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25-9-20 16:22
第196章
◎天使與死神都將成為你的同伴。◎
與此同時。
遠在另一片大陸。
凱特和其領隊的生物調查團成員，由於目前正在處理一起目擊未知生物的委托，已經在米達維安自然保護區駐扎了大半個月。
委托的調查進度過半，他們確認居民目擊的所謂「未知生物」，只是一種習慣藏於深山、普通人很少見到的已命名動物。
根據觀察，這種動物突然改變了生活習慣，行動範圍向人類活動地區外擴的主要原因，是當地居民私下進行的非法伐木販賣交易。
凱特正在將這些信息彙總，打算撰寫成報告書，遞交給負責管轄這片區域的動物保護協會。
斟酌措辭的時候，他接到了意外的來電。
——來自季黎。
季黎聲稱對一個遺跡探索活動感興趣，但受限於職業獵人的資歷和履歷都尚淺，沒有達到隊伍錄用門檻，想要拜托他幫忙寫封推薦信。
雖然凱特是幻獸獵人，但好歹有個一星獵人的榮譽在，而且同時對數個領域感興趣的職業獵人也並非沒有先例，比如他的老師、金·富力士。
總而言之，獵人執照上的那顆星星還是很有分量的。
凱特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請求。
因為推薦信也有大概的格式，需要知道被推薦人參與的項目，才能誇到點子上，看起來比較像那麼回事。
出於嚴謹的行事風格，他在寫之前，還特意去調查了一下季黎提到的那個遺跡。
——錫厄姆遺跡，位於哥達傑共和國境內的一片沙漠深處，為倫道夫徹皇室所有，被特殊的力量所籠罩，入口出現的時間和地點並不固定，因此極難探索。
之前獵人協會也曾受雇倫道夫徹皇室，組織進行過一些挖掘活動，但接連出現原因不明的成員失蹤事件，其中不乏頗有名氣的遺跡獵人後，該遺跡便被暫時封存。
直到這一次，艾莉·倫道夫徹重新將它擺上世人面前。
凱特看著獵人協會內部的情報酒吧頁面，思忖片刻後，起身抽走讀取中的獵人執照，叫史蘋娜·克洛（【060】的小嘴天鵝事件的青梅）過來。
他將寫好的報告書交給對方，並把之後上報動物保護協會、米達維安自然保護區委員會等事宜，都交代清楚。
「等完成這些事，就給你們放一段時間的假吧。最近也辛苦了。至於碰頭的時間地點，我回頭還是老規矩發給你們。」
史蘋娜有些意外，畢竟凱特很少會在委托還沒完成的時候，就提前抽身離開。
上一次……上一次，好像還是他說自己要去一趟枯枯戮山。
說起枯枯戮山，那可是臭名昭著的暗殺者家族、揍敵客的老巢。這次可別又是出什麼亂子了吧？
眉頭下意識微微蹙起，史蘋娜吹著泡泡糖，用輕快的語氣掩蓋擔憂。
「凱特先生是有什麼急事嗎？有沒有我們能幫上忙的？」
凱特不認為這是需要和同伴隱瞞的事情。
於是他簡單跟史蘋娜講了季黎剛剛的請求，以及自己的判斷——先去獵人協會調查看看，那支遺跡探索隊伍的成員和挖掘計劃。
如果季黎執意要去的話，他大概會選擇陪同。
「畢竟，那家伙很愛逞強。如果因為不是自己一個人絕對做不到的話，可能都不會給我打這通電話吧……抱歉，要讓你們幫忙分擔我的那部分工作了。」
腦海中浮現起獵人協會內部情報網上，錫厄姆遺跡後面鮮紅的危險等級標志，凱特的神色冷靜而從容。
比起相信陌生人的名號，他更願意相信自己。
而至今仍然和竹馬一起努力工作，慢慢償還凱特和季黎借給他們，用來賣下礦山的貸款的史蘋娜，自然不會忘記「季黎」這個名字。
她吹破口香糖泡泡，爽朗地一把拽開帳篷帷幕，打了躲在外面偷聽的生物調查團眾人一個猝不及防。
「安心交給我們吧，凱特先生！區區收尾工作而已，保證完成任務！」
史提克迪納（小嘴天鵝事件的竹馬）最先站起來。
他撓著頭，最愛說冷笑話的人，看起來竟難得有點不好意思。
「說起來，那個……其實……自然保護區的風景，也很好看嘛……季黎前輩要是有空的話……不如……凱特先生你……」
文泰·尤拉斯則恍然大悟。
「哦，季黎前輩啊！史蘋和史提克總是掛在嘴邊呢。明明是調查團的大前輩，凱特還總是提起那個超神奇的動物親和力，但我們竟然還一次都沒見過呢。真——遺——憾——啊。」
有著可愛毛絨玩具熊外表的他，故意拖長調子，用黑豆豆眼睛看向凱特，就差把字條貼在臉上。
其他人迅速響應起哄。
凱特只能局促地拉低帽檐，承諾會邀請季黎試試看，但是讓他們別抱100%的期待。
不過他話還沒說完，生物調查團的成員就已經提前擊掌歡呼，把小小的帳篷都塞滿了熱鬧。
平日負責調查團情報相關工作的林·可西，則默默坐到電腦前，開始幫凱特進行更細一步的信息調查。
當晚，凱特的推薦信被寄往倫道夫徹皇室活動審查會。
被之一同提交的，還有凱特個人名義的，參與錫厄姆遺跡探索的申請書。
………………
…………
……
季黎決定暫時離開貪婪之島。
先是要跟GM協商如何處理契約中的打工部分，她對GM、對窟盧塔族、對奇犽和小傑等人的口徑，都是緊急的個人私事。
奇犽他們當然一開始是反對的，但季黎鄭重地拜托了他們。
「通關的那三張卡片，對我來說真的非常重要。如果我沒有辦法親自拿到，那能讓我放心離開的，就只有你們了——可以嗎？」
出乎意料的是，小傑率先同意了。
「喂！小傑！」
奇犽有抗議，但小傑給出了他沒辦法否決的理由。
「因為，季黎是在信賴我們，才把重要的東西交給了我們吧？我不想拒絕這樣的季黎。」
小傑向季黎伸出右手的小指，認真地承諾。
「我會第一個通關，絕對不會毀約！所以，季黎也可以跟我約定，一定要安全地回來，不能再讓自己受傷了嗎？」
季黎與他拉鉤。
小傑和奇犽還在被比斯姬魔鬼訓練中，擠出時間道別後，就又要馬不停蹄地繼續水深火熱。
季黎當天就使用「脫離」卡片，獨自離開了貪婪之島。
酷拉皮卡和約厄斯達·森旺去送她。
季黎什麼都沒說。
——在選擇自由和成長之後，不再畫地為牢的窟盧塔族，今後勢必會遇到和幻影旅團一樣，無數因利益而覬覦緋紅眼的惡人。
但她絕不希望，會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友客鑫街景，季黎長長呼出一口氣，戴上兜帽，沉默地彙入人群。
既然她贏過一次，就沒道理不能再贏第二次。
她曾經恐懼的，不過是恐懼本身。
………………
…………
……
數日後的深夜。
獵人協會。
豆面人在加班處理工作的時候，發現了一封來自倫道夫徹皇室活動審查會的郵件。
由於收到了自稱是一星獵人的申請書，他們需要向獵人協會核查身份，確認是本人。
豆面人看了眼郵件裡的附件資料。
申請人是「凱特」，一星幻獸獵人，履歷是……申請項目是錫厄姆遺跡……項目所有者是艾莉·倫道夫徹……攜帶助手是季黎……
他停下動作，又倒回去再看了一眼。
申請書上的那個名字，還有那張臉，的確是287期獵人考試最讓人印像深刻的那個考生。
畢竟他甚至因為對方和會長的賭約，連夜加了個班，才把時空相關的遺跡情報彙總成冊子。
但說起賭約，豆面人又忽然想起來了另一張臉。
除了季黎，那個同樣叫人很難忘記的、金發碧眼的美麗少年，也曾與會長有過一個約定。
——如果發現季黎正在做危險的事情，請以委托的名義，將他派去她身邊。（【084】的搶球獎勵）
豆面人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把附件資料打印下來，蹬蹬蹬地跑去找正在看電視劇的尼特羅會長。
尼特羅揉了會兒胡子，看熱鬧不嫌事大，笑眯眯地讓豆面人把這些直接發給酷拉皮卡。
「沒辦法，誰讓我是一諾千金的老實人呢！」他這樣說。
豆面人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他按下發送鍵。
………………
…………
……
幾個小時之後。
結束了必須出面應酬的宴會，艾莉皺著眉，讓侍者和女僕都全部退下，自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她最近的煩心事都堆到一起了。
又是倫道夫徹皇室活動審查會的難纏，又是皇室成員明槍暗箭的交鋒，最倒霉的，還是攤上了個要命的幻影旅團……
想起那個陰險狡猾還心眼多得像篩子的小白臉（庫洛洛），艾莉忍不住狠狠對枕頭拳打腳踢。
但下一秒，她呼吸一停。
——不該出現的另一個人的聲音，響在了本該銅牆鐵壁的安全室內。
「抱歉，艾莉·倫道夫徹女士。事急從權，請原諒我們的擅自拜訪。」
月光下，金發碧眼的美麗少年與其身旁的棕發青年，站在黑暗與燈光的交界處，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使者。
他沒有笑，眉眼只有冷靜與堅定，像一顆被打磨過過無數次的寶石。
「我叫酷拉皮卡，他是約厄斯達·森旺。請放心，我們是季黎的朋友，對您沒有任何惡意。」
「可以麻煩您給我們一點時間嗎？」
作者有話說：
季黎的預言詩：【天使與死神都將成為你的同伴。】
如果季黎沒有在友客鑫埋伏過蜘蛛的話，她現在應該也不敢去遺跡吧。
至於酷拉皮卡和尼特羅會長的約定，是【084】搶球游戲的獎勵。
伏筆，又串起來了.jpg
接下來就是季黎+凱特+酷拉皮卡+約厄斯達 VS 不完全體的幻影旅團！
沒想到吧，酷拉皮卡和庫洛洛一起探索遺跡，刺激嗎（？）
唯一受傷的只有我被揪掉的頭發【吸氧】
*** ***
第197章
◎別總想整點少兒不宜的東西！◎
錫厄姆遺跡，位於現哥達傑共和國東部大沙漠的無人區深處，離最近的人類活動區也足有上百公裡的距離。
綜合考慮到行程便利、物資采補等因素，艾莉·倫道夫徹名下的這支遺跡探索隊伍，最後的集合點，被定在沙漠邊緣的一座小型城鎮。
由於季黎此前一次遺跡探索經驗都沒有，為了惡補挖掘工作期間需要注意的事項，不會給隊友拉後腿。
在艾莉通知的集合時間到達前，她特意花錢雇了個在遺跡探索方面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閉關瘋狂補課。
甚至在乘駱駝抵達指定小鎮的途中，季黎也沒閑著，一路都端著自己巴掌大的隨身筆記本，口中念念有詞，見縫插針地復習知識點。
所以當她在目的地，看到凱特、約厄斯達·森旺和酷拉皮卡三人圍坐著閑聊時，第一反應，是以為自己看書看花了眼，出現了不存在的幻覺。
然而很遺憾的是，這並非揉揉眼睛就能消失的幻覺。
視線最後落在穿著休閑私服的酷拉皮卡身上，季黎愣了幾秒之後，毫不遲疑地翻身跳下駱駝。
她連綁在駱駝身上的行李都沒顧上拿，就直奔三人而去。
凱特就算了，不管約厄斯達和酷拉皮卡是怎麼知道遺跡的事的，現在還沒到集合時間，現在就讓他們離開的話……應該還來得及！
「我知道。對不起，因為很私人的原因所以沒告訴你們。我錯了。我一定會很小心的，之後也會再好好解釋。但請你們立刻離開。」
季黎語速飛快，手上也已經直接去推酷拉皮卡的肩，想把人先糊弄走。
但酷拉皮卡反過來輕輕扣住她的手腕。
「我本來以為，是你愛逞強的壞毛病又犯了。結果，看起來，原因竟然是出在我們身上嗎？」
季黎不希望他們，更具體的說，似乎是單指他和約厄斯達·森旺，參與到遺跡挖掘計劃當中。
……為什麼呢？他們和凱特先生之間，有什麼絕對不重合的差異嗎？
仿佛抓住了轉瞬即逝的重要線索，酷拉皮卡若有所思。
眼見季黎好像真的急了，約厄斯達·森旺受限於智商，倒沒酷拉皮卡想得那麼深。
反正有可靠的酷拉皮卡會負責思考，他很干脆地放棄運轉大腦，一咧嘴，就彎腰把季黎舉起來轉圈圈。
「哈哈哈哈！別氣了嘛、別氣了嘛，你看我們來都來了，現在再走回頭路，那不真成冤大頭了嗎？對吧，凱特？」
頂著季黎的譴責目光，饒是並非自己泄的密，凱特還是莫名有些心虛。
他拉低帽檐，避開前輩殷切期待的眼神，含含糊糊地想混過去。
季黎擼起袖子就給了約厄斯達·森旺一拳。
她恨鐵不成鋼地敲著傻狗腦袋，正想讓約厄斯達·森旺把自己放下來，卻聽到了不得不印像深刻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啊，抱歉。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你們。」
一身簡潔干淨的白襯衫打扮，額上綁了繃帶的黑發青年，溫和含笑著向這邊打招呼。
「初次見面，我是庫洛洛·魯西魯，這次遺跡探索隊伍的領隊。之後還請多指教了，兩位特殊顧問，以及顧問的助手們。」
約厄斯達·森旺和凱特都是以特殊顧問的身份，加入遺跡探索隊伍的，而酷拉皮卡與季黎則是他們的助手。
畢竟二人雖然是一星獵人沒錯，但卻是實打實的幻獸獵人，申請書上的理由，自然也要稍微包裝一番。
比如捏造了一些「有人目擊沙漠無人區深處出現未知生物」，或者「考察歷史記錄發現錫厄姆遺跡疑似存在珍稀幻獸」之類的情報。
但凡獵人執照上沒有一顆星星撐場面，申請書都會被當場打回去的離譜程度。
論資歷，約厄斯達·森旺屬在場所有人的大前輩，可全場也沒一個人人指望他負責交涉。
凱特自覺上前與庫洛洛握手，簡單做了自我介紹，說些陌生的合作伙伴之間的場面話。
打了幾套社交辭令，庫洛洛將好奇的目光，投向坐在約厄斯達·森旺肩上的季黎。
「竟然這麼小就成為約厄斯達顧問的助手了，真是年少有為、未來可期呢。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酷拉皮卡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站在季黎身前，接過了庫洛洛拋出的話茬。
二人都是非常喜歡看書的類型，知識淵博且涉獵面積很廣，三言兩語就迅速把話題推進到了，幻獸獵人完全聽不懂的領域。
凱特樂得輕松，抱著手站在旁邊發呆。
卻又有另一個人插入了這裡的清靜。
「小妹妹！糖果，要嘗嘗看嗎？是草莓味的哦。」
金發的娃娃臉青年，像是陽光熱情的鄰家大哥哥那樣，掌心裡托著幾顆糖果，抬手遞給季黎。
他笑眯眯地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以及不遠處觀望的兩名女性。
「我叫俠客，那邊的兩個大姐姐是瑪奇和派克諾妲。我們都是庫洛洛的同伴——我們組成立一個環游世界的旅團喲！庫洛洛是團長。聽起來很厲害吧？」
既然都已經打過照面，那再采取避開的策略，反而會引起蜘蛛的疑心。
坐在約厄斯達·森旺的肩上，季黎摘下兜帽，脫離陰影的籠罩，直直看向俠客那對碧綠的眼睛。
「我叫季黎。謝謝，不過不用了，俠客叔叔。我不可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年僅24歲的俠客，聽到那句字正腔圓的「叔叔」，忍不住震驚地摸了摸自己滿是膠原蛋白的臉頰。
「……我們已經相互介紹過了，後面也還要繼續合作，就不算陌生人啦！而且，叫我『哥哥』就可以了？」
季黎一臉乖巧：「好的，謝謝俠客叔叔。」
但她還是沒伸手接過糖果。
因為約厄斯達·森旺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嗚嗚」地叫起來，開始模仿火車列車發動的聲音，然後就快樂且自由地向遠方邁開腿。
連和庫洛洛聊到一半的酷拉皮卡都愣了，下意識衝對方道歉，就忙著追過去。
凱特緊隨其後。
徒留庫洛洛和俠客站在漫天黃沙裡。
「果然，團長你猜對了，那個小妹妹才是四人組合的核心。」
俠客把手搭在眼上，眺望迅速變小的黑點，臉上燦爛的笑容未變，但聲音冷靜得截然相反。
「出現在艾莉·倫道夫徹的記憶裡，對錫厄姆遺跡有執念，讓兩個一星幻獸獵人都甘願作陪，上次M（糜稽）也是在我調查她的時候才找上我的，看來和揍敵客關系不淺……聽上去，好像跟我們還蠻有緣分的嘛？」
在此之前，派克諾妲觸碰過艾莉，通過關鍵詞「錫厄姆遺跡」，借助念能力看到了與錫厄姆遺跡相關的一切記憶。
占據了重要分量，且被艾莉經常拎出來追問現狀的季黎自然不例外。
如果再仔細數一數的話，揍敵客、艾莉·倫道夫徹、錫厄姆遺跡——從9月的友客鑫拍賣會開始，那個名為「季黎」的小妹妹，就在不斷間接或直接地，出現在幻影旅團的活動節點上。
巧過頭了，以至於讓人很難不在意。
庫洛洛當然也想到了這些。
他順著俠客的方向看去，借助念能力者被強化過的視力，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季黎在捶約厄斯達·森旺的腦袋。
而剛才相談甚歡、自稱酷拉皮卡的金發少年，則亦步亦趨跟在旁邊，卻並沒有阻止，反倒貼心地和落單的凱特說話。
「的確很有緣分的樣子。再觀察看看吧，俠客，別心急。如果謎底這麼快就解開了，不是會很無聊嗎？」
擅於布下天羅地網的蜘蛛頭，從來不缺乏耐心。
庫洛洛笑著勸說同伴，看起來非但不急，還有一種在等演員到齊、劇場開幕的悠然自得。
雖然依然記恨「伊爾迷」當初在拍賣會大樓下的黑手，害自己丟了面子，但團長想慢慢玩也沒辦法，俠客聳了聳肩，默認庫洛洛的說法。
他隨後又鼓著臉埋怨季黎把自己叫老了，一定是審美出了大問題！
操作系的話癆也是一脈相承。
忍了俠客幾分鐘還沒完，瑪奇耐心喪盡，指尖念線一閃，准備把聒噪的家伙手動靜音。
但下一秒，她出手的方向換了個角度！
「喲！又見面了。」
約厄斯達·森旺去而復返，爽朗地衝蜘蛛們揮揮手。
而抬手間，那些襲來的念線也被他徒手抓在掌心裡，捏成一把，以渾厚的「纏」抵御本該鋒利無匹的武器。
瑪奇神色一冷，指尖拽緊念線，正欲改變攻勢的時候，卻被庫洛洛攔下。
他微笑：「又見面了，約厄斯達顧問。請問是有什麼事情，想要跟我們說嗎？」
松開念線，約厄斯達·森旺十分滿意地，衝這個很上道的年輕人點點頭。
「我不是賞金獵人，對A級犯罪團伙什麼的，也沒有任何想法。既然你們也對這個錫厄姆遺跡感興趣，那不如我們合作一下？」
「在遺跡隊伍的探索期間，彼此不允許出手挑釁，維持和平狀態。至於遺跡裡頭的東西怎麼分，你回頭自己跟酷拉皮卡談吧。你們倆剛才不是聊得挺開心的嘛？」
「啊，對了，還有一條——不允許對普通人出手。有什麼問題嗎？」
遺跡探索隊伍裡，不光是他們八人，還有當地向導、後勤支援、地圖勘測等專業人士。
那些都是沒有念的普通人。
雖然語氣還算友善，但當約厄斯達·森旺不再收斂體內的念，開啟臨戰模式，他即便只是靜止站立不動，也是一種無聲的壓力。
俠客、瑪奇和派克諾妲都下意識抓住武器，做好備戰狀態。
庫洛洛倒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還有心情跟約厄斯達·森旺聊起天來。
他表現出純粹的好奇與不解：「真難得。我還以為，約厄斯達顧問是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
庫洛洛指的是最後一條，關於不許對普通人出手的內容。
幾乎沒有強到這個等級的念能力者，會把炮灰一樣的弱小者當做必須庇護的存在。
畢竟，誰會為腳底是否會碾過幾只螻蟻而擔憂呢？
聽完庫洛洛的提問，約厄斯達·森旺摸了摸下巴，倒也沒有否認這一點。
「嗨呀，誰還沒有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嘛！等你年紀再大點，有了老婆孩子和小家庭的時候，大概就能懂了……嗯，好像也有點難。畢竟那麼好的老婆和女兒可是很難得的！」
一點自吹自擂討人嫌的自覺都沒有，他衝庫洛洛豎起大拇指，笑容爽朗，但言語中半步不退。
「換作別的地方，我也懶得多管閑事去干涉你們。不過現在可不行。隊伍裡還有小朋友呢，別整天想搞些少兒不宜的嘛！」
約厄斯達·森旺是為季黎而來的。
庫洛洛立刻意識到這一點。
他一只手捂著唇，思考片刻後，出乎俠客等人意料的，竟然很爽快地答應了這個提議，與約厄斯達·森旺擊掌約定。
眼見目的達成，約厄斯達·森旺來得匆匆，跑得也很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蜘蛛的視野外。
「……團長？」俠客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結果庫洛洛反過來問他，還記得預言詩的最後一段嗎。
【在鐘表匠安眠的地下室，絕對不可以破壞規則。享受這幕間休息也無妨，因為同行者會帶你回到新的起點。】
「根據情報，妮翁·諾斯拉的預言詩中，帶有『絕對不可以』之類的字樣，就說明是關於生死的提醒。最好不要違背。」
「鐘表匠，如果是『時間』的暗喻的話，那麼『鐘表匠的地下室』應該就是指埋在地下的錫厄姆遺跡。」
「截止到目前為止，約厄斯達提出來的交易條件，應該是唯一能算上『規則』的條例了吧？還有那個『赤色的秘密』，暫時也還沒有頭緒。」
背誦完早已熟記的預言詩段落，庫洛洛彎起眉眼，忍不住露出一個愉快輕松的笑。
「看來這個遺跡比我們預想中更好玩。俠客，我開始稍微有一點期待接下來的發展了。」
……很好，這個每次看上珍稀古書籍時會出現的笑容。
俠客默默扭頭看向瑪奇和派克諾妲。
兩位女士果不其然，一致贊同團長，或者說，現在是脫離團長身份的庫洛洛·魯西魯的所有決定。
俠客在內心重拳出擊：你們！就！寵他吧！！！
然後投上了第三票贊成票。
——畢竟，幻影旅團的規則就是胡作非為，去奪取一切想要的東西。
當然也包括好奇的謎底。
俠客理直氣壯地想。
作者有話說：
以防有人不知道富堅老師最新的更新，稍微介紹一下。
在黑暗大陸篇，有一個流星街的回憶殺，庫洛洛小時候是傻白甜，且蜘蛛都是配音表演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總之跟古早獵同的設定出入很大。
流星街和幻影旅團相關的劇情，都按最新設定來，好奇請自行找漢化糧。
或者等我的更新【吸氧】
*** ***
第198章
◎鐘表匠沉睡的地下室。◎
根據前人探索留下的記錄，錫厄姆遺跡的實體下落並沒有人知道，他們所能接觸到的，只有時間地點都不固定出現的入口。
最開始，數百年前的倫道夫徹皇室之所以能注意到這個遺跡的存在，也是因為有沙漠的旅行者和居民屢次報告，目擊到了巨大的青銅石門模樣的海市蜃樓。
一次兩次還可以說是巧合，但十幾次、幾十次高度重合的描述，讓當時的國王意識到事有蹊蹺。
雖然由於探索隊伍接連出現人員的離奇失蹤，導致遺跡挖掘工作一度被擱置，但因為其背後的利益足夠讓人眼熱，倫道夫徹皇室從未停止外圍觀察活動。
經過漫長的規律總結，確認錫厄姆遺跡的入口在每隔三個月左右的時間，就會隨機出現在沙漠深處的一片固定區域範圍。
大門則在維持七天後消失。
按照上一次入口出現的間隔來算，這一次大門將於兩周以後開啟。
而探索隊伍提前趕到沙漠地區集合的原因，就是要抓住這段時間，在各地區布置好器材，建設監控網，以便第一時間發現入口。
不知道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錫厄姆遺跡的現世並不會留下念力痕跡，所以即便是普通人或機械，也能輕易做好觀測工作。
這一階段，幾乎不需要季黎他們這些念能力者插手，主要承擔工作的，還是艾莉雇來的專業後勤和勘測隊伍。
結果開會的時候，俠客自稱對電子產品比較了解，興衝衝地舉起手，主動要去幫忙。
季黎對此不置可否。
更准確地說，她秉持著非必要不和幻影旅團打交道的理念，最好公事公辦，等遺跡探索完就彼此老死不相往來。
如果俠客笑眯眯地找來套近乎，她就「俠客叔叔」長「俠客叔叔」短的，把蜘蛛腦哽得自覺結束話題。
庫洛洛倒是意外得，喜歡主動和酷拉皮卡聊天。
或許是因為二人都很喜歡看書，天南地北的知識理論均有所涉獵，不論任何一方提及什麼，另一方都能迅速理解並接上話題。
監控網具體的格點設置，也是在他們討論後重新優化的版本。
倘若暫時忘掉庫洛洛·魯西魯的另一個身份，他跟酷拉皮卡站在一旁閑談的畫面，是可以稱上一句「賞心悅目」的。
……但是忘不掉吧！怎麼都不可能忘掉吧？！
季黎想要吸氧的手微微顫抖。
約厄斯達·森旺就蹲在季黎旁邊守著，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便抬手揉了揉季黎的腦袋。
「安心啦！酷拉皮卡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是A級犯罪團伙，不會傻乎乎地上當的。不管怎麼說，總是要合作走一段路的嘛，多了解一下肯定是好事——而且那個叫庫洛洛的小伙子，嘿嘿，腦袋瓜還是挺好用的！」
約厄斯達·森旺雖然知道幻影旅團在友客鑫被十老頭通緝過，但並不清楚，季黎也參與其中。
他原本只當季黎是出於性格，討厭殺人不眨眼的家伙。
可有酷拉皮卡的提醒在前，即便是約厄斯達·森旺，也看出了季黎行為中微小的異常。
「不過，季黎你真的很排斥他們啊……該不會是，他們在什麼時候得罪過你了？」
約厄斯達·森旺覺得自己悟了。
心動不如行動，他扭頭衝季黎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超級陽光燦爛，然後快樂地捏起拳頭，開始出歪主意。
「那要不等俠客和庫洛洛兩個免費勞力幫忙把監控網布置好了，我們就去套對面麻袋？反正四對四，很公平！」
「我嘛，我打庫洛洛好了，讓凱特去抓狐狸崽（俠客）。剩下兩個女的，你就跟酷拉皮卡隨便挑，問題不大！」
「等揍夠出完氣了，就把他們往諾妮的小白屋（念能力「夢中的理想鄉」）一丟，回頭拿到獵人協會換賞金去！A級的犯罪團伙，四個打包一起，少說也能值個幾億戒尼吧……嘿嘿嘿。」
越說眼睛越亮，約厄斯達·森旺興奮地搓搓手，仿佛已經看到戒尼撲到懷裡的樣子。
即便早就熟知這位前輩的風格，但旁邊的凱特聽完，也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清了清嗓子，小小聲地委婉提醒。
「隊伍成員名單都已經過了明面了，回頭給倫道夫徹的皇室活動審查會寫總結報告的時候，會稍微有點麻煩的。」
結果，約厄斯達·森旺一臉茫然且理直氣壯：「啊？到時候報告不是你寫嗎？」
凱特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不要仗著前輩身份就欺負凱特啊你！」季黎立刻給了約厄斯達·森旺一拳，天降正義。
約厄斯達·森旺一整個大委屈。
總而言之，這個提議被季黎一票否決了。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她日子過得好好的，不想平白無故給自己找麻煩——除非用的是伊爾迷的臉。
為了分散約厄斯達·森旺的注意力，季黎立刻轉移話題。
「說起來，這個你還記得嗎？族長爺爺當時有說過它的來歷嗎？」
她從衣領下勾出一截花苞狀的碧玉護身符。
這是在季黎將窟盧塔族送到貪婪之島後，決定聽從金·富力士的建議，去找凱特一起旅行時，族長讓約厄斯達·森旺轉交給她的。
那之後季黎就一直隨身攜帶。
可惜在獵人考試的戒備爾島狩獵戰的時候，她被西索重傷，從山洞中醒來後，護身符的通透碧色就被血污所染。
那團赤色仿佛就融進了玉裡，怎麼擦都擦不干淨。
而季黎意識到這塊護身符可能並不尋常，是這次再別貪婪之島前，奇犽因為擔心她遇到危險，所以去問拿尼加能不能感知到季黎的狀態。
此前，拿尼加向來是能做到的。
比如在奇犽被伊爾迷在腦袋裡植入念釘時，拿尼加曾跟照顧自己的壺音說過，「露琪」只是睡著了。
直到這一次，拿尼加才跟他們解釋清楚，大概從四五年前開始，她就感覺不到季黎的存在了。
所以在枯枯戮山感應到緋紅眼的時候，亞露嘉才會以為季黎真的被殺死了。
季黎掰著手指數了數，拿尼加的感應出現問題的時間，應該就是她待在窟盧塔族的前後。
最後經過拿尼加指認，確認原因是出在那個護身符上。
然而遺憾的是，約厄斯達·森旺也不太清楚內情。
他撓撓臉頰，絞盡腦汁地回憶。
「老頭子也沒跟我說啥特別的。就說是族內傳承下來的護身符，估計有點年頭了，什麼保護在外的游子啊、強身健體吃嘛嘛香、摔個跤都能撿到錢之類的……他吹的，你信個三成就頂了天了。」
季黎半信半疑，將護身符放回衣領下，打算下次回貪婪之島的時候，再親自去問問族長。
她還欲開口，但掛在脖子上的璐璐先警覺地豎耳朵，支棱起了腦袋，看向帳篷外。
派克諾妲懷裡抱著三瓶沒開封的水，掀開了簾子。
「明天就要開始出發布置監控網，勘測隊伍說要最後開個會，確認一下。團長和酷拉皮卡都已經到了。我來叫你們。辛苦了。」
她依次將礦泉水遞給三人。
聞言，約厄斯達·森旺把季黎扛上肩膀，然後衝派克諾妲晃了晃裝在背包兩側、一粉一藍的親子款水杯，一副冰清玉潔好男人的形像。
凱特倒是沒有拒絕。
但他也只禮貌地捏住瓶底一端，避開了對方的指尖，沒有任何上的肢體接觸。
——派克諾妲，幻影旅團的9號成員，念能力是可以通過觸碰對方的身體，提取到目標的記憶，並制作成記憶子彈。
季黎特意提醒過三人。
派克諾妲看了眼手中剩下的兩瓶礦泉水，只停頓了一瞬，便帶頭轉身，替其他人引路。
在庫洛洛和酷拉皮卡的主持下，會議進展得很順利。
但誰也沒有料到，勘測隊伍都還沒來得及，開著那十幾輛滿載裝備的沙漠越野車離開。
當天夜裡，造型古樸的巨大青銅鑄門，就沉默地出現在營地出入口的附近。
比資料總結出的間隔規律，提前了足足將近十幾天。
——如同某種迫不及待的邀請。
比起議論紛紛、為此感到不安的普通人來說，季黎等人和幻影旅團則迅速默契地達成一致。
其他人留在營地，原地駐扎，僅由他們八人進入遺跡內部探索。
本來這些所謂的專業人士，也只是艾莉·倫道夫徹為了通過皇室活動審查會的流程，而雇來湊數的棋子罷了。
在危險境地，再聰明機警的普通人也與念能力者有雲泥之差。
更不要說，這支臨時合作的隊伍裡，還有一個庫洛洛·魯西魯和一個酷拉皮卡，連知識層面都沒有短板，近乎完美。
只簡單收拾了必要的基礎物資，八人便毫不猶豫地推開青銅鑄的入口。
塵封數百年的錫厄姆遺跡，終於於今夜向客人敞開大門。
………………
…………
……
通過入口後，迎接眾人的便是一塊僅三米高的石碑，以及深入地下的長長甬道。
庫洛洛最先通過規格確認，錫厄姆遺跡應該是一處陵墓。
而酷拉皮卡則根據牆壁上的古文字，判斷這個陵墓，是距今千年的格拉比王朝所造，用以供奉「神明」的。
在祝文的描述中，「神明」能夠使蔓延到城牆的洪水消失不見，有移山填海之力，庇護王朝與子民欣欣向榮。
「神明啊……」像是一聲嘆息，庫洛洛微笑著詢問，「你相信神的存在嗎？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冷淡地搖搖頭。
「就算真的有神明，我也不認為會是人類臆想中那樣，仁慈、悲憫、無私的存在。不然這個世界，早該變成理想國了吧？」
沒有神會來拯救絕望中的人。人只能想辦法自救，想辦法從泥濘中站起來，去追尋能夠觸碰到的幸福。
他也正在努力踐行這條路。
「所以，我只相信自己……以及我的家人和朋友。」
似乎對酷拉皮卡的回答有些意外，庫洛洛眨了眨眼睛，隨後卻忽然笑了起來。
像是想起了什麼舊事，他垂下眼睛，神情也仿佛被回憶蒙上一層朦朦朧朧的紗，窺不清喜怒哀樂。
「是啊。的確，比起『神』是另一種超脫人類的存在，我也更相信那只是更為強大的『人』罷了。」
說完庫洛洛便輕飄飄地切換了話題，讓其他人分散開來，看看哪裡還有類似的筆畫或者文字記錄。
他們順著甬道邁入更深處。
——直到不屬於人類的沉重腳步聲響起。
作者有話說：
：拿尼加說季黎只是睡著了。
：約厄斯達轉交護身符。
：護身符染血。
：亞露嘉認為季黎已死，向壺音「撒嬌」，緋紅眼屬於「露琪」的秘密暴露，間接導致季黎被帶往枯枯戮山，開始二刷揍敵客。
總之！是一些馬拉松式的伏筆回收！（繼續吸氧）
第199章
◎三人失蹤。◎
聽見異動，恰好站在最前方的凱特立刻召喚出了「瘋狂小醜」。
察覺到念力的波動，季黎也熟練地伸出手，直接捂住「瘋狂小醜」那張引人犯罪的嘴，眼神示意它少逼逼，直接搖個數字出來。
於是「瘋狂小醜」無能狂怒的罵聲，含糊成了一長串嘰裡咕嚕。
□□停在了數字4。
衝季黎點點頭，凱特順勢抬手接過長槍，目光鎖定甬道更深處的黑暗，卻並未擅自動手。
伴隨著金屬摩擦般叫人牙酸的尖銳聲響，沉重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愈發向這邊靠近。
直到來者異於常人的輪廓被燈光勾勒。
——那似乎是個泥偶。
一個會動的泥偶。
體格有正常成年男性的大小，雕刻出了五官等細節，身上所穿戴的鎧甲與手中緊握的武器，卻是貨真價實的東西。
只不過，似乎是因為年代久遠，金屬不可避免地被腐蝕，布滿了斑斑鏽跡，泥偶本身也出現了風干龜裂的狀況。
比如在它行動期間，時不時就有一些細碎的砂礫渣滓從本體剝落。
而且能夠從泥偶身上感覺到念的痕跡。
凱特試圖和泥偶，或者說，是試圖和操控泥偶的念能力者溝通，但泥偶全程沒有任何回應，只是一個勁地攻擊。
凱特不得不將其擊倒。
子彈先後貫穿大腦、心髒和其他重要關節，徹底摧毀所有行動能力之後，七零八碎的泥偶才終於停止掙扎。
酷拉皮卡俯身拿起其中一片殘片，仔細端詳。
「斷截面被風干的狀態很正常，成色很久，有自然時間流失留下的漸變痕跡，應該不是近些年制作的傀儡。」
「不過，我沒有發現操作系念能力者通常需要的媒介。」
他頓了頓，略有些困惑地補充。
「可能是特質系的能力。但是，格拉比王朝距今足有千年的時間，負責維持它到現在的動力源是什麼？」
眾所周知，具現化系變出來的東西，一旦損毀或念力耗盡，就不會留下實體殘骸。
而操作系的念能力，如果想要用於操控傀儡或人類的時候，大多需要將媒介植入被操控者體內，承擔輸出念力的功效。
比如伊爾迷的念釘，又比如俠客的天線。
酷拉皮卡不理解泥偶的運轉方式。
但庫洛洛給出了新的思路。
「——所以，不是念能力，只是『念』而已。」
一旦研究出答案便立刻喪失了興趣，他松開指尖的殘片，任由泥塊摔得四分五裂。
「酷拉皮卡知道『死者的念』嗎？嗯……應該沒有吧。」
後半句，庫洛洛的聲音很輕，更像是自言自語。
旁邊笑眯眯的俠客便趁機接過話頭，好心給其他人科普。
所謂「死者的念」，即是念能力者死前留下的執念，或者說「詛咒」。
因為那份執念，會極大程度地強化念力，且很難自然消除。
「不過，竟然在這樣的東西上面，還能堅持千年的時間。看來這個家伙，死前的怨念很大嘛！」
沒辦法似的雙手叉腰，俠客歪了歪頭，征詢庫洛洛的意見。
「團長，格拉比王朝有什麼『人祭』之類的習俗嗎？或者活人殉葬？」
但回答他的人是酷拉皮卡。
「格拉比王朝因為崇拜神明，時常會舉辦盛大的祭祀活動。祭品涵蓋奴隸、牛羊等牲畜，特殊節慶還會獻上純潔貴族少女的心髒，用以供奉神。不過活人殉葬方面，目前還沒見過比較可靠的考據。」
他沒有追問為何庫洛洛與俠客對死者的念如此了解，科普完之後，便將碎片放回了泥偶的殘骸旁。
季黎同酷拉皮卡一起，做了個很短暫的祭拜動作。
然而，這只不過是個開端罷了。
隨著眾人不斷向地下深入，越來越多的泥偶接連出現，且每進入新的區域，泥偶的整體實力就會再往上一個台階。
從輕輕松松的隨手打碎，到需要稍微凝神對待。
可漫長的地下甬道依舊看不到盡頭。
而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發現了泥偶行動邏輯的又一個規律：它們其實有明確的攻擊目標。
之前受限於場地寬度，隊伍呈一字型排開，所以沒辦法看出泥偶的進攻傾向。
但步入更寬敞的迷宮後，人員一旦分散開來，泥偶便會出現舍近求遠的奇怪舉動。
——酷拉皮卡和季黎就是那兩個穩拉仇恨的倒霉鬼。
再一次眼睜睜看著泥偶無視自己，義無反顧地撲向酷拉皮卡，連約厄斯達·森旺也忍不住皺起臉。
他一拳砸爛毫無防備、連頭都沒回一下的泥偶，偷偷衝酷拉皮卡擠眉弄眼地暗示，問怎麼回事。
一路上被幾十個泥偶追著打的酷拉皮卡只能苦笑以對。
即便因為戰力均衡，幻影旅團那邊暫時還沒有挑破，可很明顯，對方已經開始起疑了。
就算沒懷疑他和季黎動了什麼手腳，也一定至少在懷疑，他們故意隱瞞了和遺跡相關的重要情報。
酷拉皮卡嘆了口氣，感覺自己說什麼都洗不清了。
這一波泥偶的圍攻暫時告一段落，他收起鎖鏈，目光下意識想尋找季黎，和對方商量看看。
可季黎卻突兀地停在了一處洞口前，止步不進。
「怎麼了？」酷拉皮卡靠近詢問。
季黎抿了抿唇，神色遲疑著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指向洞口周遭那一圈石壁。
搖曳火光下，酷拉皮卡集中注意力去看，這才發現——那一圈石壁上刻的竟是窟盧塔族的咒印文字！
他呼吸不由一窒。
……是了！他還有季黎，他們區別於其他任何人的共同點就是，他們才擁有緋紅眼！他們體內流淌著窟盧塔族的血液！
那些刻在石壁上的咒印文字是「隱匿」的功效，類似於窟盧塔族曾經布置在族地外圍，用於驅趕路過旅人的那種。
所以，除了他們和隨身攜帶琳娜（妻子）頭發的約厄斯達·森旺以外，沒有任何人意識到這裡存在另一扇門。
由於二人面壁的時間過長，看不見洞口的凱特與幻影旅團，都不免投來了注意。
必須現在就作出決定。
季黎和酷拉皮卡對視一眼，視線交錯的瞬間，就已經敲定了主意。
兩個人幾乎都毫不遲疑地要去承擔風險。
但季黎還是搶先酷拉皮卡一步。
她伸手按在其中一塊咒印文字上，悄然間用力粉碎了刻字的石板，使「隱匿」的效果被打破。
「這裡，好像有一個藏起來的暗室。」
季黎抬起眼，平靜地與庫洛洛平視，隨後彎起眼睛，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同這個人交鋒。
「要一起去看看嗎？庫洛洛先生。」
不是眼前更顯孩子氣、符合外表年紀的燦爛笑容，庫洛洛腦海中看到的，卻是在艾莉·倫道夫徹記憶中，那個蠱惑了最美麗的杜佐玫瑰的人。
於是他也不由笑了笑。
視線順著劃過山壁上明顯缺了一角的咒印石塊，庫洛洛含笑著點點頭，彼此心知肚明，配合同行者的表演。
「卻之不恭。」他說。
………………
…………
……
暗室內並未再出現窟盧塔族的咒印文字。
綜合壁畫和刻在石板上的格拉比王朝的古文字，酷拉皮卡半譯半猜，判斷這間暗室是殉葬的、修建陵墓的工匠所造。
壁畫描繪了當時的子民，疲倦於頻繁的獻祭，逐漸對任性又貪婪無度的神產生憎惡，最後組織了一場弒神之戰的歷史。
這座地下陵墓便是神的沉睡之所。
而石板則是一同殉葬的戰士們的遺言。
他們以特殊的儀式死去，死後的執念變回附著在泥偶上，用於捍衛這座陵墓。
永遠不允許外人闖入，也永遠不讓被背叛的神明從囚籠中逃脫。
酷拉皮卡說完後，暗室內安靜了幾秒。
俠客第一個活蹦亂跳起來。
「誒？誒——？！所以，原來那個『神』真的不是虛構啊！那豈不是只要我們繼續往下走，就能目睹一下神明大人的真容了嗎？」
「希望別是做成木乃伊，或者干脆變成骨頭了……那作為過去被供奉的『神』，也太沒面子了吧！而且一點都不有趣。」
他口吻活潑，以一己之力調節整個隊伍的氛圍。
但酷拉皮卡依舊蹙眉不展。
古文字和壁畫中，完全沒有出現跟窟盧塔族相關的內容。咒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還是沒得到回答。
可據他翻完族內所有藏書的記憶來看，應該不曾有過任何和格拉比王朝相關的記錄。
他和季黎一直被泥偶鎖定攻擊的事也仍未解密。
可探索者的步伐並不會因此停下。
或許是各懷著一份目的不同的期待，眾人加快步伐，碾殺泥偶時也不再各自為政，而是有所合作，進一步加快移動效率。
甬道的終點是一座棺槨。
陵墓的最後一層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唯獨這座棺槨孤零零地擺在正中。
遠遠看去，能看見青銅鑄的外槨，隱隱露出些精巧的雕刻造型。
可惜沉重的鎖鏈纏了一圈又一圈，以至於徹底覆蓋掉表面那些華美繁復的圖案，只給人壓抑的視覺衝擊。
讓那個關於神明、關於弒神、關於囚籠的故事，也更多了一層說服力。
——那麼，誰去叫醒沉睡的神明？
有先前被泥偶追殺、故意隱藏咒印文字的種種端倪，季黎自然沒指望幻影旅團會出這個頭。
而另外三人都是為她才趕赴錫厄姆遺跡，不可能再讓他們涉險。
最後是季黎力排眾議，自己去的。
她讓酷拉皮卡用鎖鏈拴住自己，作為保險栓，可以及時將她拽回，且萬一有什麼危險，她還能發動「夢中的理想鄉」將自己保護起來。
至少比起其他人，她就算真的不小心缺胳膊少腿，也能想辦法長回來……這樣才是最穩妥的方案。
誰讓季黎才是最固執、最不講道理的那個。
酷拉皮卡等人只能妥協讓步。
可意外總比計劃變得快。
還沒等季黎觸碰到棺槨本身，異動卻在她靠近的時候，便唐突而至！
藏在衣領下的護身符忽然開始發燙，並迅速演變成灼燒般的熱度，連一直蓄勢待發的「夢中的理想鄉」也無法展開！
季黎只來得及抬頭看了酷拉皮卡一眼。
「……季黎！把手給我！」
鎖鏈被凱特用力往回拽的同時，金發的少年也在不顧一切地向她奔來，努力衝她伸出指尖，想要抓住她。
身體的本能先於理智思考。
對他們來說都是。
作為第二熟悉鎖鏈結構的念能力者，不需多費力，季黎便精准擊在薄弱處，敲碎了念力所化的鎖鏈本身。
一直趴在她肩上的璐璐，被季黎借助鎖鏈被抽回的力，拋進酷拉皮卡的懷裡。
——與此同時，她向庫洛洛使用了「伸縮自如的愛」！
被白光一同淹沒的瞬間，庫洛洛仿佛隱約聽見了季黎短促地笑了一下，是卸下了防備，終於松了口氣的口吻。
「你這個討人厭的大麻煩……果然還是跟我一起走，才比較讓人安心。」
不論前方是地獄抑或天堂。
………………
…………
……
經由念相連，季黎與庫洛洛一齊消失在原地。
而此前同季黎失之交臂的酷拉皮卡，卻也幾乎在同時，被白光所吞噬，不見所蹤。
刺眼的光亮消失後，終於恢復視力的其余五人，只能怔怔看著回到空空蕩蕩狀態的陵墓最後一層。
被鎖鏈束縛的青銅鑄棺槨，依然沉默地躺在空地中央，仿佛不曾被任何人打擾過。
*** ***
11月3日，錫厄姆遺跡探索隊成員集合。
11月7日，青銅門提前兩周出現。
11月8日，確認有三人失蹤，下落不明。
作者有話說：
最近寫得比較痛苦，所以可能會間歇地鴿一下，沒法保證日更。
沒辦法啊！！從這裡開始，都是臨時重新大改過的故事！要盤邏輯的！！！
誰知道富堅老師一更新，幼年期蜘蛛全都變成傻白甜了……【吸氧】
唯一慶幸的就是，還好是我寫到流星街副本之前就更新了。
不然寫到一半，我豈不是原地被創飛八百米開外【大口吸氧】
*** ***
第200章
◎絕對不可以破壞規則。◎
在被那道突然的白光所吞噬的時候，季黎原本繃緊了神經，全神貫注，做好最糟糕的預期和心理准備。
可直到視野被徹底侵蝕，也始終不曾有痛苦襲來。
相反的是，伴隨著讓人無法計數時間的強烈眩暈感，不知過了多久，等她再睜開眼睛——
第一個看見的，就是關鍵時刻，被她用「伸縮自如的愛」強行綁定的庫洛洛的臉。
由於意志堅韌的緣故，雙方全程都保持了清醒。
所以沒有任何阻隔或者緩衝，猝不及防間，二人的視線就這麼直勾勾地對上。
季黎因為順利綁架到幻影旅團的團長，沒有把大麻煩留給酷拉皮卡等人，而殘存在眼底的慶幸，甚至都沒來得及抹干淨。
……大概，這就是活著的代價吧。
不過在意識回籠的瞬間，她就本能般迅速調動念力，確認作為最後手段的「夢中的理想鄉」已經恢復正常。
有了保底的退路可退，季黎懸起的心也放下了三分之一。
她毫不猶豫地松開「伸縮自如的愛」。
反正把人拖下水的事情都干了，季黎沒有再表演小孩子的理由，她索性開門見山，跟庫洛洛談起合作的事。
既然幸運地沒有直接死掉，想必也不會有人不想活著回去。
在環境未知的前提下，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優勢。
季黎和庫洛洛暫時議和。
但由於彼此的信任都處於欠費階段，急需充值，季黎使用「戒律之鏈」，在返回錫厄姆遺跡之前，要求二人之間不允許謊言，最多只能保持沉默。
而庫洛洛翻開「盜賊的極意」，用了類似的誓約型念能力，確保二人合作關系的持續，必須一起行動，不能超過1千米的距離。
這個距離於他們來說，都是能夠輕易追擊對方的範圍，也保留了適當的隱私空間。
所以季黎並沒有對此提出異議。
戒律之鏈的十字架同時刺入兩顆鮮活跳動的心髒，庫洛洛好奇地摸了摸心口，季黎則看向系在右手尾指的紅繩。
那是庫洛洛不知道從哪裡偷來的念能力，系上紅繩的雙方，會被強制困在規定範圍內，一旦超出距離，就會被立刻傳送回另一方身邊。
讓季黎還不至於報警的點在於，紅繩的束縛功能對雙方都有效，並非主僕地位的單向。
順帶一提，庫洛洛的紅繩系在左手尾指上。
……雖然但是，真的好想把這個念能力介紹給西索，看看他什麼叫現實版「命運的紅線」。
結果一想到那家伙的名字，季黎就忽然莫名有了一種，西索被自己搶跑的心虛。
誰能想到，先把「伸縮自如的愛」用在庫洛洛身上，是她；先被「命運的紅線」和庫洛洛捆在一起的，還是她。
季黎甚至竟對一直想方設法就蹲守庫洛洛落單時刻的西索，產生了一絲微妙的同情。
不過她很快就努力搖頭，把這些可怕的念頭晃出腦袋。
現在的最優先目標，是探清當下的情況。
和庫洛洛溝通，確定身體和念能力都暫時沒出現任何異常後，季黎決定先到處轉轉再說。
他們降落的地點很奇怪，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堆得比人還高的各種垃圾，而更遠處，就是仿佛壁壘一般的高聳山壁，在外圍連綿了一圈。
讓季黎想起了在黑暗大陸，蟻巢用來處理廢物的臨海大坑洞。
當時，她就是從食物殘渣的屍山血海裡，花了兩天時間，才終於翻過坑洞的入口，逃離死亡。
於是季黎腦海中不自覺地，便浮現出鬧鬧撕裂她的前肢，又叮囑她「不要死」的樣子。
……鬧鬧。
默念著這個仿佛快要趨於陌生的名字，季黎不由失神一瞬，也因此錯過了庫洛洛在環顧四周時，露出微微詫異的神色。
………………
…………
……
連蟻巢的垃圾場都待過，季黎自然不會對這樣的環境感到不知所措。
她憑借奇美拉女王蟻天然對生物氣息的敏銳，主動在前面領路，很快就找到了淹沒在垃圾堆裡的心跳主人。
那是個黑發黑眼的小男孩，長相很清秀，透出點書卷氣的乖，看起來可能是六七歲左右的年紀。
怕庫洛洛那麼人高馬大一成年男性會嚇到對方，季黎讓他一邊待著，自己上前搭話。
季黎將對方當成亞露嘉哄。
卻不料想問的話還沒問出口，小男孩卻笑了起來，一下就猜出她的身份。
「姐姐是外面來的人吧？是今天才到這裡的嗎？沒關系，大家剛來的時候都會有點不知所措……不用擔心，都會好起來的。」
「請稍等一下，我現在帶你去見養母。新來的孩子，都要跟本區的養母見個面，然後也會安排住處和食物之類的。」
小男孩很貼心地，為季黎科普完當前急需的知識之後，才看向不知何時從遮蔽物後走出的庫洛洛。
他歪了歪頭：「那大哥哥你呢？是從其他區過來的嗎？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可小男孩還未說完，就被季黎忽然攔在了身後。
因為有念構築出防御的壁壘，所以他並沒有感覺到滲入到空氣中的那份壓力。
——是殺意。庫洛洛對這個孩子的。
季黎的表情瞬間冷凝。
「雖然不清楚原因，但這樣的行為違背了我們剛才的契約。」她平靜地詢問，「你想毀約嗎？」
在二人的約定中，季黎額外加了一條：在合作結束前，禁止殺害並沒有攻擊意圖的人。
至少在她看得見的地方，季黎不接受蜘蛛的大開殺戒。
庫洛洛到底怎麼想的，不得而知，但在雙方目光對峙片刻後，他還是收起了殺氣，溫和地衝季黎笑了笑，做出讓步。
季黎悄悄松了口氣。
不論如何，跟庫洛洛·魯西魯這樣的大麻煩，總歸做隊友會比做敵人要輕松得多。
她換上如常的笑容，扭過頭，衝小男孩安撫意味地做了個鬼臉，試圖插科打諢，混過這一關。
「不好意思！我們剛才那麼凶地吵架，嚇到你了吧？對不起，請不要害怕。啊對了！這個，送給你。」
季黎從口袋裡掏出了幾顆糖果。
雖然她沒有味覺，也不需要人類食物補充能量，但後勤部隊並不知情，所以還是按照正常的物資配置，給她准備了隨身的行囊。
這種糖果可以用於快速補充糖分、恢復能量，拿來哄小孩子也是一流。
季黎笑眯眯地塞到小男孩的手掌心裡，開始補遲到的自我介紹。
「接下來要麻煩你啦！我叫季黎，是個旅行者。初次見面，請多指教——你的名字是什麼呀？」
小男孩手心捧著糖果，看起來卻有些困惑的樣子。
「……旅行者？」
他仿佛聽到了什麼很奇怪、非常不合理的發言，但即便如此，也依然相當有禮貌地回答了季黎的問題。
「我叫庫洛洛·魯西魯。那季黎姐姐，歡迎你來流星街旅游。祝你玩得開心！」
長得好看又乖巧懂禮貌的小孩子，值得被所有人誇獎。
季黎配合地一通小海豹鼓掌：「哇！庫洛洛·魯西魯，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很厲害！你的——」
下一秒，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季黎：？？？
季黎：！！！
她猛地回頭，與從剛才就一直作壁上觀的庫洛洛·魯西魯對上視線。
而時齡26歲的青年，似乎在觀察這份錯愕呆滯的滑稽表情，眉眼裡也含了幾分孩子氣的、惡作劇似的笑意。
他衝季黎點點頭，爽快認可了這番話的真實性。
*** ***
這裡，是1983年的流星街？
作者有話說：
來，大家欣賞一下，會禮貌叫「季黎姐姐」的幼年期限定庫洛洛。
庫洛洛最終停手，是因為預言詩。
【在鐘表匠安眠的地下室，絕對不可以破壞規則。享受這幕間休息也無妨，因為同行者會帶你回到新的起點。】
「不可以破壞規則」，以及他認為季黎就是那個「同行者」。
順帶一提，小庫其實根據氣質，認出了庫洛洛是流星街人。
所以他問的是【是從其他區過來的嗎？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這孩子從小就聰明.jpg
*** ***
悠于 2025-9-20 16:22
第201章
◎這是她養的小白臉。◎
在少年期的迷你庫洛洛的帶領下，季黎見到了他口中的「養母」。
所謂的「養母」，其實類似於流星街內部的福利院院長，按片區劃分，主要負責照顧沒有父母且未成年的孩子，直到他們有獨立生活的能力。
養母的確會為這樣的孩子提供食物與住所，與此同時，孩子們也需要付出一定的勞動，比如去翻垃圾山裡有用的材料，或是幫大人跑腿搬東西。
但基本都只是些簡單的體力活，不會涉及到危險，而且也留下了足夠充裕的玩耍時間。
此外，流星街不但有符合規範條件的醫院、工廠、教堂等基礎設施，甚至還有電視機和投影儀這樣的現代化電子產品。
偶爾教堂那邊，教父會組織一些文藝彙演或者其他娛樂活動，供人們放松，豐富精神世界。
「……怎麼啦？是我說得太快了，有哪裡沒聽懂嗎？」
見季黎一副精神恍惚、眼神發直的模樣，常年跟各種熊孩子打交道的養母便立刻停下來，極有耐心地詢問。
季黎麻木地搖搖頭：「不，不是您的問題。請不用放在心上，繼續就好。」
是她的問題——不如說，是這個世界的問題吧！
這裡是流星街？那個原著裡滅族窟盧塔、血洗友客鑫拍賣會、殺人不眨眼、還發出了經典名句「家人？那是什麼」的幻影旅團的故鄉？！
誒？誒？？？？？？？
怎麼想都不對勁吧！就算沒有黑暗大陸的環境那麼恐怖，也絕對不應該是這麼一副團結友善、分工合作、社會主義光照流星街的樣子吧！！！
季黎開始懷疑，這個地方是不是庫洛洛偷偷用了什麼花裡胡哨的念能力，整出來陰自己的。
……要麼就是她穿越到了新的世界！那種獵人惡搞同人的世界！
養母卻仿佛讀懂這份沉默。
「讓我猜猜，季黎是不是沒想到流星街會是這樣的地方？畢竟，是『流星街』嘛。」
並沒有生氣的樣子，養母笑眯眯的，反而興致勃勃跟季黎打聽起外面的世界。
這裡的流星街，唯一和原著定義重合的點就在於，它是整個人類世界共同的垃圾場。
無論什麼不需要的東西，都可以用運輸飛艇從高空傾倒，且不用支付任何垃圾處理費。
這其中，既包括失去利用價值的廢品，也包括人。
所以流星街的居民，大致上可以分為兩派：祖上很久以前就被遺棄在此，土生土長的原住民；以及和垃圾一起空投下來的孩子。
養母屬於前者。
由於流星街四面環山，又被廣袤的漫天黃沙所阻隔，極少能有人離開這裡，去到外面的世界。
她目前沒出去過，大概終其一生也不可能離開。
沉默了片刻，季黎一一解釋養母近乎幼稚的提問。
在對方心滿意足後，她才認真了回答養母的上一個問題。
「雖然之前，的確有聽說過一些不好的傳聞，但我現在覺得，這裡的人和外面並沒有什麼區別。這裡很好。」
「……對不起。」
季黎向養母深鞠一躬，為自己的無知和擅自揣測而道歉。
養母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然後突然笑起來，去揉季黎低下的毛茸茸的腦袋。
「果然，你這樣的孩子還是不像流星街人。所以那句『旅行者』，是真的吧？哎呀呀，竟然想來流星街旅游，真是奇怪的小家伙。」
「——那麼，歡迎你來到流星街。季黎。」
流星街從不拒絕任何東西。
不過在流星街，想要得到食物和住處的話，就必須付出相應的勞動。
這裡可沒有免費的午餐能吃。
而且由於物資極度匱乏，貨幣在流星街的日常生活中幾乎不流通，更多是以物易物的模式，就算季黎身上有錢也沒法用。
養母羅列了一些適合小孩子的工作，像是去垃圾山翻指定物資，或者留在生活區，幫她做家務、煮煮飯之類的。
但季黎都婉拒了。
畢竟對她和庫洛洛來說，在現在的處境，收集情報才是第一目的，就算是不得不工作，也應該盡量選擇能多和人打交道的崗位。
腦海中忽然浮現起，一路走來時，看到的分散在不同垃圾山忙活的孩子們，季黎靈光一閃。
「請問，我可以給小孩子當老師嗎？」
她努力向養母推銷自己。
「我會多國語言，然後因為旅游，見過很多不同的風景，身手也還算不錯。通用語的聽說讀寫、基礎的防身術、文化通識課這些，應該都沒問題！而且，我還挺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的。」
揍敵客那一家問題貓貓都可以替她作證！
養母聞言卻仍然面露猶豫。
最後還是旁聽的迷你庫洛洛替季黎當了說客。
「真的可以嗎？太好了，養母！這下我們找到的那些書和錄像帶，就都可以知道在講什麼了。大家一定會很開心的！」
一個漂亮的小男孩拍著手，笑容燦爛，語氣又帶著無比自然的親昵和撒嬌的畫面，對女性總是擁有強大的殺傷力。
尤其是當他還體貼地表示，你喜歡看但讀不懂的那本故事書，他也一直都有小心保存，現在終於有機會能滿足你的小缺憾時。
養母暈暈乎乎地就同意了。
見證一切的季黎，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庫洛洛·魯西魯。
……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這個小男孩跟幻影旅團的蜘蛛頭，倒是多了一點相似之處。
至少都很會給女人下蠱。
而且上至八十歲，下至八歲，通殺。
（以後統一：小庫是「庫洛洛」，大庫是「庫洛洛·魯西魯」。）
雖然養母也事後補充，讓季黎不要太放在心上，先試一試，不行的話就跟她說。
畢竟流星街還從沒有「學校」或者「老師」的概念。
大家光是想辦法填飽肚子，健健康康地從垃圾山中活下來，就已經占據大部分精力了。
季黎表示理解，絕對不會勉強自己。
然後養母才看向一直安靜旁觀的庫洛洛·魯西魯。
俊秀又氣質溫和的青年，天然就有讓人想要親近的魅力，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個年輕人有點眼熟？
養母以為庫洛洛·魯西魯是季黎的監護人，年紀看起來又足有二十多歲，不再是小孩子了。
比起對待季黎，她的口吻自然會客套很多。
「對了，你的名字呢？還有工作，去工廠那邊可以嗎？都是大人了，要養孩子的人，可不能偷懶！」
庫洛洛·魯西魯聞言，卻先看了眼季黎。
也不知道這個人腦袋怎麼想的，他一副事不關己的輕松表情，眼睛裡甚至還含著促狹的笑意。
庫洛洛·魯西魯微笑著，慢條斯理地回答：「您好，我叫——」
「——他叫小白臉。是我的助理。和我一起就好。」季黎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
歸功於流星街的消息閉塞，養母並沒有聽懂這個名字的特殊含義。
於是季黎帶著「小白臉」和庫洛洛一起離開。
庫洛洛主動請纓，去把同齡的孩子叫過來上課，讓二人在一處垃圾山中間的縫隙空地裡等他。
在走之前，他還不忘禮貌地揮揮手。
「那季黎老師、小白臉先生，等下見！」
直到庫洛洛的身影徹底從視野中消失，庫洛洛·魯西魯才側過臉，看著季黎眨了眨眼睛，一副溫和無害文化人的模樣。
「嗯……小白臉？」他問。
季黎對此理直氣壯。
「總不能直接報你名字吧！而且，我們不能分開太遠。工廠那邊，朝九晚五都是固定的人，流動性差，很難迅速打聽情報。還是通過小孩子比較快一點。你得跟著我行動。」
說著，她指了指右手尾指系上的紅繩。
「還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你也不想表現得太異常，打草驚蛇吧？」
「啊。這樣的話，的確沒辦法反駁。」庫洛洛·魯西魯眉眼彎起，仿佛很好脾氣地解釋，「我還以為是季黎對我有什麼誤會，攜私報復呢。」
——是的，的確就是這樣沒錯。
季黎眼神真誠。
「也不全算誤會吧。畢竟，我的確沒打算讓你真的干活。你隨便坐著，等我下課就行。」
聞言，庫洛洛·魯西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季黎聳聳肩：「雖然不知道你之前為什麼突然對庫……對那個孩子產生了殺意，但下不為例。如果可以的話，離我的學生越遠越好。別做任何事情，那樣就最好了。」
「學生嗎？季黎你似乎很確信自己會成為老師。」庫洛洛·魯西魯卻笑著指出，「流星街的孩子可不好教。」
「這個就不用你擔心了。」
感覺到有七八個人在向這邊靠近，分辨出其中屬於庫洛洛的心跳聲，季黎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她輕描淡寫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很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
尤其是各種意義上的問題兒童。
………………
…………
……
前三十秒還在叫囂著「哈？我可不需要這樣一根手指頭就能戳倒的小不點教！」的男孩子，現在全都倒在地上，躺得整整齊齊。
連熱身都不算，季黎轉了轉手腕，俯身看向叛逆期的問題兒童。
雖然長相並不完全相同，爆炸頭和泡面頭之類的造型也很有視覺衝擊效果，但從眉眼和輪廓中，還是能看出些許未來的影子。
年少的窩金、信長、飛坦、芬克斯和富蘭克林。
有「庫洛洛·魯西魯小時候竟然是個嘴甜又愛撒嬌的流星街團寵」這件事在前，性格行為相對固定的幼年期蜘蛛，並不足以讓季黎再精神恍惚。
她歪了歪腦袋，衝依然陷在震驚裡的少年們笑笑。
「是你們輸了。那願賭服輸，現在可以叫我一聲『老師』了嗎？」
腦袋上腫出一塊大包的窩金，最先跳了起來。
季黎就算刻意收了手，但那身力氣對於完全沒經過戰鬥修行的普通小孩來說，還是能疼得呲牙咧嘴。
他捂著腦袋，罵罵咧咧地拿手指季黎，嗓門大得像擴音喇叭。
「你、你你你叫季黎是吧？！你等著，等我明天吃飽了，還會向你發起挑戰的！」
然後他站得筆直，字正腔圓，嗓門比剛才還大地喊了一句「老師」。
等窩金喊完，其他人聲音或大或小，也都願賭服輸。
接著，掌聲忽然響起。
是庫洛洛在鼓掌。
「季黎老師，今天開始就拜托你啦！」他笑著恭喜。
於是剛才一直站在旁邊圍觀，對這件事無所謂的孩子，也開始配合地鼓掌，認下這一位突然闖入的「老師」。
*** ***
今天起，流星街多了一位無所不能的老師。
以及她養的小白臉。
作者有話說：
打遍蜘蛛無敵手。
養過庫洛洛當小白臉。
季黎的輝煌履歷+2（季黎：？）
*** ***
第202章
◎沒有學生能逃得過九九乘法表！◎
「一九得幾。」
「九！」
「三五得幾。」
「十……十五？」
「六七得幾。」
「六、六、六七……六七……」
看著瘋狂用眼神對庫洛洛進行脅迫暗示的芬克斯，以及雙手雙腳都用上了還不夠掰，直接跑去征用別人的手指來硬數的飛坦，季黎老師冷酷宣判。
「你們倆的課後計算題，額外加十道。」
在華夏人的數學課上，沒有小孩能逃過九九乘法表的折磨，就算是幼年期的幻影旅團也不行。
腦袋上被捶出來的包還沒消的兩個吊車尾，聞言都不由露出了絕望的表情，但不敢怒也也不敢言。
因為他們由於影響教學秩序而加的作業，已經快比正常份額都多了。
而旁邊幸存的窩金，感動地抱住了昨天好心提醒自己背書的俠客，並單方面宣布，俠客從今天起就是自己的好兄弟！
俠客奮力掙扎：「……我才不要男人的愛！給我點好東西就夠了！」
正在寫作業的瑪奇被他們吵到煩躁，隨手抓起腳邊的一個易拉罐瓶子，就往他們腦袋上砸。
窩金立刻跳起來，叫囂著要決鬥，要捍衛男人的尊嚴。
但季黎瞥了他一眼：「你作業寫完了？那我再給你布置點別的？」
窩金默默坐回原位置，張飛繡花似的，捏著細細短短的鉛筆，開始愁眉苦臉。
流星街的小孩沒有真笨的，即便嘴巴再欠，也知道吃什麼都不能吃虧，絕不自討苦吃。
畢竟季黎的確很強。
不管是文化方面，還是戰鬥方面，她都呈現出絕對碾壓式的強，讓叛逆期的少年們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而且，季黎並非是一味對他們施以強壓。
她會講故事，會教他們防身術的技巧，會用「天衣無縫的驚喜」變出流星街沒有的新鮮玩意，一點點勾畫出外面的世界。
以瑪奇和派克諾妲為首的女孩子，更快一步，選擇了親近這位老師，就算下課後的自由時間，也喜歡圍在季黎身邊。
男孩子就自以為隱蔽地躲在角落裡觀察。
窩金給出的理由是：「萬一那個小不……季、季黎老師欺負她們怎麼辦！咱們區的人，只能讓我欺負！」
其實早就投靠了季黎，但被強行抓過來的俠客聽了，只能偷偷翻了個白眼，心想誰要被你這個傻大個欺負啊。
他只想快點回去，研究季黎老師送的對講機模型。
為了讓窩金早點消停，俠客勉為其難地問他，到底為什麼要抵觸和季黎老師交好？
反正又打不過，舉手投降也不失為一種識時務的選擇。
「因為……那家、季黎老師就是很奇怪啊！」
「說話怪怪的，笑起來也怪怪的，揪我耳朵的樣子也怪怪的！搞得我都變得怪怪的了！」
一說起這個話題，窩金就下意識皺著臉，好像真的很為難的樣子。他詞彙量不夠用，就連手帶腳地在那裡比劃，試圖解釋清楚。
真正的好兄弟信長替他總結：「揪耳朵啊……你是想說，像養母？」
窩金和信長是鄰區的孩子，之前照顧他們的養母已經辭世。那是個雷厲風行，像擴音喇叭又像辣椒一樣的女性。
「哈？哪裡像了！她比養母恐怖多了好不好！」窩金瘋狂搖頭。
飛坦和芬克斯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唯獨俠客無聊到目光呆滯，思考要不要提醒這些人，他們已經聲音大到早就暴露了藏匿所在。
窩金決定把問題丟給在場看起來最聰明的人。
「喂，庫洛洛。你怎麼想的？你不覺得季黎老師怪怪的嗎？對哦，我記得就是你把她帶過來的吧！」
突然被點名的庫洛洛一呆。
他其實剛才一直都在一心二用，耳朵聽著這邊的交流，視線卻落在季黎那邊。
季黎在講故事。
派克諾妲和瑪奇圍坐在旁邊，年紀最小的薩拉薩則在默許下，占據了最佳席位——她趴在季黎的膝頭，仰著臉撒嬌，想被老師摸摸頭。
庫洛洛下意識也碰了碰自己的發尾。
他忽然笑起來。
「我不知道，窩金。但是老師不是說過嗎？如果有疑問的話，直接去問她就好啊。」
庫洛洛率先邁開步子，靠近被女孩子圍繞霸占的季黎。
沒想到鬼鬼祟祟藏了半天的男孩子，會突然跑過來，季黎探尋意味地看向庫洛洛。
然後庫洛洛彎起眼睛，說：「老師，窩金有問題想問你。」
窩金：？？？
窩金：！！！
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理念，窩金被他的好兄弟們合力，從垃圾山後面踹了出去。
窩金用被背叛的控訴目光，向庫洛洛發出抗議。
庫洛洛卻笑眯眯地將食指豎在唇邊，指了指季黎，示意老師還在等他的提問。
「不要緊張，問你想問的啦。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
對上季黎的視線後，人高馬大的窩金卻只能一頓囁嚅，都聽不清他在念什麼。
搞得季黎滿頭問號，快要懷疑這是什麼惡作劇了。
最後窩金眼一閉，牙一咬，豁出去了。
他問：「以後我能不能不要學寫字讀書啊？讓庫洛洛和俠客學嘛，他倆好這一口！那玩意平時都用不上，我就想學打架！但是我也想聽故事……行不？啊。季黎老師。」
說到後面差點忘了，窩金還趕緊補上敬語和敬稱。
他撓撓頭，有點心虛，但頭鐵。
而這也的確是窩金，或者說是大多數男孩子的想法。
季黎想了想，衝垃圾山那邊招手，示意躲起來的飛坦等人都過來，索性一起回答好了。
「我知道，你們或許覺得學習沒用，既不能拿來換食物，也不能強身健體。但是，讀書識字會給你們另一種力量。」
「你們學會認識自己，也認識外面的世界——不光是流星街，也不只是我跟你們講的那些風景，而是更大、更廣袤、更了不起的東西。」
「好好學習的話，你們以後也可以親自去看那個世界……嗯，說不定，還能改變流星街，讓大家都一起去看看呢！」
像是被那樣的未來所鼓動，薩拉薩發出了「哇」的一聲。
驚醒了其他做夢的人。
庫洛洛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錄像帶。
那是他連續幾天作業都是全對滿分，攢下了十顆封面上畫的星星，季黎獎勵給他的《清掃戰隊》的第一卷 。
《清掃戰隊》是時下相當受歡迎的人氣作品，講述了七位不同顏色的戰士如何消滅邪惡、匡扶正義的故事。
在流星街的孩子間也引起了轟動。
不過由於之前物資匱乏，只能從垃圾山裡面試試運氣，他們都只能斷斷續續地看到一點片段，加上語言不通，只能靠畫面猜設定和劇情。
「……真的可以嗎？老師。」
庫洛洛看著季黎的眼睛，很小心翼翼地問。
他畢竟年少，看著才七八歲的年紀，實則因為流星街食物緊缺，讓十歲的孩子延緩了發育。
季黎看著這對被希望點亮的黑色眼睛，又偏開視線，望向更遠處。
——26歲，離開流星街，成立幻影旅團，並一手促成其位列A級犯罪團伙的庫洛洛·魯西魯。
他坐在不遠處的垃圾山上，默不作聲地看著少年時期、仍然純白無垢的自己與同伴，像個冷漠而安靜的觀眾。
事實上，越和這些少年少女相處，季黎就越無法理解，這樣的孩子怎麼會在未來，變成那個幻影旅團。
要麼是庫洛洛故意誤導她，這裡並非過去的流星街，這些人也並非幼年期的蜘蛛；要麼……
但無論如何，至少此時此刻，她有屬於自己的回答。
季黎收回視線。
「為什麼不行呢？不試試看的話，怎麼知道一定不可能。至少現在，我願意相信這個可能性。」
她微笑著回答庫洛洛，捧住少年心裡小小的、才堪堪冒芽的夢想。
讓那對漂亮的黑眼睛愈發熠熠生輝。
作者有話說：
之前也說過，季黎的母親是老師，她自己原本也打算成為老師。
我永遠相信一位好的老師，是能拯救很多人的。
是燈塔，是希望，是將人從泥濘中托舉，讓他們看到陽光的存在。
第203章
◎庫洛洛·晉江·暗夜帝王·背叛從一開始就存在·魯西魯。◎
中午課間休息的時候，季黎左思右想，覺得比起庫洛洛·魯西魯小時候是流星街甜心團寵小庫洛，還是自己穿到惡搞獵人同人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她實在忍不住，問了句：「你聽過『背叛從一開始就存在』這句話嗎？」
（古早獵人同人頻繁出現的名句，是《死神》中藍染的台詞，但後因二次引用過多，被廣泛誤認為庫洛洛·魯西魯說的。）
正在翻看從教堂借來的書的庫洛洛·魯西魯，聞言，還歪著頭，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抱歉，看來是我的閱讀量還不夠。雖然個人不太認可這句話，不過要是季黎很推薦的話，我會讀讀看的。」
他甚至很有求知欲地追問出處。
季黎欲言又止。
……好吧，看來這個庫洛洛·魯西魯，不是晉江型號的那個暗夜帝王。
她軟趴趴地倒在桌子上，然後嘆了口氣，拿情報收集來轉移話題，翻過這一篇。
給流星街的小孩抓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同時，季黎和庫洛洛·魯西魯也在不動聲色地探查。
但目前為止，都沒發現什麼異常或者值得懷疑的點。
所以，季黎提議：「那要不今天晚上，我們試著往流星街的外面走走看？」
按照正常邏輯來說，這裡要麼是幻境，要麼就是錫厄姆遺跡的確擁有時空穿越的力量，他們誤入到了真實的過去。
為了測試到底是哪種情況，她曾經使用「天平」的能力，交換到了自己認知以外、從來沒看過的《清掃戰隊》錄像帶。
可由於庫洛洛·魯西魯承認，他看過《清掃戰隊》的全部內容，所以無法借此徹底否認幻境的可能性。
那麼另一個檢查的方法，就是尋找幻境的極限。
畢竟再強大的念能力，也沒辦法虛構一個完整獨立的世界。
通常而言，幻境的場景會被局限在一片特定區域內，集中大部分力量，將區域內的人事物盡量復刻到與現實一致。
但越靠近邊緣，幻境的力量就越薄弱，也更容易找到打破壁壘的平衡點。
聽完季黎的一通分析，庫洛洛·魯西魯沒有提供任何建設性建議，就很爽快地點點頭支持，一副無可無不可、隨緣擺爛的模樣。
看得季黎拳頭一硬。
從被冠以「小白臉」之名後，這個人就真的！什麼都不干啊！連一日三餐都是靠她當老師，用勞動從養母那裡換來的哦！
庫洛洛·魯西魯，好一個理直氣壯、貨真價實的小白臉。
真該想辦法拿手機錄下來，回頭讓幻影旅團的蜘蛛們都好好看看，他們團長這幅吃軟飯的嘴臉！！！
季黎一忍再忍。
季黎忍無可忍。
她從軟趴趴的狀態支棱起來，盯著庫洛洛·魯西魯的臉，面無表情地鼓掌，但陰陽怪氣。
「不愧是當團長的人，心態就是比我們這些沒當過領導的打工人穩得多！看來團長先生很放心『那邊』，一點都不急著回去嘛？」
雖然行動很積極，季黎倒還真沒太著急回去。
畢竟，最麻煩的庫洛洛被她綁走了，剩下凱特、約厄斯達·森旺和酷拉皮卡三人，2.5個戰鬥系打3個不專精打架的蜘蛛，反正該慌的絕對不是她。
季黎更想趁機弄清楚錫厄姆遺跡的秘密。
但可能當領導的必備條件之一，就是臉皮夠厚。
根本沒聽出來季黎的潛台詞似的，庫洛洛·魯西魯甚至還走流程，謙虛客套了一下。
然後反手就是一刀。
他說：「當然是想盡快回去的。不過，季黎不同意的話，我也沒辦法呢。」
「……啊？」季黎最開始聽得一愣住，還沒理解是什麼意思。
庫洛洛·魯西魯便微笑著解釋：他當初想要殺死「過去的自己」，就是打算趁機測試，這個世界是不是幻境。
所謂「幻境的極限」，不僅僅是指範圍的極限，也指造物反應的極限。
幾乎沒有念能力者能靠一己之力，同時掌控幻境裡的多個角色，所以大部分的幻境NPC都依賴於，被攻擊者截取的記憶和思維模式。
就像是一台只會按部就班運轉的機器，一旦遇到不能理解的故障，就會因BUG而無法運行，出現更明顯的異常狀況。
倘若他們中的的確是幻境，那「庫洛洛」作為庫洛洛·魯西魯的投影，抹殺掉支撐幻境的重要NPC，當然屬於嚴重故障之一。
沒等庫洛洛·魯西魯把話說完，季黎就表情一僵。
——是被她阻止了。
但虛張聲勢也是打工人的必備技能之一。
季黎停頓了一下，迅速裝作沒聽懂的樣子，然後一點都不心虛地看了眼天色，說課間休息差不多結束了，學生們可能快到了，來強行轉移話題。
她站起來，准備去老地方集合。
不過臨走之前，秉著輸人不輸陣、不蒸饅頭爭口氣的華夏傳統，季黎扶著門回頭，戳穿庫洛洛·魯西魯的謊言。
「說謊。就算那個時候的殺意是為了這個，但你從那天以後，就一直在旁觀吧？一副在看一本，早就知道結局的書的樣子。」
「……你在等什麼？」
她的目光平靜而澄澈，清凌凌的，像一面無垢的鏡子，讓人不得不清楚地看見，此時此刻的自己。
但並沒有等待庫洛洛·魯西魯答案的意思，季黎問完之後，就干脆利落地離開。
遠處，已經隱隱傳來孩子們嬉鬧的聲音。
【在鐘表匠安眠的地下室，絕對不可以破壞規則。享受這幕間休息也無妨，因為同行者會帶你回到新的起點。】
默念著最後的預言詩，庫洛洛·魯西魯抬起眼，從柵欄的縫隙間看向季黎，也看向圍繞在她身邊的流星街的孩子。
俠客、派克諾妲、瑪奇、富蘭克林、飛坦、芬克斯、窩金、信長、希拉……以及薩拉薩。
隨著「季黎老師」的故事被孩子們傳播，不光是最初與庫洛洛交好的幾人，連其他區的養母都會將孩子托付過來。
季黎的學生越來越多。
而一旦有了對比，就更容易看出來差異——比如，比起最先認識的庫洛洛等人，季黎對待其他孩子會更親昵隨意一些。
其中年紀最小、同樣喜歡和庫洛洛他們玩耍的薩拉薩，是最受寵的。
她總能占據離季黎最近的那個最佳席位。
或許季黎自己還沒有察覺到，她其實被未來的信息所影響，下意識更慎重地對待了幼年期的蜘蛛，但——
……有人已經發現了啊。
饒有興趣地思忖間，庫洛洛·魯西魯對上了庫洛洛的視線。
庫洛洛是唯一察覺到他的人。
那對與他輪廓相似的黑色眼睛裡，即便還殘存前一秒的歡欣熱烈，但在目光相觸的瞬間，冷靜、警惕與戒備，便如浮冰一般出現。
和十歲的自己面對面相視。
多有趣又新奇的體驗。
想到這裡，庫洛洛·魯西魯不由彎起眼睛，大大方方地，衝對方露出一個笑容。
而接收到這個笑容的少年，下一秒，便不動聲色地腳下邁出一步，調整了位置。
他將季黎與同伴擋在身後，像個年少卻宣誓忠誠與守護的小小騎士。
可庫洛洛·魯西魯卻已經看到了未來。
「幕間休息時間……啊。」
抬手碰了碰掩蓋十字架刺青的繃帶，他微笑著低下頭，繼續翻看自己從神父那裡借來的書。
他只是觀眾罷了。
在等一個結局。
………………
…………
……
入夜後。
季黎與庫洛洛·魯西魯悄然離開住所，以全力翻越流星街的重重壁壘，向更遠處前進。
直至漫天黃沙結束，視野的極限出現了城鎮的輪廓。
凌晨三點，大多數居民陷入沉睡，少部分人才堪堪結束了派對，醉醺醺地在街上游蕩。
一切都栩栩如生，看不出任何破綻。
「看來，這個世界不是幻境。」庫洛洛·魯西魯總結。
季黎仰頭看向對方。
庫洛洛·魯西魯便回以完美無瑕的微笑，低著頭，一如既往地奉上選擇權。
「那麼現在，是要前進還是後退呢？」
作者有話說：
這像是一部已經知道結局的電影。
庫洛洛坐在觀眾席上，舍不得離開，想再多看一眼噩夢來臨的幸福童話。
*** ***
第204章
◎光與影。◎
季黎決定先返回流星街。
雖然在確認這個世界並非幻境之後，去錫厄姆遺跡尋找能否回去的線索，肯定是理智上的最優解。
但考慮到，根據現在的時間來說，他們剛好錯過了這一輪的入口出現周期，距離下一個周期還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
季黎覺得也不必急著現在就動身。
回到流星街的臨時住所後，仗著念能力者被強化的身體素質，她索性連覺都沒睡，打開從城鎮買回來的的筆記本（更准確地說，是拿身上的飾品進行單方面的以物易物），就開始挑燈夜戰。
季黎在紙上起草，離開前要給學生們留下點什麼。
教材的編寫估計是來不及了，但是可以把需要學的東西列個大綱，再配好每個階段的課本。
反正庫洛洛和俠客的腦袋瓜都那麼聰明，大不了讓他們先學，後面當小老師去教其他人，感覺問題不大。
以庫洛洛這段時間當「課代表」樹立起來的威信，就算沒了她武力撐腰，應該……應該，也不至於出亂子吧？
季黎原本比較確信的態度，因腦海中浮現出飛坦和芬克斯等知名刺頭的臉，而變得帶上些許遲疑。
她用筆尖在紙上點了點，然後把問題兒童的名字都畫上圓圈，進行重點標記。
