的小伙伴。
不是吧,兩百歲的巨鷹沒朋友嗎?
萊戈拉斯:「澤菲爾,你還是快離開吧。」
銀龍去不去迷霧山脈?這話該問阿薩思,而不是問他,精靈哪有本事決定一頭會飛的龍的去留?可偏偏,澤菲爾越過阿薩思問他的意見……
萊戈拉斯:「不出意外的話,你要被揍了。」
巨鷹尚未反應過來,就聽阿薩思沉聲道:「真名,該怎麼,記起了?」
澤菲爾忽略了精靈的提醒,注意力轉移到這個問題上:「不用做什麼,靈魂會記得。或許某一天,你會自然而然地記起來。」
「自然而然……」阿薩思喃喃,「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沒有了。」
阿薩思:「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沒有。」
「好。」阿薩思看向它,翻臉如翻書,「滾出我的地盤!」
這一句話說得十分流利,不帶半點龍吟,意外得強勢又堅定,顯然是憋很久了!
眼見巨鷹一臉懵,完全沒反應過來,阿薩思二話不說一巴掌扇醒了它,巨鷹本能地起飛反抗,阿薩思噴出龍焰將之驅趕。
高空之上,澤菲爾丟棄了巨鷹的體面,持續破防:「該死的銀龍!我好心好意教你一些常識,你居然趕我走!」
「聽完就趕,這跟用完就丟有什麼區別?」
「不准拔我的尾羽!」
阿薩思發現,她雖然掌握的詞彙不多,但她很有罵人的天賦,這仿佛是靈魂自帶的本能?
看著巨鷹一根根掉落的尾羽,她看著它說道:「禿毛雞。」
澤菲爾:……
伴著一聲憤怒的鷹唳,巨鷹王子破了大防。
而後,它們飛出了密林的上空,再一次鬥得你死我活。
*
阿薩思的龍穴裡多了一堆巨鷹的羽毛,這是她收獲的戰利品。
她只打傷了巨鷹,並不與它死鬥,一來是顧及巨鷹族群的數量和報復,二來是顧及澤菲爾的自身價值,這只鷹雖然欠扁,但仍有可用之處。
比如她咬傷了它,吞了它的血,這幾日在高空練習飛行總覺得連罡風都變得溫柔了點。
而且,她感知到了風的靈性和力量,也在嘗試著改變風的形態和速力……她不知道這算不算「魔法」,可與風共舞的新奇感讓她愛上了飛行。
阿薩思記仇,但她不會自尋煩惱。記不起真名就不記,想不起來歷就不想,她永遠沉浸於當下的體驗,卷著每一個進步的台階,至於過去與未來——不好意思,她不想做無用的設想,這只會消耗她的精力。
只是她沒想到,她不好奇,精靈也不好奇。
永生族壓根不在乎她有多少秘密,他們活得太久,知道得太多,早對大多數所謂的「秘密」失去了好奇。
阿薩思:「你不好奇嗎?我忘記了真名。」
她說話逐漸變得流利,只是語速依舊緩慢。
萊戈拉斯失笑:「連你也不記得自己是誰,我好奇就能知道答案嗎?」
「交給時間吧。」永生族自有一套擺爛的邏輯,「或許三千年以後,你就想起來了,一開始有接受不了的可能。但再過個兩千年,你一定會放下,然後願意告訴我了。」
萊戈拉斯:「這種事,五千年以後再說吧。」
他很體諒朋友的難處,反正精靈活得長。
阿薩思:……
她到底學不來精靈的松弛感,自打巨鷹說了句「你活在未知的危險中」後,她又開始了卷王的日常,總想著防患於未然。
她不知道,五千年後她還在不在了?
阿薩思:「五千年,好漫長,或許我……」
萊戈拉斯:「或許你的敵人都死了,而你還活著。」永生族的邏輯永遠自洽,「阿薩思,只有你活得夠久,任何問題都不會成為你的問題。」
「因為,時間會幫你解決一切問題。」
對此,萊戈拉斯舉出了一打例子,比如魔王的走狗·半獸人恨透了精靈,可精靈命太長,把半獸人熬死了一批又一批。
比如矮人王掠走了諾多精靈的財寶,占為己有、藏在山裡。可架不住精靈命太長,他死了、山崩了,精靈只是等了八百年,就不費一兵一卒地拿回了財寶,還帶走了不少矮人的珍藏。
再比如,曾有一位人類國王覬覦精靈的美貌,因求而不得大怒,拒絕精靈的船只進入他的海域。精靈自然照辦,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畢竟這條禁令大概率撐不過五十年。
誠如精靈所料,國王很快去世了,而他的兒子開放了海域,與精靈重修舊好。
但精靈也知道,過個十幾年或幾十年,人類又會因為愛上精靈而封鎖海域,反反復復,他們已經習慣人類鬧脾氣了。
萊戈拉斯:「所以,我們對矮人的寶藏、巨龍的收藏、人類的珍品毫無興趣,無論他們持有多久,財富都會被時間帶走,連他們的後代都將之遺忘。」
「到了最後,時間會把一切財寶留給精靈,只是因為我們永生而已。」
兜兜轉轉,到頭來都是自己的,爭與不爭有什麼兩樣?
同理,幼龍只要活得夠久,它就會發現兜兜轉轉,安全仍然屬於自己。
阿薩思悟了,看來有時候不用跟對手拼個不死不休,只要等它死就行了。可萬一對手也是永生族呢?她該怎麼辦,跟它比誰先出意外?
不行,不靠譜,還是宰了對方比較舒泰。
月亮高懸,升到了頂點。銀輝灑落,為龍與精靈披上了一層薄紗。
阿薩思注視著月亮,忽見夜鶯掠過眼前,她莫名想到了巨鷹,不由問道:「萊戈拉斯,什麼是邁雅?」
萊戈拉斯:「邁雅,是埃努之一,他們幫助維拉守護中土。」
這一次,阿薩思認真地聽,逐漸從科學腦走向了魔法腦,暫時拋去了過去十九年的認知。
在萊戈拉斯復述的史詩中,她知道了最高神是「伊露維塔」,祂被稱為「一者」,擁有無邊的神力,是祂創造了埃努(神靈)與阿爾達(宇宙)。
埃努分維拉和邁雅,其中邁雅是維拉的輔助者,類似半神與神的從屬關系。
傳說中的黑暗之主·魔苟斯曾是一位維拉,是伊露維塔的首生埃努,為大氣之神的雙生兄弟,也是維拉之首·最強者。
可他墮落了,被除去姓名,與黑暗共生,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魔王。
而追隨他的魔君·索倫也曾是邁雅之一,且地位和實力遠超其余邁雅。當黑暗有了魔苟斯和索倫,中土便一直處於戰亂與陰影之中。
「邁雅行走於中土,化身為巫師,擅長用魔法。」萊戈拉斯道,「他們不用真名行走,我們以『灰袍的甘道夫』、『白袍的薩魯曼』區分他們,當然,我口中的『甘道夫』也不是真名。」
至於甘道夫的真名叫什麼,萊戈拉斯也不清楚。
他還比較年輕,接觸不到太多的秘辛。可一如他所說的,他並不好奇,只要等個幾千年,世界的秘密將再不是秘密。
他本想再說下去,可惜幼龍再一次睡著了,很香。
萊戈拉斯:……
第87章
密林靠近孤山,也接近長湖鎮,當鐵丘陵吹來的寒風凍結了奔流河,大綠林的凜冬也至,降下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只一夜,雪積了厚厚的一層。
壓垮了林木,覆蓋了龍穴,也遮掩住了巨蛛的屍體,以及龍焰灼燒過的痕跡。
嘩啦啦,雪從枝頭滑下。阿薩思結束小憩,睜開眼看向森林深處,就見萊戈拉斯背著一筐食物踏雪而來,步伐輕盈優雅,卻沒在雪地上留下一個腳印。
他來到幼龍身邊,放下筐。筐一落地便嵌進雪中,看上去很有分量。
萊戈拉斯掀開筐蓋,裡頭裝的是生肉和凍魚,它們分別來自孤山和長湖鎮,是矮人與人類為密林的幼龍送來的口糧。
說是口糧,實則是「保護費」。
幼龍擊敗巨鷹的消息早已傳開,而巨鷹並不准備對付幼龍——為防幼龍在食物短缺的冬季飛出密林覓食,他們不介意送點食物過來「安鎮」幼龍,免得它對孤山或長湖鎮造成什麼無法挽回的傷害。
「矮人送來了牛肉,人類送來了凍魚,吃吧,他們難得這麼無私大方。」
萊戈拉斯呼出一團熱氣,攏了攏綠色的披風。雪落在他的發上,沾了體溫融化又在寒風中凍結,讓他的眉眼發絲凝了不少冰渣。
可他不覺寒冷,清亮的聲線半分不抖:「托你的福,密林的冬天不愁食物。精靈不用出去狩獵了,可以呆在城堡裡做一些手工。」
「矮人給的肉堆成了山,遠比凍魚多得多。父親說,他們是怕你追究坎庫斯龍穴的事。孤山離密林不遠,矮人不想得罪一頭巨龍。」
但有一種冷叫「幼龍覺得你冷」,待又一陣寒風襲來,阿薩思衝萊戈拉斯噴出一串灼熱的鼻息,吹干了他的發,溫暖了他的身,卻也化開了他腳下的雪。
萊戈拉斯站在一灘水窪中,無奈笑道:「……別鬧了,阿薩思,我的靴子濕透了。」
將食物倒進一個偌大的巨蛛殼中,萊戈拉斯爬進龍穴的羽毛裡,脫下靴子掛在有風的角落。
阿薩思對著食物噴出龍焰,熱流起卷、隨風而散,將那雙靴子烘得震蕩不休。等食物熟了,靴子也已烤干,萊戈拉斯穿上鞋,又接過了阿薩思甩來的魚。
一整條、半人高,幼龍對他的胃口似乎有什麼誤解。
萊戈拉斯扯過另一個較小的蜘蛛殼,把魚放了進去。這是他在龍穴吃飯的固定餐具,雖然它寒磣得像個狗盆,但卻是幼龍為數不多的、能拿得出手的好物之一。
唉,別的巨龍都很富裕,只有密林的幼龍十分貧窮,這怎麼可以?
精靈總得給它整一些好東西。
萊戈拉斯:「阿薩思,你願意搬去綠林城堡跟精靈一起住嗎?我們商量著把你的龍穴建在山谷,那裡種著很多草藥和花朵,或許你會喜歡。」
搬家嗎?
無所謂,住哪兒都行,她不挑。
畢竟她一連輾轉過三四個世界了,每一次都是猝不及防地更換地點,把她整得夠嗆。萊戈拉斯好歹是讓她做選擇,多好一飼養員啊,從來不為難她。
阿薩思應下:「好。」
萊戈拉斯:「你或許要等上一段時間,有些礦石並不好找。從北方廢墟、摩瑞亞、剛鐸抵達密林,也需要很久。」
很久?