實在不行的話，就走之前把這些家伙都再打一頓！
然後聲稱自己要去下一個目的地旅行，隨時可能回來抽查，讓他們鬧事之前想想清楚，小心秋後一起算總賬。
……啊，對了！還有離開流星街的注意事項。
季黎連忙又寫下新的標題。
因為流星街地勢低，陷在群山環繞之間，再外面還有很大一片的無人荒漠區。
不管是翻山越嶺的難度，還是荒漠區的食水補給問題，對於普通人來說都是一項大工程。
努力回憶今天自己和庫洛洛·魯西魯走過的路線，她跟凱特學過基礎的繪圖技巧，雖然畫的速度慢，但用還是勉強能用的。
還有離開流星街之後，要怎麼融入外面的社會，有哪些可以不用身份信息就能從事的合法工作，有什麼弄到身份的渠道……
季黎一邊想，一邊記錄，一點點完善這份道別的禮物。
直至太陽再一次升起。
………………
…………
……
第二日。
為了讓庫洛洛·魯西魯能有個合適的地方，哪涼快哪待著去，季黎選擇的上課地點，離流星街的教堂很近。
那裡算是流星街環境最好的地方之一，有干淨的屋子，有書，還有些老舊但無礙使用的電子設備，以及一位有點文化底蘊的神父。
就算被紅繩的制約所縛，二人的距離不能超過兩千米以上，庫洛洛·魯西魯也能安安靜靜地在教堂裡待著。
總之就是一個「眼不見為淨」的概念。
所以當季黎坐在老地方，見縫插針地寫未來的學習規劃方案的時候，作為小白臉的庫洛洛·魯西魯，便自覺去了教堂。
一見到他，利卓爾神父便不由掛上笑容，跟庫洛洛·魯西魯打了個招呼。
雖然才認識很短暫的時間，但他總覺得跟這位年輕人一拍即合，彼此說什麼都能迅速接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難免對其多了幾分親近和偏愛。
「今天也來看書嗎？茶我已經替你准備好了，就在你平時喜歡待的那個地方。」
庫洛洛·魯西魯禮貌地道過謝之後，視線很自然地落在了神父手中的聖經上。
利卓爾搖搖頭，示意他看向教堂不遠處的那片墓園。
那些都是流星街人的墳墓。
在物資匱乏的這裡，當然沒有什麼漂亮的大理石墓碑，大多是一起生活的同伴約定好，為彼此收殮屍體。
所以墓碑往往都是就地取材，基本上，拿撿來的木頭劈一劈，削去枝丫，這麼釘成的簡易十字架比較多。
按照習慣，大人的會做得大一些，小孩子的墳墓就是小小的。
那些密密麻麻的十字架，仿佛白骨林立之森，即便被難得的好陽光所籠罩，也無法沾染上太陽的暖意。
「我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會去跟他們說說話，給他們念一段聖經……希望他們的靈魂得以安息。」
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哀傷，利卓爾借著托眼鏡的動作，收拾好情緒，又和藹地看向庫洛洛·魯西魯，挑起新的話題。
「說起來，你相信嗎？人死後會以靈魂的狀態存在，以及天堂和地獄。」
庫洛洛·魯西魯凝視著那些大大小小的墳墓。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說：「相信。我相信靈魂的存在，也相信天堂和地獄，利卓爾神父——但對我來說，活著的人更加重要。」
有那麼一瞬間，利卓爾仿佛看見這個還帶著幾分孩子般稚氣的年輕人，與身後的陰影融為一體。
但也僅僅只是一瞬間罷了。
隨後庫洛洛·魯西魯彎起眼睛，真誠地說：「他們是沒有傷害任何人的無辜者。有您的陪伴與祝福，他們理應前往天堂。」
……大概是錯覺吧。
利卓爾只猶豫了一下，便將錯覺拋在腦後。
「我不過做了職責之內的事罷了。應該是我們要感謝你和季黎老師才對——最近有你們帶著那些孩子，附近的幾個區都沒再出現兒童失蹤的案件了。」
意思是，更遠的區域仍在發生。
以傾聽者的姿態附和，庫洛洛·魯西魯聽著神父的感慨，目光卻投往了季黎所在的方向。
可更先一步躍入他視野的，是另一個人。
利卓爾順著他的視線去看：「啊，庫洛洛也來了。又來給孩子們送花了……」
抱著花而來的庫洛洛，穿梭在墓園間。
他俯身將花一朵朵纏在新釘的小小十字架上，並閉眼為死者祈禱。
在其他區死去的孩子，也會統一送到教堂進行安置。
利卓爾嘆了口氣，同庫洛洛·魯西魯點頭示意後，便去了墓園，跟教堂的另一位常客打招呼。
跟神父交談的期間，庫洛洛抬頭往教堂這邊看來一眼。
與庫洛洛·魯西魯目光交接，他停頓了一會兒，才轉過臉，繼續專注地聽神父講話。
於是庫洛洛·魯西魯沒有像往常那樣，獨自離開去圖書室。
果不其然，神父離開後，黑發的少年便徑直向這邊走來。
庫洛洛·魯西魯擺出一副好耐心的，洗耳恭聽的姿態。
卻不料對方上來就是並不委婉的埋怨。
「……哈，還是想不通。到底為什麼，我以後會變成這麼糟糕的大人呢？」
聞言，庫洛洛·魯西魯眨了眨眼睛，並不生氣或震驚，還好奇地問他依據是什麼。
「因為老師不喜歡你。」小庫洛洛回答得斬釘截鐵。
他仰頭看著未來的自己，又從那對輪廓相似的黑色眼睛裡，看見了此時此刻的自己。
仿佛鏡面的兩端。
「明明是比其他人更先認識老師，但比起我們，老師卻更親近後來才加入的孩子。只有薩拉薩跟席拉是例外。」
「是在未來，除了薩拉薩跟席拉之外的其他人，我們共同參與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從一開始，你和老師就更像是刻意保持距離的陌生人……不，老師在警惕你。而且，應該跟你談判過，不允許你私底下接觸學生吧？所以你才總是在暗中觀察這邊。」
「雖然很不情願，但不管怎麼想，應該都是你做了讓老師討厭的事，然後出於不得不的原因，比如時空跳躍之類的，雙方被迫暫時合作。」
顯然是早就思考過無數次，庫洛洛一條條線索羅列，順著邏輯去推，已經無限趨近於真相。
於是庫洛洛·魯西魯好心補充提醒：「不是『你』，是『我』。」
少年抿緊唇，埋怨地看向未來的自己。
「既然很清楚這件事，就麻煩『我』盡快把老師哄好！大家都快意識到自己被老師區別對待了，會很難過的。」
這才是他第一次主動來找「未來的自己」的原因。
也出乎了庫洛洛·魯西魯原本的預期。
故事蔓延出小小的分歧。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小庫洛洛。
沒經歷災厄，目前依然保持純白的少年，由於眼睛裡被點亮了希望，愈發熠熠生輝，不經意間，仿佛快要成了陽光的一部分。
但這點微弱螢火不足以改變什麼。
也讓庫洛洛·魯西魯不由忽然想起來——
在他的記憶裡，可並沒有一位會送自己《清掃戰隊》錄像帶的老師。
「嗯……老實說，可能稍微有點難度呢。而且，我覺得應該也沒這個必要了？」
於是他捂著唇，壞心眼地，微笑著提前戳破「自己」的幻夢。
「畢竟，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快要離開了。」
作者有話說：
這個家伙就是覺得小庫日子過得美滋滋，他不平衡了！
自己都不放過的庫洛洛·魯西魯，心真髒！【指指點點】
第205章
◎將他推向同伴，推到陽光下。◎
上課的時候，季黎感覺到庫洛洛似乎有點奇怪的樣子。
向來專注認真、學習態度超端正的優秀課代表，今天卻總是反應慢了半拍，似乎在分心。
而更離譜的事情是，明明在走神，他竟然還能問什麼都答得上來！
但季黎卻也沒有余力約課代表去辦公室喝杯茶。
——因為薩拉薩哭了。
早上剛碰面的時候，季黎就看出薩拉薩心情很低落，可她又努力擺出笑容，想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季黎本是打算等下了課，私底下再跟薩拉薩聊一聊的。
不料課上到一半，在分組互相練習的時候，薩拉薩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把季黎都嚇愣了幾秒鐘。
她課也不上了，摟著薩拉薩想先把小女孩哄好。
可薩拉薩的淚水像開了閘的大洪水，怎麼止都止不住，仿佛悲傷到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或許讓她宣泄一下才更好。
季黎停下安慰的動作，轉而向其他學生打聽，知不知道薩拉薩這麼難過的原因。
跟薩拉薩關系最好的女孩子，是派克諾妲跟瑪奇她們。
派克諾妲面露猶豫，嘴唇開開合合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最後還是瑪奇直截了當地回答了季黎。
「薩拉薩的朋友，一個叫『翠茜』的孩子，失蹤了。不見了。從昨天下課各自回家之後，就誰都沒有看到她了。」
雖然目前還年幼，但瑪奇的五官輪廓已經隱隱透出幾分日後冰美人的影子，眉眼帶著幾分銳利的美麗。
她揚起頭，眼睛眨也不眨地，與季黎直視。
直覺催促著瑪奇，即便所有人都不希望老師難過，商量要故意瞞下這件事，但她必須告訴老師。
必須，必須說出來才可以。
……不然的話？
看著季黎，瑪奇想：會發生她討厭的事情。
聽到「翠茜」的名字時，季黎的腦海中立刻浮現起那個小女孩的臉。
她記性沒有奇犽那麼好，但相信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所以特意給學生都做了個花名冊，給每個人都配了鉛筆畫的簡易速寫。
累了的時候，季黎就見縫插針地翻一翻，現在也差不多都能把名字和臉對上了。
她記得翠茜今天的確沒來上課，簽到的時候，和翠茜同區的孩子說是，養母叫翠茜去幫忙。
想到這，季黎扭頭看向那個幫忙請假的、叫「辛迪」的學生。
果不其然，對方心虛地低下頭，扣著手指一言不發。
看得她滿頭問號。
不明白出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小孩子和大人都沒有任何行動，甚至還意圖瞞著自己，季黎真想敲敲這些家伙的腦殼，把裡頭的水倒出來。
把手中的紙筆放下，她板起臉，面無表情地掃視一圈，給了他們一個「等著秋後算賬」的眼神。
季黎打算立刻去找翠茜。
不過有兒童失蹤案發生在前，她也不敢再讓學生們獨自回家，索性全趕到教堂裡，讓神父代為看管一下。
庫洛洛和俠客負責幫忙維持紀律。
安頓好學生，季黎轉身就打算離開教堂。
可她的衣角卻被誰拽住。
——以庫洛洛為首的孩子，攔下了她。
「老師，沒用的。」
黑發的小少年揚起臉看向季黎，同樣黑得純粹的眼睛裡，飽含了悲傷、不忍、痛苦，以及無數次反復撕裂傷口的麻木。
任由理智壓過情緒，他平靜地跟季黎分析利弊。
「找不到的。以前失蹤的孩子，都再也回不來了。昨天晚上，翠茜同區的大人們就已經進行過兩輪搜索了，都沒見到人。」
流星街的兒童失蹤現像，早就不是一次兩次，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因為流星街人是被世界拋棄的垃圾，沒有任何被登記的身份信息，在明面上，他們就是「不存在」的存在。
是砧板上無力反抗，任誰都能來踩一腳、割一刀的肉。
所以，不管是需要人體實驗素材，還是器官買賣，抑或奴隸出售，甚至單純的屠戮和發泄，都可以毫無顧忌地將手伸向流星街。
教堂外墓園那些如白骨林立、密密麻麻的十字架，不過是能找到屍體的冰山一角。
庫洛洛不害怕季黎沒找到翠茜，反倒更害怕她能找到。
……對流星街人下手的勢力，就算不是Mafia，也應該是和陰影世界脫不開關系的組織。
太危險了。
尤其是在他得知，季黎很快就會離開的這個節骨眼上。
庫洛洛不希望老師受到傷害，更不希望她傷心，畢竟未來的自己似乎已經做了讓她討厭的事情。
他希望老師能帶著快樂的，至少是對他們、對流星街的好的回憶……安全地，離開這裡。
這是流星街人的噩夢。
而老師只不過是偶然路過的旅者罷了。
庫洛洛低著眼，迅速收拾好情緒，正准備揚起笑容，把准備好的腹稿拿出來說服季黎，卻被另一只手按住了腦袋。
「這樣可不行！記住啦，無論什麼時候，先放棄的那一方才必輸無疑——既然叫我一句『老師』，那也應該稍微再更相信我一點啊。」
季黎揉亂了少年的頭發，衝學生們彎起眼睛，一字一頓地承諾。
「安心在這裡等我和翠茜回來就好。你們都要乖乖聽庫洛洛和俠客的話哦？不許給利卓爾神父添麻煩。」
她按在庫洛洛發頂上的雙手，順著腦袋與耳側，最後滑落在少年的肩頭。
季黎將庫洛洛轉了個身，然後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將他推向同伴。
也將他從垃圾山堆砌的陰翳裡，推到陽光下。
「沒事的，老師去去就回。」
她笑著叮囑。
作者有話說：
太晚了，今天熬不動了，先發吧。
小庫真甜啊。
守護流星街最好的季黎老師.jpg
*** ***
悠于 2025-9-20 16:23
第206章
◎哪怕只是一場夢。◎
有無名指的追魂之鏈，找到翠茜的下落對季黎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她也沒有來遲。
當季黎順著念能力的指引趕到時，抓走翠茜的奴隸販子們正開著一輛面包車，在流星街的內圈邊緣徘徊，伺機尋找下一名獵物。
自垃圾山上一躍而下，她徑直跳到車前蓋上，輕巧無聲地落地，與罪犯隔著玻璃四目相對。
季黎反手敲了敲車窗：「下車。此路不通。」
而對方在回過神後的第一反應，是將槍口對准了她，毫不遲疑地連續扣下扳機。
可本該奪人性命的子彈，卻無一例外地，乒乒乓乓地落了一地。
它們都被那條銀白色的鎖鏈擋下。
不等對方再做行動，下一秒，鎖鏈輕易便擊碎了防彈玻璃，圈上車內三人的頸脖，硬生生將其從破洞中拽出，再五花大綁，串成一串。
一切僅發生在五秒之內。
在人販子被扯離駕駛座的同時，季黎單手一撐，頭也不回地鑽進車內，直奔後倉室。
直到看見心髒依然跳動、只是陷入沉睡的翠茜，她一直懸在心口的那塊石頭，才真正放了下來。
將翠茜套在頭上的黑布，以及捆在手腳上的麻繩都松開，季黎又簡單檢查了一遍，確認翠茜身上並沒有其他傷痕。
不過，應該是被迫攝入了導致昏睡之類的藥物，目前是深度沉睡的狀態，暫時沒辦法叫醒。
……這倒也幫了忙了。
這一次，季黎是從車門下去的。
頂著人販子驚恐的目光，她慢條斯理地合上門，然後拽著鎖鏈，迫使三人抬頭與自己直視。
「好孩子已經睡著了，現在是少兒不宜的時間。」
從伊爾迷身上學到了威逼利誘的技巧，季黎笑眯眯地，向對面緩慢釋放帶有惡意的念，並一點點加重。
「請務必誠實地回答，我的所有問題哦？」
………………
…………
……
揍敵客出品，必屬精品。
更何況只是對付一群沒有念能力，也缺乏忠誠品行的普通小嘍啰罷了。
據三人交代，他們隸屬於一支中型Mafia家族，奴隸販賣也是經營的業務之一。
因為流星街人多得跟螞蟻一樣，丟了人都不會引起任何官方層面的注意，所以這裡就成為了他們頗為青睞的「羊圈」。
畢竟是無本萬利的買賣，誰不愛呢？
這事也不止他們一家這麼干。
三人痛哭流涕，控訴老板的冷酷，怒斥Mafia的惡行，又委婉表達自己是被逼無奈的可憐人，只求饒自己一命。
季黎安靜聽他們講完，然後果斷幾個手刀，敲暈了聒噪的三人。
她扭頭看向一旁的庫洛洛·魯西魯。
由於紅繩的束縛，二人必須始終一起行動。庫洛洛·魯西魯自然從頭到尾，見證了全程。
「我們談談？」季黎決定戳破那層玻璃紙。
她仰頭，與居高臨下，像個觀眾那樣坐壁旁觀的庫洛洛·魯西魯直視，目光相觸，不避不退。
「如果這裡真的是過去的流星街，那你應該知道這些事情吧？包括未來會發生的。」
「說起來，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庫洛洛為什麼會長歪成你這個樣子……誰死了？或者說，他們是誰？」
「可以告訴我麼。」
比起自己從零開始調查，詢問早就知道答案的人，無疑是更省事省力的方法。
可庫洛洛·魯西魯低下頭，俯視著站在面包車前的季黎。
他的視線掃過季黎，也掃過不遠處東倒西歪的小嘍啰三人，情緒中既沒有憤怒和悲傷，也沒有希望或絕望。
他只是平靜地提醒季黎：「沒有必要。你的努力只是徒勞。」
庫洛洛·魯西魯講述了他所知的那個未來。
流星街的孩子持續不斷失蹤，而引爆了一切的那個導火索，是薩拉薩。
他們之中年紀最小、最被所有人寵愛的薩拉薩，會被外來人肢解，殘破不堪的，被麻布袋子吊在森林裡，旁邊還附有凶手炫耀的留言。
幻影旅團自此誕生。
破壞要比守護容易得多。他們決心放棄自己的性命、夢想乃至人生，弄髒手，成為更大更可怖的「惡」。
幻影旅團將為流星街的印像之一，來震懾其他小惡人，讓那些人不敢再輕易將手伸向流星街的孩子。
因為他們從不拒絕任何東西，所以也休想再從他們手中奪走任何東西。
「就算你現在暫時地救了他們又如何？少了這個Mafia家族，還有成百上千的利益集團在盯著這裡。」
「流星街被所有人當做砧板上的一塊肉，誰都能來咬一口。即便不是現在死，即便不是翠茜或者薩拉薩死，也總會有其他孩子被殺害。」
「你會離開，我也會。這裡不是屬於我們的時代……誰都不可能去拯救他們，也拯救不了他們。」
像是在勸任性的孩子，庫洛洛·魯西魯微笑著，溫言細語地，否認她的異想天開。
「還記得我們之前的討論嗎？季黎，這個世界不存在『神明』。人只能自救。」
「比起在這裡浪費時間，或許我們更應該提前趕往錫厄姆遺跡，探索回去的方法——至少，還有人在那邊等著我們。」
所以庫洛洛·魯西魯從不干涉這個世界。
因為過於理智，因為太清醒冷靜，確信自己與同伴踏著血與淚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在通往最優解的那個未來。
個人的犧牲是有價值的，只要能確保整體的存活。
就像他之於旅團，就像旅團之於流星街。
痛苦嗎？
當然會痛。
第一次動手殺人的時候，第一次被溫熱的血液飛濺到臉上的時候，庫洛洛等大家都睡著之後，一個人偷偷躲了起來。
做噩夢，總覺得手上黏糊糊的，又腥又臭，好惡心，想吐，手在控制不住地抖，嗓子也在發緊，無法入睡。
然後他抱住自己，不斷默背當年殺害薩拉薩的凶手留下的字條，直到天明。
那一夜之後，庫洛洛不再害怕殺戮。
他成為了庫洛洛·魯西魯，成為了蜘蛛的頭，成為了幻影旅團的團長——未來惡名昭著的A級犯罪團伙。
有幻影旅團接連的報復行動在前，且蜘蛛們燒殺擄掠得來的財物，也有相當一部分會運回流星街，進行慈善活動或者軍事力量支持。
漸漸地，外面的人們開始畏懼流星街人，把他們成為不怕死、不要命的危險瘋子。
流星街的兒童失蹤案在逐年變少。
所以，庫洛洛·魯西魯從不後悔。
包括此時此刻。
季黎也終於能夠明白，為什麼庫洛洛會變成庫洛洛·魯西魯，而後者明知未來的慘案，卻依然不聞不問。
——但她並不認可。
「我沒資格，也沒興趣去跟你爭論什麼。或許你可能是對的吧……不過，我只救眼前能救的人，只做讓自己不會後悔的事。每時每刻。」
握緊拳，季黎深吸一口氣，半步不退地與庫洛洛·魯西魯對視。
「小孩子容易被襲擊，就教他們怎麼保護自己，教大人戰鬥的力量和如何巡邏保衛；流星街弱小被人宰割，就教他們知識，教他們變強大，想辦法讓他們站起來。」
「不試試看的話，怎麼就知道不可能？現在就先放棄的話，才是絕對會輸的那一方。」
「至少，我比那個只有十歲、一無所有的庫洛洛，能做到更多事情。」
庫洛洛·魯西魯不由嘆了口氣。
這位老師比自己想像中更加固執，而且太重感情，很容易頭腦發熱，比如現在，沒有任何可行計劃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不是一位好的合作對像呢。
有那麼一點點開始懷疑預言詩的准確性，他只能耐心地再次提醒季黎：庫洛洛·魯西魯的未來是已知的。
從主流認可的時間理論來說，倘若他們真的穿越到了過去，那縱觀橫向時間軸，他們在這裡的所作所為，應當早已融入「過去」，成為「未來」的一部分。
站在這個角度考慮的話，季黎的計劃應當是注定失敗的。
「我們只是經過時間的裂隙，偶然路過的旅者罷了。簡單舉個例子，你可以把這裡當做是一場夢。等夢醒了就好。」
庫洛洛·魯西魯覺得自己現在，真是比當初給窩金教通用語都有耐心了。
然而，季黎是那個連酷拉皮卡都強不過的季黎。
「兩個月。按照錫厄姆遺跡的開放規律，我最多還可以在這裡逗留兩個月的時間，而且確保不會耽誤入口出現的下一個周期。」
她衝庫洛洛·魯西魯豎起兩根手指，平靜地轉入談判階段。
「兩個月之後，我保證准時出發。而在此之前，麻煩你也不要干涉我——反正你應該也覺得，沒有我的話，錫厄姆遺跡未必會歡迎你吧？」
二人對此都心照不宣。
不管是遺跡入口的突然出現，泥偶奇怪的攻擊目標鎖定，還是在季黎靠近後才出現的白光。
都間接暗示，錫厄姆遺跡必定與她脫不開關系。
雖然連季黎本人，除了白光出現前突然發燙的護身符之外，目前都還不清楚這其中到底是什麼緣故。
但她跟變態鬥智鬥勇了這麼多年，別的不敢稱第一，「虛張聲勢」這一招，絕對無出其右。
理智權衡後，只能接受這個條件的庫洛洛·魯西魯肩一聳，孩子氣地拿一只手撐著臉，表情無奈。
「哪怕只是一場夢嗎？」他問。
把翠茜移到副駕駛坐上，季黎用鎖鏈將昏迷中的三人拽上車的後倉室，才抽空瞥了庫洛洛·魯西魯一眼。
她一臉費解，就差在臉上寫句「你是不是傻」的質問。
「就算是夢，做個好夢總比重溫噩夢要強吧？」
說完，季黎往駕駛坐上一坐，拽上車門，自己踩下油門就往教堂那邊衝。
一往無前。
作者有話說：
其實我覺得，（流星街+庫洛洛）和（窟盧塔族+酷拉皮卡）是個對照組。
他們的處境真的挺像的。
破壞總比守護要來得更簡單。
可哪怕只是一場夢，季黎也想努力為流星街的孩子點亮一個好夢。
*** ***
第207章
◎選擇去做能做到的事。◎
季黎開著那輛面包車，帶著翠茜與昏迷的人販子三人，如約定的那樣，趕回了教堂。
當她抱著翠茜從車裡跳下時，眼睛都哭紅了的薩拉薩，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
薩拉薩像小炮彈似的直直撞了過來，尖叫著，又哭又笑的，努力張開手，將二人一起抱住，圈在胳膊裡。
季黎空出一只手來，安撫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陸續意識到什麼樣的奇跡發生後，越來越多的孩子將三人簇擁著圍起來，歡呼雀躍地宣告，季黎老師和翠茜都平安無事。
季黎被擠得動彈不得，耳邊也都是他們重疊在一起的嘰嘰喳喳。
不想強人所難，現在就勒令學生保持預期外的冷靜，她只能耐心地一一回應，等他們宣泄完，自己平復下情緒。
不經意間，季黎的視線與呆呆站在人群外的庫洛洛撞上。
經歷一次又一次失望，少年從大人與書本那裡，隱約知道對流星街出手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龐然大物，所以從不敢對「失而復得」抱有期待。
他眼睛黝黑，安靜地凝視著這邊，看起來仿佛不確定這是否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季黎不由想起了剛才居高臨下，永遠冷靜、永遠清醒的庫洛洛·魯西魯。
……過於理智這一點，倒是跟長大後的版本如出一轍。
心裡對前者一通指指點點，可下一秒，她彎起眼睛，抬手衝庫洛洛揮了揮。
「不是夢哦？皆大歡喜的結局，也稍微高興一點嘛。」
因為環境太嘈雜，聲音傳不過去，季黎只是對庫洛洛做了個口型，然後就很快被其他孩子吸引走注意力，低下頭忙別的。
等學生們終於不再那麼激動後，她才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注意聽講。
季黎分身乏術，沒辦法護送每個孩子回家，所以她根據流星街的區域劃分，結合回家的不同路線，將學生分成了數個小組。
用「天衣無縫的驚喜」具現化出足夠的、帶有定位功能的警報器，並發放給每個組。
組內按照到家的先後順序，依次傳遞警報器，直到最後一個回家的孩子。
所有警報器與季黎手上的顯示器相連，一旦被按下，就會直接反饋到季黎這邊。
雖然並不是什麼完美的預防方案，不過，今天臨時用一下，應該問題不大。
季黎目送最後一批學生離開的背影消失之後，扭頭就找上了利卓爾神父，向他打聽關於流星街、關於兒童失蹤案更具體的情報。
據神父所言，他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誰對流星街下的手，因為消失的人，從來都沒有再出現過。
縱覽教堂墓園的記錄，流星街每年都會有數百人非正常死亡或失蹤，其中有七成是15歲以下的兒童。
但流星街範圍內，目前還沒有爆發過與外界人的大型衝突。
對方往往是抓幾個人就換一個地方，而且下手對像通常都是落單的、沒有反抗能力的孩子，期間很少會有大人被驚動。
比起強盜，那些人更像是欺軟怕硬的小偷，連通過正面戰鬥的掠奪都不敢。
——這麼看來，盯上流星街的，估計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勢力。
季黎的猜測，在隨後對抓獲三人的審問中，得到了驗證。
至少他們所屬的那個Mafia家族，本身能力有限，頂多就是個三流末端。
正是因為無法插手賭場、販藥那樣，需要平台和資源的真正的暴利行業，所以他們才不得不從垃圾堆裡翻東西，搞些「廢物回收」的髒活累活。
那句「廢物回收」的抱怨，也因為意識到面前掌握自己生死的，似乎也是個流星街人，而硬生生地咽下後半句，點頭哈氣地努力找補。
此時已經入夜。
沒有意義的求饒從耳邊刮過，季黎一只手撐著臉，看向窗外一棟棟小屋裡，燃起的搖曳燭光。
由於資源短缺，發電困難，流星街的電力都主要供給給工廠等基礎設施，家裡是舍不得開燈的。
連蠟燭都是省著用，盡量靠月光。
季黎就這麼發了一會兒呆。
等小嘍啰說得嘴都干了，她才伸了個懶腰，從窗邊站起來，拽緊手中的鎖鏈。
「行了，安靜一點，我沒打算現在就殺了你們。只要再替我做一件事，我就放你們離開。」
對方結結巴巴地重復，笑得跟苦瓜似的：「現、現在……？」
但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季黎只是微笑著截斷他的話，口吻斬釘截鐵。
「帶我去見見你的BOSS吧。」她說。
………………
…………
……
季黎本來打算敲門，去打擾已經睡下的養母，托她明天幫自己轉告學生，暫時休假幾天，不上課。
卻不料走在路上，先遇見了大晚上還不睡覺的庫洛洛。
這麼冷的深夜，他不知道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待在房間裡、躺在床上，卻固執地獨自守在走廊上。
幾乎是季黎剛走過來，庫洛洛就立刻抬起了頭。
他眼底沒有一絲惺忪睡意。
二人目光相觸。
庫洛洛下意識從抱膝蜷縮的動作站了起來，可又只看著季黎，始終沒有主動開口。
倒是季黎，在心裡默默比劃了一下，將來庫洛洛·魯西魯和伊爾迷、西索的身高差，以及那個人熊貓級別的黑眼圈，忽然陷入沉思。
她委婉地提醒課代表，關於熬夜容易長不高的生理常識。
然而當事人並沒有聽進去的樣子。
「……老師，這麼晚了，要去哪裡？」庫洛洛輕聲問。
想著庫洛洛更了解學生和上課的情況，季黎索性換了委托人選，轉而把事情交代給她的課代表聽。
照理來說，以庫洛洛的聰明腦袋，這點小事是不需要再重復提醒第二遍的。
所以季黎很放心，說完就准備回去收拾東西。
可她轉身時，衣角被輕輕拽住。
「老師……可以再和我說一遍嗎？」庫洛洛揚起臉，執拗地再次請求，「說你去去就回。」
即便沒有任何線索，但季黎突然懷疑，這個家伙是不是猜到自己要做什麼了。
至少猜到她打算去找人販子的麻煩。
看著少年這幅樣子，季黎哭笑不得，抬手揉亂了那頭發尾微微翹起的黑發。
「好啊。老師去去就回——那這段時間，其他同學和養母就拜托你照顧啦。我們一起加油。」
她笑眯眯地揮揮手，把外套脫下來給課代表裹上，隨後轉身走得毫不猶豫。
庫洛洛一直站在原地，注視著老師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
而等季黎回到面包車上，除了負責開車引路的三個小嘍啰之外，庫洛洛·魯西魯已經自覺坐在後倉室裡。
大概是吃了之前沒上車就只能跟在後面跑（季黎開車回教堂那趟）的虧，這次知道搶先占位了。
季黎掃了眼系在尾指上的紅繩，沒做聲，干脆地翻身躍進車廂裡。
實施綁架案的Mafia家族距離流星街，三人輪班開車、馬不停蹄的話，大概需要兩天左右的時間。
季黎嫌那三人的東西不干淨，不想拿來用，外套也留給課代表了，就只能干巴巴地縮在角落裡，閉眼小憩。
庫洛洛·魯西魯卻突然開口搭話。
「西裡爾家族，地處與流星街外荒漠區接壤的維塔市，雖然只是個三流末端的Mafia，但規模達百人左右，持有槍械設備。」
「你也應該知道，『犯人』並不止他一家。」
「就算屠光了西裡爾家族，其他人呢？那些家伙跟蝗蟲一樣，是殺不光的。而且一旦掀起大規模針對Mafia的謀殺，你還需要考慮會不會引起更上面的……比如十老頭那邊的注意。」
說著，庫洛洛·魯西魯歪了歪腦袋，像是發現了很有趣，又不太能理解的古怪書籍。
「——你想成為流星街的『神』嗎？」
他凝視著季黎，目光是純粹的好奇，甚至並不帶分毫惡意。
季黎卻忽然想起剛才看著自己的另一對黝黑眼睛。
說起來，今天晚上風還蠻大的，有點涼，希望她的課代表有乖乖回屋子裡去，不至於感冒發燒。
畢竟流星街的藥也很難得。
「不，我知道我不是『神』，也沒打算去當那種東西。畢竟，拯救世界這種事情，憑我這種人，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
趴在後備箱上，季黎從車窗向後看，看漸行漸遠、被黃沙覆蓋的垃圾山與流星街。
看那些黑夜中依舊搖曳的微弱燭火。
……希望翠茜和薩拉薩今天晚上能做個好夢。她想。
*** ***
「所以，我只是在做我能做到的事情而已。」
作者有話說：
季黎和凱特解決了希拉市的事件後。
季黎：「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糟糕。但是……就算不能改變世界，遇到了也沒辦法裝作看不見嘛。來都來了，就做一點能做到的事情吧？」
她真的有好好踐行啦。
*** ***
第208章
◎真正的強盜，專搶蜘蛛和Mafia。◎
兩天後。
傍晚。
西裡爾家族的根據地，位於卡其托裡太共和國的納姆市。
因為與無人荒漠區接壤，地處偏僻，交通運輸困難，幾乎沒有什麼賺錢的生意願意往這裡發展。
但換個角度來說，這裡也很適合做些非法的，不能擺到明面上的地下買賣。
比如奴隸人口買賣。
不過，對於巴尼·西裡爾、西裡爾家族的現任首領來說，這些都不過是承接上一輩，早就習以為常的傳統業務。
習慣了納姆市的一畝三分地，享受慣了當地頭蛇的好滋味，連當地的政府警察都要跟他商量著來。
從小就這麼舒服的日子，把巴尼·西裡爾那點想要上進的野心都給消磨光了。
他也不打算再創什麼新的家族輝煌，只要按部就班地將生意維持下去，讓自己在納姆市，有足夠享樂的金錢與權勢就夠了。
所以，至少在巴尼·西裡爾的前三十七年裡，他都未曾設想過，竟然會有人來踢他的場子。
踢的還是他們家的老宅正門。
——還***踢成了！
這輩子還沒被人用麻繩捆了個結結實實過，巴尼·西裡爾大腦空白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目前的處境。
他看向眼前素未謀面的少女與青年，腦袋裡一瞬間，閃過無數種教訓漂亮禮物的花樣。
但余光掃到躺了一地的手下後，他立刻冷靜了下來。
巴尼·西裡爾開始痛苦流涕，控訴世道的不公，怒斥上一輩的惡行，又委婉表達自己是被逼無奈的可憐人。
他什麼都能配合，只求饒自己一命。
一連串操作表演如行雲流水，跟三個小嘍啰在流星街被抓時的反應，可謂是如出一轍。
原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樣學樣。
季黎被吵得耳朵疼，不打算配合對方表演，就直接俯身將巴尼·西裡爾身上藏的手槍抽出來。
本來還琢磨著來個絕地反殺的巴尼·西裡爾見狀，立刻冷汗直冒，一聲都不敢再吭。
季黎十指撥弄，漫不經心地將荷彈的轉輪手槍在指尖把弄。
雖然揍敵客比較偏愛使用那對改變手部結構的爪子，或是修習念能力後更趁手的工具，但在年幼時，各項武器的練習和適應是少不了的。
她和奇犽的槍術都是伊爾迷教的。
聽說在決定將念釘作為能力的媒介之前，槍械也是他考慮中的備選之一，用得很好。
伊爾迷曾經評價過，和擅長近身戰的奇犽相比，露琪會更適合中遠程的進攻模式。
因為她更冷靜，耐得住寂寞和等待，喜歡計劃周全的行動方案，謀而後動，等獵物陷入局中後，再一擊制勝。
「像我。」伊爾迷當時總結的口吻，頗為驕傲。
屏蔽掉大黑貓的畫外音，按照記憶裡的步驟，季黎熟練地敲開轉輪彈巢，將子彈一一推落。
「叮鈴鈴鈴鈴鈴。」
填充的六枚子彈，卻只有五下砸在地上的金屬脆響。
她拇指托動轉輪旋轉，隨後「哢噠」一聲，把彈巢扣回槍身——然後，將黑洞洞的槍口對准了巴尼·西裡爾。
「下午好，西裡爾先生。我叫季黎。省去不必要的開場白，簡單地說，從今天開始，我想要流星街這塊地盤。」
「所以，可以拜托您管束好手下，以後不要隨便到別人門口亂轉悠嗎？」
巴尼·西裡爾怎麼都沒想到，永遠無法反抗、只能任人宰割的流星街，竟然有一天，也會成為他被找麻煩的原因。
他下意識要辯駁：「流星街？你是——」
但巴尼·西裡爾還沒來得及說完，季黎就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轉輪彈巢扣動的聲音，幾乎與他的尖叫聲重疊在一起，卻並未傳出槍聲。
是空槍。
然而，巴尼·西裡爾這口氣都還沒松開，下一秒就立刻聽到，死神的使者在向他發出新指令。
「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季黎沒有移開槍口，只是歪了歪頭，「西裡爾先生？」
巴尼·西裡爾試圖講點道理。
「不、不不不不！這位小姐，有事好商量！你聽我說，這件事情其實比較復雜，不是我一個——」
作為回應，季黎眼也不眨地再次扣下扳機。
又是一次空槍。
「西裡爾先生，那麼你還剩下四次機會。」她好心提醒，「是，或者不是？」
巴尼·西裡爾頭一回見比自己還不講道理的王八蛋。
在季黎第三次扣下扳機之前，他崩潰地喊了一長串「是」，哪怕咬到舌頭都沒敢停下來。
直到恐怖分子把槍放下。
見狀，巴尼·西裡爾往地上一攤，終於能喘口氣。
然後他又小心翼翼觀察季黎的顏色，為了證明自己還有利用價值、絕對不可以現在就殺掉，連忙主動提供其他情報。
事實上，在Mafia中，流星街現在並沒有嚴格的歸屬。
因為那塊大地是被世界遺棄的垃圾場，除了人口在穩定增長，且全都沒有身份證明之外，幾乎榨不出什麼能被大家族看上的利益。
幾乎也只有像西裡爾這樣，離得近又沒什麼資源和生意可做的小家族，或者臨時起意的流竄犯，才會在需要的時候，闖入流星街撈點人走。
即便季黎在西裡爾這裡大鬧一場，也根本沒辦法杜絕其他勢力對流星街的侵害。
巴尼·西裡爾口吻盡量委婉地，拼命給季黎打預防針，生怕回頭流星街出了什麼事，又讓他背鍋。
季黎聽完卻只是笑。
「我知道啊。所以才要拜托消息靈通的西裡爾先生，幫我去通知那些愛搗亂的強盜嘛。」
巴尼·西裡爾面露呆滯：「啊？」
於是季黎很耐心地，跟她未來的信使解釋。
「意思就是說，有意見的話、不服氣的話，現在就來這裡找我好了——這難道不是Mafia最喜歡的解決辦法之一嗎？」
對於Mafia來說，除了足夠讓人心動的利益以外，就是絕對的強者為尊的暴力美學。
雙方火拼搶地盤這種事，在這個地下世界也相當常見。
季黎拿不出錢，就只能靠拳頭講道理了。
不過，在那之前……
她重新將槍口對准巴尼·西裡爾。
「啊，差點忘了。西裡爾先生，您的贖金是10億戒尼，非常感謝您的惠顧。麻煩給我現金。」
10億戒尼，西裡爾家族一年的營收也只有3億戒尼左右，還得再刨去養手下的錢和經營成本。
巴尼·西裡爾瞳孔地震，脫口而出：「你怎麼不去搶！」
「……大概，因為，我的確是在搶？」季黎的語氣不太確定，但握槍的手很穩。
聽完巴尼·西裡爾的賬本計算，她看起來甚至還有點震驚。
「你們干Mafia的，竟然這麼窮嗎？」
要知道之前糜稽偶爾替席巴先生做委托的時候，一個目標一口價就是10億戒尼起步了。
季黎欲言又止，根據賬目上的結余，重新開了個5億戒尼的價。
最後，巴尼·西裡爾簽支票的手，抖得跟帕金森綜合征一樣。
這一天，他終於見識到了，什麼才叫真正的「強盜」。
………………
…………
……
用小指的戒律之鏈，與巴尼·西裡爾定下契約後，季黎才替他松綁，讓他去銀行取錢，順便列個名單給自己。
巴尼·西裡爾腳下發飄地離開。
一直當背景板的庫洛洛·魯西魯，這才伸手拿起那把轉輪手槍。
他打開彈巢，意料之內的，是六處空洞。
季黎放下抬起的右手，讓最後一枚子彈順勢滑落到掌心，然後將其扔去與其他五枚作伴。
「和朋友學到的一點小花招而已。」
梧桐過去很愛用「猜硬幣」這一招，來哄她和奇犽開心。
庫洛洛·魯西魯好心提醒：「提前通知的話，說不定那些小家族會集結勢力，想辦法一起圍攻你。而且不能排除巴尼·西裡爾出賣你的可能。」
其實，滅族西裡爾，然後以此作為對其他家族的警告，才是更高效省力的辦法。
但季黎聳聳肩，並不在意。
「一旦我殺了西裡爾，其他人就算暫時因為恐懼而退下，也遲早會因為害怕成為下一個西裡爾，同樣出於恐懼，而對我和流星街出手。」
「比起死亡，讓他們看清利益得失，認為能從流星街得到的利益，遠遠無法彌補我造成的潛在威脅……這樣，他們才會真正的死心收手。」
「畢竟，Mafia是永遠追逐利益的暴力機器。」
唯獨這種時候，季黎才覺得，她為了獲得力量而忍耐的那些痛苦，不算完全白受。
給予她能夠選擇的權力。
季黎握緊了拳頭，然後再慢慢松開，低頭看著自己白皙的、不沾染任何血污的掌心。
庫洛洛·魯西魯安靜地觀察她，然後揭穿她。
「借口。」
說的時候，青年勾起唇角，露出與庫洛洛回答題目正確時，所相似的、孩子氣的欣喜。
清楚這個家伙的腦袋到底有多聰明，季黎也沒嘴硬。
她甚至白了庫洛洛·魯西魯一眼。
「都知道你還非要問？煩死了。早就跟你說過，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而且兩個月之後一定准時出發——所以，少管我！反正又不要你干活。」
季黎隨手拿起茶幾上洗淨備好的水果，直接往對方的唇上貼，意圖堵住那張嘴。
「吃你的東西，少說話，謝謝。小白臉先生。」
然後她一字一頓、字正腔圓地嗆人。
作者有話說：
虛假的強盜：只吃飯不干活的小白臉。
真正的強盜：專搶蜘蛛，還讓Mafia交贖金。
《幻影旅團，不行》
*** ***
第209章
◎不聽不聽，蜘蛛念經。◎
然後那位小白臉先生，就真的只吃飯不干活，天天愜意地捧著本書，坐在角落裡曬太陽，時不時再抬抬眼皮，把金主一挑十的英姿當余興節目欣賞。
等戰鬥結束了，他偶爾還會看心情鼓鼓掌，說幾句好聽的話，把小白臉該有的職業素養表現一番。
以至於季黎不得不懷疑，庫洛洛·魯西魯是不是真的干過這種兼職。
不然他到底為什麼吃軟飯吃得這麼熟練啊？
清醒一點！你不是幻影旅團的團長！愛騙女人的蜘蛛頭子！背叛從一開始就存在的暗夜帝王庫洛洛嗎？！
……果然還是這個團結友愛的流星街世界哪裡出了錯吧。
拒絕掉對方的口頭幫忙申請，季黎用牙齒咬住繃帶一端，一只手繞了幾圈，就迅速配合著，單手將繃帶系上結。
正如她推測的那樣，由於會對流星街出手的，大多是像西裡爾這樣的末流家族，這種底層間的搶地盤爭鬥，並不會引起更高一階的Mafia的注意。
證據就是，即便這幾天，明面上的決鬥和私底下的暗殺都接踵而至，連口休息的氣都不打算讓季黎喘。
但那邊派來的人手，始終都不太能上的了台面。
能使用念能力的人屈指可數，大部分都是配有槍械設備的普通人，數量多就是他們唯一的優點了。
不過，Mafia明顯也意識到了這次來搶流星街這塊肉的，與他們以往的對手都不同。
越到後面，殺上門的隊伍就越精練，質量逐漸上升。
可惜雙方戰力依然存在不可跨越的壁壘，直到剛才那一批，季黎才剛剛開始受了點輕傷罷了。
等季黎處理好傷口，一直陪在旁邊圍觀的庫洛洛·魯西魯，倒是恰到好處地，俯身給她遞上一塊打濕的手帕。
季黎的手背上還殘存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是她自己的。
畢竟，生擒一個人總比直接殺死要更困難，特別是在以寡敵眾的情況下。
「西裡爾的地下私牢快要裝不下了。」
被Mafia派來的打手，在戰敗後，都統一丟到西裡爾家族的地下私牢裡，三餐拌著肌肉松弛劑吃。
雖然不太能打，但每天都能吃空好幾大袋主食。
掃了眼在院子裡東倒西歪的新增飯桶，庫洛洛·魯西魯用一種討論家務大掃除的口吻，帶著點苦惱意味地說。
「確定還要繼續陪這些人玩下去嗎？那些Mafia應該是想用人海戰術，先拿廢物來消耗你的精力，然後再出手吧。」
季黎沒有接庫洛洛·魯西魯的手帕。
她抬起手背，小口小口地，舔舐掉沾在肌膚上的血跡，將淡淡的鐵鏽味吞咽下去。
看起來是在舔爪子的，愛干淨的小貓。
但緊接著，庫洛洛·魯西魯看見她漫不經心地亮出爪子。
「無所謂，反正他們菜得很平等。要是連這樣的家伙都搞不定，可能會有人立刻穿越過來，把我綁走吧？」
先不說奇犽、小傑和酷拉皮卡他們，姑且也不論西索……季黎覺得伊爾迷已經會第一個衝過來，理直氣壯地要把她抓去枯枯戮山，進行一些回爐重造。
而且，有奇美拉蟻的體質在那裡，又有念力的加持，她就算五天五夜不睡覺，也不至於怎麼樣。
比起精力問題，季黎更在意的，是自己體內血液的儲存量。
因為暫時被迫跟庫洛洛·魯西魯綁定，在蜘蛛頭子眼前，念能力的使用也需要謹慎，不能被他摸清楚底細。
目前為止，季黎主動用過的念能力，只有約厄斯達·森旺的「天衣無縫的驚喜」、酷拉皮卡的鎖鏈以及她自己的「天平」。
但她只用「天平」交換過《清掃戰隊》的錄像帶，以此測試這個世界是否是幻境；酷拉皮卡的鎖鏈也僅僅展示了「戒律之鏈」的功能。
這些都可以勉強偽裝成「天衣無縫的驚喜」，說是具現化系能力的衍生。
反正念能力者開發出多個能力，也並非什麼特殊案例。
但凱特的「瘋狂小醜」太具個人特色，伊爾迷的念釘和西索的「伸縮自如的愛」，更是早就被庫洛洛·魯西魯見到過，不能輕易使用。
導致她現在的庫存極度失衡。
季黎在心裡盤算了一下，目前約厄斯達·森旺和酷拉皮卡的血液儲存量，不由默默嘆了口氣。
應付打手倒是沒浪費多少，反而是在流星街上課的時候，為了讓學生看見實物的樣子，沒有那麼斤斤計較地節制。
她決定從下一場開始，連武器都不具現化了，學約厄斯達·森旺的風格，直接靠空手上吧。
因為不喜歡那種拳拳到肉、提醒自己在對活人出手的觸感，季黎戰鬥時，更傾向於避開肢體接觸的戰鬥方式。
一想到這裡，她便不自覺皺起臉來。
季黎蔫嗒嗒地回了屋子，留下一地躺屍的俘虜，和比金主還自由的庫洛洛·魯西魯。
——以及躲在牆後的巴尼·西裡爾。
在繳納5億戒尼的贖金後，巴尼·西裡爾識趣地，將兩位強盜奉為座上賓，不但讓出客房和地下私牢，還主動承擔了管理俘虜的工作。
眼睜睜看著季黎再一次從圍攻中全身而退，他急得嘴角燎起了好幾個泡。
巴尼·西裡爾在心裡痛罵那些沒用的盟友。
明明他都把能查到的情報都傳出去了！還偷偷放跑了一大批被打敗的俘虜，生怕盟友的人海戰術湊不夠炮灰！甚至從壓箱底的私房錢掏了點出來，拿去讓他們雇更強一點的佣兵！
廢物！垃圾！那群比流星街還低劣的破爛貨！！！
可巴尼·西裡爾正罵得上頭，目光不經意間，卻與另一對黝黑的眼睛撞了個正著。
冷漠的、平靜的、銳利的，仿佛只這一眼，徹骨的寒流就順著眼眶被灌入靈魂。
他不由打了個寒噤。
然而，等巴尼·西裡爾反應過來，像再偽裝出謙卑諂媚的時候，青年已經換上淡淡的微笑，變成那個印像裡無害文秀的小白臉。
「那這裡就還是拜托西裡爾先生了。不過，看樣子應該很快就會結束了，不會再叨擾你太久。」
庫洛洛·魯西魯衝對方點點頭，隨口布置完任務，便邁步越過地上七橫八縱的障礙物，也跟著進了屋。
……不過是個吃軟飯的東西！也敢這麼看他！
氣得幾乎咬碎了牙，但巴尼·西裡爾也罵都不敢罵出聲，只是狠狠一腳踹向地上的打手，以此泄憤。
這樣下去不行。
他的錢，他的大半身家，他的那5億戒尼現金，現在都還躺在這個院子裡，沒有其他人知道。
只要趁其他家族還一致對外的現在，借刀把季黎和那個小白臉殺了，那些錢就還是他的！他的！
而且，這一次季黎擺開架勢，單挑他們這幾個家族，搶流星街做地盤的事情，早就傳到其他人耳朵裡了。
上面的人，不但絲毫伸出援手、教訓教訓膽敢挑釁Mafia的意思都沒有，作壁上觀的同時，還明裡暗裡地嘲笑，乃至訓斥他們的無用。
他聽那邊的話鋒，對季黎竟然還有幾分欣賞，在考慮要不要拉攏一個更好用的新苗子。
這已經不光是利益的問題了，更涉及到他們以後的地位和資源。
巴尼·西裡爾神經質地咬住拇指指甲，連牙齒陷進皮肉裡都沒反應，仍然自顧自地囁嚅著，聲音低得微不可聞。
他不能再任由那幫蠢貨自作主張了。
他要這兩個人死在西裡爾家。
越快越好。
………………
…………
……
讓季黎感到意外的是，這一批之後，沒有打手再被派來。
自離開流星街以來，她難得能舒舒服服，從頭到尾不被打擾地睡了一個安穩覺。
甚至季黎第二天還有空閑，把巴尼·西裡爾那把鑲了金子的搖搖椅拖到院子去，整個人陷在軟枕裡，懶洋洋地曬太陽。
庫洛洛·魯西魯問她打算什麼時候回流星街。
「嗯？不要總是明知故問，動不動就想給人下套啊你——當然是等他們把最後的殺手锏搬出來。」
季黎撇撇嘴，指責這個一肚子壞水的家伙。
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她就抱緊枕頭，把臉埋進軟乎乎的絨毛裡，眼不見為淨，但聲音是清醒的。
「不讓這些Mafia徹底死心的話，會把麻煩角色帶進流星街的。做壞事，當然要在別人家裡鬧吧？又不是傻。」
季黎可不相信那幾個四大行都勉勉強強的念能力者，就是幾個Mafia家族的最後底牌了。
暴風雨之前的海面，也總是格外平靜。
聞言，庫洛洛·魯西魯聳聳肩，忽然卸去力道，在搖搖椅的扶手上一趴。
「啊啊。果然騙不到。」
他將下巴抵在交疊的手臂上，歪著頭，俯視蜷縮在軟榻裡的季黎，眨了眨眼睛，目光專注。
蜘蛛頭子溫潤斯文的表像碎了一地，卻平添幾分好奇而執拗的、立刻年輕十歲的孩子氣。
「真不公平。總覺得自己被看透了，但你卻還藏著很多秘密……也讓我多了解你一點嘛，季黎老師？可以嗎？」
庫洛洛·魯西魯彎起眼睛，放軟了口吻，語調又是輕快活潑的，聽起來就像是相當親昵的撒嬌。
有一瞬間，和年少的庫洛洛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季黎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但也就只是多了這一眼而已，她分得清這二者間的區別——用血污、用罪行、用他人性命劃開的天塹之別。
季黎默默用兩只手蓋住耳朵，然後一點點往下蠕動，滑進配套的小毯子裡，將自己藏起來。
不聽不聽，蜘蛛念經。
又不是嫌命太長了！
被光明正大敷衍的庫洛洛·魯西魯本人，卻忽然笑出聲。
他合起膝頭攤開的書，伸手替季黎妥帖拈好那張小毯子的邊邊角角，將人徹底遮到陰影裡。
「那我就不打擾了。請繼續加油吧……季黎老師。」
庫洛洛·魯西魯十分爽快地離開了院子。
他前腳剛邁出院子的門，季黎後腳就把被子一掀，悄悄伸出半個腦袋，暗中觀察蜘蛛頭子的背影。
雖然暫時還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但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幸運也不幸地是，季黎沒有提心吊膽多久，那場恭候多時的暴風雨，便如期而至。
她察覺到牆頭那邊的樹蔭裡，藏著一個偽裝過的微弱呼吸聲。
雖然隱藏蹤跡的功夫，比前面那些蝦兵蟹將都要高，但很可惜，不會念力的普通人，是很難騙過奇美拉女王蟻對獵物的感知的。
季黎隨手抄起旁邊果盤的一顆蘋果，就直接砸了過去。
槍聲瞬間響起。
子彈貫穿了迅速移動中的蘋果，並將它擊飛，精准無誤地釘在了對面的牆上。
果實汁水中裹挾的略帶酸甜的香氣，迅速自空氣中蔓延開來。
大概是這段時間當老師當多了，季黎下意識誇了句「槍法不錯」。
她從搖搖椅上跳下來，開始活動胳膊，順便勸對面的殺手不要做無謂的抵抗。
「出來吧。應該是Mafia雇佣你來殺我的？還有別的後手嗎？我趕時間，別盯梢伺機下手了，一起上好了。」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和季黎之間的差距，殺手沒有過多掙扎，相當爽快地就遵照季黎的意思，從樹上跳下來。
他歪了歪頭，像貓盯著一條巨大到超出理解範圍的魚，眼也不眨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道。
「抱歉。回家之後，把隱匿氣息的訓練加倍吧。」
而季黎看他，是真的在看一只離譜到超出理解的貓。
因為這只貓叫「伊爾迷·揍敵客」。
幾乎是在意識到這個漂亮小男孩是8歲的伊爾迷的同時，季黎警覺地扭過臉，看向另一側的樹蔭。
她的預感沒有錯。
——年輕的席巴·揍敵客，就站在那裡。
*** ***
由巴尼·西裡爾牽線，Mafia眾籌之下的殺手锏，是去雇佣世界最頂尖、最惡名昭著的暗殺者，揍敵客一族。
作者有話說：
年輕的席巴帶著8歲的伊爾迷來加班了。
加班內容：干掉季黎。
怎麼樣，這個情人節過得夠熱鬧吧【叉腰】
*** ***
第210章
◎大水衝了龍王廟。◎
院子裡陷入了片刻的凝滯狀態，三人沉默間，結果卻是年幼的伊爾迷先開的口。
他右拳捶左掌，恍然大悟地指出：「啊。所以，您也被發現了，父親。」
由此確認了並不是自己隱匿氣息的功夫太差，而是大家都平等地被目標對像察覺到，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還露出了些不太委婉的欣慰。
——他還不如不說話。
有那麼很短暫的一個瞬間，季黎和年輕的席巴在精神上達成了一致：比如，有些貓就不應該長嘴。
看了眼彼此，二人默契地佯作聽不見伊爾迷的聲音。
「怎麼發現我的？你剛才並沒有用『圓』，應該不是探查類的念能力吧。」
因為這段插曲，席巴沒有著急動手，反而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的少女。
目測是十二三歲的年紀，應該只比伊爾迷大上幾歲，但不論是周身渾圓結實的念，還是即便此時此刻，都依然不漏半分破綻的身手。
真是優秀……流星街那種資源匱乏的貧民窟，竟然也能培育出這樣的好胚子嗎？
作為父親的他，都快要想去考察看看了。
而季黎也看著面前一大一小、眼下求知欲旺盛的兩只貓，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奇美拉女王蟻的感知能力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她也實在太了解揍敵客慣用的閉氣方法，以及選踩點盯梢位置的習慣了。
就像知道條件和公式之後，很容易便能推算出答案。
「我的五感，可能比普通人要更敏銳一點。」季黎最後只能干巴巴地這麼混過去。
這樣的程度可遠不止「一點」。
席巴在心裡反駁，但並未再追問——因為不管答案是什麼，委托目標都會死在這裡。
勒令伊爾迷退後觀戰，他筆直地邁步上前，姿態宛如一頭沉靜的、蓄勢待發的雄獅。
可季黎突然喊了停。
「請稍等一下，席巴先生。我還有一筆生意想和揍敵客談。可以讓我先說完嗎？」
「揍敵客不和死人談生意。」席巴將手伸向她可以致命的頸脖。
但獵物並沒有掙扎，甚至眉眼彎彎地揚起臉，看起來還有幾分討喜的乖巧。
季黎說：「可我現在還活蹦亂跳著，不是死人嘛，席巴先生。」
席巴從那對眼睛中，看不見絲毫恐懼或憎惡，有的只是輕快松弛的笑意，與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篤定。
倒有點像在理直氣壯跟家長撒嬌談條件的小孩。
反正是伊爾迷和糜稽都絕對不會做出的舉動，讓席巴看了，不免多出幾分新奇體驗。
而且有錢不賺王八蛋，揍敵客從不拒絕符合規則的訂單。
他最終松開手，給了這個小女孩說話的機會。
正如季黎從一開始所預料的那樣。
她視線掃過席巴，在附近繞了一圈，確定沒有任何管家隨行之後，才不太情願地落回伊爾迷身上。
「5億戒尼，現金，立刻支付。我想雇佣您的兒子，去找到委托暗殺我的那個人，讓他撤銷委托。不必殺了他，此外，手段不限。」
「反正應該就是那幾個小家族的BOSS之一吧？最近他們人都聚集在納姆市，地址我有，可以提供給你們。而且那些家伙，身邊也不剩什麼打手了，難度不高，是個簡單的快活。」
——從找上西裡爾家族發難的那個時候起，季黎就做好了，可能會跟職業暗殺者對上的心理預期。
要求巴尼·西裡爾交5億戒尼的贖金，陸陸續續從其他趕來挑戰的家族那裡收門票錢，以及暗中指揮動物追查對方藏匿下落，都是為了准備最後一手底牌。
只要給的錢夠多，揍敵客永遠都是最好用、最完美的工具人。
唯一讓季黎稍微有點意外的是，都被她掏空了8億戒尼，那些Mafia竟然還舍得眾籌，重金雇佣揍敵客來殺她。
以西裡爾的賬本作參考，怕不是他們全部身家都壓在這上面了。
那看來，她現在還真挺招人恨的。
而席巴聽完，立刻意識到季黎對揍敵客的規矩十分熟悉。
但作為揍敵客的家主，他更清楚和揍敵客有如此緊密聯絡的客戶名單裡，並沒有這個名字。
「季黎，是你的真名嗎？」
大概知道席巴是在顧慮什麼，季黎笑著點點頭，確認名字的真實性後，一如既往地搬出約厄斯達·森旺當理由。
「請不用在意。我只是剛巧認識一位，拿著九折優惠卡的VIP客戶而已。他在揍敵客花的錢，還挺多的。」
多到被伊爾迷欽定大冤種的地步。
叫人猝不及防的是，席巴在遲疑了片刻後，好心糾正她，揍敵客並沒有九折優惠卡，一般都是七折起步。
季黎聽了，笑容漸漸消失，然後條件反射地扭頭就去看伊爾迷。
旁邊一直吃瓜的迷你款大黑貓聞言，也豎起尾巴，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受到了某種有用的啟發。
……原來這個摳門的大冤種優惠卡，竟然還是伊爾迷獨家首創出來的東西嗎？！
好的，她回去一定轉告約厄斯達·森旺，再給大黑貓記上一筆。
但預期是美好的，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接下來，席巴遺憾地告知季黎，伊爾迷並不能接受她的這筆委托。
因為暗殺季黎的訂單，是由他們父子共同接下的。
所以按照揍敵客的規則，在委托執行期間，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能單方面退出任務，然後去接目標對像想要反殺委托人的工作。
不然，也沒有委托人敢來會臨時反水的揍敵客下單了。
這是暗殺者職業的契約精神之一。
席巴是真的為季黎，也為那5億戒尼感到可惜。
更准確地說，由於季黎的情報缺失，這份工作一開始被錯誤評估了難度等級，原本只是分派給伊爾迷一個人而已。
是他剛好有一段空閑，臨時起意，想看看長子的實戰水平，才摻和了一腳。
如此一來，季黎還是要死。
可她只是停頓了片刻，就立馬改口：「該委托不再指名，離納姆市最近的人即可。委托內容不變。」
席巴還在思忖時，伊爾迷卻先做出了回應。
「可以哦。」他愉快地同意。
伊爾迷甚至沒看父親，只是眼也不眨地盯著季黎，依然像在看一條巨大到超出理解範圍的魚。
但這條魚已經變得美味起來。
至少在他眼中。
「目前唯一有空檔期的，是我的爺爺，桀諾·揍敵客。報酬的事，需要你直接和他溝通。我可以提供他的聯絡方式，以及揍敵客內部直達的通訊器給你——3000萬戒尼，多謝惠顧。」
伊爾迷趁機表演了一個，黑心商人該如何坐地起價的科普教程，連席巴都忍不住側目。
季黎只想給他一拳，不，很多拳！
但她深呼吸，還是控制好情緒，面無表情地讓伊爾迷把通訊器拋過來，然後自己去屋子裡數錢。
好在，揍敵客老一輩唯一靠譜的良心、桀諾·揍敵客，相當爽快地就同意了這筆生意。
讓席巴代收了定金的部分，他掛斷通訊前，還給季黎加了油。
「雖然收了錢，我當然會全力以赴。不過就算成了我的客戶，席巴也不會對你留手的……小姑娘，努力活下來吧。」
努力活到委托人撤銷訂單的那一刻。
季黎向桀諾道謝後，眼皮都不抬，將通訊器反手砸向伊爾迷，只直勾勾地看著席巴。
「謝謝你的耐心，席巴先生。」
「啊。盡量別死太早吧。」
生意談完了，季黎就不再是揍敵客的客戶，而是獵物了。
二人都存有這樣的默契。
無需任何征兆，雙方的念力幾乎同時爆發，拉開戰鬥的序幕！
………………
…………
……
纏鬥了一段時間後，季黎自然是落入下風的那一個。
不管是力量、速度、經驗、技巧，她都遠不如正值壯年的席巴，根本沒可能打贏這場戰鬥。
衣服都被血液所濡濕，濕漉漉地黏在肌膚上，她喘息著抓住骨折的左手手臂，感覺到使用過度的肌肉開始控制不住地痙攣。
但席巴依然沒有從那對眼睛中抓住恐懼。
他不免好奇地詢問：「不怕死？」
季黎正在冷靜判斷全身傷勢的嚴重程度，以及她在戰鬥中與席巴相比的種種不足。
明明處於絕對的劣勢中，可她聽了席巴的疑問，卻忽然笑了笑。
「怕還是怕的。不過，和席巴先生這樣交手的機會，也挺難得的。」
「而且我好像不小心招惹到了一個潛在的大麻煩，所以做預備方案的時候，總需要一點標志物做參考，才能更准確。」
從戰力角度，把年輕的席巴跟26歲的庫洛洛·魯西魯畫個約等號，應該不過分吧？
想要收集的數據已經到手，季黎不再戀戰，准備開啟「夢中的理想鄉」。
只要在那個異空間裡，有泉水能夠治愈傷口，席巴也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傷害。
那麼，安心等桀諾抓住委托人逼他撤銷委托就好。
季黎從沒打算將性命壓上天平的一端。
一切都如計劃那樣進行。
然而，在季黎發動「夢中的理想鄉」之前，席巴懷裡的通訊器卻突然「滴滴滴」地響了起來。
——這絕不可能是完成委托的桀諾的來電。
但二人都不約而同地按下暫停鍵。
席巴掃了眼屏幕，有些訝異地挑起眉，迅速接通電話。
他還沒開口，通訊的那一端，就傳來了一個青年含笑的聲音，夾雜著背景裡刺耳的尖叫。
「席巴·揍敵客先生，抱歉打擾了。不過，您這次的委托人、巴尼·西裡爾，似乎有話想跟您說。」
下一秒，巴尼·西裡爾瀕臨崩潰的聲音刺穿耳膜。
「席巴·揍敵客！我撤銷委托！我撤銷了！立刻馬上給我撤銷！我不殺那個叫季黎的賤——啊啊啊啊啊！」
哀嚎聲戛然而止。
席巴視若罔聞，只一板一眼地走流程：「麻煩轉告一下巴尼·西裡爾，中途撤銷委托，定金不退，還需要補繳尾款的50%作為手續費。」
「樂意效勞。」對方的回答聽起來溫和有禮。
可惜父親（桀諾）都上飛艇了，枯枯戮山都還沒完全離開，工作就被搶了……算是委托執行失敗。
這下別說尾款，按照規矩，連定金都需要原封不動地退還給委托人（季黎）。
這趟真是筆虧本的買賣。
對有能力攪黃揍敵客生意的人，稍微起了些興趣，席巴詢問他的名字。
通訊那端的庫洛洛·魯西魯沉吟片刻，看著Mafia安全屋窗外的晴空萬裡，忽然笑了笑。
他口吻輕快：「嗯……小白臉？」
席巴：？
作者有話說：
席巴不理解，這是什麼年輕人的取名時尚浪潮嗎？
而庫洛洛·魯西魯，一款遲早加入揍敵客虧錢黑名單的蜘蛛。
*** ***
悠于 2025-9-20 16:23
第211章
◎他從一塵不染的白色，被染成季黎的紅。◎
當席巴還在思考，當代年輕人難以理解的取名時尚風潮時，確認委托中止的伊爾迷，已經自顧自地靠近了季黎。
他停在兩步之遙的社交安全距離，歪著腦袋，也不說話，就這麼安靜地盯著季黎。
那對輪廓幼圓的貓眼，黑白分明卻不沾染任何情緒，叫旁人難以揣測他的想法。
但不包括季黎。
不等伊爾迷把隨身攜帶的揍敵客獨家傷藥拿出來，並背誦價目表，她就面無表情地拒絕了。
「沒錢，不買保險，不買藥劑，不買額外的急救服務。」
伊爾迷遺憾地松開藥瓶，然後轉而從腰包裡掏出一張名片，歡迎季黎成為揍敵客的長期客戶，期待下次光臨。
季黎再次認識到，有些貓就不應該長嘴。
比如伊爾迷·揍敵客。
「不了吧。」她真誠發願，「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我們在這個世界都不用再見面了。」
伊爾迷卻還在努力爭取：「作為新客福利，可以給你一張九折優惠卡。」
……好家伙，還是現學現賣的九折優惠卡。
被吵得腦瓜子嗡嗡的，季黎深呼吸，扭頭看向在旁邊吃瓜的席巴。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席巴先生。請問揍敵客應該沒有那種，什麼『打了小的來了老的』之類的，未成年兒童保護機制吧？」
席巴表示，他們揍敵客立志於從小培養孩子的獨立自主、自立自強等意識。
只要不鬧出人命就行。
他甚至一點都不委婉地，當著伊爾迷的面，向季黎做了個「請便」（請開始你的表演）的手勢。
不顧身上還沒愈合的傷口，季黎捏緊拳頭，然後狠狠地，把8歲的伊爾迷按在地上揍了一通。
就算因為動作過大，牽動肌肉導致傷口二次加深，但她都這樣了，也不在乎再多幾道口子。
相比之下，成功報復大黑貓帶來的精神層面的快樂，是無窮的！
松開鉗制住伊爾迷的手，季黎從他身上撤開，低頭看著渾身狼狽卻表情寡淡，只靜靜睜著那對貓眼看過來，像個被弄髒的精致娃娃的伊爾迷。
謝邀，即便只是欺負欺負迷你版的，可還是真的有被爽到。
季黎行動時，席巴剛才劃在眼尾處的傷口被崩開，順著臉頰滾落下一小串細密血珠。
她毫不在意地反手抹去。
只是在重新垂下手時，殘存的血漬順著指尖劃過的弧度，不經意間，甩到了伊爾迷的臉頰上。
他的膚色本就過於白皙，星星點點的血跡覆在上面，宛如被紅梅點綴的雪。
有種驚心動魄的，仿佛很脆弱的美麗的錯覺。
可惜，唯二在場的季黎與席巴，都不在這個欣賞範圍內。
等季黎跟席巴簡單交談，並收下席巴遞來的名片和七折優惠卡之後，伊爾迷已經自覺提了裝有3000萬戒尼的箱子過來。
既然委托已經被巴尼·西裡爾撤銷，那揍敵客也沒有再在此地逗留的理由。
確認季黎並不需要額外的急救和臨時護衛服務後，父子二人相當干脆地轉身離開。
在返回揍敵客私人飛艇的路上，伊爾迷盯著那張沒有送出去的名片，思考了好一會兒，虛心向父親請教。
「她剛才，是發現我在名片上塗的追蹤粉末了嗎？」
在席巴接到庫洛洛·魯西魯的電話之後，他就趁無人在意的時候，悄悄講無色無味的追蹤粉末塗在了自己的名片上。
那是一種特殊的金屬，被磨成了極細的粉末，可以通過特制雷達進行掃描追蹤。
在遇到無法立刻近身的委托目標時，伊爾迷經常用這個辦法進行定位。
像是放風箏，就算偶爾放松了一時的控制，決定一切的線卻始終握在自己的手中。
席巴雖然不確定季黎有沒有發現那些追蹤粉末，但他覺得，伊爾迷被打的原因，應該不只是追蹤粉末的緣故。
不知道怎麼解釋才比較好，席巴決定聰明地轉移話題。
「你對她在意的理由？」他問。
其實席巴的這個問題，帶有些許考驗長子的意味。
他的本意，是考察伊爾迷是否察覺到了，季黎在戰鬥的細微之處中，透出的揍敵客技法的影子。
作為數十年如一日，不斷磨煉揍敵客家傳暗殺術的當代佼佼者，席巴當然不會看錯自家的東西。
這也是他沒有急於下重手，立刻奪走季黎性命的原因之一。
好在，伊爾迷的回答並沒有讓席巴失望。
他連猶豫都沒有，就細細將季黎下意識用到的，一些與揍敵客暗殺術重合的小技巧，一一羅列出來。
「我喜歡她在步法上的處理，對於我來說，很有啟發。我認為，我們的風格挺搭的。有進一步參考的價值。」
席巴滿意地點點頭，隨後與伊爾迷就季黎的戰鬥展開了一段討論，剖析利與弊。
他欣賞季黎的頭腦和毅力，時不時的奇襲手段也頗叫人意外，但那種以傷換傷的做法，跟揍敵客追求性價比的習慣大不相符。
於是席巴將季黎作為反面教材，提醒長子這是不可取的。
但伊爾迷並沒有立刻回答。
大拇指抹去臉頰上依然濡濕的血珠，他低頭看著被染紅的指腹，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被血染紅的季黎將自己摁在地上、自上俯視的樣子。
……是被他的血染紅的，還是她的呢？
抱著這個疑問，伊爾迷伸出舌尖舔了舔指腹的紅，只嘗出了熟悉的，帶著淡淡腥甜的鐵鏽味。
與審訊室彌漫的味道一致，分辨不出任何區別。
或許要同時對比著記憶，才能記住差異吧？
他遺憾地松開手。
「是，父親。那的確是個不好的壞習慣。」伊爾迷贊同地附和，「以後我會盡量讓她改掉的。」
席巴：？
他覺得他和長子說的，應該不是同一件事。
席巴跳過這個問題。
「……總之，回家之後，我會修改你的訓練方案。在我同意之前，不允許靠近季黎和流星街。先靜觀其變。我會讓情報組多關注這邊的。」
然而伊爾迷也不根本叛逆，相當干脆地同意了。
好像很省心，又好像已經開始失控脫軌。
教育孩子真是比殺人麻煩多了，席巴揉了揉眉心，決定有空再和父親（桀諾）取取經。
………………
…………
……
另一邊。
西裡爾莊園。
等席巴和伊爾迷離開後，季黎不需要再花力氣，去維持無懈可擊的形像，便索性腿一軟，順著重力吸引倒在血泊裡。
趁四下無人的時候，她飲用了一些「夢中的理想鄉」的治愈泉水，將傷勢愈合部分，但控制在不至於引起庫洛洛·魯西魯懷疑的程度。
沒有力氣，不想動彈，連自己從地上爬起來，都成了需要鼓起勇氣去做的事情。
季黎便懶洋洋地，任由血液濡濕衣服和散開的長發。
她攤開四肢，眼睛看著沒有陰翳雲霧的萬裡晴空，疲倦感被這樣好的太陽一照，更熏得人犯困，昏昏欲睡。
而精心策劃了這一場暗殺的巴尼·西裡爾，更是提前把所有人都支開，周圍靜悄悄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季黎不知不覺地閉上眼睛。
直到陰影投下。
她睜開眼睛，與半跪在旁邊、俯身看她的庫洛洛·魯西魯視線相觸，目光清醒，沒有一絲半毫的惺忪睡意。
庫洛洛·魯西魯的白襯衫很干淨，甚至連血腥氣都幾乎沒有。
季黎看了他一會兒，成為那個先打破沉默的人。
「你沒有殺巴尼·西裡爾？真難得。」
庫洛洛·魯西魯好脾氣地笑笑，看起來還有幾分討人喜歡的乖巧。
「因為，我猜季黎老師的話，應該很討厭別人因為自己而死吧？所以稍微花了點心思。不過請不用擔心，那些Mafia以後也都不會再來搗亂了。」
聽完他的話，季黎更覺得哪哪都不對勁了。
她狐疑地盯著庫洛洛·魯西魯，剛剛才遭過年幼期的大黑貓，有陰影了，生怕下一秒又要被忽悠去簽什麼不平等條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的那套『最優解』呢？事先聲明，我可沒要求你的援助，我自己一個人也能搞定。要錢沒有，要別的更免談！」
季黎的語氣匪夷所思。
還帶著點不經任何偽裝的警惕，像是豎起了耳朵、隱約開始炸毛的小動物，在試探可能存在的陷阱。
但庫洛洛·魯西魯卻說：「大概是因為，季黎老師太擅長拿糖果去騙小孩子了吧？」
他甚至是抱怨的，有點苦惱的口吻。
因為季黎給流星街的孩子們編織了一個有希望的未來，因為她也身體力行、奮不顧身地去做了。
明明連流星街人都不是的存在。
所以哪怕是理智並不認可的另一條路，哪怕這裡的一切當真只是一場夢——
「讓我忽然覺得，如果是季黎老師的話，就這樣做一場好夢……似乎也不錯？」
庫洛洛·魯西魯笑了笑。
不過他聳聳肩，很快又補充，那兩個月的期限也依然生效，不論如何，返回「現實」才是他們最該優先的第一目的。
季黎瞅了蜘蛛頭子一眼，又瞅了他很多眼。
然後她放棄思考這句話的真假。
反正有雙重契約在，至少在二人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庫洛洛·魯西魯都不可能對她下手。
季黎隔著被血液濡濕的衣領，握住藏在其下的護身符，然後理直氣壯地使喚小白臉，把自己運回房間去。
庫洛洛·魯西魯聽話地俯身將她抱起。
「是，季黎老師。我會負責接手接下來的事的。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 ***
他從一塵不染的白色，被染成季黎的紅。
作者有話說：
劃重點：伊爾迷說「以後我會盡量讓她改掉的。」
至於庫洛洛·魯西魯，從他不叫「季黎」而是叫「季黎老師」開始，其實就有被動搖吧。
不過，都26歲的成年蜘蛛頭子了，還敢說自己是被季黎拿糖果騙走的小孩，噫！【指指點點】
第212章
◎庫洛洛·魯西魯加五分。◎
雖然在睡過去之前，季黎聽到庫洛洛·魯西魯說，他會負責接手接下來的事情，讓自己好好休息之類的話。
但她也的確萬萬沒想到，這個「負責接手」的程度，比她預期中的最理想狀況，還要再誇張個好幾倍——
回到流星街後，留季黎安撫焦急等待已久的學生們，庫洛洛·魯西魯獨自去拜訪了利卓爾神父一趟。
不知道他跟神父到底談了什麼，但過了幾天，長老會就發來了邀請函，約庫洛洛·魯西魯和季黎去喝杯茶。
二人按期赴約。
流星街終歸是排斥「外面的人」的，季黎老師的名聲也大多局限於養母和孩子那一塊，並不被長老會發自真心地認可。
對方的態度算不上好。
他們甚至連把椅子都沒得坐。
對流星街的了解有限，季黎不清楚這裡頭有什麼玄機，而且邀請函是利卓爾神父親自送來的，也不好輕舉妄動，怕對神父有不好的影響。
她只能借著對面視覺的死角，偷偷扯了扯庫洛洛·魯西魯的袖子，讓蜘蛛頭子給點提示。
庫洛洛·魯西魯順著力道低下頭，對上季黎的視線時，卻露出一個純良無害且乖巧的笑容。
一副他什麼都不知道的好孩子模樣。
於是季黎就悟了：這是又要她來當壞人的意思。
……這個家伙！還真的是！當小白臉當上癮了啊！請問軟飯就這麼好吃嗎幻影旅團的團長？！
季黎無語地抿緊唇看他，然後趁著庫洛洛·魯西魯不能反抗的時候，偷偷給了對方一拳。
與此同時，銀白的鎖鏈如驚雷一般彈射而出，繞著場地畫了條弧線，精准地擊碎了長老會成員的每一把椅子。
而全副武裝、將長老們團團圍起的屬下們，眼睜睜與鎖鏈擦肩而過，卻什麼都來不及反應。
等他們再眨眼，季黎就已經將鎖鏈收回。
「抱歉，我不太喜歡仰視別人。」她好脾氣地問，「現在我們可以冷靜地談一談了嗎？」
在氛圍凝滯的關鍵時刻，庫洛洛·魯西魯便含笑著開口，打破僵局，成了那個更容易被傾聽的「好人」角色。
開會全程，季黎都根本插不上話。
她本就沒有那個當大型組織領導者的腦袋。
窟盧塔族事件的時候，也頂多在只有她和約厄斯達·森旺的時候，暫時占領了智商高地，負責挑一下大梁。
後來等酷拉皮卡一加入，季黎就立刻歡呼著交出指揮權，跟約厄斯達·森旺一起躺著擺爛，放棄思考了。
所以季黎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她是那個「壞人」，是讓長老會不得不低下頭，聽庫洛洛·魯西魯說話的武力威懾。
季黎撐著臉，看上去漫不經心，實則內心循環播放「給庫洛洛·魯西魯做武力威懾」這句話。
由於過於滑稽，她差點沒忍住笑場。
在接連幾天的高強度會議後，庫洛洛·魯西魯基本和長老會達成一致——或者說，他讓長老會遵循了自己的想法。
庫洛洛·魯西魯的計劃，是促成流星街和Mafia的合作關系。
季黎大概知道，在他們的那個未來，流星街和Mafia的聯系很緊密，每年都會向Mafia輸出大量人手，但並不清楚內情。
「那是長期的人口失蹤和居民被圍獵現像愈演愈烈之後，流星街不得已而為之的妥協。處於弱勢者，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須簽訂哪怕不合理的合約。」
「但流星街現在的情況和條件，又和當時不太一樣。」
庫洛洛·魯西魯聳聳肩，耐心地將事情掰開了揉碎了，細細解釋給季黎聽。
由於季黎以一己之力，將西裡爾等小家族碾壓式挑戰成功，已經在Mafia之間稍微有了些名號，引起上層的注意。
庫洛洛·魯西魯在處理巴尼·西裡爾等人的時候，就通過一些小手段，套來了更上一層的Mafia的接觸方式。
他打算把季黎的招牌和西裡爾當做跳板，趁二人還停留在這個世界的期間，提前促成流星街和Mafia的合作。
是合作，而非單方面的壓榨。
當然，在庫洛洛·魯西魯的設想裡，他和季黎不可能長期待在流星街，一直維護這段脆弱的合作關系。
所以他只是在給流星街爭取一段時間罷了。
用於強大自身的時間。
季黎掏空西裡爾家族的小金庫，而後被揍敵客退還的那5億戒尼委托金，就是流星街發展的第一筆啟動資金。
除此之外，如何利用與Mafia的合作關系，借助Mafia的資源去獲得物資、人脈，如何規劃流星街居民統一的學習和戰鬥培訓流程，如何改變產業結構，扶持以流星街自身為核心的新商業路線……
庫洛洛·魯西魯慢條斯理，講得頭頭是道，應該很厲害的樣子。
可惜季黎聽不太懂。
不過她還是認真聽到了最後。
等庫洛洛·魯西魯講完之後，季黎才點點頭，很坦然地甩手不管：「那就全部交給你啦！你看著辦吧。」
庫洛洛·魯西魯看起來有些意外。
「真的完全不插手嗎？我以為，季黎老師會把我看得更嚴些呢。」
他露出一副很乖、很願意聽話的樣子。
太假了，季黎毫不客氣地衝他翻了個白眼。
「我才不管！這些超出了我的知識範疇，又不是我擅長的事情。就算你真要忽悠我，我也發現不了。那還掙扎個什麼勁？干脆先相信你一下算了。」
「而且，你剛才說的不是挺好的嘛？」
季黎趴在窗口邊上，眺望遠處聚在垃圾山下、忙得熱火朝天的一群人——那是聽從長老會頒布的新任務，開始建訓練場的工人。
按照庫洛洛·魯西魯的規劃，先優先建一個訓練場和一所學校，前期通過選拔，篩選出專業對口的潛力優秀人才，由他和季黎進行加強訓練。
在這批人接受訓練的期間，按流星街的分區，分批建設其他基礎建築。
等第一期的學員畢業，就可以再由他們擔任各個分區的負責人，兼職教官和老師的工作。
至於建築材料和配套器材，統一由飛艇進行空投，花的季黎賺來的那筆5億戒尼。
從高處俯瞰，來來往往忙碌的人，就像是緩慢爬行的蟻群，負擔著比自己更龐大的重物，一點點修築巢穴。
「這個世界沒有『神』會來拯救誰。所以，人必須學會讓自己強大，學會自己站起來……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想要保護的存在。」
季黎回頭看向庫洛洛·魯西魯。
黑發黑眼的青年，卻有那麼很短暫的一瞬間，跟金發碧眼的少年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庫洛洛·魯西魯和酷拉皮卡，流星街與窟盧塔族。
……至少，現在站在她眼前的這個人，並沒有犯下那樣的罪孽。
季黎收回目光，偏頭看向另一處空地。
但聲音是溫和而堅定的。
「你做得很好，比我所能想像的還要更好。雖然應該看不到結局，不過我相信，這會是一個好夢的。」
哪怕過程是痛苦的，一點也不輕松，但如果所有人都團結在一起努力的話，就有機會去觸碰更美好的未來。
她願意相信這樣的希望。
就像如今的窟盧塔族。
不等季黎再開口，庫洛洛卻忽然笑起來。
他趴在桌子上，又將下巴抵在交疊的手臂上，以學生般仰視的姿態去看季黎，眉眼彎彎地搶答。
「因為不試試看的話，怎麼知道不行呢……對吧？季黎老師。」
挑起眉，季黎隨手把新買來的教材卷成筒，現在也真敢端起老師的架勢，往庫洛洛·魯西魯的腦袋上輕輕一敲。