這個詞任何一個物種都能說,唯獨從精靈嘴裡吐出來充滿了違和感,仿佛永生族在乎時間的流逝一樣。
阿薩思:「你說過,你不怕等待。」
「嗯,我不怕等待。」萊戈拉斯頷首,「可我怕讓朋友等待。」
他的眼中盛滿了阿薩思看不懂的情緒,說著歷史上發生的真實故事:「在很久以前,有一位矮人王子與一位精靈領主是朋友,他們一起游歷過四十年,參與過憤怒之戰,是可以交付性命的友人,可在分別之後的一百年裡,他們的關系破裂了。」
精靈前往白色山脈游歷,一走就是一百年。
矮人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他邀請他喝酒,精靈沒有赴約;又二十年,矮人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他再次邀請了他,可精靈還是沒有赴約。
渡鴉死在迷霧之中,信箋並未送達精靈之手。而百年之後,精靈故地重游,所見的只是朋友的墳塚。
也是在那時精靈才明白,矮人雖然能活三百年,可他們的三百年之於精靈還是太短暫。
生命稍縱即逝,友誼無法挽回。
萊戈拉斯:「如果你能活很久很久,那就不要讓你的朋友等太久。你陪伴他們只是一瞬,可對於他們來說卻是一生。」
她的一瞬,她們的一生……
恍惚中,阿薩思想起了多年前蘇珊的邀請,她垂垂老矣,期盼在森林中與她再次相遇,她會帶她回家……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遲遲不能赴約,注定要讓對方心生遺憾。
或許不止蘇珊,亞麻、凱特、雷普利、紐特都是人類,她們與她只有一瞬的糾葛,可她卻要用畢生緬懷。
阿薩思:「你會活得比我久,對吧,萊戈拉斯。」
「不一定。」萊戈拉斯道,「精靈能永生,但不是不會死。疾病、創傷、劇毒和暴力,都能令我們身死,而其中最痛苦的死法是『心碎』。」
阿薩思:「心碎?」
萊戈拉斯:「對,精靈會因為心碎而死,尤其是在伴侶死去的那一刻。強烈的悲傷會擊潰精靈的理智,讓他們追隨伴侶而去。」
他的眼底流露出哀傷:「如果沒有我,我的父親也會追隨我的母親而去。」
他默然無聲,只是垂眸,突然吃不下魚肉。
阿薩思也不再言語,她是不理解所謂的「心碎」,但並不意味著她讀不懂氣氛。當一個人吃不下飯的時候,他多半是生病了。
想了想,阿薩思終是趴在他身旁,悄無聲息地張開了一側的翅膀。
白色的雪,銀色的翼,她擋住了凜冬的風,像是一席溫暖的袍裹住了孤獨的精靈。
陪伴無聲,回憶長存。至少萊戈拉斯會一直記得,生命中的某個冬日並不寒冷,因為曾有片翼在他的頭頂停留。
那是來自頂端掠食者的……全部的溫柔。
*
第二年開春,阿薩思總算學會了說話。
她的語速依舊緩慢,帶著一點龍吟的口癖,改不了,但她言語間已不再停頓,幾乎能不假思索地說出長句,與人做日常交流基本沒有問題。
之後,她恢復了卷的日常,活成了密林中最不松弛的「長生種」。
她反復練習飛行,嘗試馭風;她不斷繞林奔跑,鍛煉體能;她重復潛入深水,舒緩肌肉……很快,她開始整合所學的技能進行「組合練習」,爭取一息切換環境、仍能保持極強的戰鬥水准。
阿薩思從天空俯衝進河流,從深淵提速升高空。她收攏翅膀在峽谷中穿行,又張開翅膀於颶風中旋轉,一息,她降落陸地急速奔馳;陡然,她跳進懸崖、筆直投入深潭。
她淬煉著身體,一點點打熬筋骨。她所做的每個練習都很「簡單」,全是出自野獸本能的自訓,有些進攻方式甚至粗劣到極點——可是,再簡單的動作也架不住日日夜夜、反反復復地打磨。
當一個動作被錘煉一萬遍,她用出它的那天,注定能「山崩地裂」。
阿薩思沉浸於訓練無法自拔,每日卷生卷死,讓一眾習慣「慢慢來」的精靈看得嘆為觀止。
她以為精靈是站在長者的角度在觀察她的進步,殊不知,她的勤奮努力讓精靈產生了深深的誤解,為了進一步了解巨龍,就連瑟蘭迪爾都自發遺忘了「一年之約」,裝作無事發生地讓幼龍繼續留在密林中。
「難怪巨龍一直很強大,原來它們活得這麼拼命又刻苦!」
「輸在巨龍手裡並不丟臉,敢於挑戰它們的人已經具備了強者的勇氣和毅力。」
「這麼一想,坎庫斯似乎死得更慘了些……」
或許戰意和意志是能鼓動和傳遞的,初夏,萊戈拉斯提出「對練」的請求,而阿薩思同意了。
自這天起,密林的卷王變成了兩個。阿薩思壓低高度急速飛行,避開精靈的箭矢;萊戈拉斯輾轉騰挪射箭,力求擊中幼龍。
精靈鍛造的普通箭矢無法對龍鱗破防,可他們的射箭技術千錘百煉,即使不能擊穿龍鱗,也能讓阿薩思產生痛感——如此強大精悍的力道實屬罕見,怪不得精靈王敢孤身一人前去屠龍。
最重要的是,萊戈拉斯的箭技委實好了點。
阿薩思承認,只要她飛入對方的攻擊範圍,就有八成的可能得挨上一箭。
萊戈拉斯射出的箭像是長了眼睛,一箭出,她總以為射空了,可當她俯衝進攻時,那支箭跟鬼一樣突兀地冒出來,冷不丁給她一擊,簡直有毒!
與萊戈拉斯拉練至今,她的閃避能力高了不止一點。精靈雖然能預判她的預判,但架不住她的野性直覺強大,總能憑戰鬥經驗避開箭矢。
不過,她還是得中幾箭,避無可避……
好在弓手不是力量級戰士,萊戈拉斯扛不住幼龍的野蠻撞擊,也頂不住龍焰的高溫和颶風的襲擊。
當幼龍的羽翼掀起風暴,當紫紅的龍焰順風襲來,萊戈拉斯無法反抗,只能披風一卷、全速逃命,有時候連披風和頭發都保不住。
譬如眼下,萊戈拉斯手握蜷曲發黑的淡金色長發,灰頭土臉地苦笑:「我明天還要去長湖鎮,你卻把我的頭發燒了……」
幼龍逮著他頭發噴,他懷疑它是故意的。
阿薩思:「不要擔心,把跟你同行的精靈都帶來,我把他們的也燒了。」
萊戈拉斯:……
第88章
作為一個有道德、有責任、有思想、有大愛的「四有」精靈,萊戈拉斯完全做不出坑害同伴的損事,只能默默接受自己變「醜」的事實。
他削去焦尾,留了一頭相當前衛的淡金短發。
精致的眉眼搭配垂落的碎發,令他的五官線條更顯柔和。襯著發絲晃動的陰影,他天空藍的眼眸變得深沉了些,像是從初升的旭日化作了漸沉的銀月,長得皎潔卻氣質陰郁,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矛盾之美。
萊戈拉斯:「我是不是變醜了?」
精靈一向是優雅強大的代名詞,美貌只是他們眾多的優點之一,還是最「平庸」的一項。
可「平庸」並不意味著不在乎,萊戈拉斯相當年輕,還處於在意面子的年紀,驟然從長發變成短發,他的擔憂在所難免。
可惜幼龍不懂欣賞,更不會安慰,阿薩思的嘴比龍焰還猛,偏偏說出口的話是純疑惑的語氣:「你美過嗎?」
不都是一個樣嗎?
沒有爪牙翅膀尾巴,沒有體型鱗片背甲,怎麼也談不上「美」吧?
萊戈拉斯受到暴擊,陷入情緒低迷的狀態,看上去更憂郁了。
不料,這年頭的人類就好「憂郁美少年」這一口,他表現得沉穩時無人敢靠近,他流露出脆弱時極容易引起人類的同情心。
同樣是以物換物,等重的蔬菜瓜果居然換來了比以往多一倍的物資,人類獻出了好物,只是為了讓他笑一笑而已。
「我們的王子長大了,他知道了臉能帶來的便利和優勢。」有精靈感慨道。
「那他也會馬上體驗到臉帶來的麻煩和苦惱。」有精靈憂心忡忡。
這是每一個精靈的必經之路。
果然,在萊戈拉斯離開長湖鎮之前,他收到了「長湖之花」的熱切表白。
美麗的人類少女勇於追愛,她熾熱如火,發出愛的邀請,誰知精靈的年紀比長湖鎮的奔流河還長,心底是泛不起一點漣漪。
萊戈拉斯覺得自己是跟幼龍呆得太久,連嘴都變毒了,不然不會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還對一個女孩說出如此冒犯的話:「抱歉,我與你祖父的祖父是一輩。」
「幾百年不見,他的後人長大了。」
精靈同伴與人類少女:……
*
等回到密林已是一天之後,萊戈拉斯的憂郁沒持續多久,就被巨鷹澤菲爾的第二次造訪打破。
時隔一年,巨鷹再度上門。它已脫胎換骨,有了風王的氣概和邁雅的模樣,它懇請精靈王允許它在綠林王國呆一段時間,據說它的父親同意了它來密林歷練。
來密林能歷練什麼?
不言而喻,巨鷹是來找龍的。
瑟蘭迪爾自然不會趕走巨鷹,但他同樣給出提醒:「我不介意你在綠林王國長住,但你不見得能爭取到龍的同意。」
「精靈無法左右巨龍的意志,你或許會被趕走第二次。」
澤菲爾明白這個理,尊嚴是靠自己爭取的,而不是靠別人給予的。精靈王能允許它一再打擾密林,已經是極大的寬容了。
它向精靈王道謝,之後振翅離去,正式向阿薩思發起挑戰。
講真,澤菲爾初戰落敗,隱忍一年勤奮修行就是為了一雪前恥,它本該拿個逆襲劇本為巨鷹洗刷「戰力不如巨龍」的謠言,但不幸的是,它的對手阿薩思是個卷王。
不是玩命的努力怎麼拼得過日夜加訓的卷王?
澤菲爾確實進步了一大截,可它依舊被阿薩思揍到懷疑鷹生,第二次被趕出密林。
它看到,幼龍咬傷了它,舔干它的鮮血,又將它的羽毛收集起來裝飾龍穴,當作戰利品之一。
它們遙遙對視,它心有不甘,可幼龍的眼神十分平靜。平靜得像是「贏」才是常事,並且,幼龍的眼中並沒有對它的輕視和鄙夷。
澤菲爾逐漸意識到,它不僅實力比不上它,連心胸也比不上它。
作為邁雅,作為巨鷹,它切切實實地被一頭幼龍比下去了,各方面。
澤菲爾不做無謂的糾纏,輸了就是輸了,它振翅飛遠,尋了一處山地作窩。
修養半個月,修行半個月,澤菲爾再一次飛入密林向阿薩思發起挑戰,這一次打得比上次持久一些,雖然它仍然落敗了,但它的心已不再起波瀾。
如是每月一戰,兩邊都進步飛速。可澤菲爾越打越心驚,因為它發現幼龍學會了控風的能力,飛速進步,在與它每一次戰鬥之後。
澤菲爾忍不住發問:「巨龍的天賦是控火,從來沒有變過,你怎麼會控風?」
阿薩思不給解釋,只說道:「這是我向你索取的報酬。」
不然,她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放過一只經常打擾她的巨鷹,當然是因為有利可圖。
她嘗過了,巨鷹的血肉極為鮮美,蘊含著強大的能量和豐富的營養,是能促使她更進一步的佳品。
要不是有所顧忌,澤菲爾早就成了她的盤中餐,哪容得了它蹦跶那麼久。每打一架她就啃點血肉,讓它受傷又不致命,還能恢復如初再上門送餐——呵,一頓飽和頓頓飽她還是分得清的。
她是想吃巨鷹,但她會吃得有理有據,絕不坐實「邪惡」的名頭。
畢竟,她的生存智慧告訴她,如果在中土坐實了「惡龍」的頭銜,她沒准會像坎庫斯一樣死於非命。她不懂這直覺的來源和依據,可她選擇相信直覺。為了活,不寒磣。
阿薩思再次撕掉了澤菲爾的一塊血肉,把它趕出了密林。
她叼著戰利品飛回龍穴,沒避諱萊戈拉斯的到訪,而是撕掉血肉上的羽毛,衝鷹肉吐出龍焰,烤熟後再囫圇吞下。
見狀,萊戈拉斯輕嘆:「你又受傷了。」
幼龍撕扯巨鷹的血肉,巨鷹撕爛幼龍的鱗片,每月一戰,天下血雨,他都快習慣了。
阿薩思:「那只鷹也傷得不輕。」
萊戈拉斯:「你每一次都要吃掉對手的血肉,這是龍的打架天性嗎?」
阿薩思搖頭:「不是,只是為了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她沒解釋想要什麼,精靈也沒多問。直到巨鷹與幼龍持續干架兩年之後,在第三個寒冬降臨密林的那天,幼龍告訴他,它要離開密林一段時間。
阿薩思:「我的蛻皮期要到了,萊戈拉斯。這一次,我要飛往熟悉的火山度過。」
萊戈拉斯:「蛻皮期?」
什麼蛻皮,蛻什麼皮,巨龍成長是要蛻皮的嗎?他怎麼不知道?
大概是幼龍身上的謎團太多了,由不得他不問,萊戈拉斯第一次拋開了等待的耐心,問道:「蛻皮期是什麼?」
阿薩思:「是『像蛇一樣蛻皮』,蛻皮才能長大。」
眼翳浮起了一層薄膜,她不太看得清精靈的面孔了。阿薩思清楚,她不能再拖了。她得飛去火山進化,岩漿中狂暴的自然力量可以幫助到她。
「我要離開了,萊戈拉斯。」
雙翅展開,阿薩思乘風而起,轉瞬消失了蹤影。萊戈拉斯目送小伙伴遠去,徒留一聲嘆息。
他對陶瑞爾說道:「阿薩思要離開一段時間,我不清楚它會離開多久。」
「在它離開期間,密林蜘蛛又會復蘇,我們要做好准備。」萊戈拉斯補充道,「澤菲爾也該回去了……它讓我感到厭煩。」
同樣是會飛的巨物,怎麼那只鷹就格外惹人厭?
澤菲爾是沒有朋友嗎?