「正解。」她低眼說，「庫洛洛·魯西魯加五分。」
作者有話說：
雖然是老師，但體型差，庫洛洛可以很輕松地把季黎抱懷裡耶。
一個裝乖又愛撒嬌的小白臉【繼續指指點點】
*** ***
第213章
◎做夢。◎
庫洛洛·魯西魯持續瘋狂加分。
季黎在旁邊看著他，就能意識到，為什麼有些人生來就是要當領導的。
聰明又有人格魅力的家伙，哪怕是干壞人，都能干得風生水起，把自己的通緝賞金提到普通人好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金額。
季黎震驚：到底是什麼樣的時間管理大師，才能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反正從她睜開眼睛到閉上眼睛之前，全都在有條不紊地處理事務，還整天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啊！
以至於季黎不得不合理懷疑，庫洛洛·魯西魯是不是DNA特殊，體質異常，根本不需要睡覺的。
但她也沒過分到把事情全丟給別人，自己躺著等結果的程度。
跟Mafia和長老會打交道之類的事情，她是沒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季黎便自覺承擔了老師和教官的責任。
她開始整天在流星街新建好的學校跟訓練場之間來回跑。
經常上課上到一半，訓練場那邊的大人做完了練習，喊她過去指導；或者人在訓練場時差，庫洛洛和俠客抱著大家做好的作業來讓她檢查。
不過作業基本都由貼心的課代表提前對照答案批改好了，季黎只需要看兩眼，確認學生的掌握進度就行。
按理來說，她的負擔是比庫洛洛·魯西魯輕很多的。
——然而，季黎萬萬沒想到，顯露出疲態的那一方竟然是她。
「老師？老師？能聽見我說話嗎？」
等季黎回過神來的時候，庫洛洛那張飽含擔憂的臉就貼在她面前，幾乎能看清少年眼睫顫動的細節。
反應了一下，季黎這才意識到，她原來還在教室裡監考，等學生們交卷。
「啊！不好意思，剛才不小心睡著了。」
這一覺睡的時間估計還挺長，季黎一抬眼，就看到桌上那疊已經被整理好、放得整整齊齊的卷子。
庫洛洛聞言蹙起眉：「老師最近很辛苦嗎？有沒有哪裡感覺到不舒服？」
「沒事啦，不用擔心。只是昨天沒有休息好，所以今天有點困而已。我本來也就沒做什麼特別辛苦的工作啊。謝謝你的關心。」
季黎抬起食指，戳了戳課代表的眉心，順手向那疊卷子摸去，准備接下來拿到訓練場抽空批改，卻意外發現卷子早就用紅筆做了批注。
是庫洛洛的筆跡。
因為動作停頓了這一下，她慢了半拍，眼睜睜看著課代表搶先把卷子奪走，放到她夠不著的另一端。
「——不行。」
尚且年幼的少年不再維持乖巧討喜的笑容。
他板起臉，認真嚴肅的情緒壓在眉眼處，連那明明還帶著幾分嬰兒肥的幼圓輪廓，也驟然多了幾分「最好要聽話」的壓迫感。
至少季黎下意識挺直了腰杆。
「今天禁止老師再工作。我的卷子是滿分，下午我會負責跟大家講解錯題。」
「至於訓練場那邊，我記得明天計劃是小組間的自由實戰訓練，不需要教官監督。那可以考慮跟今天下午的訓練調換順序。」
「老師直接回家休息就好。我等下會去跟那邊的大人溝通的。」
像個經驗豐富且可靠的小管家，庫洛洛有條不紊地，將他的老師安排得明明白白。
讓季黎不自覺地氣短三分。
她試探性舉手發言：「倒也、也不必這麼嚴重？都說好了的。要是我突然缺席，大家會不安的吧……」
畢竟，不管是長老會還是流星街的普通居民，抑或正在接洽合作事宜的Mafia來看，「季黎」都是讓人安心與信賴的武力保障。
在剛開始凝聚、還不穩定的新團體當中，被豎立起來的旗幟是希望，也是絕不允許倒下的像征。
「我真的沒什麼啦。我覺得，今天晚上早點睡應該就行了？」
季黎試圖安撫她的課代表。
但就算是十歲，庫洛洛也是庫洛洛，不是容易被糊弄過去的小孩子。
他一針見血：「可是我剛才喊了好幾次，老師才醒過來的。而且連大家交卷後離開的動靜，老師也完全沒意識到——這絕對不是什麼『不小心睡著了』吧？」
事實上，教室早就空了，學生們也在庫洛洛的示意下，散得一干二淨，去外面的操場自由活動去。
連中途想來找季黎的訓練場的大人，都被他攔在教室外面。
是他自己守在旁邊，一個人把卷子都批改完之後，又等了一會兒，見老師還沒有醒的意思，才上前去叫人的。
「總之，老師今天禁止再工作，請回家好好休息！如果連這半天都堅持不了，會被動搖的話，那樣沒用的大人，也不值得老師投入精力去考慮。」
說這話時，庫洛洛不含笑意的眉眼，篤定而冷靜的旁觀者口吻，與未來的庫洛洛·魯西魯如出一轍。
但不等季黎反應，少年又彎起眼睛，掛上乖巧的、依戀的、濕漉漉的小動物眼神，向她撒嬌似的說。
「老師是很重要的。不可以總是把別人的優先次序放到自己之前啊。我……和大家都會難過的。」
「比如，要是老師再『不小心』生病了，薩拉薩會哭的哦？」庫洛洛最後補充。
連薩拉薩的眼淚都搬出來了，季黎無話可說。
她默默收拾收拾，回了流星街的住所。
結果，還沒回去多久，在糾結要不要搬把椅子去曬太陽的時候，季黎看到本該腳不沾地的大忙人、庫洛洛了·魯西魯進門了。
她不由滿頭問號。
而對方說，是被庫洛洛喊過來的。
然後庫洛洛·魯西魯霸占了季黎搬來的椅子，擺出悠閑的、准備促膝長談的架勢，微笑著看向季黎。
「所以，季黎老師應該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說的吧？」
話雖然是疑問句，但季黎看他一副根本不打算聽到否定回答的樣子。
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庫洛洛·魯西魯都很難搞。
自知混不過這一關，她默默嘆口氣，也跟著坐下來，倒在搖搖椅上，開始解釋近日的異常。
「……非要說的話，最近的確是沒休息好。因為，晚上總是在做夢。是差不多的重復的夢。而且我記得很清楚。」
正常來說，人通常不會記得自己的夢境，就算有，也只是一些斷斷續續的畫面或者殘片罷了。
庫洛洛·魯西魯立刻抓住了關鍵詞：「什麼樣的夢？」
季黎用手背蓋住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殺人。」她說。
「殺很多很多人。整個夢境的細節都很真實，不管是劃開肌肉的手感、濺到身上的血液的溫度、心跳漸漸停止的過程……找不出破綻。」
「另外，不論怎樣都沒辦法醒過來，直到夢境結束。」
哪怕當時很清楚是在做夢，但身體的行動無法控制，再加上毫無破綻的真實細節。
——所以每一個夜晚，都讓季黎無數次感覺到，「我正在殺人」這個錯誤的認知。
徹頭徹尾的噩夢。
不過在庫洛洛·魯西魯面前，她盡量輕描淡寫，不讓弱點看起來那麼突兀顯眼。
季黎的本意只是滿足這家伙的好奇心，好把人打發走。
她知道，流星街等著庫洛洛·魯西魯去安排的事務，多到能從地板堆上天花板。
可庫洛洛·魯西魯不但沒走，還用些花裡胡哨的理由，把她哄騙去了臥室。
「不能排除是念能力作祟。最好還是確認一下吧。」
理直氣壯地這麼說完，蜘蛛頭子還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上，跟她晃了晃手裡的故事書。
「如果察覺到念力的異常波動，或者你做噩夢了，我會負責叫醒你的——季黎老師，需要睡前故事嗎？」
季黎：……道理是有幾分道理在，但是你看起來一臉新奇，甚至興致勃勃的是怎麼回事？！
幾次拒絕都被大道理反駁，季黎無語地往枕頭上一倒，裹緊被子，只能任由蜘蛛頭子玩過家家。
但庫洛洛·魯西魯的聲音實在不適合講睡前故事。
公平公正評價的話，屬於好聽到越聽越精神。
季黎只能打斷他：「會高數嗎？別念故事了，講點高數聽聽。」
庫洛洛·魯西魯竟然還真的會。
他遺憾地收起故事書，高數推導張口就來。
結果，庫洛洛老師的高數小課堂還沒講滿五分鐘，季黎的呼吸聲就漸漸變得綿緩。
……嗯，看起來是真的很疲倦了。
沒有唐突結束，庫洛洛·魯西魯慢慢地、慢慢地降低音量，直至無聲。
外界的喧嘩被「盜賊的極意」中的收藏品所隔絕。
他沒有再拿起別的書，只是安靜地守在旁邊，看著季黎一點點沉入夢鄉。
作者有話說：
一些大小庫洛洛的加分現場。
流星街副本，寫出來，意外得還挺甜的耶。
*** ***
第214章
◎26歲的大人禁止學小孩子撒嬌。◎
季黎很清楚自己在夢中。
依舊是重復的那一幕。
似曾相識的街頭，【她】的手裡抱著一個蛋糕盒子，透過透明的塑料包裝，可以看到草莓點綴在雪白的奶油上。
還有粉色果醬組成了一排「生日快樂」的祝福。
【她】應該是個比較年輕的女孩，走路的時候偶爾蹦蹦跳跳，口中還哼著不成曲的調子。
很快，【她】停在一扇門前，聲音活潑。
「老爸老媽開門！我拿蛋糕回來啦！」
門內傳來了什麼重物掉在地上的聲音，又夾雜些兵荒馬亂的動靜，又過了一會兒，系著圍裙的中年女人才匆匆忙忙地過來開門。
還沒換上拖鞋，【她】先歪了歪腦袋，往屋裡張望。
「媽，剛才怎麼了？什麼東西砸地上了嗎？你們倆人沒事吧？」
中年女人局促地用圍裙來回擦手：「沒什麼，沒什麼……就是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手滑摔地上了。沒壞。不要緊。」
【她】的視線在對方僵硬的表情上停頓了一會兒，隨後揚起笑，沒再追問。
「東西是死的，壞了也不要緊，再買就是了。人沒事就行！」
安慰了母親兩句，【她】將蛋糕盒子拆去包裝，快樂地把草莓蛋糕擺到桌子正中央。
桌上早就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好菜，叫人食指大動的香氣彌漫在屋內，讓整個客廳都有股暖洋洋的感覺。
今天是【她】的生日。
等大餐做好，父親特意去開了一瓶藏到雜物間裡的酒，母親則親自為【她】端來了自家熬的水果茶。
【她】向來喜歡母親的這項手藝。
由父親起頭，三人應當舉杯慶祝生日快樂，可【她】捏著盛滿水果茶的玻璃杯，卻遲遲沒有飲下。
原本熱烈的氛圍，便逐漸變得凝固起來。
父親問【她】怎麼了。
【她】聞言，一臉無辜地看回去。
「因為我不快樂啊。」【她】一只手撐著臉，另一只手晃著杯裡的熱茶，鼓著臉說，「爸爸媽媽又要殺我，我很難過。」
父母的呼吸都是一滯。
「你、你這孩子又在說奇怪的話了。自從那次旅行回來，你就——」
母親強笑著的辯解還沒說完，【她】就抬起眼，直勾勾看著母親，然後笑眯眯地打斷她。
「是在水果茶裡下了毒藥？還是在飯菜裡？或者是安眠藥，想等我睡著了再下手？畢竟，沒有人會相信你們的話吧。要殺自己女兒這種事。」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精准踩在了母親的致命處。
那個向來溫和好脾氣的女人，也至此徹底崩潰，無法再偽裝出平靜的模樣。
「不是！不是！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兒！你這個殺人犯！」
母親尖叫著控訴的同時，父親從圍裙下掏出了磨得雪亮的菜刀，仿佛排練了千百次那樣，毫不猶豫地砍過去——
即便季黎拼命掙扎，想要控制這具身體的行動，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失敗了。
【她】是個小氣的、斤斤計較的人。
用菜刀砍下父親的頭顱，喂母親喝下那杯混入藥物的水果茶，然後【她】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看著二人停止心跳。
「看來，你們也不是我的爸爸媽媽啊。」
鮮血濺到了蛋糕，滴在奶油上，紅得比草莓更醒目。
【她】對此倒是並不在意。
自顧自地，將配送的彩虹蠟燭插在蛋糕上，【她】關掉燈，閉目合掌，虔誠地許下今年的生日願望。
「——拜托讓我快點找到真正的爸爸媽媽吧！」
【她】吹滅蠟燭，然後專心享用蛋糕，絲毫不介意逐漸流淌過來、濡濕鞋底的血泊。
8寸的蛋糕被吃得干干淨淨。
又哼著那首不成曲的調子，【她】邁過躺在地上的障礙物，毫不留戀地離開。
背後是火光漫天。
季黎依然在徒勞地試圖抵抗。
連牙齒都好像被咬得吱吱作響，卻如同蜉蝣撼樹，只能被關在這具身體的小角落裡，借由視線，窺見無法阻止的真實。
可在【她】即將離開這間小小的屋子之前，季黎感覺到有什麼「抓」住了她！
像是繩索纏上了軀體，要將她從這裡面拽出來似的！
這不是往常從夢境中醒來的方式。
季黎也因此，第一次抽離了【她】的視線，得以用旁觀者的視角窺探這個夢境。
以前被夢境模糊的場景細節、模糊的人臉，都撤下了那層馬賽克濾鏡。
有那麼極短暫的一個瞬間，二人目光交觸。
季黎看清了【她】的臉。
又仿佛，是她被【她】發現了。
………………
…………
……
意識被繩索束縛，從更深處的意識海中極速拽出，仿佛驟然經歷了從溫熱到極寒的過渡。
季黎猛地清醒過來。
但停留在她腦海、占據思考的，依然是夢境中的那些事物。
身體控制不住地大喘氣，幾乎能聽見血液流動的聲音，而在心跳急速加快時，她突然撞進了另一對漆黑的、自上方俯視自己的眼睛。
「下午好。看來你做了個不太好的夢，季黎老師。」
說話的同時，庫洛洛·魯西魯合上了手中的書，念能力「盜賊的極意」被收回，那本封面印有血色手印的筆記本也隨之消失不見。
他低眼看著神色還殘存著懵懂的季黎，等季黎緩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概述自己的發現。
「沒有任何念力波動。但這樣的深度睡眠對你來說，應該是絕對異常的範圍吧？」
注意到季黎睡著後的表情不對勁後，庫洛洛·魯西魯先是用「盜賊的極意」中收藏的偵查類念能力，進行了再三確認。
結論是：季黎身上不存在屬於第三方的陌生念力痕跡。
他本來只是想單純叫醒季黎，但意外的是，哪怕用手去觸碰或者推動，季黎也完全沒有醒來的痕跡。
到最後，庫洛洛·魯西魯甚至故意放出了些帶有惡意的殺氣。
可季黎依然沒有睜開眼睛。
他意識到情況比自己預期的還要復雜，當機立斷，翻開了「盜賊的極意」，用特殊的念能力強行讓季黎恢復清醒。
這很危險。
庫洛洛·魯西魯認為季黎也很清楚這一點：這樣遲鈍的狀態，但凡換做是二人待在西裡爾家族、被Mafia車輪戰暗殺的那段時間，別說揍敵客了，普通的打手都能輕易奪走她的性命。
所以他略過不必要的鋪墊，單刀直入地提問，讓季黎從頭到尾復盤一遍關於夢境的異常。
季黎想起了火光中的那張臉。
她抓住衣角的指尖緊了緊，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反問：「你確定沒有任何念力波動的痕跡？」
庫洛洛·魯西魯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更准確地說，這讓我聯想起了——錫厄姆遺跡。事實上，不管是青銅入口大門的出現，還是那道將我們轉移的『白光』，都同樣不屬於念能力。」
他這次說的很直白，連一點彎彎繞的套路都沒有。
讓季黎難免有些驚訝。
她抬眼瞅了瞅庫洛洛·魯西魯，欲言又止，在思考這是不是又是個坑，卻被對方好心地截過話題。
「如果不方便說的話，也沒關系。季黎老師心裡有數就好。我只是想提醒你這一點而已。」
說完，庫洛洛·魯西魯就真的沒再追問了，仿佛真的不在意了一樣，繼續按計劃，去忙他的流星街發展大業。
反倒是季黎的心思，像是被貓玩過的毛線球，糾結成一團。
總覺得這個蜘蛛頭子哪裡怪怪的。
她臉皺到一起去，貓貓祟祟地跟在庫洛洛·魯西魯後面，暗中觀察了好半天，還是忍不住，跑過去去主動問。
「唔？季黎老師竟然還在糾結這個嗎……」
庫洛洛·魯西魯用手指捂著唇，佯作驚訝，被季黎面無表情地給了一拳之後，還是聳著肩笑起來。
他向季黎伸出手，展示系在左手尾指上的紅繩。
季黎的右手尾指也有同樣的印記，再加上二人埋入心髒的戒律之鏈——這些都是像征誓言的制約。
「我只是覺得，我現在的目的只是離開這裡而已。既然季黎老師不可能把我丟下，那其他地方稍微做一些讓步，也未嘗不可。」
季黎半信半疑：「真的嗎？」
有幻影旅團團長那個刻板印像在前，就算見過了年幼版的庫洛洛，她還是無法完全相信這個來自未來的蜘蛛頭子。
庫洛洛·魯西魯看著季黎寫滿警惕的眼睛，歪了歪頭，又笑。
「假的哦。」他勾起唇角，淡淡道，「因為我知道，這麼做的話，季黎老師一定會感到歉疚，然後更盡心盡力地帶我回到現實。這才是『最優解』。」
這次季黎聽懂了，這人又在陰陽怪氣。
她無語地指指點點：「庫洛洛·魯西魯扣十分！好好說人話！不許陰陽怪氣！」
而被扣大分的人聞言，很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可我說真話，季黎老師又不信。」拖長腔調，庫洛洛·魯西魯換上更柔軟的抱怨口吻。
然後他再次詢問：「季黎老師覺得是真的嗎？」
季黎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說庫洛洛·魯西魯完全不關心遺跡的秘密，根本沒有在刻意討好她、接近她，方便不動聲色地套話，季黎都沒辦法讓自己完全信服。
但她說。
「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既然承諾過，我就一定，會和你一起返回那邊的世界。」
「所以，故意討好我也沒有意義。」
「停留在這的時間有限，未必會再有同樣的機會了。只要在契約允許範圍內，你隨心去爭取你想要的未來就好。」
——安心好了，她並不是那種言而無信，會自己獨自逃走的類型。
趁機把所有話都說清楚、說開了，季黎覺得神清氣爽，連腳下都不由像塞了彈簧，蹦蹦跳跳地離開。
她走之前不忘回了個頭。
「另外，26歲的大人禁止學小孩子撒嬌。下不為例。庫洛洛·魯西魯扣二十分！」
庫洛洛·魯西魯一直目送季黎的身影消失在牆後。
那堵牆屬於流星街正在建設的電子零件工廠，日後正式投入使用，便可以經由Mafia的渠道，流入外面的社會。
流星街會提前搶占網絡信息時代的風口，借此汲取財富和強大自身的機會，迅速成長起來。
等市場趨於成熟，流星街有了站穩腳跟的能力，就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和Mafia為伍，仰賴Mafia的勢力。
如果一切都按計劃進展順利的話，或許有一天，垃圾山會從流星街徹底消失。
——如果。
想到這個詞，庫洛洛·魯西魯長長呼出一口氣。
他忽然松開力道，整個人往椅背後面一靠，仰躺著將椅子的兩個角翹起，另一只手則搭在手背上。
「小白臉還真難當啊……不，怎麼想都是季黎老師太難哄的錯吧？」
可他依然是柔軟的抱怨口吻。
作者有話說：
這個小白臉怎麼這麼愛撒嬌。
季黎指指點點，並進行了一些扣大分。
而真的只是想當小白臉的庫洛洛，心裡有苦難言。
小白臉真難當jpg
第215章
◎季黎老師節。◎
季黎慘遭失業。
據說是由庫洛洛提議，經學校全體學生聯名同意，禁止季黎老師上課，暫定為期一周。
至於訓練場那邊，「盜賊的極意」裡的人偶類念能力，也成功卷走了她的工作。
於是季黎忽然成了流星街最無所事事的那個閑人。
連養母以「不需要幫忙」的名義把她哄出屋子，季黎東瞅瞅、西看看，最後只能窩在教堂裡，一邊曬太陽，一邊跟利卓爾神父的身後，聊天打發時間。
利卓爾神父和流星街的長老會有聯系，但也不完全是從屬關系，偏向於中立立場，更像是位可靠又博學多識的老朋友。
他很樂意給季黎講些故事聽。
譬如流星街的起源。
「根據檔案記載，說是由於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呢。」
利卓爾神父的聲音含著幾分感慨。
——因為原本，流星街所在的地界，其實也曾是一座中型規模的繁華城市。
以農業見長，和其他人類聚集區沒有什麼太大區別。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發生了。
一夜之間，所有生活在這裡的居民人間蒸發，連清澈的水源都變得烏黑發臭，原本肥沃的土地成了焦土一片，甚至以城市為中心的地表都往下出現了凹陷，四周被岩壁和黃沙環繞。
目光所及之處，萬物凋零，無一例外。
當時，這個事件被定義成恐怖襲擊性質，引起了世界範圍的相當大的恐慌，多國政府聯合調查，卻始終沒能找到吻合的嫌疑組織。
仿佛神明跟這座城市開了個玩笑，伸出看不見的手指，在陸地上按了一處窟窿。
最終不了了之。
正是因為這片土地籠罩著不詳的陰翳，且環境遭到嚴重破壞，缺少經營的價值，才被所屬國政府放棄。
久而久之，沒人再記得這座城市原本的名字。
只剩下「流星街」這個後來的稱呼，用於代指被世界遺棄的巨大垃圾場。
結束了這個並不算美好的故事，利卓爾神父看向認真傾聽的季黎，笑著問她：「你對流星街的過去很感興趣？」
季黎點點頭。
「之前說，我和那家伙是旅行者……但是，這次旅行的目的地，其實並不是由我們選擇的。」
言語間，她腦海中浮現出的，是遺跡最底層被重重束縛的棺槨，以及那道穿越了時空的「白光」。
季黎下意識隔著衣領，抓住來自窟盧塔族饋贈的護身符。
在意外與席巴的戰鬥之後，本就在戒備爾島讓血液浸染的護身符，被沁入了更多的赤紅。
再仔細復盤，就不難發現夢境的出現，正是始於那一夜。
她私底下做過嘗試，倘若把護身符摘下來，存放到更遠的地方時，便不會再重復有關於【她】的夢境。
於是季黎不由又想起了，在錫厄姆遺跡發現的窟盧塔族的咒印文字，以及藏在其後的秘密房間。
——時空跳躍的秘密，或許跟窟盧塔族有關。
「所以我在想，來到流星街，究竟是意外呢？還是，有人想借此告訴我什麼。」
季黎試圖從夢境、從流星街中找到答案。
「聽起來是很辛苦的事情。」利卓爾神父目光慈愛，揉了揉季黎的腦袋。
他建議季黎可以去找長老會，翻翻那邊的檔案室，或許會有更多更詳細的記錄。
不過利卓爾神父又補充：「還是等後天再去吧。」
「嗯？」季黎不解，「長老會這兩天不開門嗎？我看庫……那家伙不是天天跟長老會談得熱火朝天的嗎？」
利卓爾神父卻答得牛頭不對馬嘴。
「這是孩子們委托給我的任務，我可不能失信於他們。」他笑眯眯地說。
季黎滿頭問號。
可利卓爾神父並沒有解答她的疑問。
因為結束了一天工作的庫洛洛·魯西魯，已經准時出現在了教堂的門口。
現在是交班時間。
利卓爾神父衝他們揮揮手：「明天見。」
後面，季黎越想越不對勁，就算按照流程，人都倒進被窩裡了，也要把半個腦袋探出被子，狐疑地盯著庫洛洛·魯西魯。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老實交代一下，你這人是不是又瞞著我要搞什麼事！」
謹防季黎在異常深度睡眠中，被人不知不覺地接近，這段時間都是由庫洛洛·魯西魯來替她守夜。
聞言，庫洛洛·魯西魯無辜臉地眨了眨眼睛。
「誒？季黎老師的這個『又』字，好過分。這次可不是我提議的哦？唔……至少不是這個『我』。」
季黎想擼起袖子，跟這個不說人話的蜘蛛頭子理論理論。
但她最終還是不敵高數的魅力，一不小心，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中，【她】又出現了。
【她】殺了與【自己】長相如出一轍的女孩。
………………
…………
……
季黎自夢中驚醒時，天才蒙蒙亮。
但正背負著希望、向未來邁進的流星街人，已經起來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不管是電子零件工廠的試運營，還是其他基礎建設的動工，所有任務都被庫洛洛·魯西魯規劃得緊湊而高效，井井有條。
每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可難得的，風送來了松弛愉快的歡笑聲。
似乎還有花香和甜甜的味道？
精神還未從夢境的余驚中回過神來，季黎半坐在床上，怔怔看著窗外露出魚肚白的遠方，目露不解。
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扭頭，看向坐在床畔的庫洛洛·魯西魯。
然後，季黎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到了對方手邊茶幾上，那個綁著墨綠色綢緞蝴蝶結的大盒子。
老實說，實在很難看不見。
還沒等季黎提問，庫洛洛·魯西魯便彎起眼睛，跟她道了早安，然後將盒子遞給她。
「這是我和女孩子們送給你的禮物，季黎老師來試試看吧？」
季黎正打算推拒的手一頓。
「你和……女孩子們？」她覺得自己好像聽不懂通用語了。
庫洛洛·魯西魯示意她先拆禮物。
這是一條主要靠紗布剪裁而成的長裙，帶著灰調的綠，自上往下一點點加深，中間加了條黑色束腰，而層層疊疊的蓬松效果，讓裙子看起來像是童話故事裡的森林公主。
縫合處的針腳參差不齊，但都認認真真地縫得很密、很扎實，像是生怕質量不夠好。
不難看出，是出自多人之手的作品。
「我負責綜合女孩子的意見，提供設計圖。瑪奇負責剪裁，然後和派克諾妲一起，教大家怎麼把布料縫起來……啊，對了，那條黑色束腰是薩拉薩決定加上的。」
庫洛洛·魯西魯撫摸過裙擺柔軟的綠紗，耳邊似乎還能響起，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
——這是「流星街的春天」。
溫暖的、食物充足的、不怕挨凍受餓的、所有流星街人都最最最喜歡的季節。
雖然因為被傾倒了太多垃圾，流星街的空氣質量很差，天空總是灰蒙蒙的，所以春天也被染上了灰調。
但這已經流星街的孩子們想像中，最漂亮的春天了。
像征希望的春天。
沒再把到嘴邊的拒絕說出口，季黎默默去裡屋換上裙子。
再出來的時候，就算看到庫洛洛·魯西魯拉開梳妝台的椅子，手裡捏著一根墨綠色的發帶，一副「樂意為您效勞」的營業模式，她也見怪不怪了。
季黎坐在梳妝台前，冷靜地看著蜘蛛頭子拿起梳子，松開那條金紅色的發繩，一下下替自己梳頭。
冷靜地……她瞳孔地震：「你到底為什麼連這個都這麼熟練啊？！」
「唔，因為我是小白臉？」正在幫季黎盤發的庫洛洛·魯西魯隨口回答。
他按照記憶裡模特雜志圖的樣子，仔細用指尖挑出幾縷發絲，復刻所謂的森林系風格。
這也是瑪奇她們投票後決定的發型。
最後，庫洛洛·魯西魯甚至興致勃勃地給季黎化了個妝。
看起來業務實在太熟練了，以至於季黎開始懷疑這人是不是真的當過小白臉。
慢慢將膏狀的口紅在唇瓣上抹勻，確認完美後，庫洛洛·魯西魯才松開了捏住季黎下頜的手指。
他把那條被墨綠色綢緞臨時取代的金紅色發繩，重新放到了季黎的手心裡。
「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吧？不過，和裙子不太搭。至少今天，季黎老師就稍微給他放個假，好好享受流星街的一日吧。」
季黎低眼看著手心裡的發繩。
來自酷拉皮卡的臨別禮物，上面赤紅的紋路，實則為浸潤了窟盧塔族血液的咒印文字，用於持有雙方互相感應彼此下落。
但自從來到流星街後，就無法激活了。
好在流星街人最講究實用性，瑪奇還特意給裙子留了兩個超大的隱形口袋，塞下一條發繩根本綽綽有余。
季黎將護身符也一同藏進口袋裡。
做完准備工作，她踩在茶幾上，以俯視的角度盯著庫洛洛·魯西魯：「現在能交代一下，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了吧？」
身高不夠，茶幾來湊，現在也輪到庫洛洛·魯西魯去仰視季黎老師了。
他看著被灰調綠色包裹的「流星街的春天」，忽然撲哧一下笑起來，黝黑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像得到了獎勵的小孩子。
沒有任何預兆，他伸手將季黎從茶幾上抱下來，輕輕放到門前。
「節日快樂，季黎老師。」
庫洛洛·魯西魯微笑著說。
*** ***
一周前。
庫洛洛看書的時候，發現在外面的世界，有一個叫「教師節」的節日，是肯定教師為教育事業所做的貢獻，學生向教師表達謝意的日子。
但那個「教師節」是9月1日，離那天還有好久好久。
結果窩金提出了天才般的創意。
「我們可是流星街人！為什麼要聽外面的人，過他們的節日啊？而且我們也只想給季黎老師過節吧！別的亂七八糟的家伙，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他嗓門超大，超理直氣壯。
但聽起來意外很有道理的樣子。
俠客陷入沉思：「所以，不是『教師節』，而是『季黎老師節』嗎？」
「那我們也制定一個節日吧！我們還沒有慶祝過節日呢。我喜歡『季黎老師節』！」薩拉薩舉起兩只手贊同。
派克諾妲最愛操心，已經開始思考具體方案。
「那要怎麼慶祝節日呢？書裡有說嗎？」她拿過庫洛洛手裡的書，開始仔細研究。
結果芬克斯和飛坦脫口而出：「花吧！女人不都喜歡那玩意嗎？」
俠客搖了搖手指，剛想嘲笑這兩個不愛讀書的，就聽到窩金先一步反駁。
「那當然是大餐啊！肉！肉！肉！吃到撐著牆走出來的肉！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美滋滋地陷入幻想。
被豬隊友團團圍住的俠客絕望閉眼，而瑪奇堅定地給漂亮裙子投了一票。
總之，所有人的意見都不統一，差點要打起來。
最後又輪到課代表庫洛洛來評理了。
「既然大家都各有主意的話，」他想了想，理所當然地說，「那就全部都實現好了！我想，每一份禮物對於老師來說，一定都是特別的。」
庫洛洛的提議獲得了一致認可。
他負責去聯絡庫洛洛·魯西魯和利卓爾神父，給季黎老師放了個長假，以便和同學們組織節日慶典，並拜托大人們幫忙保密。
結果大人們也很樂意支援這個「季黎老師節」的主意。
於是，准備禮物，偷偷躲在僻靜的角落裡排演節目，然後趁前一個夜裡，將教堂裝扮一新。
天才蒙蒙亮，花香與甜甜的味道便已經在風中彌漫開來。
這是流星街人的第一個節日慶典。
發生於充滿希望的春日的「季黎老師節」。
作者有話說：
注：流星街起源相關為私設。
裙子的描寫，來自於我的時尚顧問柒老師。
感謝無敵的柒老師，不然季黎只會收獲一條【綠色的長裙】。
大家，季黎老師節快樂！
*** ***
悠于 2025-9-20 16:24
第216章
◎另一種幻影旅團。◎
「季黎老師節」的慶典舉辦地點，定在利卓爾神父的教堂。
當然，規劃中的正常工作是不能耽誤的，所以大人們今天依舊忙得腳不沾地，熱火朝天。
但他們的手裡有花。
看起來並沒有統一的種類，五顏六色的，什麼樣子的都有。
每當季黎路過的時候，他們便把手中的花交給這位慶典的主人公，然後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就走。
連綠莖都仿佛被染上人體的溫度。
等季黎走到教堂入口處，懷裡已經抱了滿滿一大捧花，仿佛被春天所簇擁。
最後一朵是由芬克斯和飛坦送上的。
因為這是他們的主意。
在收獲到季黎的感謝後，二人立刻翹尾巴，得意地衝同伴擠眉弄眼，炫耀他們的理論果然沒有錯——女人當然就是要送花嘛！
俠客緊接著從身後掏出一本大冊子。
打開冊子，裡頭是幾大張裁成長方形紙條的簽，塗了顏色和圖案，就成了手工制成的券。
正面寫著券的業務範圍，比如「幫忙批改作業」、「代課」、「跑腿」之類的，背面則表明了兌獎方是誰。
可本來整整齊齊寫著俠客名字的地方，有一半都被硬生生畫斜杠刪掉，歪歪扭扭地標記上了信長和富蘭克林等人的名字。
勞動果實和創意結晶被奪取的俠客，心裡苦，但不敢說。
他默默記下這一筆，打算回頭等沒人了，再偷偷跟季黎老師打小報告。
學生們的禮物多到沒手拿，在季黎被各種出乎意料的禮物淹沒之前，庫洛洛·魯西魯用他無敵的「盜賊的極意」想了想辦法。
季黎這才順利走到了位於教堂後方的大禮堂。
她進來時，大禮堂內是空空蕩蕩的一片，觀眾席上空無一人，但地上擺了長長一條、由糖果組成的標記，一直連到觀眾席的正中央。
讓人很難不產生某些既視感。
季黎沉默了一會兒：「……等等，這是在抓什麼流浪貓的陷阱嗎？」
顯然，聯想到了同樣的事情，庫洛洛·魯西魯拿手指捂著唇，相當愉快地笑出聲。
「嗯？真可惜，季黎老師可是很警惕、很難騙的。」
他的聲音輕快，像是某種柔軟無害的抱怨。
季黎想給這家伙一拳。
但身後還有一大群學生堵在門外，她捏緊手指，威懾性地瞪過去一眼，還是提起裙擺，一邊撿糖果，一邊順著標記找到自己的座位。
像是彩排過很多次那樣，學生們陸續入席，迅速且整齊劃一。
季黎注意到，觀眾席裡少了很多眼熟的面孔，特別是幼年期幻影旅團和薩拉薩那伙小團體。
但她的疑問很快就被解答。
笑容燦爛的庫洛洛拿著話筒，出現在舞台上。
他沒有新衣服可穿，但泛著舊色的衣服都被仔細漿洗干淨，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就算面對近百名觀眾，也絲毫沒有任何怯場的痕跡。
庫洛洛是這場慶典的策劃者兼主持人。
除了禮物之外，學生們采取自願報名的形式，組成不同的組合，各自負責表演一個節目。
沒有特別規定的題目，反正核心需求只有一個：是會讓季黎老師、讓看到的大家，都開心地笑出來的節目！
而最後的壓軸節目，是庫洛洛、薩拉薩等人聯合表演的《清掃戰隊》話劇。
其中，庫洛洛甚至能夠一人分飾多角，迅速切換多個聲線，且每個都演得活靈活現，該扮醜就扮醜，完全沒有任何形像包袱。
本來就熱鬧的劇情，配上幼年版蜘蛛頭子的那張臉，喜劇效果直接翻倍。
季黎忍笑忍得面目扭曲。
她戳了戳旁邊「暗夜帝王」的蜘蛛頭子，聲音也帶著促狹的微顫。
「庫洛洛演得很好啊，很有天賦嘛！幻影旅團，旅團旅團——旅游的話劇團，聽起來也不錯的樣子。要不回去考慮一下轉行？」
庫洛洛·魯西魯聞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嗯……聽起來，的確不錯的樣子。」他說。
在觀眾快要把天花板掀翻的熱烈掌聲中，五色戰士成功打敗壞人，清掃戰隊再一次取得勝利，維護了和平而幸福的生活。
話劇小組一連鞠了四五次躬，掌聲才逐漸平息。
再之後，就是窩金率領一幫小弟，推著俠客改造的烤肉車衝出來，把氣氛推上最高潮。
當然，為了確保味道可靠，養母們幫了不少忙。
至於這些食物，都是庫洛洛·魯西魯特批的物資。
雖然花的都是季黎賺來的錢就是了。
堅信吃到撐的肉才是慶祝的最好方式，窩金爽快地左右開弓，先第一個把季黎的盤子堆出半人高，才吆喝著讓其他人排隊。
信長、芬克斯和飛坦三人，倒是有給他幫忙。
如果能忽略不看，他們一邊幫忙夾肉，一邊往嘴裡塞的違規操作的話。
以至於完美強迫症的瑪奇，在仔細幫季黎把裙擺層層疊疊的綠紗整理好之後，都忍不住擼起袖子，去捶偷吃的廚子。
從始至終，季黎的身邊都總圍著學生，幾乎沒斷過檔。
但等庫洛洛換好衣服回來，湊到她跟前時，其他孩子就都默契地溜走，留下了一圈空白地帶。
「哦哦！庫洛洛他過去了！」
哪怕兩只手忙著烤肉，也不耽誤窩金的眼睛去看大熱鬧。
他捏起拳頭，正想「壓低聲音」，「偷偷」給課代表加油的時候，卻被俠客眼疾手快地塞了塊肉進嘴裡，物理靜音。
瑪奇跟派克諾妲同時向俠客豎起了大拇指，以資鼓勵。
另一邊，庫洛洛正在向季黎介紹，今天是流星街的「季黎老師節」，以及他們是如何策劃這個慶典的。
他問季黎：「老師今天開心嗎？」
「當然開心啊！」於公於私，季黎都重點表揚了一下最後的話劇小組。
庫洛洛忍不住彎起眼睛。
「大家排演的時候也很開心！窩金說，我們可以組成一個旅團，長大以後就一邊旅游，一邊表演給所有人的看！」
「我打算再多學習一點，就試著寫原創的劇本。寫我們的故事，寫流星街的故事！恐懼來自於未知。說不定，外面的人了解到實情後，就不會再那麼歧視流星街人了。」
「我們也想幫上忙，用我們的方式，去實現老師之前說過的那個未來！」
說到自己的夢想的時候，就算是年少老成的庫洛洛，也難免變成了個話癆。
他仰頭去征詢季黎的建議：「我想了個名字，『幻影旅團』。老師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
可季黎卻遲遲沒有作答。
「……老師？」庫洛洛不由順著她的視線去看，看見了平靜到冷漠的未來的自己。
於是，庫洛洛忽然想起，曾經偶然聽到過，老師將對方稱作「團長先生」的場合。
季黎先一步撤回目光。
「聽起來很帥氣。」她蹲下來，認真地說，「是個很棒的夢想！如果是庫洛洛的話，我相信無論什麼都能做到。」
「而且辛苦為我策劃這麼熱鬧的節日啦！庫洛洛想要什麼獎勵？只要老師能做到的，都可以哦。」
向來從容不迫的庫洛洛，這一次卻難得有幾分扭捏，半天沒說話。
季黎只能湊過去，貼著耳朵去聽。
「……老師，再多喜歡我們一點，可以嗎？像喜歡薩拉薩那樣。」他小小聲地說。
庫洛洛是第一個意識到，季黎老師對待他和俠客、瑪奇等人的態度，是和其他人都不同的。
經過觀察和推論，他將這個歸咎於，是未來的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惹季黎老師討厭了。
所以他嘗試著改變，嘗試著表現出和「自己」所不同的那些面，想跟季黎老師證明，他不會變壞。
可惜收效甚微。
季黎老師並不是對他們不好，只是仿佛他們之間存在一條線，庫洛洛看不見也摸不著，卻讓對方不願再靠近。
——明明是他第一個見到季黎老師，歡迎她來到流星街的。
庫洛洛不甘心，也不肯認輸。
他伸手輕輕攥住季黎裙擺上的綠紗，把春天攏在手心裡，眼睛濕漉漉的，又小小聲地追問。
「可以嗎？季黎老師。」
季黎卻沉默了更久。
久到庫洛洛快要自己松開手的時候，她嘆了口氣，像是舉手投降。
「我沒有不喜歡你們啊。只是……一些，更復雜的原因。庫洛洛可能要長大之後……不，永遠不懂就更好了。」
季黎認真道了歉。
卻不料庫洛洛乘勝追擊，都不叫人有反悔或者後退的機會。
「那，老師可以抱抱我嗎？」他張開手，眉眼彎彎，光明正大地撒嬌，「老師總是抱薩拉薩呢。」
季黎毫不猶豫地俯身擁抱他。
庫洛洛身上帶著烤肉的辛香味、糖果的甜味、以及洗衣液的味道，不像軟軟的女孩子，比薩拉薩要結實一點。
結果還沒過幾秒，眼尖的瑪奇立刻跑過來，默不作聲地也學著張開手。
自此演變成排隊抱抱的環節，是季黎絕對沒想到的。
………………
…………
……
慶典於夜裡結束。
季黎等學生們都離開回家，並且幫忙收拾了教堂的裝扮後，才打算跟庫洛洛·魯西魯一起回去。
她沒問那個未來的「幻影旅團」的出發點，是否和現在的含義一致。
季黎只是從懷中的花，分了一半遞過去。
「喏，『季黎老師節』快樂。」她說，「你也算是半個策劃者吧？謝謝，我的確很開心。」
庫洛洛·魯西魯卻沒有立刻伸手去接。
他想了想：「我的獎勵好像和大家都不一樣。季黎老師，這算是偏心嗎？」
「……哈？」季黎當即把花收回來，冷漠臉，「26歲的大人禁止學小孩撒嬌！你不要得寸進尺！」
庫洛洛·魯西魯就不說話了。
他抱著膝蓋蹲下來，與季黎平視，然後用那對黑黝黝的眼睛，安靜地盯著看。
季黎無語地抬腳走人。
往前走了好幾步，還沒聽到蜘蛛頭子跟上來的聲音，她一扭頭，就看到孤零零待在原地的一大團。
庫洛洛·魯西魯的身型偏纖細秀氣，肩背其實並不算寬厚，光是看臉的話，說是高中生都沒什麼問題。
季黎又想起了「幻影旅團」這個名字。
她閉上眼睛，蹬蹬蹬地走了回去，把花往對方懷裡一丟，空出手來，然後環住那副不太寬厚的肩背，感覺到不屬於自己的溫熱。
「幼稚鬼。不過一碼歸一碼。這是對今天的感謝。」
等了幾秒，季黎便干脆利落地抽回手，還不忘把自己的花也拿回來。
她這次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過在半路上，季黎遇見了意料之外的訪客。
在進入養母的庇護所之前，本該早就離開的薩拉薩突然竄出來，攔下了她。
薩拉薩說，她想不到什麼特別的驚喜，所以想把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基地，分享給季黎老師，作為禮物。
季黎當然跟著去了。
然後，她在那個「秘密基地」，發現了窟盧塔族的咒印文字。
作者有話說：
在努力收尾了，流星街副本差不多快要結束啦！
夢該醒了。
*** ***
第217章
◎秘密基地。◎
薩拉薩口中的秘密基地，是在流星街內圈的更深處，平日裡很少有人過來的一處凹坑。
離教堂還有點距離，正常散步也要半個多小時才能到。
怕薩拉薩今天瘋了一天會走不動，季黎本來是要抱著她走的，結果薩拉薩看著季黎漂亮的大裙子，想了想，扭頭衝庫洛洛·魯西魯伸出手。
她理直氣壯地問：「小白臉先生，你來抱我吧！」
連庫洛洛·魯西魯都愣了一下。
因為他平時都刻意會跟年少時的同伴保持距離，再加上後來，庫洛洛對未來的自己起了疑心，也會不動聲色地帶同伴離他遠一點。
薩拉薩其實很少能跟這位「小白臉先生」交流。
二人應該並不算熟悉才對。
但即便旁邊的兩個人突然沉默，薩拉薩也一直熱切地伸著手，沒有往回收。
季黎欲言又止。
庫洛洛·魯西魯卻忽然笑了一下，俯身抱起小女孩，讓她騎在自己的肩膀上。
「哇！好高好高！薩拉薩以後也要長到，像小白臉先生這麼高！」薩拉薩立刻大聲歡呼。
季黎難免好奇：「薩拉薩喜歡……他？平時很少看你們說話。」
「因為小白臉先生很害羞嘛。」
薩拉薩趴在庫洛洛·魯西魯的腦袋上，這樣說。
「庫洛洛說，對待害羞的人，就要像對待第一次見面的貓先生。先安靜地等他觀察，讓他確認這裡很安全，可以放松地一起玩之後，再交朋友——不過我知道！小白臉先生很喜歡薩拉薩的！」
她看起來美滋滋的，帶著點小小的得意跟狡黠。
季黎忍不住逗她：「有多喜歡呀？」
「唔，」薩拉薩認真想了好久，「大概，是像庫洛洛喜歡薩拉薩一樣！」
她說著，又笑眯眯地去扒拉庫洛洛·魯西魯的頭發。
「我也喜歡小白臉先生哦。那從現在開始，我們也是好朋友了！下次小白臉先生可以跟我們一起玩。」
想了一下，薩拉薩補充：「庫洛洛也會同意的。」
季黎不由側目。
連號稱第二聰明的俠客，都沒意識到，庫洛洛和「小白臉先生」之間的微妙關系。
雖然年紀最小是其中一個原因，但薩拉薩會成為同伴裡最受寵的那個孩子，連窩金都拿她沒辦法，和其通透的心思、極為敏銳的情緒感知，是絕對有關系的。
不過，季黎也的確沒想到，庫洛洛會這麼不經念叨。
在根據薩拉薩的指揮，往「秘密基地」進發的路上，庫洛洛突然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連季黎都沒看，他板起臉，先問薩拉薩這麼晚不回家，有沒有跟養母打招呼。
「……我忘了。」薩拉薩的聲音弱小而可憐，耷拉著腦袋，仿佛試圖把自己藏起來。
等薩拉薩承認了錯誤，庫洛洛才緩和下表情，跟其他兩個人打招呼。
流星街的通信基站已經慢慢建設起來，足夠支撐短距離通訊，季黎連忙先拿通訊器，幫忙跟薩拉薩的養母解釋清楚。
作為討好和補償，薩拉薩主動邀請庫洛洛一起去「秘密基地」。
庫洛洛看了看未來的自己，又看了看薩拉薩和季黎，彎起眼睛，微笑著同意了。
眼見天色不早，四人一路加快腳步，很快來到薩拉薩指名的那處凹坑。
由於地勢不平，沒人會把這裡選作住房或者工廠的地基，倒是空投下來不少垃圾，七零八碎的木板、石塊、泡沫盒子，都快把凹坑給填平了大半。
也就只有薩拉薩能仗著身材小巧，在垃圾堆裡鑽進鑽出，無障礙通行。
看著她充滿期待的眼神，季黎默默嘆了口氣，擼起袖子，給學生們表演了一個萬能的季黎老師。
在跳入被差不多清空的凹坑後，原本還只是單純陪薩拉薩玩鬧的季黎，立刻意識到了這個「秘密基地」的異常。
——薩拉薩所指的入口，正如錫厄姆遺跡的那個秘密房間一般，在周遭鑲嵌了，用石塊雕刻的窟盧塔族咒印文字。
若非窟盧塔族人，或是持有窟盧塔族人身體發膚血液，普通人照理說，是不應當能察覺到這個入口的。
季黎聲音平靜，含笑著問薩拉薩是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
「就是有一次，和席拉玩捉迷藏的時候，我聽到這裡有聲音，以為她藏在裡面，就到處找她。結果沒看到席拉，牆上突然多了這扇門。」
薩拉薩撓著腦袋，堅信道：「這一定是神仙教母獎勵給薩拉薩的魔法！」
如果潛意識裡確定這裡有東西存在的話，的確，窟盧塔族的咒印文字也沒辦法完全誤導視覺。
比如，在薩拉薩指出入口後，庫洛洛與庫洛洛·魯西魯的視線，都很快聚焦在那扇鑲嵌了古老石塊的門上。
庫洛洛·魯西魯的目光，尤其在周圍那一圈石塊上停留了一會兒。
季黎注意到了，但沒做聲，只是率先推開了那扇大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門後既沒有錫厄姆遺跡那座詭奇的青銅鑄棺槨，也沒有死纏爛打的泥偶，甚至連格拉比王朝的古文字都沒看見。
只是一座平平無奇的小石屋。
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遺物，所有家具、地板、裝飾物都早已腐朽，到處都是厚厚的一層灰。
季黎下意識想撕兩塊袖子布料下來，讓庫洛洛和薩拉薩捂住口鼻。
但指尖摸到裙擺的綠紗，她動作一停，轉而去戳庫洛洛·魯西魯的胳膊，然後相當爽快地撕了蜘蛛頭子的衣角。
她還順手多撕了一塊給自己用。
反正你這衣服也不值錢，湊合湊合，回去屋裡又不是沒有干淨新衣服——還是花她的錢買的。
季黎眼神示意。
看著季黎理直氣壯的表情，庫洛洛·魯西魯覺得自己才比較像遭了強盜的那一方。
他表情無奈，還有點受了欺負的意思。
哇，好一個逆來順受、楚楚可憐的小白臉形像。
但季黎鐵石心腸。
用「天衣無縫的驚喜」具現化出探照燈，一人一個，四人一寸寸探索這間看似尋常的小石屋。
從裝飾物的痕跡來看，似乎是個女孩，或者年輕女性的住所。
一切都很普通，只除了兩個疑點。
「這個房間裡的照片，雖然因為老化模糊，根本看不清內容，但……所有的臉，都被塗黑了。」
季黎用念力包裹著那幾張老照片，盡量減少外界對照片本身的磨損。
而庫洛洛·魯西魯指出，這個房間沒有任何鏡子、玻璃、水晶之類，能夠倒映出人影的東西。
「這對於一位女性的居所而言，不是很奇怪嗎？通常來說，即便不愛美，也會有需要整理儀表的需求吧。」
他還沒說完，旁邊的庫洛洛立刻理解了「自己」的思路。
「毀容？」少年脫口而出。
庫洛洛·魯西魯微笑：「不排除這樣的可能。也或許，是她討厭自己現在的樣子？」
季黎卻低頭看著照片沉默不語。
黑頭發……夢境裡，【她】也有一頭黑色長發。
季黎將照片收在口袋裡的時候，將躺在口袋中的護身符，也緊緊攥在掌心裡。
她沒再把手抽出口袋，看了庫洛洛·魯西魯一眼後，便徑直向客廳的角落走去。
那裡還有一扇門。
之前打開隨便看了一眼，發現疑似是通往地下空間的樓梯，而且台階很長，一眼望不到盡頭，又沒有燈，黑漆漆的一片。
所以才決定壓到最後去探查。
也或許是，出於冥冥中某種無法描述的直覺。
季黎讓庫洛洛和薩拉薩留在客廳，叮囑他們，不聽到她的允許，絕對不可以推開門跟過來。
她才跟蜘蛛頭子一前一後，慢慢地順著階梯，深入到更暗更安靜的地下空間。
在最底層，二人看見了巨大的咒印石塊組成的圖案，幾乎占據了整個地下室的面積。
正如當初錫厄姆遺跡的突然，不等季黎仔細辨別石塊上的咒印到底是哪些，護身符毫無征兆地開始發燙。
白光自咒印石塊湧出，迅速襲向季黎！
早有准備的庫洛洛·魯西魯，此時也不慌不亂地，伸手握住了季黎的手腕。
「似乎來不及道別了。有點可惜。我們本來還說，今天之後，私底下開一場小小的慶功宴呢。」
他似乎是在說，和年幼的自己與同伴。
庫洛洛·魯西魯看向台階盡頭的黑暗，語氣卻是含笑的，近乎溫柔。
「不過……我喜歡這個美夢。季黎老師。」
時間太短，現在就算是全速順著階梯跑回去，可能也來不及說幾句話了。
而且，也沒辦法肯定，白光之後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季黎不太擅長告別。
單手打開流星街新制的通訊器，她找出那條之前反復編輯，但還是只有兩行的草稿箱，倉促地按下發送鍵。
然後在被白光吞噬的瞬間，用力將通訊器丟了出去。
與此同時。
庫洛洛的通訊器，發出了滴答滴答的聲響。
………………
…………
……
這次的白光似乎格外漫長。
不知道是不是夢中，季黎再一次成為了【她】。
模樣早已被迫刻進腦海裡的一家三口，依然慘死，橫屍在漫天火光的廢墟中。
【她】捏著一張全家福照片，拿黑筆，一點點將三人的臉塗黑。
「這裡沒有人在等我。」
舉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找到答案後，【她】面無表情地，將照片扔進巨大的咒印石塊組成的圖案裡。
源源不斷的白光自咒印石塊中湧現。
世界在崩塌。
而季黎看清了那張照片背面的手寫字跡——
「闔家團圓。於2008年10月26日。」
作者有話說：
庫洛洛或許固執地想不通，只是一門之隔，只是幾分鐘，他怎麼會把大家的季黎老師弄丟呢？
明明好不容易才讓季黎老師更喜歡他們一點，像喜歡薩拉薩那樣喜歡。
明明才過了流星街的第一個「季黎老師節」。
明明決定了要成為，比這個未來的自己，更可靠、更優秀的大人的。
然而他又很清楚，季黎不屬於這裡。
就像故事裡，實現流浪兒願望的好心精靈，也會在寒冬過去後離開人類的世界。
正如季黎老師突如其來的出現，突如其來的離開也很合理嘛！【叉腰】
*** ***
第218章
◎這個蜘蛛頭子，是喝綠茶長大的。◎
失重的眩暈感襲來，讓人模糊了對時間的感知能力，只覺得腦袋像被扔進滾筒洗衣機裡，有種天旋地轉的不適。
但不論是季黎還是庫洛洛·魯西魯，抓住對方的手都沒有松開絲毫。
直到白光再次消退。
眩暈結束，二人重新腳踏實地的瞬間，都下意識擺出了戒備的姿態。畢竟誰也不敢保證，這次目的地會是哪裡。
不過，緊接著跳進他們感知中的，是久違的泥土腥氣，以及被特殊礦石所照亮的古樸壁壘。
這裡並非他們被轉移前的遺跡最底層，可風格一脈相承。
「或許是錫厄姆遺跡的某處角落。」庫洛洛·魯西魯說得頗為嚴謹。
到現在為止，他依然沒有放開季黎的手。
隨後，庫洛洛·魯西魯的視線又落在了自己被撕開的衣擺，以及季黎那條作為禮物的綠色長裙上。
他稍稍怔了一下，才很輕地喃喃自語道：「……不是夢麼。」
但季黎的思緒已經被別的東西牽走了注意力。
因為那根金紅色的發繩，感應到另一方（酷拉皮卡）的存在，恢復了追蹤導向的能力！
一手將口袋裡的發繩抽出，季黎將另一只手也從庫洛洛·魯西魯的掌心中抽離，然後熟練地把發繩系在手腕上，發動咒印。
庫洛洛·魯西魯站在原地，看著她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並未上前去追。
或許流星街的一切，的確不僅僅是一場由幻術編織的夢境。
然而，他們的夢已經醒了——不管是過去的庫洛洛，還是現在的庫洛洛·魯西魯。
那個名為「季黎老師」種下的希望，不屬於他的這個未來。
他是庫洛洛·魯西魯，A級犯罪組織「幻影旅團」的團長，而不是巡游世界表演話劇的劇本家。
他也不曾擁有一位季黎老師。
庫洛洛·魯西魯抬手拽下額前的繃帶，露出眉心處的刺青。
這本就是應季黎的要求，省得學生們看著新鮮，也人人鬧去紋一個的臨時解決方案。
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庫洛洛·魯西魯垂下眼睛，一邊回憶「盜賊的極意」中，有什麼適合用在眼下的場合，盡快與俠客、瑪奇和派克諾妲取得聯系，正准發動念能力的時候。
季黎卻忽然停了下來。
她回頭，微微蹙起了眉，眼角眉梢都是熟悉的鮮活，仿佛下一句就是「庫洛洛·魯西魯扣大分」的警告。
「你又在學小孩子撒什麼嬌？快——點——。你也不想被拽過來吧？」
季黎向對方抬起那根被紅繩纏繞的尾指，理直氣壯的，示意蜘蛛頭子不要不識好歹。
庫洛洛·魯西魯忽然聳著肩，短促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這個家伙是在唱哪出戲，季黎看得滿頭問號。
急著去跟大部隊彙合，確認同伴現在的狀況，她連分都懶得扣了，直接蹬蹬蹬跑回來，抓起庫洛洛·魯西魯的手，就拽著離開。
庫洛洛·魯西魯停止了念能力的發動。
他彎起眼睛，像小孩子拉鉤似的，勾住了那根依舊被紅繩束縛的尾指。
「是，季黎老師。」
………………
…………
……
雖然有窟盧塔族咒印的感應在，但發繩只能指引直線的方位，錫厄姆遺跡內部的道路彎彎繞繞，二人還是走了不少冤枉路。
而且干活的只有季黎，庫洛洛·魯西魯又恢復了小白臉模式，變成了一只極具觀賞性但功能不足的美麗跟寵。
季黎很難不對這家伙指指點點，質問他的聰明腦袋跑到哪裡去了！
然後蜘蛛頭子眨了眨眼睛，開始裝乖裝無辜。
季黎面無表情地給了他一拳，然後一個人蹲在地上，捏著一塊石片，試圖回憶他們走過的路線。
然而她並沒有那樣過目不忘的神奇能力，努力得五官都快皺到一起去，也只畫了歪歪扭扭且存疑的幾條。
結果，還是酷拉皮卡先一步找到他們。
再度出現的金發少年，仍穿著之前的服裝，肩上趴著當時被季黎拋過來的璐璐，身邊再沒有他人。
先於酷拉皮卡，璐璐第一個閃電似的衝過來，鑽到季黎懷裡，嗚嗚嗷嗷地叫喚。
嚇得季黎以為它出了什麼事情，手忙腳亂地哄了一通。
等把璐璐哄好，她抬起眼，正想問凱特和約厄斯達·森旺在哪裡，卻對上了酷拉皮卡的眼睛。
少年指尖捏著系在手腕上的發繩一端，神情並無大驚大喜，而是某種默然的沉靜，凝視著這邊。
「……酷拉皮卡？」季黎一愣。
直到此時此刻，酷拉皮卡看著季黎，才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個一如既往的微笑。
據他所言，在季黎被白光吞噬後，他同樣成為白光的目標，與璐璐一起被轉移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他是返回了那個世界的錫厄姆遺跡，比另外二人要先一步，被傳送了回來。
然後，酷拉皮卡向季黎伸出手。
「過來，季黎。」他看著庫洛洛·魯西魯，平靜地說，「那裡很危險。」
可他自身周浮動的鎖鏈，看起來不太冷靜的樣子。
沒有凱特和約厄斯達·森旺壓場，又有契約在身，不想在這裡跟庫洛洛·魯西魯發生衝突的季黎，張口欲言時，卻忽然頓了一下。
——尾指的紅繩斷了。
二人的契約時限是「離開流星街」，在酷拉皮卡出現的當下，雙方都確認已經離開流星街之後，束縛便會自然松開。
季黎下意識碰了一下自己的尾指。
空空蕩蕩。
但作為契約的另一方，庫洛洛·魯西魯卻趁著這個空檔，介入了話題。
「我以為，至少在錫厄姆遺跡期間，我們是互相信任的合作伙伴，酷拉皮卡。就算是在『意外』發生後，我和季黎也保持了這樣的關系。」
他口吻中，有幾分仿佛純真的困惑。
用行為代替了回答，酷拉皮卡上前拉過季黎，將她遮在自己身後，鎖鏈也開始不安地簌簌顫動。
在他開口之前，季黎搶先答話。
「好。那個約定依然有效，直到我們離開錫厄姆遺跡——只要雙方維持和平共處。」
說話的時候，季黎偷偷捏了捏酷拉皮卡的指尖，小幅度地拽著晃了晃，算是一點兩個人才懂的央求。
至少在目前的情況下，沒有任何主動跟幻影旅團撕破臉的必要。
酷拉皮卡沉默了一會兒後，還是收起了鎖鏈。
他抿緊唇角，低下頭，借金發垂落下的陰翳藏起神色，指尖則收緊力道，回握住了季黎的手。
是讓人沒有辦法輕松抽走的程度。
……或者是「推開」。
季黎心虛了一下，乖乖被抓住。
庫洛洛·魯西魯打開「盜賊的極意」，主動問她需不需要重新定下契約和束縛。
季黎卻詫異地看他一眼，相當干脆地搖了搖頭。
「不需要。反正你也不會毀約的。」
倒不是什麼流星街的小白臉濾鏡，季黎否認庫洛洛·魯西魯的行事、拒絕和這個人同流合污，跟她想盡力幫助年少的庫洛洛和流星街，是可以同時發生的兩回事。
只是，通過這一場好夢，季黎也更加了解了庫洛洛·魯西魯的性格。
她相信庫洛洛·魯西魯願意跟她繼續保持合作關系，至少在眾人脫離錫厄姆遺跡之前。
「——畢竟這才是『最優解』，對吧？」
想起蜘蛛頭子當時那副自詡旁觀者的樣子，季黎咬字的時候，也忍不住挑起眉，加重幾分。
帶著些指指點點的嘲笑意味。
庫洛洛·魯西魯便溫和又無辜地笑笑，默認了這個說法。
他上前，越過那一線，重新與季黎並肩而行。
掛在季黎脖子上的璐璐悄悄探出腦袋。
它看了看右邊的酷拉皮卡，又看了看左邊的庫洛洛·魯西魯，尾巴困惑地甩來甩去，變成一個小問號。
*** ***
【……這個黑色毛毛的雄性兩只腳，不是死了嗎？】
作者有話說：
酷拉皮卡和季黎的旅途，並非同一個目的地。
第219章
◎第三十七對緋紅眼。◎
有酷拉皮卡和重新回到干活模式的庫洛洛·魯西魯兩個外置大腦，季黎終於有權放棄思考，換她做隊伍的跟寵。
酷拉皮卡始終沒松開季黎的手。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結果，三人率先與凱特、約厄斯達·森旺彙合。
看到他們的瞬間，約厄斯達·森旺立刻衝了過來，不顧璐璐的抗議，摟著季黎跟酷拉皮卡，在那裡汪嗚汪嗚地嚎。
季黎本來被摟得呼吸困難，想讓這頭阿拉斯加適可而止，卻無意中感覺到了一點濕潤，忽然滴落在臉頰上。
……真、真哭了？
她已經抬起的手又放下，轉而輕輕拍在約厄斯達·森旺圈住自己的胳膊上，作為無聲的安撫同歉意。
見狀，情緒更沉穩克制的凱特也終於能長長松口氣。
「平安無事就好。」
他說話的時候，視線掃過旁邊作壁上觀的庫洛洛·魯西魯，看向季黎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探尋的意味。
借約厄斯達·森旺的遮擋，季黎輕微地點了點頭。
凱特便心領神會。
等約厄斯達·森旺嚎完，他言簡意賅地，替三人概述了他們被白光吞噬後發生的事情。
由於在錫厄姆遺跡探索過程中，季黎和酷拉皮卡表現出的「特殊性」和疑點都足夠多，再加上庫洛洛·魯西魯是被季黎用鎖鏈綁走的，蜘蛛對凱特和約厄斯達·森旺的敵意驟然飆升。
但身為蜘蛛腦的俠客，攔下了意圖開戰的瑪奇與派克諾妲。
他們三個都是幻影旅團中的非戰鬥人員，而且瑪奇和派克諾妲又是能力特殊的珍惜資源，不應當折損在這裡。
況且，根據密室裡的信息來看，這座遺跡是格拉比王朝為囚禁「神明」而建的墳墓，泥偶則是負責確保「神明」無法逃離的士兵。
這樣的東西，卻偏偏只攻擊季黎和酷拉皮卡。
再加上，壁畫中所描述的「神明」，不管是移山填海的奇跡，還是叫千百人一齊消失的滅敵之法——這些，都或多或少能與「時空」聯系。
考慮到錫厄姆遺跡其本身就帶有「時空能力」的標簽，俠客姑且假設，這個能力是直接和「神明」掛鉤的。
那麼在泥偶判斷中，與「神明」同一陣營的季黎和酷拉皮卡所前往的地方，應當不至於會是什麼絕境。
他可不相信，團長是會輕易讓自己死掉的家伙。
所以，仿佛季黎綁走庫洛洛·魯西魯這件事根本沒發生過一樣，俠客跟對面談起了合作。
他將矛頭指向那座青銅鑄棺槨，笑眯眯地提議，把那個棺材蓋給開了。
「大家來都來了嘛。這可是格拉比王朝所謂的『神明大人』的棺材，不挖點土特產帶回去的話，豈不是很虧？」
俠客一本正經地講笑話，試圖緩和氛圍，收獲了瑪奇的冷笑一聲。
但他的思路，意外與約厄斯達·森旺達成一致。
如果看不見路的話，那就索性破壞點什麼試試看好了？反正也不可能比現在更糟糕——
於是雙方合力撬開了青銅鑄棺槨。
然而，沒有白光，也沒有枯骨與腐臭。
棺槨中一片空空蕩蕩，甚至連慣例的陪葬品都不見一枚，只有冰冷無望的四壁金屬。
是「神明」早已逃離？抑或，這座遺跡都只是「神明」施舍背信者的一場騙局？
可惜的是，他們也已經無從可知。
雙方又結伴巡視了錫厄姆遺跡幾天，仍未發現失蹤的三人，便在入口關閉之前，分道揚鑣，徹底各自為政。
如今，距離三人失蹤，已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凱特不清楚幻影旅團那邊的現狀，但可以肯定的事，對方也並未撤離錫厄姆遺跡。
因為他偶爾能觀察到屬於其他人的活動痕跡。
眾人隨後又與三名蜘蛛彙合。
俠客不意外庫洛洛·魯西魯全胳膊全腿的活蹦亂跳，畢竟瑪奇也說過，她感覺沒有危險。
但他也的確沒想到，再見面的時候，團長會跟在綁走自己的犯人旁邊，還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他的第一反應，是在條件反射地思考，會不會季黎手裡握著離開錫厄姆遺跡的關鍵。
反而是遵從直覺的瑪奇，第一個走向那邊，跟庫洛洛·魯西魯打招呼。
「團長，遇到好事了嗎？」她好奇並直截了當地提問。
瑪奇以為是他發現了什麼難得的書，或者格拉比王朝藏匿的寶藏之類的。
可庫洛洛·魯西魯想了想，笑著回答：「唔，與其說是『好事』，我覺得，更像是做了一場好夢吧。」
瑪奇聽完，露出有點困惑的表情。
從幻影旅團成立之後，或者說，從麻袋裡的薩拉薩被發現之後，她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做過夢了。
因為蜘蛛並不需要夢這種停留在幻想的怯弱。
倘若他們想要得到，就立刻去掠奪——「胡作非為」，才是幻影旅團的唯一宗旨。
察覺到團長身上微妙的變化，瑪奇沒有再發言，只是默不作聲地觀察。
輪到俠客分享他這邊的情報。
可以確認的是：大門在開啟的第七天夜裡，就已經准時消失，目前並未在錫厄姆遺跡內，尋找到其他出入口。
俠客原本是想讓派克諾妲和瑪奇先離開，優先保存旅團內更珍貴的人才，他自己留下來，負責接應團長。
結果被瑪奇和派克諾妲聯手打了一頓。
不開自動模式打不過，開自動模式又會失去下手分寸，俠客只能被捶得抱頭逃竄，連連求饒苟命。
說到這裡，他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句「真暴力」，甚至都不敢說得太大聲。
然後俠客迅速切換話題：綜上所述，似乎目前唯一的離開方法，就是乖乖再等一個月，等下一輪開門的周期。
食物和水源倒是不用太擔心。
可能是每次大門開啟，也會有動物和種子誤入到遺跡，甚至還有一部分適應了內部的環境，索性在這裡扎根築巢。
不管是幻影旅團還是凱特他們，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都多虧了這些地下居民，才不必忍飢挨餓。
就是口味著實單調。
想到最近吃的那些沒滋沒味的烤蠍子、蛇肉煮地下水（不配稱作「湯」）之類的伙食，俠客很難不帶上痛苦面具。
庫洛洛·魯西魯卻在此提出了不同的建議。
「或許我們可以再去入口的地方看看？憑身體感覺的時間統計，終歸有誤差。這樣大門出現的時候，也方便第一時間能觀察到。」
他說得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畢竟，在進入錫厄姆遺跡之後，探索隊配備的那些電子用品或者指南針，就都成了廢鐵一堆。
包括通訊器和手表。
沒有反駁的必要，眾人順水推舟地同意。
由於在下到最底層的過程中，泥偶守衛都被他們砸得差不多了，這次折返的旅途，便格外順利。
眾人回到起點，原本青銅大門的位置，只剩下嚴絲合縫的一堵牆壁。
嘴總是閑不下來的俠客，依然自覺承擔起調動氛圍的功能，嘰裡呱啦地碎碎念解說，他當時是如何調查無果的。
然後——大門出現了。
再一次違背了前任總結下來的時間規律，早已消失、本該在一個月之後開啟的古樸大門，就像來時的迫不及待，溫馴地為他們敞開。
俠客下意識去看季黎和酷拉皮卡。
很顯然，和上一次他們單獨來調查的情形相比，最大也最可能的不同，就是多了這兩個人。
幻影旅團從不空手而歸。
「哇！好耶！我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這都多虧了季黎小小姐和酷拉皮卡的功勞吧？」
俠客熱烈鼓掌，笑容燦爛，碧色眼眸卻藏著冰冷。
既然已經確認能夠離開錫厄姆遺跡，那這些人就已經沒有繼續配合表演的價值了。
多年默契累積，派克諾妲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做好了隨時戰鬥的准備。
但瑪奇猶豫了一下。
下一秒，庫洛洛·魯西魯打破沉默，接過俠客的話頭。
「不應該感謝我嗎？」他好像挺認真地辯解，「是我提議先到入口處等著的呢，俠客。」
俠客：「……啊？」
在俠客陷入呆滯的期間，季黎偷偷摸了摸口袋裡的護身符，是冰冷的。
她再回頭，看向身後通往最底層的甬道。
只余幽暗深邃的死寂。
「怎麼了？」酷拉皮卡捏了捏她的指尖，示意季黎回神，「走吧。」
季黎沉默了很短暫的一小會兒，彎起眼睛，衝酷拉皮卡笑笑，順著對方的牽引邁出大門。
回到人間。
現實正值傍晚，在夕陽如火的殘霞下，季黎仿佛在酷拉皮卡黑色的隱形眼鏡上，窺見到了轉瞬即逝的赤紅。
比滾燙的熱血更純粹。
………………
…………
……
因為在大門關閉前，俠客特意離開了錫厄姆遺跡一趟，命令探索隊先離開駐扎地，等待彙合通知，並留下大部分易保存的生存物資。
好消息是，眾人今天至少不必風餐露宿了。
按照探索流程，他們至少還要禮貌地跟雇主做個彙報，走下程序，然後再決定是否進行下一次探索。
雖然季黎很懷疑幻影旅團有沒有這個職業素養。
雙方還是依下遺跡之前的默契，各自分了一部分物資後，就離得遠遠的，大家都自在開心。
畢竟不論哪一方，現在都急需一個安靜的環境，了解錯過的那部分真相。
季黎和酷拉皮卡分別交代了自己的穿越經歷。
季黎只是適當跳過了危險的部分，比如大戰年輕版席巴和幼貓伊爾迷，其他都照實說了，沒什麼可隱瞞的。
酷拉皮卡更是簡略。
據他所說，他被丟到了一個完全沒去過也不了解的地方，猜測錫厄姆遺跡可能有回去的契機，所以打了一段時間的工，湊齊路費，就想辦法趕去了那個世界的遺跡。
對比遵紀守法的好孩子酷拉皮卡，季黎想到自己熟練黑吃黑的霸王嘴臉，不禁沉默了片刻。
……一定是奇犽帶壞的她！奇犽在貪婪之島的時候，不管是打劫NPC還是打劫玩家，都超順手的！
然後季黎突然意識到，她可能，大概，也許，似乎，好像，一個多月沒跟那邊聯系了。
季黎倒吸一口涼氣。
她立刻掏出背包裡的通訊器，打開一看，好家伙，早就沒電了，連駐扎地的儲電設備都空得差不多了，根本沒法充。
總有種自己會完蛋的預感，季黎坐立難安，原地轉圈圈。
看得酷拉皮卡直嘆氣，沒辦法地把她的手機拿走，將她推到睡袋裡，哄她先安心休息。
「我會替你解釋的。我幫你做擔保。」酷拉皮卡承諾。
季黎本來不怎麼困的，可被酷拉皮卡拿軟乎乎的被子蓋住，又聽著少年清越好聽的嗓音，也漸漸起了迷糊。
季黎的呼吸一點點變得綿長，連呼嘯的風沙也未能驚醒她。
這個夜晚，她注定獲得無人可擾的安眠。
將藥瓶捏得粉碎，當酷拉皮卡起身離開時，趴在季黎枕邊的璐璐，立刻警覺地抬起腦袋，對上面無表情的少年。
酷拉皮卡衝璐璐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還記得我們約定過的事情嗎？」
他一字一頓地輕聲說。
「那是我們之間的秘密，璐璐不能告訴季黎哦……不然，季黎會難過的。她會難過到，想一個人逃走的。誰也不要。」
再沒有比這個更可怕，更能威脅到璐璐的恐嚇了。
就算不確定這個儲備糧是不是在嚇唬自己，璐璐也不想嘗試這種可能性。
璐璐默默把腦袋壓回爪子上，盯著近在咫尺的季黎瞧，只覺得兩只腳真的又麻煩又難懂。
比如明明已經在大船上死掉的黑色毛毛的兩只腳。
比如會變成兩個的金色毛毛的儲備糧。
……果然還是它這個白毛藍眼的靚仔最好啦！所以季黎肯定最最最喜歡它！
璐璐自信且堅定。
………………
…………
……
而在這樣的深夜，酷拉皮卡來到了兩處營地都探查不到的僻靜之地。
黃沙漫天中，早已有人先到一步。
是庫洛洛·魯西魯根據談話間的暗示，如期赴約。
「真可惜，今天不是一個適合賞夜的好日子。」
他沒再用繃帶遮掩額上的十字架刺青，不過也沒換上那身皮草外套，依然穿著潔淨的白襯衫，像個清秀而文雅的大學生。
他手裡應該拿著一本書才對。
視線落在酷拉皮卡自手腕垂落的那截金紅色發繩，庫洛洛·魯西魯看著他的眼睛，微笑著詢問來意。
酷拉皮卡卻沉默而長久地凝視這個人。
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接踵而至，一幕疊著一幕，全都被血一般的赤色所淹沒，最終定格在三十六對緋紅眼上。
……不，是三十七對才是。
那個世界僅存的，帶著莫大的悲痛、麻木與期冀地看著他的，最後一對活著的緋紅眼。
酷拉皮卡閉上眼睛，問了庫洛洛一個問題。
「庫洛洛·魯西魯——你認為，應該殺死潛在的殺人犯嗎？」
作者有話說：
鏘鏘！流星街副本一直消失的酷拉皮卡，其實去了原著世界線啦！
他其實一直都保持著緋紅眼的狀態，只是隱形眼鏡遮住了，看不見而已。
給他湊路費的好心人，是那個已經成為教父的酷拉。
他見證了三十六對緋紅眼，見證了另一種人生的自己，見證了一場同歸於盡的復仇。
他的【打工】，是將教父酷拉與那三十六對緋紅眼，送回窟盧塔族的遺址，與失去眼睛的族人一同安葬。
那終於是最後的第三十七對緋紅眼。
第220章
◎守護者。◎
酷拉皮卡並未對季黎和約厄斯達·森旺說謊，他只不過隱瞞了最為重要的信息。
被那道白光吞噬後，他的確被傳送到了一個完全沒見過的地方。
由卡金帝國所造，一艘能容納20萬人，號稱邁向新世界的「黑鯨號」。
船上有獵人協會，有揍敵客，有連殺了俠客與庫嗶的西索，有斷了腿的蜘蛛（幻影旅團），以及Mafia。
撿到誤闖其中的他的人，是那個世界的酷拉皮卡。
一身Mafia標配的肅殺黑西裝，殺了窩金、間接導致派克諾妲死亡，在妮翁失去預言能力之後，以一己之力成為諾斯拉家族實際掌權人，作為復仇者的酷拉皮卡。
（以下：本文酷拉稱「酷拉皮卡」，原著世界線稱為「教父酷拉」。）
當二人視線交錯，酷拉皮卡還怔著的時候，另一邊就已經迅速發動鎖鏈，將他牢牢束縛住，關入無人可探的房間。
和庫洛洛·魯西魯的第一反應差不多，兩個人都以為，這是什麼敵人的幻術陷阱，步步試探，句句交鋒。
即便頂著同樣的臉，同樣的緋紅眼，甚至是相似的念能力，酷拉皮卡還是吃了一番苦頭，才終於獲得了教父酷拉的信任。
他們最後選擇用尾指的戒律之鏈定下契約。
但最開始，酷拉皮卡看向「自己」的眼神，其實是帶著警惕與困惑的。
尤其是在知道，這個世界的教父酷拉是Mafia的時候。
畢竟酷拉皮卡無法想像，「自己」是怎麼會放棄道德底線與原則，選擇跟惡人同流合污的。
他看著面前的人，如同在看一面荒唐鏡，倒映出輪廓熟悉卻內裡扭曲的姿態。
而在地下世界與豺狼虎豹周旋已久的教父酷拉，更先一步意識到，「自己」的軌跡似乎出了異常。
倘若是來自過去的訪客，已經學會念能力的他，絕不該會擁有現在這樣寧靜從容的眼神。
教父酷拉冷不丁開口，要求酷拉皮卡陳述他的過往。
由於契約束縛——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確實打不過——酷拉皮卡只能照做。
他抿了抿唇，應教父酷拉的條件，從年幼時與派羅成為朋友說起。
本該完全重合的人生，自十二歲的那個午後，出現了分歧。
「季黎」這個名字開始頻繁被提及。
窟盧塔族歡迎新族人的慶典，藏在山洞裡的血色秘密，緋紅眼的共犯，三人的勝利，名為「貪婪之島」的未來，在枯枯戮山抓住的新的希望……
描述間，酷拉皮卡也不自覺地柔和下眉眼。
陽光偷偷自窗簾的縫隙間探入，親昵地擁抱他，與他燦爛的金發、通透純澈的眼睛，恍如一體。
卻並不屬於早已淪入陰影的復仇者。
教父酷拉坐在黑暗中，沉默地凝視與光同在的少年，也仿佛在聽一個美麗的童話故事。
直到酷拉皮卡出聲提醒，他才回過神來。
瞬息之間，教父酷拉改變了主意。
無視酷拉皮卡的質問，他用Mafia爾虞我詐的那些話術，將酷拉皮卡糊弄過去，輕描淡寫揭過窟盧塔族的現狀，只將成為Mafia的事，歸為自己的決定。
他冷冰冰地要求酷拉皮卡老實待在屋子裡，不要出去給他添亂。
作為交換，等到時機成熟，他會負責送酷拉皮卡離開，以及准備前往錫厄姆遺跡的必要物資。
如今的教父酷拉，不管是武力還是心智，都能輕松碾壓16歲的、沒經歷過滅族慘案的「自己」。
……不，這樣的存在，才應該是窟盧塔族的酷拉皮卡。
錯誤的是他。
所以，就沒必要再把這些只屬於他的罪孽，拿去污染擁有未來的人吧。
反手將門鎖上，教父酷拉看著整整齊齊擺在床邊、以鮮花圍繞的二十七對緋紅眼。
仿佛感覺到了疲倦，他背貼著門板，一點點滑坐在地上。
最後九對緋紅眼，就在這艘「黑鯨號」，在卡金帝國四王子的手裡——距離回收全部族人的眼睛，真的只剩下這最後一步了。
「對不起。大家再稍微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教父酷拉雙手合十，虔誠地禱告。
………………
…………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教父酷拉依然忙得腳不沾地，每天和酷拉皮卡的接觸，僅限於趕回來給他食物補給，連晚上都未必會回屋睡覺。
他相信「自己」知道利害關系，不會擅自去外面。
但他忘了，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一日，當教父酷拉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房間時，他用念加固的臥室房門，被撬開了。
酷拉皮卡站在那二十七對緋紅眼跟前，回過頭看他。
失去黑色隱形眼鏡的遮掩，碧色的眼眸被純粹的赤紅淹沒，是這個世界上唯二僅存的，還活著的緋紅眼。
教父酷拉一時恍惚，甚至忘了該開口說些什麼。
「我……」
他或許是想辯解，想依照之前的想法，和那位在另一個世界創造了奇跡的季黎一起，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純白。
但教父酷拉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打斷了。
——他被酷拉皮卡擁抱。
沒有質疑，沒有痛苦驚怒恐懼，酷拉皮卡擁抱「自己」，如同季黎曾經擁抱撞破山洞秘密的他。
現在輪到他，去支撐他人的命運了。
於是，酷拉皮卡見證了另一種人生的自己，見證了三十六對緋紅眼的回歸，見證了一場同歸於盡的盛大復仇。
他的最後一份工作，是將教父酷拉和那三十六對緋紅眼，送回窟盧塔族的遺址，與失去眼睛的族人一同安葬。
空洞的白骨眼眶被重新填滿。
那終於是最後的第三十七對緋紅眼。
酷拉皮卡依次替這一百二十八座墳墓做禱告，然後一把火，將窟盧塔族的遺址徹底燒得干干淨淨，什麼都不留下。
因為不會再有人回來祭拜他們了。
願世間無人能再打擾窟盧塔族的安眠。
………………
…………
……
酷拉皮卡並不清楚，季黎當初是怎麼得到窟盧塔族危機的情報的，但他希望季黎不知道這段故事。
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應當再讓更多人為此難過。
為了讓全程同自己一起行動的璐璐保密，酷拉皮卡還故意拿季黎會傷心、會一個人跑掉，來嚇唬小貓咪，以確保封口。
可他無法忘記那三十六對緋紅眼和一百二十八座墳墓。
或許，還要再加上山洞裡那個血色的秘密。
即便在這個世界，幻影旅團依然是潛在的威脅。
所以酷拉皮卡問庫洛洛·魯西魯：「——你認為，應該殺死潛在的殺人犯嗎？」
庫洛洛·魯西魯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
「以前的話，是因為還太弱小了，做不到。換做現在的我，應該會毫不猶豫地把那些人殺掉吧？」
他答得很輕松。
即便是在季黎老師編織的那個美夢裡，庫洛洛·魯西魯依然不覺得，放過西裡爾那些Mafia，是什麼明智之舉。
他的配合，不過是在哄季黎老師開心罷了。
庫洛洛·魯西魯從不覺得，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殺人」會是什麼罪惡，僅僅是手段之一罷了。
即便是年少的那個他，也不例外。
他們只是勝在都很擅長裝乖，尤其是在季黎老師面前。
酷拉皮卡沉默地看著庫洛洛·魯西魯。
良久，他忽然閉上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隨後斬釘截鐵地回答：「但我不會。」
因為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酷拉皮卡」，比起復仇，有了更需要去保護的存在。
他的胸膛，並非是被仇恨燃盡的空空蕩蕩，而是懷揣著更明亮的、更溫暖的希望與未來。
正如他曾經承諾過的那樣——他想成為守護者。
去守護窟盧塔族，守護家人與朋友，守護更多弱小但善良的人，讓這個醜陋的世界變得更好一點。
像季黎所期待的那樣的世界。
作者有話說：
這裡的酷拉皮卡，不會成為復仇者。
因為他並非孤身一人，擁有更需要守護的存在。
*** ***
悠于 2025-9-20 16:25
第221章
◎蜘蛛為蝴蝶布下了網。◎
找到自己的答案之後，酷拉皮卡便不會再為那些還未發生的「可能性」而彷徨。
如今的窟盧塔族，也並非那個世界缺少抗爭之力的人們。
幻影旅團不過是覬覦緋紅眼的存在之一罷了。
哪怕不是蜘蛛，任何人都無所謂，如果膽敢將手伸向族人的眼睛的話——
那就試試看好了。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酷拉皮卡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懶得給予庫洛洛·魯西魯，轉身就准備離開。
這一次，卻換他被攔下。
「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庫洛洛·魯西魯問他，「酷拉皮卡，你認為，應該為潛在的希望而改變自己的決定嗎？」
早已從季黎口中得知了流星街收獲的小小希望，酷拉皮卡聞言，轉身沉默地看向對方。
過了一會兒，他深吸一口氣，隨後，突然被重新具現化的鎖鏈，圍繞在身邊浮動。
「那來打一架吧。庫洛洛·魯西魯。老實說，我現在看到你就火大得不得了，完全不想把理智浪費在你身上。真讓人不爽。」
庫洛洛·魯西魯聽了，歪了歪頭，表情有些無辜。
「誒？這樣麼。我還以為，我們應該挺合拍的。」
話雖這麼說，他手上的「盜賊的極意」卻翻得比誰都快，連一點猶豫糾結的樣子都沒有。
………………
…………
……
戰鬥自然是以庫洛洛·魯西魯的勝利落下帷幕。
他有留手，沒把人打出什麼不太好看的重傷——至少在衣服包裹外，那些季黎能看見的部分。
即便酷拉皮卡的確天賦異稟，但缺少賭上性命的誓約加持，這場戰鬥對於庫洛洛·魯西魯來說，更像是貓抓老鼠的捉弄把戲。
不過也並非如想像中那麼輕松就能得手。
就好像……這個初次見面的少年，很了解自己的戰鬥習慣，所以哪怕身手和念能力的強度跟不上，也能偶爾靠提前預測，制造些意外。
再聯系對方突然的敵視，看著小口喘氣、脫力半跪在地上的酷拉皮卡，庫洛洛·魯西魯若有所思。
酷拉皮卡則在體力有所恢復後，盡快支撐起身體，重新站起來。
「你沒必要問我。」他忽然開口。
就算是面對蜘蛛頭子，酷拉皮卡也信守承諾，依約回答對方之前的提問。
他口吻篤定，冷淡道。
「當你這麼詢問時，說明你的心中已經有了偏向。你根本不需要別人的答案。」
「另外，請記住，這會是我最後一次輸給你。」
酷拉皮卡捏緊掌心的鎖鏈，抬起眼，直勾勾地看著庫洛洛·魯西魯，半步不退。
沒有什麼比戰鬥，更能了解對手狀態和彼此差距的方法了。
這次輸是輸了，可結合教父酷拉傳授的經驗和技巧，他能夠隱約窺探到庫洛洛·魯西魯的實力。
那並非自己不可攀越的高峰。
他能做到，他也必須做到。
酷拉皮卡抬起下頜，目光通透而堅毅，被汗水濡濕的金發在夜色下，依然被月光偏愛，瑩潤著太陽似的光芒。
他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庫洛洛·魯西魯的指尖輕輕點在「盜賊的極意」上。
可視線落在從手腕滑出一截的金紅色發繩，他最終還是合上「盜賊的極意」，揮手散去具現化出的書。
「……真可惜。」
他忽然微笑，孩子氣地仰起頭，對著早已空無一人的夜色，對著同樣形單影只的月亮說。
「如果在那個世界的話，我們應該可以成為朋友吧。」
………………
…………
……
第二日。
季黎一覺睡到自然醒。
她眼睛都沒睜開，人還迷糊著，下意識先伸手往床頭扒拉。
因為庫洛洛·魯西魯守夜時，會順便拿看完的書給她壓被角。
據說是從養母那裡學來的小技巧，將被子壓嚴實一些，容易助眠，尤其適用於那些夜裡睡得不安穩的小孩子。
安眠效果不一定有多少，但要是醒來直接掀被子，一定會把流星街很珍貴的書，都哐哐砸在地上。
季黎被迫養成了這個起床步驟。
卻沒想今天摸了個空，隨後又被什麼更溫暖、更柔軟的東西包裹住，有陽光自眼縫裡漏進來。
「早上好，季黎。在找什麼嗎？」
季黎猛地睜開眼睛，這才回過神來，自己已經離開了流星街，那抹金色也不是陽光，而是酷拉皮卡的頭發。
她終於清醒。
「不，沒什麼。做了個夢而已。是個好夢。」
季黎倒也沒說謊。
昨天久違地做了個沒有【她】出現的夢，反而全是過去的記憶，尤其是上一世的生活。
酷拉皮卡見她精神狀態不錯，也沒再多問。
他轉告季黎，在她熟睡期間，庫洛洛·魯西魯已經決定退出遺跡探索隊伍，今天就會離開。
幻影旅團會如此輕易放手，是讓其他三人都頗感意外的。
唯有季黎猜測，這是那一場美夢的贈禮。
她想了想，在蜘蛛動身之前，還是跑去給庫洛洛·魯西魯送行了。
當然，以約厄斯達·森旺為首的三人，都不放心地在遠處等著。
季黎告訴庫洛洛·魯西魯，她因某種理由雇佣了西索，作為交換，她會提供給西索某種道具，可以在不影響本體的情況下，盡情與人戰鬥。
「所以，如果他找上你了，你最好答應，然後老老實實地陪那家伙玩一場，別耍花招——這是免費附贈的忠告。你愛聽不聽。」
季黎隱秘地看了眼地上的影子，其中一個屬於俠客。
按照原著劇情發展，倘若庫洛洛·魯西魯耍詐殺死了西索，在西索復活後，對蜘蛛復仇序幕的開始，就是俠客與庫嗶的性命。
庫洛洛·魯西魯半天沒有回答。
感覺這個蜘蛛頭子又不知道在犯什麼病，季黎抬頭想瞪他一眼就走人，卻撞上一對愉快的、笑盈盈的眼睛。
「謝謝你的擔心。我很高興，季黎老師。所以，我也要再送你一份回禮。」
說著，庫洛洛·魯西魯忽然抬手，在季黎不設防的情況下，抽走了她束發用的那根金紅色發繩，上面赤色的圖案鮮艷奪目，十分清晰。
哪怕不了解其中意思，可一筆一劃，與遺跡密室入口、青銅鑄棺槨附近、流星街凹坑處的石陣文字，都同屬於一個文字結構體系。
但現在，庫洛洛·魯西魯卻沒有那麼在意了。
他已經有了更想要的目標。
綢緞似的黑色長發瞬間披散開來，流淌在他的指尖。
庫洛洛·魯西魯微笑著，取出那根妥帖保管好、與禮物紗裙相配的綠色綢帶，手指在長發間梳動，熟練而輕緩替季黎盤起頭發。
然後他俯身湊到季黎耳邊低語。
「窟盧塔族的遺址雖然遭到大火焚毀，不過幸運的是，由於一場雨下得及時，依然有部分殘卷被挖掘出來，並保存在卡其托裡太共和國內，號稱世界古書籍博物館的國家圖書館中。借閱等級是A。」
「考慮到冷門和無經濟效益支撐的情況，有幸研究這種文字的學者很少，但也並非沒有。」
「抱僥幸心理可不行。季黎老師，如果是不想被發現的秘密，就記得要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或者，來找我。」
庫洛洛·魯西魯直起身的時候，順勢也將金紅色發繩按回季黎的掌心。
盯著季黎冷靜凝肅的目光，他彎起眼睛，說起了自己獲得的那首預言詩。
【不要急於離席，水無月會邀請來新的客人。去尋找最美麗的杜佐玫瑰吧，赤色的秘密就藏在那裡。】
【在鐘表匠安眠的地下室，絕對不可以破壞規則。享受這幕間休息也無妨，因為同行者會帶你回到新的起點。】
「我一直很好奇，所謂的『鐘表匠』到底是指什麼。倘若指的是『神明』，在棺槨空空如也的情況下，時空轉移是如何觸發的？」
「然後我注意到，最底層擺在青銅鑄棺槨附近的石陣，和地下室的那個是一樣的。那麼，不出意外的話，它們應該是觸發『白光』的條件……之一。」
「好在我的記性還不錯，雖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但形狀和擺列順序都已經背下來了。」
說到這裡，庫洛洛·魯西魯停頓了一下，又露出那副最擅長的裝乖討巧的表情。
他從艾莉·倫道夫徹的記憶中，得知季黎對這個遺跡的重視。
而那個石陣，毫無疑問，才是錫厄姆遺跡的寶藏。
庫洛洛·魯西魯微笑著，俯視小小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輕易抓到的季黎，態度卻近乎乖巧溫馴，像尋求老師協助的學生，輕言細語著說。
「如果有空的話，隨時歡迎來和我討論，季黎老師。」
蜘蛛為蝴蝶布下了網。
*** **
既然流星街不是夢，是平行於這個世界的，另一個現實。
那麼，他為何一定要「醒來」？
作者有話說：
：窟盧塔族遷徙前，組織族人抄書。
：酷拉皮卡贈送發繩。
：友客鑫集合前，庫洛洛在古文字圖書館沉迷學習。
石陣、密室入口、發繩上的圖案，都是窟盧塔族的咒印，算是同一個文字體系。
遺跡探索過程和流星街副本內，庫洛洛都多次強調看向季黎和酷拉的發繩。
季黎老師節那一天，他幫季黎盤發，換成綠色發繩也是故意的。
至少那一天，季黎是只屬於流星街的「季黎老師」。
*** ***
第222章
◎後遺症。◎
丟下炸彈級別的信息後，庫洛洛·魯西魯毫不糾纏，輕飄飄地就帶著其他蜘蛛離開。
季黎則抓緊掌心的金紅色發繩，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事後，季黎與約厄斯達·森旺確認過，在錫厄姆遺跡最底層的青銅鑄棺槨附近，的確有窟盧塔族咒印組成的石陣。
但那天，在三人被「白光」吞噬後，石塊便被損毀，無法辨別上面雕刻的到底是哪些文字。
酷拉皮卡也提及過類似的情報。
但他當時，還沉浸在教父酷拉與窟盧塔族的結局中，情緒較為激動，又是緋紅眼的狀態，恍惚中，同樣沒能記下石陣的細節。
當然，酷拉皮卡只是用一句「沒注意」輕飄飄帶過這些。
季黎由此肯定：庫洛洛·魯西魯的猜測，應當是正確的。
石陣才是錫厄姆遺跡的寶藏、觸發時空跳躍的重要條件之一，而另一個條件，是窟盧塔族的血脈。
既然如此，那麼在石陣被破壞的如今，錫厄姆遺跡已經失去了繼續探索的價值。
等四人離開荒漠無人區，回到通訊信號良好的小鎮後，季黎優先與艾莉·倫道夫徹取得聯系，宣布探索活動到此結束。
季黎安慰了艾莉幾句，讓她安心，幻影旅團理論上不會再去為難她。
掛斷通訊，季黎看著從袖口滑出來的那一小截金紅色發繩，不由陷入沉默。
沒有自欺欺人的必要。
庫洛洛·魯西魯大概率已經猜到了，窟盧塔族依然有幸存者，包括她和酷拉皮卡在內的事實。
……不過。
季黎將發繩塞回到袖口裡，冷靜地想。
既然那個心眼比網篩都多的小白臉，會這麼光明正大地跟她挑破，那應該就是不打算再狩獵緋紅眼了。
除非那家伙想跟她鬧到魚死網破的境地。
應該不會吧？雖然這麼想好像有點自戀，但聽對方口風，話裡話外是想籠絡她，繼續跟她交好的樣子。
要不也不會故意把石陣的線索，當做誘餌一樣拋出來，等她主動聯系。
如果就這麼找過去了，季黎總有種自己在眼睜睜往坑裡跳的預感……一些奇怪的直覺。
所以即便她根本沒搞清楚，庫洛洛·魯西魯到底又在打什麼歪七扭八的主意，但也打算暫時擱置這件事一段時間。
畢竟眼下，還有更緊急的事情在等著她。
——貪婪之島的通關獎勵。
稍微借用了一下約厄斯達·森旺的GM特權，通過留在貪婪之島的窟盧塔族人，季黎聯系上了奇犽等人。
據悉，他們已經同完成了指定卡片002「一坪的海岸線」的收集。
一直對於季黎竟然跑去雇佣西索這件事指指點點的奇犽，也難得偃旗息鼓，任由小傑小喇叭似的，在那裡稱贊西索的技巧和念能力。
由於季黎跟富豪巴特拉的契約，絕茲絕拉小隊所擁有的全部卡片，同樣歸屬於季黎。
他們現在距離通關，只差最後的七張指定卡片了。
不過遇到了有點麻煩的家伙。
「炸彈魔」三個字，被小傑提及時，旁邊的西索仿佛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笑得非常愉快。
（【195】季黎打敗炸彈魔三人組，要求他們不許對其他玩家出手，只能挑戰比斯姬、奇犽、小傑三個人；成功則返還69張指定卡片。目前卡片都在西索手中。）
奇犽嫌棄地輕輕咂了咂舌，迅速接過話頭。
「反正你安心好了。答應你的事情，我和小傑絕對會做到——所以，你什麼時候回來？亞露嘉，咳，亞露嘉天天都說很想你。」
「誒？」季黎故意拖長聲音，委屈似的問，「只有亞露嘉想我嗎？」
直球系富力士小狗聞言，立刻舉手。
「我也很想季黎！不過我想的時候，就會去找比斯姬做訓練，這樣就離通關更進一步了。」
說完，小傑和亞露嘉都齊刷刷扭頭，盯著奇犽看。
奇犽貓貓炸毛：「……」為什麼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頂著兩個寫滿期待的單細胞生物的目光，他一頓囁嚅，很小聲、很含糊地擠了個「想」字出來，隨後驟然大聲。
「不許轉移話題！不出意外的話，我和小傑應該最多再有個十天半月就能收集齊所有指定卡片了。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可別以後再哭自己錯過了通關紀念日。」
小傑也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對哦。聽說通關那天，貪婪之島都會舉辦慶祝活動。要是季黎回來的話，我們還可以一起坐花車游行！」
而慶典結束之後，就是通關者選擇三張獎勵卡片的關鍵環節。
季黎已經想好要哪三張了。
她跟酷拉皮卡預估了一下行程，從沙漠邊沿的小鎮出發，乘飛艇轉幾次機的話，大概五天左右，就能抵達貪婪之島在外界的登入點。
掛斷通訊時，能隱約聽見亞露嘉和盧西諾妮的歡呼聲。
三人也該與凱特告別了。
臨走前，凱特詢問季黎接下來的安排，如果沒有決定的話，歡迎和他的生物調查團一起旅行。
「史蘋娜（小嘴天鵝事件）他們……很期待。我也是。」
單膝跪地，身形高挑的凱特半蹲下來，與季黎平視，又衝她笑了笑。
「另外，還有幾位新成員。都是挺有趣的家伙。對你這位前輩很好奇。有空就一起去散散心吧。」
季黎看著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凱特被奇美拉三護衛之一斬去右手手臂的那一幕。
「嗯？真的嗎？我看是你又在圖我『迪○尼公主』那一套，在調查期間的便利吧。」
見凱特急著要反駁，季黎才笑眯眯地改口。
「好啊。這次的事情也辛苦你啦。等我那邊的事情結束了，就去找你玩……不介意我多帶幾個蹭飯的一起吧？」
「不介意。」凱特答得一本正經，「反正現在不是我做飯。」
季黎覺得凱特學壞了。
更糟糕的是，可能是跟她學壞的。
分開時，季黎又從約厄斯達·森旺那邊，把那套用於聯系的明信片扣下來，轉交給了凱特。
以免等她離開貪婪之島，這人不知道又帶著生物調查團，鑽進哪個沒信號的深山老林，聯系不上。
幻獸獵人在這方面真的沒有半分信任可言。
以約厄斯達·森旺為經典案例。
「記得要等我啊。別又一看見什麼奇怪東西就亂跑。」季黎伸出左手掌心，認真地強調，「一言為定。」
低下頭，凱特伸出戴有舊發圈的右手，與她擊掌。
「一言為定。」
………………
…………
……
但季黎失約了。
說好的五天左右返回貪婪之島，第三天的時候，他們卻連沙漠地區都沒能離開。
——她和酷拉皮卡出了問題。
在旅途中，酷拉皮卡一度表現出疲倦，甚至險些昏迷。
也是直到這一步，二人才得知，他從被白光轉移的另一個世界開始，就維持著緋紅眼的狀態，直到現在。
他無法停下緋紅眼的外顯，即便情緒趨於冷靜平緩。
緋紅眼是窟盧塔族的特殊體征，不光是眼睛的顏色會改變，也是一種特殊狀態，可以刺激能力、放大感官，甚至對念能力也有增強作用。
但它也會消耗大量體力，長時間維持緋紅眼，對窟盧塔族人來說，是不小的負擔。
更不要說酷拉皮卡已經維持了一個多月左右的時間。
而季黎出現了完全不同的症狀。
她開始嗜睡，頻繁做夢。
與之前不同的是，夢境的內容不再與【她】有關，而是她的人生。
從生而為人的上一世，到靈魂被填入奇美拉女王蟻的這一世，樁樁件件歷歷在目，宛如故事中提過的，人類死前會看到的走馬燈。
季黎嘗試過將護身符丟遠，但即便如此，夢境依然沒有停下。
沉睡的時間不斷被拉長，甚至逐漸超過了維持清醒的時間，同時，那樣真實又充滿細節的夢境，也在消耗她的精神。
每次醒來的時候，季黎都覺得疲憊不堪。
並且，不管是醫院還是念能力方面，兩個人的症狀都查不出任何異常的痕跡，找不到任何的理由。
再一次撕掉醫院的檢查報告，約厄斯達·森旺決定不再浪費時間。
沒有直達的商業飛艇，臨時雇一架飛艇又要走漫長的手續和協調過程，他都准備自己先衝去附近的大城市，直接搶一輛飛艇過來算了。
貪婪之島有能治愈一切傷勢的「大天使的呼吸」，還集中了各個念系的頂尖念能力者，總會有辦法的！
但季黎卻在約厄斯達·森旺出發去搶飛艇時，攔下了他。
「帶我們回去，約厄斯達。」
約厄斯達·森旺只被拽住了兩根手指，卻一點力氣都不敢掙扎，只能苦口婆心地解釋。
「沒事的，別著急啊。我哪會丟下你們兩個小家伙，自己一個人跑掉？我這就是找個交通工具，帶你們快點回貪婪之島呢。」
他聽著聲音輕快，實則急得五官都擰成一團。
身周的念也持續不安定地緊收又膨脹，仿佛處於臨界點的炸彈，只需要一點點火星，便能掀起災難。
季黎卻搖了搖頭。
「不是貪婪之島。約厄斯達……帶我們回無人區。」
她的視線落在旁邊沉睡的、臉色蒼白的酷拉皮卡身上。
為了盡量保存他的體力，減少緋紅眼的損耗，約厄斯達·森旺每天都會敲暈他。
但即便陷入昏迷，酷拉皮卡依然眉頭緊鎖，仿佛被噩夢纏身，連夢中也得不到片刻喘息。
季黎握緊手中的護身符，收回視線，轉而與約厄斯達·森旺直視。
「——我要去錫厄姆遺跡。」
她說。
作者有話說：
嘿嘿嘿，謝謝【蜜漬櫻桃】的長評！
收獲了快樂，立刻爬起來怒敲三千字，再給你們看個意外的。
沒想到吧jpg
*** ***
第223章
◎【她】。◎
在半夢半醒間，季黎和酷拉皮卡被約厄斯達·森旺一路全力疾馳，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時間，就折返了當初探索隊的駐扎點。
等季黎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呼嘯的夜風卷著漫天黃沙襲來，拍在帳篷外邊，不斷發出孩童哭啼般的動靜。
一只手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季黎疲憊地坐起來，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裡。
那個如詛咒纏身般，走馬燈似的夢境，也已經進行到她與揍敵客一起，在友客鑫，與幻影旅團對戰的那一夜。
見季黎身形有點晃晃悠悠的，約厄斯達·森旺焦急地要抬手扶她，卻被季黎拒絕。
她問約厄斯達·森旺要了一把匕首。
哪怕這個要求完全沒頭沒尾，約厄斯達·森旺在聽到後，依然毫不猶豫地遞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刀。
季黎抽出刀刃，同樣連一絲糾結都沒有，十分干脆地劃破了自己的掌心。
赤紅的血液順著指尖流淌，迅速浸濕了被緊緊握住的護身符。
然而，與眾人離開錫厄姆遺跡時不同的是，那扇仿佛聰明聽話的青銅大門卻遲遲都未出現。
血液則進一步被護身符吸收。
原本只是星星點點沾染上赤色的碧玉，被擴大了污染範圍，差不多有大半都變成了猩紅色澤。
直到季黎掌心的傷口，因奇美拉女王蟻的特殊體質而完全愈合。
她盯著護身符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從臨時鋪好的睡袋站起來，示意忙著給自己舔傷口的璐璐，跳到約厄斯達·森旺那邊去。
「沒事的，不要害怕。我會帶酷拉皮卡一起，安全地回來的。」
收回扎在酷拉皮卡身上，讓他強制陷入沉睡的念釘，季黎握住酷拉皮卡的手，回頭衝約厄斯達·森旺和璐璐微笑。
「我去去就回。」
約厄斯達·森旺甚至來不及阻止，季黎就發動了蓄勢已久的念——念能力「夢中的理想鄉」！
二人轉瞬間從原地消失。
………………
…………
……
不論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幻，「夢中的理想鄉」永遠都是藍天白雲，安詳美麗得，如同盧西諾妮所勾勒的理想世界。
酷拉皮卡堪堪從念釘的控制下恢復了意識。
沉睡了太久，他神色恍惚，茫然地看著周圍的風景，還在緩慢思考的時候，臉頰卻被季黎捧起。
順著對方指尖的力道，酷拉皮卡溫馴地低下頭，與季黎的視線相撞。
「抱歉，酷拉皮卡。因為接下來，我需要控制你的身體，確保你是安全的……可以拜托你配合我一下嗎？」
保持了太久的緋紅眼狀態，不管是體力還是精神都被嚴重損耗，即便沒有念釘操控，酷拉皮卡也不免渾渾噩噩，難以維系理智。
可即便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瘋狂的赤色，依然有絕對不可以忘記的本能，在驅動身體。
這個人……是季黎。
所以聽到「閉上眼睛」的命令後，他立刻信任地配合了指揮，也任由季黎握住他的手，握住了什麼冰冷的東西。
季黎讓酷拉皮卡用匕首攻擊了自己。
「夢中的理想鄉」的隱藏規則被觸發，她如今擁有了全權支配酷拉皮卡身體的能力。
季黎捂住少年的眼睛，輕聲說：「再安心睡一會兒吧，酷拉皮卡。」
熟悉的、讓人不自覺卸下防備的聲音，與無法抵抗的力量一起，沉沉壓在眼皮上，叫酷拉皮卡很快便沉沉睡去。
季黎將酷拉皮卡慢慢地放到地上。
由於盧西諾妮在開發念能力時，參考了酷拉皮卡的思路，對能力本身做出了更嚴格的限制，以換取絕對的防御性。
如果想要維持「夢中的理想鄉」，保持緋紅眼的狀態是必要條件之一。
那對像詛咒又像祝福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消耗她本就被透支的體力。
為了保持清醒，季黎隨手又在掌心劃了一刀。
然後她半跪下來，俯身將匕首的刀尖對准了酷拉皮卡的眼睛，面無表情地發出警告。
「格拉比王朝的『神明』？跨越時空的旅者？算了，誰都無所謂——從酷拉皮卡的身體裡，滾出來。」
艷色的血液涓涓順著刀刃滾落，染紅了雪亮的鋒銳，最終滴在窟盧塔族少年緊閉的眼睛上，並於眼尾滑下。
像赤紅的眼淚。
卻又遠遠比不上艷色更純粹、更美麗的緋紅眼。
酷拉皮卡睜開了眼睛。
或者說——
「誒？真凶啊。難道『我們』，才不該是最互相幫助、互相信賴的同伴嗎？季黎。」
——【她】露出甜蜜的笑容。
作者有話說：
庫洛洛的預言詩其實已經暗示啦。
【在鐘表匠沉眠的地下室】，「鐘表匠」指的是一個具體的人，所謂的「神明」是真實存在的。
而且「神明」與窟盧塔族有關，還跟2008年（那張照片）有關。
【她】是另一個穿越者。
一個成功返回過現實世界的穿越者。
*** ***
第224章
◎世界唯二的「異類」。◎
季黎意識到關於【她】的真相，是從發現即便丟掉護身符，也依然無法掙脫夢境開始的。
她仔細復盤了流星街傳送回來之後的事情，一步步倒推，最終篩選出了唯一可以稱之為「特殊」的舉動。
由於在流星街頻繁使用「天衣無縫的驚喜」和鎖鏈，在幻影旅團離開後，季黎重新攝入了約厄斯達·森旺與酷拉皮卡的血液。
那個走馬燈似的連續夢境，也是自那天開始的。
也就是說，酷拉皮卡的血液，代替護身符，成為了新的媒介。
根據錫厄姆遺跡的記錄，這座遺跡本身，是格拉比王朝的子民，為了封印「神明」而修建的囚牢。
那麼假設「神明」掌握的力量，即是那道跨越時空的白光。
已知：白光的出現，需要同時滿足刻有窟盧塔族咒印文字的石陣，和遺跡窟盧塔族的血脈，這兩個條件。
再加上遺跡的泥偶護衛，都會優先攻擊自己和酷拉皮卡。
答案顯而易見。
——「神明」與窟盧塔族有關。
而護身符是窟盧塔族的寶物，由族長轉贈給拯救了族人性命的季黎，也大概率是引起夢境和提前開啟青銅門的契機。
其中，夢境也好，流星街那個隱藏在凹坑背後、地下室擺有咒印石陣的秘密小石屋也好，都毫無疑問屬於【她】。
——【她】即是在庫洛洛·魯西魯預言詩中，那位在地下室陷入沉眠的鐘表匠，被格拉比王朝背叛的「神明」。
再聯系一次次重復殺戮的夢境，注定死去的一家三口，被殺害的、擁有同樣面容的女孩，以及那張被丟入咒印石陣，背面標記日期為2008年的照片。
——【她】也是時空的旅者。
季黎猜不到【她】是怎麼寄生到酷拉皮卡身上的，但只要確認，對方是個能夠溝通、聽得懂人話的存在，就夠了。
「從酷拉皮卡的身體裡，滾出來。」
她握住匕首的手很穩，面無表情地重申自己的命令。
但念能力「夢中的理想鄉」並未生效。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絕對不屬於酷拉皮卡的燦爛笑容，並伸手勾住了季黎的手腕。
「真可惜。雖然這個孩子的意識已經被你控制，但這具容器，目前還屬於我哦？我想怎麼處理都可以……嘛，反正本來也就是我的東西。」
「季黎，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聊天了嗎？」
【她】的視線落在匕首上，歪了歪腦袋，拖長的尾音有點像是撒嬌，卻絲毫沒有被拒絕的打算。
看來「夢中的理想鄉」的規則，沒辦法約束一體雙魂的另一個意識。
即便現在展開攻擊，所有傷害也只會落到酷拉皮卡的身體上。
季黎沒多猶豫，便相當干脆地收回了匕首。
「這是酷拉皮卡的身體，不是你的東西。」她甩開那只手，冷淡地反問，「我們之間有什麼可聊的？」
聞言，【她】立刻不滿地鼓起臉，仿佛在鬧脾氣的小孩。
「不要對我這麼凶呀！我們才是能互相理解的，這個世界的『異類』。季黎不應該對我再溫柔一點、再親近一點嗎？」
季黎頓了頓，決定直切正題：「你和窟盧塔族，是什麼關系？」
「誒，季黎終於對我感興趣了嗎？」
完全無視了季黎冷若冰霜的警惕態度，像是完全活在自我的世界裡，【她】自說自話著，笑眯眯地抬起手，撫摸這具身體秀麗的臉龐。
「非要說的話，窟盧塔族都算是我的孩子吧。畢竟，人類的身體很容易就壞掉。」
「如果不混入黑暗大陸的血統，總是換容器也挺麻煩的。不過，沒想到這一覺會睡這麼久，血脈都被稀釋得不成樣子了，連長期維持緋紅眼都做不到。真沒用啊。」
季黎猛地抬起頭，正撞上【她】赤紅的眼睛。
於是【她】彎起眼睛。
「黑暗大陸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地方……啊。話說回來，都變成這個樣子了，還算人類嗎？我們。」
【她】認真地提出疑問。
………………
…………
……
【她】原本也是最普通的路人罷了。
平平無奇的家庭，平平無奇的才能，平平無奇的學歷皛羏⒈2一三，共同組成了一眼能夠望見盡頭的未來。
直到那一天。
只是毫無預兆的一夜之間，等【她】再醒來，【她】被剝奪了人類的身份，丟進了一具黑霧似的怪物的軀殼。
那個時候，【她】甚至連「黑暗大陸」是什麼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這片充斥著怪物和弱肉強食的大地之上，人類是無法存活下去的。
所以【她】選擇成為怪物的一員，吃掉了巢穴裡更為弱小的同胞。
【她】成為那一批中，唯一存活的幼崽。
但吃得越多，身體裡的空洞就越擴大，【她】適應了黑暗大陸的生存法則，卻無法抹去身為人類的孤獨和趨光性。
那是怪物不該有的痛苦。
在這個節骨眼上，【她】遇見了一個闖入黑暗大陸的人類。
一個名為「東·富力士」的年輕男人。
【她】本可以殺死那家伙的，可【她】實在太久沒有和人類交流了。
【她】甚至才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並非只有怪物。
東·富力士跟【她】講述了海域對面那個湖心島的故事。
「那裡是人類的聚集地。雖然比黑暗大陸……啊，是我給這裡取的名字！雖然地盤比黑暗大陸小很多，但是也有很多有趣的家伙在。」
「哦哦，看你很感興趣的樣子嘛！那等我旅行完了，要不要一起去海的對面轉轉？」
東·富力士向【她】發出邀請。
「你。害怕。我。不？」
在抓獲這個獵物時，【她】曾粗暴地查閱過對方的記憶，所以能用結結巴巴的通用語，向對方提問。
「害怕？唔嗯，現在死掉的話，的確有點可惜！不過，」東·富力士撓著頭笑笑，「你看起來很怕寂寞的樣子？應該不至於殺掉我吧。」
【她】最後同意這個邀請了。
因為【她】的確再也無法忍耐一個人的孤獨——因為，東·富力士肯定了她作為人類的「心」。
經過一番漫長的旅途，他們順利跨過海域，前往了人類生存的湖心島。
【她】終於再次回到了人類的社會。
以一副怪物的姿態。
躲在黑色的鬥篷下面，【她】眺望遠方來來往往的熱鬧人群，再看著自己由黑霧組成的身體。
黑霧開始不安定地向外溢散。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可東·富力士卻大大咧咧地隔著鬥篷，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不是『霧』嘛。要不想想辦法，把自己捏吧捏吧，搞個人類的樣子出來？我也叫我的朋友來幫幫忙吧！」
然而，他們失敗了。
黑霧是沒有實體的存在，即便勉強捏成了人類的輪廓，也沒辦法模擬人類的肌膚和外表。
世界上也沒有任何一種念能力，可以逾越「創造生命」的那一禁區。
於是最後，【她】看向關押死刑囚犯的監獄，指著坐在高塔窗邊的，那個橘色長發的少女，問東·富力士。
「她犯了什麼罪？」
東·富力士隨口回答：「我瞅瞅啊……謔。連環殺人案的殺人犯，累積殺害了7個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沒有注意到【她】若有所思的神情。
——雖然殺人和殺怪物是不一樣的，但如果對方是注定要死去的死刑犯，以什麼樣的方式死去，應該都不要緊吧？
那一個夜晚，橘色長發的少女敲開了東·富力士的門。
【她】快樂地提起裙擺轉圈，向旅伴炫耀這身漂亮的衣服，以及雪白的、溫熱的、柔軟的、可以被觸碰到的人類肌膚。
【她】沒有注意到他露出遲疑的眼睛。
二人繼續在人類的社會中旅行。
壞消息是，人類的軀殼很難承受黑暗大陸生物的力量，就像5ml的瓶子，沒辦法塞進10ml的液體。
【她】不得不頻繁更換容器。
當然，在東·富力士的友情幫助下，【她】每次都順利找到了心儀的死刑囚犯。
可東·富力士終歸才是人類。
而人類的壽命是有限的。
【她】失去了旅伴，也失去了與這個社會相連的「根」。
畢竟，無法長久維持同一個相貌的話，就很難跟他人建立起牢固的關系。
【她】似乎又成了游離於世界之外的流浪者。
孤獨再次如潮水般漫上來，沒過【她】的頭頂，掠奪【她】的呼吸。
在漫長的流浪中，【她】忽然萌生出一個念頭。
——那如果，是混有人類與黑暗大陸血統的容器的話，那是不是就可以用得更久一些呢？
於是，以緋紅眼為特征的窟盧塔族，誕生了。
可這也不是【她】的家。
沒有母親會定時殺死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們不是家人，只是為了滿足需求，而圈養的羊群而已。
【她】沒有殺人。
換上最喜歡的軀殼，【她】再次獨自踏上旅途，卻再也沒有遇見過和東·富力士一樣，願意成為自己旅伴的人。
那些熱愛冒險的人總會道別。
或許是因為要和戀人組成新的家庭，或許是因為孩子在等待父親，或許是因為年邁的父母需要人照顧。
回頭時，【她】仍然孤身一人。
【她】忽然意識到，在怪物扎堆的黑暗大陸，【她】是懷揣著人類之心的「異類」；可在人類社會裡，【她】依舊是怪物擬態的「異類」。
這裡沒有【她】的家。
【她】得想辦法找回屬於【她】的家。
之後，【她】返回了黑暗大陸，在不斷的廝殺和吞噬中，找到了跨越時空的秘密。
一種蘊含在文字裡的力量。
但咒印組成的石陣，不過是道具，就像一輛汽車，再好的引擎，要是沒有燃料的話，就只是一堆廢鐵罷了。
而這個世界最好最磅礡的力量，正是生命力。
即是人類所謂的「念」。
【她】在自己暫時寄宿的小石屋的地下室，勾畫出完整的石陣，並以整座城市——連同人類、土壤、水源在內的一切，點燃了這輛送自己歸途的「車」。
在名為「流星街」的噩夢誕生的同時，【她】回到了2018年的現實。
代替了通用語，熟悉又陌生的華夏語言，伴隨著五顏六色的招牌、音響裡的音樂、喇叭傳來的吆喝聲，一起湧入眼睛和耳朵裡。
【她】的心髒怦怦亂跳。
【她】開始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
因為【她】有一個目的地，一個一直一直記在心裡、從來都沒有忘記過的地址。
可停在久違的鐵門前，【她】近鄉情怯，反而不知所措起來。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了，如果失蹤了很久，如果爸爸媽媽哭著問自己去了哪裡，【她】應該怎麼回答呢？
還有【她】的臉。
雖然發動石陣之前，有盡量挑選合適的容器，可流浪的時間太長，【她】已經忘記自己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了……
應該是黑頭發黑眼睛吧。可是身高有多高？胖了還是瘦了？五官的輪廓真的是這個樣子嗎？
如果，如果爸爸媽媽認不出來，【她】就是【她】呢？
恐懼再次沉甸甸地籠罩【她】，向【她】傾壓，讓【她】抬不起想要敲門的那只手。
直到有人困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好？請問你來我家，是要找誰嗎？」
鐵門倒映出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女孩的身影。
【她】的身體驟然僵住。
【她】不敢回頭。
呼吸仿佛也一起停滯，【她】突然想求那個人不要再說話了。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說那句話！
清秀平凡的女孩卻已經笑著開口。
「我是[______]，這家的女兒。你是找我爸爸媽媽有事嗎？他們還沒下班呢。要我幫你打個電話嗎？」
——如果【你】是這家的女兒，那【她】是誰？
——如果這是【你】的家，那【她】還可以回去哪裡？
身體先於行動，或者說，是在另一個世界早已被血腥浸染改變的潛意識，【她】動了手。
【她】殺了那個黑頭發黑眼睛的女孩。
【她】換上了正確的身體。
半個小時以後。
聽到門鈴的【她】，立刻放下手機，跑去客廳開門，衝下班回家的夫妻二人露出甜蜜的笑容。
「爸爸媽媽！歡迎回家！」
………………
…………
……
可最後，那對夫妻衝【她】舉起了刀，問【她】把他們的女兒藏在了哪裡。
「我就是你們的孩子啊？」【她】試圖讓爸爸媽媽理解這一切。
可他們聽完，卻崩潰地揮動下菜刀。
「——你這個殺人犯！」
歷經了太多戰鬥與廝殺，條件反射地，【她】再一次動了手。
跪在血泊中，【她】看著滿手的猩紅，看著停止呼吸和心跳的爸爸媽媽，呆呆地僵在那裡了很久。
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對，這些人根本不是自己的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怎麼可能會認錯自己的女兒，甚至想要用刀殺掉自己的女兒呢？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在同一個時空裡，經通無數種可能性，導向了無數種不同未來的平行世界。
應該，【她】只是暫時迷路了，需要找到正確的那一個世界罷了。
【她】渾渾噩噩地站起來，在淌滿赤紅血液的地板上，布置了新的咒印石陣。
自此周而復始。
噩夢循環。
「然後，就像你夢裡看到的那樣……我發現，沒有人在等我。所以，我就回到這邊來了。至少在這邊，沒有那些條條框框，也不用偽裝，還要耐著性子跟沒用的家伙解釋來解釋去的。」
「反正沒人在意我，那就索性為所欲為好了。」
「我成為了那個，那個什麼來著？反正就是給我建了那個籠子的家伙們——我成為了他們的『神明』。」
「可是，當『神明』也好無聊哦。後來他們想背叛我，我就干脆順著他們的表演，睡個長長長長的覺好了。」
【她】嘆了口氣，卻又忽然掛上笑臉，情緒切換起伏之大，連奇犽也自愧不如。
「但我現在發現你了！真好啊，我們才是真正的同伴！連東·富力士那個怪家伙，一定都沒辦法像我們這樣理解彼此。」
眉眼彎彎的，【她】湊到季黎跟前，像尋求誇獎的小孩子那樣，以仰視的姿態抬頭看她，神色寫滿了期待與欣喜。
「季黎，季黎，在這個只有我們兩個是『異類』的世界，讓我們來成為彼此的家人吧？」
「我想要當姐姐！我很厲害的哦。而且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你要是有什麼願望，我都滿足你。我想想啊……」
「——比如，教你怎麼跨越時空？」
作者有話說：
【她】其實算是季黎的對照組吧。
如果在黑暗大陸選擇留下，如果接受柯特的提議（使用活人的軀體），如果越過了殺人的那一線……
每一步，都做了相反的選擇，所以【她】無法自控地墮落，被獵人世界同化。
所以即便回到了現實，【她】依然成為了那個世界的「異類」。
PS 窟盧塔族混有黑暗大陸生物血脈是私設，流星街的起源也是私設。
其實也有暗示啦。
比如，之所以季黎吸酷拉和盧西諾妮的時候，像十全大補丸，是因為他們流淌著黑暗大陸的血脈，比普通人類更補。
*** ***
第225章
◎這不公平。◎
季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
她看著面前笑容燦爛的「酷拉皮卡」，但眼前浮現的，是另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少女身影。
她們或許的確算的上是同伴。
至少曾經是。
曾經站在同樣的起點，卻在每一個分岔口都選擇了相反的道路，於是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季黎看著【她】，像是在看另一種可能性的自己。
……可是。
「抱歉，我不需要。」季黎平靜而從容地回答，「我不會犧牲別人的性命，來謀取自己的利益。」
聽完季黎的回答，【她】仰起頭，長久地凝視季黎，忽然露出了感慨的表情。
「季黎真好啊。又善良，又幸運，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大家都很喜歡季黎，就算知道你是怪物，也都排隊搶著要來飼喂你……」
經由夢境，【她】已經查閱了季黎大部分的記憶，應該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季黎的兩世人生了。
【她】低下頭，孩子氣地癟起嘴，掰著手指一個個數過來，竟然連兩只手都不夠用了。
於是呆呆盯著自己的十指看了一會兒，【她】突然攥緊拳。
「不對，這不公平。」【她】輕聲地自言自語，「為什麼，只有季黎的是干淨的呢？」
——為什麼，命運如此相似的【她】就該淪落到這樣的境地呢？
「這不公平，季黎。」
【她】又重復了一遍這句話，然後抓住季黎持有匕首的那只手，抽去外鞘，露出那柄雪白冰冷的銳利。
【她】的笑容再度變得甜蜜起來。
「季黎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要是你拒絕當我的家人，那我就沒理由幫你照顧這個孩子了。應該最多還有一周左右的時間，他就會壞掉了吧。」
「啊！當然，如果是季黎的話，想要殺死我也可以哦？不過，我還沒有在容器裡被殺死過的體驗……我也不知道我的弱點是在哪裡呢。」
說著，【她】連同匕首一起握住季黎的手，笑盈盈地將刀刃對准了酷拉皮卡的眼睛。
【她】用一種困惑的，學術研究探討一般的口吻繼續。
「是眼睛嗎？眼睛的確是我遺傳給窟盧塔族的特征，也只有在緋紅眼的狀態下，他們才能承載我的意識。嗯，可以挖掉試試看！」
「或者是血液也說不定？季黎要記住哦，這個角度，從這裡劃開的話，血液應該很快就會流干淨吧。」
「要是血液也不行，還有心髒、大腦、骨頭……」
每吐出一個詞的時候，【她】就牽著季黎的手移動，帶她模擬該如何動手剖開這具容器的血肉與白骨。
最後，【她】將臉頰貼在季黎的手心處，熱切地仰起頭。
在緋紅眼將萬物都染上瘋狂赤紅的世界裡，原本只該有黑白兩色的季黎，好像也被弄髒了一樣。
【她】滿足地發出第二個邀約，為這場游戲重新制定新的規則。
「季黎，不可以做什麼都貪心想要的壞孩子——來選擇吧？」
保護酷拉皮卡和【她】，犧牲掉毫無關系的陌生人也好；殺掉酷拉皮卡和【她】，保護隨便哪群幸運的家伙也好。
【她】都無所謂。
【她】唯獨不願又成了孤身一人，只想把幸運的、干淨的、被人所愛的、高高在上的「光」摘下來，跟自己一起掉進污泥裡。
要是那樣的話，她們應該依然可以稱之為「同伴」。
沒有被放開的匕首隔在二人之間，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分界線，而雪亮如鏡面的刀刃兩面，分別倒映出兩對截然不同的緋紅眼。
【她】的眼神中滿懷期待。
而季黎卻只剩下冰封似的沉默。
良久。
季黎忽然聳著肩，短促地笑了一下，化開了零點以下的凝固氛圍，打破僵局。
「怎麼說呢，這倒是讓我想起了，當初在枯枯戮山被糜稽扒掉馬甲的時候……那一次鬧得可大了。真懷念啊。都有點想他們了。」
「你應該也在夢境裡『看』過了吧？」
「我說過，我忍了很久，忍了很多次，忍夠了，也不想再忍了——我不是為了妥協和認輸，才堅持走到現在這一步的。」
「當然，你也不例外。」
季黎說著，忽然抬手扔掉了匕首，轉而用掌心將【她】的臉捧起來，要求【她】與自己直視，不容半分退卻。
反倒是之前咄咄逼人的【她】被嚇了一跳，懵懂不解地任由擺布。
而季黎彎起眼睛，語調輕快。
「覺得不公平，覺得嫉妒，很羨慕我現在的生活嗎？那麼，比起毀掉這一切，不是還有另外一條，更能滿足你欲望的路麼。」
她低下頭，與【她】額頭相觸，讓兩對緋紅眼都只能滿滿當當地裝下彼此，連外界的分毫都無法侵占。
「……你，喜歡這個新容器（我）嗎？」
季黎溫柔地詢問。
*** ***
她依然是那個固執不堪，會將既定的棋盤掀翻，選擇孤注一擲的賭徒。
作者有話說：
都掛完請假條了，結果還是等我寫出來了……不愧是我！
但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明明我這麼健全的一個人！為什麼總是要寫變態啊！！！
卡死我了【大口吸氧】
悠于 2025-9-20 16:25
第226章
◎汪汪隊和喵喵隊立大功。◎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主動要求去侵占自己的身體。
【她】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將季黎的邀請歸為一種拙劣的陷阱。
所以【她】很沒辦法地嘆了口氣。
「季黎是想把我從這個容器裡騙出來，然後帶他一起離開這個異空間嗎？沒有用的哦。只要他還是窟盧塔族，我就隨時可以控制他的身體。」
畢竟，窟盧塔族之所以誕生，就是為了成為【她】的容器。
即便歷經了漫長的時間，傳承的血脈被稀釋了無數倍，但只要窟盧塔族的緋紅眼沒有斷絕，有血統壓制在，【她】依然對後裔擁有絕對的支配權。
可季黎聽完【她】的話，反而笑了起來。
「既然這樣，那我不正是比酷拉皮卡更完美的容器嗎？我有緋紅眼，能夠被你操控，體質卻屬於奇美拉女王蟻，與你同源黑暗大陸，不會輕易的壞掉。」
現在輪到季黎羅列自己的優點，向【她】賣力推銷自己。
「真的不想試試看嗎？」季黎歪了歪頭，認真地詢問，「還是說，你在害怕與我搶身體的支配權？」
雖然是陰差陽錯，但一體雙魂、曾意外掉進過奇犽身體裡的季黎，十分清楚要如何爭奪容器的主導權。
那是無關本身力量是否強橫，純粹依賴於精神層面的較量。
即便身體的主人會有一定的主場優勢在，可如果雙方懸殊過大，也難以螳臂當車。
比如當初在枯枯戮山，倘若季黎下定決心要與年僅三四歲的奇犽搶身體的主導權，奇犽未必能逃過一劫。
【她】當然同樣了解這句挑釁背後的潛台詞。
從在黑暗大陸作為怪物醒來後，直到此時此刻，【她】都是靠絕對的實力一路碾壓過來，才走到現在的。
就算明知季黎可能帶有故意激將的成分，可【她】也沒辦法視若無睹。
或許這也是獵人世界給【她】烙下的刻印之一。
所謂「強者的自尊」。
挺直腰，從被俯視者轉為主導者的姿態，【她】居高臨下，反過來控制住季黎的行動。
「季黎到底是有多喜歡這個容器啊？就算拿自己做誘餌，也一定確保他的安全。要是季黎選擇愛我的話，我就不會讓你淪落到這麼可憐的境地。」
「但你都這麼發出邀請了……可以哦，那這具身體我就笑納啦！」
「不過，不要害怕。和季黎不一樣，我才不會想要殺掉你呢。」
【她】用指尖托起季黎的臉，笑著說些甜蜜的、安慰人的話。
「因為，季黎要成為我的家人啊。」
【她】低頭吻了下去。
沒有想到接下來會是這個發展，季黎錯愕地撐圓了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金發與緋紅眼，有一瞬的怔忪。
而唇齒相觸間，沒有實體的黑霧以此為契機，瘋狂湧入她的體內！
………………
…………
……
精神體深處。
原本風和日麗的意識海，由於外力的侵入，掀起了不安定的狂風暴雨，連浪潮都被染上了渾濁的暗色。
但【她】知道，星星沒有消失，只是藏在了無法觸及的更深處。
將意識的觸角緩緩伸及四肢，接管這具身體的主導權，【她】重新睜開眼睛，還有些生疏地將手指蜷起再舒展。
「果然，我還是喜歡黑頭發和黑眼睛！但是這個世界好奇怪，這樣的顏色竟然還挺難找的……季黎呢？」
卻無人回答。
【她】也不生氣，一邊自言自語地唱獨角戲，一邊讓身體做出各項動作指令，適應新的容器。
等差不多習慣了這具軀殼之後，【她】便哼著不成曲的歡快小調，彎腰撿起地上的匕首。
然後毫不猶豫地向昏睡中的酷拉皮卡刺下！
可在刀刃即將劃開人類那身脆弱的皮肉前，匕首卻唐突地停了下來。
是手臂擅自的舉動。
連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她】用左手扣住右手的手腕，像小孩子手牽手那樣，握著晃了晃。
「抓住你啦！季黎下次不要再裝作聽不見，這樣不理我嘛。我會難過的。」
季黎沒有回答【她】，只是讓右手將匕首拋得更遠些。
——這場爭奪身體控制權的戰爭，誰都沒有贏，誰也沒有輸。
雖然【她】略勝一籌，暫時接管了身體的主導地位，可季黎也變相地將【她】困在了自己的身體裡。
【她】無法再輕易寄生到其他人那裡的同時，季黎可以小範圍地影響【她】的行動。
是平局。
至少目前還是。
在【她】失去耐心，准備再一次拿酷拉皮卡做文章之前，季黎向【她】提出了新的話題。
「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季黎提醒【她】，「約厄斯達還在外面等著。」
被季黎忽然這麼一問，【她】倒是消停下來。
畢竟【她】在制定游戲規則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
本來是做好了季黎選擇保護酷拉皮卡的准備，等季黎把手弄髒、變得跟自己一樣了，應該就會能理解自己，也聽話起來的。
……但是現在的話。
「雖然達成的方式跟我的預期不太一樣，不過，既然季黎已經永遠都要跟我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開了，那放過這些無關緊要的家伙也無所謂。」
【她】坐在噴泉邊上，俯身打量水面上屬於季黎的倒影，笑眯眯地伸手撥弄開漣漪。
「只要季黎跟我保證，以後最愛我、最重視我，跟我當彼此唯一的家人！」
季黎反問【她】：「就算我說了，你真的會相信這樣的謊言嗎？」
「我會啊。」
【她】一只手托著腮，卻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只要季黎願意騙我一輩子。畢竟平行世界的那些冒牌貨，連騙都不願意騙我呢。」
想了想，【她】又補充。
「不過，還是不要讓我發現你在騙我啦。季黎要努力演得好一點。不然我就只能把他們都殺掉，讓自己做真正的第一名了。」
【她】說得如此理所當然，幾乎看不見多少上一世作為普通人殘存下來的影子。
季黎沉默了片刻，聲音依然平靜。
「如果是用這種方式，你永遠也不會成為我最重要的人。哪怕你殺了他們，也只會讓他們以最完美、最悲情的形像，永遠留在我心裡。」
「你應該也聽說過，『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這句話吧？」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讓【她】瞬間冷下臉來。
比起季黎討厭或者憎恨自己，【她】更無法接受，自己不是掛著「最」字的那個關系。
別再把【她】當成隨時能夠舍棄、可有可無的存在。
但面若冰霜的神色，只是出現了短短幾個眨眼的功夫，【她】很快又春暖花開，找到了更好的解決方案。
【她】想起當時在家門口，在鐵門上看見的那個黑頭發黑眼睛的倒影。
「我明白了！——那麼，我來成為『季黎』就好！」
如果季黎也親眼見到，深愛的人背叛了自己，反而對冒牌貨付出真心的模樣，一定就能理解【她】的痛苦了。
到時候，【她】會成為連身體都沒有、只能依托意識海進行精神溝通的季黎的唯一。
雖然季黎藏在意識海的深處，【她】無法再繼續探查季黎的記憶，但在友客鑫與幻影旅團大戰之前的事情，【她】都已經了然於心。
至於如何完美偽裝的問題，【她】也有了答案。
發動念能力，召喚出巨大的天平，【她】僅僅只是拔下一根頭發，就換取到了合適的念能力者的血液。
畢竟在【她】看來，沒有比自己更珍貴的籌碼了。
飲下鮮血的殷紅唇瓣，變得柔軟而濡濕，【她】充滿贊嘆地批評了季黎一句「暴殄天物」，然後嘗試使用新的念能力。
是用暗示干擾五感的精神類能力，可以影響身周二十米以內的人，作用人數越多、對手處於戒備狀態或意志力越堅定，效果越弱。
確定念能力運轉正常後，【她】伸手抓住酷拉皮卡，離開了「夢中的理想鄉」。
………………
…………
……
現實。
荒漠無人區的臨時駐扎點。
雖然季黎帶著酷拉皮卡進入「夢中的理想鄉」，嚴格來說，只去了十幾分鐘不到的時間。
但對於約厄斯達·森旺，已經足夠用「度秒如年」這四個字來形容了。
他都沒辦法讓自己坐下來安靜等著，急得在原地來回繞圈打轉，倒是把璐璐看得眼暈，很嫌棄這個兩只腳。
等「季黎」和酷拉皮卡的身影再次回到眼前時，約厄斯達·森旺都來不及思考，人先一個猛撲過去，把兩個小家伙牢牢抓在手心裡。
借著怒氣壯膽，他衝「季黎」一通指指點點，超大聲批判這個從來不跟組織打招呼，就知道自己頭鐵往前衝，每次都害人擔心得要死的頑固分子。
因為季黎每次做了這種事，事後都很心虛，從來都是默默低頭聽著，再見縫插針說點好話，誠懇認錯，再撒撒嬌就過去了。
所以被「季黎」一巴掌拍開手時，約厄斯達·森旺還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季黎？沒事吧？我，我不小心弄疼你了嗎？」
以為是自己每次情緒激動，下手就沒個輕重的壞毛病又犯了，他沒把這巴掌放在心上，更擔心自己是不是哪裡傷到了目前還是病患的季黎。
理智回籠，約厄斯達·森旺一手把沉睡中的酷拉皮卡放回床上，一手托起「季黎」，想替她檢查一下身體狀況。
畢竟，季黎在愛逞強這方面，記錄實在是劣跡斑斑，不值得信任。
這一次，他沒有被拒絕。
或許是因為，約厄斯達·森旺身上沾染了自然野性的氣息，讓【她】想起了最初的旅伴、東·富力士。
但東·富力士可不會露出這麼緊張的表情，更不會擔心【她】是不是受了傷。
那家伙只會「哇」的一聲，佩服不知名的倒霉蛋可真敢挑對手，然後摸著下巴，問【她】那個倒霉蛋在哪裡。
因為他要去倒霉蛋的身上搜刮點接下來二人的旅費。
所以【她】容忍了約厄斯達·森旺的不敬，乖乖站在原地，仰起頭，好奇地來回打量這個青年。
和單純的通過夢境，像看電影那樣查閱季黎的記憶不同，久違的、和活人面對面的接觸，既陌生，又……
在【她】想出一個合適的形容之前，約厄斯達·森旺結束了初步的檢查。
感覺「季黎」活蹦亂跳的，不像是背著自己又偷偷干了一票大的，他這才松了口氣，轉而問起酷拉皮卡的情況。
【她】盯著約厄斯達·森旺剛剛放下的那只手，發頂上似乎還殘存著那樣的溫度。
【她】皺著眉，陷入沉默。
在約厄斯達·森旺快要覺得「季黎」傷在腦袋的時候，【她】抬手指了指，旁邊躺在床上的酷拉皮卡，拋出提前編制好的謊言。
以「天平」的念能力為借口，【她】假稱自己是用一段記憶，交換了酷拉皮卡的健康。
所以【她】不記得友客鑫之後到現在的事情了。
過於超出想像力極限的操作，讓約厄斯達·森旺聽得瞳孔地震。
但他跑去檢查酷拉皮卡，發現酷拉皮卡真的沒再發燒了，揪起眼皮瞅一瞅，好像眼球的確也不再赤紅，恢復了正常的碧色。
約厄斯達·森旺神色恍惚地，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缺失了這一部分的記憶，對季黎等人的行程規劃一無所知，【她】坐在床邊上，悠閑地來回晃著腿，覺得這段新的人生似乎還挺有趣的。
【她】又問約厄斯達·森旺，他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當然是趕緊回貪婪之島啊！本來說一周之內回去，結果你們兩個搞成這樣，都拖到今天了。再不盡快回去，大家肯定都要被咱們嚇死了。」
「大家？」【她】立刻搜索季黎的記憶。
在友客鑫那一夜之前，季黎雖然還沒以玩家身份進入貪婪之島，但已經與富豪巴特拉達成協議，為奇犽和小傑預留了游戲指標。
契約內並未提及亞露嘉和拿尼加。
想起同樣來自黑暗大陸，擁有「撒嬌」與「請求」級別力量的拿尼加，【她】故作漫不經心地確認。
「我只記得奇犽和小傑說要去通關游戲……那亞露嘉和拿尼加呢？他們也在嗎？」
背對著「季黎」，約厄斯達·森旺替酷拉皮卡整理好衣領，抬眼時，與蹲坐在枕頭邊的璐璐對上了視線。
他表情冷漠，但聲音歡快得像撒歡的阿拉斯加。
「——他們肯定不在啊！那兩個小鬼又沒有念，連游戲登入都做不到。你要是想找他們玩，得去枯枯戮山才行呢。」
*** ***
在進入「夢中的理想鄉」之前，季黎用奇美拉女王蟻的生物電波信號，讓璐璐轉達給約厄斯達·森旺三句話。
【酷拉皮卡被寄生了。】
【誰也不要相信。】
【去找拿尼加。】
作者有話說：
其實【她】精神不太穩定，又沒怎麼和人類有過正常交流，還挺好騙的。
你們反過去看的話，事實上，從寄生到季黎身上開始，【她】的一切行動，都是被季黎用語言和暗示所引導的。
至於璐璐。
為了今天和汪汪隊一起立大功，之前刻苦學習獵人通用語，能拿爪子寫字的璐璐，真的為這個家犧牲很大！
*** ***
第227章
◎過家家游戲。◎
扛著「季黎」和酷拉皮卡，約厄斯達·森旺又連夜趕回最近的城市，用萬能的一星獵人執照，強行征用（搶）了一艘飛艇。
但即便是這樣量身定制的直達路線，極限壓縮航途，路上也至少要花三天左右的時間。
酷拉皮卡在第一天的夜裡醒來。
不過，考慮到季黎那句關於寄生者的提醒，由於不能百分之百確保酷拉皮卡現在就完全可信，約厄斯達·森旺沒有透露任何情報。
他只是像頭快樂的阿拉斯加，一邊控制飛艇，一邊偷偷用GM的權限聯絡貪婪之島那邊，同時跑來跑去，咋咋呼呼地照顧「大病初愈」的二人，尾巴搖得飛起。
旁觀全程的璐璐，決定以後再也不信這個兩只腳的話了！
至於酷拉皮卡，是在第三天的傍晚，來找約厄斯達·森旺的。
「璐璐去她那邊了。如果她過來，璐璐會發出聲音提醒我們。」
進入房間後，酷拉皮卡反手將門合上，通透的碧色眼眸再也不見瘋狂，而是冷靜地看著約厄斯達·森旺。
「我這兩天，有些不太對勁。就算名義上恢復了健康，記憶卻依然存在模糊和不自然的斷層。而且全都是和季黎相關的時候。」
「仔細試圖回憶的話，我會不記得她具體做了什麼，只記得『季黎和我交談了』這件事。」
除此之外，被寄生期間、發生在「夢中的理想鄉」的事情，也有幾幕支離破碎的畫面殘存下來。
混沌模糊的記憶中，那對不管是輪廓還是瞳孔細節都過於刻骨銘心、屬於季黎的緋紅眼，即便僅有一瞬的出現，也足以占據全部心神。
善於控制情緒的季黎，很少會讓緋紅眼的狀態顯現。
「這個『季黎』有問題。」他捏緊手指，目光清明地逼問同伴，「約厄斯達叔叔，你在瞞著我什麼？」
約厄斯達·森旺忍不住松了口氣。
情報有限，他不清楚「寄生者」的能力是什麼，看到酷拉皮卡那麼自然地親近「季黎」，都做好了酷拉皮卡也不能信任的准備。
但念能力並非不能完全控制人的精神，像是伊爾迷的念釘就可以做到，但通常會有更嚴苛的制約條件。
比如，將念釘扎入腦內這樣，更直接的媒介接觸。
而為了讓季黎死心，【她】沒有直接把約厄斯達·森旺和酷拉皮卡做成傀儡，而是改用精神暗示一類的能力，影響他們的認知，讓他們相信「她就是季黎」。
【她】的傲慢，或者說，季黎引導【她】做出的選擇，為局勢留下了一線生機。
前有事先就抱有懷疑和警惕的約厄斯達·森旺，後有憑自己的意志力和理智判斷發現矛盾的酷拉皮卡，都掙脫了念能力的精神暗示。
但謹慎起見，約厄斯達·森旺沒有多說，只是含糊地讓酷拉皮卡靜觀其變，等回貪婪之島就好了。
酷拉皮卡沉默地離開房間。
按照約定，他得去把璐璐接回來才行——這段時間，不願跟冒牌貨呆在一起的小猞猁，都混在酷拉皮卡身邊。
也是順便幫約厄斯達·森旺監視酷拉皮卡，看回頭動手的時候，要不要把這個三號儲備糧一起端了。
【她】在飛艇的露台上。
更准確地說，【她】坐在露台邊緣的欄杆上，沒有任何防護，兩只腳就來回在萬米高空上晃著，如同隨時准備飛走的幼鳥。
讓酷拉皮卡再度出現一瞬息的幻覺。
像是那裡坐著的，的確就是季黎沒錯——至少，是每次偷偷躲開熱鬧人群，獨自眺望遠方的季黎。
那種不知從何而起，卻浸在靈魂深處的巨大孤獨感。
所以，必須要抓住她才行。
身體先於思考，酷拉皮卡下意識就衝了過去，扣住「季黎」的手腕，順勢將她托下欄杆，帶回到安全的地界。
「太危險了！都說了這麼多次了，怎麼還是一點保護自己的自覺都沒有？非要人寸步不離的跟著你、監督你才行麼。」
蹙著眉，酷拉皮卡習慣性地搬出說教口吻。
直到迎上那對充斥著陌生情緒的眼睛，他才反應過來，這並不是他想要教育的那個壞學生。
酷拉皮卡抿了抿唇，咽下後面的話。
【她】卻一直好奇地看著他。
歷經了太漫長的時間，【她】的記憶混沌又錯亂，幾乎都記不清太細節的東西。
但【她】知道，沒有人會用這種關切的口吻來跟自己說話。
不管是敵人、信徒還是背叛者。
像是吃到了美味的糖果，心情很好的【她】，笑眯眯地說：「我在看夕陽！真漂亮啊……我已經很久沒看到這樣的風景了。」
【她】邀請酷拉皮卡一起，但被婉拒了。
借口還要去幫約厄斯達·森旺做飯，酷拉皮卡喊上璐璐，准備轉身離開。
可臨近入夜，露台上的風很涼。
……如果是寄生者的話，那身體依然是季黎的。
酷拉皮卡腳步一頓，遲疑了一下，還是把外套脫下來，披到「季黎」身上。
「外面冷，不要在露台待太久。小心著涼。」
他進入走廊時，回頭看了一眼。
正值傍晚，夕陽的殘紅似血，把整個天幕都染成了火燒般的雲彩，綺麗中透著沉沉暮氣，仿佛瀕臨燃燒殆盡前的狂歡。
「季黎」披著他的外套，一個人站在原地，蹦跶著衝他揮手。
……等到明天的這個時候，應該就已經回到貪婪之島了。
酷拉皮卡收回視線，同璐璐一起離開。
他卻不知道，自己榮獲了「媽媽」的未來職業規劃。
完全放棄了要帶季黎離開的想法，【她】興奮地拿手比劃著，跟季黎描述想要組建什麼樣的家庭。
雖然一開始覺得約厄斯達·森旺跟東·富力士有點像，但被他照顧的感覺，很像「爸爸」應該做的事，所以讓他當「爸爸」好了！
嚴厲又愛操心，很擅長照顧人的酷拉皮卡，應該適合當「媽媽」。
【她】是「姐姐」的話，季黎就是「妹妹」。
還有季黎記憶裡的小傑·富力士，既然是東·富力士的後裔，長得也有點像，那就當家裡的「寵物」吧！
【她】不喜歡嘴巴壞的奇犽·揍敵客，但如果季黎實在很喜歡的話，也可以讓那家伙當「鄰居家的貓」，不過，不可以住在家裡。
【她】臉上有一種天真而純粹的惡，卻又混雜著小孩子對家人的期待。
季黎覺得，在家庭角色扮演這個方面，【她】應該跟揍敵客那只大黑貓會很聊得來。
「他們不是你玩過家家的玩具。」她最後只是淡淡說。
【她】本來還欲跟季黎爭辯，但季黎很快就下潛回意識海的深處，養精蓄銳。
………………
…………
……
第二日，傍晚。
還是靠那張萬能的一星獵人執照，飛艇強行臨時征用了港口附近的亭機場，順利落地。
由於三人都持有GM和NPC的特殊權限，不需要游戲機和玩家戒指，只要抵達指定地點，就可以傳送回貪婪之島。
【她】迅速從季黎的記憶中，搜索到該如何使用道具，並依葫蘆畫瓢地觸發附著在上面的念能力。
但不同於季黎的記憶，傳送後，【她】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而是自高空墜下的失重感？
【她】下意識要去問約厄斯達·森旺和酷拉皮卡，卻注意到二人根本不在自己身邊。
【她】還在愣神間，通過「輕薄的假像」偽裝，隱藏在斷崖間、由「伸縮自如的愛」織成的巨大蛛網，將【她】牢牢束縛在半空中！
下一秒，滋啦作響的電光也瞬間順著脈絡襲至，麻痹了不設防的身體，讓【她】無法動彈！
【她】只能看著約厄斯達·森旺和酷拉皮卡站在對面，站在埋伏者的身邊。
因為驟然間抽空念力，爆發出臨近極限的電壓，奇犽覆在「伸縮自如的愛」上的手，微微顫抖。
不顧依然持續冒出的火花，旁邊的小傑毫不猶豫地握住了他的手，讓他牢牢抓穩陷阱的繩索。
指尖愈發用力，甚至泛出毫無血色的白，奇犽緊盯著被束縛在半空中的「季黎」，咬緊牙關。
他不再需要掩飾被觸及底線的怒火，時隔六年，再一次大喊著向妹妹許下「命令」。
「拿尼加！把季黎身體裡的那個東西給——」
可在奇犽將話說完之前，另一個聲音搶在他之前，對拿尼加先一步下達了「命令」。
「——拿尼加，讓這具身體陷入沉睡，直到我親自跟你說『可以』。」
在熟悉的、唯二被標記為「珍貴無價」的聲音落盡之時，亞露嘉銀藍色的眼睛化作兩團濃墨，進而變成漆黑的空洞。
拿尼加本能地露出笑容，伸出手，一如既往，向心愛的姐姐獻上禮物。
「好。季黎。」
*** ***
【她】被季黎拽入意識海。
作者有話說：
下章把【她】的戲份寫完，遺跡篇正式結束，就可以准備收拾收拾，開始螞蟻篇了！
柯特候場蓄力中。
*** ***
第228章
◎永遠在一起。◎
意識海深處。
抓住【她】驟然遭遇突變，心理防線出現漏洞的一瞬間，早就全神貫注伺機而動的季黎，輕易將【她】拽入自己的領域，乘勝追擊。
這一次，雙方基於意志力的戰鬥，是季黎獲得勝利。
原本由於外力的侵入，被掀起的狂風暴雨趨於平息，染上渾濁暗色的浪潮也漸漸和緩起來，不再攪弄天海。
季黎將【她】壓制在沙灘上，卻只是沉默地低頭看著【她】，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反而是【她】露出了笑容。
「我就說那頭小猞猁怎麼突然變得不黏人了，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我啊……嘛，算了。反正不管什麼理由，那種家伙遲早都會離開的。」
「所以，季黎終於下定決心要殺掉我了嗎？可以哦。」
「如果是季黎的話，我允許你送我長眠。」
自說自話的同時，【她】放松了身體，沒有任何掙扎或者反抗的欲望，就這麼將性命交到季黎的手中，甚至帶著幾分欣喜期盼。
——【她】是由黑霧一般的物質組成的怪物，通常沒有實體，即便鑽入了容器裡，攻擊也只能停留在容器表層，【她】可以隨時金蟬脫殼。
別說造成傷害了，普通情況下連抓都很難抓獲。
這是【她】能在黑暗大陸順利求生的優勢，也是格拉比王朝的背叛者未能成功刺殺【她】的原因之一。
可在這片純粹由精神體構成的意識海中就不同了。
倘若季黎在這裡摧毀【她】的意識，【她】便會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陷入永遠的安眠。
順著【她】的引導，當季黎的視線落在【她】具現化出的身體時，腦海中條件反射地，浮現出伊爾迷曾經握著自己的手，一寸寸親自教導過的方法。
比如頸間的那塊喉骨一旦被按碎，是足以致命的。
伊爾迷清麗的、模糊了性別的幽幽嗓音仿佛也在耳畔響起，季黎用拇指擦了擦那塊脆弱的骨頭，然後收回了手。
「但我不想殺死你。」她說，「我不想殺死任何人。」
像是【她】之前犯下的罪孽該如何評判，什麼才是「正義」之類的問題，太復雜了，季黎想不出一個完美的答案，也不准備做那個審判官。
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固執地，在堅持她的原則和底線。
「這種事情只有零次和無數次。好不容易才堅持到現在，要是現在為你破例，那我豈不是很虧嗎？」
「而且你也說過吧？我們很像，你是另一種可能性的我……為什麼非要殺死『自己』不可呢。」
所以季黎不想殺死【她】。
但放走【她】也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她】的存在，對於窟盧塔族是巨大的隱患，性格又充斥著天真任性的惡，讓人實在很難信任【她】的承諾。
該如何處置【她】，季黎沉在意識海深處的時候，想了很久。
如今，她已經有了回答。
季黎突然開口換了一個話題。
「拿尼加的本體，是黑暗大陸被譽為『四大災厄』之一的『埃』。既然你表現出對拿尼加的忌憚，那應該就說明，她至少是可以壓制你的吧？」
「我給你兩個選擇。」
「一：我會拜托拿尼加把你重新封印起來，丟進亞拉比納海溝的最底層。那裡很黑，連光都照不進去，只有食腐的深海生物游蕩。就算地殼運動讓你重見天日，也至少得是幾千年以後的事情了。」
「二的話……可能就要永遠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
【她】猛地抬起眼，撞入季黎的視線。
季黎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
「拿尼加會幫我設下禁制，保證讓我成為身體的主導方。雖然不可能一直都跟你共享視覺，個人隱私也是很重要的，但，至少比待在大海溝要強吧？」
說著，季黎松開的手指向上劃，貼在【她】的臉頰上。
在意識海裡，【她】其實是沒有臉的。
或許是因為記憶被漫長的異世流浪所磨損，【她】不記得自己原本的臉長什麼樣子，又不認可容器的長相就是自己。
所以在精神投射的這片意識海裡，【她】沒有臉。
「說起來，我好像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總是『你』啊『你』的……至少也該告訴我，怎麼稱呼你吧？」
季黎彎起眼睛笑了笑，向她伸出手，發起邀請。
「那麼，你願意嗎？到死為止，做我的囚徒。」
【她】盯著這只手看，神色是無法自控的空茫，愈發不能夠理解眼前的這個……人類？還是奇美拉女王蟻？
似乎任何定義都與季黎有所衝突。
「我不明白。季黎你到底在執著什麼？如果真的那麼喜歡這些人，你又為什麼非要回家不可？明明，就是你自己把自己跟這個世界劃開了。你討厭這裡。」
「而且，我們現在都不算是『人類』了。其實你也在害怕，哪一天餓到失去控制，就把他們都吃掉了吧。」
【她】將手心貼在季黎的胸口，感受因被說中而開始加速跳動的心髒，眼中不再彌漫惡意，只剩茫然。
「不要這麼辛苦。已經沒必要再堅持了啊……你回不去了。你早就回不去了。」
季黎卻在此前，就早已向自己問到了答案。
她答得毫不猶豫。
「——但是，就是因為討厭，所以才不能被它吃掉，變成自己討厭的人吧？而且也別否定我否定得這麼肯定嘛！不試試看的話，怎麼知道絕對不可能呢。」
不過被【她】話中的內容提醒到，季黎想了想，決定給擬定的契約補上一條新的規則。
「啊，對了。說到願望的話，那我想再額外拜托你一件事。應該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要是……」
說到這裡，她忽然頓了頓，視線失焦了片刻，然後低下頭看著【她】，笑著補完後半句。
「要是哪一天我真的餓到失去自我了，就請你殺掉我吧？」
如果那一天到來，自己傷害了無辜的人，逼身邊的人不得不親自動手。
奇犽、亞露嘉和拿尼加、酷拉皮卡、約厄斯達、凱特、小傑……不管是誰，都未免太殘酷了。
而【她】一旦被困在這具身體裡，無法在器官徹底衰竭前逃走，就會與她一起步入死亡。
【她】不會再有機會行惡。
這是季黎能夠涉及到的，最好的壞結局。
摸了摸【她】的頭，季黎的語調也變得輕快起來。
「我還沒經歷過死亡，當初好像只是睡了一覺，就稀裡糊塗地過來了。但是瀕死的時候，會覺得又黑又冷……可如果兩個人一起，或許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而且，這樣一來，也算是達成你的願望了吧？不想一個人，想永遠在一起什麼的。」
「剛好我也討厭孤獨嘛！」
季黎依舊向【她】伸出手，耐心等待【她】的決定。
——【她】推開了季黎的手。
「不要。季黎是腦袋打結了的傻子，周圍還圍了一圈煩人的蜜蜂，每天都吵得要死。要是在你的身體裡待久了的話，肯定會被傳染的。我才不要。」
因為那些人眼睛裡流露出的愛，嘴巴裡說出的關切，和溫柔披上的外衣，都不屬於自己。
【她】討厭被騙。
但【她】沒有拒絕季黎的契約。
在雙方達成共識的前提下，又有意識海的特殊環境加持，不需要拿尼加介入，契約便可通過語言結締。
畢竟從一開始，【她】漫長流浪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想再孤身一人。
以「永遠在一起」為條件，【她】自願成為季黎的囚徒，窟盧塔族的護身符會成為【她】新的容器，被季黎隨身攜帶。
【她】劃掉了季黎拜托【她】殺死自己的那一條請求。
「季黎，你不會死的——因為，我會接管你對飢餓的感知。你以後都不會再感覺到餓了。我們要很長很久地在一起。」
「但是季黎，我還是覺得好嫉妒啊。我忘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樣子，甚至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了，你卻什麼都擁有。」
「所以我會繼續看下去的。」
想看星星何時隕落，看這兩段截然相反的人生是否會殊途同歸，看季黎在真正被逼上絕路的時候，又會不會堅持不住，最終和自己一樣掉進泥濘裡？
混雜著愛與憧憬的嫉妒，受光吸引的同時，也為此感到不平，恨不得將其拽下神壇，又不容許外界輕易地摧毀掉。
拿「飢餓」做借口，就這樣輕輕松松地逃避掉這世界的所有痛苦？
休想。
拽下一截尾指，將一部分純粹的精神體融入契約，作為「簽名」，【她】抱住季黎，聽那顆心髒溫柔而堅定的律動，滿足地閉上眼睛，完成契約的最後一步。
——畢竟，以人類為食物的真正的奇美拉蟻、季黎的「同胞」，馬上就要出現了，不是嗎？
作者有話說：
好消息：季黎終於不用再被飢餓折磨了。
壞消息：螞蟻篇要開了。
……好像只是對我來說的壞消息，你們一個個都敲鑼打鼓的，超開心的樣子。
瘋狂卡文和捋大綱的我，戴上痛苦面具並大口吸氧。
可惡，我真的不想熬夜啊！！！！！
*** ***
第229章
◎三個卡片，三個願望。◎
在【她】主動退出意識海、撤回到窟盧塔族的護身符之後，奪回身體主導權的季黎，用生物電波信號與拿尼加溝通，讓她解除身體的沉睡狀態。
五感重新與意識相連，眼睛都還沒來得及睜開，季黎先感覺到有人撞進了自己懷裡。
「乖孩子，乖孩子，做得真好。」
她自然而然地抬手擁抱那人，親昵地笑著摸摸對方的發頂：「謝謝你，拿尼加。幫大忙啦。」
但等季黎收回手，視線再順勢往上移動時，便對上了一圈虎視眈眈的目光。
條件反射地，她腦海中，瞬間閃現過這段時間犯的「錯誤」。
錫厄姆遺跡最底層，白光突然冒出來的時候，強行綁架了庫洛洛·魯西魯；不跟約厄斯達·森旺商量，就把被寄生的酷拉皮卡抓進「夢中的理想鄉」，單獨與【她】對峙；搶先對拿尼加使用「命令」，擅自跟【她】契約……
雖然的確都是情況緊急，事出有因，而且她也都有提前准備好計劃，心裡大概有把握，不是一個人頭鐵在前面莽。
但頂著那些目光，季黎抱住拿尼加的手微微顫抖，還是心虛得慌。
她下意識縮了縮腦袋，只能小心翼翼地說：「……我、我可以解釋的？」
奇犽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一下子換上燦爛的笑容，上前拍了拍拿尼加的肩膀，示意妹妹先用「磁力」卡片回窟盧塔族的小村子。
雖然身體已經聽從指揮，伸手接過了「磁力」卡片，但換回來的亞露嘉，眼睛還在眼巴巴地盯著季黎看，寫滿了舍不得。
「好啦，這可不行。」奇犽用手心捂住亞露嘉的眼睛。
他推著亞露嘉的肩，讓亞露嘉背朝季黎，耐心地勸說：「晚上之前，哥哥一定帶她一起回去陪你們玩，可以嗎？」
自從離開枯枯戮山之後，就沒再和季黎分開過這麼久的亞露嘉，好不容易才見到人，難免不情不願的。
「那為什麼只有我和拿尼加要先回去嘛？」他鼓起臉，小小聲地抗議。
奇犽歪著腦袋想了想，隨後很認真地，一點也不敷衍地回答：「因為，少兒不宜？」
季黎：？？？
季黎：！！！
——總之，在酷拉皮卡的監督和測謊下，復述了來龍去脈，然後被奇犽狠狠教訓了一頓，連小傑跟約厄斯達·森旺，都一個轉過身一個捂耳朵，強行關閉求救信號的接收。
季黎連【她】目前待在護身符裡的事情，都老老實實，交代得一干二淨。
然後理所當然地，被氣笑的奇犽又對她一通蹂躪。
季黎感覺臉都快讓奇犽捏成面團了，可背後就是山壁，也沒地方跑。
「我、我這次沒有什麼都想一個人解決的！我是相信璐璐和約厄斯達能把【她】帶回貪婪之島，也相信你們和拿尼加一定會出現，才敢那麼做的。」
「當時那種情況，酷拉皮卡的身體肯定拖不下去了，【她】又說不定能聽到我們的聲音……我沒別的辦法了嘛。」
眼睛裡含著點仿佛濕漉漉的可憐，知道奇犽這段時間肯定擔心瘋了，她也不敢反抗，只最後弱弱地、口齒不清地小聲喊了一下疼。