陶瑞爾:「萊戈拉斯大人。」語氣是語重心長,「在歷史中,巨鷹才是精靈恆久的伙伴。」
「恆久?」萊戈拉斯道,「一想到我要和澤菲爾打恆久的交道,永生似乎也成了一種痛苦。」
陶瑞爾:……
聽得出來,是孩子被搶走了玩伴的氣話,給她一種忍俊不禁的感覺。
*
在龍鱗脫落之前,阿薩思再次飛入了即將爆發的火山。
她之所以執著於進入火山,主要是此地足夠安全,也是出於本能的召喚。當岩漿的滾燙溫暖肺腑,她聽見了鱗片一枚枚崩落的輕響,感受到了骨骼「劈裡啪啦」拉伸的舒暢。
她放松了身體,下沉、下沉,任由岩漿吞沒全部。
她逐漸朝地心最熾熱的方向墜去,恍惚中,她又夢見了坎庫斯的黃金豎瞳,它在一片烈火中注視著她,露出極為邪性的一面。
驀地,她窺探到了巨龍的記憶,那是被遺傳基因記下的一面,如今卻在潛意識深處呈現。
有龍,好多龍……它們振翅飛於天際,在巨龍安卡拉岡的率領下噴出火焰,衝毀了巨鷹與精靈的防線。
天空被羽翼和烈火覆蓋,精靈的箭矢飛入高空,穿透了巨龍的鱗片、刺入它們的心髒。同時,一口龍焰帶走了大量精靈,他們燃燒著墜落,像一只只墮火的蝴蝶。
阿薩思聽到了憤怒的龍吟、譏誚的龍語……從陌生到熟悉,仿佛她天生就該學會一樣。
莫名地,她感到靈魂上覆了一層重壓。一雙金色的巨大翅膀籠罩住她,蛇一般修長的龍頸落下,屬於坎庫斯的龍影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你該學會了,我的繼承者。」
「學會龍語,學會魔法,成為我的族類,永享黑暗的供奉。」
「去殺戮,去掠奪,去戰鬥,去征服。」
「你是龍,是烈焰,是死神,你該給他們帶來深深的恐懼!」
隆隆聲響回蕩在腦海中,被坎庫斯陰影籠罩的阿薩思紋絲不動,也對它的誘惑毫無興趣。說實話,她當龍這麼多年,真不需要誰來教她怎麼做一頭龍。
她注視著坎庫斯,不解地問:「你怎麼還沒死?」
其實,她並不打算等一個回答,問完的剎那,她再一次撲上去咬斷了它的咽喉。
第89章
歷史早已湮滅,基因猶自記得。
她從龍的視角俯瞰大地,烈火傾吐,灼燒半片森林;她從鷹的視角長擊山脈,颶風飛掠,襲殺一支軍隊。
她聽見龍語的蠱惑,策反矮人與人類廝殺;她耳聞鷹唳的箴言,遏制大地落陷、阻止火山噴發……驀地,精靈的吟唱從遠處傳來,他們身披聖光,如雙聖樹散落在中土的星辰,一顆顆點亮了黑暗。
她看到,一名沐浴著光輝的精靈站到陣前,她長發披散,赤足而來,無視龍語的蠱惑和龍焰的焚燒,朝黑暗大軍抬起了手。
巨龍喚她:「凱蘭崔爾,你將被龍焰點燃!」
高貴而聖潔的精靈不予理會,她釋放出浩大的箴言之力,強勢地擊退黑暗:「在此地,你們沒有力量、沒有名號、沒有形體!歸於黑暗,死於虛無,這是你們的宿命!」
聖光點亮了天空,遠勝於龍焰的「灼燒之力」襲來,將黑暗點燃,把獸人摧毀。
巨龍失去了制空權,一息被擊退出很遠,聖光焚燒著它們的身體,又像是能無視時空的距離,同樣「灼燒」她的靈魂。
她在劇痛中墜落,墜入一個溫暖的巢穴,霎時,加諸於身的聖光之火化作了迎風飛舞的羽毛。痛感消退,她發現龍翼變成了巨鷹的翅膀,而光明融為她體內的一部分。
她乘風而起,循著維拉的召喚飛去,卻在飛越一片雪山大湖時,發現她投入湖中的倒影化作了奔跑的恐龍、追擊的異形、振翅的巨龍……
最終,她沒有前往高天之上,而是墜入湖中,與種種幻影融為一體。大湖倒影著天,天在湖中,她被湖水包圍,與飛往高空無異。
下一秒,湖水沸騰了起來,從純淨的藍變成滾燙的紅,溫度越來越高,赤色越來越濃。
阿薩思自岩漿的包裹中醒來,緩緩地舒展軀干和翅膀,感受著從四肢百骸中湧出的力量。
她低吟一聲,振翅而起,飛出了火山。大抵是身體變大的緣故,她發現火山口略顯逼仄,興許是承載不起她下一次進化的體型了。
只一眼,阿薩思再不回頭,她決定棄了這座火山。
至於蛻下的舊皮和鱗甲她也無意回收,就讓它們與岩漿同在、葬於地脈深處吧。
展翅一揮,她一息掠過群山,懸浮在一汪深色的湖泊上空。有了飛行能力,她再不用拘於岸邊照個大概,而是可以凌空盤旋,欣賞自身力與速的英姿。
維持著一段距離,翅膀卷起的風掀不開大湖的漣漪。阿薩思以湖為鏡面上下飛舞,以極強的目力看清了自己的全貌——
倒映在湖中的是一頭貨真價實的銀龍,日照之下,她身上彌散著一層柔和的月輝之光。
她仍是巨龍的外形,身披龍鱗、頭生龍角、背負龍翼。但比起夢境中的巨龍,她體態修長,姿態優雅,氣質威嚴肅穆,既沒有令人不適的惡感和邪性,也沒有蠱惑的力量和黑暗的氣息。
她似乎也散發著雙聖樹的光輝,有一種說不出的莊重和神性。即使她的尾椎、龍刺和利齒彰顯著她的危險,可光從外表看,連她也不會將自己與「茹毛飲血的食肉動物」聯系在一起。
無法,她的獸形過於威儀赫赫,瞧著不像個吃肉的,倒像是吃香火的。
等等,吃香火是個什麼意思?
時隔多年,陌生又熟悉的詞彙再一次湧入大腦,阿薩思直覺它們與她遺忘的真名有關。
她靜默許久,暫不決定追根溯源。也不知哪來的自信,她突然有了永生族的松弛感,覺得這事兒擱置就行,過個三五千年的總會弄明白。
離譜,她為什麼篤定自己能活那麼久?難道進化的不止身體,還有信心嗎?
把注意力拉回來,阿薩思檢查起身體的變化。接著她發現,她的五爪變得像鷹爪一般靈活鋒利,身上的龍鱗變得更厚實了些,而翅膀上覆蓋的鱗片卻產生了變異,竟是化作羽毛的形狀,質感像是金屬。
它們並不柔軟,能掀起更強的風暴;它們並不沉重,能將她帶上更高的天空。
輕撫翅膀,阿薩思結束自賞,即刻衝天而起,朝密林的方向飛去。
也不知精靈為她打造的龍穴建得如何,她目前長到了130英尺左右,體重拔升到40噸上下,原來的龍穴已然放不下她了。
只能說,邁雅級的巨鷹確實營養豐富,她不過是「淺嘗輒止」,沒想到能讓體型暴漲到這麼大。那要是她能吃到一只巨鷹,會不會……
不,打住這個念頭,做龍不能失智,她可不想跟巨鷹、精靈打架。
基因記憶告訴她,巨鷹和精靈都擁有超自然的力量,而在這兩者之上還有維拉,維拉之上還有伊露維塔——沒有人類的命就不要學人類作死,能跟正義為伍就不要與邪惡同行,不然,她遲早死於非命。
最重要的是,她才剛從基因記憶中獲取到龍語和魔法相關的信息,她多的是問題需要請教巨鷹和精靈。
既飛又停,她於五天後進入了密林。
*
一支箭急速飛射,穿過枝葉的罅隙,激起一陣冷風,精准地射入巨蛛的頭部。
從左側沒入,自右側射出,再釘入一側的樹干上。箭尾顫動不已,而巨蛛轟然倒地。
萊戈拉斯蕩著蛛絲自上而下,正准備給另一棵樹上的巨蛛一箭。誰知,身後突然蹦出一窩個頭不大的幼蛛,全數湧向了他。
它們數量眾多,遠非射箭能夠解決。萊戈拉斯立刻往樹頂奔去,幾個起落跳出包圍圈,再猛地回身射出一箭,穿透一只巨蛛的身軀。
「陶瑞爾,撤!」
幼龍只離開了三個月,巨蛛就繁衍了三百窩。眼見天敵不在,精靈數量又少,它們頓時覺得自己又行了,再一次於密林擴張地盤,向綠林王國推進。
可惜,這一次精靈沒有讓步,他們對它們發起了猛烈攻擊。
要不是巨蛛太能生,或許戰局已向精靈傾斜,也不會膠著至此。而現在,巨蛛繁衍太多,蛛海戰術愣是逼退了精靈,可就在這時——
「轟隆!」
逆著陽光,一頭銀色巨龍自樹頂砸下,將一大批蜘蛛砸成了肉醬。
在精靈的驚呼中,銀龍的黃金豎瞳掃過密密麻麻的蜘蛛,哼出一聲冷笑。緊接著,它長頸一伸吐出紫紅色的龍焰,衝巨蛛大軍一通橫掃,所過之處全是炸裂的蛛殼和汁液。
「阿薩思?是阿薩思!」
「它回來了!」
「怎麼突然長這麼大了?」
只要是干飯和干架,阿薩思會自動屏蔽外界的干擾。她幾乎成了一個噴火器,燒毀腐朽的林木,炙烤污穢的沼澤,覆滅盤纏的蛛網,再將所有巨蛛碾壓過去,只剩焦黑的殘肢一地。
濃煙滾滾,烈火熊熊,精靈自發退出戰圈,而阿薩思清空了戰場,再一次將冒頭的巨蛛壓制下去。
末了,她飛上天空向下扇動翅膀,卷起大風將火勢吹往巨蛛巢穴的方向。
一時間,風火相加的熾熱席卷大地,如一頭巨龍撲向了遠方。不甚清晰也不夠流暢的龍語低低傳出,精靈們看到,火海恍若海嘯般卷起巨浪,吞沒了西部的全部巨蛛。
大火徹底燒了起來,阿薩思在烈焰中落地。
她浴火而出,緩慢行至一群精靈面前。或許是進化完善了,她總算分辨得出精靈身上的味道,他們不再是籠統的「草木氣息」,而是有了具體的香味。
比如陶瑞爾有著岩蘭草的氣味,萊戈拉斯身上有著冬青的木香……木精靈是花草,辛達精靈是樹木,他們混在一起的味道就是一整片森林,聞上去分外清新醒腦。
阿薩思第一次主動打了招呼:「好久不見。」
回應她的,是萊戈拉斯溫和的笑意:「好久不見,阿薩思。」復又幽幽地嘆了一聲,「你離開了三個月,太久了。你不在,我們都無法對付蜘蛛。」
精靈同伴:……我們也沒那麼弱吧?
阿薩思的重點不在後半句:「我離開了三個月?」
萊戈拉斯:「你不知道?」
阿薩思:「我陷入了沉睡,結果一覺睡了三個月,這對巨龍來說正常嗎?」
「應該正常。」萊戈拉斯點頭,「在史詩中,灰色山脈曾有一頭巨龍沉睡了三十年,它蘇醒後劫掠了附近的村落,之後又陷入了沉睡。」
然後再過三十年醒一次、搶一次,人類忘性大,總以為巨龍是從遠方飛來的破壞者,殊不知巨龍的巢穴就在他們的隔壁……
阿薩思:「三十年?睡那麼久,它吃什麼?」
萊戈拉斯:「巨龍的食譜有些復雜,幾乎什麼都吃。」
許久不見,朋友之間難免有不少話要說。可火勢已經失控,陶瑞爾不得不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為可憐的森林發聲:「抱歉,能請兩位先救完火再敘舊嗎?」
「再燒下去密林就沒了。」
殊不知,在精靈看來難以撲滅的火災,在阿薩思眼裡不算什麼難事。她飛上高空扇動翅膀,將火勢控制在颶風之內,將之盡數熄滅。
控風與控火是她目前學會的魔法之二,除了「燃燒」和「熄滅」,她暫時也沒掌握別的法門。
但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吸納。
當最後一縷火焰消失,萊戈拉斯的呼喚從下方傳來:「阿薩思,跟我們回城堡吧!你的龍穴建在山谷,我們種了不少花……」
不過,他們沒能立刻前往新的龍穴,只因一位行蹤不定的灰袍巫師突然造訪了密林。
他叫「甘道夫」,是一位邁雅。
他帶來了龍的消息。
第90章
許是巨鷹給的刻板印像太深,阿薩思一聽「甘道夫是一名邁雅」,就以為對方也是一種大型智慧生物。
她完全忘了萊戈拉斯小課堂的歷史內容,也忽略了夢境中戰力不俗的巫師群體,只以為甘道夫與澤菲爾類似,都是皮脆血厚、恢復迅速的儲備糧,富含她所需的微量元素和優質蛋白,是不可多得又難能可貴的進化物資。
抱著「換換口味」的心態,阿薩思應邀去見了甘道夫。
也是直到見了真人,阿薩思龐大的心髒就這麼「嘩啦」一聲碎了。
甘道夫是個人……
同為邁雅,甘道夫怎麼非得是人形呢?這讓她怎麼下得去嘴?