奇犽心裡清楚，季黎是勉強比之前有了進步，但還是很火大。
——為什麼好像只要稍微不注意，哪怕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家伙都會莫名其妙地被麻煩纏身，陷入危險的境地啊！
逼得人不得不生出一些，像是想把她像脆弱易碎的琉璃娃娃那樣隨身攜帶的可怕念頭。
可又因為知道這是絕對不可以實施的錯誤想法（畢竟他又不是大哥），所以才更火大了。
一定都是這家伙總是學不會把自己看得世界第一重要，總是沒辦法好好照顧自己的錯，才讓他變得奇奇怪怪的！
「原來你還知道痛啊？我以為笨蛋都是沒有知覺的呢！」奇犽冷笑著陰陽怪氣。
但說歸說，他還是松手了。
季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確定奇犽發泄完了，趕緊捂著腮幫子，一溜煙躥到約厄斯達·森旺的背後，躲起來。
其實她清楚，約厄斯達·森旺才是在場所有人之中，對她耳根子最軟、縱容起來最沒底線的那個。
或許是因為他總覺得，季黎在那個山洞裡已經把這輩子的痛苦都透支完了，實在不該再有半點苦頭找她麻煩。
不然當初季黎在窟盧塔族的念力訓練，也不會進展得那麼艱難。
沒有辜負季黎的信任，約厄斯達·森旺也真的本能地張開手，把人擋在身後。
不過，讓季黎意外的是，最先替她說話的人，竟然是向來最講原則的酷拉皮卡。
……好奇怪。她還以為酷拉皮卡會是帶頭給她上課的那個呢。
季黎自約厄斯達·森旺背後探出半個腦袋，困惑地打量著酷拉皮卡，總覺得他從錫厄姆遺跡出來後，好像就有哪裡不對勁。
季黎不由陷入沉思。
直到小傑歡快的聲音，打散了原本還有些僵滯的氛圍。
「反正季黎平安無事就好啦！這才是我們行動的唯一目的嘛。好耶，作戰大勝利！——啊，對了！既然季黎和酷拉皮卡都回來了，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通關了？」
他召喚出玩家的魔法書，翻開通關需要的制定口袋。
戰勝炸彈魔三人組之後，他們和絕茲絕拉小隊的卡片加起來，就已經達到了100張。
是為了等季黎他們回來一起，小傑和奇犽才特意把卡片分開來保管，避免觸發通關的慶典。
「花車游行！大慶典！聽上去就超級熱鬧，大家一定都會很開心的！」
小傑把最後那張序列NO.000的「支配者的祝福」卡片，遞給季黎，然後把只有一塊空白的魔法書翻轉過來，面朝季黎。
他忽然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這是對季黎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吧？答應季黎的事情，我和奇犽都做到了哦。」
季黎聞言稍稍愣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離開貪婪之島的時候，曾拜托小傑和奇犽：【通關的那三張卡片，對我來說真的非常重要。如果我沒有辦法親自拿到，那能讓我放心離開的，就只有你們了……可以嗎？】
低眼看向那張「支配者的祝福」，季黎將其安置在指定口袋裡唯一的空缺，將這段旅途填滿，宣布圓滿結束。
「謝謝。我知道，你們一定會做到的。」
代表通關的鈴聲響徹貪婪之島。
………………
…………
……
按照游戲設定，通關後，貪婪之島會舉辦徹夜狂歡的慶典，勝利者可以坐在花車上游行，收獲NPC與玩家的矚目。
扮演NPC的窟盧塔族也因此得到了一天假日。
酒水和食物都無限量免費供應，空氣裡彌漫著鮮花的香氣，絢麗的魔法煙花占據了整片天空。
整個貪婪之島都沉浸在喜悅的氛圍當中。
酷拉皮卡因為當過圖書管理員，外表被玩家所知，所以不能湊這個熱鬧，但亞露嘉和季黎都被拽上花車，跟小傑、奇犽一起享受通關者的待遇。
即便夜色降臨，都絲毫不能衝淡這樣的慶典。
GM所在的城堡內也是一樣。
因為小傑和季黎等人都是知道部分內情的老熟人了，杜恩都懶得走流程，把通關獎勵的小匣子扔過來，就興衝衝地去找李斯特喝酒去。
小傑把空匣子和填滿100張指定卡片的魔法書都交給季黎。
通關者只能帶走三張卡片。
季黎早有答案。
連絲毫猶豫都沒有，她抽走了序列號017的「大天使的呼吸」，序列號047的「聖鬥士的角鬥場」。
正要去翻第三張的時候，酷拉皮卡卻將另一張序列號為空的卡片，放在了書上。
他輕聲說：「我想推薦這一張。」
——那是約厄斯達·森旺跟GM死纏爛打磨出來的，能夠鏈接兩個人的味覺，讓季黎「嘗出味道」的內部道具卡。
季黎撫摸這張卡片的封面，但猶豫了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
第三張，她選擇了序列號082的「人生讀檔器」。
………………
…………
……
慶典結束，通關了貪婪之島，四人的旅途似乎又該開始尋找新的冒險。
季黎提議去找凱特玩，獲得了其余三人的無條件支持。
於是就這樣決定了。
窟盧塔族為他們又舉辦了一個小的宴會，祝福窟盧塔族的友人，能夠一切順利，緋紅眼永遠與他們同在。
酷拉皮卡決定留在貪婪之島。
他不放心【她】的存在，想要在族內多調查一些關於【她】的蛛絲馬跡，以便回頭若是發生突變，也不至於手足無措。
視線在那個徹底染成通體赤紅的護身符停留了片刻，酷拉皮卡握住季黎的手，低下頭，與她額頭相觸，虔誠地為她禱告。
「真不想說『再見』……我好像，也開始討厭道別了。」
少年苦笑著彎起眼睛，然後熟練地劃開了手腕間的肌膚，將溫熱的血液遞到季黎唇邊，輕聲說。
「所以，在我沒辦法與你同在的時候，請使用我的力量，保護好自己。拜托了。」
半強制地要求季黎攝入，直到她快要因大量攝入血液而微醺前，酷拉皮卡才收回了手。
「很快就會再見的。」
他最終微笑著道別。
………………
…………
……
從正式通道離開貪婪之島後，匣子代表的誓約被觸發，三張卡片便被賦予了在島外範圍使用的權限。
按照交易，季黎將「聖鬥士的角鬥場」交給西索。
大概是真的非常期待跟庫洛洛·魯西魯一戰，西索都沒怎麼糾纏，就愉快地帶著卡片離開。
季黎猶豫了一下，還是翻出了當時庫洛洛·魯西魯給的聯絡方式。
她言簡意賅地提醒蜘蛛頭子，脫韁的西索已經出發了。
仁至義盡完，季黎就把庫洛洛·魯西魯往黑名單裡一丟，跟伊爾迷排排坐，哪涼快哪待著去。
在「鐘表匠」本人都在她這裡的情況下，詭計多端的小白臉拋出的咒印石陣誘餌，就不再具有效力了。
蝴蝶又一次振翅逃過了蜘蛛布下的網。
不過，在出發去找凱特之前，季黎去了一趟獵人協會，指名由新晉職業獵人「半藏」（287期獵人考試中的忍者）負責，替她將一份包裹寄給艾莉·倫道夫徹本人手上。
包裹裡是序列號082的「人生讀檔器」。
可以重新設定外貌、年齡、性別、身份乃至銀行賬號，絕對不會被發現的「第二身份」，或者說「嶄新的人生」。
這是當初艾莉提出交易時，季黎能夠想到的，最可能打動被權財束縛、恐懼被暗殺、渴望安全感的金絲雀的禮物。
雖然去錫厄姆遺跡的過程出現了些許偏差，可不論如何，要是沒有艾莉幫忙的話，她絕對不可能觸碰到時空的秘密。
這張卡片，便是季黎送給艾莉的謝禮。
在裝有卡片的信封留下防盜的禁制，季黎在委托書上，一筆一劃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往包裹裡塞了一把糖果。
——希望她也能掙脫開籠子，擁有她想要的未來。
雙手握緊在浸潤滿血液後，便一直保持溫熱的護身符，季黎長長呼出一口氣，推開獵人協會分部的大門。
面前是衝她招手的同伴。
而在更前方等待她的，是與需要命運抗爭的未來。
再一次地。
………………
…………
……
與此同時。
在優路比安大陸的巴沙群島南端，有一只重傷的生物被海浪打上岸。
*** ***
【我還不能死！我還有必須完成的使命！】
【我要生下最強的王！】
【我是……女王！】
作者有話說：
西索喜提【三美中唯一沒被季黎拉黑】的稱號。
他或將被知情後的其他兩個壞東西攜私報復。
話說回來，好像三張卡片，季黎沒一個是用在自己身上的啊……突然感覺她可能開不了海鮮店了，她一定會虧本的。
*** ***
第230章
◎請再快一點找到她。◎
卡金帝國。
埃珍大陸的中部密林區。
這是一片深入內陸的巨大盆地，得益於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環境氣候，凹坑內形成了較為獨立且完整的生態體系，藏有許多外界見不到的珍稀品種，以及尚未被認證的未知生物。
比如由凱特發現並命名的露營虎。
體型巨大，毛皮厚實，覆有橘黑相間的紋路，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老虎差不多，除了額頭上多了一根長長的、可以自由控制伸縮的獨角以外。
這種生物雖然不是幻獸，卻有食用熟肉的習慣——它們會將被雷劈過的樹枝保留下來，作為火種，將生肉烤熟後再吃掉。
不過，也還沒有到無師自通，能像人類廚師那樣，會往烤肉裡加作料調味的地步。
只是烤得半生不熟，裡頭還淌著粉色血水的水平罷了。
不好拒絕露營虎忍痛分享過來的食物，季黎只沿著邊撕了一點烤熟的部分下來，就把大部分的烤肉讓給了璐璐。
蹲在露營虎腦袋上作威作福的璐璐，這才嗷嗚一聲跳下來，埋頭干飯。
等獵物都被瓜分殆盡，季黎便主動幫忙處理好火種，方便露營虎帶回巢穴去。
在璐璐充滿威脅的凝視下，露營虎只敢用腦袋蹭了蹭季黎的胳膊，然後叼起燃燒中的樹枝，就進行一個百米衝刺跑。
「……又嚇唬人家。」
季黎抬起手指，去戳愛吃醋的小猞猁的腦袋，被璐璐反而拿毛爪子圈住，發出快樂的呼嚕呼嚕的聲音。
那她這下也沒轍了。
決定選擇性失憶，季黎扭頭看向身後的枝丫密布的灌木叢，招了招手：「拍到了嗎？」
「OK！照片很清楚！辛苦季黎前輩了！」
史蘋娜·克洛（小嘴天鵝事件的青梅，曾被季黎和凱特幫助）最先舉起相機回應，並一溜煙衝過去，給季黎檢查剛才拍攝到的露營虎資料。
好不容易才又見面了，她到現在都沒緩過神來，還總是表現得很興奮，做事特別積極，像是要跟家長炫耀成績的小孩子。
奇犽忍不住吐槽：「她都快要長出小狗尾巴了吧？」
這一點，連小傑都無法否認。
「但是，也很可愛啊。說明史蘋娜真的超級喜歡季黎。」他想了想，又補充，「大家都很喜歡季黎！」
小傑口中的「大家」，不光指動物朋友，還有凱特的生物調查團成員。
「哈哈哈哈哈！畢竟，這可是名聲如雷貫耳的季黎前輩啊！」
史提克·迪納（小嘴天鵝事件的竹馬）笑眯眯地豎起食指，視線則轉移到旁邊的凱特身上，以及對方手腕上那個從沒換過的舊發圈。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惡作劇似的調侃。
「閑聊的時候，我們可沒少聽凱特先生講他們一起旅行的故事呢！唉，凱特先生什麼都好，就是講故事的水平有待考量……明明是那麼精彩的事情。」
亞露嘉立刻豎起耳朵，扒拉著，想多聽一點季黎的故事。
於是，就算凱特在旁邊拼命咳嗽提醒，其他幾個生物調查團的成員，還是充耳不聞，繪聲繪色地給三個小孩描述。
直到季黎和史蘋娜走了過來。
早就把這邊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她卻故意裝作不知道，目光轉了一圈，最後落到把帽檐往下拉的凱特那邊。
「嗯？你們在說什麼呀？」慢慢咬字，季黎字正腔圓地問。
生物調查團的人倒是給凱特留了些面子，可奇犽最壞心眼，露出貓咪想杯子推下桌前那樣的狡黠笑容。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凱特及時打斷。
他有理有據地提醒：「時間不早了，該決定今天誰來做晚餐了。」
生物調查團的每日廚子輪班，通常由猜拳決定——這個倒是沿襲了當初季黎跟凱特定下的規矩。
然後凱特一路很干脆地輸下來，最後一招定勝負，贏了自信滿滿的奇犽。
奇犽盯著自己的拳頭看，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語。
「……等等，不可能吧？他剛剛明明是要出剪刀的啊！」
自從小傑在貪婪之島把猜拳的秘訣告訴他，除了跟季黎和小傑以外，他幾乎就沒怎麼輸過猜拳了。
奇犽一邊嘀嘀咕咕地懷疑人生，一邊老老實實去處理食材。
看著他的反應偷笑，小傑和亞露嘉對視一眼後，就一起跑過去，一左一右地擠著他，給奇犽打下手。
之前教過凱特怎麼玩猜拳的季黎，默默挪開了視線，不敢作聲。
離開貪婪之島後，季黎與凱特通信，得知對方正帶著生物調查團的成員，在卡金帝國的中部密林區做未知生物的挖掘與調查。
他們是受卡金帝國的官方委托。
中部密林區雖然渾身是寶，但因為探索難度大，周圍居民和政府就算想挖掘利用這塊資源，也只能眼巴巴地干看著。
直到最近，當地政府籌出了一筆錢，想要雇佣職業獵人來進行前期調查工作。
只要弄清楚盆地下面的地貌和居住生物，就能更有針對性地研究，並策劃未來的開發方案。
打飛的趕過來的季黎一行人，剛落地，就被凱特毫不客氣地抓過來當勞動力。
在這樣的自然生態中，再沒有比季黎和璐璐的組合更高效有利的作弊器了。
「山神大人」再次限定返場。
有季黎在，近距離的拍攝和記錄根本不成問題；而五感極為敏銳的奇犽和小傑，也以驚人的速度，發現到了相當可觀的新生物。
連亞露嘉都能跟拿尼加合作，每天找到一些沒見過的漂亮花朵，拿來送給大家。
本該辛苦的生物調查工作，硬生生被他們營造出春游的快樂氛圍。
尤其是季黎那手「天衣無縫的驚喜」，堪稱獵人世界的多啦A夢四次元口袋，只有想不到，沒有變不出來的。
生物調查團的成員夜裡睡覺前，都不忘虔誠地祈禱一下。
保佑凱特先生早日把季黎前輩拐成常駐人員……不！他們也不介意季黎前輩當團長，凱特先生當副手的！
反正凱特先生看起來也根本不在意這種頭銜。
季黎尚不知道，自己就快被生物調查團成員給內定成團長了。
看著笑笑鬧鬧走去溪邊的三人，她本是想追上去，幫奇犽打打下手的。
可突然間，之前被強行壓下的思緒，卻又不受控地冒了出來。
——她還剩下多少時間呢？
因為實在過去太長時間，季黎已經記不清原著具體的時間線了，只對大的發展，稍微殘存一個輪廓的印像。
原著裡，似乎小傑和奇犽見到凱特時，那個奇美拉女王蟻就已經出現了。
等凱特跟卡金帝國的政府交付調查結果的時候，他看到了奇美拉女王蟻的殘肢，並開始調查這種巨型生物。
但她不知道這中間到底過了多長時間！
也不知道奇美拉女王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吃人，第一對被吃掉的「LEINA」兄妹是在NGL的哪個小村落，可怕的蟻王又是何時撕裂「母親」的軀體而誕生的。
季黎咬住下唇，難掩絲絲縷縷的焦慮。
她和柯特分開是在9月10日的友客鑫，柯特帶著壺音、梧桐、雨音和卡娜莉亞離開，前往NGL。
而現在是11月初，差不多兩個月左右的時間。
有她的干預，奇犽和小傑應該是有提前通關的才對……可到底提前了多少？原著的那個奇美拉女王，究竟現在身在何處？
然而，時至今日，柯特那邊依然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即便季黎清楚，在幾乎原始狀態、大眾層面沒有任何電子化設備的NGL，想找到一個只知道名字諧音的女孩，是一件困難到超乎想像的事情。
可想到這裡，她還是忍不住收緊了手指，任由指甲深陷進手心裡，沉默地祈禱。
……再快一點，柯特，請再快一點找到「LEINA」。
她必須比任何人、任何勢力都先見到那個女王才行。
如果她現在擁有的這具軀殼，就是屬於原著的女王的話，那當然最好；可如果不是呢？
她必須確認，那個女王是不是鬧鬧。
確認那個可能將吃掉無數無辜之人，生下殺死凱特、身為三護衛之一的尼飛比特，孕育出最強的王，最後被孩子開膛破肚，並被族群拋棄而死的女王——
是不是鬧鬧。
………………
…………
……
失神間，是凱特的呼喚驚醒了季黎。
「季黎，可以過來一下嗎？」
他微笑著向她揮手。
與噩夢不同。
*** ***
【【季黎，不要死。】】
【【……，不要死。】】
作者有話說：
的時候，鬧鬧違背了本能，對季黎說「不要死」。
而季黎被扯走前肢，獨自躺在蟻巢垃圾堆的屍山上的時候，想的是，她還沒告訴鬧鬧，那種感覺，或許是「愛」。
不是女王蟻的本能，而是人類的愛。
*** ***
悠于 2025-9-20 16:25
第231章
◎你的所有決定，都是正確的。◎
季黎隨著凱特去了稍遠的僻靜林間。
她原本沒在意，以為只是凱特要和自己討論接下來的前進路線，畢竟最近這幾天，這片地區也被他們探索得差不多了。
二人盤腿席地坐在樹下，連地圖和比劃都不需要，就了然於心地默契溝通起來。
反正其他人都跑去圍觀奇犽大廚做飯去了，季黎見左右無人，又重新撿起她之前在旅行中培養出的愛好。
一邊回答凱特，她一邊撈起凱特披散下來的長發，哼著歌，開始拿這頭值得請去拍洗發水廣告的頭發編辮子玩。
璐璐見狀也立刻重操舊業，從旁邊叼來小花，方便季黎把花編進發間裡。
無奈地默默嘆了口氣，凱特假裝沒注意背後被動的小手腳。
手指梳過柔順微涼的發絲，季黎業務熟練，正尋思著要給凱特整一個什麼造型的時候，凱特卻突然換了話題。
「最近是有什麼著急處理的事嗎？不方便的話，我替你跟大家解釋一下，先去忙你的也沒關系。」
季黎動作一頓：「……有這麼明顯嗎？」
「至少對我來說。」聞言，凱特短促地笑了一下，「你閑下來的時候，總是在擺弄通訊器。是在等消息吧？」
——季黎在等來自揍敵客的傳訊。皛羏一二一③
她與席巴此前有過交易，在友客鑫分別之後，柯特便帶著壺音、雨音、梧桐和卡娜莉亞前往NGL，替她尋找那個叫「LEINA」的女孩。
在原著中，LEINA兄妹應當是第一批被奇美拉女王蟻吃掉的人類。
可進入NGL的手續相當麻煩，除了國家特別批准的必要清單外，自治國境內完全不允許擅自使用電子產品，而且會布置一些屏蔽信號的設備。
再加上NGL實際的掌權人，是目前在世界範圍內大量流通的Drug「D2」的制造與販賣組織的首領，全境都遍布制毒的地下流水線，以及該組織的分部基站。
就算是揍敵客，也只是像征性地留了幾個情報點，沒有選擇深入扎根在這片盛放著罌粟的土壤。
所以，柯特如果找到了LEINA，也只能通過揍敵客馴養的信使鷹隼來告知糜稽，再由糜稽轉告她。
可時至今日，季黎仍然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她只能反復提醒自己，柯特帶走了可以說是揍敵客老中青三代管家的佼佼者，兵蟻中，除非王的三大護衛那個級別，就算是師團長，也不可能與那支隊伍有一戰之力。
現在換季黎忍不住嘆氣了。
「算是吧。有一個很重要的——」她卻忽然停了下來。
把即將脫口而出的「人」字咽了回去，季黎低下眼睛，跳過了這裡的詞彙。
「她很愛我。可能她在世界上最……或者第二愛的，就是我了。但我們立場不一樣。她會履行她的使命，可那偏偏是我無法接受而且想要阻止的事情。」
她想起了天空競技場的華石鬥郎。
認為勝利和榮譽比生命要更加重要，溫柔、正直、驕傲、固執又心存善念的武鬥家。
當時季黎選擇尊重對方的決定，沒有干涉那場戰鬥。
最後，在所有人的歡呼聲中，華石鬥郎死在了格鬥場上。
想起自己為華石鬥郎處理後事的那一天，季黎松開了抓住凱特頭發的手，反而一低頭，將腦袋靠在凱特的背上。
凱特沒有回頭，只是挺直了背，安靜地支撐住季黎。
「所以，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了。我知道她沒有錯，我應該尊重別人的使命和決定，我不能用我的標准去強求別人。那太傲慢了。」
「……可是我，不想她死啊。」
【季黎，不要死。】
【鬧鬧，不要死。】
從始至終，不管是放手還是伸手，同時誕於蟻巢的兩位小女王，對彼此的願望都只是這個罷了。
深吸一口氣，季黎用手指戳了戳凱特的後背，玩笑似的開口問他。
「如果我有一天打算毀滅世界，凱特會怎麼辦？」她頓了一下，笑著舉例，「要去殺了我嗎？」
凱特依然沒有回頭，卻反手捉住了季黎的手腕。
「如果是你的話，」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季黎，所有你出於本心所做的決定，都是正確的。」
季黎愣了一下。
表情震驚到都凝固住，她錯愕地進行第二次確認：「包、包括毀滅世界嗎？」
凱特點點頭。
但不等季黎反應，他就平靜地接了下去。
「——可我的決定，也一定是正確的。所以我會去阻止你。輸了算我技不如人，沒什麼可遺憾的；贏了的話……」
說到這裡，凱特卡了殼。
似乎是非常認真地在回答季黎的問題，把自己完全代入到設定中的那個場景裡，他的表情變得為難起來。
糾結了好一會兒，凱特才猶豫著說：「再帶你一起旅行？」
如果季黎想毀滅世界的話，一定是因為對這個世界失望了吧？那麼，讓她重新拾起對這個世界的希望就好。
正如二人當初在希拉市的經歷那樣。
於人類貪婪和欲望的泥潭中，季黎曾經讓他見識到了非常了不起的東西。
換作如今，他也很樂意重新帶季黎去抓住，那些讓人忍不住駐足期待的熒熒之光。
但無論如何，他都絕不會放任季黎自取滅亡。
設想了一下那樣的場景，凱特蹙起眉，表情凝肅。
他還打算開口再說點什麼，卻被季黎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打斷了那些一二三四五。
「好啦！不要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嘛，凱特。只是假設而已，我才不會想不開，去毀滅世界呢。」
「不管怎麼看，我都更像是拯救世界的那一方吧？嗯！而且在拯救世界的路上，也會保護好你的。要心存感激哦。」
趴在凱特的肩膀上，季黎笑眯眯地去看他，語調輕快。
凱特看了眼季黎的細胳膊細腿，又想起在錫厄姆遺跡的時候，季黎在被白光吞噬前，還不忘把庫洛洛·魯西魯給綁架走的事。
他想說，比起拯救世界和保護他，還是讓季黎照顧好自己來得更現實一點。
但這場對話，被趕來叫吃飯的小傑和亞露嘉所打斷。
………………
…………
……
三天後。
有季黎和璐璐的開掛式協助，生物調查團提前完成了卡金帝國的委托，回附近的城市去交付調查報告。
和凱特對接的工作人員，並沒有提起關於「巨型未知生物的殘肢」之類的消息。
季黎偷偷松了口氣。
原著中，凱特就是在這裡交任務的時候，得知當地保存了奇怪殘肢樣本的情報，而且已經此前有不少雇佣兵和幻獸獵人順著洋流規律推算，聞風趕往NGL。
那些殺人如麻又愛逞凶鬥狠的家伙，成為蟻巢的養分，在被女王吃掉後，誕生出了更凶惡嗜血的強壯兵蟻。
跟政府打交道是最無聊的環節，季黎和其他人都沒什麼興趣。
反正凱特才是生物調查團的負責人，她准備帶奇犽他們先溜出去，在附近逛逛，看看有什麼當地特產值得一買。
邁出辦公室大門的時候，季黎與一個行色匆匆的青年擦肩而過。
「——頭兒！剛才接到電話，海灘那邊，有民眾目擊到巨型生物的殘肢。咱們要去去一趟嗎？」
她清楚地聽見對方這樣說。
與此同時，這段時間不曾離身的通訊器，突然叮鈴鈴地發出糜稽專屬提示音。
*** ***
季黎收到了一封標題為【找到了】的郵件。
作者有話說：
人真的不能立flag，很恐怖。
昨天晚上九點多加完班，腦袋實在轉不動了，請假，還自信滿滿地立誓，說今天再不更新就去寫夾心番外。
結果今天，家人上午中招甲流發高燒，我下午也開始頭痛肌肉痛嗓子痛。
我躺在床上一直睡到快十點，忽然垂死病中驚坐起，說不行，我得碼字啊。
朋友：？？？姐，你要不看看自己在說什麼
我：可是我不更新的話，我就要寫夾心番外了！！！
於是朋友放下剛抄起來的棒槌，看著我欲言又止，無語中摻雜了些許憐憫。
*** ***
第232章
◎月下小螞蟻。◎
郵件附件裡，是十一份謄寫過的NGL公民戶口檔案記錄，以及手繪的家庭成員頭像。
「信使鷹隼今天剛送到的情報。都是根據你提出的條件，柯特從NGL的皇宮檔案室裡篩選出來的。你看看，有沒有你要找的那個人吧。」
通訊器那端，昨天熬大夜打游戲的糜稽，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又碎碎念著吐槽。
「說起這個，我真是無語！都這個年頭了，竟然還有腦子沒開化的傻子，全部拿紙質材料構建檔案……光是翻符合『LEINA』這個發音的人，估計都要翻老半天了。」
「沒想到柯特這次效率還挺高。哼，你等著吧，那小子回頭見了你，不跟你撒嬌討賞的話，我把名字倒過來寫！」
任由糜稽在那邊嘰裡咕嚕，季黎迅速將附件裡的檔案都掃過一遍。
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第七份上。
父親多年前已故，母親此後並未再嫁，獨立撫養一子一女。
兩個孩子裡面，哥哥叫柯爾特，九歲；妹妹名為「蕾娜」，比哥哥小四年，今年五歲。
小女孩隨了母親，有一頭漂亮的淺紫色長發，被扎成麻花辮，發間還別了一個大大的紅色蝴蝶結。
——找到了。
糜稽依言在紙條寫下一串數字和符號。
這是揍敵客內部才能解讀的密碼，大意是告訴柯特，正確的目標是誰。
「既然找到了，那你准備什麼時候動身去NGL？把我的私人飛艇給你派去吧……時間地點給一下。然後入境簽證我已經幫你搞定了，你直接去邊境大使館就行。」
「後天下午。」季黎報了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
糜稽聞言一愣：「後天？我看你之前不是挺急的嗎？」
「……嗯。」季黎靠在牆上，看著正在與工作人員交談的凱特，輕聲說，「走之前，還有一點事情要處理。」
聽完，糜稽也沒再糾結什麼。
確認季黎只是需要柯特守在那個叫「蕾娜」的小女孩身邊，保護並靜觀其變就好，他一邊繼續撰寫暗號密碼，一邊隨口提醒季黎。
由於NGL境內無法使用電子產品，柯特與他之間的通信，都需要依賴信使鷹隼橫跨NGL國境，再由位於鄰國的揍敵客情報屋接收，轉為郵件發送給他。
所以理論上，會存在一個七到十天的信息延誤差。
「不過柯特說了，以防萬一，他們五個人已經根據目標的所在地域，各自行動，分別監控上面的十一個『LEINA』……哦，剛好，你說的那個蕾娜是歸柯特負責的。」
「按照他說的計劃進度，現在應該人已經趕到了。問題不大。」
糜稽安慰完季黎，就准備把暗號密碼發送給情報屋，讓他們再用信使鷹隼聯絡柯特。
在他按下發送鍵之前。
「糜稽，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季黎冷不丁開口。
………………
…………
……
專長就是調查大型生物的凱特，對這具未知生物的殘肢很感興趣。
在他開口詢問，是否可以由他的生物調查團協助查清的時候，工作人員自然很樂意，忙不迭地同意了。
不過委托費肯定是沒有的。
好在凱特並不介意這些細枝末節。
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一行人去了被民眾目擊，說是有奇怪巨型生物殘肢被衝上岸的海灘。
博覽群書的林·可西辨認出，殘肢的結構特征，與被定級為「一級指定隔離物種肉食性凶猛昆蟲」的奇美拉蟻幾乎完全一致。
除了過於巨大的尺寸。
正常的奇美拉蟻只有五六釐米長，而如果按照這個殘肢的比例去估算，那個「巨型未知生物」至少也有兩米左右高。
「那種大蟲子，光口器估計都要跟匕首差不多了。應該可以輕松把人類的腦袋咬碎吧。」
說的時候，奇犽突然伸出雙手，上下鉗住小傑的腦袋，然後笑眯眯地補充。
「不過笨蛋的腦袋比較硬。小傑的話，大概不需要擔心？」
小傑立刻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個頭槌。
二人打成一團。
倒是旁邊的亞露嘉，聽完林·可西的生物科普講解，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向其他人舉手提問。
「要是奇美拉女王蟻能通過『攝食交配』，生出攜帶其他種族特征能力的後代的話……那如果它們把人類吃掉了呢？」
迎著亞露嘉天真無邪、只帶著純粹困惑的眼神，凱特拉下帽檐，聲音變得冷凝起來。
「問得好，亞露嘉。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他說。
如果「那個東西」真的是變異的奇美拉女王蟻的話，就必須在它把人類視為獵物、開始繁衍之前，將其抹殺。
季黎看了眼凱特，沒有說話。
生物調查團的成員瞬間進入工作狀態。
凱特絲毫不耽擱時間，當場就開始追蹤巨型生物的下落，最後發現活動痕跡邁向了大海。
史蘋娜·克洛是地理專家，她根據附近的洋流動態推算，認為那個巨型生物有可能漂流去了NGL附近。
很顯然，下一步就是去NGL一探究竟。
而在他們商討時，季黎落後了幾步，旁聽工作人員和目擊者的交流。
意識到這個看起來有點嚇人的奇怪東西，竟然是讓職業獵人都感興趣的「寶貝」，目擊者的貪婪被喚醒。
連人體收藏家都能上新聞，被當做合法小眾愛好的社會，當然也有富豪鐘情於獵奇的異獸。
比如，他記得很清楚，幾年前那個希拉市的市長，不就是因為走私珍稀幻獸和保護動物，才爬了上去的嗎？
對於某些人，馬克·雷契爾的死亡不會給他們帶來警示，只是會讓他們看到背後隱藏的利益。
不想被政府以接近免費的方式拿走，目擊者一反之前的百無聊賴，開始跟工作人員扯皮，試圖把殘肢劃為自己的財產。
這件事就算辦成，對主業並不在此的工作人員來說，也算不上什麼成績，整個過程都興致缺缺，只是禮貌地走了流程。
所以也很快就不敵對方的狂轟濫炸，有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跡像。
就在工作人員快要點頭的時候，季黎介入了對話。
——她用三千萬戒尼的價格，買斷了這個殘肢，並要求目擊者簽訂保密協議。
聞言的二人都被這個金額所震懾。
目擊者連話都不會說了，只在那裡掰著手指，數契約上到底有幾個零。
工作人員則結結巴巴地詢問：「原、原來是這麼重要的東西嗎？那有什麼，是我們這邊能提供幫助的嗎？」
看著對方眼底潛藏的貪婪，季黎搖了搖頭。
「勞您費心，不過不必了。因為，經過推演，我們接下來追蹤的方向……」
正好結束討論，聽到只言片語的凱特抬頭，與她的視線撞上。
然後他聽見季黎微笑著說完下半句。
「——是諾維奇大陸的東端群島，炎國。」
………………
…………
……
凱特並未在現場反駁季黎。
不是所有人都聽見了季黎與工作人員的對話，生物調查團的成員，大多只是震驚於季黎的富婆行為。
他們覺得以後喜迎新團長季黎，讓凱特降職當副團長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由於NGL的入境手續十分復雜，又路途遙遠，動身前還需要再做一些准備。
眾人返回城鎮的旅店，今天暫且休息。
入夜後。
沒有驚動同伴，凱特獨自去敲了季黎的房門。
季黎開門時，屋內是比他先一步的奇犽和小傑，以及和季黎同屋的亞露嘉。
見人齊了，季黎便帶他們去了更僻靜的森林深處。
已經等了大半天的奇犽最開門見山。
「你想讓所有人都以為，那個巨型未知生物在炎國？」他嘲弄地嗤笑，「那兩個家伙，就差把『我要靠這個大賺一筆』寫在臉上了。」
季黎點點頭。
「就算簽訂了保密契約，他們也不像是能做到的樣子。比起讓他們守口如瓶，還是讓所有人都得到錯誤答案，更方便一點。」
凱特蹙眉：「可一旦消息走漏，知道首次發現地是在這裡，也會有人根據洋流推算，猜到NGL那邊的。」
「所以這家伙才花三千萬戒尼買下了那具殘肢啊。」
不等季黎回答，用揍敵客式的思路，瞬間洞悉了她的小花招的奇犽，雙手交疊在腦後，懶洋洋地給出標准答案。
「照片和實物都保留在我們手上。只要把殘肢分解，放置在其他洋流的路線上，再讓輿論吹吹風，就可以誤導其他人的思維，讓他們掉進設計好的陷阱了。」
說到這裡，意識到什麼的奇犽頓了頓，臉忽然皺成一團。
「你又去求了死胖子。」他語氣篤定。
季黎小小聲地抗議：「……糜稽現在已經不胖了。」
就是見不得季黎跟死胖子黏黏糊糊的，奇犽露出微尖的虎牙，正要口齒伶俐地把她繞進去。
小傑卻撥開了表像，直切核心。
「可我還是不懂。」他撓了撓頭，「因為，凱特說，只要能殺掉奇美拉女王蟻就行，誰是執行者都無所謂啊。」
凱特的急切是為了扼殺災厄，而非搶占榮譽。
其他人也都是這樣。
所以才顯得季黎的小花招，有些突然，讓人摸不著頭腦。
沒有鄙夷，小傑只好奇地問：「季黎是對變異的奇美拉女王蟻很感興趣，想獨占這個新生物的發現嗎？」
季黎很清楚，只要她說是，他們也不會介意，大概率會配合她的計劃。
但她也不知道，未來的NGL會是以何種面貌迎接闖入者。
或許是災厄發生前的平靜無波，或許是人類被屠戮啃食的人間地獄，或許……是三護衛誕生的危險境地。
季黎不打算獨自前往NGL。
可面前的四人，絕不會成為她的同行者。
那麼，她就需要一個足夠合理、足夠讓所有人無法拒絕的理由——說服想要扼殺災厄的凱特，說服擔心她的奇犽等人。
謊言是行不通的。
她也不願再對同伴撒謊。
想到這裡，季黎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仿佛如釋重負。
「說起來，你們應該早就都或多或少猜到，我的體質有哪裡不太對勁吧？果然，就算是再稀奇古怪的念能力，渴血和復制基因這樣的設定，也還是太出格了……」
「一直照顧我的心情，忍著沒追問，真是辛苦了。謝謝。」
向眾人笑著道謝的時候，季黎一邊卸下自己的背包，又解開紐扣，將外套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旁邊，讓璐璐坐在上面。
做完這些後，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抬頭看向林間的月亮。
「……真漂亮啊。我記得，當初在山裡見到約厄斯達和盧西諾妮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晚上。」
那時候，她還沒有收到來自盧西諾妮的饋贈，是躲躲藏藏的山神大人，也是每天拿一只鈴鈴羽下飯、努力發出聲音的小螞蟻。
如今，在同樣的月光下，那副陌生的輪廓也逐漸變換成原本的模樣。
月光下，為了生存，出於本能才擬態出來的脆弱人類皮囊，終於被尖利的甲殼所破，從中裂出縫隙，一點點撕裂、褪下。
露出結構眼熟卻小上好幾號的鉤爪。
露出鋒利如匕首、被奇犽戲言「能輕易咬碎人類腦殼」的口器。
露出生來就被賦予掠奪與毀滅本能的，奇美拉女王蟻的猙獰本體。
原本白皙纖細的手指，在復眼的凝視下，以緩慢倍速剝落了偽裝，連甲殼上倒映的影子，也清晰得分毫可見。
季黎有些恍惚地收攏了鉤爪。
她低下頭，下意識想對眼前的凱特等人露出一個笑容，卻忘了，奇美拉女王蟻是不會笑的。
反而讓失控顫動的口器撞到一起，發出了金屬質地的、叫人聽著牙酸的聲音。
在死寂一般的樹海中，顯得如此突兀。
仿佛連呼嘯的夜風都靜止下來，只剩下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不安又躁動，在裡砰砰作響，把灼熱的情緒融進血液裡，順著血管脈絡，席卷至每一個神經末梢。
唯獨早就知道一切的璐璐，沒有陷入旁人的沉默，依然是動態的。
看著奇美拉女王蟻渾身的尖刺，糾結一會兒後，它忍痛放棄了平時最喜歡掛著的肩膀，跳上了季黎的腦袋。
璐璐伸出溫熱的舌尖，舔了舔那兩根額前的觸角。
【那個『巨型未知生物』，有可能，是我的……『姐姐』。】
季黎無法再發出聲音，取而代之的，是沒有聲線區別、僅僅用於傳達信息的生物電波信號。
【對不起，這就是理由。】
作者有話說：
月下小螞蟻，其實還挺殘酷的。
對她來說，那副人類的皮囊，就和裹體的衣服一樣吧。
結果還是說了」對不起「。
*** ***
第233章
◎既然是做壞事，那當然要找壞東西做幫手。◎
誠然，奇犽的確早就知道了季黎的體質有異，而且和拿尼加來自同一個充斥著詭異危險的地方。
私底下，他也很多次暗自揣測過，季黎一直小心掩藏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但無論如何，也絕不會是眼前這樣的場景。
與之前推測的「巨型未知生物」的體格不同，這只變異的奇美拉女王蟻，顯然還未進入成熟期，頂多只有一米出頭的大小。
可不管是泛著類金屬色澤的甲殼與尖刺，還是那對鋒利如匕首的口器，都彰顯了它屬於天生狩獵者的立場。
最後，奇犽的視線順著落在垂掛在尾部的那張破爛人皮上。
這絕不是他見過最可怖的存在，畢竟光是枯枯戮山的死亡樹海裡，揍敵客就篆養了不可計數的凶禽猛獸，用於看家護院，順便當「捉迷藏」游戲的道具。
但……這是，季黎？
由於該畫面和等式都過於震撼，奇犽的腦袋仿佛卡了一下殼，才迷迷糊糊地往下轉。
這是季黎。
季黎是變異的奇美拉女王蟻。
奇美拉女王蟻——被凱特定義為「必須盡快抹除、提前扼殺災厄」的奇美拉女王蟻。
是季黎。
身體比想法更快一步，奇犽還來不及思考，就已經腳下一轉，本能地擋在了季黎與凱特之間。
但對上凱特的視線時，他便瞬間恢復了冷靜，並開始迅速盤算撤退方案。
不過，不等奇犽再開口說些廢話爭取時間，小傑就像完全游離在氛圍外似的，突然又介入到二人中間，強行把凱特也推著轉過身去。
「凱特！不許偷看！季黎可是女孩子啊！」
他表情很嚴肅，帶著股好心勸誡的意思，順便把呆滯的奇犽也一起抓住，然後扒下凱特那件寬大的鬥篷，反手遞給身後的亞露嘉。
「亞露嘉，拜托你啦。」
小傑說得理所當然，亞露嘉也理所當然地接過鬥篷，踮起腳尖，把季黎裹得嚴嚴實實。
看到被尖刺撕裂的窟窿時，他還苦惱了一會兒，決定把裂開的布條挑出來，一個個打上裝飾的蝴蝶結。
大功告成後，亞露嘉才羨慕地摸摸尖刺：「姐姐好酷！比哥哥還酷！好厲害！」
捏了捏自己手臂肌肉的小傑，也猛猛點頭附和。
原本凝固的氣氛被毀了個一干二淨。
瞥了眼還未有任何行動的凱特，奇犽沒有輕易放下戒備，卻也抬起手，把無語的情緒擺在臉上，扯住小傑的臉，懶洋洋地發出抗議。
「你們兩個給我等等，禁止拉踩啊。」
但他在說話的時候，眼睛是看著季黎的。
干干淨淨的目光，既沒有驚懼警惕，也沒有生疏遲疑，連剛才的震驚都沒能殘存多少。
一如其他所有人。
包括凱特。
雖然這樣自爆身份的前提，是出於對同伴絕對的信任，但在猜測落實的那個瞬間，季黎還是下意識松了口氣。
那些壓在心底，仿佛被扒走衣物、赤身裸體行走在雪地裡的難堪，雖然依舊存在，卻總不至於如鯁在喉，連說話的勇氣都被剝奪。
【……那，要再聽個故事嗎？】她問。
………………
…………
……
季黎講了屬於她和鬧鬧的故事。
講她本來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一夜之間，卻忽然醒在一胞雙胎的卵中，成為了第二只奇美拉女王蟻。
講她是怎麼在蟻巢中苟活下來的。
講鬧鬧是如何忤逆本能，放她逃出蟻巢。
講她九死一生才渡過了大海，在成為「山神大人」的時候，遇見約厄斯達·森旺和盧西諾妮父女，並陰差陽錯，得到了人形。
再沒有秘密了。
季黎終於真正的如釋重負，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
此時，她已經恢復了人類的形態，也換上了背包裡提前准備好的衣服，能自如地露出笑容。
這個故事就是最好的理由，季黎覺得自己應該不會被拒絕，便想再把那個瞞天過海的計劃拎出來，再跟眾人商討一下細節。
卻被奇犽氣得戳腦袋。
「這種事、這種事你說出來做什麼！明知道可以糊弄過去的，爛在肚子裡不就行了？『秘密』一旦被說出口，就不再是秘密，遲早會被更多人知道，你難道心裡沒有個數？！」
就算是他們也不行。
這個世界的意外太多了，就算是自己，奇犽也不敢保證，他就真的能一輩子幫季黎守護好這個秘密。
如果被大哥洗腦暗示了呢？如果是派克諾妲那樣，能提取記憶的念能力者呢？
——季黎不該跟任何人說的，明明她之前就做得很好！
在揍敵客的精英教育下，耳濡目染了太多的奇犽，實在太清楚這個秘密的價值了。
先不說關於黑暗大陸的情報，也姑且不算「天平」和「復刻」的念能力，光是奇美拉女王蟻這個攝食交配的特殊體質，就足以引起一些人的欲念。
比如制造一整個變異螞蟻軍團之類的計劃。
他現在沒空罵季黎腦袋進水，冷著臉，直接抓了拿尼加出來，問拿尼加能不能抹掉他們關於這個秘密的記憶。
卻被季黎阻止了。
「沒關系。既然說出來了，我就沒打算後悔啊。再說了，永遠一個人保守秘密，也很難熬的呀。」
她笑著說：「就這樣吧。要是哪天……那就再想其他辦法！肯定會有辦法的！」
奇犽真不知道這個白痴、傻子、鐵頭娃、單細胞生物的樂天屬性，到底是誰給的自信。
是該潑她冷水，狠狠教訓一頓，然後讓拿尼加幫忙抹除所有人記憶的。
可一旦對上季黎的眼睛，奇犽就說不出話了。
痴人說夢，但說的人是季黎，於是就連飛蛾撲火，也有了讓人忍不住想要相信的力量。
——而且，她看起來前所未有的輕松。
奇犽無法拒絕這樣的季黎。
於是雙方分頭行動的計劃就這樣被敲定。
凱特帶隊，和糜稽一起配合行動，利用殘肢散布錯誤消息，將世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其他地方。
而季黎趁機前往NGL。
本來眾人是堅決不同意的，但季黎說，在NGL，他們只會是她行動的累贅。
「我有『夢中的理想鄉』。普通人想殺我很難，而倘若蟻巢已經建立……大概整個NGL，不會有比我更安全的存在了。」
——人類是食物，而她是女王。
尤其，她目前還處於未成熟期，出於讓種族繁衍壯大的本能，兵蟻和工蟻通常都不會傷害這個階段的小女王。
「而且，我也不打算一個人去啊。我的幫手應該已經在路上了。不過具體人選嘛，暫時保密。」
面對旁人的追問，季黎笑眯眯地混過去，拒絕回答，只是保證不論如何，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
由於時間緊迫，第二日，凱特就計劃帶隊離開。
季黎去港口送行。
奇犽還在旁敲側推，糾結所謂的幫手是誰；亞露嘉叮囑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小傑與她擊掌，相信她一定能和鬧鬧平安無事。
等生物調查團的成員都上了船，一直沉默的凱特才單膝跪地，半蹲下來，與季黎保持平視。
「我說過，你的所有決定，都是正確的。」
季黎歪了歪頭：「這麼信任我呀？那我得努力好好干，不能辜負凱特師父的信任啊。」
「……不用那麼努力也可以。」凱特卻忽然說。
季黎：「嗯？」
「你不需要拯救世界，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任性和我行我素，也是獵人的行事准則之一。」
凱特起身的同時，用手按住季黎的腦袋，不讓她抬頭。
「你既不是奇美拉女王蟻，也不需要成為所謂的『人類』——你只是季黎。記住這一點就夠了。」
………………
…………
……
汽笛聲起，船只離港。
凱特靠在桅杆上，凝視著海岸邊依然在揮手的少女身影。
按照進度，船只將於七天後，抵達諾維奇大陸東端群島的炎國。
而他的懷裡，還有另一張提前預定好的飛艇機票。目的地，為與NGL邊境隔海相望的城市。
出於對同伴的尊重和退讓，凱特給季黎留了七天的時間。
七天後，他也將啟程趕往NGL，親自一探究竟。
沒人有資格要求季黎去拯救世界，殺掉曾經救過自己的同胞姐姐，凱特也很希望不會演變成最糟糕的那種事態。
但倘若奇美拉女王蟻已經開始吃人，並被他判斷為「必須除去的災厄」的話。
凱特會搶在季黎被迫作出一個決定之前，抹殺那個女王。
這是他的原則，是他作為幻獸獵人的職責，也是身為同伴，對季黎最後的保護。
——別害怕。他們的所有決定，都是正確的。
………………
…………
……
港口。
直到船只徹底消失在海平線之下，季黎才放下了手，收回目光。
悄然間，【她】滲入了生物電波信號。
【和你不一樣，他是個心性很堅定，又能足夠冷酷的家伙。】
【如果發現奇美拉女王蟻吃了人，確認它將『人類是食物』的意識，已經通過基因擴散給同族，他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殺了你的鬧鬧的——真是無私又閃閃發亮的人啊，看了都覺得刺眼睛。】
輕輕哼了一聲，【她】饒有興趣地追問。
【那你呢？季黎。如果你的鬧鬧吃了很多很多人，要生下最危險的、給人類帶來災厄的蟻王……】
【你是要保護沾滿鮮血的『姐姐』，與人類為敵？還是殺了它，把噩夢扼殺在搖籃裡？】
【哦。當然，把耳朵眼睛全都捂住，遠遠地躲開，等其他人來執行『正義』也是不錯的選擇！反正不是你殺的，你還是干干淨淨的好人啦。】
用天真的口吻，【她】興致勃勃地幫忙分析並給出建議。
習慣了【她】最近的話癆，知道越理【她】越興奮，季黎充耳不聞，只是割開手指，給【她】喂了點血。
季黎扭頭就去了港口附近的停機場。
揍敵客家的私人飛艇，預計在半小時後抵達。
拿出糜稽幫忙准備的信物，季黎順利走了VIP綠色通道，提前入場，在指定地區等待。
她拿出通訊器，點開了黑名單。
既然去NGL是要做壞事，那當然，要找絕對不會被人間地獄所影響，且絕對服從她任何指令的……壞東西做幫手。
過於自我，愛好是背刺朋友（伊爾迷），而且很容易興奮失控的西索，首先踢出候選列表。
於是季黎把庫洛洛·魯西魯從黑名單裡放出來了。
她給許久沒聯系過的小白臉打了個電話，拿出做交易的態度，讓對方開個價。
庫洛洛·魯西魯卻忽然笑了起來。
「實際上，前段時間，我試著在流星街建了一所學校呢。可惜，我實在不太擅長應付小孩子，最近為此很頭疼呢。」
「說是『交易』也太冷酷了，不過，如果季黎老師願意來幫個忙的話？」
季黎同意了。
掛斷電話，她看著揍敵客家的飛艇緩慢降落，艙門打開後，是另一張熟悉到習慣性腦殼痛的臉。
「好久不見。露琪是想哥哥了，所以才讓糜稽跟父親打招呼，要雇佣我來幫忙嗎？哥哥也很高興哦。」
視線聚焦在季黎身上，來回晃著尾巴的大黑貓，聲音相當愉快。
「要現在就出發去NGL嗎？拿到了特殊獲批的直達航線，只需要一天左右就可以抵達邊境。具體的委托內容可以在途中慢慢聊。」
季黎目不斜視地邁入艙門。
聽到後半句，她才看了眼伊爾迷，讓他通知船長，記得明天下午2點左右，在法蘭克福小鎮附近停靠一下。
由於NGL很排外，幾乎沒有可以直達的航班，季黎怕庫洛洛·魯西魯為了趕時間，去挾持路過的無辜飛艇，索性讓他搭揍敵客的順風飛艇。
碰頭地點就定在法蘭克福小鎮。
但法蘭克福小鎮跟去NGL並不算太順路，而且也本身也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特產，很普通的一個地方罷了。
大黑貓好奇地歪了歪腦袋：「跟委托內容有關？」
季黎便想起，伊爾迷被庫洛洛·魯西魯坑過（緋紅眼的交易），又在友客鑫幫她在蜘蛛那裡背過鍋（綁架幻影旅團，還讓蜘蛛頭子打欠條）的事。
季黎忽然彎起眼睛。
她的本意也是找個能勢均力敵的家伙，來牽制一下大黑貓。
不過當這個人選叫「庫洛洛·魯西魯」的時候，似乎就額外多了一層喜劇效果。
於是季黎豎起食指，置於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是驚喜。」
帶著幾分秘而不宣的期待，她笑眯眯地說。
作者有話說：
其實凱特的反應，之前也有過伏筆……你們還記得鯨魚島的狐熊母子嗎？凱特要殺，季黎要救。
所以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出現分歧。
他們理解彼此，尊重彼此，同時也堅守著自己的原則。
他們的所有決定都是正確的。
《最好的旅伴》
*** ***
第234章
◎優秀課代表與負分選手。◎
庫洛洛·魯西魯如約准時抵達法蘭克福小鎮，搭上了揍敵客家的私人飛艇。
他甚至還給季黎帶了小禮物。
是一個用彩色寶石做素材的向日葵花型的發飾，底部嵌有夾子，可以別在頭發上。
平時為了方便行動，季黎大多會選擇把長發束起來，只有休息放松的時候才散開。
以前是用酷拉皮卡送的發繩，但在離開錫厄姆遺跡之後，她便將紋有窟盧塔族咒印文字的織物系在了左手手腕上，藏進袖子裡。
季黎接收了這份禮物。
雖然她並沒有立刻戴上，但伊爾迷敏銳地注意到，這位難纏的幻影旅團團長、詭計多端還騙過他打白工的蜘蛛頭子，在看見季黎拿來扎頭發的綠色發帶時，心情愉快翻倍。
而那根綠色的發帶，是季黎在庫洛洛·魯西魯登機前的幾分鐘，抽走了原本使用的皮筋，突然換上的。
想起「自己」（露琪）整整齊齊綁架過幻影旅團的十二只腳，還讓庫洛洛·魯西魯打過欠條的前情，伊爾迷盯著面前似乎關系還不錯的兩個人，不由陷入沉思。
……忽然感覺他的妹妹，比起當殺手，似乎更有當強盜的天賦？
或者像社交界的「黑寡婦」艾莉·倫道夫徹那樣，憑借自身魅力和資本，把利益要害者把握在股掌之間，當個幕後操控者也不錯。
揍敵客剛好缺個這樣的角色。
尤其是，如果露琪連庫洛洛·魯西魯、西索，甚至是獵人協會的尼特羅會長那種級別的怪物都能解決的話。
她的價值將遠超艾莉·倫道夫徹。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現在不得不承認，父親的決定的確沒錯……露琪，看來在我忙於工作的時候，你也有努力好好成長哦。」
右拳捶向左掌，伊爾迷勾起唇角，聲音十分感動，微笑的表情卻像是蒙了層紗，並不真切。
「乖孩子。哥哥很欣慰。該怎麼獎勵你呢？」
他說著，很理所當然地向季黎伸出了手，准備先來一個「兄長愛的摸摸頭」獎勵。
但被季黎眼疾手快地避開了。
她甚至反過來扣住伊爾迷的手腕，不讓大黑貓的爪子再進半寸，然後用力將其向下拽。
「你頭抬得太高了，伊爾迷。」
毫不退讓地，與如深淵般的黑色眼睛直視，季黎平靜地提醒他。
「從現在開始，直到離開NGL的範圍，我都是你的雇主。這是『交易』。你應該不至於忘記吧？」
伊爾迷想起了出發前，席巴跟他說的話。
准確來說，季黎並沒有直接和他做「交易」，而是先跟席巴交涉，再由席巴向他許諾了令他滿意的條件。
可席巴並未事先聲明，這次的雇主是露琪（季黎）。
但凡他知道，那樣的報酬可絕對不可能讓他心滿意足。
想到這裡，伊爾迷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他叛逆期的妹妹，真是越來越狡猾，越來越不好對付了。
——也讓「游戲」變得更值得期待了。
伊爾迷沒有掙脫開季黎的束縛，而是順著季黎的力道，近乎溫馴地半跪下來。
二人間的距離驟然縮短至短短幾寸。
而他的口吻，仿佛是實在沒辦法的好兄長，對叫人頭疼的壞孩子的溺愛。
「是，雇主小姐。那麼，請問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季黎懷疑這只大黑貓是不是被西索腌入味了，怎麼說話也開始不對勁起來……要麼就是哥倆好去了同一家牛郎店進修過。
耳朵自動過濾掉一些沒有用的、花裡胡哨的東西，季黎只面無表情地把他手臂拉起，露出雪白的那截手腕。
可能是常年在夜間加班，整天陰暗爬行的緣故，伊爾迷的皮膚一直白得離譜，像瓷，更襯得沒什麼人氣。
「很簡單：在不危及你們性命的前提下，一切行動聽指揮，忠誠地執行我的所有指令，不允許擅自做任何決定。」
「不過遺憾的是，你的前科不太好，信用欠費。所以要給你額外加點制約，督促你老實點，省得到時候給我添麻煩，還砸了揍敵客的招牌。」
說著，她咬破指腹，在那截手腕上勾畫咒印的輪廓。
這是來自【她】的教導，是強化版的誓約，比窟盧塔族流傳下來的殘章要更強力。
沒有反抗，伊爾迷只是歪著腦袋，甚至有點乖巧地看著那個血色的圖案逐漸成型。
「如果違反了呢？」他好奇地問。
季黎看了他一眼，畫下最後一筆。
咒印組成的陣一成型，窟盧塔族血液中蘊含的、源自黑暗大陸的力量便被喚醒。
原本只是赤紅的流動液體，轉瞬間沁入肌膚，成了抹不去的印記。
季黎微笑著回答：「不會死。不過，我為你量身定制了一個報復方案，保證讓你比死還難受……你確定想要知道嗎？」
大黑貓的尾巴像天線筆直豎起，很好奇，但還是難得識趣地搖了搖頭。
這句爛大街的反派威脅發言，從露琪口中說出的話，就格外具有威懾力。
從天空競技場開始，伊爾迷便不再輕視季黎。
她不再只是會被輕易困於掌心的幼鳥。
露琪值得一個更加漂亮的籠子。伊爾迷想。
季黎松開了伊爾迷的手，側過臉，看向一直作壁上觀的庫洛洛·魯西魯。
她在猶豫要不要給蜘蛛頭子也弄一個保險機制。
但與有「交易」加持的伊爾迷不同，季黎吃不准庫洛洛·魯西魯會不會配合。
幻影旅團的團長，從不將自己置於沒有把握的危險境地中。
這是他認為的「最優解」。
卻沒想到，是庫洛洛·魯西魯先開的口。
「我的確是很謹慎的類型。沒辦法，誰讓同伴都是一群讓人操心的家伙……還不到能放手的時候。不過。」
說著，他解開了袖口處的紐扣，很自然地向季黎伸出手腕。
「這樣做的話，季黎老師會更安心吧？反正我又不會違約，也不需要擔心被『報復』的後果。」
季黎盯著那截手腕，忽然想起當初在流星街，好像發生過差不多的對話。
她忍不住吐槽：「因為你知道，這麼說的話，我就一定會感到愧疚，然後在讓我欠個人情的同時，又更加保證了你的安全？」
增長了有用的知識，伊爾迷當場記筆記。
而優秀課代表的庫洛洛·魯西魯，這一次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嗯？」他笑著，自顧自將手背搭在季黎的掌心，然後搖了搖頭，「不，只是因為……是季黎老師吧。」
如果是這個人。
如果是在平行世界編織了一場美夢，為流星街送去了充滿希望的春天，連對巴尼·西裡爾都沒有下手的人的話。
好像就覺得，哪怕不是最優解，也有了嘗試的必要。
因為這個人最擅長創造名為「不可能」的奇跡，最不擅長辜負他人的善意。
所以他才會拒絕了團員的陪同，獨自來到這裡，回應季黎的信任。
在季黎低頭勾勒咒印的時候，忽然聽到庫洛洛·魯西魯的聲音。
「季黎老師以後，最好還是不要做生意吧？」她抬頭，聽見對方彎起眼睛，好心提醒說，「會虧本的。」
季黎面無表情地拍了他手背一巴掌，心裡又狠狠給人扣了十分。
給兩個壞東西都加上了禁制，季黎沒有細說她的目的。
只是簡單介紹，說NGL可能出現了一種變異生物，然後季黎就把NGL的資料全丟給他們。
從全境地圖到販賣D2的組織情報，熟讀並背誦去吧。
距離飛艇抵達NGL邊境，還有13個小時。
………………
…………
……
在伊爾迷和庫洛洛·魯西魯，翻閱藏身於NGL、以制造和販賣D2為主要業務的組織情報時。
遠在NGL的柯特，獨自來到了生產D2的地下工廠。
——在（木倉）聲與哀嚎聲中。
作者有話說：
雖然蜘蛛頭子亂入了貓貓派對，但是優秀課代表。
你們看這個只會當場抄筆記的大黑貓，就是遜啦【指指點點】
但，季黎才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小螞蟻！
*** ***
第235章
◎人人都想擁有一只狗。◎
（木倉）聲與哀嚎聲都來自於人類。
身著白衣與面罩、同樣隸屬於這座地下工廠的成員，正舉起（木倉），相互殘殺。
最後只有三人活了下來。
或者說，是他們殺到只剩三個人時，才敢停下手。
那些白色的統一著裝，都已經被鮮血徹底染成了紅色，濕漉漉的，直往下啪嗒啪嗒地滾落。
三人顫抖著看向洞窟深處。
有陰影自黑暗中探出。
像是看了出還算滿意的鬧劇，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的怪物（奇美拉蟻）站定在三人跟前。
而他身後，是兩名同樣非人的手下，以及在不久前，剛剛被屠戮殆盡的其他成員。
「聽說狗是人類最喜歡的寵物。我也想要三只狗。」
狁胄雙手環胸，俯視瑟瑟發抖的三個人類。
他是奇美拉蟻中的兵隊長，隸屬於師團長哈加，奉命在劃分的地盤中狩獵，為女王收集足夠有營養的食物。
不過，在工作之余，做些取悅自己的小游戲也無傷大雅。
這是大部分奇美拉蟻的共識。
反正人類有那麼多，比螻蟻還能生，怎麼殺都殺不完，拿來讓他們消磨一下時間，是食物額外的榮幸了。
說完，狁胄惡意地放慢了語速，又停頓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輕飄飄地命令。
「嗯？人類，連你們自己的語言都聽不懂了嗎？我說，我想要三只狗——狗應該怎麼做，不知道嗎？」
旁邊的兩名手下頓時大笑起來。
「把衣服脫掉！哪有狗會穿衣服的？跪下來，跪下來！來舔我的手指，再轉著圈汪汪叫！這才是狗才應該做的事情。」
「……還是說，你們不想當狁胄大人的狗了？」
他們嗤笑著舉起形如鐮刀的前肢。
殺了日夜相伴的同伴，拼上命才好不容易得來苟活機會的三人，最終還是在死亡面前低下了頭。
放下武器，連把衣服完整脫下來的余地都沒有，他們撕開白布，就匆匆忙忙地赤裸著跪在地上。
剝離理智，放棄思考，用手肘與膝蓋爬行，伸出舌頭去舔奇美拉蟻的指尖，從喉嚨裡擠出粗嘎的「汪汪汪」。
甚至是奇美拉蟻先發現，他們流淌下來、打濕了臉頰的液體。
「這就是『眼淚』吧？」
奇美拉蟻沒有淚腺，也不會哭泣，狁胄新奇地抹了一把那些液體，嘗了嘗味道。
「什麼嘛，也沒什麼特別的啊！果然就是因為是垃圾，所以才會讓人類獨占啊。」
他哈哈大笑著，用馬蹄踐踏腳邊的「狗」，讓他們好貢獻出更多的眼淚，來為自己今日的勝利獻禮。
卻在這個值得放縱的時刻——
狁胄的身後忽然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
他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剛剛還在同他一起作樂的手下，一左一右，整整齊齊地身首分離。
重物是那兩顆頭顱落地的動靜。
而狁胄在死不瞑目的眼珠上，看見了被倒映出來的黑發少年。
沒空再理會吵鬧的「狗」，他當機立斷，抓住失去頭顱的手下的屍體，用力向後甩去，以爭取時間。
但狁胄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漫天飛舞的潔白紙屑，如雪花般翩然而至，卻鋒利無匹，蘊含著可怕的殺意。
即便是奇美拉蟻被強化過的身體，也瞬間被劃出無數道傷口，將他也整個染成赤紅。
因被激怒，奇美拉蟻嗜血暴虐的凶性衝上腦，狁胄的眼睛也變成了紅色。
「——人類，你是誰！！！」
他的疑問並沒有被回答。
因為柯特不覺得，這樣的東西有資格知道自己的名字。
地下工廠早已成了屍山血海，到處都流淌著血液與飛濺的碎肉，他蹙眉，打開紙扇掩住了半臉。
這座地下工廠並非柯特的目的地。
只是自他與管家們分開，各自去監控懷疑目標的路上，異常頻出——不知名的怪物開始侵襲村落。
柯特無意當救苦救難的救世主，但為了完成季黎的委托，情報收集也是必須的。
所以他才順著聲音，來到了這座地下工廠。
原本勝利在望的任務，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差錯，尤其委托人還是季黎，絕對不可以失敗。
心情不佳的柯特，也舍棄了自己喜歡玩弄獵物的游戲，不願浪費任何時間，只想簡潔迅速地獲取情報。
可凶性入腦的狁胄並不配合。
他捏緊扇柄，沉默地盯著怪物看了片刻後，一直面無表情的臉，卻忽然露出一個淺淺的、冰冷的微笑。
「你喜歡狗，對嗎？我家也有一頭狗……不過它很聽話，跟你不一樣。」
「我討厭不乖的狗。」
干淨的木屐踩進血肉裡，濺起赤色的水花，柯特走到身形高大的狁胄跟前，伸手撫摸那截傷痕累累的手臂。
「怪物的身體啊。不知道，和人類的差別到底有多大？」
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隨後，在狁胄瞪大的眼睛下，柯特從腰間抽出懷刀，慢條斯理地，將雪亮的刀刃拔出。
現在是揍敵客時間。
………………
…………
……
在極致的痛苦與混亂中，狁胄顛三倒四地，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從蟻巢的內部結構、奇美拉蟻目前的狩獵規則，到他這段時間的所有行動，全部都交代得一干二淨。
而當柯特把蕾娜的照片展示給他時，狁胄說自己並沒有見過。
但師團長都劃分了各自的地盤，比如他是隸屬於哈加大人的兵隊長，就只會在自己的轄區範圍內狩獵，很少越界。
蕾娜是死是活，狁胄也不敢下定論。
柯特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不過，讓他稍微能從不愉快的泥沼中抬起頭、有點感興趣的，是狁胄身上纏繞的微薄氣流。
——在瀕死的某個瞬間，狁胄覺醒了念。
雖然很弱，但絕對是念沒錯。
頭一次聽說「動物」也可以掌握念力，可以說是聞所未聞，柯特決定暫且把這個東西留在身邊。
但奇美拉蟻是通過生物電波信號進行溝通的，人類無法察覺，要是讓他引來了大部隊，也很麻煩。
柯特陷入沉思。
「生物電波信號啊……那就是大腦吧？」
喃喃自語著，他將視線落在狁胄的頭顱，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勾起唇角，用刃面拍了拍狁胄的臉。
「別怕了，你不會死的。」
「因為我現在，也想要一只狗了。」
………………
…………
……
前不久還耀武揚威，想要把人類變成狗的奇美拉蟻，現在又變成了更強的人類的狗。
直到這一秒，幸存的三人才敢將崩潰的情緒宣泄。
他們癱軟在地上，痛哭流涕到聲音嘶啞。
由於四肢抽不出一絲力氣，他們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以比剛才更狼狽的姿勢，在地上蠕動爬行，想靠近柯特。
如同溺水者想抱住浮木，地獄的囚徒窺見了蛛絲。
下一秒，他們的世界天旋地轉——
三顆頭顱整齊劃一地滾落在地上，融入那片屍山血海，與死不瞑目的同伴重新合為一體。
柯特最後看了眼，這片徹底沉寂下去的人間煉獄。
「……真髒。」
他點了一把火，將地下工廠連同所有的污穢、不願被發現的痕跡，都燒得干干淨淨。
然後牽著他的「狗」，加快步伐，繼續向蕾娜所在的村落前進。
而本該送達給柯特的訊息，在剛剛越過NGL國境的山壁後不久，便被截斷。
信使鷹隼成了奇美拉蟻的盤中餐。
在平靜之下，NGL已然成為了只進不出的巨大囚籠。
而季黎一行人，乘著揍敵客的私人飛艇，也終於來到了這個弱肉強食的鬥獸場的入口。
——她還什麼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季黎不在身邊，柯特就徹底不演了。
你們現在知道為什麼糜稽那麼嫌棄他裝乖了吧？
揍敵客哪有不瘋的jpg
*** ***
悠于 2025-9-20 16:26
第236章
◎我是「女王」。◎
飛艇即將停靠在距離NGL邊境最近的城市。
糜稽已經把季黎的簽證提前准備好，她直接前往NGL邊境的大使館，接受檢查，確定沒有攜帶任何違禁物品後，便可進入NGL。
但伊爾迷和庫洛洛·魯西魯都是臨時加入計劃的意外，後者更是一個連公民護照都不存在的流星街人。
不過他們對此都不以為意。
大概兩個人的腦袋裡都儲存著數十種非法偷渡的小方案。
在落地前的最後半小時，把資料和地圖都輕松記住的庫洛洛·魯西魯，獨自去找了季黎。
季黎正一個人坐在飛艇的露台上，俯瞰輪廓逐漸清晰的NGL邊境。
庫洛洛·魯西魯沒有先開口，而是站定在她身側，安靜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高大的山壁形成了天然壁壘，擋住被風席卷來的荒野沙塵，以此為界，再往遠，便是一望無際的草木山林，看起來生機勃勃。
因為獨特的地貌特征，NGL四季如春，常年溫暖潮濕，很適合種植一種名為「卡力通」的植株——也就是毒品D2的主要原材料。
NGL的國家GDP並不高。
由於禁止使用現代電子產品與科技，提倡原始綠色生活，大部分平民都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社會生活，與外界訊息隔絕。
而售價低廉的「卡力通」會被組織統一收購，進入秘密的地下工廠，制作成D2後，流向世界的各個角落。
大部分的財富被NGL的皇室與組織瓜分。
如今，「卡力通」已經代替傳統經濟作物，覆蓋了NGL的絕大部分土壤。
這層綠意盎然的表皮之下，裹藏著腐爛流膿的秘密。
與流星街恰恰相反。
「……這麼一看，還是流星街的垃圾山，看起來更順眼一點。」
沒頭沒尾地感慨了一句，季黎扭頭看向庫洛洛·魯西魯，詢問他的來意。
蜘蛛頭子笑笑，卻不說話，只是把耳朵上的那對藍色耳飾摘下來，遞給了季黎。
「季黎老師要收下嗎？畢竟，你好像還挺喜歡它的樣子。」
季黎把小圓珠似的耳飾捏著舉起來，對著陽光看。
與緋紅眼同樣列為七大美色之一的液鈦礦石，這樣通透的藍極為難得，可謂有價無市的收藏品。
同時，也在友客鑫，曾作為蜘蛛十二條腿的贖金欠條抵押物。
——從季黎和伊爾迷的交談中，庫洛洛·魯西魯已經驗證了自己過去的疑點，知道那一夜真正的「綁匪」究竟是誰了。
露琪·揍敵客。
但他更喜歡「季黎老師」這個稱呼，是獨屬於流星街的標記。
季黎卻仿佛並不意外。
「還好吧。一般喜歡。只是更喜歡它不在你身上的樣子。」
想起蜘蛛頭子那個大背頭、皮大衣的時尚造型，為了提升獵人世界的市容市貌，她甚至十分誠懇地建議。
「你的審美真的有待提高。這個耳釘非戴不可的話，建議讓西索幫你挑款式……哦，你可以順便讓他幫你從頭搭到腳。我覺得他肯定很樂意，提供免費甚至倒貼服務。」
公平公正地說，只要不穿小醜服，西索應該可以說是碾壓同階的審美巔峰了。
季黎的嫌棄溢於言表。
像是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聞言，庫洛洛·魯西魯微微睜大眼睛，看起來無辜又震驚，像突然被奪走了手中蘋果塊的小浣熊。
他孩子氣地嘟囔起來：「季黎老師不應該先誇獎我回答正確嗎？」
季黎真的懶得再提醒這個蜘蛛頭子，他現在年滿26歲，不是需要被老師摸頭獎勵的10歲小庫洛洛了！
「因為我本來也就沒打算再瞞下去啊……對了，你有什麼喜歡吃的，或者想拿來打發時間的東西嗎？」
庫洛洛·魯西魯困惑地歪了歪頭。
他讓季黎隨意。
半個小時，庫洛洛·魯西魯終於明白了季黎話中的含義——
在「夢中的理想鄉」裡，他和伊爾迷面面相覷，而二人中間擺著的，是季黎從糜稽的飛艇游戲室翻出來的大富翁棋。
季黎獨自跨過了NGL的邊境。
庫洛洛·魯西魯和伊爾迷，只是她為了以防萬一，備的一手後期。
在確認那位「女王」的狀況前，讓這兩個人對奇美拉蟻了解太多，只會增加她的風險和困難。
再者，正如季黎之前向凱特等人解釋的那樣。
在如今的NGL，沒有比她更安全的存在了。
用手刀敲暈了名為「向導」，視為「監視」的大使館陪同人員，季黎將人放到隱蔽的角落裡，一邊慶幸NGL不存在監控攝像頭。
對她來說，倒是方便行動了很多。
季黎在地上熟練地描繪咒印。
在枯枯戮山的時候，酷拉皮卡曾經借由含有自己血液的血晶耳飾，將整個窟盧塔族，悄無聲息地轉移到揍敵客內部。
柯特與四名管家離開前，季黎也給了他們差不多的媒介。
這個空間傳送的唯一缺點，就是不能進行超長距離的移動，必須在一定範圍內才能成功。
所以季黎只能在進入NGL國境後再使用。
她將參考坐標定為柯特。
赤紅帶金的咒印文字被發動，短暫的暈眩過後，等季黎再睜開眼睛，柯特就在距離她不過一步之遙的地方。
鋒利的紙扇邊緣在觸及肌膚之前的那個瞬間，便被極力緊急停下。
「……三姐？」柯特下意識脫口而出。
但季黎的注意力，卻已經被其他存在所掠奪。
她怔怔看著站在柯特背後，面無表情亦步亦趨的「馬人」。
雖然不知為何，無法與其鏈接生物電波信號，可作為女王，季黎能肯定，它就是奇美拉蟻。
攝取了人類基因之後，糅合了有蹄類哺乳生物的特征，誕生出來，專門為女王獵食的兵蟻。
直至此時此刻，一直還懷揣著希望，努力壓縮時間，想要趕在一切發生前就解決這一切的季黎，終於觸及到，她最不願看到的現實一角。
——遲了，她已經遲了。
不光是攝食交配帶來的基因遺傳效果，奇美拉女王蟻還可以通過繁衍，將自己的「知識」分享後裔。
一旦它品嘗過更好的食物，在該族群被徹底滅亡之前，整個蟻群都會貪婪而瘋狂地針對性捕食。
人類已經成為了奇美拉蟻的首選食譜。
那麼現在急需確認的，就只剩下三護衛與王的孵化進度，以及……那個女王，究竟是不是鬧鬧。
蕾娜是原著中第一個被吃掉的人類，在「馬人」出現的當下，再去追尋她的蹤跡，已經失去了意義。
考慮到柯特與其他管家失聯，季黎決定先通過傳送媒介，盡快把管家們都送入「夢中的理想鄉」，然後想辦法進入蟻巢。
得知自己任務失敗，柯特沉默地低下頭，泛白的指尖緊緊攥住扇柄，不甘心。
他感覺到發頂上忽然一沉，被季黎摸了摸頭。
「謝謝你，柯特。你已經很努力，做得很好了。先稍微休息一下吧？之後……還要麻煩你，再幫幫我啦。」
季黎將柯特送入「夢中的理想鄉」，隨後，先後找回了卡娜莉亞、雨音和壺音。
梧桐是最後一個。
在傳送到梧桐身邊的瞬間，季黎還沒睜開眼睛，敏銳的五感先勾畫出了一片人間煉獄。
濃郁的血腥味，尖利的嘶吼，哭泣和求救的哀嚎，以及——
金屬撕裂空氣的聲音。
是季黎再熟悉不過的硬幣反轉的動靜。
「露琪小姐？！」
言語間，梧桐眼疾手快地用裹挾了強勁念力的硬幣，擊穿了伺機偷襲的奇美拉蟻。
他奉命趕來保護其中一位「LEINA」，於是在奇美拉蟻侵襲村落時，也現身保護了那個小家庭。
奇美拉蟻數量眾多，如蝗蟲一般將村落圍得水泄不通，又要保證三個普通人的安全，梧桐遲遲沒有找到突圍的辦法，只能迎敵。
雖然沒有刻意照顧其他人，但是如果村民不礙事，只是蜷縮著躲在他身後的話，梧桐也沒有開口驅逐。
截止至目前為止，他大概以一人之力，斬殺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兵蟻。
然而，相較於人類的恐懼，血腥與死亡只會愈發激出奇美拉蟻的暴戾凶性，更加狠惡好鬥。
梧桐優先將試圖靠近季黎的奇美拉蟻通通擊斃，既清出了一圈屍體堆成的壁壘，又成功吸引了兵蟻的仇恨。
現在的奇美拉蟻還不夠了解人類的行為模式和習慣，突然出現在戰場，且明顯是「重要存在」的季黎，反而成了無人問津的那一個。
有奇美拉蟻在通過生物電波信號，對兵蟻進行指揮。
季黎抬起頭，順著翅膀扇動的聲音往上看。
那是讓所有讀者都不得不深刻的一張臉：性格忠誠頑固，誓死守護女王，奇美拉蟻巢穴中的第一位師團長，科魯特。
——也是蕾娜的哥哥，科魯特。
十指指尖具現化出念釘，季黎加入戰局。
………………
…………
……
在科魯特指揮兵蟻撤退時，一張JOKER撲克牌向他襲來。
黏在上面、肉眼看不見的念力，既有口香糖的粘性，也兼具橡膠的超強伸縮力。
季黎用「伸縮自如的愛」將插翅難逃的科魯特，硬生生拽回到自己跟前。
決心拼死一戰，為女王減少哪怕一個威脅也好的科魯特，張開鉤爪，想要撕開季黎的胸膛。
——由於季黎混入了太多太多人類的血液，又處於「擬態」的特殊模式，在不主動暴露的情況下，連兵蟻也分不清她究竟是人類還是奇美拉蟻。
可在科魯特動手的瞬間。
【帶我回蟻巢，師團長。】
季黎微笑著扣住他的鉤爪，嘴唇沒有翕合，是鏈接的生物電波信號，傳來了女王蟻的特殊信息素。
【我是「女王」。】
作者有話說：
說起來，這好像是季黎第一次說，自己是「女王」。
雖然連奇美拉蟻都不確認，她究竟是獵物還是同胞了。
*** ***
第237章
◎最糟糕的重逢。◎
人類的視覺和語言可能會存在欺騙，但生物電波信號和女王蟻的特殊信息素，卻是奇美拉蟻最真實的身份識別碼。
保護仍未成熟的女王蟻，是奇美拉蟻被刻入基因的繁衍本能之一。
雖然科魯特對「小女王」與人類過於相似的外表和氣息，以及此前伙同食物（梧桐）向己方的攻擊感到疑惑。
但在季黎的命令下，他還是讓兵蟻們停了下來。
然而，被血腥味和戰鬥激起了凶性，不少兵蟻拒絕服從指令，還欲撲向梧桐，將這塊難啃的骨頭咬碎，想拆開看看，這個獵物的血肉味道到底跟其他食物有何不同。
眼見自己的指令被忽視，科魯特表情一冷。
人類這種食物，雖然營養價值極高，很受女王的青睞，但越是混入了大量人類基因的新生奇美拉蟻，就越有自己的主意，難以控制。
甚至不說底下的兵蟻，就連本該身為女王最忠實擁躉的師團長，在他之後誕生的好幾個師團長，比如哈加（獅男）、殺殘（蠍女）、基度（豹男）等，都顯然並沒把守護女王放在第一位。
科魯特一直覺得這是個隱患。
他也曾經私底下跟女王彙報過這個情況，可目前全部精力都用在孕育王的女王，對此漠不關心，只在意他們每日上供的食物到底合不合格。
這樣的話，身為同級的科魯特，便沒辦法擅自警告或處理那些心懷暗鬼的師團長。
他只能旁敲側擊的同時，加強了與同為女王陣營的其他師團長的聯絡，以防萬一。
想到這些麻煩，科魯特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
鋒利的鉤爪舒展開，他正想用暴力捏碎其中一個違背命令的兵蟻，殺雞給猴看，以示警告的時候，卻發現那些家伙突然齊刷刷地倒下，整個頭部輪廓開始變形扭曲。
——是念釘，洞穿了奇美拉蟻堅硬的外殼，深深自腦後扎入。
季黎放下剛剛甩出念釘的右手，然後歪了歪頭，用純黑的眼睛，安靜看向剩下的蠢蠢欲動的兵蟻。
【師團長就算了……你們，連女王的命令都想背叛？】
碾壓的暴力，配合女王蟻獨屬的生物電波信號，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涼水，當頭澆下，讓兵蟻發熱的頭腦徹底冷卻下來。
不論是否出自真心，他們用信息素向季黎傳遞出服從的信號，停下針對梧桐和人類的攻勢，陸續振翅飛到天上。
黑壓壓的奇美拉蟻如潮水般褪去，唯獨季黎和科魯特，仿佛礁石一般，留在了原地。
季黎走向梧桐。
簡單溝通後，她將梧桐送入「夢中的理想鄉」，便打算跟科魯特一起返回蟻巢。
但在季黎轉身的瞬間，她被拽住了。
那個被懷疑是「LEINA」的女孩，在驚懼未定的父母的阻攔下，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一角。
由於人類聽不到奇美拉蟻之間的生物電波信號，幸存者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看見季黎突然出現，突然戰鬥，突然跟奇美拉蟻接近，突然讓保護他們的梧桐消失。
村民不敢靠近季黎。
但一直躲在梧桐背後的小女孩，鼓起勇氣，想要留下季黎。
因為剛才，季黎在和梧桐交流時，對她露出了很好看的微笑。
「姐姐，那些怪物……是、是壞人……你，要不要，留下來吧？」
季黎停了下來。
她側過身看向小女孩，本來想撫摸小女孩的發頂的手，也因其父母眼中的恐懼，而撤回。
「謝謝你。不過沒關系的。因為，這裡不是我的家呀。我也有我必須要去的地方。」
彎起眼睛，季黎衝小女孩輕輕揮了揮手，繼續轉身走向科魯特。
科魯特先扇著翅膀飛到半空，她一手搭在科魯特的腳部的鉤爪節肢上，被科魯特帶向高處，彙入蟻群。
以科魯特領先，一大片黑壓壓的「雲」，飛進了森林的更深處。
………………
…………
……
前不久被搭建起來的蟻巢，已經被工蟻完善成近似堡壘的牢固高塔，內有錯綜復雜的洞窟和通道。
科魯特故意加快速度，多繞了幾圈遠路，把路線搞亂之後，才帶著季黎來到師團長的地盤。
有季黎剛才的危險表現，為了保證女王的安全，在帶季黎前去覲見女王之前，必須配有更安全的護衛隊才行。
科魯特跟交好的幾位師團長，簡單溝通了關於「小女王」的事情。
沒有再做出任何讓奇美拉蟻緊張的舉動，季黎只是低著頭，沉默地靠在一邊，等科魯特他們商量出一個結果。
最終，師團長認為有帶「小女王」去覲見女王的必要。
於是在四五位師團長的陪同和監視下，季黎跟在科魯特身後，在昏暗的巢穴內緩慢前行。
寂靜中，一直旁聽的季黎忽然開口。
「你們都有名字。奇美拉蟻本來是沒有『名字』這個概念的。那你們的女王呢？她……也有名字麼。」
猶豫了一下，認為這個應該不算是機密情報，但科魯特依然謹慎地思考了好一會兒，才作答。
「當然。我們的名字，是女王為了便於區分我們，而下放的恩賜。至於女王的名諱，就算是師團長，我們也沒有資格——」
科魯特的聲音，被一段尖銳刺耳的生物電波信號所打斷。
他們剛好走到了女王的寢室前。
這是孕育期的貪婪女王，在向子民要求更多更多、更多更多富有營養的食物。
就算是最忠心耿耿的科魯特，也忍不住皺著眉，默默抱住了腦袋。
……這段時間，女王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了，而且要求上供的食物需求也越來越誇張。等下得跟佩吉再談談對策才行。
他正想著，卻發現女王的生物電波信號，突然變得不再那麼尖銳到讓人頭痛。
科魯特看到季黎推開了女王寢室的門。
她站在門口，仰頭凝視著躺在木頭矮榻上，腹部鼓起一個巨大熒綠色卵的奇美拉女王蟻。
在木頭矮榻的旁邊，是一地深深淺淺、凝固了大半的血漬痕跡。
就算沒有親眼看到，但從彌漫在這間藏在蟻巢最深處、最安全的洞窟內，濃郁到快要麻痹其他嗅覺的血腥氣，也不難判斷出，這位剛剛結束進食的女王，到底享用了多少食物。
以至於，就算飢餓感已經被【她】接管的當下，季黎體內屬於奇美拉女王蟻的本能，還是被催動，蠢蠢欲動地探出了一點口器。
一直以來的不詳預感被應驗，卻仿佛是一顆懸而未定的巨石終於落了地，叫人有了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與想像中的痛苦不同，在這個瞬間，季黎覺得自己冷靜清醒得，像是個第三視角的旁觀者。
【……鬧鬧。】
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 ***
這是季黎所預想過的，最糟糕的那個重逢。
作者有話說：
鬧鬧就是原著裡生下了梅路艾姆的那個女王。
科魯特說，沒有人有資格直呼女王的名諱，所以他們也不知道女王的名字，只尊稱為」女王「。
只有季黎會叫她」鬧鬧「。
那是只屬於她和季黎之間的名字。
*** ***
第238章
◎我允許你。◎
作為決定將「小女王」帶回巢穴的人，科魯特本應該承擔起向女王彙報，並解釋清楚來龍去脈的責任。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女王不耐煩地趕出了洞窟。
連同其他隨行護衛的師團長。
女王的命令絕不容許違背，即便科魯特依舊在擔心，那個危險的「小女王」是否會對女王造成威脅，但也必須乖順地立刻離開。
走之前，他還忍不住放緩了速度，憂心忡忡地一步三回頭。
而季黎卻站在原地，仰頭看向高高在上的女王，連呼吸聲與心跳都微不可聞。
宛如一尊被時間凝固的雕像。
直到熟悉又陌生的生物電波信號，再度交纏在一起。
【你怎麼還跟以前一樣沒用。難道在食物這麼豐富的土地上，你也找不到東西吃嗎？】
女王蟻足有拳頭大的復眼中，倒映出無數個季黎。
每個奇美拉蟻的生物電波信號都獨一無二，是最佳的身份識別標志，無論外表如何改變，都絕不可能出現「認錯」的情況。
同胞的兩位女王都在見面的瞬間，就毫不猶豫地確認了彼此。
鬧鬧凝視了季黎好一會兒，確認這個沒用的家伙，竟然還停留在未成熟的狀態，連一丁點長進都沒有，甚至連女王蟻的輪廓都被擬態改變，披了張食物的皮囊。
【醜死了！】
嫌棄地晃了晃觸角，鬧鬧簡直覺得女王蟻的尊嚴受到了侮辱，真的很想動手把那層人皮撕下來。
——與未成熟期的競爭本能不同，成熟期的女王蟻，對待肩負起未來繁衍任務的小女王，會相對沒有那麼強的攻擊性。
但目前正在集中精力孕育王的鬧鬧，能對自己表現出這樣平和的態度，已經遠遠超出季黎的預期上限。
仿佛時間被看不見的大手撥弄，將她忽然拉回了那個遠在黑暗大陸，永遠昏暗、永遠充滿血腥氣的巢穴。
就好像她們不曾分開。
視線落在鬧鬧腹部鼓起的熒綠色的卵上，隨後目光失焦，季黎怔忪地愣了一會兒，又在鬧鬧的耐心喪失之前，慢慢彎起眼睛，做了一個微笑的動作。
這是女王蟻的身體無法做到的。
【什麼『你』呀『你』的……鬧鬧也要叫我的名字才行啊。】她溫和而固執地強調，【我們說好的。】
一如既往。
以至於，這樣的推拉已經不知道重復過多少次，甚至連思考都懶得，鬧鬧就條件反射地敷衍她。
【季——黎——】
一如既往。
………………
…………
……
交談中，季黎知道了鬧鬧在黑暗大陸的經歷。
她順利發育長大，進入成熟期後，被巢穴原本的女王蟻驅逐，去尋找和建立屬於自己的王國。
然而，在她孕育出三護衛和王之前，她的巢穴被侵占了。
兵蟻與工蟻死傷大半，連她都身受重傷，全靠奇美拉女王蟻的頑強生命力，才勉強活了下來。
但與季黎不同的是，鬧鬧並不是自己渡海來到的人類世界。
更准確地說，她完全沒有「如何」離開黑暗大陸的記憶，等從昏迷中醒來後，就已經飄在人類的海域上了。
然後被浪潮推上岸邊，登陸NGL，開始養傷與獵食，決心在陌生大陸上，重新構築起自己的王國。
只在意繁衍和結果的鬧鬧，並不關心這一段記憶的異常缺失。
可季黎卻無法不在意。
暗自將這件事記下，輪到她向鬧鬧闡述自己的流浪。
猶豫片刻後，季黎隱去了與人類世界的交集，只重點描述了她同凱特一起旅行時，在各地生態區的所見所聞。
可惜的是，從奇美拉女王蟻的視角出發，鬧鬧完全無法理解她的一切。
選擇性過濾掉聽不懂的部分，鬧鬧只聽進去了「季黎還沒有建立自己的王國」這件事。
她忽然沉默下去，生物電波信號卻不安定地活躍起來。
季黎停下，困惑地看向鬧鬧。
鬧鬧則給出了一個，季黎此前從未設想過的提議。
——她讓季黎留下來，繼承她的巢穴與王國。
【季黎太沒用了。就算是食物這麼豐富的好地方，你都還沒發育成熟。如果讓你去流浪，恐怕到死都還是個不合格的女王，連一個築巢蟻都孕育不出來。】
【我可跟你完全不一樣。】
毫不客氣地對季黎一通批評，說著，鬧鬧用鉤爪最柔軟無害的部分，輕輕撫摸自己腹部那顆與內髒相連的熒綠色卵。
大部分的子民，卵被排出子宮後，都會獨立懸掛起來，放在巢穴專門的孕育洞裡，等待孵化。
唯獨王的卵，會被女王蟻親自孕育至誕生。
【這次的食物真是太美妙了！我有預感，我一定會孕育出最強、最了不起的王，讓奇美拉蟻占領這片大陸……比任何女王都偉大的功績！】
【不過，他實在太『餓』了。我已經把絕大部分的營養都供給給他，但他還是永遠都吃不飽。】
【等他成熟後，我可能無法再孕育出第二個王了。】
奇美拉女王蟻的使命，就是繁衍，誕下最強的王，擴大奇美拉蟻的領地——然後在喪失孕育能力的時候，安靜地死去。
通常，女王蟻一旦死去，巢穴的秩序就會崩潰，原本隸屬於它的兵蟻和工蟻便四散開來，戰鬥到死。
這也是奇美拉蟻鐫刻在基因中的法則之一。
可鬧鬧停下撫摸腹部的動作，看向季黎，任性地替自己安排了另一種結局。
【所以，我允許你繼承我的巢穴。】
鬧鬧很自信，眼下，她擁有哪怕任何女王蟻都挑不出毛病的王國。
有人類這樣營養豐富的食物，幾乎不存在絕對的天敵，已經修築完成的堅固巢穴，以及足夠強壯且龐大的軍隊。
這是一個堪稱完美的巢穴。
很適合膽小、沒用又麻煩得要死，什麼事都做不成，弱小到連一只築巢蟻都孕育不出來的不合格女王。
這也是為了奇美拉蟻的延續。
不過想到季黎的挑食，鬧鬧的觸角晃來晃去，又覺得這個堪稱完美的巢穴，還有一點小小的不足。
【這一批的子民，雖然很強壯，但多多少少都有點奇怪……甚至連師團長，也有幾個不安分的。比如那個叫『哈加』的蠢貨。】
作為女王，鬧鬧並不是不知道子民的小心思，只是在孕育三護衛和王的面前，她根本不在意，也懶得浪費精力。
但現在，可能有一點重要了。
於是鬧鬧開始教季黎，哪些師團長是可以命令的，哪些師團長是需要用最殘酷的手法處死，以示警告的。
她根本沒想過，季黎除了接受之外的可能性。
直到季黎突然詢問她，三護衛與王大概什麼時候會孵化。
這些都是女王蟻最關注的事情，不需要思考，鬧鬧便回答她，王離孵化還早，倒是三護衛中的一個，似乎快要孵化成功了。
大概還需要十日左右。
——還有十日，尼菲彼特會誕生。而距離凱特趕到NGL，應該至少有七天的時間。
尼菲彼特是砍下凱特一只手臂，並最終殺了他的三護衛之一。
低下眼睛，季黎看著自己的雙手，無聲地，將那兩個字反復碾碎在舌尖，然後用力攥緊指尖，強行止住手指細微的顫抖。
對，就是這樣，不可以忘記……她做的所有決定，都是正確的。
凱特的聲音回蕩在耳畔，季黎深吸一口氣，重新抬起頭，對上女王蟻暗黃色的復眼。
【鬧鬧，還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從今天開始，可以讓這個巢穴，停止狩獵五天嗎？】
不等鬧鬧拒絕，季黎改變了右手的肌肉結構。
突然暴起變長的揍敵客式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瞬間有細密的血珠沁出來，淌成一條紅線，順著手腕滴落。
由於季黎故意將濃郁的念（生命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上，每一寸皮肉骨頭，乃至每一滴血液，在女王蟻的眼中，都變成了無法想像的美味。
畢竟，截止至目前為止，巢穴尚未捕捉到擁有念力的人類，奇美拉蟻也還沒有知曉念力的存在。
貪婪的食欲被激起，鬧鬧不受控地張開了口器。
而季黎微笑著，將掌心按在那對宛如匕首的鋒利口器上，撤去「纏」的守護，任由肌膚被割開更大的傷痕。
【安心啦，我什麼時候搶過鬧鬧的東西？就算暫停狩獵，我也會負責用更好的食物，來喂飽鬧鬧的。】
【所以，拜托了。不要拒絕我。】
………………
…………
……
季黎垂著眼睛，冷靜地看著自己滾燙的熱血，飛濺在地面上，將已經干涸的、屬於他人的血漬覆蓋。
現在，她還有五天的時間。
作者有話說：
鬧鬧在用女王蟻的方式愛著季黎。
雖然她還不明白什麼是愛。
*** ***
第239章
◎想好要怎麼騙他了嗎？◎
與此同時。
於念能力「夢中的理想鄉」的世界裡，被季黎先後送入這個獨立異空間的七人，正圍坐在一起——
玩季黎從飛艇游戲室裡翻出來的，糜稽過去存放的大富翁棋。
哪怕人早就坐在棋盤前，連骰子都扔過好幾次了，柯特還是忍不住分了些注意力，放在不過一臂之距的庫洛洛·魯西魯身上。
事實上，在近乎凝滯的尷尬沉默中，主動提議所有人一起玩大富翁棋的，正是他。
季黎尚未同揍敵客交代關於錫厄姆遺跡的一切，對於柯特來說，對於庫洛洛·魯西魯的全部印像，還停留在友客鑫那一夜。
危險、強悍、膽大包天又讓人難以捉摸的蜘蛛頭子。
連爺爺和父親都特意強調過「是樁虧本的買賣」，在柯特耳中，已經無異於難得的盛贊了。
這麼棘手的家伙，還被三姐敲詐過一筆蜘蛛的贖金……為什麼會在這裡？
尤其是，當他的視線掃過自己手中的大富翁卡片時，至今仍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態度才對的柯特，總有種錯亂的不真實感。
於是一瞬分神的他，慘遭出局。
庫洛洛·魯西魯翻開手裡新抽到的道具牌，然後沒收走柯特的全部財產，笑眯眯地宣布了他的「破產」。
作為裁判員的璐璐，冷酷地一巴掌拍飛柯特的玩家銀行卡。
盯著被外人奪走的那一疊卡片戒尼，伊爾迷用譴責的批判目光，看向沒能堅持到最後的弟弟。
雖然亂入了揍敵客家的派對，但哪怕是單打獨鬥，庫洛洛·魯西魯也依然靠自己的聰明腦袋和滿肚子壞水，殺出重圍。
不擅長搞陰謀詭計的梧桐等人，更是早就被蜘蛛頭子設計，榨干了玩家錢包。
現在棋局上僅存的，就是他和伊爾迷兩個人了。
雙方看似平靜無害的溝通中，實則暗流湧動，每個字詞乃至語氣，都藏著深意與暗指，耐人尋味。
因為他們的這盤大富翁，是有賭注的。
被席巴指使去其他大陸連續加班，差不多被季黎完全排除在外的伊爾迷，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情報。
至於庫洛洛·魯西魯，他只是在忠誠地履行自己的責任罷了。
吸引並轉移伊爾迷的注意力。
畢竟，季黎老師之所以肯把他放出黑名單，不就是為了讓他來牽制住揍敵客的這只大黑貓嗎？
即便不知道前情，擅長察言觀色的庫洛洛·魯西魯，也很快就注意到了季黎對伊爾迷的警惕。
他可是堅定「優秀課代表」人設的好學生，自然要交出一份能讓季黎老師滿意的答卷。
而且……流星街新建好的學校，還在等一位專業對付問題兒童的教師呢。
庫洛洛·魯西魯不介意把那筆贖金的仇，繼續記在伊爾迷的名下。
遺憾的是，他們這一局大富翁，最後並沒有落得一個輸贏。
因為季黎的忽然出現。
都是刀尖上舔（別人的）血的慣犯，在視覺看見季黎的身影之前，他們先嗅到的，是濃郁的血腥氣。
璐璐最先發出尖細凄厲的叫聲。
睜大眼睛，柯特有一瞬間的大腦空白，隨後眼前一黑。
是季黎用左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沒關系，柯特。這裡的泉水可以治愈傷口，會恢復得跟原來一樣。沒事的……別看。」
季黎的聲音透著些沉沉的疲憊。
反正柯特也看不見，她沒有勉強自己掛上笑臉，只是在安撫完柯特之後，將他輕輕推向旁邊圍過來的壺音。
柯特聽見季黎婉拒了卡娜莉亞和雨音的包扎處理，又提醒梧桐不要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容易長皺紋。
但即便被捂住了眼睛，他眼前浮現的，依然是剛才剎那間，窺探到的慘烈模樣。
——從右上臂往下，連同手肘、前肢、手腕、整個掌心與十指，都不見了！
而且上臂的切面並不平滑，凹凸不平的，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啃噬過的咬痕。
不止一次。
所以，是被一口一口吃掉的嗎？
誰？什麼東西？把三姐的右手吃掉了……啊。太奇怪了。不行。這不對。不可以。不允許。
他不允許。
在這個瞬息中，柯特仿佛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只聽見仿佛有些陌生的聲音在說，是的，他應該、他必須要去找到那個東西，然後——
柯特被疼痛驚醒。
「好了好了，柯特，把殺氣收斂一下。還有外人在呢，別讓自己像個到處咬人的三毛。太難看了。」
毫不留情地扇了弟弟一巴掌，甚至在少年雪白的肌膚上留下了紅色掌印，伊爾迷轉了轉手腕，對弟弟的失控很是痛心。
他順口吩咐梧桐，回頭要記得加強柯特的精神訓練，便將恢復清醒、沉默低下頭的弟弟拋在一旁。
至少現在，柯特派不上用場。
伊爾迷三兩步上前，走到了泉水邊。
在勉強提起精神安撫完柯特後，季黎便怔怔地一個人往水池那邊走，被僅剩的力氣驅動，只記得按照計劃，該優先治好傷口。
庫洛洛·魯西魯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
直到季黎整個人往水池裡倒去，沉底了也沒有掙扎的意思，他才探入水中，扣住了季黎左手的手腕。
視線落在右手上臂被啃噬的截面上，庫洛洛·魯西魯將季黎托起，讓胸口以上的部位拽離水面。
「季黎老師是想當美人魚嗎？那這個水池也未免太小了。我覺得，季黎老師應該至少值得一片海灘吧。需要推薦麼。」
沒有詢問那部分缺失的肢體，他唇邊噙著的笑意很溫和，語調輕快，提起了季黎曾經給學生們講過的童話故事。
但季黎聽出了蜘蛛頭子話裡的謹慎和小心。
缺失的體力，通過與泉水相接觸的肌膚重新湧入，她示意性質地晃了晃被扣住的手腕，有被無語到，只能哭笑不得。
「……我只是有點累而已。另外，這裡的治愈泉水是可以呼吸的。」
季黎自認，自己想不開自殺的可能性，比幻影旅團哪一天被賞金獵人抄家的可能性還低。
庫洛洛·魯西魯聞言，卻歪了歪頭，笑著重復反問：「只是有點累而已嗎？」
這一次，季黎沒有回答。
在水池邊站定的伊爾迷則俯身下來，很直接地伸手，去觸碰季黎殘缺的右臂。
在治愈泉水的努力下，上臂被截斷的那些白骨與血肉，都在以緩慢但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生出新芽。
以這個狀態來看，恢復原樣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不錯的能力。治愈上限要比我預測的還高……看來，露琪你朋友家的血統很優質。」
秉持著交易原則，伊爾迷並沒有說出「窟盧塔族」相關的細節，但心裡已經在琢磨起，這個族群除了緋紅眼之外的其他價值。
不管是酷拉皮卡還是盧西諾妮，他們的念能力和個人行動表現，都不得不讓人印像深刻，算是驚喜。
雖然他覺得其他弟弟都太容易被露琪掌控，自己才是最佳的婚姻人選，但父親和爺爺堅持的話，他也不是不能讓步。
畢竟奇犽和露琪的孩子，怎麼想都很值得期待。
那麼，找一個血統、能力、外貌、禮儀各方面都優秀的婚約候選人，平時也可以注意篩選一下了。
當然啦，家人的參考意見也很重要。
於是伊爾迷突兀地問季黎：「露琪喜歡那個叫『盧西諾妮』的女孩嗎？如果當你的大嫂的話。」
季黎：？？？
季黎：！！！
花了三秒鐘時間與伊爾迷對視，確認自己並沒有幻聽後，季黎一整個垂死病中驚坐起。
因為伊爾迷正是俯身貼向她的姿勢，她可以很輕易地勾住伊爾迷的領口，將這只不知為什麼又開始發瘋的大黑貓拽下來。
水花四濺。
露出了一點困惑的表情，被打濕的伊爾迷，依然配合地半跪在水池裡，耐心等著妹妹的答復。
「伊爾迷，我勸你最好離盧西諾妮遠一點。」
盯住大黑貓那對宛如深淵的眼睛，季黎半寸不退，一字一頓地警告他。
「別說這輩子，你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跟盧西諾妮成為夫妻。你想都別想。我發誓。」
伊爾迷看著與自己同樣顏色的眼睛裡，只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情緒忽然變得愉快起來。
——啊。這就是妹妹的獨占欲吧？
於是「露琪喜歡哥哥」的證據加一。
既然家人堅定地投了反對票，盧西諾妮被劃出婚約候選人名單，伊爾迷只能考慮起另一個備選方案。
讓露琪成為自己的妻子，由他負責照顧和教育，然後允許她替奇犽孕育子嗣，似乎也是個各取所需的完美方案。
一定會是相當可愛又有天賦的孩子吧？
將這個方案記下，伊爾迷單方面愉快地揉了揉季黎的腦袋，准備回頭去跟父親聊聊。
那麼，現在先談一下另一個問題好了。
「真是讓人頭疼啊。露琪，哥哥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跟西索學壞了？也喜歡把自己搞得破破爛爛的。」
伊爾迷單手托起季黎的側臉，擺出為難的表情，低頭看她。
「忘記和你說了，父親在跟我『交易』的時候，特意加了個補充條款——你與柯特的性命是最優先的。必要時刻，我可以自行決定行動。」
「有時候，真是不得不佩服，年齡這種東西還是有點用的。看來父親也很清楚，我們的露琪最叛逆了。」
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伊爾迷唇角微微翹起，甚至是期待的。
「來，露琪。想好……要怎麼騙哥哥了嗎？」
作者有話說：
如果讓伊爾迷自由發揮，他真的可以整出很多陰間花活。
他有一些念頭，我都不敢細寫，怕審核鎖了無辜的我。
但是不要擔心！我們季黎是正道的光，專克深淵大黑貓！
順便一提，約厄斯達已經拿著狼牙棒守在門口了jpg
第240章
◎不知道。◎
「騙你？」
聽完伊爾迷的發言，季黎感到好笑似的，跟著重復了一遍。
她抬起眼，視線掃過「夢中的理想鄉」像童話故事一般，永遠蔚藍、永遠艷陽明媚的天空，然後才落回伊爾迷身上，反問他。
「為什麼？我根本沒必要騙你啊，伊爾迷。」
——這裡是武力無法生效，連出入都全權由她掌控的特殊空間，是她擁有絕對優勢的主場。
正由於季黎很清楚，她找來的幫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才會故意創造條件，將這些人送入「夢中的理想鄉」。
早從踏進這裡的瞬間開始，他們就已經失去了討價還價的能力。
尤其是伊爾迷。
當事大黑貓卻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可是，露琪你需要我吧。」
他早就剖析過季黎的想法，口吻篤定。
「如果不是非我不可的話，你就不會特意繞個彎子，也要讓父親叫我過來了。」
猜對了，但不完全對。
季黎不為所動。
「真遺憾。叫你過來，主要是因為席巴先生他們另有要事在身。更准確地說，我只是需要『揍敵客』這個姓氏而已。」
或許一開始還有考慮武力方面的價值，不過在蟻王和三護衛都尚未孵化的現在，還沒有開始修行念的奇美拉蟻，暫時對她還構不成威脅。
這大概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季黎用完好的左手，拂開伊爾迷貼在自己側臉的掌心，然後微笑著、輕飄飄地，對他下了最後通牒。
「你不聽話的話，由我出面也無所謂。只要你留在這裡，我就可以成為『伊爾迷·揍敵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我很熟練的。」
特指頂著伊爾迷的殼子干壞事，再讓大黑貓背黑鍋這種事。
尾巴不晃了，伊爾迷變成了石化大黑貓。
他試圖講道理，提醒季黎，假扮他的身份只是一時之計，設局的時候要未雨綢繆，往後多想幾步，不能只看眼前的事態。
「哦。多謝，我會考慮的。」季黎輕描淡寫地補充，「如果你能從這裡出去的話。」
說完，她便閉上眼睛，自顧自地往池底沉去，任由微涼的泉水將自己包裹，撫慰深深扎根在體內的疲倦。
這下伊爾迷覺得，露琪好像真的是跟西索學壞了，不光叛逆期沒過，還染上了喜歡背刺哥哥的惡習。
他默默給遠在萬裡之外的西索記上一筆，這就把西索拉入揍敵客的教育黑名單。
呵護弟弟妹妹健康成長的第一步，從隔離果農開始。
不過，倒也算變相得到了新的情報。
……需要「揍敵客」這個姓氏嗎？
將這句話壓在舌尖，伊爾迷十分干脆地回到了柯特和管家那邊。
背對季黎和庫洛洛·魯西魯，他用唇語，示意梧桐事無巨細，交代他在被傳送進來之前看見的一切。
余光瞥到被柯特帶來的半人馬外型的奇美拉蟻，伊爾迷若有所思。
而作為外人，被揍敵客派對婉拒的庫洛洛·魯西魯，獨自留在了水池邊。
他低頭看著沉在水中、閉上眼睛的季黎。
被打濕的長長黑發披散開來，順著漣漪起伏，的確讓他想起了，季黎在課間休息的時候，被女孩子們纏著講的童話故事。
可故事裡的小美人魚，最後放下了讓自己活下去的刀，選擇成為浪花上的泡沫。
庫洛洛·魯西魯不喜歡這個故事。
垂下手，讓手指繞上漂浮在水中的一縷頭發，輕輕攏在掌心裡，他想，如果伊爾迷代表了「揍敵客」這個姓氏——
那麼，季黎老師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呢？
………………
…………
……
【她】向季黎問了同樣的問題。
季黎的答案是「不知道」。
蜷縮著躺在在意識海的深處，她用手背遮在眼睛上，聲音很輕，更像是自言自語。
「我本來是想把鬧鬧送回黑暗大陸。如果猛獸無法跟人類共存，那互不干涉，永遠不要接觸才是最好的……但是。」
季黎想起鬧鬧所說的，她沒有如何離開黑暗大陸的記憶的事。
停頓了一下，季黎突然問【她】。
「黑暗大陸的生物，除了我們這樣的特例，會想主動前往人類世界嗎？」
【她】想也不想，嗤笑著反問：「你會特意去研究，街對面的螞蟻到底住在那裡嗎？」
因為太渺小了，連「叮咬」都沒什麼感覺，所以不可能對這樣的存在投以注意，更不會去玩什麼多此一舉的陰謀詭計。
——奇美拉女王蟻的流入，不是意外，而是人為設計的結局。
「人類從奇美拉蟻的巢裡，把它們的女王抓了過來，丟進食物堆裡，還要反過來責怪它們不該吃人……最後自稱正義，要消滅它們。」
【她】感慨完了，又湊去季黎面前，笑眯眯地問她。
「季黎，這也太不公平了。你覺得呢？」
季黎不知道。
可是。
「一些人犯了錯，不是讓其他無辜的人代為受罰的借口。」
她眼前浮現出蕾娜與科魯特和母親的合影，又有被梧桐保護下的、同樣叫「LEINA」的小女孩的模樣。
於是【她】撐著臉，又問。
「那季黎是要作為『人類』，幫忙把奇美拉蟻趕盡殺絕咯？畢竟，他們已經吃過人了，以後也會一直渴望這樣的食物，念念不忘。」
「事先聲明，傳送女王蟻一個去黑暗大陸還行，多了的話，是要付出額外的『代價』的。」
比如更龐大鮮活的生命力量的獻祭。
季黎沉默了。
光影之間，【她】仿佛看到這塊固執的、溫柔的、無暇的玉壁上，出現了有機可乘的裂紋。
是啊，奇跡不會次次都降臨，哪有能一直幸運下去的人呢？
完美的結局是不存在的。
【她】彎起眼睛，想牽住季黎的手，把她從雲上拽下來，讓她看清現實，學會更腳踏實地、更現實一點的生活方式。
和【她】一起。
【她】可以幫她很多，很多很多。
可在【她】抓住季黎的手之前，季黎抬起了手，重新睜開眼睛，看著自己舒展開的、仿佛纖細易折的五指。
「……我不知道。因為，一想到這個回答，可能會決定成千上萬人的命運，我就會很害怕。」
從發現奇美拉女王蟻的殘肢開始，她就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
承擔起太過沉重的東西，心中難免生出恐怖、畏懼、猶豫、不自信種種負面情緒。
害怕自己做的選擇，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害怕自己會讓未來變得更糟糕。
輾轉反側的時候，季黎也曾想過逃跑，想要捂住眼睛和耳朵，讓別人去做這個決定——
「可是，如果任由他們發展下去的話，會死很多很多人吧？不管是人類還是奇美拉蟻。」她說。
【她】一愣：「你還把奇美拉蟻，看做是『人』嗎？」
結果季黎反問【她】。
「那你覺得，我們算是『人』嗎？一心想要守護女王的科魯特，把巢穴和一切都留給我的鬧鬧……他們算是『人』嗎？」
【她】沒有回答。
季黎伸出手，笑著揉了揉【她】的發頂。
「有人跟我說過，讓我不要忘了，我就是我。既不是奇美拉女王蟻，也不是人類，只是『季黎』而已。」
「我覺得很有道理。就算是樹葉，世界上也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
「……所以，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衡量，誕生在這個巢穴裡的奇美拉蟻，到底適合什麼樣的結局。」
畢竟連被定性「暴力嗜血」、「凶惡可怖」的奇美拉蟻中，也存在科魯特和狁胄（半人馬型奇美拉蟻）這樣的區別。
這才是季黎向鬧鬧提出請求的那個瞬間，決定暫時用自己飼養鬧鬧的原因。
不想再有更多人死去，但也無法立刻裁定奇美拉蟻的死刑。
所以季黎要暫停巢穴的狩獵。
在不會增加新的受害者的前提下，無法立刻給出答案的她，試圖再爭取一點時間。
雖然現在也不是很有自信，完全沒有想到什麼萬無一失的好辦法，一點頭緒都沒有。
但季黎決定相信自己。
就算不敢相信自己，也該相信具現化系幻獸獵人（凱特）的直覺——相信她做的所有決定，都是正確的。
「所以說，現在就想看我死心放棄的話，還太早了哦？」
感覺到身體的右手快要恢復如初，季黎反手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衝【她】彎起眼睛笑了笑。
——然後堅定地，一步步往意識海的深處走去。
休息時間結束。
該去面對絕對不能逃避的現實了。
作者有話說：
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奇美拉女王蟻。
那就沒辦法放棄思考，努力給出只屬於自己的答卷吧。
*** ***
悠于 2025-9-20 16:26
第241章
◎必須保護好【____】才行。◎
得知名為「季黎」的小女王又不見了蹤影，科魯特閉上眼睛，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再長長嘆了出去。
昨天，女王在與季黎會面後，很快就宣布了兩個爆炸級別的命令。
一，暫停對外的狩獵五天，期間不再需要向女王供奉食物；二，季黎會繼承這個巢穴，成為他們下一任的女王。
而科魯特被指名，去負責季黎的護衛。
想起季黎出現在村落時，那副天降殺神、氣勢洶洶的模樣，他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誰該保護誰。
但女王的命令永遠高於一切，是被排在第一位的優先項，就算有些不解，科魯特依然盡職盡責。
然而，這位還未成熟的小女王實在叫他不知所措。
跟女王的行事風格和習慣完全不同，也不會像人類的皮囊那樣，看到他們只會尖叫和恐懼。
季黎似乎對巢穴和底層的子民更感興趣。
進入巢穴的第一天，她拜托科魯特當向導，帶她把錯綜復雜的巢穴內部，裡裡外外逛了個邊，還專往兵蟻和工蟻聚集的地方鑽就算了。
她甚至會把自己藏起來，突然消失不見，連生物電波信號也不回復，等科魯特急得到處找了一會兒之後，再突然出現。
……比他手底下桀驁不馴的兵蟻還難對付不說，更是個不能動手教訓的，或者說，也根本打不過。
想到這裡，科魯特就忍不住頭疼地敲著腦殼，又嘆了口氣。
旁邊的佩吉（企鵝外型的師團長）聽了，卻忽然抬手舉起了這裡的書，示意同胞來看。
這是兵蟻從狩獵的人類村落帶回來的，因為佩吉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的樣子，就索性都堆到他的洞窟了。
不過，在科魯特眼中，那些扭來扭曲的文字，跟垃圾並無區別。
他敷衍地扭過頭去。
找不到一個靠譜同好的佩吉很無奈，只能把文字掰開了、揉碎了，解釋給科魯特聽。
「我看書上說，人類的幼崽有一種游戲，叫做『捉迷藏』。或許小女王是認可你，想要同你一起玩耍？」
「而且，這不也挺好的嗎科魯特。至少女王變得活躍起來了，還省去了辛苦的供奉。是好事呢。」
佩吉的語氣帶著些欣慰。
在完成巢穴的初步築造後，女王便一直待在巢穴最深處、最安全的地方，全部身心都用來孕育更強大的族人和王。
他都記不清，女王到底有多久沒有從那個洞窟裡出來過了。
在季黎的到來之前，女王的生活就只有進食、休息、催促他們獻上更多更多的食物罷了。
但昨天停止狩獵的命令一宣布，有幾個師團長都在抗議，今天也沒看到哈加他們留在巢穴，大概率是出去私自狩獵享樂了。
那些完全不懂什麼叫「忠誠」的家伙。
科魯特揉了揉頭疼的腦袋，示意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我先走一步，要盡快找到小女王才行……等下我將小女王帶過來，佩吉、梅雷翁，之後的事情就拜托你們了。」
佩吉點點頭。
隨後，第三個聲音從牆壁邊沿的位置突然響起。
「你快去吧。」
梅雷翁（變色龍外型的師團長）撤去偽裝的保護色，銅鈴似的眼睛，三百六十度地滴流轉著，倒映出科魯特的羽翼和利爪。
謔，又尖又亮的，別是昨天晚上磨了大半夜吧？真是嚇奇美拉蟻。
他笑眯眯地補充：「畢竟你今天可是很忙的嘛，女王最信任的科魯特大人。」
梅雷翁的能力不在戰鬥上，存在感也很低，主要是和佩奇走得比較近，跟科魯特之間的聯系不多，但觀感也不算差。
科魯特沒把他放在心上，隨意點點頭後，便轉身，去到處尋找又在玩「捉迷藏」的小女王。
………………
…………
……
科魯特是在巢穴頂端的露台，找到季黎的。
在他靠近之前，嗅到了空氣中殘存的血腥氣——而這個氣味，在他今日覲見女王的時候，同樣感受到了。
停止狩獵後，工蟻今天並未像往常那樣送去食物，可女王沒有表現出難耐的飢餓。
那麼……是什麼填補了女王的欲望？
科魯特忽然停下了腳步。
獨自眺望遠方森林的季黎卻及時捕捉了他的存在。她側過臉，揮了揮右手，笑著衝科魯特打招呼。
——事實上，季黎剛剛從「夢中的理想鄉」返回。
女王蟻的本性的確是貪婪的。
昨天只是吃到小臂為止的鬧鬧，在嘗過飽含生命力量（念）的味道之後，今天啃噬到肩膀的時候，依然蠢蠢欲動。
雖然鬧鬧最終還是放開了她，但季黎已經把對明天的預期，又往下拉了一截。
或許還是要想辦法，控制一下鬧鬧的進食。
哪怕不覺得自己一個，能比得上上千成萬的人肉丸子，可萬一讓王提前孵化出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季黎捏了捏恢復如初的掌心，詢問科魯特，今天她可以去哪裡「玩」。
她必須在爭取到的這五天（現在只剩四天）時間裡，下定決心，找到讓她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但出乎季黎意料的是，科魯特將她帶去了師團長平日聚集的地方，然後把她交給佩吉和梅雷翁，說是由他們帶她去附近的領地巡視。
季黎一愣：「昨天不是還說，不可以，太危險了嗎？」
「……」科魯特想，他是覺得不行，但彙報的時候，女王同意了，他能怎麼辦呢！
講講道理吧！哪有女王，巢穴都築好了，還一門心思地到處亂轉啊！未成熟期的小女王更應該躲在洞窟裡猛猛吃飯才對吧！
壓下滿肚子的吐槽，科魯特板著臉，面無表情地強調安全事項，讓季黎絕對不可以離開兩位師團長身邊。
即便知道季黎的武力並不低，巢穴附近也早就淪為奇美拉蟻的狩獵場，差不多清干淨了。
但科魯特還是會擔心。
因為這是女王親自托付於他、命令他守護的小女王。
——必須要保護好，他必須，要保護好【_____】才行。
本能般的念頭占據了意識最深處，即便最重要的名字被模糊了，也依然驅使著身體，要履行早已忘記的誓言。
科魯特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季黎與佩吉、梅雷翁離開，直至連生物電波信號的痕跡都察覺不到，才收回了視線。
他活動了一下肩頸，舒展開雪亮鋒利的鉤爪，同潛伏在黑暗中的影子對視，眼神冷厲殘酷。
「走吧。將逆黨的死亡獻於女王。」
*** ***
——屠盡對女王懷有異心者。
這是女王秘密下達的第三個命令。
但只有科魯特知道，在說完後，女王撫摸著鼓起的腹部，沉默了片刻，向他補充了第四個命令。
【讓季黎出去。】
【在她不在的時候動手。】
作者有話說：
在還是人類的時候，科魯特對妹妹承諾過，絕對會保護好蕾娜的。
*** ***
第242章
◎「污染」。◎
說是巡視領地，但季黎跟著佩吉與梅雷翁，也只是慢慢悠悠地走到哪裡是哪裡罷了，更像是一場沒有目的地的踏青散步。
她注意到，這一路上都未曾看到幾個其他奇美拉蟻。
本就廣袤的樹海變得愈發寂靜，連飛鳥和昆蟲的動靜也幾乎趨近於無，有種風雨欲來的氣息。
「大概是因為，有好幾名師團長都帶隊在外面巡邏吧。」佩吉回答。
雖然奇美拉蟻本沒有「休息」和「娛樂」的概念，但融入人類的基因之後，新生的子民也染上了人類的種種惡習。
比如在完成每日的供奉後，只要師團長不設限，大部分兵蟻都會自由活動，在領域中四處游蕩，做自己感興趣的事。
或是與同族廝殺，享受戰鬥的樂趣；或是去尋找獵物，體驗狩獵帶來的快感。
也有例外。
像是佩吉自己，有時間的話，會更傾向於閱讀人類的書籍。
更准確地說，除了科魯特喜歡管東管西之外，只要女王不提出額外的要求，其他師團長通常都不會特意做出什麼行動。
包括佩吉和梅雷翁這種非武鬥派。
畢竟奇美拉蟻生性暴力嗜血，那股衝動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尤其是兵蟻，凶性更甚。
平日有大型的獵食任務，能讓他們肆無忌憚地宣泄還好，如今突然說要停了五日的狩獵，自然也要想辦法，從別處消磨掉那些兵蟻的精力。
這個方案還是佩吉提出的。
讓一半的師團長留守巢穴，另一半，則輪班帶隊外出巡視領域。
當然，為兵蟻找個宣泄口不過是表面上的借口——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執行女王的命令，屠盡懷有異心者。
留守的師團長裡，大部分都是忠誠的女王黨。
佩吉和梅雷翁的手下精銳，也都借給以科魯特為首的他們指揮，只等錯開時間、陸續回來輪班的逆黨，一個個跳入必死的陷阱。
這也是為什麼會分配他們去帶季黎離開巢穴的原因之一。
不過，這些就不必告訴小女王了。
感覺到季黎似乎對兵蟻感興趣，佩吉簡單給出表面的理由後，就生硬地拿兵蟻的事情轉移了話題。
雖然科魯特昨天也介紹了巢穴目前的結構和分工，但他說話一板一眼，更像是打工人向直屬領導做年終彙報，全是數字和成果，就差沒配個PPT演示了。
而佩吉卻不同。
女王的行事習慣、科魯特的較真固執、哈加（獅子外型的師團長）的野心勃勃……
他將巢穴的生活娓娓道來，不是「女王」或「師團長」，而是具體到了每一個獨立且不同的奇美拉蟻本身。
那種耐心的態度，和每件事都慢慢拆開揉碎地解釋風格，讓季黎忽然想起了流星街的利卓爾神父。
而且都很喜歡看書的樣子。
聽佩吉抱怨，說洞窟裡的人類書籍差不多都被他看完了，季黎忍不住問他，是怎麼學會通用語的。
可佩吉卻回答說，他沒有「學習」過人類的文字。
「好像是，去人類村落的時候，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書，就很自然地翻開，然後發現自己可以認出來在寫了吧……」
由於自己也摸不著頭腦，一直措辭嚴謹的佩吉，語氣也變得不太確定起來。
一直在旁邊掛機摸魚的梅雷翁，這才冷不丁插了話。
「哦，這個啊。是因為最近發現，巢穴的有些個體，會殘留部分『食物』的記憶。尤其是人類基因占多數的個體，多多少少都會有點。」
他說著聳了聳肩，一攤手。
「不然在巢穴裡，根本不可能選擇推行用人類的語言來溝通吧？現在除了對女王，以及一些聽不懂人類語言的底層兵蟻工蟻，大家都比較習慣『說話』，而不是用生物電波信號了。」
——奇美拉蟻，會殘存身為「人類」的記憶？
季黎聞言不由一愣。
可當她還欲追問的時候，佩吉卻突然撲騰著跳起來，表情轉為嚴肅，擋到了她的面前。
梅雷翁已經轉瞬竄上了樹梢，向東偏北的方向張望。
幾秒鐘之後，他跳下來，衝佩吉搖了搖頭，又一副無事發生的閑散模樣，准備把季黎領到另一條路上。
但季黎沒有聽話走開。
她同樣看向了東偏北的方向。
剛才被談話內容引走了注意力，而且在「飢餓」的欲望被【她】接管後，季黎對血腥氣的感知沒有像過去那麼強烈。
她現在才注意到，空氣中被風吹來的味道。
是人類的血的氣息。
季黎的笑容淡了下去。
「我記得，科魯特說過，女王已經下達過命令，要求停止狩獵五天。」她的語氣是陳述的。
佩吉顯得有些羞愧和不安。
而梅雷翁則嬉皮笑臉地回答了她。
「我們沒辦法嘛，小女王。你知道的，兵蟻的火氣很重，尤其是摻了人類基因的那一批……總有不聽話的。」
梅雷翁也無法評價，女王這樣大量攝入人類基因，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即便讓族群的力量大幅度上漲，可人類的基因不光帶來了好處，也同樣「污染」了奇美拉蟻原本的特征。
比如自私，比如野心，比如將個人利益高於集體的小算盤。
事實上，相較於這種麻煩的家伙，梅雷翁會傾向挑選非人特征更明顯的兵蟻作為下屬，至少指哪打哪，不會拒絕服從命令。
聽完梅雷翁的解釋，季黎的怒火被衝淡，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但是她沒有沉默太久，依然要求前去查看情況。
或者說，她也根本沒有要等佩吉和梅雷翁同意的意思，簡單告知一聲後，就自己一個人往血腥味傳來的方向衝了過去。
可憐佩吉的遺傳特征是企鵝，就算及時反應過來，努力撲騰著翅膀想要追上去，那兩只短腿也力有不逮。
「……啊。難道，任性和聽不懂別人說的話，是什麼女王的遺傳特征嗎？」
感到了麻煩，梅雷翁撓亂了頭發，抱怨著拖長了聲音，但還是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
路過佩吉的時候，他也順手把佩吉撈了起來，夾在胳膊下面，一起帶走。
不過，在佩吉的催促下，梅雷翁的速度依舊慢條斯理，一點著急上火的意思都沒有。
等他追上季黎，季黎已經制服了一個龍蝦外型的奇美拉蟻。
聽他交代，是隨師團長外出巡邏的時候，因為嫌無聊，所以找了點理由，掉隊出來找樂子。
結隊進森林采藥的青年，就成了他送到嘴邊的娛樂。
甚至不是為了進食。
季黎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還沒有說話，梅雷翁就湊了過來，自然而然地接手了這個奇美拉蟻。
和面對季黎的時候完全不同，梅雷翁僅單手就捏住了逃兵的腦袋，銅鈴似的黃色眼睛，流露出金屬般的冰冷質地。
因為身高不夠，佩吉急急忙忙地不停原地蹦跶，想要確認小女王是否受了傷。
季黎搖搖頭，轉身去看受了傷的采藥人。
但采藥人原本驚喜的目光，在「怪物們」尊敬地稱呼她為「小女王」時，就已經熄滅了。
那眼神變得恐懼、憎惡、絕望。
或許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只特別會偽裝的怪物罷了。
溝通的難度太大，而且有佩吉和梅雷翁跟在身邊，就算提出要送這個人回家的話，恐怕對方也只會以為自己要害他全家吧。
季黎猶豫了一下，以指為刀，割下一縷頭發塞給了那人。
「我已經吃飽了，暫時沒有進食的興趣。如果不想死的話，就拿著這個逃跑吧。你最好不要丟掉它，也最好別被我追上哦？」
她改用反派的威脅口吻，速戰速決。
采藥人看了季黎一眼，用顫抖的手指握緊了那縷頭發，然後連滾帶爬、踉踉蹌蹌地逃走了。
季黎收回目光。
頭發上殘存了自己的氣息，作為被女王蟻親自標記的獵物，普通的奇美拉蟻應該不會動手。
而梅雷翁，現在還在拿那個忤逆命令的奇美拉蟻取樂。
跟之前那副懶洋洋的鹹魚模樣截然相反，他冷酷、殘忍、享受獵物（即便是同類）的痛苦和哀嚎，並頗有心得。
佩吉同樣不以為意。
比起慘叫聲，小女王傷害了身體的一部分（頭發）這件事，更讓他在意，忍不住開始碎碎念地勸說。
割裂感。
混沌的善與惡。
閉上眼睛，季黎用手指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想要做點什麼，至少別繼續讓她看這種戲碼。
可在她行動之前。
於瞬息之間，梅雷翁的行動突然停止了。
他的手被什麼東西砸開，不得不從淪為玩具的奇美拉蟻身上離開。
與之一同襲來的，還有濃烈到讓所有奇美拉蟻都會忍不住收緊喉嚨的血腥味。
「暗器」自梅雷翁腳下墜落，然後順著殘存的力道，咕隆咕隆地，滾到了眾人的視野下。
——那是一顆眼熟的、鮮活的、肌膚依舊溫熱的頭顱。
屬於那個剛剛才死裡逃生的采藥人。
季黎猛地看向頭顱飛來的方向。
生長異常茂盛，如綠色的毛毯一般，勾結著從樹干垂下的藤蔓被撥開。
美艷性感的年輕女性從樹海間顯出身影，隨後，是還在往下不斷滴落熱血、被染紅的指尖，以及那條比人還高的粗壯蠍尾。
「隨便對別人的手下出手，也太過分了吧？梅雷翁。」
仿佛沒有看到季黎似的，她舔了舔指尖的赤紅，衝梅雷翁露出比熟透果實更甜美的笑容，聲音綿軟，宛如情人間撒嬌的偶偶細語。
「要把這個視為你對我的挑釁了哦。」
作者有話說：
最近太鴿了，我都有點不好意思。
工作生活忙是一方面，加上卡文吧，有時候寫出來的東西，的確沒達到自己滿意的標准，就不太想發出來，想再拯救一下。
……可惡！現在流的淚，都是當初設計要寫螞蟻篇時腦子進的水啦！【大口吸氧
*** ***
第243章
◎屍體在說話。◎
來者也是師團長之一，名為「殺殘」，是繼承了毒蠍基因的奇美拉蟻。
看著滾到腳邊，眼球突出且布滿血絲的人類頭顱，梅雷翁下意識飛快地用余光去瞥了眼，剛剛親自放跑了獵物的小女王。
季黎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站在原地，一眼不錯地看向殺殘。
於是梅雷翁停頓了一下，收起玩弄獵物時的恣意放松，隨後口吻硬邦邦地提醒殺殘，小女王的存在。
「啊呀！都怪我剛才太生氣了，竟然沒能第一時間注意到您！」
仿佛此時此刻才看見季黎那樣，殺殘一只手掩著嘴，浮誇地向小女王請求寬恕。
季黎並未搭理這份敷衍的歉意。
「女王宣布暫停五日的狩獵。而且，他身上有我的頭發，沾染了我的氣息，是我標記過的獵物——但你殺了他。」
慢慢地陳述了這個事實，季黎向殺殘伸出那只沾染了血液（罪證）的手，語氣平靜地詢問。
「蠍尾的師團長，你在挑釁女王的地位嗎？」
這麼大的一口黑鍋，殺殘自然不會乖乖承認。
她巧舌如簧，將毒藥用蜜糖包裝，只說不敢相信有獵物會逃過女王蟻的獵食，見到人類身上的那截頭發，還以為是低賤的食物反過來傷害了小女王，自己護主心切，這才殺了對方，盡快趕來查看情況。
「實在萬分抱歉。看來不是人類，而是我的這位手下惹您不快了呀……」
殺殘半跪在季黎身前，以低位者的姿態仰視，語氣是恭順的，眼睛裡卻寫滿了烈火澆油般的欲望。
說到這裡，她若有所思地停下來，又彎起眼睛，衝季黎笑了笑。
——下一秒，還以為自己終於逃過一劫，正匍匐在地，討好地親吻師團長腳尖的重傷兵蟻，被蠍尾的毒刺於瞬息間砍下了頭顱！
切面平整，與采藥人的頭顱如出一轍。
由於距離過近，滾燙腥甜的血液被壓力一衝，像噴泉那樣大量四射開來，飛濺到季黎與殺殘的臉上、身上。
「請原諒我的管教無方，小女王。」
仿佛是被鮮血滋潤過的赤紅食人之花，沐浴在血腥水汽間的殺殘，也像吸飽了汁水的花瓣那樣，愜意地舒展開，變得愈發艷麗。
她舔了舔飛濺到唇瓣上的血液，然後蹙起眉，臉上寫滿嫌惡，毫不猶豫地吐了出來。
裝模作樣地掏出手帕擦嘴，殺殘又笑盈盈地補充。
「這樣的品質實在拿不出手，不配您入口。等女王暫停狩獵的命令結束，殺殘一定為您獻上更有營養、更完美的食物，作為歉禮……到時還請您務必笑納。」
於是季黎明白了：她並不在意作為食物的人類，也不在意作為同族的生死。
殺殘只是懷著一股不知由來的嫉妒和敵意，單純想惹自己不快，又不敢真的與自己撕破臉罷了。
可季黎也沒有要再深究的理由。
季黎反手，用指尖擦去臉上的血跡，垂目看了眼被染紅的指腹，然後便沉默地抬起眼，凝視著殺殘。
仿佛一團正在燃燒的冰塊。
那種冰冷的憤怒。
遲遲等不到回應的殺殘，心裡暗諷小女王的貪婪，正准備再隨便加點籌碼的時候，卻被佩吉介入。
佩吉擋在季黎與殺殘中間，張開了既不靈巧，也沒有利爪的翅膀，想把鋒利劇毒的蠍尾阻攔。
他發出警告：「適可而止，殺殘。」
在佩吉就差把眼睛弄抽筋的瘋狂暗示下，一直摸魚作壁上觀的梅雷翁才無奈地嘆口氣，從樹蔭裡鑽出來，拖長著聲音提醒。
「是啊是啊，殺殘。再不出發，輪班的時間就要過了吧？你後邊的，可是『那個』科魯特。你也不想遲到了，然後被他記上一筆，再念叨個半天吧？」
雖然同為師團長，不過佩吉和梅雷翁的能力都與戰鬥無關，在武派的殺殘面前，幾乎沒有一戰之力。
這也是殺殘敢這麼囂張的原因之一。
但科魯特是不同的。
科魯特是最初的師團長，戰鬥力也夠強，又得女王的信任，算是半個師團長的領袖，偏偏性格還固執得要死，執行力超強。
只要不是想不開，通常情況下，大家都不會想被科魯特記仇。
包括殺殘。
聽完梅雷翁的「提醒」後，殺殘看了眼天色，果然沒再糾纏，干脆利落地就離開了。
於是壓力轉移到了梅雷翁的身上。
季黎用那雙依然接近冰封溫度的眼睛看著他。
梅雷翁心裡苦。
他苦哈哈地掛上討好的笑，搓搓手，負責為季黎解釋清楚，殺殘那顆快要藏不住的野心。
雖說身材看起來前凸後翹，女性的第二性征相當明顯，但兵蟻從本質上而言，是不存在性別之說的。
殺殘無法繁衍後裔，這是女王的使命，也是女王的特權由來。
偏偏殺殘繼承的蠍尾毒刺的毒性，是帶有精神特性的，可以破壞中毒者的大腦，讓獵物變為不怕犧牲的傀儡。
就連殺殘麾下的不少奇美拉蟻，都會被她注射這種毒液，好讓手下變得更聽話好用。
或許就是因為這與「繁衍」有一絲絲相似的能力，膨脹了殺殘的野心。
——如果，是她成為女王呢？
說到這裡的時候，梅雷翁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才繼續往下說。
「反正啊，那個瘋女人還挺敢想的。之前應該是盼著女王死後，她就可以趁機霸占巢穴，或者離開巢穴自立為王……結果您來了嘛！我都懷疑她這幾天晚上睡不著，躲在洞窟裡撒潑呢。」
這下把自己都說樂了，梅雷翁的口吻也變得更隨意，充滿了吃瓜的愉快。
然後，他笑眯眯地掏出了針對小女王的滅火法寶。
「您就別生氣啦。不值得。畢竟像我們這麼寬宏大量的奇美拉蟻，可是從來不和死人生氣的！」
梅雷翁說了由女王授命的絞殺計劃。
好消息是，殺殘也名列在科魯特的那張清單上——梅雷翁給她的提醒，是送她去見死神的催命鈴。
不過，殺殘應該也沒機會找梅雷翁復仇了。
聽到梅雷翁說，是鬧鬧命令科魯特讓自己離開巢穴的時候，季黎不由愣了一下。
她眼中冰封的壁壘出現了裂隙。
梅雷翁偷偷松了口氣，不敢作聲，就跟佩吉眉來眼去地做鬼臉，想從佩吉那裡敲點好處過來。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季黎忽然提問。
「……所以，奇美拉蟻的『本能』，是可以徹底改變的嗎？」
以為季黎是作為未來的女王，在質疑師團長的忠誠，佩吉嚇得跳起來，連忙與她解釋。
「不、不是的，小女王！我已經針對這個議題，做過研究。這種異常現像，應該是由於女王攝入了高純度的人類，導致部分兵蟻的人類基因占比過高，被人類的成分『污染』了！」
「而且科魯特他們這一次，會率隊將這部分被污染的逆黨一舉殲滅。請您務必相信師團長的忠誠！」
有種荒誕滑稽，季黎將「污染」這兩個字含在唇齒間，慢慢地碾碎。
「那佩吉呢？」她問，「你殘存了人類的記憶，你喜歡人類創作出來的文字和書籍……你為什麼一定要為女王效忠？甚至是與你沒有繁衍關系的我。」
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佩吉一下子被問得呆住。
但小女王的問題必須認真回答才行，他在原地踏步轉著圈圈，又過了片刻，才謹慎措辭。
「我其實並沒有殘存很多關於人類的記憶。對於我來說，我是奇美拉蟻，我有義務守護女王。這就是我與生俱來的『知識』，像是呼吸。」
「非要說從何而來的話……大概，從誕生之前，好像就一直有一個聲音，催促著我，要協助女王，讓奇美拉蟻征服世界吧？」
佩吉說著，溫柔地拍了拍翅膀，聲音裡透著赤城的虔誠。
「我們都是女王的後裔。我認為巢穴本就一個緊密相連的集體。在剔除掉雜音後，連同我在內的所有子民，均為女王意識的延伸。」
「既然您是女王欽定的繼承人，所以，我等也當然會繼續忠誠地侍奉您。」
——所有奇美拉蟻的本能，都是女王意識的延伸。
季黎回身看向來處。
被構築得結結實實、高聳入雲的巢穴，即便有樹海的遮掩，也依然能隱約窺探到那漆黑的輪廓。
季黎沒有去追殺殘，也沒有再前進。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跟佩吉說，她累了，就在這裡休息，直到絞殺行動結束。
佩吉狂喜。
一直懸著一顆心的他，甚至自告奮勇，說時間剛好到了人類書裡說的下午茶，要給季黎弄點食物來。
佩吉打算讓梅雷翁留下來陪護，自己繞路去稍遠一點的湖泊捉魚蝦。
因為女王吩咐過，小女王有個奇怪的癖好，只吃魚蝦。
繼承了企鵝基因的佩吉十分自信，撲騰著翅膀，就雄赳赳氣昂昂地蹦跶離開了。
梅雷翁卻背後發涼，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在佩吉離開後，季黎沒讓梅雷翁幫忙，自己動手挖了兩個坑，將死去的采藥人與奇美拉蟻分開，各自埋葬。
埋土的時候，她問梅雷翁殘留了什麼人類的記憶。
梅雷翁訕笑著推脫，說沒多少，就是些七零八碎的東西，他可是一顆紅心向著女王的優秀奇美拉蟻！
聞言，季黎回頭看了他一眼。
「哦。那麻煩你回答一下，明明同為師團長，怕麻煩的你，卻幾次因為佩吉的請求而改變主意的原因。不然我就只能認為，佩吉在私立黨派了。」
不管是她趕去救下采藥人那次，還是即將對上殺殘的時候，都是佩吉先衝過來，然後梅雷翁才不得不配合行動的。
可除了科魯特勉強有點特殊的面子加成外，師團長向來是誰都不服誰，更很少有結伴行動的。
見過梅雷翁玩弄獵物的嘴臉，季黎可不覺得，這是因為非武派熱愛和平的原因。
梅雷翁：「……」
時至今日，滿肚子壞水、在巢穴偷偷橫行霸道的梅雷翁，終於見到一個竟然比自己還狡猾的奇美拉蟻了！
用三秒鐘在腦袋裡對小女王進行了控訴，他先確認佩吉已經走遠了，然後才一五一十地交代。
——佩吉是梅雷翁的義父。
在他們還是人類的時候，佩吉是村裡的教父，很愛看書，收養了孤兒的梅雷翁。
「反正我也不記得，我和他被吃掉時候的事情了。既然我們還在一起，那是人類還是奇美拉蟻，根本無所謂吧？」
「不如說，現在成了不用擔心被吃掉的那一方，反而更好一點。」
梅雷翁聳聳肩，大大咧咧的，對於人類的身份沒有絲毫眷戀或不舍，一派輕松。
「我就是個打工的嘛，隨波逐流，給誰打工都無所謂，能過上好日子就行。我還挺擅長這個的哦？」
他給鐵板釘釘的未來領導（小女王）拋媚眼。
季黎忍不住吐槽：「我看你才是被人類『污染』最嚴重的那個。」
「哪有！他們是想得太多，我就不一樣了。我可是完全不思考，一切都聽領導的。」梅雷翁嬉皮笑臉地回答。
想太多才會累，才會滋生出不滿足的欲望。
而違背自己的身份，試圖背叛本能，就需要支付更多代價——不論是宣布暫停狩獵的女王，還是這位搖擺不定的小女王。
梅雷翁選擇適可而止。
他沒有反問：那小女王又是殘留了哪一段人類的回憶，才會以女王蟻之軀，露出如此茫然地表情呢？
畢竟，社畜總是要跟領導打好關系的嘛！
梅雷翁胸有成竹，很有信心。
季黎卻揉了揉眉心：「最後一個問題，你還知道了什麼？」
如果梅雷翁沒有說謊，那他想要討好自己的目的，和這一路完全沒有展露保護欲的行動，就是矛盾的。
於是梅雷翁痛快地承認了，季黎被科魯特帶回巢穴的那一天，他負責狩獵的區域，緊挨著那個村落。
他目睹了季黎的力量，所以想提前站隊，替自己和佩吉找一個穩定牢靠的未來職場規劃。
這是投誠。
既然包袱都抖得差不多干淨了，梅雷翁這下沒了限制，放飛自我，那張嘴叭叭的，開始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好優秀的資深社畜，主打一個走過路過不能錯過。
季黎被他吵得腦殼痛，夢回當年被約厄斯達抓著碎碎念的時候，沒忍住蟄伏的暴力衝動，給了這家伙一拳。
明明她也沒用多大力氣，梅雷翁卻相當浮誇地叫喚了一聲，倒在地上之後，還不忘抽搐兩下，以烘托小女王的英武形像。
季黎閉上眼睛，覺得有必要想個辦法，讓這個戲太多的變色龍安靜一點。
於是她說：「說謊。」
正在努力獻忠心的梅雷翁，被劈頭蓋臉的來了這麼一句蓋章，簡直鍋從天上來。
他瞪著那對銅鈴似的黃色眼睛，表情茫然又無辜，乍一眼還有點柔弱可憐的意味。
季黎卻沒有被動搖。
「說謊。你對女王沒有忠誠。因為，一旦任何人觸及你的底線，你都會立刻翻臉，拼上一切進行復仇。哪怕是女王。」
她想起了。
在梅雷翁的自述之後，原本被時間模糊了的、對於原著劇情的記憶，終於被回憶起了一角。
比如，蟻王撕裂女王的軀體，提前誕生於世後，佩吉因為急著去救治重傷的女王，被蟻王視為冒犯，斬下了頭顱。
於是梅雷翁背叛了蟻王，背叛了奇美拉蟻的身份，選擇與人類合作，要親自策劃一場復仇，奪去蟻王的性命。
以命償命。
季黎忽然微笑了一下。
借著梅雷翁倒在地上的姿勢，她摸了摸梅雷翁的發頂，像是某種安撫，或者雛鳥為了御寒而緊貼在一起的親昵。
「不過沒關系。這樣也很好。」季黎彎起眼睛，又重復了一遍，「保持這樣就好。」
——因為這樣的梅雷翁，既不是奇美拉蟻，也不是人類。
他只是梅雷翁，是佩吉的義子，是深愛著父親的孩子。
僅此而已。
說完，季黎便重新低下頭，自顧自地繼續埋葬，沒有再理會梅雷翁。
可梅雷翁也沒再鬧出任何動靜。
他茫然地看著季黎，頭上似乎還殘存著那只手的余溫。
與變色龍（冷血動物）的體溫截然相反，也和女王冰冷堅硬的甲殼不同，小女王的肢體很柔軟，又近乎滾燙。
……本來巢穴裡的怪胎就已經夠多了，好家伙，這下又要喜加一。
梅雷翁嘀咕著，默默戴上兜帽，把被撫摸過的發頂給遮起來，然後默不作聲地爬到樹上，和季黎保持了安全距離。
………………
…………
……
在佩吉回來之前，季黎尋回了采藥人的另一半軀體，完成了安葬。
等她吃完佩吉帶回來的魚蝦，太陽有一半墜入地平線以下，殘陽如血，也就差不多到了返回巢穴的時間。
巢穴便得安靜了許多，空氣中彌漫著濃郁到快要麻痹感官的血腥氣。
以科魯特為首的幾個師團長，身上都留有不少傷口，但氛圍卻是躁動興奮的。
奇美拉蟻的凶性，在浴血廝殺之後，更是一覽無余。
能看到很多兵蟻就隨意倒在路邊，或是享用血淋淋的肉塊，或是圍在一起鬥武。
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赤色，好像連原本深褐的土壤和牆壁都染上了深紅，仿佛怪物內部的腸道。
季黎問梅雷翁，這些是什麼肉。
梅雷翁卻不知為何，沒了之前口若懸河的氣勢，只別別扭扭地擠出一句：「反正不是人類。」
於是季黎便沒有再停留。
她讓佩吉和梅雷翁加入狂歡，自己則徑直離開。
到了該給鬧鬧喂食的時間。
在鬧鬧的洞窟前，季黎下意識活動了一下，今天上午才剛剛恢復的右臂，估量著今天該在哪裡就叫停。
她怕自己喂得太好了，萬一不小心把蟻王喂得提前出世，那可就是地獄笑話照進現實了。
……而且，要問嗎？
對鬧鬧問「為什麼剿滅逆黨的時候，特意讓科魯特把我送離巢穴？」這句話。
想著佩吉所說的「女王的意志」和「奇美拉蟻的本能」，季黎苦笑著，沒辦法地長長嘆了口氣，邁進洞窟。
但她的確，即便已經從梅雷翁那裡提前獲知了一些情報，也從未設想過，迎接自己的，會是這樣的場景——
坐在高處的鬧鬧正在進食。
由於奇美拉女王蟻在食欲方面的貪婪無度，雖然這裡只有她一個，那股逼人的血腥氣卻比外面，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又與季黎初次目睹的場景，有所不同。
因為地上不再有，由於營養不夠精純或是口感不好，而被女王挑剔地扔開的碎肉或是髒器。
鬧鬧吃得干干淨淨。
而堆在她塌邊的肉山，也不再是人類所做成的肉丸子，變成了一具具奇美拉蟻的屍骸。
眼熟的粗壯蠍尾自鬧鬧屈起的下肢處垂下。
殺殘那張濃艷的臉龐，定格在恐懼與不甘，本就眼白占多數的眼球，更是瞪大到突出眼眶。
額頭處橫開一條赤紅的線，再打開，便成了完美的碗具。
——鬧鬧在享用殺殘。
聯想到梅雷翁的那句「反正不是人類」，季黎瞬間猜到，那群勝利的兵蟻在狂歡中分享的食物，究竟源自何處。
她一時間愣在原地。
而鬧鬧在吮干淨掛在指尖的腦髓之後，抬頭看向季黎，觸角微微晃動，是隱晦到難以察覺的愉快。
【我找到合適的食物了。】
【所以剩下的那幾天，你都不用再向我提供的食物。】
【……季黎。】
*** ***
【季黎不是食物。】
作者有話說：
科魯特和佩吉、梅雷翁、殺殘，算是巢穴裡的三個典型派系吧。
以及主動挑起戰爭，將敗者屍骸作為養分的鬧鬧。
《論奇美拉蟻的多樣性》
本來昨天寫到了梅雷翁那裡，但是斷開的話，感覺情緒就接不上了。
這次是真的長章啦！都快6k了！【叉腰】
*** ***
第244章
◎什麼是「愛」？◎
季黎從未想過，自己會看到這樣的一幕。
按照奇美拉女王蟻的本能，除非在條件極度惡劣的情況下，通常很少會將子民當做食物攝入。
一來，這樣會減少巢穴的戰鬥力，不利於奇美拉蟻的向外擴張；二來，也是因為無法攝取到更豐富的基因，不能讓後裔變得更強。
這應該同樣是鬧鬧之前，哪怕明知有些師團長被人類基因「污染」了，生出異心，卻遲遲不打算處理的原因之一。
但她依然這麼下達了命令。
【為什麼，突然決定要殺了他們？】
一眼不錯地凝視著鬧鬧，季黎怔怔問她：【王的孕育期還沒結束。我們的約定完成之後，不是還要讓他們負責去狩獵嗎？】
吮吸干淨指尖的腦髓，鬧鬧沒有停止進食，繼續飢餓地狼吞虎咽，將肉塊一個勁往口器裡塞。
不過，這也並不影響生物電波信號的溝通。
【停止狩獵期間，巢穴缺少食物。不光是我，底下的兵蟻和工蟻也一樣。時間一久，師團長壓不住的。】
【反正那些家伙，早殺晚殺都是要殺的。你又不吃。能在死後成為我的養分，為王的誕生獻上生命，是他們的榮幸。】
即便是同類相食，女王的冷酷與傲慢，也依舊如此理所當然。
可季黎又問她，為什麼要下令，讓科魯特送自己離開巢穴。
鬧鬧卻想也不想地回答：【因為季黎很弱啊。】
說到這裡，她不由從進食抽了一點點注意力，不滿地放到季黎身上。
挑食，放著營養豐富的高級食物不要，只會去吃魚蝦那種垃圾。
發育不良，口器不夠鋒利，甲殼不夠堅硬，連鉤爪都小得沒辦法抓住大型獵物，每次都要吃她牙縫裡剩下來的東西。
很弱小，比最底層的工蟻還要弱小，甚至不需要特別費勁，就能輕易被扯下前肢，奄奄一息地倒在自己的血泊裡。
會蓋過獵物的腥甜，讓洞窟裡充斥著奇美拉女王蟻的血氣，就算歷經工蟻數次的食物供奉，也仍然久久無法散去，擅自霸占了她的嗅覺。
——季黎，是個古怪的、不合格的、一不小心就會死掉的弱小女王。
鑒於這片陌生大陸上，似乎並不存在同族競爭者，為了讓奇美拉蟻繼續繁衍下去，進而征服這個世界，她認為自己有庇護未成熟期的小女王的必要。
鬧鬧並不覺得哪裡有問題。
即便在黑暗大陸時，為了和同族爭奪領地，她不止一次地殺掉了其他巢穴的女王。
想起那個在黑暗大陸被覆滅的王國，仇恨與凶性愈發刺激了飢餓的感覺，也強化了針對獵物的感官。
一旦被奇美拉女王蟻吞噬過，那種滋味就會被牢牢刻印在覓食本能中。
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鬧鬧停下了進食的動作，並不受控地抬起眼睛，盯向季黎。
那目光貪婪而熱烈。
但很快，她又把手邊的肉塊狠狠塞滿口器，仿佛更飢餓、更不滿足地貪婪咽下。
季黎當然察覺到了這個轉瞬即逝的欲望。
沉默了一會兒，她跨過滿地的白骨與屍骸，踩在血染的階梯上，一步一步向鬧鬧靠近。
鬧鬧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
可她背後是結實的牆壁，退無可退。
於是，季黎抓住了這個漏洞，抬起手，將毫無防備的掌心貼在鬧鬧臉側，與那對比匕首更鋒利、能輕易撕開血肉的口器，只有一線之隔。
【……那鬧鬧為什麼，要放棄我，去選擇品質更差的食物呢？】她問。
純粹的、未曾摻入人類DNA的奇美拉女王蟻，沒有被「污染」，自然不會人類的彎彎繞繞，也學不會謊言。
鬧鬧下意識晃了晃腦袋，想甩開季黎的手。
聽到季黎的話，她就隨口回答：【因為季黎不是食物。】
——從來都不是。
如果是食物，是競爭者，是可以隨便吃掉的東西，那早在黑暗大陸的巢穴時，就可以輕輕松松地解決掉麻煩了。
鬧鬧希望季黎活下來。
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然而偏偏，季黎抱著同樣的想法。
【鬧鬧，你願意回黑暗大陸嗎？】
或許是一時衝動，季黎放棄了此前的權衡、盤算和所有考慮，唐突地直接開口。
【這片大陸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安全。你吃到的人類，只是很小、很弱的一部分罷了。你繼續擴張下去，注定會跟人類有一場戰爭。】
【我不想你死。鬧鬧，活下去，好嗎？】
就算知道原著中，鬧鬧是因為蟻王撕開了女王的身體、提前出世而死去，但季黎很清楚，事到如今，鬧鬧不可能，也根本沒辦法放棄發育到這個程度的王卵。
可倘若鬧鬧回到黑暗大陸，不再攝入大量人類的話，或許營養沒有那麼充足的王，就不會以那種方式誕生了。
季黎可以借助【她】的咒印文字的力量，將鬧鬧傳送回黑暗大陸。
至於這個巢穴，那些將轉而效忠於她的奇美拉蟻，以及如何跟人類方達成協議的問題，她都會努力想辦法解決的。
就像過去的背道而馳那樣——
或許，她們永不再次相遇，才是最好的結局。
但鬧鬧擋開了季黎的手。
似乎認為，這是季黎對她孕育的王的能力有所質疑，曾經被覆滅過一個巢穴的鬧鬧，只重點反駁了第二句。
【我生下的王，才不會是那種會被輕易打敗的垃圾貨色！我能感覺到，他很強，比任何一個王都要強！】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結果鬧鬧還能只聽三分之一，季黎苦笑。
她趴下來，趴到鬧鬧的塌邊，用手心摸了摸女王腹部隆起的綠色蟲卵，似乎能感覺到隱約的律動和溫熱。
【……那如果，王不能征服世界，和我一樣『弱小』的話，鬧鬧還會愛他嗎？】
鬧鬧茫然：【什麼是『愛』？季黎你又在說聽不懂的話了。】
【嗯，什麼是『愛』呢？】
季黎停下撫摸的動作，將腦袋頂在手臂上，仰頭去看臉上還殘存著同類碎肉和血跡的女王，聲音很輕。
【我想想……大概就是，鬧鬧當初讓我逃出巢穴，讓我不要死，認為我不是食物的感覺吧。】
在一度離別時，她曾經後悔過。
後悔沒來得及告訴鬧鬧，這種感覺，或許叫「愛」——即便鬧鬧是純粹的奇美拉女王蟻。
【可他一定能征服這個世界！我能感覺到，他很強。而且人類很弱小，這片土壤很適合繁衍。你好好攝入食物，季黎也可以的！】
完全沒有重點歪自覺的鬧鬧，甚至還恨鐵不成鋼地，在鼓勵季黎。
季黎無奈地笑了笑。
她彎起眼睛，像是遇到了不講道理又固執的小孩子，沒辦法似的，只能輕輕戳了戳對方的腦袋，以示懲罰。
【……算了。鬧鬧是笨蛋。】
作者有話說：
感興趣的話，可以回去看看開頭和入V部分的螞蟻篇前傳。
埋了蠻多伏筆和呼應的地方！
鬧鬧，你別太愛了.jpg
*** ***
第245章
◎一些很乖的人類寵物。◎
約定暫停狩獵的第三天，季黎沒有再離開巢穴。
她留在了鬧鬧身邊。
因為鬧鬧提出，普通螞蟻都有的東西，王和直屬三護衛不可以沒有，所以她將親自為他們取名。
繼承了貓科動物基因的「尼菲彼特」，擁有蝴蝶特性的「梟亞普夫」，唯一純粹由魔獸血統構成的「孟徒徒尤比」。
以及……
從佩吉那邊拿到了人類的詞典，因為鬧鬧完全不理解通用語，季黎便一條條地解釋給鬧鬧聽。
得益於奇美拉蟻的體質特殊，精力充沛，需要的睡眠時間很少。
季黎捧著書，慢慢地，從殘陽如血，念到月亮爬上最高處，再是晨光熹微之時，陽光自地平線以下升起，驅逐走漫長的黑夜。
即是破曉，也是黎明。
季黎的「黎」。
於是鬧鬧撫摸著腹部隆起的巨大綠卵，決定說，王的名字就叫「梅路艾姆」吧。
意味「照亮一切的光」。
季黎低下頭，看向自己刻意三言兩語帶過的那一頁，停頓片刻後，合上書，微笑著附和對此很滿意的鬧鬧。
「……是個很棒的名字。他會喜歡的。」她說。
隨後，八只手的工蟻推著小車，送來了手腳相纏、堆成小山的奇美拉蟻屍骸，作為女王今日的第一餐。
季黎順勢收起那本書，暫時離開了洞窟。
一個小時後。
又聽工蟻慌慌張張地跑來報告，說「小女王不見了」的科魯特，已經見怪不怪。
想也不想，他熟練地徑直爬上巢穴最頂層。
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讓自己不省心的小女王。
科魯特昨日奉命斬殺逆黨時，和同階師團長廝殺的傷口深可見骨，如今還沒有完全愈合，仍能看見猙獰的痕跡。
但對於忠誠於女王的兵蟻來說，這正是戰士的榮譽勛章。
根本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他在季黎身後站定，沒有再急著畢恭畢敬地行禮，而是順著季黎的目光，去看遠處那片望不到盡頭的樹海。
——在女王的願望中，廣袤的、富饒的、正在等待奇美拉蟻去征服的未來領土。
「您似乎很喜歡眺望遠方。請不要心急，待女王的分娩結束後，那些全部都會由我們來掠奪，獻於女王和您。」
科魯特的口吻裡，透著幾分自豪與堅定。
可季黎眼中看到的，卻是自樹海升起、像征人類村落的裊裊炊煙。
她沒有回頭去看科魯特，而是自顧自撐著臉，盯著那幾道炊煙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突然開口。
「直屬護衛隊的三個，還有王，鬧鬧都起好名字了……他會叫『梅路艾姆』，意思是，照亮一切的光。」
正如原著中，那個撕裂女王蟻身體、提前誕生的蟻王。
即便有她的干涉。
科魯特卻表現出欣喜。
「太好了！女王的狀態很好。看來臨時更換食物，並沒有影響王的健康成長……女王的願望就是生下強大健康的王。」
一直有在偷偷擅自擔心的科魯特，聞言，忍不住長長松了口氣。
季黎只是安靜地抬頭看他。
而在科魯特露出柔軟的笑容時，她冷不丁問：「那如果女王的性命和女王的願望，只有一個能實現呢？」
科魯特一瞬間愣在原地。
看著小女王沒有微笑，平靜到甚至面無表情的臉，他張了張口，卻下意識又收了聲，認為這並不是一個能輕率回答的問題。
「……您，您這是什麼意思？」
意料之中的答案。
「意思是，倘若只能做到『忠誠』這一條，可是遠遠不夠的。想要守護重要的東西，不光要靠拳頭硬，也要會動腦子才行。」
「當然啦——學會聽從『這裡』也很重要。」
說著，季黎抬起手，敲了敲科魯特的胸膛左側。
奇美拉蟻真正的致命要害並不在這，但負責狩獵過幾十次的科魯特知道，這裡，是人類的心髒所在。
向來表現老成的他，難得露出了茫然無措的神情。
季黎收回目光。
「現在不明白也沒關系。科魯特的話，一定遲早會找到自己的答案的。到時候……」
遲疑了一下，季黎沒有繼續往下說。
她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對了，科魯特。我之前養了幾個人類做寵物，這段時間比較忙，所以就關在別的地方了。」
「現在我也差不多熟悉巢穴了，我想把他們放出來。不然人類那麼脆弱，萬一不小心死掉了，想重新再找長得那麼漂亮的，也很麻煩。」
「……可以嗎？我保證，他們一定很乖。」
季黎眉眼彎彎地說。
作者有話說：
一些很乖的人類寵物。
柯特和庫洛洛負責乖，管家們負責人類，伊爾迷負責寵物（不是人）。
*** ***
悠于 2025-9-20 16:26
第246章
◎第一個委托。◎
約定的第三日。
巢穴內部。
「謔。現在的人類，竟然主打一個外賣送貨上門的服務嗎？這也太體貼了吧。」
梅雷翁還是頭一次見到，能有全胳膊全腿的人類，跟散步逛景點似的，在巢穴裡活蹦亂跳。
甚至還不止一個。
身體先於思考，他嘴上半是玩笑地吐槽，但還沒等目光斜過去，就被佩吉打斷。
佩吉沒有用通用語，而是鏈接了梅雷翁的生物電波信號。
【謹言，梅雷翁。那是小女王飼養的寵物，不是工蟻圈養的食物。別對他們下手。】
【另外還有……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不過科魯特剛才特意提醒過，最近在巢穴裡，禁止使用人類的語言溝通。】
【我猜可能是，為了防止那些寵物偷聽到重要情報？畢竟科魯特一直都是很嚴謹的性格。】
梅雷翁及時閉上了嘴。
但原因並非佩吉的提醒，而是他在那群小女王的「寵物」裡，看到了眼熟的家伙——
那個使用硬幣做武器，曾經以一己之力，與科魯特率領的部下勢均力敵，最後又突然憑空消失。
原來是被那位任性又古怪的小女王，收藏起來了麼。
……真的嗎？
可念及當時人類（梧桐）和季黎表現出的熟稔態度，梅雷翁招手隨便喚來了一名工蟻，詢問寵物目前為止的動態。
奇美拉蟻擁有共通的生物電波頻率，類似於全員都永遠保持在線的聊天室，在一定範圍內，能迅速交換並共享情報。
據工蟻們彙總的記憶來看，那些寵物的路線，和初次進入巢穴的小女王很相似，到處都走走，然後喜歡往奇美拉蟻多的地方鑽。
像是好奇心旺盛的初次觀光。
但也有可能，是一場肆無忌憚的勘察踩點。
疑心向來就重，又膽小怕死的梅雷翁，下意識更相信第二種謹慎的保守思路。
不過，他最後也做什麼，只是攔下了佩吉，又找了個借口，將佩吉引去與寵物行動相反的方向。
反正小女王都下令了，科魯特也沒抗議……誰愛出頭誰出頭吧！
梅雷翁可不想跟那些硬幣正面剛。
那是另外的價格。
而另一邊，一些很乖的人類寵物邊看邊逛，已經行至了位於巢穴最底層的廚房。
庫洛洛、伊爾迷、柯特和四名管家，天剛亮沒多久，就被季黎突然拽出了「夢中的理想鄉」，並獲得了奇美拉蟻巢穴半日游的福利。
廚房差不多是他們的最後一站。
「吃得真干淨啊。看來這種變異的奇美拉蟻，也繼承了勤儉持家、絕不浪費的好品德呢。」
伊爾迷站在廚房丟棄垃圾的大坑洞邊緣，低頭打量那些一絲肉末都不見的白骨小山，發出了贊嘆。
他用的是一種公平公正的誇獎口吻。
耳朵自動過濾掉大哥沒有意義的幽默，柯特半開折扇，視線仔細地描繪了白骨的輪廓，發現與狁胄提供情報的不同之處。
「……不是人類。他們改吃魔獸了嗎？」
庫洛洛·魯西魯的觀察要比他更細致些。
「更准確地說，只是上面幾層的骨頭屬於非人。沉在中底部的部分，就開始都是人類骨架了。」
對死者毫無憐憫敬畏之心，蜘蛛頭子隨意地攪動著坑洞裡的白骨，將那些鋪在下面的人類屍骸翻上來。
他俯身撿起一塊腿骨，隨手捏成兩段，看了下截面的狀態。
「有點時間了。最新的人類骸骨，初步估計，應該也隔了三天以上。改變是在最近才發生的。」
伊爾迷很自然地接話：「剛好是梧桐被露琪送進去的時間啊。」
說著，他看向在旁邊垂手而立的梧桐，想起梧桐交代的那一日所見種種，以及仍然被關在「夢中的理想鄉」的狁胄。
在場的七人，不論是揍敵客教育出來的精英，還是在灰色世界一路殺出重圍的蜘蛛，無一不是情報與戰鬥的個中行家。
即便有科魯特的警惕和干涉，無法直接從奇美拉蟻的交流中獲取消息，但這一路上的見聞，也足以讓他們對這種變異的未知種族，有了一個大概的概念。
依托女王蟻特殊的攝食交配習性，兵蟻能完美地將多種基因糅合，同時保留各個種族的優勢。
哪怕將範圍從原始森林擴大到人類的活動區，對於大部分普通人來說，它們也是當之無愧的、先天的獵食者。
在體質上就絕對遠超大眾標准數據，有平均水准的智商，懂人語，能溝通，兼具非人生物的優勢特征。
除此之外，這些奇美拉蟻還有能夠修習念的可能。
——稍微有點讓人意動的價值。
不過，此時此刻的話，相較於這些，伊爾迷對一言不發、突然讓他們自行參觀巢穴的露琪的目的，更感興趣。
他率先轉身，離開了廚房。
柯特與管家們緊隨其後。
庫洛洛·魯西魯卻在這裡多停留了一會兒。
翻找出一堆凌亂的碎骨頭，他按照推測的魔獸和動物的骨架形狀，試著拼出了兩具相對完整的骸骨。
果不其然，和正常的結構同樣有出入。
所以這些不是魔獸，而是變異奇美拉蟻的屍骸。
可據他所知，奇美拉蟻並沒有把同族當做食物的普遍習性
也就是說——在季黎的介入後，這個巢穴停止食用人類，卻開始違背生物的本能，自相殘殺。
這不像是季黎老師的行事方法。
庫洛洛·魯西魯捂著唇，思忖片刻後，將骸骨打亂丟回坑洞，快步往季黎所在的洞窟趕去。
由於在廚房耽誤了有一會兒，當他抵達目的地時，伊爾迷已經在直言詢問季黎，自己真正的委托內容。
他的語氣變得更輕快愉悅。