綠林城堡外,幽暗密林中,阿薩思垂眸俯視灰袍巫師,悶聲不吭。
甘道夫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了,瞧著不像是邁雅,倒像個無害的老人。
他有著長長的、花白色的頭發和胡須,皺紋爬上他的臉,書寫著歲月的頌歌,而他的雙眼深邃有神,閃爍著洞察的光。
他穿著一身低調樸素的灰袍,頭戴一頂灰色尖帽,手持一根法杖,像極了她當初在森林裡遇見的那個褐袍人。
只是,不同於褐袍人身上濃郁的自然氣息,甘道夫給她的能量感覺是「莊嚴厚重」,他就像一塊古老的碑文,鐫刻著時間沉澱的智慧,散發出神秘莫測的氣息。
直覺告訴她,甘道夫是「危險人物」。不過,他對她沒有敵意。
看到她的第一眼,甘道夫的千言萬語只剩下言簡意賅:「白銀領主·阿薩思……薩魯曼無法預言你的未來,只說你會結束一個時代。」
薩魯曼是「白袍巫師」,為眾巫師之首,也是一位智慧老人。
他久居中土西部的艾辛加,常在高聳入雲的奧爾桑克塔中聆聽神諭。當黃金巨龍坎庫斯隕落,天外來客第一次踏上土地——維拉降下神諭,屬於巨龍的生命之火終將熄滅於孤山之地。
他讓甘道夫帶走預言,卻不料艾辛加在中土的西部,北方山脈在中土的東北部,兩地間隔十萬八千裡,而甘道夫沒有代步工具……
好吧,甘道夫徒步近三年,期間換過幾匹馬,住過不同的城鎮,殺過不少「妖魔鬼怪」,總算有驚無險地來到了密林。
然而三年太久,足以改變很多事,以至於他除了帶來預言,還帶來了別的消息。
「渡鴉說,深淵領主·巨龍德拉克薩爾飛離了領地,前往遙遠的寒冰之地。」甘道夫道,「或許要不了多久,僅存的幾頭巨龍會不斷地找上你。」
精靈聽出了言外之意,他們看向阿薩思的眼神有些復雜,同時保持緘默。
殊不知,阿薩思沒什麼常識,她對巨龍上門的內涵一無所知:「它們找我做什麼?」光是想想就要生氣了,「是想搶奪密林?」
巫師一時語塞,密林有什麼可搶的?精靈又沒寶庫,它們來這兒搶蜘蛛嗎?
甘道夫:「它們與黑暗為伍,大概會來刺探你的態度。」他仰望巨龍,只覺得它身上的白銀光輝猶如月下的雙聖樹,「如果你選擇背棄黑暗,它們一定會殺死你。」
「而如果你選擇黑暗……它們會要求你燒毀密林、殺死精靈。」
這便是巨龍的心性,殘忍貪婪又殺心極熾。
無論阿薩思長得像不像一頭傳統的巨龍,算不算它們之中的一員,它們都要求她做出立場的選擇。而精靈與幼龍的糾葛,或許早在一開始就為密林埋下了禍根。
只是,瑟蘭迪爾允許獨子養龍,萊戈拉斯不認為銀龍是災禍的像征。他們考慮過後果,可他們選擇相信直覺——幼龍絕不是黑暗的僕從!
誠如他們所料,阿薩思並不在乎巨龍的死亡威脅,她吐出一股灼熱的氣焰,喉間發出低沉的冷笑:「它們管得真多。」
她的豎瞳冷卻下去,浮起掠食者的血色:「讓它們來吧,只要它們敢!」
真是一群多管閑事的作死巨龍,活膩歪了想支配她的選擇,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甘道夫不禁看向精靈王。
瑟蘭迪爾淡定道:「米斯蘭迪爾,我說過,與精靈為伍的龍和黑暗的造物不一樣。它很清醒,不會受到蠱惑。」
甘道夫一嘆:「瑟蘭督伊,龍戰一旦開始,密林、孤山和長湖就會陷入血與火的悲劇。」
深淵領主離開領地的消息已經傳開,矮人和人類遲早會為了自身的安危上門,要求精靈驅逐銀龍。
如果精靈說不,那他們一定會千方百計地讓精靈承付起龍戰帶來的損失。或許龍戰之後,他們還會向密林開戰。
甘道夫知道,要讓矮人和人類放棄利益糾葛、把目光放在長遠的「抗龍」上有些不現實。可正因為不現實,所以密林更有可能處於開戰的危機中。
誰知,精靈和銀龍的想法都很別致,別致到讓甘道夫覺得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個。
阿薩思:「你覺得,我會輸?」
她要是贏了,矮人和人類敢上門找麻煩嗎?是她掀不起風暴了,還是吐不出龍焰了,誰給他們的膽子?
萊戈拉斯:「不用開戰,我們可以答應承付損失。畢竟五百年之後,他們早已長眠於大地。」
等這一代都死光了,哪還有什麼損失?沒有損失。
甘道夫:……
他大概是跟矮人和人類處得太久,忘記了永生族的想法與眾不同。戰爭只是一時的,可精靈卻是永生的,他們等得起。
甘道夫失笑:「瑟蘭督伊,請允許我在密林住一段時間。」他很想觀察一下這頭銀龍。
瑟蘭迪爾:「你不是第一位懇請留下的邁雅。」
「嗯?」
「風王的幼子在北方山脈築巢,如果龍戰開啟,澤菲爾會與密林相互守望。」瑟蘭迪爾道,「米斯蘭迪爾,精靈和邁雅都聚集在密林,總給我一種錯覺……」
他轉過藍眸,意味深長:「仿佛住在密林的不是一頭幼龍,而是一位新生的維拉。」
白銀領主,它的輝光如月下雙聖樹。
或許,它是中土的第一頭也是唯一一頭神聖的巨龍,應運而生,為光而存。
*
阿薩思踏入了全新的龍穴,它建在綠林城堡之後的山谷,被草藥和鮮花環繞,精致而有意趣。
她的巢穴是一個巨大且干燥的山洞,通風極佳,鋪著大塊礦石。有部分是從火山挖掘的黑曜岩,莫名給了她一種「回家」的熟悉感。
當她在礦石堆上臥下,鱗片被磨得異常舒服。她發出喟嘆,只覺得每個精靈待她都極好,他們對她上心又用心。
就像現在,面對即將爆發的龍戰,萊戈拉斯表現得比她還憂慮。他不止一次地查閱古卷和史詩,只為了讓她對深淵領主多一些了解。
在精靈記錄的史詩中,自第一紀元的憤怒之戰結束,伴隨著巨龍安卡拉岡的殞命,近半數的巨龍也迎來了死亡。從此,巨龍的數量不斷減少,又在一場場大戰中持續消耗。
而當第二紀元末的最後聯盟之戰結束,已知的巨龍只剩下十八頭。
在第三紀元過去2700年之後,當坎庫斯枉死,世上的巨龍只剩下三頭,算上她也不過是四頭。
據說,大型礦脈的深淵中住著一頭通體漆黑的巨龍,它名為德拉克薩爾(Drakthar),是力量與毀滅的像征,相傳它一口龍焰就能覆滅一座城鎮。
萊戈拉斯:「德拉克(drake)是龍,薩爾(thar)是毀滅,它們構成了它的真名,也彰顯著它的強大。」
「這個真名長存已久,由於巨龍本身強悍,沒有巫師能對它下咒。如果它的感知足夠敏銳,它甚至能在我呼喚它的真名時有所覺察,所以……長者總是不允許晚輩擅自翻閱一些古卷,唯恐他們招來無法抗拒的怪物。」
萊戈拉斯曾經不理解長輩的用心良苦,他們越阻止,他越想翻閱。
那時的他不理解,為什麼自己成年了還不被允許學習精靈魔法,直到父親告訴他真相。有些東西一經接觸,就再也甩不掉了,靈魂層面上……
萊戈拉斯:「我能感覺到,這個真名的持有者在向我靠近。阿薩思,要不了幾天,它就會降臨在密林。」
阿薩思卻道:「誰呼喚它,它就會衝誰來?」還有這種好事?
還不等萊戈拉斯反應過來,阿薩思便開始呼喚深淵領主的真名,先用通用語,再用龍語,反反復復,猶如不知停歇的復讀機。
萊戈拉斯:「你在做什麼?」
阿薩思展開翅膀:「我會一直呼喚它,直到它飛往北方山脈。」
她要把戰場定在那裡,並不想在新家打架:「在密林戰鬥會毀了城堡,可在北方山脈戰鬥,毀的只是澤菲爾的窩。」
萊戈拉斯:……
難得的,精靈第一次對巨鷹泛起了同情心。龍戰可不是鬧著玩的,據史詩記錄,龍焰與龍焰疊加的威力,甚至能把一片大湖烤干。
「阿薩思!」
阿薩思回首,月輝下的精靈看上去有些憂傷:「……不需要精靈幫忙嗎?我有不少秘銀打造的箭矢,足以穿透龍鱗。」
他的父親單獨面對坎庫斯時,攜帶的就是秘銀箭矢,它們被施加了精靈的魔法,配合精靈的射擊確實能置巨龍於死地。
可惜,他的小伙伴不打算讓他涉險,而且小伙伴給出的理由過於「強大」,完全質疑了他的水准。
阿薩思:「萬一射中了我呢?」
她被人類坑過太多次,一想到被帶上飛船還寄生她的抱臉蟲,她就覺得「隊友」這詞不靠譜。
萊戈拉斯:……
呵。
*
阿薩思早忘了北方山脈在哪兒,但她記得澤菲爾身上的氣味。
振翅飛去,她循著風給的提示找到了巨鷹,不料在見到她的第一眼,這巨鷹就充滿了防備,與精靈見到她時的態度簡直大相徑庭。
阿薩思能理解它的戒備,畢竟在三個月前,它們的體型還是差不多大小,結果她進化了,突然比它大了一號——
在體型占優的生物競爭中,它對她心生警惕很自然,這說明澤菲爾是個合格的掠食者。
「阿薩思?」
「澤菲爾。」
簡單的招呼過後,直到確認銀龍沒有任何敵意,澤菲爾才稍稍放松了身體,但依然維持著一個可攻可守的姿勢。
澤菲爾:「你來找我打架?」
阿薩思:「來打架,但不是找你。」
巨鷹震驚了:「你跟別人打架,卻來我的地盤?」
離譜!
「這裡不屬於你,澤菲爾。」阿薩思收攏翅膀,望著星子盤布的夜空,「我來,是為了讓北方山脈徹底屬於我自己。」
坎庫斯之死不代表她天然繼承了它的領地,唯有她憑實力干掉巨龍,才代表她的確有實力擁有。
「離開吧,澤菲爾,這裡將變成巨龍的戰場。」
悠于 2025-7-6 15:34
第91章
是夜,無星無月,黑暗濃稠。
伴著一陣碎帛的聲響,一對寬大的蝠翼撕裂夜空而來。眨眼逼近,裹挾著風暴與壓迫,一頭龐大到連輪廓都模糊的巨獸落在不遠處的山崖上,堪堪站定,沉重的軀體便將山巔壓出了蛛網般的縫隙。
那是一頭巨龍。
現存的深淵領主·德拉克薩爾,是像征著力量與毀滅,掌管著熔岩與雷暴的掠食者,也是史詩中殘忍嗜殺、乖戾狠辣的邪惡行者。
它通體漆黑,有一雙猩紅豎瞳,陰森如墳塚鬼火。此刻,它牢牢鎖定了群山之間的一抹銀白,見對方轉過眼,它的喉間滾出悶雷般的龍語,帶著顯而易見的嘲笑。
它說:「你就是那個怪胎?」
銀龍長得確實像個怪胎。
有四足五爪,有修長體態,有罕見鹿角,有聖樹光輝。它身上的氣味很干淨,聞不出血味和龍臭,只余一縷烈火的硝煙味。它的眼神很平靜,看不出戒備與恐懼,仿佛對它的到來毫不意外,也毫無興趣。
跟它不一樣,也跟所有巨龍不一樣,不是怪胎是什麼?
它本以為銀龍會憤怒、會反駁、會自證,被它戲弄於股掌之間,誰知它的譏誚對它毫無用處,反而對方的每一句話都踩中了它的痛腳。
阿薩思回以龍語,緩慢又清晰:「你就是埋在深淵的黑炭?」
深淵領主:……
可不是一塊炭嗎?
在她的第一視野中,它黑得與黑夜融為一體,只剩眼睛是紅的、牙齒是白的,長得十分抽像。
而在她的第二視野中,它的身形清晰可見,是一頭長約236英尺,重約80噸的龐然巨物,體型是她的兩倍。它背負蝠翼、龍刺密集、鱗甲厚重,極富侵略性和威脅性,光是看著就令人倍感窒息——
然而,她反殺過太多大體型的掠食者,經歷過、戰勝過、吞噬過,她早對「體型壓迫」免疫,也無所謂與它們發生戰鬥。
因此,阿薩思完全不給巨龍面子,將骨子裡的嫌棄釋放得淋漓盡致。
黑巨龍喉間烈焰滾動,已是不悅:「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阿薩思:「誰?」
黑巨龍:「銀龍,你惹怒了我!看來你不是我們之中的一員!你知道背棄黑暗是什麼後果嗎?」
阿薩思:「我,從來沒有加入過,談什麼背棄?」
黑巨龍露出人性化的獰笑:「……原來你早已做出了選擇!真遺憾啊,那我只能殺了你了,怪胎。你將被我點燃,被我撕碎,成為我的腹中餐!」
龍語也有箴言之力,只是比起箴言,它更像是惡毒的詛咒。
它編織了一個既定的悲劇,帶著恐怖的壓迫感給足了心理暗示,促使獵物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陷阱。
可惜,這招對阿薩思沒用,當黑巨龍用惡毒的語言攻擊她時,她不僅情緒穩定,還給予了本能的回應——
阿薩思:「反彈。」
黑巨龍:……
話不投機半句多,黑巨龍再也無法忍受阿薩思的刻薄之言,當即長頸一伸,衝她噴出赤紅的龍焰。
這道龍焰幾乎繃成了一道直線,所過之處大火燃起、岩石熔化,混著泥沙和土壤,流淌成高溫的岩漿。
不,確切地說,黑巨龍噴出來的即是「岩漿」,只是凝成了一道線,看起來像火而已。
阿薩思轉瞬騰空,避開了熔岩的衝擊。身後,黑巨龍振翅而來,再度噴吐熔岩干擾阿薩思的飛行路線,並仗著速力疾飛,張嘴瘋咬她的長尾。
忽高忽低,阿薩思轉過山巔,倏然收攏翅膀穿入峽谷。這一招簡直屢試不爽,後頭追來的黑巨龍閃避不及,一頭撞在峽谷上,當此時,銀龍突然從天而降,鋒利的五爪扎入黑巨龍的額頭,一擊挖走了它的鱗甲。
「昂!」
龍血飛濺,黑巨龍嘶聲長鳴。
阿薩思一擊得手沒有逗留,立刻回身甩飛鱗甲、重擊黑巨龍的身軀。末了,她振翅飛入高空的雲層,隱沒蹤跡。
黑巨龍:「別想逃!你要付出代價!」
龍語混著龍吟,如同悶雷在天際翻滾。這一次,它漆黑的鱗片上浮起紫色的紋路,有什麼可怕的力量正從它的腹部升起,通過喉管一節節往上爬。
突兀地,它自喉間吐出一道粗壯無比的紫色閃電,一擊刺透了厚實的雲層。雷光沿著水氣炸裂,一息在雲層中漫開,直接擊中了阿薩思,勾勒出她在雲層中的身影,也暴露了她的位置。
「你逃不了了!」黑巨龍張開血盆大口,突破重重雲層,一口咬上銀龍的身影。
它篤定它逃不出雷暴的轟擊,此刻一定渾身麻痹,只能被它撕裂吞食,卻不料這一口下去咬了個空,銀龍早不在此地,而是莫名其妙地飛上了它的脊背!
「什麼?」黑巨龍難以置信。
阿薩思揮去身上纏繞的電弧,四足落於龍背,五爪摳入它的鱗片。她大力撕去它的防御,一口扯下它的血肉,當熔岩襲來的剎那,她猛地扭頭噴出烈焰,與黑巨龍進行龍焰對轟。
「轟!」
狂暴如颶風的熱浪炸開,在掀飛了阿薩思的同時也掀飛了黑巨龍。
阿薩思勉力飛穩,而噸位重的黑巨龍已經再次襲來。
頃刻,粗壯的紫色閃電猛然擊出,囫圇個兒地擊中了銀龍,其力量十分集中,並未被任何雜物消融,黑巨龍親眼看著銀龍中招,滿以為它即將墜落——
阿薩思於閃電環繞中平穩飛行,正面直擊黑巨龍,不僅衝它吐了一口龍焰,還一爪在它的翅膀上留下了血印。
疼痛喚醒了黑巨龍的理智,它陡然轉過眼,猩紅豎瞳殺意迸射:「你竟然不怕雷電?」
何止不怕,她早被劈習慣了。
時隔多年重溫舊夢,不禁讓她回憶起了挨雷劈的悲慘童年。
阿薩思沒有回話,她不會在戰鬥中做無謂的閑聊,還是和自己的敵人。即便真要開口說話,她也會等宰了對方之後。
殊不知,她的不理不睬進一步激怒了黑巨龍。
它嘶吼一聲逐風而上,舍棄閃電的攻擊,加大熔岩的輸出。阿薩思並未回避,她吐出龍焰開啟二度對轟。
兩頭巨龍為了避開爆炸不禁盤旋而上,爪對爪、刺對刺,互相折磨著越飛越高。
大量龍鱗與龍血自高空灑落,又在熱浪中被蒸發干淨,當阿薩思的龍血開始腐蝕黑巨龍的鱗片,它們一舉衝出了黑壓壓的雲層,飛上了明月高懸的晴空。
霎時,紫紅龍焰與赤紅熔岩三度對轟,瑰麗的火光染紅了整片天空,並緩緩墜下,點燃了厚厚的雲層。
就像夕陽的余暉,就像彩霞的挽留,黑夜被渲染成了橘紅色,余光將整一片大地點亮。
同一時刻,不同地點,長湖的人類,孤山的矮人和密林的精靈都在仰望夜空,而龍戰不死不休,從天空燒到了他們的眼中。
火光收勢,兩頭巨龍糾纏著往下俯衝,「轟隆」一聲砸毀三個山頭。倏然,兩道龍焰胡亂對衝,將大地切割出平整的痕跡,炸出一大片山石,燒起半片森林。
火海之中,銀龍撕扯掉黑巨龍的一小片翅膀,黑巨龍一爪子將她扇飛出去。
它蜥行於地,朝她快速爬進,張開龍嘴咬住她的咽喉,卻不料銀龍的長尾一抖,將最尖利的錐刺扎進了它的眼睛!
阿薩思捅入長尾,在其中大力一攪,黑巨龍松開了她的脖頸,而她當場反殺,直接衝上去鎖喉。
「昂!」
黑巨龍抓住她,也不管喉間噴出的龍血,憑著蠻力一擊又一擊地掰著她往山上撞。
阿薩思死不松口,只覺得牙都快疼得松動了,可體型差令她無法掙脫黑巨龍的壓迫,只能加大了咬合力,她必須在自己被撞死前咬死對方!
然而,黑巨龍的脖頸比她長……
它突然停止了對她的撞擊,轉而彎下脖子對准她的後腦,醞釀起一波恐怖的熔岩。
察覺不對,阿薩思立刻松嘴,反轉長尾凶狠地抽在黑巨龍的嘴上,可熔岩已至舌根,即將傾瀉她一身……阿薩思能預見龍鱗的熔化,她想,她或許得遭受一次燒傷。
她做好了准備死磕,卻不料像雷普利那樣的神隊友還有兩個——
剎那,一支銀箭如長虹劃破夜空,一擊衝入巨龍的咽喉。黑巨龍的嘴直接炸開,噴出一大口黑乎乎的油質液體,帶著殘碎的熔岩淋了她滿身。
但她仍然沒有退避,而是趁機踩住黑巨龍的頭顱,再次撕扯起它的咽喉。伴著一聲巨鷹的鳴叫,澤菲爾拖住黑巨龍的尾巴,不讓它重擊銀龍的背部。
澤菲爾:「阿薩思,殺了它!」
不容易,他們從頭觀望至今完全插不上手,直到接近戰鬥的尾聲才幫上一點小忙。
這就是龍戰嗎?難怪銀龍不讓巨鷹和精靈參與,他們還真是沒什麼資格參與,壓根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
澤菲爾清楚,如果它單獨遇上深淵領主,只有死亡一種結局。它無法抗衡雷暴、熔岩,也無法對抗它的體型和力量,別說反抗,它或許連跑都做不到吧?
不像阿薩思……該死的,只是三個月,它怎麼這麼強了?
還是說,它以前打架只是讓著它而已?
又一支銀箭射來,貫穿了黑巨龍的另一只眼睛。阿薩思瘋狂撕扯黑巨龍的血肉,可就在大功即將告成之際,她莫名打了一個寒顫,直覺有什麼危險的事要發生了……
她抬眼,就見黑巨龍的身軀浮起紫色的電光和赤紅的紋路,它衝他們露出獰笑:「你們都將死在我的……」
話還未說完,阿薩思咬斷了它的咽喉,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拖起了這80噸巨物,振翅而起,再大力旋轉、重重地甩飛出去。
接著,她一爪子探入林間,將萊戈拉斯抓入掌心,又衝巨鷹厲聲喝道:「飛!往天上飛!」
沒有猶豫,銀龍與巨鷹衝天而起,而黑巨龍的身軀在他們身後炸裂。
紫電紅光切開了黑巨龍厚實的皮肉,它由內向外爆開,噴射出大量滾燙的髒器,震蕩出無可匹敵的魔力。
「轟隆——」
橘紅的龍焰在燃燒,摧毀了山脈、大地和溝壑,夷平了懸崖、山谷和森林。
一個巨大的坑洞凹陷,地面下沉了一大截,而銀龍與巨鷹沒能飛出龍焰的吞噬範圍。為了活著,它們用翅膀刮起颶風,奮力地擊潰龍焰。
颶風裹著龍焰凝成一道通天的火柱,它衝開了積雲,燒干了水分,將高天的月輝帶入人間。
銀與紅交織,光與影共舞,阿薩思衝出火柱往下直飛,遠離爆炸中心,落在殘損的山巔。
爪子松開,萊戈拉斯卻沒下來,只安靜地躺在她的爪心。
阿薩思一愣,以為他重傷了,結果……
萊戈拉斯猛吸一口氣醒來,心有余悸:「阿薩思,你差點把我捂死!」
阿薩思:……
第92章
天下起了雨,很大。
北方山脈一片靜謐,沒有獸吼,沒有鳥鳴,連花草的搖曳和樹木的輕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塊燒焦的大地、幾縷未熄的青煙。
雨滴落下,打在木樁殘留的火星上,發出「滋滋」輕響。不久,漸大的雨勢彙成數條淺淺的水流,於凹凸不平的地面蜿蜒而下,不斷積聚在一個巨大的深坑之中。
泥水漫了上來,打濕大坑中殘存的巨龍屍骨。
它由內而外炸裂,血肉內髒橫飛,卻仍殘留了一部分身體,散發著泛焦的熟肉味,引來了銀龍的注意。
阿薩思冒雨飛去,將黑巨龍的殘屍拖上了干燥又風大的山頂。之後,她數次離開山巔盤旋於山脈各處,把炸開的龍肉一塊塊撿了回來。
一攏,少說有個二三十噸。
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阿薩思表現得很大方,她衝兩位隊友發出干飯邀請,讓他們試試龍肉:「要吃嗎?」
巨鷹和精靈十動然拒。
他們不是沒有胃口,只是天然排斥進食龍肉。
到了早餐時間,萊戈拉斯尋了一些青澀的漿果,澤菲爾叼回了幾只被烤熟的動物。兩「人」對付著進餐、只為填飽肚子,不料一旁的阿薩思吃得津津有味,與他們的味同嚼蠟形成鮮明對比。
澤菲爾:「龍肉有那麼好吃嗎?」
阿薩思推過去一塊:「吃。」
饒是食物送到眼前,澤菲爾還是毅然決然地別過頭,堅定不碰:「不,你獨自享用吧。」
阿薩思難得疑惑:「為什麼你、你們不吃龍肉?」舉個例子,「精靈能吃密林蜘蛛,巨鷹為什麼不能吃巨龍?」
聞言,澤菲爾大吃一驚,脖子上的鳥毛膨脹了一圈:「你們吃了巨蛛?」
它看向萊戈拉斯,那眼神仿佛是在說「你們居然敢吃屎,我不敢!」。
萊戈拉斯只是笑著反駁:「你們還吃蛇鼠。」
阿薩思從不看氣氛,直接打斷:「能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
暫時息戰,他們跳過了沒營養的食譜,進入了有營養的科普。他們告訴她,巨鷹與精靈之所以不碰龍肉,一來是巨龍是黑暗物種,最好別吃;二來是龍肉帶著詛咒,就像被巨龍占據過的財寶一樣。
「我們稱之為『龍病』。」
阿薩思:「龍病?」
萊戈拉斯:「黑暗的造物直到死去,也依然帶著黑暗的力量。比如龍肉,食用過它的人都會受到詛咒的糾纏,他們說巨龍的亡魂纏繞在他們身上,鑽入他們的腦子,想要借助他們的軀體重生。」
「他們試過焚燒和淨化的儀式,可依然無法驅趕巨龍殘留的意識。到了最後,他們發瘋癲狂,變得狡猾且貪婪,越來越像一頭巨龍……直到被殺死為止。」
澤菲爾:「即使是巨鷹,也不會輕易嘗試龍肉,黑暗的力量也會侵蝕邁雅。」
邁雅並不是不會墮落,比如索倫,曾經最強的邁雅還不是追隨魔苟斯而去,成為黑暗最忠心的僕從。
因此他們不會嘗試,哪怕只是一小口。畢竟墮落的初始,往往與食欲相關。
就像第一紀元中物資不豐的人類,要不是餓得受不了,誰會去吃巨龍的肉呢?
萊戈拉斯:「龍病不止存在於巨龍的血肉,還存在於它們的財寶。人類因食欲染上龍病,而矮人因貪欲染上龍病。」
「在漫長的歷史中,矮人的國度一般會毀於他們得到巨龍的財寶後,可每一代得到財寶的矮人,都認為自己不會重蹈先輩的覆轍。」
「能吃巨龍的只有巨龍,只有同源的力量才能互相融合,不是嗎?」
吃龍肉得龍病,斂龍財也得龍病……思及兩次出現在她夢境中的黃金巨龍,阿薩思終於意識到她「得病」了。
不過不影響,黃金巨龍第一次出現在她的夢境中,態度十分囂張,恨不得一口吞了她。可結果呢,她把它吃了。
干掉這家伙一次後,黃金巨龍第二次出現時明顯識相了不少,一開口就喚她「我的繼承者」,仿佛它們的關系有多親近似的。
她再次吃了它,她能感覺到它比之前虛弱不少。想來再吃幾次,它就會從她的意識中徹底消失。
與之相對的是,黃金巨龍越虛弱,她的進化程度就更深。看來,龍病之於他人是劇毒,之於她卻是大補。
既如此,那她還怕什麼?就讓龍病來得更凶猛一些吧!