卻被季黎反問，對奇美拉蟻的評價如何。
自認缺點是太過誠實的伊爾迷想了想，也不加修飾，只說是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雖然資質不錯，但不會念，指導修行的成本又高，性價比較低，再綜合考慮奇美拉蟻的凶性、不受控、難馴服和外部風評壓力等因素。
他認為這種怪物目前還是太弱了，有利用價值，但是不多，不值得投入。
冷靜公正到有些刻薄，十足的資本家嘴臉。
可季黎聞言，卻忽然揚了一下唇角。
平靜的，帶著些許了然與悵惘，又仿佛是終於等到塵埃落定的從容，不再在岔路猶豫徘徊的旅者。
「——既然這樣，那就去教它們吧。」
越過伊爾迷的肩膀，季黎與剛剛好邁入洞窟的庫洛洛·魯西魯視線相觸。
她微笑著重申了一遍。
「教會科魯特、佩吉和梅雷翁如何使用念，並讓他們開發出最基礎的念能力。越快越好，手段不限。」
「這就是我給你們的第一件委托。」
說著，季黎豎起右手的食指，比劃了一個「一」的手勢。
坐在工蟻特意為小女王打造的、與鬧鬧款式相似的高塌上，她低頭看向神色各異的眾人，隨後將食指豎著貼在唇上。
「要是現在想說做不到……可晚了哦？」
季黎彎起眼睛提醒。
作者有話說：
揪頭發，怎麼又要開始下棋了。
腦子……水做的腦子，要長出來了！
*** ***
第247章
◎愛是鎧甲，也是武器。◎
應該沒有人會在季黎那樣的詢問下，能說出「做不到」三個字。
至少目前在場的這些人不會。
即便客觀而言，季黎提出的委托內容可以說是天方夜譚，甚至是刻意刁難了。
念能力的修行並不是什麼積少成多，能靠日復一日的刻苦就能實現的。
在這一條路上，努力不過是最基礎、最沒有價值的東西。
天賦才是能否真正邁入念力世界的門檻。
就像天空競技場，多少頗有名氣，甚至能自立門戶的武鬥家，終其一生，也未能攀登上200層的榮譽。
排除心源流那一套循序漸進的正統修行，就算走捷徑，用強行開精孔的辦法，能順利活下來的也只是極少數。
不然念能力者早就爛大街滿處跑了，獵人協會的正式成員名單也不會那麼短得可憐。
即便是季黎，當初在約厄斯達·森旺那種等級的強大念能力者的傾心教導下，也未能自然開念。
最後還是金·富力士一拳轟開了她的精孔，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半只腳都進去了，又被與旁人的約定險險拽回人間。
一個仿佛不可能實現的委托。
但比起「被為難」的豪華師資陣容，被季黎指名的那三名學生，反而更不情不願。
佩吉倒是不討厭跟人類打交道。
他對制造出書籍的人類感到好奇，也很樂意趁機近距離觀察這種奇美拉蟻未來需要征服的生物，多做點研究。
因為他是師團長，是女王的左右手，更是巢穴的軍師。
保守黨（或者說摸魚派）的梅雷翁，則是從梧桐身上意識到人類潛在的威脅，不肯輕易靠近危險分子。
不過槍打出頭鳥，他不自己拒絕，而是明裡暗裡地把話頭推給科魯特。
然後科魯特這個頭鐵又固執的一根筋，也真的就這麼跟季黎杠上了。
「請允許我拒絕！恕我直言，小女王，您實在太親近人類了！」
他皺起眉，從語氣到肢體語言都充滿了不贊同，真摯忠誠，卻也半步不退，連一點點大人的圓滑余地都不留。
梅雷翁一邊不走心地嘆著氣，一邊在心裡為科魯特猛猛鼓掌，支持他再多說點，說大聲點！
可還沒等梅雷翁高興多久，季黎便笑眯眯地朝科魯特招了招手。
下一秒，科魯特如同被拴住腳的飛鳥，唐突地、以絕對不自然的姿勢，將頸脖撞入了季黎的掌心！
直到這一切都在呼吸間完成後，梅雷翁才以變色龍的特殊視力，意識到有什麼貼在了科魯特的頸上。
那是一張薄薄的撲克牌。
——季黎用了「伸縮自如的愛」。
即便她沒有特意加重指尖的力道，但光是黏著的念力，就已經足夠讓科魯特插翅難飛。
「科魯特，覺得我很強嗎？可是在樹海外面的世界，比我更厲害的人類還有很多。是你們太弱了才對。」
「連我剛才是怎麼做到的都看不見吧？這樣子的話，別說保護誰了，你很快、很輕易地就會死掉……你會變成女王的累贅。」
停頓了一下，季黎又重新問了一遍，科魯特是否還有異議。
鷹隼的師團長俯首，一言不發地跪下，任憑小女王支配。
而怔忪失神的梅雷翁，在季黎不帶任何情緒地瞥過來一眼的瞬間，立刻舉雙手雙腳和尾巴一起，表示強烈贊同。
但梅雷翁很快就品嘗到了悔恨的淚水。
在NGL的樹海橫行霸道這麼久的他，終於學到了新的有用知識：比如，教父那本《聖經》所提到的惡魔，是真實存在的。
梅雷翁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但他最終活下來了，並且和佩吉跟科魯特一起，學會了那種被人類命名為「念」的力量。
在24小時以內。
………………
…………
……
伊爾迷覺得自己需要重新給奇美拉蟻打分了。
這樣的資質，就算拿到枯枯戮山的環境和標准去評判，也是挺亮眼的存在。
而且糅合了動物基因的生物本能，讓奇美拉蟻不需要太多摸索，就能迅速了解最適合自己的發展方向。
低投入，高回報，穩賺不虧的買賣——如果能確保它們聽話的話。
想到這裡，伊爾迷不由將視線飄向了季黎。
季黎卻仍在剖析奇美拉蟻的價值。
「科魯特、佩吉和梅雷翁，都是軍團長級別。但科魯特是戰鬥型，佩吉是偏軍師的定位，戰鬥力不強，而梅雷翁屬於折中。」
「目前應該能夠論證，不論生物特征如何，師團長都能迅速掌握念能力。按照柯特捕獲的狁胄來看，普通兵蟻學會念的可能性應該也很高。」
伊爾迷截斷她：「所以？」
「……所以，伊爾迷，你覺得揍敵客會心動嗎？」季黎彎起眼睛，「對這樣一個奇美拉蟻軍團。」
時機成熟，她終於能道出自己的計劃。
季黎拿出早就准備好的咒印文字。
將咒印文字放置在特定的地點，覆蓋整個巢穴的領域，她就可以強行與結界內的奇美拉蟻結契，成為他們的契主，對他們進行誓約束縛。
但由於覆蓋範圍大、作用對像多，她需要借助其他人的力量，用足夠強大的念力作為補充燃料，來啟動這個咒印。
庫洛洛·魯西魯、伊爾迷再加上四名管家，六個人各持咒印的一塊碎片，站在結界的六角上，剛好能滿足要求。
季黎篤定伊爾迷會同意。
因為在這個家伙的邏輯裡，她（露琪）的就是揍敵客的，揍敵客的也是他的，四舍五入，這個奇美拉蟻軍團遲早會屬於他。
可伊爾迷卻在答應前，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誒，真難得。我的露琪，可不是這麼有野心的孩子啊。」
大概是被心愛的妹妹「惡作劇」了太多次，就算是揍敵客的自信大黑貓，也難免培養出了一點謹慎。
他一只手托著下頜，歪了歪腦袋，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季黎，沒有放過她的任何細節。
「除此之外的理由呢？露琪。」
季黎飛快地看了眼庫洛洛·魯西魯。
「……我獲得了一首預言詩。詩裡說，奇美拉蟻會讓我失去重要的人。」
債多不怕愁，事已至此，干脆就坦坦蕩蕩地當一個真正的強盜算了——專搶幻影旅團的那種。
反正蜘蛛頭子好像當小白臉當上癮了，看樣子也不會再想殺她。
伊爾迷確認季黎沒有說謊，便端著溫柔體貼好兄長的姿態，相當痛快地加入了這個計劃。
有他帶頭，管家們自然不會拒絕露琪小姐的命令。
季黎看向庫洛洛·魯西魯。
她可能有一點心虛，但不多，還挺理直氣壯的。
所以被三次搶劫的蜘蛛頭子嘆了口氣，青年的臉，卻透著幾分少年似的稚氣純真，還帶了些不明顯的、親昵似的抱怨。
「……季黎老師果然就會欺負我。」
他嘟囔的聲音很輕，微不可查，連就在旁邊的柯特都沒聽清。
然後庫洛洛·魯西魯同意了。
「就當是送給季黎老師的生日禮物好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明日就是今年的最後一天。
季黎當初沾約厄斯達·森旺的光，後來補辦的那份國民身份信息上的生日，是12月31日。
也是她真正的生日。
宣告舊的一年結束的同時，迎接新的一年的起點——與季黎老師很相配的寓意。
庫洛洛·魯西魯決定開始喜歡這一天了。
不過在行動之前，他還有一個疑問。
「巢穴裡的奇美拉蟻數量太多，就算有誓約，以它們對女王蟻的忠誠本能來說，控制和馴服的難度也很大。」
「既然啟動時需要耗費大量能量，那儀式應該也確保不被打擾才比較好。季黎老師確定要留在巢穴嗎？」
伊爾迷也饒有興趣地投來目光。
事實上，他對於露琪（季黎）能使喚奇美拉蟻的軍團長這件事，早就充滿求知欲，只是為了不把妹妹逼急，才故意留了點余地和空間。
一些借鑒了父親的教育技巧。
伊爾迷對庫洛洛·魯西魯的提問很滿意，並在心裡的記賬本上，給蜘蛛頭子減少了10萬戒尼的債務（造成的相關利益損失與精神補償）。
至於剩下的其他部分，他會在未來想辦法，慢慢地全都討回來的。
十倍返利的那種。
一時間，無論理由如何，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季黎身上。
季黎低下頭，看了眼自己那雙白皙的、潔淨的、不曾被染紅的雙手，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鬧鬧捧起殺殘的頭顱，吮吸黃白腦髓的樣子。
「不用擔心，奇美拉蟻會聽話的。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
她忽然笑了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洞的洞窟中回蕩，聲音很輕。
「巢穴的女王愛上了我？」
*** ***
愛是鎧甲。
也是武器。
作者有話說：
這下子，除了鬧鬧，大家都知道她愛季黎了。
鬧鬧感覺自己受到了人類的污蔑！
*** ***
第248章
◎它眼光不錯。◎
巢穴的奇美拉女王蟻愛上了季黎。
聽起來很離譜的發言，但因為主人公是季黎，就意外得充滿了「好像也不是不能相信」的合理性。
奇美拉蟻獨特的生物電波信號，也可以用未知的、被復制的念能力來解釋。
雖然違背了揍敵客總管該有的冷靜，不過梧桐的腦海中，的確出現了一秒……好吧，的確不止一秒的恐怖畫面。
他緊急思考，該如何把情報盡快傳達給逃家在外的奇犽少爺，以避免露琪小姐被奇怪的東西拐跑。
唯有伊爾迷依舊保持了從容。
「它眼光不錯。」
伊爾迷甚至鼓了一下掌，肯定了變異女王蟻的審美的同時，口吻裡也滿是對妹妹的驕傲。
「的確。」庫洛洛·魯西魯用感慨的語氣，看向季黎，話中帶了幾分含蓄的打趣，「好過頭了。」
越是珍貴的寶物，越容易受到多方覬覦，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他的本職剛好是個強盜。
蜘蛛從不缺少耐心。
說好是要送給季黎老師的生日禮物，庫洛洛·魯西魯輕描淡寫地幫忙翻過這一篇，將話題切入計劃的細節。
沒有浪費時間的余地，六人很快就離開了巢穴。
佩吉被季黎安排去給他們做指路的向導。
臨行前，季黎再次提醒庫洛洛·魯西魯等人，在把咒印的媒介放到指定位置後，直到儀式結束，都絕對不可以再邁入結界範圍內。
不然他們也會被卷入到這場強制契約中。
而作為儀式結束的標記，她會派梅雷翁充當信使，去主動聯絡在原地待命的眾人。
由於佩吉的身手不夠敏捷，為了節約時間，卡娜莉亞負責帶他一起行動。
謹記科魯特的請求，佩吉一直閉口不言，只會偶爾用通用語回答跟路線相關的問題。
他是巢穴的軍師，對NGL的地圖和巢穴的領地範圍，自然熟記於心，能輕松規劃出最快路徑。
趕路途中，一行人路過了一處村莊。
被奇美拉蟻襲擊過的人類村莊。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血腥味早就被衝淡，唯有殘破的屍骸還被串在枯樹上，便宜了聞風而來的烏鴉。
空氣中幾乎只剩下強烈的腐臭氣息。
佩吉都不用仔細看，在心裡回憶了一下巡邏分布圖，就知道這應該是哈加（獅型師團長，已死）的游戲。
大概是繼承了貓科動物喜歡玩弄獵物的喜好，哈加雖然會准時准量地向女王供奉食物，比起科魯特和梅雷翁，「出貨率」卻不高。
從過度鋪張浪費這一點來說，佩吉是很支持科魯特的清繳計劃的。
比起哈加這種永無休止的征伐，在他的理想規劃中，等女王生下王之後，巢穴應該有計劃地從「狩獵」轉為「圈養」人類。
將不聽話的、存在威脅的人類殺光，留下聽話好掌控的那部分，將它們劃分成不同的階級和牧區，徹底打散人類的凝聚力。
然後挑選出合適的「領頭羊」，拿權利和更好的生活做誘餌，用人類來監督人類，讓他們不斷地繁衍下去，以此制造可自循環的穩定食物來源。
佩吉研究過人類的歷史，這是可行性很高的一種方案。
不過……這種方案的前提是奇美拉蟻足夠強，能輕易滅絕人類反抗的希望。
他沉默地用余光觀察與自己同行的人類，又想起臨行前，小女王曾經對自己的叮囑。
【不要只被眼前能看到的東西所束縛。佩吉，就像書裡不會告訴你什麼是『念』一樣，人類也不完全都像村落裡的弱小。】
【你是巢穴的軍師。那麼就用你的眼睛，親自去觀察吧。】
【然後向女王獻上你的建議。】
跟著前面的卡娜莉亞一起停下，佩吉抬起頭，安靜地記錄下人類的一舉一動，一眼不眨。
………………
…………
……
最先停下來的，是伊爾迷。
他駐足打量了一下再無半點生機的村莊，感慨完奇美拉蟻似乎不太愛干淨，又抱怨手機在NGL沒法用，可真麻煩。
伸出雙手的拇指與食指，呈L型，伊爾迷將手指搭建成鏡頭的形狀，對准這片人間煉獄，准備用眼睛記下來。
他對季黎看到這樣的場景後，究竟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很感興趣。
「因為露琪，她想保這群奇美拉蟻啊。」
不然不會故意創造機會，讓他們認可奇美拉蟻的價值——那個懷抱著愚昧的天真，至今不肯讓手染紅的露琪。
由於佩吉在場，伊爾迷開口說的是通用語之外的，另一個比較冷門的小語種。
說著，他彎起眼睛，語氣憐愛中又透著幾分饒有興趣，更像是自言自語。
如同在看著笨蛋妹妹走向鋪滿落葉的陷阱，准備等小孩子摔跤了，再把人抱起來安慰一頓，再伺機教育的惡趣味兄長。
「她不會沒看過這樣的場景，就做了那樣的決定吧？還是說，假裝自己不知道呢……」
「不過她應該已經見過，奇美拉蟻自相殘殺的樣子了啊。」
一只手撐著臉，伊爾迷完全無視了其他人的存在，開始自說自話地分析。
跟庫洛洛·魯西魯一樣，早在廚房，他就發現了白骨隱藏的秘密。
只是伊爾迷覺得，這張牌還沒有到需要打出的時候，所以就佯作自己沒有發現，方便繼續觀察季黎的行動。
庫洛洛·魯西魯聞言也並不驚訝。
他沒有理睬伊爾迷，卻放了一把火，將村莊遺骸與至死都在伸手求救的人類，一同燃燒殆盡。
伊爾迷並未阻止。
他只是睜著黑漆漆的貓眼，袖手在旁邊圍觀。
「我以為你是無神論者。」伊爾迷評價。
「我曾經不信任被冠以『神』之名義的存在。」庫洛洛·魯西魯微笑著回答，「不過最近發現，選擇相信一些別的東西，似乎也不錯。」
比如流星街的春天，那些綠色的、閃閃發亮的東西。
伊爾迷卻忽然點了點頭，確信道：「看來你是那種，喜歡拿糖果騙別人家孩子的危險分子。」
可溺愛露琪的權利，他只留給了自己與家人。
伊爾迷正式把庫洛洛·魯西魯劃入了揍敵客的高級黑名單，排序甚至比酷拉皮卡還高一點。
至少目前仍處於青澀的小鬼，還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挖人牆角。
伊爾迷突然有點懷念起西索了。
在逗露琪玩這方面，他們應該算是審美相同，意見相當一致。要是露琪找來的是西索的話……
然後他忽然想起，在季黎相關的事情上，自己被西索瘋狂背刺過好幾次的慘痛案例。
伊爾迷不由陷入沉思。
意識到，他需要提防的偷貓賊，現在不光是人類的男女老少，還新增了非人選項。
伊爾迷決定把西索也提名為潛在的高級黑名單用戶。
………………
…………
……
在村落短暫的停留後，一行人繼續啟程。
按照佩吉的預計，他們最遲會在明日中午之前，各自抵達目的地。
明天就是12月31日。
也是季黎與鬧鬧約定的第五天。
——最後一天。
作者有話說：
西索，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用另一種形式，跟他心愛的大蘋果（庫洛洛）獲得了獨處的機會。
*** ***
第249章
◎想與你分享這小小的奇跡。◎
目送庫洛洛·魯西魯等人離開巢穴時，柯特始終保持了沉默。
由於卡娜莉亞的念力相對不足，在計劃中，她和佩吉被綁定在一起，當成一個人用。
可身為揍敵客之子的柯特，卻被季黎留了下來。
聽完季黎的安排後，他沒有抱怨或是反抗，只是低下頭，安靜地垂著眉眼，一言不發。
直到季黎沒辦法地揉了揉他的發頂。
「都說了好多次了……柯特要是感覺不開心的話，一定要清楚地說出來才行啊？」
季黎再次強調：「不是每個人，每次都能猜出你的心情的。」
但你已經知道了。柯特在心裡想。
而他也根本不在意其他那些猜不出來的人，到底能不能知道。
柯特乖巧地揚起臉，將腦袋貼向季黎溫熱柔軟的掌心，被撫摸了一會兒之後，才語氣平靜地開口。
「我只是在反思我的失誤。不論如何，我的任務失敗了，所以在後續委托被取消優先次序，也是很合理的考慮。」
在平靜的表像下，是嫉妒、懊悔、憤怒與不甘心融彙在一起的滾燙熔岩，在血液中翻卷流淌。
如果是接下這個任務的是三哥的話……
不容他反應過來，這樣的念頭便不由分說地出現在了腦海，且無法被輕易抹去。
停頓了片刻，柯特抬起眼睛，卻不再退避，而是直勾勾地與季黎對視。
他忽然將唇角勾起，那張神情寡淡的臉上，露出極淡的、卻自信篤定的笑意。
「下次我會做得更好的。」
至於現在，他的責任就是留在季黎身邊，排除掉一切危險要素，保證季黎實現她的目的。
柯特想，即便自己的不足肉眼可見，但好在，他還年少，還有成長的空間。
總有一天，他會做得比大哥、比三哥都更好，更值得季黎的信賴，而不是成為誰的影子。
——他其實早就已經走在這樣的路上了，不是嗎？
牽絲的木偶掙脫了傀儡線；原本被拘束在畫框內的花，將枝葉延伸向了更廣闊的未來。
像擦掉了灰塵的寶石，在光下熠熠生輝，漂亮得叫人移不開視線。
季黎與有榮焉，忍不住擅自懷揣了幾分驕傲。
她收回安慰小孩子的手，如同對待平等的合作伙伴那樣，笑著否定了柯特的猜測。
「不需要下次，這次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柯特了。」
季黎用生物電波信號，召來了科魯特與另一名奇美拉蟻。
………………
…………
……
科魯特應召而來。
在門口撞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低等工蟻時，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對方一眼。
科魯特記得這個低等工蟻。
昨天，他又去老地方抓失蹤的小女王，二人往洞窟回的路上，遇到了一場排擠霸凌的鬧劇。
鬧劇的主人公便是這只低等工蟻。
低等工蟻，是指天生的身體素質不佳，且人類基因占比不高，外型更偏向於原型的奇美拉蟻。
這個階層通常智商較低，只有最基礎的本能，是巢穴最不起眼的螺絲釘。
但這只低等工蟻特別就特別在，它似乎還殘存了一些人類的意識，有所謂的「羞恥心」。
比如，它會穿完整的衣服，裹得嚴嚴實實不說，在被其他工蟻拉扯時，也會努力拽著讓衣料蓋住身體。
在季黎的示意下，科魯特制止了這場鬧劇。
據其他工蟻的坦白，這只低等工蟻原本隸屬於哈加前師團長，但在哈加死亡後，由於笨手笨腳又性情古怪，沒有小隊肯接手，整天孤零零地在巢穴裡游蕩。
工蟻還強調，它甚至連幫廚和運輸都做不好，不吃人類，前幾天的戰敗者盛宴也沒參與，只會吃些亂七八糟的垃圾。
好耳熟的評價，科魯特用余光瞥了眼旁邊的小女王。
出於好奇心，他這才真正把注意力分給那只低等工蟻些許。
欺凌被制止後，低等工蟻默默整理好那條變得破破爛爛的裙子，啞巴似的，連生物電波信號都沒有，只安靜地蜷縮在那裡。
科魯特注意到它懷裡藏了個老舊的蝴蝶結。
後來，小女王主動點名，要這只低等工蟻去她身邊伺候，科魯特便沒再關注這個家伙。
但分心也只是一瞬，他立刻收回目光，跪在季黎跟前，詢問小女王有什麼命令。
季黎卻說，要科魯特和柯特帶著這個低等工蟻，去找一個名叫「凱特」的人類。
璐璐作為向導和信物，會陪他們一起行動。
科魯特想也不想地拒絕。
但被季黎更干脆地駁回了。
「這是命令，科魯特。」她一攤手，「要是你拒絕的話，我就親自去。都行，你選一個吧。」
科魯特沉默看著耍無賴的小女王，被噎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終於跟梅雷翁心意相通：為什麼他們的女王，一個比一個更任性、更不講道理啊？！
於是季黎默認科魯特選擇了前者。
她撐著臉，笑眯眯地安慰。
「想要打敗一個對手，就必須先徹底了解對方才行。這也是准備工作之一嘛。而且……還記得我問過科魯特的問題嗎？」
「想要守護重要的東西，不光要靠拳頭硬，也要學會聽從『這裡』。」
季黎反手指了指心髒的位置。
「放心去吧，科魯特。說不定會發現重要的東西，然後找到你的答案哦？」
「別愁眉苦臉的呀。你也承認過的，我很強對吧？」她笑著承諾，「我會保護好你的女王的。」
事已至此，科魯特只能認命。
可又他皺著眉，不滿地抗議補充：「您也是。」
考慮到還有其他師團長鎮守巢穴，科魯特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小女王務必在他們回來之前，老老實實待在這裡，一步也別多走。
至於待產期的女王，倒是完全不需要擔心這一點。
科魯特這次走得一步三回頭，充滿了老母親似的愁苦。
低等工蟻，或者說，名為「蕾娜」的小女孩，總是忍不住再三偷偷打量這位師團長。
師團長的名字跟哥哥的一樣，讓她無法忽略。
但蕾娜對接下來事態的緊張和期待，很快就蓋過了這點好奇。
明明因為抗拒變成怪物的現實，她就算會說話、能用生物電波信號，也從未開口與其他奇美拉蟻溝通過。
可救下她的小女王，似乎知道她的名字，也清楚她身為「人類」時的家在哪裡。
那天，小女王請蕾娜幫一個忙。
小女王拜托她，去見一個叫「凱特」的哥哥。
作為感謝，只要她把自己的故事說出來，然後真誠地請凱特送她回家，那個哥哥一定就會做到。
小女王還說，媽媽一直在等她回家。
「可是……我們……不認識……而且媽媽，媽媽會不會認不出我……」蕾娜難免感覺到不安。
小女王卻摸了摸她的頭。
「沒關系。他一定會幫助你的。因為，他可是凱特啊？」
蕾娜覺得小女王的表情很溫柔、很溫柔，像午後的太陽，或者是媽媽曬過的被子。
小女王笑著伸出尾指，與蕾娜拉鉤。
「不要害怕，媽媽也一定能認出蕾娜的。」
「我以前其實跟蕾娜一樣哦？但是，當我變成另一個樣子的時候，依然有人找到了我，願意抱抱我。」
所以她才有幸以奇美拉蟻的軀殼，一直堅持走到了現在。
想與你分享這小小的奇跡。
………………
…………
……
所有人都離開了，洞窟終於空了下來。
季黎坐在塌上，來回晃著小腿，一個人發了一會兒呆之後，冷不丁開口，揪出了隱形中的摸魚社畜。
「——梅雷翁，我們來談談吧？」
看著捆在自己脖子上的念力，梅雷翁背後一涼，社畜雷達已經在尖叫著發出警告。
這可不是要跟他親切會晤的架勢啊……
任性又麻煩的小女王。
作者有話說：
蕾娜的經歷，其實和季黎有一點點像。
柯特算是徹底蛻變，在往自己想要的未來前進吧。
愛是鎧甲，也是武器。
想與你分享這小小的奇跡。
*** ***
第250章
◎一點私心罷了。◎
和梅雷翁一樣頭疼的，還有已經出發的科魯特。
按照小女王所言，那個名叫「凱特」的人類，應該至少會在三到四天後才抵達NGL邊境。
他們只需要在入境口附近的叢林裡，守株待兔即可。
理論上，時間是很充裕的。
可等他們離開巢穴不久，同行的黑發人類（柯特）便一反小女王跟前的安靜與溫馴，要求隊伍加快速度。
「NGL境內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情報缺失的情況下，推測很容易出現誤差。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們必須盡快趕到入境關卡。」
他用的是不打算接受拒絕的強硬口吻。
讓科魯特忍不住皺起眉。
雖然看起來應該是尚未成熟的人類幼崽，但在失去束縛後，這頭小獸便剝落了乖巧的假面，並理所當然地，向他露出獠牙。
然而，科魯特並不認為自己有對這個人類低頭的義務。
尤其是在，他因為要去找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類，不得不離開女王與巢穴，本能在焦躁不安的當下。
二人之間的氛圍一觸即發，似乎都不介意用武力來確認一下，接下來的領隊到底是誰。
丟在一旁的蕾娜不知所措，試探地伸著鉤爪，猶豫要不要上前。
原本偷懶蹲在她腦袋上的璐璐，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如閃電般躥了出去，偷襲向科魯特的額頭！
一擊打了個措手不及，璐璐輕巧落地，回身看向被砸清醒的師團長。
而科魯特看見的，是陷在雪白的毛發裡，那顆被綁在伊比婆羅猞猁脖子上的紅色掛飾。
那是臨行前，小女王親自為它系上的。不知為何，散發著經久不散的、屬於季黎的氣息。
深呼吸，科魯特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出於純粹理智的評判，他暫時聽從了柯特的「建議」。
為了加快速度，在柯特和科魯特的拳頭下，璐璐通過威逼利誘，馴服了一頭擅長奔跑的野生陸行鴕，准備拿來代步。
結果蕾娜完全不懂騎術。
她害怕巨大的鴕鳥，又隱隱畏懼柯特的冷漠，不敢與其同騎，只下意識往科魯特的背後躲，默默揪住科魯特的衣角。
明明才剛剛歷經同族殺戮的他，身上殘存著更強烈的血腥氣。
在柯特不耐煩到直接把蕾娜敲暈之前，科魯特頭疼地在心裡嘆口氣，承擔起捎帶蕾娜的工作。
他糅合了鷹隼的基因，強調耐力的長途飛行本就是天職，並不需要代步工具。
最後，科魯特抱著蕾娜在天上飛，柯特騎陸行鴕，由趴在鴕鳥腦袋上的璐璐發號施令。
卻誰也未曾想到，本以為會是暢通無阻的路途，竟在半中央便戛然而止——
第二日清晨。
昨天馬不停蹄地趕了一天路，深夜才停下小憩，但天邊剛蒙蒙亮，柯特便又毫不留情地將所有人喚醒，催促著啟程。
早餐也絲毫不講究，連新鮮水果或者溪裡的魚蝦都懶得去找，是他之前從揍敵客家帶走的行軍糧。
優點是小巧、飽腹、易攜帶，缺點是難吃、很難吃、特別難吃。
即便是奇美拉蟻的鐵胃，科魯特只試探性地啃了一口，都忍不住直皺眉。
唯有柯特面不改色，似乎習以為常。
璐璐見狀，更是連嘗試都不屑於，就用爪子，嫌棄地把丸子形狀的行軍糧撥開，滾到旁邊去。
乖乖趴在旁邊的陸行鴕，倒是趁機猛猛偷吃，看起來嚼得還挺香。
於是璐璐轉而將視線落到它身上，歪了歪腦袋，又舔著嘴巴，似乎在考慮那塊肉比較好吃。
片刻後，璐璐卻突然豎起耳朵，站了起來。
它不自然的動作，立刻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然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璐璐竟一聲招呼都不打，自顧自地鑽入了叢林更深處！
柯特想也不想，單手揪起還茫然的蕾娜，就尋思追了上去。
科魯特的動作慢了半拍，與蕾娜失之交臂，便退而求其次，把陸行鴕拽上，緊隨其後。
等他趕到，在場的人類卻足有四個。
但科魯特尚未看清對方，連躲避和思考都來不及，他就忽然覺得兩腳一輕，整個人離地懸空。
比起相貌，來者那身絕對碾壓的強者氣勢，更先烙印在科魯特的記憶中。
「嘿！看我抓到了什麼。你們都來瞧瞧啊？身上血腥味好重的一只小奇美拉蟻。不得了，還會一點念呢。」
棕發男人仿佛在跟同伴炫耀一件新奇的玩具。
不過，他的後半句還沒說完，就覺得手臂上多了一點輕飄飄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力道。
蕾娜害怕得渾身都在顫抖。
她一邊顫抖，一邊去拽那只像大樹一樣有力的手臂，想把科魯特救下來。
棕發男人嘟囔起來：「……什麼嘛。怎麼搞得我像壞人一樣！」
「因為，約厄斯達叔叔你這種行動總是比腦子要快一大截的不良習慣，把事情搞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吧。」
酷拉皮卡一見針血地回答他。
幫忙扶了一下整個身子都撲進凱特背包裡找肉干吃的璐璐，酷拉皮卡抬起眼，視線掃過兩只奇美拉蟻，最後落在了穿著裙子、正在努力保護科魯特的蕾娜身上。
幾乎沒有外顯人類基因的低等工蟻，保留了奇美拉蟻的大多數特征，乍一眼看上去，與年幼期的女王蟻還有幾分相似。
這讓酷拉皮卡下意識放緩了聲音。
「璐璐說，你叫『蕾娜』對吧？我是酷拉皮卡，那位大塊頭是約厄斯達·森旺。請放心，我們都是季黎的同伴，不會傷害你們的。」
「以及，我身邊的這位，就是你在找的『凱特』。」
眼神示意約厄斯達·森旺捂住科魯特的嘴，排除掉潛在的干擾項，酷拉皮卡露出溫和的、蠱惑力極強的微笑，循循善誘。
「你好蕾娜。請問季黎是有拜托你，轉告給我們什麼事情嗎？」
………………
…………
……
凱特的確應該至少三到四天後，才能抵達NGL的邊境。
如果他沒有走到半路，被窟盧塔族截住的話。
——奇犽和小傑等人四處宣傳錯誤的「未知巨型生物的殘肢」的同時，遠在貪婪之島的約厄斯達·森旺，也收到了消息。
為了季黎，多年研究奇美拉蟻的他，更是只看了一眼解體殘肢的照片，便能確認這屬於成熟期的奇美拉女王蟻。
萬能的聯絡明信片之前被季黎沒收給了凱特，而尋常通訊手段，又聯絡不上已經進入NGL國境的季黎。
約厄斯達·森旺和酷拉皮卡一合計，借用了族人的念能力，索性直接空間轉移去了消息的源頭、位於諾維奇大陸東端群島的炎國。
在那裡，他們找到了傳播情報的主謀。
避開同行的窟盧塔族人和生物調查團成員，奇犽和小傑私底下，將季黎和凱特的約定告訴了他們。
包括季黎是女王蟻，和「女王」可能是她的同胞姐姐的事。
敘述的過程中，見二人聞言並無驚訝之色，心裡大概猜到的奇犽咂了咂舌。
他難掩焦躁。
「反正，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嘖。那家伙就是個白痴……什麼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可以比她自己更重要。」
但他也不願意像家裡人那樣，打著「為你好」的名義，就算明知季黎可能抱憾終身，也要強行抹去她的意志。
所以他必須留下。
他不得不和小傑、和生物調查團一起留下，承擔起引開世人視線的責任，讓季黎去追尋那個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奇犽抬起眼，直勾勾地看向酷拉皮卡。
陽光從酷拉皮卡身後的玻璃窗投入，他忽然想起在枯枯戮山，對方打開鐵門、闖入刑訊室來找自己的那一幕。
同樣是這伙人，將「不可能」的揍敵客鬧了個天翻地覆。
奇犽忽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將藏在口袋裡、一直緊握成拳的手抽出，他向酷拉皮卡伸出手掌，語氣輕飄飄的，眼神卻鄭重。
「我可以相信你的，對吧？酷拉皮卡。」
「……當然。」酷拉皮卡與他擊掌為誓，「奇犽，我們是同伴。」
「啊，好狡猾！等等、等等，還有我和亞露嘉！」
小傑一個猛撲過來，勾住奇犽的肩膀，然後笑眯眯地豎起勝利的V字手，與亞露嘉先後將掌心壓了上去。
於是從二人擊掌變為聚眾加油。
旁邊的約厄斯達·森旺覺得自己被排擠了，而且他有證據。
之後，同樣是借用了族人的念能力，他們定位到了凱特的位置，並提前抵達NGL。
倘若不是柯特要求加速行動，或是季黎沒有安排璐璐作為向導領隊，蕾娜大概就要與凱特錯過了。
科魯特並不知道，自己與任務失敗只差一步。
他現在更擔憂的是，找到凱特的時間比小女王預算的要早太多，是否會影響小女王的計劃。
但約厄斯達·森旺卻不會給科魯特反悔的機會。
熟知生物電波信號那一套的他，直接上手，相當干脆地就把科魯特敲暈了事。
沒有科魯特提醒，在酷拉皮卡溫柔耐心的溝通下，蕾娜毫無防備，將來龍去脈都一股腦倒出來。
從生前突如其來的災難，到復生後猝不及防的怪物生活。
「小女王說，凱特一定會答應會送我回家的。因為，他是凱特。但是……我其實，不知道。不知道。」
蕾娜低下頭擺弄手指的樣子，像是迷路了的小女孩。
可她眼中，只有金屬摩擦般的鉤爪。
「我真的應該回去嗎？我到底是蕾娜，還是有了蕾娜記憶的奇美拉蟻？媽媽，媽媽她會不會認不出我？還有村裡的大家……他們會害怕我嗎？是不是我留在巢穴裡，才更好、更輕松一點？」
心裡藏了好多沒有答案的問題，困惑與茫然不斷加深，急於傾訴的蕾娜，聲音也越來越小。
酷拉皮卡閉上眼睛。
他不曾見過抵達窟盧塔族族地之前的季黎，只是聽約厄斯達·森旺偶爾講過些只言片語。
那個孤獨、弱小又飢腸轆轆，卻被村落奉為信仰的「山神大人」。
……當時的季黎，也被這些問題困擾過嗎？他想。
感覺到身邊有風拂過，酷拉皮卡重新睜開眼睛，看見凱特半跪下來，與無助跌坐在地的蕾娜平視。
為了趕路方便，青年將長發用看起來過於老舊的發繩束起。
他把自己的手輕輕蓋在蕾娜的鉤爪上，聲音平淡輕緩，卻像樹或者山那樣，能輕易地給予人安全感，讓人想要依靠。
「初次見面，我叫凱特。雖然我也不清楚，你這些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麼，但我覺得，我一個朋友總愛掛在嘴邊的話，大多數情況下都很實用。」
「——『不試試看的話，怎麼知道不行呢』。」
復述時，凱特下意識微笑了一下。
他攏住蕾娜的鉤爪，稍稍用力，輕而易舉地，便將蕾娜從泥沼般的情緒中拽起來。
「她說得對。我會送你回家的，蕾娜。」
因為他是凱特，因為隱晦提出請求的人是季黎。
凱特意識到蕾娜與季黎的相似。
倘若擁有人性的季黎並非唯一的特例，那摻入人類基因的變異奇美拉蟻，如今到底演變成了怎樣的生物，就需要重新考量。
他此前想要一律盡快清除的想法，也需要待定。
這才是季黎先設法停止狩獵，又特意將蕾娜送來給他的目的。
而凱特願意退一步，如她所願，握住這把開啟陌生族群世界的鑰匙，親自一窺究竟。
………………
…………
……
科魯特牽過來的陸行鴕，還是沒能派上用場。
根據柯特持有的地圖，蕾娜所在的村落離這裡並不算遠，而對於在場的人而言，陸行鴕的速度遠不如他們親自跑。
柯特指路，約厄斯達·森旺扛起昏迷的科魯特，酷拉皮卡抱著璐璐，凱特負責帶蕾娜。
在正午之前，一行人就順利抵達村落。
由於已經被科魯特率隊襲擊過一次，村落最有營養的青壯年被擄走大半，剩下來的主要是婦女和老人。
再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的幸存者，顫巍巍地對陌生人舉起了菜刀、釘耙甚至燒火棍。
這一次，連酷拉皮卡那張無往不利的美少年的臉，都宣告失敗。
哪怕約厄斯達·森旺帶著科魯特和蕾娜，都藏在叢林裡，並沒有出面。
他嘆了口氣，隱晦地衝凱特搖了搖頭，准備先臨時性撤退，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偷偷安排會面。
但在交涉破裂的瞬間，一道黑影便衝出了樹海的陰影。
不過眨眼的時間，柯特便將所有村民敲暈在地，最後悄然無聲地停在蕾娜家門前。
他神色平靜地側身回看，示意約厄斯達·森旺把蕾娜帶過來。
約厄斯達·森旺：……果然一看就是那個神經病大黑貓的弟弟啊！揍敵客的基因，恐怖如斯！
確認村民只是陷入沉睡，酷拉皮卡決定忽略這個插曲。
他耐心安撫了受驚的蕾娜，隨後輕輕地將她推向門那邊，自己則與其他人一道，退出一段距離。
約厄斯達·森旺向來沉不住氣，又不敢動靜太大，怕影響到蕾娜，就悄悄用念在半空中碎碎念、寫小論文。
柯特看了一會兒，還是無法理解。
「你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問，「我不明白。那個奇美拉蟻會不會被認出，跟你們有什麼關系？」
約厄斯達·森旺撇撇嘴，心裡暗自腹誹：哈！這就是揍敵客家的貓！
酷拉皮卡則待他多了一點耐心。
「我記得，當初在獵人考試，也是柯特最先認出改變了外貌的季黎吧？」
突然舊事重提，酷拉皮卡看著蕾娜矗立在門口的背影，輕聲道。
「除去道德和個人行事原則，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蕾娜身上有一些季黎的影子。所以我希望，她能獲得家庭的擁抱和幸福的未來。」
就好像，如果蕾娜被人類的母親接受了，那處境有相似之處的季黎，是不是也同樣能實現願望，擁有遇見奇跡的機會？
「……不過是一點私心罷了。」
酷拉皮卡微笑著說。
作者有話說：
朋友們，嫁人就要嫁酷拉皮卡這個樣子的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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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25-9-20 16:26
第251章
◎因為是媽媽啊。◎
只膽怯地躲在門後，不敢主動開口說任何話的蕾娜，被母親一眼就認出來了。
理由是「因為我是媽媽啊」。
一直以來都忐忑不安的蕾娜，此時此刻，情緒也終於抵達能夠忍耐的極限。
如同歸林的乳燕，再也不用去壓抑自己，她埋在母親的懷裡，渾身都在顫栗，語無倫次地描述她在「生前」發生的一切。
「哥哥保護了蕾娜……哥哥擋在蕾娜的前面，讓怪物滾開……讓蕾娜快跑……但是……我實在太害怕了，根本動不了……對不起……」
從兒女失蹤後，就精神陷入崩潰、迅速憔悴的女人，過分消瘦得像一根竹竿，仿佛輕輕一撇就能折斷。
她卻用這樣的臂膀，試圖以懷抱為變了新模樣的孩子撐起一塊天地。
「沒關系，沒關系的。科魯特做得很好，蕾娜也非常努力了。是媽媽不好。對不起，媽媽當時沒有在你們身邊。」
她將蕾娜緊緊抱在懷裡，身體在顫抖，安撫孩子的聲音卻溫柔而堅定，讓人安心。
在聽到「科魯特」這三個字的時候，酷拉皮卡下意識看了眼不遠處的鷹隼外型的師團長。
他此前從柯特那裡，得知了奇美拉蟻的名字，也大概知道這些摻有人類基因的變異奇美拉蟻的由來。
但已經恢復清醒的科魯特，對這個名字，乃至這對母女，似乎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他雙手環胸，警惕地站在離人類（特別是約厄斯達·森旺）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只是在聽到「重名」的時候，稍微挑了下眉，以為自己找到了蕾娜那股莫名其妙的信賴感的源頭。
雖然科魯特並不認同兵蟻這種背叛族群和責任的行為，不過，既然是小女王的命令，他也沒必要特意對其施以懲戒。
眼見蕾娜已經被凱特一行人送回了「家」，科魯特自覺任務完成，便又往後撤了一步，將羽翼舒展開來。
他該返回巢穴，回到女王和小女王的身邊了。
卻在此時，踉踉蹌蹌的腳步聲從屋那邊傳了過來。
蕾娜牽著母親的手，想告訴她，是有很好很好的人類叔叔和人類哥哥，還有一個……
一個很溫柔，和哥哥名字一樣，讓蕾娜覺得很熟悉、很親近的奇美拉蟻，幫助了她，一起送她回家的。
卻不料，被「怪物奪走了兒女」這個事實折磨已久的母親，在看到眼神中不帶任何情感的科魯特時，被激起了應急反應。
她曾見過科魯特的——在科魯特率隊來襲擊這個村落的時候。
頭腦空白了一瞬，她下意識將蕾娜攔到身後去，撿起腳邊的樹枝，想用這個作為武器，攻擊危險的怪物。
科魯特准備離去的動作被打斷。
他看向不自量力的人類女性。
在科魯特來看，這個瘦弱到營養價值極低、幾乎可以被歸類為「垃圾」的人類女性，腳步虛浮，動作比螻蟻爬行的速度還慢，想用樹枝來攻擊自己的決定，更是愚蠢到想要發笑。
但是，她布滿血絲的眼睛，充斥著比火焰更灼熱的東西，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讓科魯特聯想起了……
撫摸著腹部、訴說對王未來期待的女王嗎？
雖然他立刻在心裡駁斥了這個不敬的念頭，認為食物不該與女王相提並論。
可在那瞬息，人類與奇美拉蟻的邊界仿佛被模糊了一點，只同樣冠以了「母親」的名義。
所以科魯特猶豫了一瞬，沒能及時振翅飛起來，在對方靠近前拉開距離。
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也下意識不想再思考，他沒打算反擊，只想著擋下這可笑的一擊，就盡快擺脫這群麻煩的家伙。
科魯特敷衍地將手臂橫在身前，准備硬接這根不痛不癢的樹枝。
然而，落下的不是樹枝，而是女人柔軟的手。
「……科魯特？」
不顧奇美拉蟻鋒利堅硬的甲殼，她抬起手，神色恍惚地盯著「怪物」瞧，似乎想穿透這具刀鋒似的軀體，找到深藏在其中的靈魂。
「科魯特。」
這一次，她的語氣變得更低沉又確信。
於是她丟下樹枝，選擇了擁抱。
哪怕相較於蕾娜的無害，科魯特身上長有危險的骨刺，在靠近時，不留任何情面地劃開了人類脆弱的皮肉。
鮮血的氣味彌漫開來，而她不肯松手。
她再也不會松手。
沒有奇美拉蟻會擁抱彼此，也沒有奇美拉蟻會對同類露出柔軟易傷的部位，科魯特不由愣住。
可存於奇美拉蟻的「人類渣滓」有多少，是完全隨機的。
他剛好是記憶完全缺失的那一類。
但即便如此，在被那個人類女性擁抱的時候，科魯特並沒有不顧穿透對方的骨刺，隨意憑力氣掙開。
他的表情僵住，視線不受控地偏向相對熟悉的柯特那邊。
大概是在催促人類來解決人類的問題。
而柯特正抬頭打量天色，暗自推算時間。
——現在，是巢穴暫停狩獵的第五天正午，也是季黎與庫洛洛·魯西魯一行人約定的「強制契約儀式」時間。
時間已經到了。
空氣中，肉眼看不到的力量自六處同時升起，於巢穴正上空交彙，編織成無形的囚籠，將整個巢穴牢牢罩下！
在修習念之後，科魯特對生命力量和危機的感知都更加敏銳。
他猛地回頭，看向巢穴的方向，然後想也不想地把人類女性一推，拼勁全力往巢穴飛去！
凱特和約厄斯達·森旺一時間也摸不著頭腦。
但在酷拉皮卡眼中，那是金與紅交織的美麗光景。
……窟盧塔族的咒印。
他詢問柯特相關的事情。
考慮到窟盧塔族和季黎的聯系，柯特沒有刻意隱瞞，反而提醒二人，不要靠近巢穴，不然會被卷入「強制契約儀式」。
結果，酷拉皮卡反而蹙起眉，要柯特帶他們去最近的陣點。
好在季黎定地點的時候，柯特一直在旁邊聽著，知道具體的位置。
最近的，剛好是佩吉和卡娜利亞所在之處。
因為蕾娜的母親受了傷，村民又都還昏睡著，不能丟在這裡，凱特順便把母女倆都暫時捎上一起。
與佩吉、卡娜莉亞彙合後，酷拉皮卡首先就去檢查了他們放置好的咒印。
果不其然。
「……這不是『強制契約』。」他蹙起眉，「這是單純的『封印』。在結束前，不允許裡面的人出來，也不允許外面的進入。」
由血液勾勒的咒印中，還混入了顆粒狀的成分，或許是想利用研磨後的緋紅眼來強化效果。
聽柯特講的時候，酷拉皮卡就覺得不對勁。
巢穴中的奇美拉蟻數量眾多，倘若真的要全部都強制契約，需要付出的代價，絕非季黎一己之力就能承擔。
而且，咒印的力量主要來源於窟盧塔族的血液，要庫洛洛·魯西魯等人的念有什麼用？
除非是編織「牢籠」的時候，為了防止被強行破壞，才會把特意編入特殊的念力。
類似於加入黑名單的概念，在堅固壁壘的同時，更具有針對性，「牢籠」對這些人的抵抗力也會格外高。
——季黎在說謊。
在這個節骨眼上，突入失敗，撞得頭破血流，急忙來找佩吉想辦法的科魯特，就成了最好的證明。
柯特聽完酷拉皮卡的解釋，試探性地向結界那一線伸出了手。
他被拒絕了。
氣氛驟然陷入僵硬。
卻在此時，趴在凱特肩上，把凱特背包裡的肉干全部吃光的璐璐，卻忽然跳了下來。
走到結界的邊緣，它回頭衝凱特晃了晃尾巴，似乎在催促。
凱特下意識向璐璐走去，同樣停在結界的邊緣，俯身向小猞猁伸出手。
又在猝不及防間，被璐璐叼住手指，硬是拽向了另一邊！
可不同於柯特和科魯特，他與璐璐輕輕松松地穿過了無形的壁壘。
酷拉皮卡的視線，鎖定了在璐璐脖子下面晃來晃去的赤色裝飾。
他恍然大悟：「……是血晶。」
浸染了季黎血液、裹滿了季黎氣息的血晶，就是這個「囚籠」唯一的通行許可。
它被拜托給了璐璐，由璐璐去NGL入口等待三四天後抵達的凱特。
因為，到時候，那個巢穴裡會有什麼……必須是見證過蕾娜和科魯特一家後的凱特，才被季黎相信、允許接觸的東西。
——是什麼？
不能再在原地浪費時間思考，酷拉皮卡一面厲聲吩咐約厄斯達·森旺守在原地，保護好蕾娜母子和科魯特，一面毫不猶豫地撞向結界！
他同樣輕易穿過了壁壘。
那顆混合了酷拉皮卡與季黎的血液，由季黎親自送出的血晶耳飾，是計劃之外的第二枚鑰匙。
因為在季黎的設想中，他不會出現在這裡。
即便沒有璐璐引路，奇美拉蟻那個高聳入雲的巨大巢穴本身，就是最好的路標。
沒有言語，酷拉皮卡與凱特沉默地在森林中疾馳，向巢穴進發。
………………
…………
……
結界外。
佩吉忙著跟科魯特用生物電波信號偷偷交換情報，蕾娜母女圍在旁邊，手裡是凱特提供的藥物，想給科魯特包扎。
約厄斯達·森旺狀似無意地守在一邊，用余光打量柯特。
在凱特跟酷拉皮卡先後穿過結界後，這個揍敵客家的小黑貓就一言不發。
以他對揍敵客大黑貓的理解，這個小家伙發病的可能性應該還挺高的……吧？
然而。
在卡娜莉亞面露焦急，想要去通知伊爾迷這個新情報的時候，柯特卻將她踩在腳下。
「我允許你擅自行動了嗎？見□□管候補。」
折扇半掩著臉，他俯看卡娜莉亞，眉眼如刀鋒般冰冷銳利。
「我的工作，就是看住你、企鵝和鷹隼。所以，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直到三姐出來。」
這是季黎拜托他的第二件事。
不需要下一次，他現在就會做到。
*** ***
他沒有被拋棄。
他是被信任的。
作者有話說：
之前季黎跟庫洛洛他們說的計劃，其實本身就存在漏洞。
沒想到大家都沒看出來。
哼哼哼，看來季黎說謊的level已經靠刷怪練上去了！
另外，季黎是故意告訴柯特的，因為在計劃裡，柯特必定會見證凱特穿過結界的畫面。
不告訴柯特的話，小黑貓估計就真的要發瘋了（
那樣好像也太可憐了。
*** ***
第252章
◎NGL是全世界第一可怕的地方。◎
季黎的確又說謊了。
但不知道該不該慶幸的是，她現在說謊的水平似乎有所提升，甚至在伊爾迷和庫洛洛·魯西魯這兩個心眼比篩子都多的人精面前，都沒有被察覺出謊言。柏羏壹貳1э
或許要歸功於二人對窟盧塔族咒印文字的知之甚少。
季黎根本不需要對奇美拉蟻進行強制契約。
因為她是女王蟻，天然就擁有最高的地位，巢穴又被鬧鬧血洗清理過一遍，剩下來的兵蟻和工蟻自然沒有異心，會對小女王俯首稱臣。
只要她的命令不與女王衝突……或者，現任女王不存在的話。
季黎之所以要用各種借口，想辦法支開其他人，又利用咒印豎起堅不可摧的無形屏障，都是因為接下來的事情，不應該有旁人插手。
咒印陣被觸發的時候，季黎正陪在鬧鬧身邊。
等兩支隊伍前後離開巢穴後，她就從佩吉的洞穴那裡，翻了本世界地理景觀雜志，然後一起帶去陷在最深處的洞窟。
由於奇美拉蟻具有夜視能力，女王的洞窟原本是昏暗無光的。
是在季黎抱怨之後，工蟻才受命搬來了會在黑暗中發光的珍貴礦石，胡亂堆了滿地。
微弱的熒熒之火聚在一起，也就成了光。
借著這點光，季黎把雜志攤開來，一處處指給鬧鬧看。
此前，她從未詳細說過自己與人類社會的交集。
從順著海浪離開黑暗大陸開始，她在鈴鈴羽自然保護區的沿海叢林上岸，成為了「山神大人」，遇見了一對叫約厄斯達·森旺和盧西諾妮的人類父女。
窟盧塔族是個很熱鬧的村子，大家生得都很好，但最漂亮、最聰明、最值得信賴的那個，是名為酷拉皮卡的少年。
希拉市的海很好看，可她更喜歡鯨魚島，因為那裡有像燈塔一樣永遠讓人安心的米特阿姨。
她認為獵人考試是全世界第三危險的地方。
第二危險的是枯枯戮山，不過……大概算是對她例外吧？
天空競技場的特產是金錢、榮譽、死亡和巧克力球，再加上一款好為人師的果農。
她討厭友客鑫。
貪婪之島是個很棒的游戲，有各種不可思議的魔法卡片，但要特別記住，游戲全名是GREEDY ISLAND，不要忘了加Y。
錫厄姆遺跡埋葬了一位找不到家的流浪者。
短暫的夢中，正在迎接春天的流星街，有個節日叫「季黎老師節」。
以及——NGL是全世界第一可怕的地方。
下一秒，鬧鬧立刻不贊同地晃了晃觸角。
她其實根本聽不懂季黎說的這些東西，本來早就該讓季黎閉嘴的。
可看著喋喋不休的季黎，出於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鬧鬧猶豫了幾秒之後，並沒有那樣做，而是容忍了噪音的產生。
反正季黎從出生開始就一直都很吵，喜歡說奇怪的、聽不懂的話。
她已經習慣了。
她只是必須糾正季黎。
【這裡，不危險。】
這裡有牢固的巢穴，有忠誠的兵蟻和工蟻，有營養豐富的大量食物，還有能為種族擴張領土的最強的王。
一個由她創建，即將屬於季黎的繁榮國度。
作為女王蟻，她能獻上的、最完美無瑕的使命答卷。
所以鬧鬧撫摸著腹部鼓起的王卵，自信且傲慢地強調：【這裡沒有可以讓季黎害怕的東西。】
——你很安全。
——你會活下去。
雖然不明白，但感覺到季黎一直都在不安彷徨的女王，笨拙地、再一次地、不厭其煩地，向繼承人承諾這樣的未來。
可季黎笑起來的樣子，更像是塵埃落定的平靜與無奈。
「嗯……我知道。我知道的。」
故事講完了，時間也就要到了。
咒印被觸發的瞬間，即便身處最深處的洞窟裡，但憑借奇美拉女王蟻對生命力量的敏銳，鬧鬧還是瞬間察覺到了危險！
身上的骨刺立刻張開，進入高度戒備狀態，她一手護住腹部，警惕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同時，不忘讓季黎藏起來。
可負責守衛的師團長及其兵蟻，卻遲遲沒有回應女王的召喚。
季黎也沒有躲去鬧鬧身後。
合上書，她反而後退了幾步，與鬧鬧拉開了距離。
「在天空競技場的時候，我遇見了一位武鬥家。我明知道他會死於下一場戰鬥，但他告訴我，榮譽比他的性命更重要。所以我沒有插手。」
「……然後他死了。」
「那麼鬧鬧，現在我也要告訴你一個故事。」
季黎將這段時間以來，她反復斟酌過無數次的說辭，一一說給鬧鬧聽。
她所記得的，那個原著描繪的未來。
被取名為「梅路艾姆」的王，劃開了母體，提前誕生。女王蟻重傷死亡。包括佩吉在內的數名師團長，被王隨手抹殺。
王的確成為了最強，任何人類都不是他的敵手，但他最後輸給了人類的惡意，安靜地死在了黑暗無光的地下。
那是一場不存在勝利，只有死亡與幸存者的戰鬥。
「我想你活下來，鬧鬧，我也沒辦法看著成千上萬的人類被吃。所以，我來了。」
季黎認真地向鬧鬧伸出手，最後一次詢問她。
「鬧鬧，現在輪到你來決定，要怎麼辦了。」
【……我會生下王。】鬧鬧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季黎，你要負責輔佐王！如果是你們兩個一起的話，區區人類，絕對——】
季黎卻沒有再聽完。
「所以我早就知道了啊，」她閉上眼睛，輕聲地自言自語，「一旦問出口，你就只會做這種選擇。」
因為鬧鬧是最合格、最了不起的奇美拉女王蟻。
而巢穴的女王，不允許擁有自我，只需要吞噬的本能和繁衍的使命，後者更是絕對凌駕於自己之上。
「但是，我不會讓你死的。鬧鬧，你和華石先生不一樣……對於我來說。不管是榮譽、使命還是尊嚴，一旦死去，就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懂什麼是『愛』也沒關系，鬧鬧就把這個當做『恨』好了。」
「就算是恨著我活下去也沒關系。」
說到這裡，季黎感到喉嚨發癢，忍不住停頓了一下。
用於強制催眠巢穴內奇美拉蟻的那部分咒印，仍在不斷榨取她體內的力量。
再加上此前，為了確保咒印之後能至少穩定五天、撐到凱特趕來，除去將手中持有的緋紅眼全磨末摻入，她還抽空了一半的血液用於繪制文字。
等力量逐漸不足以維持偽裝，少女白皙的肌膚也一點點起皺、蛻下。
季黎透過變得脆弱枯黃的外皮，看見了將骨刺愈發伸展，徹底進入進攻狀態，衝自己威脅地張開口器的鬧鬧。
她或許是笑了一下。
她收回了伸向鬧鬧的那只手，轉而搭在自己的臉側。
「NGL的確是世界第一讓我害怕的地方……你會死在這裡，凱特和尼特羅會長會死在這裡，還有很多我還來不及認識的人。」
「所以，鬧鬧，我會親自抹殺掉還沒來得及孵化的王卵。就在今天。就在這裡。」
王絕不可以誕生。
至於鬧鬧，從貪婪之島帶出來那張的「大天使的呼吸」，就是為了她或者凱特，以防萬一准備的。
然後，只要在傳送之前，把鬧鬧關於人類的記憶全部抹去，杜絕她再次來到人類湖心島的可能就好。
借念能力「天平」，以二人關於彼此的記憶作為代價。
因為等價交換的規則就是，用重要的東西交換重要的東西。
而季黎終於意識到，教會猛獸以「人類的愛」，不管是對猛獸還是人類來說，好像都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這就是她最後的決定。
指尖捏住翹起的邊沿，季黎一口氣撕下人皮，恢復了第二只女王蟻最初該有的模樣。
巢穴中，兩位女王的對峙，仿佛時光倒流。
只是上一次，是鬧鬧求季黎活下來；而這一次，是季黎要鬧鬧活下去。
念力和血液都被透支去維持咒印，季黎無法再使用念能力，身體也回到了女王蟻的本體狀態，甚至要再虛弱一些。
雖然鬧鬧已經步入成熟期，但考慮到懷有王卵，行動不便和營養供給分配問題，狀態應該和她半斤八兩。
……這樣，大概算是公平的吧？
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比任何一次都更冷靜，季黎上前一步，張開了鉤爪。
【那就開始吧。沒有人類，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我們——】
打斷她的，是鬧鬧裹挾著底線被觸怒的憤怒，毫不猶豫猛撲而來的鋒利口器。
卻硬生生咬了個空。
沒有被咬斷肢體，以和奇犽學到的輕巧靈敏，季黎像貓一樣蹲坐在旁邊的礦石上，復眼中倒映出無數個鬧鬧，如同黑夜的潛伏者。
她的生物電波信號卻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
【所以就這樣吧，鬧鬧。我們……就用你引以為傲的『女王蟻的方式』，來做決定。】
季黎最後說。
*** ***
通常而言，奇美拉蟻的女王蟻只會生下一位王和一位小女王。
在初期，子宮會孕育數以千計的王卵。
在誕生出自我意識之前，它們就開始在母體的身體裡進行無數次廝殺，直到剩下最後一個，獨占全部的營養和精華。
唯有最強者才能來到這個世界。
所以弱肉強食和排除競爭者，是奇美拉蟻的天性，更是女王蟻的本能。
「同胞」一直都是它們寫在菜單的最後一行。
根據研究學者的調查報告所總結的，一個巢穴裡，最後都只會有一只女王蟻離開，獨自去建立新的王國。
截止至當前為止，無一例外。
作者有話說：
你用愛馴服猛獸的同時，猛獸也多出了足以致命的弱點。
如果鬧鬧沒能如願完成使命，她應該不是敗在了這一場戰鬥。
而是早在巢穴時，她出於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收回了撕裂季黎（食物）的鉤爪時，就已經輸了。
*** ***
第253章
◎那一瞬間幾乎本能的遲疑。◎
季黎蹲坐在礦石上，視線鎖定著鬧鬧，捕捉對方的一舉一動。
一擊不成，鬧鬧反應極為迅速，前肢才剛剛落地，後肢便已經屈起，做好彈跳的准備，猛地繼續躍起，朝季黎撲去！
季黎卻不再閃身避開。
她很清楚，在同為原型的情況下，鬧鬧是營養富足的成熟期女王蟻，即便懷有王卵，可不論是體力續航、甲殼的強度、抑或鉤爪的鋒利程度，都更勝自己一籌。
她的優勢在於靈巧敏捷。
但光是逃得快，是絕不可能靠耐力打消耗戰，從而突破鬧鬧的防線，觸碰到被小心掩護的腹部的。
——所以季黎沒有躲閃，反而徑直向鬧鬧衝了過去！
剝落人類那些花裡胡哨的技巧和念能力，野獸之間的戰鬥，要更原始、更血腥、更純粹，是暴力與暴力之間的硬碰硬對抗。
用口器撕咬，用鉤爪劃裂甲殼，然後把敵人踩在腳下，掏出溫熱美味的內髒作為獎勵。
各自背負了使命與信念，誰也不曾在這場戰鬥中留手。
女王蟻的血液甚至覆蓋了食物的雜亂氣息，滲透進暗紅色的泥土裡，築造這最後的角鬥場。
但季黎知道，贏的會是她。
因為比起如今有了弱點，在特殊情況下必須退讓、以保護腹部的鬧鬧，她不用給自己留有余地。
逐漸虛弱的身體已經分不清腦內的警告是來自於飢餓還是疼痛，唯獨意識依舊清晰且冷靜，驅使著肢體一步步按計劃進行。
久攻不下的鬧鬧被愈發激出了凶性，生物電波信號雜亂無章，甚至不再試圖呼喚師團長，顯然已經失去理性，步入全憑戰鬥本能行動的狀態。
季黎抓住了這個節骨眼，屈起四肢，再一次直直向鬧鬧猛撲去！
她試圖用鉤爪刺破女王蟻較為脆弱的復眼，可被咒印掏空的氣力，讓她的動作不再那樣敏捷。
速度不夠快，沒能先一步造成傷害的季黎被那對鋒利的口器所捕獲。
鬧鬧輕易便咬碎了那截軟弱的骨頭，腦袋再順著力道用力一甩，便將獵物擊飛，重重砸在洞窟的石壁上！
女王蟻毫不猶豫地追上來，准備乘勝追擊，再給獵物致命一擊。
季黎來不及起身，巨大的陰影便將她整個籠罩住。
時間在這個瞬間忽然被拉得很長很長。
季黎抬頭看著俯身的鬧鬧。
被觸犯本能底線的憤怒和傷痛激起的凶性，點燃了女王蟻的理智，也燒得那對明黃色的復眼愈發灼熱，仿佛冒著紅光。
威懾性張開的骨刺，被她留下抓痕的染血甲殼，缺了幾根手指的鉤爪……以及，直襲向致命喉嚨的口器。
所有的所有都分毫可見，看得一清二楚。
季黎卻忽然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
【……所以說，我才說鬧鬧絕對不能留在這裡啊。人類的惡意、人類的狡猾，都是很可怕的東西，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
【你看，又被騙到了吧？】
在傳遞生物電波信號的同時，季黎已經在行動了。
沒有去看鬧鬧，也絲毫不顧近在咫尺的威脅，在鋒利口器觸及後頸的前一秒，她放棄逃跑，而是頭也不回地，將僅剩的鉤爪只刺向王卵深處！
——唯有在俯身咬斷獵物脖子的瞬間，女王蟻才會放松警惕，暴露出柔軟脆弱的腹部。
為了確保殺死蟻王，季黎眼也不眨地盯著王卵，甚至沒有分給鬧鬧一絲半毫的注意力。
有凱特「絕對耐死」的特殊念能力，就算被咬斷喉嚨，她也不會真的死去。
最差不過是重頭來過。
至於「大天使的呼吸」和奇美拉蟻的後續安排，她也將以防萬一的備用方案提前托付給梅雷翁，讓他代為傳達了。
早已將一切都安排好，季黎只是平靜地等待結局。
所以她也錯過了，鬧鬧在即將發狂咬斷「敵人」喉嚨的那個瞬間，那一剎那、近乎本能的遲疑。
最終，季黎沒有等到預期中的疼痛，而是一陣攜著血腥氣的風。
鬧鬧從她身上被撞飛。
——是狁胄。
被柯特所捕獲並改造了大腦的人馬型奇美拉蟻，早就喪失自我意識，成了提線傀儡。
於是他也能脫離本能的束縛，膽敢將重傷的女王踩在腳下。
只要是「主人」的要求的話。
意識到這一點，季黎猛地抬頭，看向自己的右前方。
她感覺到自己被咬掉鉤爪、光禿禿、正在往外溢血的前肢，被什麼柔軟但冰冷的東西，捧了起來。
下一秒，偽裝的保護色褪去。
「哎呀，這可真是嚇了我一跳！小女王，你可別害我。你要是死了，我就算不被佩吉和科魯特手刃，也會被那些人類搞成狁胄那個鬼樣子吧……說不定還更慘。」
念能力「神的不在場證明」停止生效，順著季黎的斷肢，梅雷翁仿佛是憑空出現。
而他的手裡攥著一根施以了「絕」的念線。
念線與狁胄相連。
一天前，在兩支隊伍都陸續離開巢穴後，是季黎親自把這根線交給了梅雷翁。
作者有話說：
【所以她也錯過了，鬧鬧在即將發狂咬斷「敵人」喉嚨的那個瞬間，那一剎那、近乎本能的遲疑。】
季黎沒看到。
第254章
◎我愛他，就像當初我愛你一樣。◎
一天前。
當梅雷翁被「伸縮自如的愛」拴住脖子時，他看著突然發難的、任性又麻煩的小女王，背後一涼，以為要輪到自己倒霉了。
結果季黎下達給他的命令，卻意外簡單。
一張標注「大天使的呼吸」的卡片，一卷繪制了赤色圖案的羊皮紙，以輕飄飄的重量被托付到他手中。
沒有任何前因後果的解釋，季黎詳細說明了使用方法，然後便言簡意賅地，要求對方負責起最後的收尾工作。
不過梅雷翁也沒有多追問哪怕一句。
唯獨在聽到明日巢穴內的奇美拉蟻都會被催眠陷入沉睡後，他才怕死地舉手抗議，說如果有師團長早醒或者沒睡怎麼辦。
畢竟他的專長是偷襲，可不是跟同事硬碰硬。
於是季黎將狁胄與念線一同給了梅雷翁。
有梅雷翁在明，傀儡狁胄在暗，這樣兩個都通了念的組合，只要不是被師團長結伴圍殺，應該問題都不大。
梅雷翁立刻欣然收下，再沒有任何問題。
永遠秉持著打工人的心態，一個指令對應一個行動，缺乏多余的好奇心，只關注自己在意的人和物。
這是梅雷翁的優點，也是季黎最終會選擇他的原因之一。
梅雷翁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轉身離去，然後，在第三個拐角處，唐突地僵在原地。
——有什麼陰冷的、像影子一樣的東西，鑽進了他的腦袋！
介於「實質」與「虛無」之間的存在，如同冰冷的泉水，將他的肢體與靈魂一同浸潤，是去控制力。
與小女王再三強調的警告相反，那個東西要求他第二日留在洞窟裡。
誘餌是「佩吉的性命」。
比起恐懼，梅雷翁的第一反應是憤怒。
但完全無視了他的情緒和套話，對方直接笑嘻嘻地截斷話題。
【無所謂。反正不管現在說什麼，你明天肯定都會去的。】
【因為你是那種，一旦被觸碰到底線，就會立刻翻臉，然後拼上一切去保護……或者去毀滅的類型。】
【好巧，我也是哦！】
所以就算明知季黎為這場戲碼安排的結局，不願讓任何人插手自己與鬧鬧的戰鬥，她也絕不允許，季黎死亡的那種可能性。
即便是理論上的身體。
【那為了保護我們重要的人，明天要一起努力喲？梅雷翁先生。】
在這具奇美拉蟻的靈魂留下標記，【她】愉快地單方面結束了這場交易。
直至第二日，梅雷翁蟄伏在女王的洞窟中，聽到了那樣的未來——佩吉會為了救治重傷的女王，被新誕生的王殺死的未來。
抓住了女王在即將咬斷季黎脖子的那一瞬間，近乎本能的遲疑，他牽動念線，讓傀儡用力撞飛毫無防備的女王。
朝著女王蟻最寶貴的、孕育著王卵的子宮。
解除「神的不在場證明」的同時，梅雷翁笑眯眯地劃破了自己的手臂，不需要命令，便自覺將血液喂到幾乎被榨干的季黎嘴邊。
但他的視線，未曾從蜷縮著倒在地上的女王身上離開過。
「解釋的話還是放到後面再說比較好？所以，小女王，奇美拉蟻的生命力可是很頑強的，太溫柔可不行……我建議還是要把頭整個砍下來哦。」
梅雷翁輕佻散漫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冰冷。
一旦得知那樣的未來，比起巢穴的未來或是「那個東西」的身份，他現在的最優先項，是在蟻王跳出來給人添麻煩之前，把對方扼殺在此時此刻。
即便要背叛他所謂的陣營和本能。
但季黎更加冷靜。
【他的心髒已經碎了。】她說。
除了鬧鬧，應該沒有人比季黎，比唯一得到女王許可、被允許無數次趴在王卵上、有資格傾聽王的心跳聲的她，能更清楚還未誕生於世的蟻王，究竟是如何蜷縮在卵中沉睡的。
在那樣近的距離下，她毫無疑問，用鉤爪捏碎了那顆小小的心髒。
劃開王卵的柔軟，穿過羊水時的溫暖，髒器被擠爆溢出的黏膩……每一瞬的觸感，都仍過分清晰地殘留在腦海中，歷歷在目。
一切都如無數次輾轉反側所籌劃的那樣。
季黎有些恍惚地看了眼自己被染紅的鉤爪。
紅色，黑色，白色，黃色，以及星星點點掛在上面的深色塊狀物，是……仍在條件反射跳動的肉末。
溫熱的，來自鬧鬧和蟻王的髒器。
惡心。
反胃到想吐。
但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不容許參與者中途退場。
身體和精神仿佛被割裂開，季黎聽到自己語氣冷靜，讓梅雷翁把「大天使的呼吸」給她。
貪婪之島的指定口袋卡片之一，序列017，能夠召喚出天使，治愈一切尚未死去的傷者，讓他們恢復如初。
卡片被具現化。
金發的美麗女性俯下身來，看著精疲力盡的小小女王蟻，詢問她的願望。
【拜托您治好鬧鬧。她傷得很重。】
季黎說著，低下了眼睛。
為了確保蟻王的死亡，她不但捏碎了那顆心髒，還切斷了王卵與子宮相連的器官，硬生生將蟻王拽出了半邊。
尚未孵化的蟻王其實並沒有原著那樣大，比起少年，體格更像是六七歲的小孩子。
……沉睡的、一無所知的小孩子。
「輕而易舉。」天使回答。
它是被凝聚在卡片中的特殊念能力，即便看起來有人類的形狀，但內裡只是機械完成命令的無生命體。
契約條件被觸發，它便干脆地調轉了方向，為鬧鬧送去治愈的吐息。
至此，季黎才真正得到了片刻喘息。
她脫力滑坐在地上，把旁邊的梅雷翁嚇了一跳，趕緊又劃開手臂，給小女王補一補。
季黎沒有拒絕。
對於奇美拉蟻的善後來說，這不過是個稍微順利點的開頭，後面還有的是更麻煩的事情在等著她。
疲憊麻痹了季黎的神經，而梅雷翁又對「大天使的呼吸」缺少了解。
以至於，是等季黎攝取完血液、狀態稍緩過來，才注意到事態的異常——
天使沒有消失。
按照貪婪之島的設定而言，「大天使的呼吸」是瞬發技能，連讀條都不需要，任何傷勢都會在一瞬間恢復如初。
季黎立刻意識到不對勁！
後肢屈起，她徑直撲向鬧鬧，這才發現，一直背對著他們、蜷縮著倒下的女王蟻，不知何時起，將脫離王卵保護的王緊緊抱在懷中。
治愈的吐息所帶來的奇跡，經由母體，轉換成純粹的、充滿生命力量的金色液體，自心口淌出，慢慢彙入王體內。
像征死亡的灰白，逐漸從這具幼小的軀殼褪下。
……鬧鬧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來喂養救治蟻王！
而她的狀況已經不容樂觀。
季黎想也不想，試圖把蟻王從鬧鬧的懷裡撕下，卻反而被另一只失去力量的鉤爪握住。
鬧鬧凝視著她。
生物電波信號雜亂無序，發不出任何具有准確意義的信息，卻如山一般、如海一樣，安定而平和，容納一切。
她可以避開目光，但無法逃避這樣沉默的信號。
季黎試圖讓自己停止思考，驅動身體，只成為一座機器，按部就班地完成她曾規劃好的一切。
然而，鬧鬧開口了。
【我好像明白了。季黎。】
【我愛這個，被我們取名叫『梅路艾姆』的王。就算他不能征服這個世界和人類，我也愛他。只要他活著就夠了。】
【就像當初我愛你一樣。】
季黎突然停止了一切掙扎。
在那樣的目光下，她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能做。
【……這樣啊。嗯，鬧鬧真了不起。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女王蟻，也是最了不起的母親之一。】
季黎將額頭貼在二人合握處上，明知計劃在崩盤，在朝著更加難以控制的方向脫韁，卻失去了再次揮動利爪的力量。
她用一如過去那種柔軟的、抱怨的口吻，顫抖著說。
【但果然，鬧鬧還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
…………
……
季黎握著鬧鬧的手，或者說，她被鬧鬧抓住了手，只能沉默地、眼睜睜地，看著生命的交換契約完成。
這並非女王蟻為了種族存續的犧牲，而是一位母親為孩子創造的奇跡。
或許是信賴，或許是報復，狡猾的女王在就此睡去前，還不忘留下預言似的篤定囈語。
【我知道你一定也愛我。】
【所以，季黎你一定，也會愛繼承了我一切的梅路艾姆的。】
——因為「季黎」和「梅路艾姆」都是光啊。
*** ***
如果她和季黎只有一個能活下去，她想季黎活下去。
如果她和梅路艾姆只有一個能活下去，她希望是梅路艾姆。
原來這就是季黎（人類）的「愛」。
違背本能，毫不理性，根本沒有任何利益可言。
真愚蠢。
……她也是。
*** ***
【愛是鎧甲，也是武器】
作者有話說：
季黎的黎，是黎明，是天剛亮的樣子。
那梅路艾姆就是「照亮一切的光」。
雖然季黎總是在說聽不懂的話，但鬧鬧其實都有在認真聽哦。
她也終於明白了。
晚安。
第255章
◎意識的延伸。◎
大天使獻上的治愈的吐息，被女王蟻融化成了最純粹的生命力量，為深愛的孩子創造一場奇跡。
在鬧鬧停止呼吸的同時，蟻王的心跳聲也恢復到了熟悉的強健。
每一下、每一下，在寂靜空曠的洞窟裡都清晰可聞。
——被催熟的王隨時可能醒來。
和【她】的厲聲催促幾乎是同時，梅雷翁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身體如離弦之箭般，向仍緊閉雙眼的王襲去！
他對女王和王可沒有什麼所謂的孺慕之情，能等到這一刻，已經是出於對一位母親最大的尊重了。
和女王一樣，他也有拼上一切都要保護的對像……必須，在災厄來臨前，將危險不可控的王抹殺才行！
戰鬥至此的季黎早已精疲力竭，完全無法抵抗仍保持全盛狀態的師團長。
梅雷翁輕而易舉地，便越過季黎，將武器對准了王最脆弱的脖子。
這都怪小女王心太軟了。
要是像他之前建議的那樣，直接把王的腦袋整個砍下來的話，就不會有這麼多計劃外的麻煩了。
他可不會重蹈覆轍。
沒有絲毫猶豫，甚至為了避免萬一蟻王的骨頭特別硬而導致失誤，梅雷翁揮下匕首的時候，還特意在刀刃上覆蓋了一層念。
削鐵如泥的武器的確輕松劃開了皮肉，卻並不是他所期待的那個畫面。
因為季黎用自己作為盾牌，擋在了蟻王身前。
【她】響在腦袋裡的尖叫簡直震耳欲聾，梅雷翁險險停下攻勢，才沒讓匕首往更深處刺入。
可還沒等他緩過神來，他馬上又被撞了個天翻地覆。
顛倒過來的視角中，是面無表情的狁胄（人馬型奇美拉蟻）矗立在雙方中間。
梅雷翁下意識想要牽了一下手中的念線，卻拽了個空。
他花了幾秒鐘時間才反應過來，念線是在剛才二人肢體交錯的瞬間，被季黎順手牽羊走的。
梅雷翁故作輕松地聳聳肩。
「難道說，故意受害、分散我的注意力，也是您計劃的一環嗎？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小女王……不，應該叫你『季黎』才對吧。」
「畢竟，你這次之所以出現，不就是為了幫人類把災難扼殺在搖籃裡麼。」
梅雷翁通過語言瘋狂暗示。
既然一擊失敗，蟻王又隨時都可能醒來，就算他有自信要比狁胄更強，但現在可沒有時間浪費在纏鬥上。
尤其是，當季黎成為傀儡的操縱者時。
在最近的距離目睹了這整場棋局，梅雷翁永遠對季黎的「強大」懷有敬畏。無論是哪個方面。
而【她】更了解季黎的心結。
【奇美拉蟻對食物的貪婪會通過基因傳承，他們天生就會挑選最好的食物。就算她的選擇的確出乎意料……但她是被你干預的特例。】
【至於那個王，它是奇美拉蟻，不是她。】
【反正季黎你本來就打算殺掉它吧？現在只是修正計劃罷了。如果你下不了手的話，我可以幫你！】
擔心季黎作為女王蟻，會像原著那樣，被剛剛誕生的王所殺害，【她】的語氣也變得急切起來。
【她】甚至久違地把「回家」這件事提上日程。
吸收了大量人類與整個族群的精華，即便是被迫提前誕生於世，但在【她】的判斷中，蟻王仍具備極高的價值。
以穿越時空的燃料標准去看，光它一只，應該就能抵成千上萬的普通人類了。
殺掉蟻王，不管是對人類還是季黎來說，都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選擇。
季黎卻忽然開口糾正【她】。
【他叫梅路艾姆。】隨後，她向梅雷翁伸出手，【把卷軸給我。我送他回……他該生活的地方。】
鬧鬧死後，原本為其准備的、能夠容一人傳送回黑暗大陸的咒印，就空了出來。
學會了「愛」的鬧鬧，的確是世界獨一無二的特例。
那麼，把野獸放回無人的森林，就是季黎目前能夠想到的，對梅路艾姆最合適的「愛」。
梅雷翁松了口氣。
他掏出藏在衣服內側的卷軸，忙不迭湊上前，要把東西交給季黎，卻在彎下腰之前，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橫著飛了出去！
在陷入昏睡之前，梅雷翁看見了一雙紫紅色的眼睛。
顏色像是快要干涸的血液，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只能看見被暴力和欲望吞噬的深淵。
多麼可怕的一雙眼睛。
——屬於生來就背負著「征服世界」使命的王。
在意識到蟻王醒來的瞬間，被驚懼和不甘淹沒的梅雷翁，甚至在精神短線後，依然保持著睜大眼睛的動作。
【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順著靈魂的標記，【她】立刻侵入梅雷翁的身體，連躲都不打算躲，准備讓這具軀殼硬扛攻擊，趁機去撿掉落在旁邊的卷軸。
可疼痛並沒有被疊加。
似乎尾巴的那一抽，只是睜開眼睛時瞬間的自衛，才剛剛誕生於世的蟻王，仿佛是漫長的夢中醒來，神態空茫。
他是誰？好像一直，一直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對他說些什麼……
對了。他是王，奇美拉蟻的王，他要用力量去征服世界，讓所有生物都臣服在他的腳下！
但是還有，還有一件事。
「『季黎』……是什麼？」
仿佛是因為，那個聲音已經在腦海中重復過無數次，所以即便並不清楚其含義，甚至連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卻能脫口而出，將音節完美地復述。
從短暫的茫然中回過神來，找到「問題」的他，接下來計劃尋找「答案」。
他順著心跳的聲音，側過頭，無師自通，准備命令旁人回答自己的疑惑。
他的視線與尚未成熟的女王蟻對上。
於是他恍然大悟。
「你是『季黎』。」
僅僅是那一眼，他便篤定了答案。
………………
…………
……
季黎忽然想起了，佩吉當初關於「奇美拉蟻的本能」的解釋。
【我其實並沒有殘存很多關於人類的記憶。對於我來說，我是奇美拉蟻，我有義務守護女王。這就是我與生俱來的『知識』，像是呼吸。】
【非要說從何而來的話……大概，從誕生之前，好像就一直有一個聲音，催促著我，要協助女王，讓奇美拉蟻征服世界吧？】
【我們都是女王的後裔。我認為巢穴本就一個緊密相連的集體。在剔除掉雜音後，連同我在內的所有子民，均為女王意識的延伸。】
經由卵與繁衍相連，巢穴的所有後裔，都是女王意識的延伸。
——當然，也包括王。
作者有話說：
別的女王孕育王卵的時候：最強，食物，征服世界。
鬧鬧孕育梅路艾姆的時候：季黎，梅路艾姆，征服世界。
大概就是，一些別太愛了的胎教，再加上梅路艾姆相當於吃了鬧鬧，所以被鬧鬧的執念和情感所影響了吧。
……好啦好啦都別哭了！回頭考慮寫一個鬧鬧的番外！
畢竟我們這裡是陽間獵同，我怎麼會騙你們呢jpg
*** ***
悠于 2025-9-20 16:28
第256章
◎倘若「施人以愛」真的是件好事情。◎
有那麼一剎那，季黎仿佛從梅路艾姆的目光中找到了鬧鬧的影子。