阿薩思:「告訴我,這頭死龍的巢穴在哪裡?」
「我要收回我的戰利品。」
*
在甘道夫和澤菲爾的見證下,深淵領主·德拉克薩爾是阿薩思的所有物,它的巢穴自然也是阿薩思的戰利品。
有兩位邁雅插手,又有銀龍的戰力震懾,無論是矮人還是人類都不敢撿現成的便宜,只能在精靈回收龍屍時捧著錢袋上門,表示想交換一些龍牙和鱗片回去,好鍛造護身的武器。
然而,精靈沒有與任何人進行交易,他們認為黑巨龍屬於阿薩思,也只有阿薩思有資格支配巨龍的屍體。
矮人:「所以我們要等它回來是嗎?萬一它一走就是幾年,巨龍都腐爛了!」
精靈:「只是等幾年而已,如果你沒有耐心,或許腐爛的人就成了你。」
人類:「我父親是一個鐵匠,只剩三天能活,死前的心願是擁有一塊龍鱗,懇請你們同意這筆交易吧!」
精靈:「我們也想答應,可我們怕答應之後,整個長湖鎮只剩三天能活,懇請你的父親換一個心願吧。」
矮人和人類:……你們是油鹽不進吶!
與此同時,阿薩思抓著萊戈拉斯,而精靈帶著地圖和武器,他們飛過群山曠野、森林大湖、荒漠戈壁,直接抵達了一處荒蕪之地,據說這在以前是屬於矮人的礦脈之一。
它跟北方山脈一樣,因產出黃金而被巨龍占據,一占就是幾百年。
萊戈拉斯:「它曾是一座高山,幾乎接近天宇,被稱為『席爾法裡昂』,意為風與天空的主宰。」
「可當溪水衝下第一塊礦石,被一位矮人工匠提煉出黃金後,在之後的六百年裡,這座高山被鏟成了深淵,變成了一堆堆金子。而附近建立起矮人的王國,他們一代代守護著深淵,以為能長久地占據財富。」
「但,他們的貪婪引來了巨龍,也就是德拉克薩爾。它摧毀了矮人的王國,占領了深淵,坐擁了所有的財寶。」
深淵漆黑一片,越往下風越冷,直到阿薩思吐出一口龍焰,將溫度點燃。
萊戈拉斯:「矮人的寶庫總是設有很多機關,我不清楚進入寶庫的門扉在哪,這需要尋找。」
阿薩思:「總之,寶庫是在山中,對吧?」
萊戈拉斯:「是的,我們找找有沒有入……」
一如阿薩思不理解永生族「慢條斯理」的尋寶思維,萊戈拉斯也不理解最強戰力「暴力推平」的省事行為。
他本想與銀龍一起進入深淵,撫摸時光的痕跡,欣賞歷史的遺作,體驗匠人的機關,再摸索石壁上記錄的文字,與數百年前的靈魂進行一次跨越時空的對話——
卻不料,阿薩思噴出龍焰,集中火力灼燒山體,將一切礙事的石頭藤蔓盡數剝離。
接著,她扇動翅膀,一頭撞上漸漸崩毀的山體,就聽得一陣轟隆巨響,她直接從外闖入內部,再一口龍焰噴出,點亮了腹地。
但很快,銀龍和精靈意識到,山體的腹地壓根不需要被點亮,因為它盛滿了黃金寶石、珍珠礦藏,多的是發亮的寶物,也多的是貴重的古卷。
他們看到漫山遍野的黃金,它們高高堆起,壘成一座金色的大湖,每一塊金幣都沾染了黑巨龍的氣息。
珍寶美麗,發出無聲的誘惑,吸引著尋寶者進入其中,再漸漸吞噬他們的心智。黃金迷眼,寶石晃神,可惜的是,寶庫新換的主人對財物並不痴迷,而主人的伙伴也僅是欣賞,對「擁有」是毫無興趣。
阿薩思張開翅膀,在金幣堆裡滾一圈,覺得鱗片被磨得很舒服。她忽然明白了巨龍為何喜歡黃金,原來黃金是龍皮偏愛的床墊啊。
她鑽進黃金堆裡,只露個頭在外面:「萊戈拉斯,我要把它們都帶走。」
密林造的龍穴很大,應該夠放這堆黃金了。實在不行還有山谷,山谷放不下還有北方山脈,她多的是領地。
萊戈拉斯撿起一份古卷:「第一紀元的火魔法古卷……阿薩思,先帶走這些古卷,我想你用得上,學嗎?」
阿薩思的豎瞳凝在古卷上:「學。」
比起黃金,她果然還是偏好變強。黃金無論放在哪裡、無論過上多久,都將屬於她,可古卷不同,有些變強的法門一旦錯過,那是再多的黃金也換不來了。
她知道輕重。
萊戈拉斯笑道:「那麼,你得先學精靈語。」晃了晃古卷,「不是辛達林語,而是昆雅語。」
阿薩思:「精靈語……分兩種嗎?」
「還有諾多精靈的方言、阿瓦瑞語、塔勒瑞語……昆雅語古老而尊貴,不少古卷都用它做記錄,而辛達林語是我們辛達精靈的語言。」
於是,在龍病四溢的寶庫中,在金山銀山的堆積下,精靈與龍完全無視了潑天富貴的誘惑,只專注於教學和升級的內容。
末了,他倆還真只搜羅並帶走了一大堆古卷,唯余冰冷的財寶躺在原地,連熾熱的龍焰都無法溫暖它們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二者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直到把古卷搬空才總算輪到金幣。
阿薩思:「它們最大的用處是什麼?」
萊戈拉斯:「能吸引龍吧?」
「搬!」
第93章
長途搬運是一項艱苦又單調的工作。
來回往復、日曬雨淋、風餐露宿——數趟下來,阿薩思干脆把它當作了一場修行,歸入鍛煉計劃,日復一日地強健體魄、訓練能力。
應她的要求,精靈為她編織了三只大筐,一只叼在嘴裡,一只掛在頸項,一只抓於後肢。
每當她食用完龍肉,便會抓起空筐飛向深淵,前往龍穴斂財。不久,她會帶回三大筐金子填進密林的龍穴,鋪成舒適的床墊。
躺在黃金上,啃食巨龍肉,阿薩思難得享受了一段愜意的時光。
或許是龍肉蘊含著黑暗力量的緣故,它們不易腐爛,倒是成了她現階段的口糧。不僅沒誰敢跟她搶食,精靈還會把撿回來的龍肉帶給她,全部。
陶瑞爾告訴她,龍肉與巨蛛一樣會逸散力量、侵蝕森林和水源,與其留它們在外腐蝕土地,還不如撿回來喂龍,畢竟精靈閑著也是閑著,總得找點事做。
順便,她還給她帶來了一條生財之道。
「阿薩思,對於深淵領主的鱗片和爪牙,你想怎麼處理?」
能怎麼處理?能吃就吃,吃不了就扔。
陶瑞爾:「矮人和人類願意花重金交易龍鱗、龍骨和龍牙,如果你願意的話。」
阿薩思難以置信,被她吃剩的殘渣居然還能拿來賣錢!對方還願意出重金,到底是她見識少還是對方認知不高?
驀地,她想起了被她扔在火山的龍鱗和舊皮,難不成被她拋棄的「低硬度」舊物也能拿來換錢嗎?
阿薩思不知己富:「巨龍身上的東西很值錢嗎?」
陶瑞爾失笑:「一枚龍鱗能換五十個金幣,龍牙和龍骨的價值更高。」
在一頭巨龍面前談巨龍值多少錢,總感覺頗為冒犯。陶瑞爾本不想多說,誰知阿薩思適應良好,還問起了貨幣和物價相關的問題。
她對「價值」的概念很籠統,只知金幣能吸引巨龍,卻又覺得它不應該只吸引巨龍。
她需要了解,然後再判斷該怎麼利用。不然,這些金幣就對不起她一趟趟搬回來的價值。
陶瑞爾:「在很久以前,所有人以『以物換物』的交易為主,可這種交易很容易引起衝突。為阻止不必要的惡鬥,矮人與人類合力打造了錢幣……」
精靈對錢幣的誕生和使用並不上心,只是用的人多了,他們也跟著用而已。
即使三個紀元下來,錢幣已成為硬通貨,是財富的像征,可在精靈眼裡它們依舊只是個工具,並對儲存錢幣毫無興趣。
原因無他,錢幣對精靈來說不是恆久之物。
也曾有精靈儲存過錢幣,還是金幣,誰知才過了區區五百年,他出去游歷時才發現自己的積蓄變成了「古幣」,用不了,得重鑄才行,因為金幣上雕刻的頭像人物早沒了,該人物像征的王朝也在三百年前覆滅了。
從此,精靈對錢更不上心,他們就沒見過這麼沒價值的東西。
真有需要,他們會挑一件幾百年前的收藏去換錢,錢還來得非常容易。
陶瑞爾:「五十年前,一個金幣能換十個銀幣,現在能換十二個銀幣。在人類眾多的地方,一份簡單的餐食需要一個銀幣,一把劍或一張弓需要一個金幣。而在霍比特人居住的夏爾地帶,金銀幣不太通用,因為他們依然保留著先祖的習慣,喜歡跟人以物換物。」
在陶瑞爾的解說中,阿薩思總算意識到自身擁有著多大的價值。簡言之,她活著就是一座移動的金山,隨便拔一片鱗都是金子,走哪兒都不會缺錢花。
她悟了,原來不是巨龍喜歡財富,而是財富選擇了巨龍。
阿薩思:「陶瑞爾,龍鱗一類的物品交給你們處理。」
她告訴她,如果精靈有需要,想取用什麼無需經過她的同意,她並不在乎這些東西。
之後,阿薩思再度飛離密林,前往龍穴搬貨。持續不斷、風雨無阻,竟然也花了近一年的才搬空黑巨龍的寶庫。
這一年,阿薩思的飛行能力和風魔法造詣更進一步,前者已練成了她的本能,後者熟練到能幫她拖起載滿金幣的大筐。
當密林的冬季再度降臨,阿薩思總算有了大把空閑的時間,就見萊戈拉斯抱著一堆古卷進入干燥溫暖的龍窩,坐在一堆金幣上跟銀龍一起學了起來。
他說,他想治好父親被龍焰灼傷的臉,古卷中的草藥學或許能幫上忙。
提及瑟蘭迪爾,阿薩思就想起一年前初見甘道夫時、站在巫師身邊的那位精靈王。第一眼看去,他與別的精靈沒有不同,可她多看一眼就發現他的臉上覆蓋了一層魔力,那力量遮掩了他半面的燒傷。
阿薩思:「不能痊愈嗎?」
精靈長生,也有新陳代謝,難道燒傷無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合嗎?
萊戈拉斯苦笑:「那是龍焰的灼傷,阿薩思。黑暗力量無法徹底祓除,想根治需要依靠草藥,或者……精靈西渡,前往阿門洲。」
阿薩思:「阿門洲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是精靈的歸屬之地。」萊戈拉斯輕聲道,「命運早已譜好了樂章,神跡將離開中土,而中土將歸屬人類。」
據年長的精靈說,等最後一個精靈離開中土,阿門洲將不再開啟。尚未到來的第四紀元屬於人類,而與前三個紀元相關的一切將成為傳說。
而他們現在就活在「傳說」裡,正在構築屬於自己的史詩。
不由地,萊戈拉斯為未來的滄海桑田心生感慨,他尚未活出漫長的年歲,卻感覺正在經歷巨變。
殊不知,他的小伙伴早已預見了結局,它經歷得太多,早活在滄海桑田。
阿薩思:「歸屬人類?」這心可真大,她對人類慣用的套路是倒背如流,「……人類為了復刻神跡,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很快,他們會成立一個邪惡的組織,造出完全控制不了的怪物,再在一次意外中把怪物放出來。」
她說話難得這麼流利:「怪物會殺死很多人,又會在即將毀滅世界之前被人類打倒。」
「但人類不會吸取教訓,他們還會再這麼做,一次又一次,直到世界毀滅為止。」
「如果中土歸屬人類,那麼再也不會有第五紀元。」
萊戈拉斯:……
「阿薩思,這是你的詛咒嗎?」
「是事實。」
*
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裡,阿薩思學完了火與風的古卷。
大概是龍窩溫暖,日常除了萊戈拉斯常來,陶瑞爾、澤菲爾乃至甘道夫都成了常客,他們總窩在銀龍身邊取暖,讓萊戈拉斯覺得這個窩越來越擠。
不過,阿薩思不在乎人多,她只在乎來者可用。
比如甘道夫,他作為一個邁雅級的巫師,擁有豐富的魔法知識,幾乎能為阿薩思解答任何問題。小到法杖,大到原理,只要阿薩思問,他有問必答。
阿薩思:「為什麼法杖是樹木做的?」
甘道夫:「樹木的根系連接著水源和土壤,樹木的枝葉連接著微風和天空,而樹木又能被火點燃,完美地融合了所有魔法力量,所以它是施展法術的最佳載體。」
阿薩思:「為什麼法杖上要加一顆礦石?」
甘道夫:「礦石能集中精神和魔力,也能在施展魔法時增幅力量,它就像埋藏在大地中的星星,能把黑暗點亮。」
阿薩思:「你是巫師,為什麼還帶著一把劍?」
甘道夫:「比起法杖,還是用劍殺敵比較快。」
一如無知的幼童和智慧的長者,甘道夫引導著阿薩思認識全新的世界,對它的「十萬個為什麼」沒有不耐,只給出了「十萬個答案」。
凜冬已過,春日將至,甘道夫真切地明白了瑟蘭迪爾所言非虛,白銀領主·阿薩思與歷史上的每一頭巨龍都不一樣,它不會與黑暗為伍,更不會成為邪惡的囚徒。
當密林中的花再次盛開,歷史兩年有余,關於「深淵領主之死」的詩歌才傳遍整個中土,連冰封之地的小酒館也有了歌謠。
阿薩思的名字流傳在各地,連遙遠的夏爾也有了她的傳說。
只是,在巨龍還沒滅絕的當下,成名顯然不是一件好事。她殺死了德拉克薩爾,就等於站在了巨龍的對立面,還活著的巨龍可不會放任她長大,一定會在她「成年」前殺死她。
是以,在夏季的第一場暴雨過後,渡鴉帶來了遠方的消息。據悉,生活在嚴寒地帶的冰霜領主·巨龍瓦爾莫拉克離開了領地,飛去了中土南部的火山,不知去做什麼。但他們推測,它必定會找上銀龍,或遲或早。
萊戈拉斯:「瓦爾莫拉克(Valmorak)是冰霜之心,它住在遠離中土的『寒冰城堡』,那座城堡落在海上,是用龍的吐息鑄就的。」
「我們也稱它為深海與冰封的領主,它能把一切水化為自己的力量。」
阿薩思不解:「最初,你們告訴我,巨龍只會用火。」怎麼現實跟你們說的不一樣呢?黑巨龍會用電噴岩漿,這一頭怎麼還會噴水呢?
難不成是龍王嗎?
等等,龍王又是什麼?她為什麼默認龍王是噴水的?
萊戈拉斯輕笑:「阿薩思,每一頭能活到現在的巨龍都不簡單。」又道,「我和澤菲爾會遠遠地看著你。」
阿薩思自然不會拒絕他們協助的好意。
畢竟跟巨龍干架不需要講究公平,活了不知幾歲的巨龍非要逮著她欺負,她又何必講武德呢?三打一怎麼了,有本事它也去搬救兵!
然而,阿薩思確實沒想到,冰霜領主飛往南部還真是去找合作者的。
它找的不是別的巨龍,而是同為黑暗的僕從·半獸人——名為「奧克」的族群,長得奇醜無比,熱衷茹毛飲血、殘殺生命,是在中土大地上人人喊打、得而誅之的黑暗物種。
如今,它們龜縮一處,暗自繁衍,等待著再次掀起恐怖的機會。它們本打算偷偷跋涉到北方盤踞起來,以「古墓林」為據點壯大自身,挑撥矮人與精靈戰鬥,再趁機發起戰爭。可它們沒想到,巨龍竟會找到它們,還願意將它們載到北方。
奧克:「偉大的瓦爾莫拉克,請問您找上我們是為了什麼?」
巨龍噴出一股寒氣:「德拉克薩爾死了,那頭銀龍不好對付。我需要你們的協助,當然,不是讓你們去對付銀龍——」
它咧開嘴,露出猙獰的笑:「我只需要你們在我對付銀龍時,進攻綠林王國就可以。」
即使只是虛晃一槍,制造一場火災、干掉幾個精靈,就足以讓那頭銀龍分心。它活到現在,有著豐富的對抗正義陣營的經驗,那就是「要用他們在意的人做威脅」。
對,總是會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第94章
危機逼近,巨龍的魔影如陰雲,籠罩在眾人心頭,卻似乎未能影響阿薩思的分毫。
該吃吃,該喝喝,要來的總會來,大不了中土毀滅。
沒有特意加訓,沒有商討對策,沒有計劃部署,自從萊戈拉斯說第四紀元將歸屬人類後,阿薩思的精神狀態就變得格外美麗,處處透著一股擺爛的鹹魚味。
如是半月,阿薩思都在龍窩裡發蔫,對澤菲爾的挑戰置之不理,安靜得格外反常。
萊戈拉斯頗為擔憂,采了草藥去看龍:「阿薩思,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阿薩思半睜豎瞳,難得有些倦怠:「回答我一個問題,萊戈拉斯。」
她沒有不舒服,她只是被一個問題困擾著,心神不寧而已。
左右來者是精靈,活得長、見得多,又是她信任的伙伴,或許,能給她一個答案。
「如果你獲悉了自身的命運,卻發現結局無比悲慘,那麼,你會在過程中尋求改變嗎?」
已知未來屬於人類,結局不用猜就知道糟糕透頂,她的腦中不禁升起了一個瘋狂又扭曲的想法,像是她的,又不像是她的——它說,把人類全部燒死就好了,你和萬物都安全了。
對,又不對,惹得她心煩。
她不想這麼做,又特別想破壞,該死!
萊戈拉斯一愣,本能地抬手貼上銀龍的鱗片,感知它的情緒。
卻發現它的情緒猶如地底流淌的岩漿,雖被壓制著,卻有隨時爆發的可能。
怎麼回事?
難道阿薩思得知了「巨龍會消失」的預言嗎?
也是,無意中獲悉了自身的命運,結局不妙,想要改變……他能理解它的迷茫。
他想,他給出的答案或許對銀龍很重要,因為它正處於選擇的岔路口,他吐出的每一個詞都將影響它的決定,所以……
需要謹慎對待、考慮大局嗎?
不。
精靈對命運的感悟源於自然。
自然無枷鎖,它生而自由,他不會給它戴上普世觀念的項圈。
萊戈拉斯只是一笑,掰開阿薩思的龍爪坐了進去,懇請它帶他飛出龍窩,飛向視野開闊的地方。
阿薩思照做,於是他們落在北方山脈的山巔,俯瞰著黑巨龍炸出的大湖。
是的,曾經的大坑已成大湖,黑暗消失的地方孕育出了全新的生命,一派盎然。
萊戈拉斯棲於龍爪,極目遠眺,又將視線收回原處。
少頃,他感知著銀龍逐漸平息的心緒,指著山崖上一束不起眼的花說道:「阿薩思,看到那株花了嗎?」
阿薩思點頭:「你想要?」
精靈不會飛,夠不到,但她可以。
然而,萊戈拉斯無奈地抱住了一根伸出去的龍爪,阻止銀龍辣手摧花:「那是夏日的花,會在秋天到來前枯萎,我不想要,只是想問你——因為花的結局注定是凋零,所以它就不能盛放了嗎?」
阿薩思安靜下來,注視著花:「盛開是它的天性。」
誰也阻止不了。
萊戈拉斯:「如果一株草注定會被鹿吃掉,它就不該向上生長了嗎?」
阿薩思:「生長是它的天性。」
萊戈拉斯:「那要是一條河注定干涸,你會提前用龍焰把它烤干嗎?」
阿薩思:「不會,既然干涸是注定,我何必多此一舉。」
精靈露出微笑,目光變得溫柔悠長,他望著群山與大地,說道:「如果沒有永生,那麼每一個人的出生就注定了死亡。而實際上,即便永生,死亡也依然如影隨形。」
「結局是死,人人如此,那麼結局還重要嗎?」
萊戈拉斯伸手撩發,風在他指尖纏繞,「像花,像草,生命的結局無法更改,但生命的過程始於天性的選擇。」
「如果你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源自天性,那麼結局如何,重要嗎?」
而為了一個結局做出種種違背天性的選擇,不覺得這樣活著更可悲嗎?
萊戈拉斯:「假如我預見了自己的命運,我大概……會當作從未預見過吧。」
「人類預見自己的命運,會千方百計地規避厄運,想求一個完美的結局,這無可厚非,也能理解,畢竟他們的一生短暫,做什麼都很緊迫,容不得他們斟酌。」
「可我們擁有漫長的生命,我們注定無法持續做出違背內心的選擇,還是為了求一個所謂的好結局。」
「所以阿薩思,選擇你想要的,做你想做的,不必痛苦,不必妥協。就像花要盛放、草要生長,那是你的天性,你無需壓抑。」
即使,你最終選擇黑暗,拋棄了密林……
精靈話落,不再言語,他只是看向大湖,忽覺波光粼粼的水面像極了銀色龍鱗,很美。
阿薩思良久不語,心頭堵塞的部分正被天性一點點衝開:「我的天性是什麼……難道我不知道嗎?」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什麼未知的存在對話,萊戈拉斯一下子警覺起來:「阿薩思?」
阿薩思龍爪一掀把精靈放下,振翅飛上高空,暴怒噴火:「該死的,從我腦子裡滾出去!深淵的黑炭!枉死的坎庫斯!」
難怪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她的天性一向是不關注人類作死和世界末日,怎麼突然就想著毀滅人類了?還一連數日精神不振?
講真,這世界有沒有未來關她什麼事,人類的事她壓根沒興趣,說不定第四紀元還沒到來,她就活在另一個世界了呢?
結果沒想到,原來龍也是會得「龍病」的!真是無孔不入啊……
怪不得吃了頭黑巨龍遲遲沒能迎來進化,敢情它一直在慢慢侵蝕她的精神,沒被消化徹底?
「阿薩思!你怎麼了?」
「別跟來!」
說完,銀龍一頭扎進了大湖,直接沉底。
*
深淵領主帶來的進化「後知後覺」地開始了。
這次進化之於阿薩思而言,格外漫長。
而她終於意識到,她不能放任任何一種外來的意識在體內盤踞、生長,哪怕它們無比虛弱。
只要它們與她同在,或遲或早,她總得翻車。
她的靈魂、精神和軀體,只能屬於她自己,不能與除她之外的意識共存。
是以,她陷入了沉睡,以自身為戰場展開了對巨龍的追殺,並徹底摧毀了它們的意識,將之碾成靈魂的養分。
當休眠在體內的巨龍基因為她所用、逐漸被激活,她果然如巨龍一般「天生」學會了龍語和魔法,也學會了巨龍大開大合的飛行方法和戰鬥方式。
最莫名其妙的是,她居然夢見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是豎瞳,如火一般在燃燒。
它懸浮在一座塔上,下方是奔湧的岩漿和奇形怪狀的人形野獸。
此刻,它正緊緊地盯著她,發出蠱惑人心的聲音:「你屬於黑暗,你天性暴虐……來吧,來到我這裡,孩子。」
阿薩思:……
起猛了,一只眼睛還會說話,不過這能吃嗎?
根據「有胃口就沒什麼大毛病」的定理,阿薩思初步判斷自己的身體沒有問題,就是精神還有點不正常,不然為何總是看到亂七八糟的東西。
倏忽,那一只詭異的眼睛消失了,換成戴著面具的鬼影出現。這玩意兒還帶著九個同款的影子,朝她伸出手:「你與我們同在。」
阿薩思面無表情地張開龍嘴,強勢吐息:「滾!」
龍焰直接衝毀了鬼影,它們發出刺耳的聲響,在她的意識中灰飛煙滅。
也是這一刻,阿薩思周身一輕,她自湖底醒來,發現身邊落著一張舊皮和大量龍鱗。
她不再把舊物落下,將它們攏起帶出大湖。殊不知自她「墜入」大湖後,綠林王國就分出了一部分精靈蹲守在湖邊,帶隊的正是萊戈拉斯。
彼時,他正坐在岸邊吃漿果,而澤菲爾在他身邊吃野豬。
一個果香四溢,一個血腥滿身,他們彼此嫌棄,又不得不坐一塊交換消息。前者說阿薩思的情況不變,後者說冰霜領主已在路上。
澤菲爾:「沒有阿薩思,我們就得請矮人和人類幫忙。」
萊戈拉斯:「甘道夫已經從孤山回來了。」
「情況怎麼樣?」
「矮人和人類說可以幫忙,但要分走密林龍穴的一半寶藏。」
巨鷹一陣沉默,旋即和精靈一樣露出了然的眼神,顯然對他們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並不意外。
簡言之,他們就是不想幫忙,或者說不想輕易幫忙。沒准還想等著精靈被巨龍重傷後,來密林龍穴撿漏。
澤菲爾麻了:「怎麼每一次大戰前,他們都這樣?」
明明大難當頭,最後還是會出手,甚至比他們更悍不畏死——可決定出戰前他們總要作一作,還想些有的沒的,每次都這樣,幾千年了半點沒變,這到底是為什麼?
澤菲爾:「他們就不怕史詩記錄下他們的作為嗎?」
萊戈拉斯:「……你不知道嗎?他們的史詩跟我們的史詩不一樣。」
精靈和霍比特人的歷史是紀實,矮人和人類的歷史會美化。
澤菲爾:……
當此時,大湖傳來一聲巨響,一頭通體銀白的巨龍破水而出,帶出如銀河倒懸的一串水花,在日照下閃若星辰。
岸上的生靈仰天望去,就見那銀龍在高空盤旋一陣往下俯衝,又在接近岸邊時滯空、平穩落地,順便把爪中之物拋到了精靈身邊。
「拿去吧。」阿薩思的口齒愈發流利了,發聲已不帶龍吟的口癖,「是我蛻下的舊皮和龍鱗。」
她沉聲道:「鍛造成你們所需的東西,哪怕是拿來對付我的武器。」
萊戈拉斯:「精靈不會把武器對准朋友。」
阿薩思:「龍戰總有誤傷。」又道,「不過,它們對我已不起作用。」進化之後,她的表皮硬度只會比原來更強。
「阿薩思,你之前是怎麼了?」
「龍病。」阿薩思直截了當,「已經解決了,我不會再得第二次。那頭巨龍……它還沒到嗎?」
澤菲爾:「瓦爾莫拉克是個很有耐心的獵手,它只會在暴雨天降臨。」
就像深淵領主選擇在黑夜作戰一樣,狡猾的冰霜領主也一定會選利於自己的時機出擊。為了一個時機,它甚至會蟄伏幾年,生生磨掉敵方的銳氣,而等它出手時,對手往往措手不及。
澤菲爾:「當所有人都說它會降臨時,它絕不會來。而當你們放松警惕時,它必然出現。」
冰霜領主十分棘手,它一旦出現,往往意味著持久戰的開始,還是以「年」計。但當他們以為是持久戰時,它總是襲擊得極快,簡直見鬼。
阿薩思垂眸,以為對方有預知的能力。
不,如果有,它一定會在她進化時出現。
如此,它沒有預知的能力,那就是有耳目了。
第95章
阿薩思在等一場血火交織的暴雨,未料等來的是一場晦暗冰冷的暴雪。
那是冬季最嚴酷的一段時間,日夜降雪,冰封大地。長湖鎮的船凍在水裡,孤山的旗幟凝在風中,大綠林的生機埋於土地。
雪覆山原,寒冷刺骨,連壁爐的火焰都無法融化僵硬的關節。人像是生了鏽,成了一座座冰雕,除了依偎在火堆旁,哪兒也不想去。
長湖安謐,孤山倦怠,就連密林也開始過冬,深居簡出。
一連數日暴雪,阻礙了消息傳遞的腳步。渡鴉迷失於風暴,而黑暗的軍隊依舊在地底潛行,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也是在這時,龍翼扇動的聲響與北風的呼嘯混在一起,讓人難以察覺。
當巨鷹載著甘道夫,頂風冒雪地飛往迷霧山脈時,前後只過了兩天,一頭裹挾著冰雪的巨龍就落在了北方山脈,稱得上是無聲無息。
可惜,阿薩思一向對掠食者的氣息敏感。
她步出了黃金礦洞,這在幾年前是坎庫斯的龍穴。如今裡頭的財寶已被矮人搬空,但礦藏仍有,洞穴又干燥溫暖,適合做個臨時住所。
她用龍焰熔化了礦石,鑄出一張黃金大床,本打算歇幾天出去狩獵,逮幾頭鹿打打牙祭,卻不料來了位不速之客,還不懷好意。
它落在雪地裡,幾乎與紛揚的大雪融為一體。
阿薩思抬眸,振翅飛到了它的對面,維持著一個安全距離。兩頭龍都未開口,只謹慎地打量著對方,從體型到體長,從噸位到力量。
憑經驗目測,阿薩思判斷對方有300英尺長,翼展百米,約有千噸重。
千噸不是一個虛指,而是實打實的量級。
她估計,對方能養成這麼大的體型,多半與生活環境相關。
冰霜巨龍久居冰封之地,吃的是海怪,啃的是鯨油,囤了大量脂肪保暖,又有結實的肌肉,體型能不大嗎?
單論體型,她毫無勝算。
且,冰霜領主不負「冰霜」之名,它通體藍白,有著難得一見的鮮亮顏色。冰雪環繞其身,織成風暴網,幾乎與戰場環境合二為一,一看就不好對付。
此刻,它猩紅的豎瞳透過風暴注視著她,溢出惡意。
良久,終是它先開了口:「德拉克薩爾那個蠢貨居然輸給了你?」
深淵領主再不濟也是一頭成年巨龍,體型比銀龍大了許多,就算不噴龍焰也有爪牙,不用爪牙也有體重,這到底是怎麼輸的?
它想不通。
可它很快更想不通了。
阿薩思言簡意賅:「因為它蠢。」
冰霜領主:……
略一沉默,它往前踏上一步,而阿薩思卻沒有後退:「坎庫斯也輸給了你,我驚訝於你的實力。」
阿薩思直截了當:「它運氣差。」
冰霜領主:……
天就這麼聊死了,沒給它發揮的余地。銀龍不接激將也不受吹捧,它的蠱惑便毫無用處。
如此,它只能借著風雪再往前一步,慢慢地轉過龍頸,道:「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
距離拉近得相當危險,冰龍的龍語愈發無害:「我來,不過是想問問你,你究竟願不願意成為我們的同族?」
「如果你願意,我與最後的君王·史矛革不會計較你殺死同族的罪孽。」
「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傷害你。」它的龍首對准了她,「我們會在戰場相見,一對一地決出勝負。」
「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是覺得會畫餅的巨龍難得一見而已。
然而,人類畫的餅她吃過太多,比如「抽完血就結束了」、「我們會保存好你的獵物」、「回太空站就安全了」……沒一個餅靠譜,而冰龍的畫餅技術遠不如人類。
是以,阿薩思十分清醒:「如果你能在晴天來,你的話會顯得比較有誠意。」
大冬天暴雪日上門,唬誰呢?
果然,冰龍滿嘴謊言,是個蠱惑人心的老手。一被戳穿,它並未惱羞成怒,幾乎是「笑著」突然發起了攻擊,龍嘴一張急速咬下,直擊阿薩思脊椎,不料它快,銀龍更快。
阿薩思後肢一蹬,擦著龍嘴的獠牙險險避開。
振翅一起,她沒有飛入高空,而是一躍跳上冰龍的頭頂。腳掌一觸其鱗片便覺得寒冷至極,她一眯眼,立刻噴出龍焰灼燒龍鱗,沿著龍頸一衝而下,再在冰龍的龍翼扇來時,即刻遁入風雪中。
冰龍的龍翼不同於深淵領主的「單薄」蝠翼,它們骨架極大,肉多且厚重。
一經阿薩思「挑釁」,冰龍怒吼一聲,單翼朝上扇去。下一秒,刺骨的冰雪卷成風暴,將高空的氣流全卷在一起,阻礙著阿薩思飛行。
一口龍焰擊出,風雪包圍圈便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阿薩思乘著未散的霧氣衝出,一口咬在冰龍的翅膀上。
但聽「哢嚓」一聲,冰龍的龍鱗裂開一道縫,又迅速地被冰雪補上。它的軀體隱入漫天雪片中,遮天蔽日的龍翼一巴掌蓋下,阿薩思不幸中招,被轟飛出去。
她撞入山體,可怕的力道抖落了山上幾十噸重的積雪。
它們大面積零落,織成了一張簾子,而在這「白幕」遮蔽中,冰龍狠狠地撞擊過來,卻不想撞了個空。
它親眼看到,銀龍的體色變了。
從銀白變成雪白,像它一樣隱沒在風雪之中,又突兀地從視野死角竄出來,凶悍地給了它一爪子,抓下了它臉上的鱗片。
凝神看去,銀龍正舔著爪子上的龍血,見它看過來,對方便隱入了山體,似乎變成了褐色?
冰龍沉了眼,完全沒想到龍也能「換皮」,這頭銀龍比它想得還要棘手。
它來就是為了殺她,而在發現對手擁有便捷的逃跑能力時,它頓時失去了「貓戲老鼠」的耐心,只想盡快將她殺死,以防生變。
它不再言語,只是將自己操控冰雪的天賦開到最大,讓天地間的每一片雪傳遞銀龍的訊息,鎖定她的方位。
於是,每一滴水都成了它的耳目,它起飛、提速,緊緊追在銀龍身後。
不得不說,如果其余巨龍活下來是靠實力,那麼冰龍能存活至今一定是靠腦子。
在「最後的聯盟之戰」結束後,別的巨龍都住在中土,住在有人的地方,唯獨它遠渡狹海,去往人跡罕至的地方築巢,還是一座不適合活物久住的寒冰城堡。
當別的龍在斂財睡覺,它在貯存脂肪;當別的龍在單打獨鬥,它在尋找「盟友」;當別的龍在戰時廢話,它已識相閉嘴——
而當別的龍撞上峽谷的石壁時,它猛地後仰,翅膀一收懸停高空,竟然沒有中招!
眼見銀龍仗著體型小,能疾速掠過狹長的山谷,去往地形更復雜的地方。
冰龍明白,它對北方山脈的地形不熟,再戰恐會落於劣勢。當務之急,是把銀龍逼出來,不讓她進入自己的舒適區。
它懸空而立,用龍語催動冰霜魔法。
很快,密集的雪花變成一片片鋒利的冰刀,它們隨風凝結、旋轉破空,化作一條恐怖的「大蛇」向銀龍襲去,如滾雪球一般越追越大。
「大蛇」一條條起來,堵住了銀龍的飛行路線。阿薩思驀然回頭,就被風雪一口吞沒,而她陡然噴出火焰。
她知道,冰龍開始動真格了,挺好。
紫紅色的龍焰衝破桎梏,剎那,天地間的冰雪化作雨水,幕天席地地淋下,也淋在冰龍的身上。
縱使熱水淋漓,冰龍也不痛不癢,它鎖定阿薩思,立刻進入戰圈,巨嘴一張吐出一口冰藍色的龍焰,它就像一撮詭異的低溫藍火,沾到即能凍結獵物,效果不亞於龍焰的灼燒。
霎時,紫紅與冰藍的吐息撞在一起,雙方不甘示弱地糾纏著,旋轉起來升入高空。
暴雪一下子變成了暴雨,高溫雨水融化積雪,騰起一陣陣熱氣。
突兀的,落在翅膀上的水滴變成了針,發瘋地往她身體裡鑽。阿薩思一口龍焰蒸發水分,卻發現身邊的每一塊地方都出現了「針」,它們飛速扎來,避無可避。
阿薩思立馬收攏翅膀,用龍翼包裹住身體,飛速下墜。
在貼近地面之前,她轉瞬拔高、再度騰空,靈巧如一只巨鷹,而在她身後,大量的針扎入大地,扎出一排可怖的黑洞。
如法炮制,她一邊吐出龍焰,一邊引針而去,飛得是毫無章法,像是拿冰魔法沒辦法,而鬧得周遭的水霧越來越濃。
冰龍悄無聲息地沒入霧中,又猛地閃現,張嘴朝阿薩思咬去。阿薩思急轉側彎,再次衝冰龍吐出龍焰,由上往下。
「別費勁了,蠢貨!」冰龍忍不住開嘲諷,「你試過多少次了,這對我沒用不是嗎?」
阿薩思不語,只是越飛越高,噴出龍焰融化冰雪,降下大面積熱雨。冰龍衝了上來,再一次被熱雨覆蓋,冰霜的吐息在它喉間醞釀。
而阿薩思不再急著躲避,她滯空、俯視著它,難得吐出一句話:「你才是蠢貨。」
冰龍直覺不妙,可想躲開為時已晚。阿薩思展開龍翼,腹部升起一團熱氣,鱗片上蹦出電流的光芒。
她一瞬低頭,吐出一道翻滾的雷光,它就像自然的雷暴一般撕裂了天空,也直擊在冰龍的身上。
冰龍的豎瞳一縮,強大的電擊頃刻貫穿它的身體,擊潰了它的防御。而它更沒想到的是,銀龍一遍遍朝它噴火、淋熱水,壓根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讓它的龍鱗受損。
它在冰封之地呆了太久,早忽略了「熱脹冷縮」的常識,也不曾好好養護自己的鱗片。
這下好了,一擊中招,它長頸上的龍鱗崩開,露出下方厚實的皮,而銀龍一擊得手便失去了蹤跡,等它再回神時,輪到銀龍突然從濃霧中進攻,張嘴咬住它的脖頸。
該死!
阿薩思的爪子可不是吃素的,哪怕龍鱗只掀開了一條縫,她都能把它摳起來。兵貴神速,更需出其不意,她剝掉龍鱗一口咬下,撕扯著拽下了冰龍的一塊血肉!
「昂!」
冰龍總算意識到,阿薩思究竟是一個多麼棘手的敵人了。
她的體型確實不大,年紀必定很小,可她的戰鬥經驗豐富到讓它心驚膽顫的地步,簡直像一出生就習慣了戰鬥似的,搏殺是她的本能。
這到底是個什麼怪胎?
冰龍嘶吼一聲,大力甩起頸部。阿薩思實在經不起這個力道,一擊就被甩脫,這不禁讓她心頭大恨。
不夠!還不夠!遠遠不夠!
她再次受夠了「小」體型的苦,但凡她有百米長度、千噸重量,都不至於被對手一擊甩掉,她本可以咬斷它的咽喉,直接結束戰鬥。
她本可以……
好吧,她恨透了「本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