在她晃神間，【她】當機立斷，抓住蟻王被季黎吸引注意力的好機會，驅使著梅雷翁的身體，向落在旁邊的卷軸撲去。
然而，指尖還未觸及卷軸的邊緣，【她】便被年幼卻依然強大的王所擒獲。
哪怕【她】有感知到身後襲來的攻勢，有提前改變行動路線，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技巧都是不值一提的花架子。
梅雷翁的身體就像一塊不起眼的小石子，被尾巴輕而易舉地拍飛，甚至陷進牆壁內幾寸，留下一圈完整的凹痕。
即便是以這樣的形式被提前強迫孵化，鬧鬧之前吞噬的養分，也足夠將梅路艾姆托舉至毫無疑問的強者行列。
他甚至不需要學習，就天然掌握了念。
所以梅雷翁的戰鬥力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只覺得是聒噪的小飛蟲，梅路艾姆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被給【她】，直接屈起尾巴蓄力，准備把「那個東西」的腦袋打飛。
在選擇處刑方式上，他倒的確和梅雷翁有幾分干脆利落的默契。
但同樣的，【她】也根本沒有要躲的意思。
【她】的眼中，只有近在咫尺的卷軸——事已至此，在場的季黎和梅雷翁都無法打敗蟻王，那麼唯一能讓局面重返可控狀態的辦法，就把他傳送去黑暗大陸，讓他徹底出局。
由【她】親自出馬的話，激活卷軸上的咒印只需要一秒。
至於一秒之後，這具身體（梅雷翁）到底是死是活，就不在【她】的關心範圍內了。
可有人會在意。
【……不行！停下！】季黎喝止。
喝止的同時，她也操控念線，試圖讓狁胄將【她】撲倒在地，好叫梅雷翁那顆岌岌可危的腦袋，能與尾巴的揮動軌跡錯開。
季黎的話是對【她】說的。
然而，最後停下來的，卻有兩個。
狀如針筒的尾巴，十分唐突地停滯在了半空，尖刺距離狁胄的後頸只有幾寸的距離，將動不動。
梅路艾姆面無表情地回頭，又低眼往下看。
——情急之下，季黎也沒有意識到，她不知何時勾住了梅路艾姆的指尖，一副作勢要把人往後拽的姿勢。
只是梅路艾姆個子雖小，力氣卻是頂尖念能力者的級別，她根本拽不動，反而像是幼崽為了引起注意的啄弄。
「『不行』。為什麼？」梅路艾姆歪了歪頭，語氣是困惑的，「季黎很餓。季黎需要食物。」
他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因為難吃。」
本來是打算嘗一下味道的……那麼，在梅雷翁安靜下來的情況下，攻擊就成為毫無意義的舉動。
梅路艾姆自顧自地收回了尾巴。
感覺到外面還有更多潛在的食物（巢穴內昏睡的奇美拉蟻），他決定去探索一下這個陌生的、即將被自己征服的世界，順便找到更好吃的東西。
由於尚未回過神來，季黎還怔怔地沒有松開手。
於是，雖然沒有聽到「不行」和「停下」，但感覺到指尖傳來的阻力的梅路艾姆，再一次停下了腳步。
他安靜地凝視著季黎，等她說話。
而季黎的腦海中先響起了【她】的聲音。
【那個交換生命的契約，相當於是這家伙「吃」掉了女王蟻。大概是被女王蟻死前的執念和情感影響了……或者說，是「繼承」。】
【不過，他可是吃了成百上千人才孕育出來的蟻王，就算是這個狀態，一旦失控，就算讓你雇佣的那支隊伍一起上，也會很棘手吧。順帶一提，卷軸我已經拿到手了。】
季黎下意識抬眼看去。
把狁胄當做擋箭牌，「梅雷翁」順著她的目光，揮了揮剛才用變色龍的可伸縮舌頭卷來的卷軸。
【現在怎麼辦？要用麼，季黎。】
梅路艾姆也在等待她的回答。
季黎深呼吸。
【……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除了征服世界。】她忽然問。
這個問題似乎對梅路艾姆來說，出乎意料得困難。
剛剛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他既不知道自己是誰，也沒有所謂的喜好與夢想，唯一能抓在手裡的，就只有那個聲音灌輸的「本能」。
如果季黎沒有提問的話，他或許不需要思考，只用按照本能去實踐就好。
沉默好一會兒，梅路艾姆才遲疑著開口。
「那個聲音……很吵。是誰？還有……『梅路艾姆』是什麼？告訴我。我想知道。」
這就是他目前為數不多的、屬於自己的好奇心了。
季黎低下眼睛。
片刻後，她讓【她】把卷軸給自己。
割破掌心，讓赤紅流淌，季黎熟練地在咒印文字上進行塗改，然後鋪開在地上。
她引導梅路艾姆站到卷軸上。
梅路艾姆沒有反抗。
「不怕我對你做不好的事情嗎？」季黎問。
梅路艾姆收回盯在卷軸赤色紋路上的目光，表情和語氣都很平淡：「季黎很弱。很容易死掉。沒關系。」
雖然根本就不知道這樣的想法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但梅路艾姆莫名篤定這一點，也完全生不出要和季黎戰鬥的欲望。
「季黎」是和「征服世界」一樣重要的事情。
是他的使命、他的本能。
「……『梅路艾姆』意為『照亮一切的光』，是你的名字。」
為了克制住肢體不受控的顫抖，季黎長長呼出一口氣，隨後啟動了咒印。
「梅路艾姆，我會保護你，解答你的困惑，告訴你更多關於『那個聲音』、關於你的事情，直到你也喜愛上這個世界——如果你願意遵守我們的契約，不傷害我的同伴，也永遠不把人類當做食物的話。」
她上前一步，同樣邁進咒印的範圍，向梅路艾姆伸出了手。
「可以嗎？梅路艾姆。」
不再是被那個聲音所催促，純粹出於自我的好奇心與探知欲，讓梅路艾姆選擇握住那只手。
在他真正品嘗到何謂「人類」的美味之前。
………………
…………
……
咒印的紅光在契約成立後消失。
被徹底榨干所有精血和氣力的季黎，也於同時陷入昏迷。
梅路艾姆接住倒下的季黎，還是新生白紙的他，沒有應對的策略或是偽裝的能力，陷入了無法掩蓋的慌亂。
在梅路艾姆毀掉這個洞窟之前。
「她只是暫時昏迷而已，死不了的……不如說，沒人會允許她死在這裡吧。」
【她】說到最後，聲音變小得有些含糊。
從一片狼藉的廢墟裡爬起來，【她】雙手環胸，俯視不知所措、只會使用暴力來發泄情緒的梅路艾姆，皮笑肉不笑地威脅。
「我勸你現在立刻停下來比較好。做個乖寶寶，不然會被季黎討厭的哦？」
是騙人的。
但梅路艾姆依言停下來了，詢問【她】應該怎麼辦。
【她】蹲坐在旁邊，一只手撐著臉，雖說是盯著梅路艾姆看，但目光渙散。
現在是個好機會。
強大且潛力無限的軀體，赤子般不設防的精神海，還是黑暗大陸的血統……梅路艾姆，一個堪稱完美的寄生載體。
如果現在趁機搶奪這家伙的身體的話，以季黎那個心軟的性格，就算事後被她發現，礙於梅路艾姆的存在，她也會束手束腳的，很難下手。
不管怎麼想，成功率都很高啊。
可即便【她】腦袋已經捋好了如何操作的一切細節，身體卻遲遲沒有任何反應。
【她】反手用用手背遮住眼睛，聲音近乎自言自語。
「到底憑什麼啊……明明也只是個『怪物』而已，不是嗎？」
——憑什麼梅路艾姆就能夠被堅定地愛著呢？沒有了鬧鬧，還有季黎願意向他伸出手。
【她】又想起季黎剛才握住鬧鬧的鉤爪，沉默地目送女王蟻陷入永眠的樣子。
原本，【她】這次是想等季黎在NGL這個修羅場，手上也染了血之後，應該就能理解自己了。
所以格外期待。
可一旦事情真正發生後，【她】卻發現，季黎依然是那個季黎，甚至像是塊寶石，因為被苦難打磨過，所以愈發閃閃發亮，在黑暗中也保持著無法忽視的光。
【她】終於意識到——或許她們之間的不同，不僅僅是季黎的格外幸運。
是【她】自己一步步的選擇，導向了【她】的命運。
……那麼，事到如今，【她】又該怎麼辦呢？
長久的沉默後，擅闖者靠近的腳步聲驚醒了【她】。
【她】看向同樣警戒起來的梅路艾姆，以及被梅路艾姆抓在懷裡、沉睡的季黎。
季黎失去意識，梅雷翁暫時昏迷，鬧鬧死亡，取而代之的是依然強大的新生的梅路艾姆。
再加上計劃之外的擅闖者，可以說，季黎之前的方案已經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倘若沒有人重新梳理牽線的話。
——如果是季黎，會怎麼做？
這個念頭飛快地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她】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隨後起身，站到梅路艾姆與季黎的身前。
——如果不是把季黎變得跟自己一樣，而是學著去做季黎會做的事，是不是【她】也可以有機會被人堅定地選擇？
「這可是約定之外的麻煩工作。之後不好好給我獎勵的話，我是不會罷休的。」
背對著季黎與梅路艾姆，【她】單方面立下約定，聲音卻很輕，更像是不敢為人所知、膽怯的自言自語。
「要是『施人以愛』，真的是件讓你樂此不疲的好事情，那就也來救救我吧。」
「……季黎。」
作者有話說：
其實是在求救啦。
【請你也來愛我吧】
*** ***
第257章
◎生日快樂。◎
這似乎是一場太過漫長的夢。
渾渾噩噩間，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永夜裡，季黎像是被卷入了浪潮，只能隨波逐流地沉浮。
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不需要思考。
被這樣無知地裹挾其中，卻反而讓人陷入了松弛的舒適感，有種說不出的輕松。
以至於萌生出「或許保持這樣就好」的念頭。
好困，好疲倦，已經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想休息。她好像很久沒有停下來，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所以人到底為什麼，就算拼盡全力，一定要咬著牙活下去？
明明活著本身，就注定會帶來無法避免的痛苦，是一件需要一直、一直、一直掙扎，狼狽得不行的辛苦事啊。
她不知道。
她真的，已經沒辦法做到更好了。
浪潮愈發洶湧。
被這樣的念頭所蠱惑，意識也一點點模糊，季黎慢慢地閉上眼睛，任由深海的漩渦將自己向下拽去。
——可星星出現了。
先是閃爍著的一顆兩顆，隨後像是什麼連鎖反應，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後甚至占據了整個視野。
不由分說地，將漆黑永夜點亮，為迷路的旅者指引方向。
星星落於她懷中。
………………
…………
……
季黎睜開了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被亂來行動榨干的身體，還殘存著無法抹去的疲憊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特別痛苦或者難捱的感覺。
所有傷口都已經痊愈了。
下一秒，不等她起身，梅路艾姆的臉便出現在視線中。
雖然看起來依然面無表情，但通過生物電波信號，季黎能感覺到梅路艾姆那種「松了口氣」的情緒。
她被梅路艾姆用那條狀如針管的尾巴圈了起來。
應該是一直守在她身邊，等著她醒來的樣子。
出於對待亞露嘉和拿尼加的習慣，季黎伸出手，想要摸摸梅路艾姆的頭。
被躲開了。
頭顱是足以致命的重要器官，梅路艾姆避開的行為，是源自純粹的戰鬥生物的廝殺本能。
不過他只是歪了歪頭，沒有離開，或是撤走那條圈在季黎身邊的尾巴。
「季黎很弱。就算攻擊頭顱也殺不了我。」梅路艾姆提醒她。
但由於並沒有從季黎身上感受到殺意，梅路艾姆說話的時候，露出了些許困惑。
季黎也沒有抽回手。
「這不是要攻擊你，梅路艾姆。這是感謝。」她依照契約，耐心地解答梅路艾姆的一切問題，「感謝你留在這裡，保護昏迷的我。」
於是梅路艾姆沉默地盯著那只手，試圖理解這句話。
他警惕著，放縱了季黎的靠近。
女王蟻本該鋒利的鉤爪，被小心蜷起了尖銳的部分，用更無害光滑的一面，輕輕撫摸過幼王的頭頂。
緊繃的肌肉漸漸松弛下來，梅路艾姆陷入沉思。
又過了一會兒，他遲疑地抬起手，模仿著季黎剛才的動作，摸了摸季黎的腦袋。
「這是感謝。感謝季黎沒有死。」
還是一張白紙的梅路艾姆，一板一眼地重復了季黎的句式。
【這家伙在你昏過去之後就慌了，差點失控，把洞窟都給毀了。現在倒是會裝乖。】
嗤笑一聲，【她】毫不留情地當場拆台。
【不過，你醒得也太早了吧？我還以為這樣的透支，你起碼要睡個幾天幾夜才能恢復——你可別再逞強亂來了。要知道最後麻煩的，是我誒！】
早就習慣了【她】的壞嘴巴，季黎沒在意，反而想起夢中落了滿懷的星星。
【……沒辦法嘛。】她笑著說，【雖然睡著了就不用面對，但還有人在等我。已經約好的，不能失約啊。】
因為只有真切地活著，才能再見到重要的人，才有機會遇見讓人覺得「世界也沒有那麼糟糕」的好事情。
所以就算很痛苦、就算很辛苦，還是忍不住想要再掙扎一下。
至少現在，還遠沒有到她該休息的時間。
那深藏在夢裡的軟弱和膽怯，就像是夜間才有的露水，一遇到陽光便會蒸發消融。
而季黎就是光本身。
她安撫下梅路艾姆後，起身大量四周，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鬧鬧的洞窟裡了。
她在「老位置」——之前想一個人躲清靜、曾被科魯特多次找上門的，位於巢穴最高處的露台。
在通道入口附近，還出現了不屬於巢穴的東西。
一件戴兜帽的藍色鬥篷，以及一件長款的紅色上衫外套，都被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那裡。
而且看起來都很眼熟。
季黎一頓：【……凱特和酷拉皮卡來過了？】
終於輪到【她】邀功的時候了，【她】立刻拍桌而起，開始陳述季黎昏迷後發生的事情。
巢穴的擅闖者正是凱特和酷拉皮卡。
在璐璐的引路下，他們沒有理睬巢穴的異樣，越過被強制催眠、躺得到處都是的變異奇美拉蟻，便徑直往女王蟻的洞窟衝去。
二人險些與應激狀態的梅路艾姆產生衝突。
是【她】披著梅雷翁的殼子，一面拿季黎和契約穩住梅路艾姆，一面同酷拉皮卡解釋來龍去脈。
讓季黎付出至此的計劃，沒有中道止步的理由。
這是三人的共識。
酷拉皮卡會接過季黎的工作，和凱特、梅雷翁一起，繼續補完她精心籌謀的結局。
當然，是在治愈季黎之後。
酷拉皮卡本來是想以前一樣，用自己的窟盧塔族血液喂養季黎，盡快填補季黎被咒印榨干的虧空。
但被凱特阻止了。
他看了眼繃緊身體、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梅路艾姆，隱晦地衝酷拉皮卡搖了搖頭。
雖然不清楚季黎是怎麼打算的，但目前而言，暫時還是不要讓蟻王見到人類的鮮血比較好。
比教野獸學會克制更困難的事情，是讓見過血的野獸，放棄已經品嘗到的美味。
所以酷拉皮卡只是用拇指的治愈之鏈，為季黎處理傷勢。
衣物也是他們走之前留下的。
聽【她】解說的同時，季黎用積攢下來的一點念，引導身體變回人形，套上衣服。
一直攝於梅路艾姆的威壓，只敢躲在遠處暗中觀察的璐璐，也終於敢蹭過來。
完成季黎囑托的任務後，它沒有再跟凱特一起行動，而是選擇留下。
酷拉皮卡的外套，季黎剛好能當過膝的裙子穿，外面再裹上凱特的鬥篷，也不至於顯得太狼狽。
就是鬥篷對於她來說，實在太長了，下擺恐怕難逃蹭一地灰的命運。
璐璐幫忙叼住了衣服一角，季黎連忙把多余的布料抱在懷裡，有點為難，糾結著要怎麼打結，才能讓鬥篷不至於太髒。
看起來竟是很悠閑的樣子。
【她】忍不住要問。
季黎卻回答說，因為凱特和酷拉皮已經來了。
【凱特實力強橫，酷拉皮卡又那麼聰明，肯定會做得，比我能想到的還要更好……聽你說他們到了，我反而松了口氣，比之前更安心了。】
【不過，就算他們沒有提前趕到，當時昏過去的時候，其實我也沒有那麼不安吧？】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
她用掌心握住一直掛在頸間的護身符，彎起眼睛。
【對不起，真的又給你添大麻煩了。辛苦了。謝謝。】
鮮活的、屬於人類……或者說，屬於季黎的溫熱，經由相觸的肌膚，透過染紅的玉傳來。
【她】忽然沉默。
唐突地，【她】又忽然坦白，提及自己曾經考慮過要侵占梅路艾姆軀體的念頭。
季黎卻並不驚訝。
【但是，你最後還是沒有那麼做啊。】她只是眨了眨眼睛，有些狡猾的。
——酷拉皮卡也說了類似的話。
面對曾經險些侵占了自己和季黎軀體的「先祖」，酷拉皮卡在決定和凱特一起離開巢穴時，卻顯得特別果斷，沒有一絲猶豫。
除了自願留下的璐璐，他將毫無抵抗力的季黎、潛在危險巨大的蟻王，不設任何監管，一並放到【她】的眼皮底下。
【她】追問過同樣的問題。
「因為季黎信任你。」那個金發的窟盧塔族少年說，「如果你是她的朋友，那麼，我也會選擇信任你。」
最後，酷拉皮卡同凱特一起離開時，步履堅定，甚至沒有回過頭。
陽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候，剝去了陰影，仿佛那頭金發、那個背影，都化為了光的一部分，絢麗得晃眼。
那樣純粹無暇的色澤，遠比被譽為「世界七大美色」之一的緋紅眼，要更加美麗。
是被季黎創造的，只此一個的奇跡。
……【她】也想要。
【浪費了我這麼多時間精力，還虧損了一個完美容器，如果光想口頭感謝就算了，真遺憾，我可不會這麼好敷衍。】
【季黎，我要一個名字。】
第一世為人的記憶，早就在過於漫長的時間中被磨損，連些微的痕跡都看不清了。
【她】忘了自己的名字，也沒有人需要使用【她】的名字。
但現在，【她】想要擁有一個名字。
一個會被記住、被人呼喚的名字。
聽完【她】偽裝成討要的請求，季黎愣了一下，隨後彎起眼睛，露出柔軟的笑。
她仰頭看向露台外。
與梅路艾姆結契並陷入昏迷，大概是正午左右的事，現在外面漆黑一片，應該已是第二天的凌晨，有了蒙蒙亮的預兆。
在天幕上尋找了片刻，季黎抬起手，指向東邊的一顆星星。
【你看，如果在地球的話，那顆星星應該就是金星。它既是天黑時，第一個升起的『長庚星』；也是天亮時，最後消失的『啟明星』。永遠都是最明亮的那個。】
【我呢，叫季黎。黎是黎明的意思。因為我的生日是12月31日，一年中的最後一天……家裡人說，是辭舊迎新的日子。很好很好的祝福。】
【昨天的是我的生日。那今天嚴格來說，應該就是1月1日吧？不討厭的話，我想把這個祝福也送給你。】
季黎用指尖虛虛觸碰星光，微笑著說。
【生日快樂，長明。】
作者有話說：
昨天是季黎的生日：鬧鬧死去，梅路艾姆出生。
黎明和照亮一切的光，共用同一個生日。
那從今天開始，新的一年，就是屬於【她】的新的人生了。
生日快樂，長明。
第258章
◎謝禮。◎
季黎伸出去觸碰星光的手，最終沒能將光輝攏在指尖。
因為梅路艾姆。
旁觀的梅路艾姆並聽不到季黎與【她】，或者說，與長明的溝通。
他只是安靜地，看完了季黎唱獨角戲的默劇，又以自己的視角，將季黎的一舉一動鐫刻到白紙般的記憶上，構築對這個世界的理解。
直到季黎向夜空伸出手。
不知道這是在祝賀何人的新生，以為又是一次「感謝」的梅路艾姆，盯著季黎的手看了一會兒。
然而他如今的身形，只有人類六歲左右孩童的身高，就算踮起腳尖，也夠不到被高高舉起的指尖。
於是梅路艾姆將針尖狀的尾巴扎入地下，再以尾巴為支撐，將自己托舉起來。
然後他面無表情，平靜且理所當然地，用腦袋去貼季黎的掌心。
季黎被突然的觸感一下子拽回注意力，又花了一兩秒的時間去思考，才想清楚過來個中緣由。
她忍俊不禁，便沒有解釋，而是順水推舟地，繼續摸了摸梅路艾姆的頭。
與女王蟻冰冷而堅硬的鉤爪不同，人類的手是溫熱的、柔軟的，脆弱易折到陌生，讓天生強大的王，都不由生出了幾分遲疑和不知所措。
仿佛但凡掙扎的力道大一點，都會輕易撕裂開這幅毫無保護能力的血肉之軀。
甚至在意識到之前，梅路艾姆已經本能地屏住了呼吸，讓身體趨於幾乎靜止的狀態。
……為什麼季黎要變成這種沒用的樣子？女王蟻至少還有那層覆蓋全身的甲殼，這個擬態卻連最基本的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梅路艾姆不理解。
但在將困惑訴諸於口之前，他忽然抬起眼，扭頭看向露台的邊沿。
又過了幾秒，有些沉重凝滯的腳步聲，才漸漸從階梯的底部隱約傳來。
隨後，是科魯特的臉出現了在入口。
忠誠到固執的鷹型師團長，並沒有擅自邁上露台，而是在界線的一步外，向小女王與年幼的王跪了下來，姿態恭順。
可不等科魯特開口，梅路艾姆的尾巴卻突然向他刺去！
季黎都沒來得及阻止。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根雪亮可怖的尖刺，攜著破空之風直直襲去——擦過了科魯特的臉頰，揪出了透明的有形存在。
梅雷翁被重重砸在階梯下方的牆壁上。
彌漫的煙塵後，他陷在砂礫中，仰視才剛剛誕生第二天的王，心中扎根的恐懼被進一步放大。
雖然沒有使用需要保持閉氣狀態的隱身念能力，但他用上了變色龍基因繼承的偽裝特技，加持四大行中隱匿氣息的「隱」。
在昨天的時候，梅路艾姆還無法察覺到他的蹤跡。
可是現在，僅僅相隔半天左右的時間，這位新生的王就已經自行領悟了「圓」（以自身為核心，張開圓形的念，主要用於探查）的技巧。
在沒有任何人教導他的前提下。
倘若說，梅雷翁原本還殘存著一點點嘗試暗殺新王的念頭，在這一次的試探後，也徹底折服在絕對的力量之下。
只要佩吉還平安無事，他就絕對不想成為這位王的敵人。
絕對。
眨眼間便迅速打定了主意，梅雷翁熟練掛上討好圓滑的笑，向梅路艾姆求饒，聲稱自己和科魯特是察覺到小女王重新活躍的生物電波信號，所以才過來覲見。
梅路艾姆卻完全沒在意他的說辭。
他高高在上地俯視梅雷翁，就像是在看不怎麼合心意的家具，考慮著要不要換個新的那樣，平靜、傲慢、理所當然，連一絲不滿或是怒氣都沒有。
豆大的汗珠自梅雷翁的額頭不斷滾落。
科魯特依舊默不作聲地保持著跪姿，似乎並不打算為同事求情。
最後是季黎牽住梅路艾姆，中止了這出鬧劇。
她讓科魯特和梅雷翁過來說話。
因為梅雷翁一直用余光鎖定梅路艾姆，於是也注意到，這位唯我獨尊的王，一旦被小女王觸碰到，就下意識地收起了獠牙，披上一層仿佛安靜無害的羊皮。
——看啊，又有一頭猛獸被拴上了韁繩。
還偏偏是同一個人。
梅雷翁眼中浮現出幾分慶幸，以及微不可查的憐憫，但總歸是松了口氣。
他上前一步，打算代替不善言辭的科魯特，為小女王介紹巢穴目前的狀況。
然而，科魯特先一步站定在季黎面前。
他向季黎詢問，女王的下落。
季黎下意識看了眼梅雷翁，對方則早就心虛地提前挪開視線，大概是不想擔責任，所以索性沒有談及這件事。
鬧鬧因為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力量都獻給了梅路艾姆，連軀體都沒有留下；而她們戰鬥的洞窟也被梅路艾姆毀得差不多，更是無可查詢。
科魯特離開之前，季黎承諾過，她會保護好他的女王的。
在科魯特目不轉睛的凝視下，季黎陷入沉默。
過了良久，她才從回憶裡抽身，抬起眼睛，平靜地開口：「鬧鬧已經死了。是我——」
科魯特卻打斷了她。
「我明白了。在下只是需要和您再確認一下。畢竟在看到王的時候，我就猜到女王……她吩咐過屬下，她會把全部營養都供給給王，不留余力。」
因為這個巢穴不需要再誕生第二位小女王。
而這意味著，鬧鬧作為女王蟻的使命已經完成。
即便季黎沒有發動「叛變」，她也做好了在生下梅路艾姆之後，將再沒有利用價值的自己舍棄的准備。
這就是女王蟻最理想的一生。
科魯特的詢問，不過是懷揣著最後一點點可能的希望，許一個明知不存在的願望罷了。
他甚至反而露出笑容。
「王的強大的確毋庸置疑！女王大人實現了自己的使命和夢想，雖然只是區區不值一提的臣下，但我還是……但我還是，擅自為女王感到高興！」
季黎沉默地看著科魯特。
「如果高興的話，為什麼還要哭呢？」
雖然純血的奇美拉蟻沒有淚腺，但意外得，混入了人類基因的兵蟻，卻保留了哭泣的權利。
難道造物主也覺得，這是對人類而言，很重要的一個功能嗎？
季黎俯下身，用指尖擦去師團長眼尾的淚珠，說：「你可以難過。我允許你難過。」
科魯特聽佩吉說過，「哭」是人類在悲傷時的身體反應。
只是，即便是巢穴內誕生時間最長的科魯特，也是第一次見到奇美拉蟻流下的眼淚。
似乎和人類在被他們獵殺時候流下的東西，並沒有什麼不同。
明明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但在季黎說完後，科魯特莫名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匍匐著，發出了野獸一般絕望的哀嚎。
如果女王完成了使命，他是應該為族群感到高興的。他也早就清楚，女王會在誕下王之後，耗盡所有養分而死。
……但是，為什麼？這種好像心髒被撕裂、被捏碎的痛苦。
科魯特在這一天，學會了什麼是人類口中的「難過」。
季黎耐心地等到科魯特宣泄完情緒，稍微平靜下來一些後，忽然開口問他，要不要離開巢穴。
「你要保護的女王，已經不在這裡了。但是，應該還有人在等你吧？」
季黎告知了科魯特他的前世。
科魯特是蕾娜的哥哥、那位母親的孩子，而他真正發誓想要保護的人，是轉生成低等工蟻的蕾娜。
「你也真會挑記憶留下來，偏偏忘了最不該忘記的事情。這次可不要再把重要的人弄丟啦。」
「科魯特，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長長呼出一口氣，季黎微笑著向他伸出手。
「這是你一直守護鬧鬧的謝禮。真的，非常謝謝你。」
謝謝你為鬧鬧流下的眼淚。
謝謝你也愛她。
科魯特怔怔看著季黎，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只能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像是還無法理解這番話。
但季黎不能再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收回手，季黎示意梅路艾姆和梅雷翁隨自己離開，要優先巡查巢穴內的情況，還要盡快跟酷拉皮卡和凱特那邊接上線才行。
她與科魯特擦肩而過。
——在錯過的那個瞬間，季黎的手被拽住了。
她條件反射地回頭，再看見的，便是對自己單膝跪下，神色有些急切，卻不再迷茫的科魯特。
「倘若真的是謝禮，那麼，就請允許在下依循女王的命令，繼續擔任您的師團長，替您掃清所有障礙！」
「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科魯特從未把自己當做人類，滿心滿眼都只有「守護女王」一件事，更與將私欲凌駕於使命之上的梅雷翁截然不同。
所以，當季黎承諾一定會保護好鬧鬧的時候，忠誠的鷹型師團長的第一句話，並不是「拜托您了」，而是，「您也是」。
科魯特恭敬地低下頭，宣誓臣服。
季黎沉默了片刻。
又過了一會兒，她低下眼睛，將手背遞給科魯特。
「我明白了。如果這是你的決定的話。但我送給你的謝禮依然有效，科魯特，你隨時都可以重新兌現。」
科魯特輕輕捧起季黎的指尖，閉上眼睛，將其貼在額頭上。
「……是。女王大人。」
他不再稱呼季黎為「小女王」，因為，從此時此刻開始，至更遙遠的未來，季黎都將是這個巢穴唯一的女王。
………………
…………
……
與此同時。
季黎抽回指尖，在精神海的淺層中，敲了敲與長明的意識相連的那片領域。
【科魯特怎麼受了重傷。】
【是約厄斯達那邊出問題了嗎？】
作者有話說：
從現在開始，季黎就是真正的女王了。
肩負起一整個族群的責任。
好重啊。
*** ***
第259章
◎食欲、戰鬥欲、領地意識。◎
哪怕科魯特換上了人類的衣服，似乎在極力掩飾自己受過傷的事情，但季黎還是從他的步履和呼吸間抓住了異常。
因為長明之前提到過，科魯特和蕾娜母女撞上了約厄斯達·森旺等人，所以季黎的第一反應，是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不過，長明的口吻卻多了幾分玩味。
【嗯？那家伙的傷啊……是梅路艾姆親自動手的哦。】
她在「親自」兩個字咬了重音。
雖然在酷拉皮卡、凱特和梅雷翁離開巢穴期間，長明一直守在季黎身邊，可通過扎根在梅雷翁靈魂上的標記，她可以強行翻閱「獵物」的記憶。
所以，她窺探到了梅路艾姆更真實的本質。
………………
…………
……
時間回到前一天的正午時分。
離開巢穴後，酷拉皮卡、凱特和梅雷翁各自行動，召回了仍在結界外等待的伊爾迷與庫洛洛·魯西魯一行人。
一方面，這是季黎原先計劃的必要條件；另一方面，是酷拉皮卡意識到梅路艾姆那強大且毫不收斂的力量，穩妥起見，希望有充足的武力能夠制衡蟻王。
至於封禁結界，本身也主要是為了控制局勢，避免奇美拉蟻分散逃離，或是不被邀請的客人亂入。
如今，有兩顆血晶在手，外加長明的從旁指點，他們自然可以帶人自由出入。
然而事情卻並不如季黎所設想的那樣順利。
——因為梅路艾姆這個變數。
當三名信使各自帶著被雇佣的幫手就位，彙聚在巢穴入口處時，生命力量旺盛磅礡的念能力者，激起了梅路艾姆的領地意識。
或者說，是蟻王與生俱來的戰鬥欲望。
季黎正是漏算了這一點。
梅路艾姆的確是純白如紙，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新生兒沒錯。
但與自然界中，大部分會有同胞一起玩耍、互相學習行為模式的幼崽不同，蟻王沒有同伴，甚至沒有能教導他的母親或是長輩。
一旦失去季黎作為向導和約束，梅路艾姆就需要靠自己來探索這個世界。
其實人類嬰兒也會有這樣的階段。
只是，毫無殺傷力的人類嬰兒只能試著控制自己，作為一種體現支配力的權力游戲。
而生來成王的梅路艾姆，則會通過殺戮，來確認自己在自然中的地位。
比起弱到像腳邊螞蟻一樣，根本無法提起勁來的梅雷翁之流，在人類中也算出類拔萃的伊爾迷等人，就成了最好的試刀石。
因為季黎的傷勢都已經由酷拉皮卡治好，且被轉移到了巢穴至高處的露台上，所以長明也並未有機會干涉這場戰鬥。
兵蟻與工蟻仍陷在沉睡狀態，小小的梅路艾姆便獨自站在季黎的巢穴前。
他歪著腦袋，紫紅色的眼睛盯著人類隊伍看了一會兒之後，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竟忽然勾起一點饒有興味的笑。
那是貓咪看到了老鼠才會有的，獵食者愉快的微笑。
梅路艾姆衝他們勾了勾食指。
酷拉皮卡試圖交涉，但伊爾迷卻搶在他之前，讓管家們衝了過去，與蟻王開戰。
虛假的和平正式宣布破裂。
一開始，只會揮動尾巴的梅路艾姆單純以力破巧，強行和管家打得有來有回；但很快，他就在戰鬥中，以肉眼可見的迅速成長。
「就仿佛那些普通人需要磨煉數年的技巧，對它來說，是看一眼就能學會的簡單模式。它看起來，甚至都還沒發育成熟呢。」
對管家連連失利、趨於下風的危險狀況熟視無睹，伊爾迷雙手環胸，滿是贊嘆地總結。
「天生的暴力機器。露琪總能找到一些好東西啊。」
庫洛洛·魯西魯贊同伊爾迷的觀點。
他補充：「正面進攻的話，只是會拖長時間，叫它有機會進一步成長，變得更難以控制。一擊致命的暗殺……或者毒？不知道蟻王的抗毒性如何。」
談及自己家的專業領域，伊爾迷順手掏出隨身攜帶的幾種毒藥解說功效，並向庫洛洛·魯西魯熱情推銷。
當然，面對幾次讓揍敵客虧本的蜘蛛頭子，打折優惠卡是不可能有的。
伊爾迷甚至偷偷漲了價。
眼見能力相對較差的卡娜莉亞都成了半個血人，聽到二人完全事不關己的冷酷口吻，酷拉皮卡抿緊唇角，同時捏緊了指尖的鎖鏈。
約厄斯達·森旺拍拍他的肩膀，給了凱特一個眼神。
「今天還是先撤退吧。」凱特岔開話題，「再打下去，也只是給對面送經驗包，讓事態更棘手罷了。」
伊爾迷一攤手：「真遺憾，它看起來可不像是打算讓我們撤退的樣子。」
凱特卻篤定地說，他們只管撤退，跑遠一點就好。
「梅路艾姆會停下的。」看了眼遙遠的露台，凱特拉低帽檐，「因為他有想要保護的東西。」
當猛獸被授予「愛」的同時，便也被束縛了手腳，有了弱點。
——所以，他絕對不會離開巢穴半步。
從之前的戰鬥也能看出：每次管家想要把他引去其他方向的時候，梅路艾姆哪怕硬接攻擊，都會強勢地用尾巴將他們拽回戰場。
因此，凱特認為他們並不需要在這裡跟梅路艾姆硬碰硬。
只要等手中握住韁繩的那個人……等季黎醒來就好。
酷拉皮卡的意見相同，隨後，約厄斯達·森旺與庫洛洛·魯西魯先後跟票。
四對二。
伊爾迷看了眼自己身邊的柯特，聳聳肩，沒所謂地同意了。
有庫洛洛·魯西魯的神奇百寶箱（念能力「盜賊的極意」），不知道他使用了什麼能力，讓梅路艾姆靜止了幾秒。
陷入纏鬥的管家們，便趁著這幾秒鐘的時間，迅速抽身，與其他人一齊離開。
梅路艾姆果然沒有再追上來。
離開森林深處後，一直焦灼守在結界外的蕾娜母女看到他們，便主動迎了上來。
蕾娜的視線巡視了一圈，又踮起腳尖，往後頭張望了好一會兒，卻還是沒看到等待的那個人。
「……凱特先生，我的哥哥呢？」她不安地問。
凱特蹲下來，耐心地摸了摸蕾娜的頭。
「科魯特他，認為保護女王蟻是自己的責任。所以，他選擇留下，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蕾娜可以明白嗎？」
蕾娜明白，哥哥永遠都是信守承諾、說到就一定做到的好哥哥。
她也希望女王和小女王都平平安安的，但是……
蕾娜揪緊裙子，害怕地尋求答復：「那蕾娜如果留下陪媽媽的話，就再也見不到哥哥了嗎？」
「當然不會。這件事的話，我也可以和你約定。」
凱特忽然彎起眼睛，很短促、很溫和地笑了一下，像是旅人途徑的山岳，讓人不由生出可以依靠的安心感。
他向蕾娜伸出尾指。
蕾娜盯著那根並不白皙、顯然常年在外奔波的手指看，忽然想起了當初在巢穴，小女王也是這麼跟她拉鉤約定的。
【沒關系。他一定會幫助你的。因為，他可是凱特啊？】
如同被記憶蠱惑那般，蕾娜勾住了凱特的尾指。
然後她聽見。
「就相信她會創造一個好結局吧。」凱特笑著說，「畢竟，她可是季黎啊？」
——兩種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
…………
……
科魯特、佩吉和梅雷翁都選擇了留下。
梅雷翁倒是想跑，可惜，只要佩吉不走，他大概永遠都沒可能獨自離開巢穴。
因為都是奇美拉蟻，梅路艾姆只是看了他們一眼，確認人類都已經逃離後，便轉身徑自回到露台去。
科魯特和佩吉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梅雷翁只能呲牙咧嘴地墜在最後。
但他很有先見之明，在眾人登上露台之前，就提前伸手，牢牢把佩吉拽住。
所以，在看到季黎生死不明地倒在地上的時候，只有科魯特衝了上去。
理所當然地，他被梅路艾姆毫不留情地拍飛，胸口也被尾部的尖刺輕易劃開，變得一片狼藉。
梅雷翁半是松了口氣，慶幸自己抓住了佩吉；半是幸災樂禍，早就看科魯特在季黎那裡的好待遇不順眼了。
然而，即便是梅雷翁也沒有設想過，接下來的發展。
——梅路艾姆餓了。
誕生之後就沒有任何進食，又同人類玩了一場還算活動筋骨的戰鬥，他本就尚未滿足的食欲，被愈發刺激、膨脹。
而科魯特在三個師團長中，念力修行的成果最好。
他皮開肉綻的胸膛，洋溢著外散的生命力量，在梅路艾姆中更加顯得有吸引力。
於是梅路艾姆走了過去，徒手撕裂甲殼與其下脆弱的血肉，把傷口擴大。
他輕輕松松地挖下一塊，塞進口中。
「……難吃。勉強下咽吧。」
眼也不眨地，盯著那塊仍在呼吸起伏的「餐桌」，梅路艾姆舔舐掉指尖的紅，歪了歪頭。
然後，再一次伸出了手。
作者有話說：
類比嬰兒出生後的三大需求：吃、玩、住，梅路艾姆的話，就是食欲、戰鬥欲和領地意識。
餓了就跑去吃同類這一點，他倒的確是繼承了他母親的作風……
冷酷又殘忍的非人感，我覺得這算是構成了梅路艾姆和鬧鬧的重要元素吧。
就算被賦予了名為」愛「的奇跡，野獸也依然保留了野獸的本性。
有被嚇到嗎？【叉腰
*** ***
第260章
◎不要難過。◎
意識層面的溝通，與語言不同，即便長明與季黎共享了梅雷翁的那一大段記憶，現實世界也只不過過去了幾秒鐘的時間而已。
所以，在其他人眼中，季黎接受科魯特的宣誓之後，僅僅是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
仿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也什麼都不知道那樣，她很自然地，重新牽住了梅路艾姆的手。
同時，季黎默不作聲地收緊了手指。
因為梅路艾姆的誕生完全在意料之外，事實上，她目前對於要如何妥善處理這個，並不在自己期待中、卻被鬧鬧用生命來保護的孩子……根本毫無頭緒。
她僅有的、可以抓在手心裡的武器，就只是梅路艾姆繼承自鬧鬧的「愛」，以及那個趁機結下的契約。
——梅路艾姆不能傷害季黎的同伴，不能食用人類；而作為交換，季黎會保護他、解答他的困惑、告訴他關於「那個聲音」的事情，直到他也喜歡上這個世界。
不是作為統治者或侵略者，而是作為共生的參與者的一員。
可從梅雷翁的記憶來看，就算被鬧鬧的情緒所影響，梅路艾姆依然擁有蟻王與生俱來的種種暴戾特性。
他是強大且不可控的危險因素。
那麼，出於自私，選擇讓梅路艾姆存活下來的季黎，就必須握緊手中的韁繩，承擔起監督和引導他的責任。
在想到解決辦法之前，季黎不會再松開手，更不會再讓梅路艾姆從自己的視線範圍內消失。
……不過，梅路艾姆的出現倒也不全是壞處。
在談判桌上，她又多了一張王牌。
短暫地閉上眼睛，季黎深吸一口氣，用力把塞滿腦袋的、亂七八糟的雜緒都摒棄掉，強制自己重新恢復冷靜。
她好像聽見了心髒在平緩跳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催促著生者必須不斷向前行進的鼓點。
「走吧。」季黎回頭看向科魯特等人，微笑著說，「立刻召集所有師團長及所屬的兵隊長。我有事要宣布。」
………………
…………
……
被季黎解除禁制，堪堪從昏睡中蘇醒的奇美拉蟻，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依舊迅速響應傳召，聚集了起來。
慶祝王的誕生，告別完成了使命、光榮辭世的舊日女王，以及——見證新代女王的加冕。
作為新的巢穴之主，季黎發布的第一個命令，是決定這個族群的未來。
放棄了戰爭，她希望與人類一同坐在談判桌上。
無視掉子民不可置信的喧嘩，季黎的視線掃過科魯特，目光在被衣物遮掩的胸口處（被梅路艾姆挖去血肉）一觸即離，她轉而讓梅雷翁展示了念力。
超越野獸的尖牙利爪，也超越了D2組織（NGL境內制作並販賣毒品的組織，以被奇美拉蟻毀滅）所使用的熱武器的威力。
從未見過的、神秘且強大的力量，瞬間吸引了天性慕強的奇美拉蟻。
喧嘩漸止。
佩吉和科魯特適時介入話題，配合梅雷翁的展示，非常詳細又簡單易懂地，向同類講解了人類掌握的念力系統。
而沉默，在季黎把自己布下的咒印所導致的集體昏睡，扣到「人類念能力者」的名下之後，達到了巔峰。
因為，他們離整個巢穴的存亡與覆滅，或許只差了一步之遙。
唯一知情的梅雷翁是個貪生怕死的牆頭草，又被長明在靈魂種下了標記，根本不敢透露半點真相。
季黎坐在高台上，借助地理優勢，能夠輕易俯視其中神色各異的蟻群。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先用絕對的、未知的、碾壓式的力量，讓奇美拉蟻對一部分人類群體產生畏懼心理，動搖他們「奇美拉蟻是獵手，人類是獵物」的認知。
當巨大的岩石被撬開一道裂隙，崩壞就成了理所當然的未來。
隨後，季黎又重申了一遍：自己會為了族群的延續，去與人類談判，最大限度地爭取奇美拉蟻的利益。
依然有固執的武鬥派師團長表示了反對。
然而，不需要季黎的指使，科魯特、佩吉和梅雷翁便主動成為了她的助力，代為說服其他師團長。
因為他們修行過念，真正接觸過「可怕的人類」，所以他們才更加清楚季黎的選擇意味著什麼。
這正是當初，季黎綜合了所有局勢和條件，精挑細選，最終決定讓這三人先開念的原因。
素有威望的科魯特，知識豐富、為人理性且和大部分師團長關系都不錯的軍師佩吉，以及圓滑善辯的梅雷翁。
有女王的命令、王的默認，再加上這三人的組合，已經足夠撬動存在裂隙的磐岩。
更何況……在場的這些奇美拉蟻，本就是經過鬧鬧一輪大清洗下來，特意為季黎准備的，相對愚忠盲從的那一部分。
這個巢穴屬於季黎。
女王的命令是絕對的。
不怎麼費力就取得了意見的統一，計劃進行得，比季黎預想的最好情況還要再順利些。
至少，算是一個好的開局吧。
她稍稍松了口氣。
受過傷的科魯特被留下來鎮守和約束巢穴，季黎計劃帶上佩吉、梅雷翁和梅路艾姆，去找名義上的「人類方」談判。
雖然從某個角度來說，談判桌的兩邊，全部都是她安排好的人。
……可正是因為太過了解，她才最清楚，對面都是會堅守自己原則、絕不可能言聽計從的類型。
她必須找准時機，把牌一張張地打出去，贏得所有利益相關者的認同才行。
就像在巢穴剛剛發生的那場戲一樣。
站在巢穴的入口處，季黎眺望著天邊逐漸升起的曦光，准備讓肩上的璐璐下來，為他們帶路。
但會議中一直保持沉默的梅路艾姆，冷不丁開口了。
「我可以殺了那些家伙。全部。」
那一日，他同管家戰鬥的記憶仍清晰可見，並且時不時就浮現在腦海，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每一個細節。
人類被割開皮肉的觸感，以及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都是那麼地讓他印像深刻，美妙得不由沉醉。
梅路艾姆低頭看著自己擁有人類手部形狀的鉤爪，記憶仿佛也再度重現，讓他忍不住做了個「抓緊」的動作。
「我是王。我很強大。再見面的時候，我一定可以——」
他一定可以撕開那些人類的胸膛，挖出那顆赤紅的、滾燙的、不停跳動的血肉，就像那個沒用的師團長（科魯特），然後……然後？
梅路艾姆下意識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殘忍又充滿殺意的笑。
但在他想到答案之前，被季黎打斷了。
季黎將自己較大一點的指尖攏起，用兩只手，把梅路艾姆攥起的拳頭包裹在掌心裡。
「不可以。梅路艾姆，不可以那樣做。」
「為什麼？」被迫從赤色的殺戮狂想中抽離，梅路艾姆看著季黎，歪了歪腦袋，表示不解。
他眼中甚至還殘存著抹不去的恐怖欲望，比西索陷入極度興奮的時候，還要更赤裸壓迫。
……卻又糅雜著孩子般的純真。
季黎移開視線，用另一只手，蓋住這雙叫人無所適從的眼睛，低聲說：「因為我會難過。」
「難過？」又出現了一個梅路艾姆不理解的詞彙。
「嗯，難過。難過就是……」季黎想了想，「如果梅路艾姆讓我難過的話，我會離開你。永遠離開你。」
梅路艾姆知道什麼是「離開」。
他猛地抬起眼，蛇一樣的瞳孔豎成一條線，瞬間進入了應戰狀態，用目光鎖定季黎的一舉一動。
然後，季黎卻笑了笑。
她俯下身，用指尖點了點梅路艾姆的心口，一字一頓地解釋：「這就是『難過』，梅路艾姆。別讓我難過，好嗎？」
於是梅路艾姆明白了。
季黎剛才所說的「難過」，就是雖然沒有受傷，但心髒會突然收緊疼痛，有一瞬間呼吸困難，腦袋好像被什麼攪到一起去的……讓他討厭的感覺。
試著模擬代入了一下，他認為自己不希望季黎感覺到這樣的痛。
因為季黎很弱、很容易死掉，所以也不可以難過。
梅路艾姆皺起眉，沉默地糾結好了一會兒，還是勉強把那幾個勾起他戰鬥欲望、讓他一看到就熱血沸騰的人類，劃出了玩具名單。
真可惜。就算下次再見到的話，也不能把他們殺掉了。
梅路艾姆遺憾地想：他本來還對那幾個沒有下場，只是旁觀的人類有點感興趣的。
但他最終還是衝季黎點了點頭。
不等季黎因此露出笑容，梅路艾姆又自覺拉起季黎的手，然後放到自己頭頂，左右晃著摸了摸。
「這是感謝。」他說。
依照季黎所構築的那個世界的規則，飛速成長的年幼蟻王，已經學會一板一眼地，索取自己應得的報酬。
作為唯一獲得許可的存在，季黎正在這張被鬧鬧塗抹底色的白紙上，勾勒新的未來。
她笑著重復：「對。謝謝你，梅路艾姆。」
——但季黎同樣明白，這僅僅是通過她的威逼利誘，梅路艾姆這一次的權衡利弊，選擇服從了她的指令，並不是價值觀或行為模式得到了改變。
這種治標不治本的策略，是不可能長久有效的。她必須想個辦法才行。
不過，不是現在。
季黎側過臉來，與璐璐貼了貼腦袋之後，哄著戀戀不舍的小猞猁從肩上下來。
飛鳥走獸回應了幻獸的呼喚，代為尋找人類的蹤跡。
她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樹海，整裝待發的佩吉和梅雷翁，以及駐扎在巢穴中、靜候女王歸來的上千名奇美拉蟻。
季黎牽著梅路艾姆，沒有遲疑，邁向新的戰場。
作者有話說：
其實季黎從跟富翁做交易，要貪婪之島的通關獎勵開始，就在布局了。
卡片的選擇，雇佣伊爾迷和庫洛洛，探聽巢穴的情報，和科魯特、佩吉、梅雷翁打好關系，決定奇美拉蟻中修行念力的人選……
鬧鬧是她計劃中唯一的不確定因素。
而她選擇放縱了這個變數，把棋局推翻重來。
好在，梅路艾姆本身即是」愛「創造的奇跡。
*** ***
悠于 2025-9-20 16:28
第261章
◎他想抓住那個人的手。◎
三天後。
暫時停留在蕾娜母女所居村落的酷拉皮卡等人，終於收到了蟻群女王的正式邀請。
不過，地點並不在樹海中的巢穴，而是更東方的東果陀共和國，甚至具體到居住人口最多、最密集的首都。
一個到處都充斥著古怪的邀請。
但酷拉皮卡的第一個問題是：「季黎已經完全恢復了嗎？」
得到梅雷翁的肯定答復後，他低下頭，沉默了幾秒鐘，再抬起眼時，神色已經恢復到慣有的冷靜與堅毅。
……有【她】的標記在，事關季黎，料梅雷翁也不敢起什麼歪心思。
比起在這裡，跟這個滿嘴謊話又滑不留手的家伙玩文字游戲，還不如盡快見到季黎。
於是，酷拉皮卡沒有再多問半句，便率先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把提前准備了滿肚子發言稿的梅雷翁，給哽得一口氣上不上、下不下的，不知道還該不該按劇本演。
而知道【她】這個秘密存在的約厄斯達·森旺與凱特，也迅速做出了同樣的判斷。
他們毫不猶豫地追上。
梅雷翁隱晦地看了眼後方的伊爾迷等人，猶豫幾秒之後，還是按照女王（季黎）的提醒，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直接動身離開。
「誒？還真是性急啊。」伊爾迷評價。
他凝視著梅雷翁走在最前面的背影，指尖拈著不知何處掏出來的念釘，遺憾沒能跟對方來一次流程周全的問候。
伊爾迷對這種變異奇美拉蟻的構造和承受能力，已經好奇很久了。
畢竟，在「夢中的理想鄉」裡面，他可沒有辦法解剖狁胄。
將念釘夾在指縫間，伊爾迷一只手托著腮，憂郁地長長嘆了口氣：「看來，露琪又瞞了哥哥什麼重要的情報啊。」
——為什麼是東果陀共和國？
東果陀共和國，和NGL自治國同屬米特涅聯邦，位於整個巴魯沙群島的最東端。
現任國家元首是麻沙多迪哥，國家實行嚴格的軍事化獨裁統治。
雖然同樣限制使用移動電話與網絡（特殊白名單上的指定人員除外），但比NGL的管轄要稍微放松一些，允許國民通過廣播和電視，來接受元首的指導。
不過，由於揍敵客常年混跡灰色地帶，黑白通吃，所以對巴魯沙群島這些國家的內幕，都多多少少有所了解。
比如NGL的創建者和幕後「國王」，是在全世界範圍內大肆售賣D2（新型毒品）的組織首領。
又比如東果陀共和國，雖然因為經濟發展水平過差，物資主要都是靠國際救濟，但事實上，其中絕大部分都進了貴族和高官的口袋裡，再由99%的子民爭奪剩下的1%。
所謂的「軍事化管理」，說白了，就是企圖減少國民了解外界的渠道，以便更輕松地實行思想控制。
畢竟沒見過天空的井底之蛙，便不會對不存在的東西心生向往，更不可能為此反抗。
伊爾迷並不覺得，露琪會喜歡那個地方，喜歡到要把那裡作為會談的場地。
但是，要是從「奇美拉蟻」的角度去思考的話，倒是有一條更合理的解釋。
「比起表面上維持平等共處、人群聚集相對松散的NGL，高度中央集權，且政府對國民有極強控制力的東果陀共和國……倒是很適合成為奇美拉蟻繁衍的溫床啊。」
自言自語地分析完，伊爾迷歪了歪頭，看向旁邊的庫洛洛·魯西魯。
「你覺得呢？監察員先生。」
他對自己被季黎雇人監視制衡這件事，不僅絲毫不生氣，甚至不介意攤開到明面上講。
事實上，大黑貓晃起尾巴，覺得自己這個梗說得相當幽默風趣。
旁邊的柯特只能面無表情地任由冷風刮過耳畔。
而庫洛洛·魯西魯，卻表現得更加親切友善，仿佛與伊爾迷是相處融洽得多年好友一般。
「說起來，東果陀共和國最有名的特產，就是軍儀棋。」他笑著回答，「或許季黎老師想拓寬一下我們的游戲列表？」
至少他覺得，軍儀棋總要比大富翁更有意思些。
（【239】：季黎進入NGL後，揍敵客和庫洛洛被關在「夢中的理想鄉」，被季黎安排去一起玩大富翁，打發時間）
伊爾迷還認真思考了一下。
但在他張口，再說出點什麼驚人之語前，剛才悄然離開了隊伍的梧桐，重新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梧桐向伊爾迷欠身行禮。
「讓您久等了，伊爾迷少爺。很抱歉，巢穴外沿那層看不見的結界，並沒有消失；我有嘗試過武力突破，但幾乎沒有造成任何效果。」
伊爾迷聞言又嘆了口氣，非常遺憾的那種。
那看來，至少現在是絕不可能……趁這個大好時機，將巢穴裡的那些奇美拉蟻軍團占為己有了。
「明明我已經變得更溫柔了，怎麼露琪還是對哥哥一點都不松懈。倒是柯特，就算是壞孩子，也被一次又一次地原諒了呢？」
柯特用扇子半掩住臉上的表情，冷淡道：「看文就來群羊，依烏兒耳漆霧貳叭宜大概是因為，兄長大人的演技實在太差了吧。」
伊爾迷不信。
他改為使用正義的委屈口吻，當眾抱怨了季黎重小輕大（指年齡）。
這倒是為數不多，庫洛洛·魯西魯能發自內心地，贊同伊爾迷的珍貴發言。
說歸說，但即便在這段毫無營養的聊天裡，他們也不曾放慢過腳下的速度。
不一會兒，一行人便迅速追上了梅雷翁帶隊的隊伍，重新彙合，一同向東果陀共和國前進。
………………
…………
……
考慮到目的地是東果陀共和國，從NGL出發的話，幾乎要橫跨整個巴魯沙群島，以普通兵蟻的平均腳程來算，都要不吃不喝跑個三天左右。
梅雷翁本來是想從人類村落那裡「拿」幾匹馬，作為他們的代步工具。
結果，沒想到被這些人類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
理由是嫌慢。
最後他們靠腳跑了一天一夜，梅雷翁是看起來最狼狽的那個。
看著東果陀共和國首都的城牆，終於出現在了遠方，渾身骨頭好像都快斷了的梅雷翁喜極而泣，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但即便如此，當聽到旁邊傳來一句「誒？奇美拉蟻也會哭嗎？」的好奇自語時，他還是相當熟練地，把自己蜷縮到身形最高大的約厄斯達·森旺的影子裡。
以此避開伊爾迷饒有興趣的目光。
在半路上的時候，梅雷翁就意識到，到底為什麼女王會選擇派他，而不是更擅長和人類打交道的佩吉來傳訊了。
——因為！論起腳底抹油和逃跑！他才是！整個巢穴毋庸置疑的！NO1！
如果不是這一路，一有風吹草動或者背後發涼，他就立刻拉開距離的話，梅雷翁都懷疑自己會不會早就被那個漆黑人類（伊爾迷）給解剖了。
他甚至因此，給「人類到底吃不吃奇美拉蟻」這件事，打上了大大的問號。
總之，這個要命的任務還是早干完早跑路！速戰速決，然後躲去找佩吉聽個故事壓壓驚！
於是梅雷翁都沒要求休息，便強打起精神，支棱著顫抖著四肢，繼續帶路。
不過他的目標，並不是人來人往的首都城內。
方向一轉，與人流相背而馳，一行人越過作為天然壁壘的峭壁，攀上了一處懸崖。
從這裡居高望遠，能看到東果陀共和國元首所居住的皇宮，就安靜地躺在那片開闊的平原上。
時不時就有螞蟻似的人影，在宮殿之間穿梭，倒是沒有什麼異常。
以此為背景。
在懸崖的最邊沿，還鋪了一張格格不入的嫩綠色野餐桌布。
只有季黎與梅路艾姆坐在上面。
季黎正用叉子插起盤中的一塊生肉，眉眼彎彎地遞到梅路艾姆嘴邊，像是在哄小孩子吃飯。
新鮮血液滴落在純白的骨瓷碟上，開出赤色的花。
但在柯特眼中，顯得格外刺眼。
【食物。】
【染紅了。】
【缺失的東西。】
——幾乎是瞬間，他被拽入了當初季黎用自己喂養女王蟻，傷痕累累回到「夢中的理想鄉」的記憶。
【不見了！從右上臂往下，連同手肘、前肢、手腕、整個掌心與十指，都不見了！】
【凹凸不平的切面，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啃噬過的咬痕。】
【不止一次。】
【是誰？被一口一口吃掉的人……是……三姐？】
——或者說，是絕對不允許，會再一次重溫的「噩夢」才對。
少了不知情者的困惑，少了知情者的思考，比任何人的行動都要快，柯特第一個衝了上去。
「三姐！」
*** ***
他想抓住那個人的手。
他不想再遲到。
作者有話說：
之前，柯特在季黎的事情上，好像總是陰差陽錯，遲了一步。
這次終於是第一名啦！
第262章
◎輪盤轉動。◎
在梅雷翁帶領人類過來的時候，梅路艾姆就已經察覺到了陌生的氣息。
但並沒有將那些人放在眼裡，他皺著眉，視線只集中在季黎，以及季黎遞到嘴邊的那塊肉上。
——直到柯特突然的靠近。
他越過了梅路艾姆對「螻蟻」允許範圍內的警戒線。
梅路艾姆終於肯分一點注意力出來，不過，也僅限於隨意地看了柯特一眼，或者說，是看覆蓋在柯特身上那股穩定而渾厚的念。
他稍稍抬起眼，原本垂落鋪在野餐桌布上的尾巴正欲揚起，蓄勢待發的攻擊在甩出前，又險險停了下來。
不可以殺掉這些人。
因為季黎會難過。
可梅路艾姆只知道如何殺戮，身體的本能並不會教他什麼叫「手下留情」。
能輕易掠奪走生命的尾巴，卻僵在半空中，為難地蜷縮了一下。
但梅路艾姆是個相當聰明的學生，不但善於模仿學習，更知道舉一反三。
視線掃過桌布上被麻繩束起的餐盒，只猶豫了眨眼都不到的時間，他便迅速轉甩為卷，用那條如蟒蛇般靈活又強壯的尾巴，纏繞著，將柯特禁錮起來！
……肌肉和骨頭被絞得咯吱咯吱響的聲音，似乎也不錯。
抱著試試看的玩鬧心態，梅路艾姆故意繼續收緊了尾巴幾秒鐘，才把「戰利品」落到季黎的眼前。
果不其然，他馬上就聽見了季黎讓自己松開尾巴的話。
雖然有些舍不得才發現的新娛樂，沒有立刻聽話地將柯特放下，但在季黎摸了摸他的腦袋之後，梅路艾姆還是遵照了指示。
柯特終於如願抓住了季黎的手。
沒多看梅路艾姆一眼，他沉默地，徑直扯開季黎的袖扣，然後將指尖從衣袖縫隙中探入，摸索著探查這具身體是否還有被傷害的痕跡。
反倒是季黎被柯特嚇了一跳。
在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後，她才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搖頭否認了柯特的猜測。
那塊肉只是普通獸肉罷了。
當初季黎會選擇用自己來喂養鬧鬧，只是因為時間緊迫，沒辦法立刻找出能夠替代人類的食物，又為了讓鬧鬧同意暫停狩獵，無計可施之下，才臨時頂上的緩兵之策。
她不可能長期成為梅路艾姆的食物來源。
而且，倘若梅路艾姆真的被鬧鬧的情感所影響了的話……他應該，也不會接受這樣的方案。
所以在這三天，季黎都見縫插針地，抽空尋找梅路艾姆能夠接受的食物品類。
遺憾的是，目前嘗試過的效果都算不上好。
念力對於他來說，更多只是維持生存需求，並不能帶來滿足的飽腹感。
只有在真的餓了的時候，或者季黎的請求下，梅路艾姆才會皺著眉，勉為其難地吞下那些准備好的試驗品。
年幼的王還尚未學會人類的謊言與狡猾，所以，他的表情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幸而，不承擔繁衍使命的蟻王，並沒有女王蟻那樣強烈且難以填滿的食欲。
目前而言，梅路艾姆的飢餓感仍在可控範圍內。
季黎暫時沒有太擔心這個方面。
安撫下柯特，明確告訴他，自己不可能再重復巢穴裡的下下策，等柯特恢復平靜後，季黎才抬眼看向其他觀眾。
「這麼快就到了，看來路上根本沒休息嘛……趕路辛苦了。要坐下來，先喝一杯茶嗎？」
她微笑著發出邀請。
這一次，伊爾迷成了第一個回應的人。
他先允許柯特坐下，隨後自己也大大方方地坐到野餐桌布邊，指尖虛虛在那些精美的人類點心上方劃過，然後隨便抓了個看得順眼的起來，儀態優雅地咬了一口。
「畢竟，是露琪特意為我們准備的吧？浪費可不是好習慣。」
如果不是早就算好了時間，猜到他們會在這個節點趕來，季黎就根本沒必要特意准備人類的食物。
這可絕不是女王蟻和王的味蕾能欣賞的東西。
伊爾迷戳穿這一層的時候，季黎就斟了一杯茶遞給他，也沒有否認，神態依舊從容。
其他人陸續入席，三名管家則自覺退出一定距離，負責戒備潛在的擅闖和窺聽之人。
考慮到梅路艾姆的領地意識，他和季黎一方，坐在野餐桌布靠近懸崖的那一側。
與來者相對，存有涇渭分明的一條線。
作為原計劃中的被托付者，也是最在意這群變異奇美拉蟻的處置方式的人，凱特清了清嗓子，先打破沉默。
不需要多余的套話，他直切主題，詢問季黎想怎麼做。
季黎抬眼，看向面前的客人。
伊爾迷·揍敵客，揍敵客的長子，雖然腦袋多少有點問題，但勝在業務能力夠強，特定情況下，被席巴授予了代表家族獨立參與生意談判的權利。
——扎根於灰色地帶，關系錯綜復雜，利益相關者多為黑白兩道高層人員的暗殺者家族。
庫洛洛·魯西魯，幻影旅團的團長，長期資助流星街的武裝力量，按照那個「夢」的情況推測，應該在流星街的長老會那裡，也有一定話語權。
——人類社會唯一合法的「不存在」，從不拒絕任何東西的流星街。
凱特，以及計劃之外的約厄斯達·森旺，則是赫赫有名的一星幻獸獵人，熟悉動物與智慧生物的相關立法立項，個人影響力大的基礎上，還不缺能干的老朋友。
——有資格代表官方，替社會定義什麼是「正確」的獵人協會。
所有的棋子都已經全部就位了。
季黎放下茶杯，轉而握住了梅路艾姆的手，有點用力的，似乎在從這個「照亮一切的光」身上，汲取到什麼力量。
被這突然的小舉動引起了注意力，原本在評估「玩具」的梅路艾姆，收回了目光，好奇地扭頭去看她。
卻發現季黎並沒有看向自己，而是挺直腰背，比任何一次都「堅硬」的感覺。
就好像這個人，正在背著什麼過於沉重的東西，如果不用盡全力支起軀體，便會被重物趁機壓垮，東倒西歪地墜下。
梅路艾姆下意識想摸摸她本該空無一物的肩膀。
但季黎先開了口。
「我想讓獵人協會牽頭立項，讓變異的奇美拉蟻，能夠以另一種名義，成為被法律認可的新型智慧生物。」
「我現在是巢穴認新的女王。如你們所見，梅路艾姆也認可我的教導。接下來，都會由我來負責管轄和監督這個族群——當然，食用人類是不被許可的。」
「如今，和人類基因混合過的變異奇美拉蟻，除了負責繁衍的女王蟻，光從外型上，很難辨別與普通奇美拉蟻的關系。只要換個名字，就很容易掩人耳目。」
「我希望……他們能受法律約束，在不破壞規則的前提下，也依法擁有可以生存在這個世界的權利。就像和獵人協會建立雇佣關系的凶狐狸一家。」
說到這裡，季黎停頓了一下，看向凱特和約厄斯達·森旺。
這兩個人都是名聲在外的幻獸獵人，發現並立項的新物種多不勝數，跟他們關系親密的季黎，自然也多少了解這其中的流程。
雖說「新型智慧生物」這樣的評級，和鑒定普通新物種的難度，當然存在天壤之別。
但倘若有他們做上報者，就影響力和可信度而言，已經算是從起點開始搶跑了。
然而，二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依舊是凱特先打破的僵局。
「……我很抱歉，季黎。」他說。
老實說，這回答並不意外。
季黎維持著不變的微笑，耳畔仿佛聽到了指針轉動的「哢噠」一聲，萬籟俱寂，手持天平的荷官宣布賭局開始。
——輪盤轉動，該她出牌了。
作者有話說：
腦子，腦子不夠用了！
卷起桌上的籌碼，狼狽逃竄。
*** ***
第263章
◎該她出牌了。◎
凱特說「抱歉」的原因有二。
第一，縱使有像季黎和蕾娜這樣，人性遠超獸性的存在，但變異奇美拉蟻對於人類潛在的威脅性，是不可忽略、不可逃避的議題。
他不會僅憑季黎的一己之言，便假裝看不見，利用自己的影響力進行包庇，把危險的不定時炸彈埋入社會。
第二，也是更現實的問題在於，即便凱特真的替季黎申請「新型智慧生物」的申報，他也不覺得能順利批報下來。
由於在法律層面，新型智慧生物跟動物有本質區別，不管是身份還是擁有的權利，都更趨近於人類。
這對於人類，或者說，對於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言，是一件弊大於利的事情。
比起費時費力的評級和監管，他們更喜歡以合法的名義榨取利益，或者干脆斬草除根，把麻煩扼殺在搖籃裡。
所以，從很多年前開始，就已經幾乎沒有新的智慧生物種族被官方認可了。
擁有諸多特權，被絕大部分普通人所艷羨的獵人協會，也並非是一片淨土。
從約厄斯達·森旺決定淡出，以及他和季黎當年在希拉市的所見所聞，都足以證明其中復雜的利益網。
等凱特說完，約厄斯達·森旺也撓著臉，贊同了他的觀點。
尤其是第二條。
可酷拉皮卡忽然開口：「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吧？」
說話的時候，他的視線掃過旁邊若有所思的伊爾迷，停頓了一秒，然後跳到微笑不語的庫洛洛·魯西魯身上。
「被多方默許的『合法不存在』，這裡不就有嗎？」
——流星街，號稱無論是垃圾、動物、屍體還是人類，所有被世界所拋棄的東西，都不會拒絕的三不管地帶。
恐怕沒有比那裡，更適合非法黑戶扎根的土壤了。
迎著酷拉皮卡的目光，就差被指名道姓的庫洛洛·魯西魯，一只手托著腮，稍微有點意外。
他還以為，按照酷拉皮卡那近乎高潔的道德標准，會選擇站在凱特那邊的立場上。
是真的絕對相信季黎對蟻群的控制力，還是……呢？
像是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庫洛洛·魯西魯忍不住衝酷拉皮卡微笑了一下，然後才面向季黎。
「嗯，流星街的確從不拒絕任何東西。但是，倘若不遵守流星街的規則，也是會被視為『入侵者』，被肅清的哦？季黎老師應該也記得吧。」
季黎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他的後半句。
「……『所以，別想從我們手裡奪走任何一樣東西』。」
這是，在沒有春天來到的「過去」，流星街人曾用性命向外界宣告的誓言。
十數年前，一個無辜的流星街人遭到污蔑，被強行起訴並判死刑，三年後，又因真凶落網，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隨後，警官、裁判官、檢察官、目擊證人、陪審員、律師……與這起的冤罪有關的三十一人，在同一時間，以同歸於盡的人肉炸彈形式，被全部殺死。
也正是為了保護流星街人不成為外界眼中的獵物，流星街才會與加害者的Mafia合作，向外界輸出身經百戰的打手，以此換取物資和庇護。
和凱特的立場類似，庫洛洛·魯西魯不會故意將危險的狼群放入花園。
——除非。
季黎突然反問：「你說過，在流星街建了一所學校對吧？」
庫洛洛·魯西魯點點頭。
事實上，他此趟來NGL轉一圈的報酬，就是邀請季黎去流星街的學校當一段時間的老師。
一旦窺見過那樣的「夢」，即便是二十六歲的庫洛洛·魯西魯，也忍不住對另一種可能性心懷憧憬。
哪怕生活在那樣的未來的人，不是十歲的庫洛洛也沒關系。
因為那些孩子，可以是十歲的、不會死去的、將表演在世界巡回演出的薩拉薩。
季黎便是從這所學校，看出了庫洛洛·魯西魯不曾言明的期許。
……明明是個精明、冷酷、理性到讓人討厭的蜘蛛頭子，可總是會在奇怪的地方，透露出一點孩子氣，讓人偶爾會忍不住心軟。
就仿佛剝落下成年人被污穢侵染的皮囊，藏在裡面的，仍然是那個聰慧溫柔的少年之心。
但這一次，季黎決定再與這個人同行一段路。
「我全額資助了一個慈善基金會（雷歐力），你把我理解成幕後真正的掌控者也可以。具體情況，現在不太好公布，不過它主要活躍在戰亂和貧困地區，只針對窮人進行救助。」
「比起三兩天就會換人的當地政府，基金會反而在民間更有號召力和組織力。」
「你應該也懂的吧？那種地方，飢餓、戰火、疾病……都可以輕易奪走一個人的性命。所以，相關戶籍的登記和更新，管理工作也相當松散。」
說到這裡，季黎停頓了一下，看向庫洛洛·魯西魯的眼睛。
本該是威逼利誘、雙管齊下的環節，沉默片刻後，她卻忽然長長松了口氣，然後彎起眼睛，不是談判，而是「季黎老師」的口吻說。
「算了。這不是交易的正式籌碼。你就把這個當做是……當做是，『季黎老師節』的回禮好了。」
「婦女和兒童優先，具體名額限制和梯隊替換的周期，我都已經有安排了。等這裡的事情結束之後，再跟你詳談。」
「希望你和長老會能考慮到我的誠意。」
……至少，孩子是無辜的。
季黎准備的另一項籌碼，是奇美拉蟻的武裝力量。
如果庫洛洛·魯西魯想推動流星街的獨立，擺脫沒有合法身份的流星街人，如果出去，就只能流浪、從事非法活動，或是一輩子為Mafia打殺劫掠的命運。
那拒絕與Mafia繼續合作的流星街，必然會招致Mafia的反撲報復。
流星街需要足夠強大的，能夠保護自己的力量。
而蟻群剛好完美符合這個標准。
奇美拉蟻的平均潛質，遠超普通人類，念能力的掌握率極高，戰鬥力強，不需要長時間的休息，且有生物電波信號作為高效穩定的聯絡渠道。
對於覆蓋面積極廣、地勢復雜的流星街，不管是巡邏還是組織多點反擊，兵蟻都比人類護衛擁有更多優勢。
反過來，流星街也是最適合收容奇美拉蟻的地方。
有足夠的活動空間，不需要躲躲藏藏地生活，有能讓奇美拉蟻有發泄精力的渠道。
而且唯獨這個地方的人，不會介意或歧視「不同」的存在。
畢竟，所有流星街人在外界看來，就是可怕的「怪物」。
「除此之外，你也不需要擔心奇美拉蟻會難以控制的問題。」季黎平靜地說，「因為，我會留在那裡，負責約束他們。」
一旦失去女王蟻，巢穴便會崩潰，由師團長帶隊，四散開來，各自為王。
從接下「女王」這個稱呼開始，她就注定無法獨自離開。
至少在巢穴新的秩序步入穩定之前，絕對不行。
而庫洛洛·魯西魯等的就是這句話。
甚至沒有推脫說，要等回頭和長老會協商之後，再給季黎一個答復，他直接干脆地當場承諾下來。
不過，有人發表了反對意見。
「可是以流星街的話語權，根本沒辦法推動獵人協會，去促進新型智慧生物的申報認可吧？這樣的付出和回報，未免也太不成正比了。」
像個禮貌的好學生那樣，伊爾迷舉起手，打斷了庫洛洛·魯西魯。
旁觀完所有人的發言，摸清各方所持的立場之後，他才心滿意足地，微笑著介入賭局，打出他的那張牌。
「剛巧，我知道家裡有一些客戶，對這種事很了解哦。果然還是把奇美拉蟻的軍團，賣給揍敵客比較好吧。露琪？」
「——你不就是為了這個，才叫哥哥過來的麼。」
作者有話說：
：季黎出資，邀請雷歐力創建專門救助窮人的慈善基金會。
我知道，卡這裡談判劇情的確不太人道，但是我寫得慢，真的一口氣寫不完啦！
在寫了在寫了，在哼哧哼哧努力編了……！
*** ***
第264章
◎請和我一起贏下去。◎
伊爾迷很自信。
自信於，季黎需要他，需要利用他——或者說，是他們共同擁有的「揍敵客」的姓氏。
越是了解到這場賭局中，季黎希望每個人去扮演的角色定位，他就越是清楚，自己手中的籌碼究竟價值幾何。
流星街負責提供收容之地。
幻獸獵人負責推動新型智慧生物的立項。
但是，倘若沒有一個在高層間足夠有影響力的說客，比如揍敵客，在其中牽線搭橋，確保奇美拉蟻能得到新的合法身份的話。
蟻群就終歸還是見不得光的存在，永遠只能躲在陰影裡生活，隨時都有被發現、被人類群起而攻之的風險。
伊爾迷想，這應該不是季黎所謀求的退而求其次。
季黎想尋求揍敵客的協助。
甚至於，如果交易的商品分量足夠，只要得到父親（席巴）的首肯，完全不需要其他兩方的參與，揍敵客也有能力同時滿足上述三條。
正由於意識到手中籌碼的不可或缺性，伊爾迷才愈發興致盎然，想要看看他聰明又愚蠢，再一次為了他人，把自己架到火堆上的、可憐可愛的妹妹，將會做出什麼抉擇。
……哦，不對。這次也是連「人類」都不算的存在呢。
「的確，枯枯戮山很大，就算要裝下這些東西也綽綽有余。不過，露琪，你肯定明白的吧？做生意，物以稀為貴的道理。」
以近乎寵愛的眼神凝視著季黎，伊爾迷用一只手撐著臉，卻語氣相當愉快地，開始坐地起價。
「這可不夠哦。再讓哥哥看看你的誠意。更多一點。」
他說得很是理直氣壯。
因為伊爾迷深知，即便換作父親席巴親臨，也會和自己做出一模一樣的反應。
揍敵客可以是誠信的商人、臭名昭著的暗殺者、最遵紀守法的納稅大戶——
但唯獨不會成為，不計較得失的慈善家。
季黎同樣清楚這一點。
事實上，流星街是三方勢力中最「單純」的那一個。流星街人需要保護自己的武裝，於是她許諾力量。
而獵人協會和揍敵客的立場，其實是捆綁的。
那些真正手握決定權的大人物們，根本不在意奇美拉蟻會不會吃人、可能會吃掉多少人。
他們在意的，是自己利益的得與失。
所以。
「你知道在NGL境內生產D2的組織首腦是誰嗎？」
季黎忽然開口，唐突提及了另一個話題。
D2是一種在數年前，迅速取代了舊型毒品，開始在世界範圍內廣泛流通的新藥劑。
傳聞它的主要制作原料來自於NGL的本土植物，因此，該組織創立了NGL，並借口提倡原始綠色生活，設立了種種嚴苛的科技限制。
依托D2的販售，他們儼然以NGL為大本營，構建出了一個龐大的地下帝國。
大抵歸功於此，不論是D2的生產配方、貿易渠道還是組織內部情況，外界都知之甚少，幾乎沒有什麼信息流出。
外人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可以通過這種藥物謀取到的恐怖暴利。
伊爾迷聞言，愉快擺動的尾巴也漸漸停了下來。
他微微睜大了本就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季黎的時候，又下意識歪了歪頭，像是鎖定了獵物的大貓，視線逐漸幽暗。
季黎卻視若無睹，繼續自顧自地往下說。
「他的名字叫宰洛伊。柯特應該已經跟你說過，那個組織被覆滅的事吧？嗯，更准確地說，他是被前任女王蟻吃掉……然後轉生成了奇美拉蟻。」
「雖然宰洛伊不幸死在了之前巢穴內部的大清洗，但剛巧，我之前收集到了一種查看別人記憶的念能力。」
說到這裡，季黎抬起眼，迎上伊爾迷的目光。
她不退也不避，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一字一頓地說。
「所以，D2遍布世界的地下運輸渠道、宰洛伊與各國高層勾結的貿易記錄和名單……全部都在這裡了。」
「這個夠了麼。」
話音落盡的瞬間，酷拉皮卡立刻察覺到不妙。
伊爾迷則眼也不眨地定定看著季黎，試圖從各種表情細節和小動作中，分析她有沒有說謊。
但不等其他人搶先阻止，瞬息後，判斷這些都是真話的伊爾迷，突然一反平日的寡淡情緒，爆發出了極度愉快的笑聲！
他甚至笑得前俯後仰，嘴角弧度被扯得過於誇張，切割出陰影起伏，以至於臉部肌肉都顯得有些扭曲。
「露琪，這可不行。這可不行……這豈不是等於，你已經在跟哥哥舉手投降了嗎？」
態度轉而變成了看雨天淋濕小貓的憐愛，伊爾迷喃喃自語著，伸手去撫摸季黎的發頂。
他俯下身來，湊到季黎耳邊，咬字溫柔而黏膩，聲線都含著抑制不住的、興奮的微顫。
「——游戲結束了，露琪。」
合適的籌碼，根據交易的規則和技巧，是能夠換到對等的價值。
但倘若一個人身懷巨額的財富，還孤身來到賭桌上，那此時，坐在對面的、擁有權勢的那一方，便絕不會再繼續遵守規則。
就像拿著一塊錢的孩子，可以換到糖果。
而手持千億支票的孩子走在街上，只會落到被搶劫乃至抹殺的下場。
不論是即便頗有名聲，但仍屬於單打獨鬥的一星獵人，還是身份低劣，僅僅只是群亡命之徒的流星街，都無法為其提供庇護。
所以，當季黎把這個籌碼擺到桌上時，就意味著，她其實只剩下了一條路可走：讓在場唯一擁有談判資格的揍敵客，成為她的代理人。
何止是讓伊爾迷有了坐地起價的正當借口，簡直是季黎慌不擇路，犯了致命錯誤，親自將自己逼入死角。
荒謬到，伊爾迷在興奮之余，也不由產生了些許懷疑。
懷疑這是否又是另一個故布疑陣的陷阱。
因為季黎表現得依舊從容。
「游戲的確結束了。」
重復著伊爾迷的話，她輕輕搭上伊爾迷落在自己發頂的手，然後仰起頭，衝對方露出一個燦爛的、甜蜜的笑容。
「因為，你已經出局了啊……哥哥。」
抓住伊爾迷那一瞬息的停頓，季黎發動了利用「輕薄的假像」，一直隱藏在野餐桌布上的咒印！
食物與紅茶都被掀翻，地上被潑灑得一片狼藉。
除了梅路艾姆，其他人幾乎在同一時刻，都被早有提醒的酷拉皮卡用鎖鏈往外拽了一下，脫離咒印的作用範圍。
無數根金紅色的絲線，就這樣自野餐桌布向外不斷延伸，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如蠶繭一般，將伊爾迷束縛起來。
不過，這個咒印只是暫時封印了他的行動和語言能力，並不影響其他感官。
不顧旁人的反應，季黎撕開偽裝成桌布紋理的「輕薄的假像」，立刻俯下身來，將描繪了同款赤色圖案的手帕，牢牢系在伊爾迷的手腕上。
「你說的沒錯，伊爾迷。我一開始委托你來NGL，就是想讓你成為我和揍敵客之間的話事人。但是，很遺憾，你現在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因為我找到了，比你更好、更優秀、更值得信賴的人選。」
把手帕用力系上死結，季黎同伊爾迷幽暗的目光相觸了一秒，隨後毫不在意地錯過，視線上移，與柯特撞了個正著。
一對同樣漆黑，卻點亮了希望的眼睛。
季黎下意識衝對方笑了笑。
她問：「那麼，柯特，可以拜托你嗎？」
由於不被家族看好，從未負責過涉及如此龐大利益的事宜，被季黎這樣邀請的柯特，一時間，大腦竟陷入了片刻的空白。
心髒在砰砰狂跳，他張了張口，最終又咽了回去，低下眼睛。
「父親大人是個聰明的商人。大哥能想到的事情，他也一定不會遺漏。很抱歉，我暫時想不到能夠成功說服父親大人的方案。」
柯特說著，卻上前幾步，走到了季黎跟前。
「——所以，可行性最高的選項，就是綁架大哥和我，並且扣下梧桐和壺音，讓只對三姐你忠心的卡娜莉亞回家報信。」
「隱瞞D2的情報，也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只以『誕生自米特捏聯邦的未命名智慧生物』的名義，單純用我們的性命進行交易。」
「當然，細節要做得真一點。不過我想，這種事，那邊那位酷拉皮卡先生，應該已經很熟練了吧？」
（【144】：枯枯戮山大決戰的時候，酷拉皮卡曾經綁架了伊爾迷，以此跟席巴談判。）
柯特向季黎伸出手，忽然也柔和了眉眼，輕輕笑了笑。
「三姐，我會讓你贏的。」
早在友客鑫的賭場時，他就承諾過：只要季黎想贏，他就不會讓她輸。
……哪怕輸得是他自己。（詳情見【171】）
季黎聞言不由愣住。
過了一會兒，她失笑著搖搖頭，握住了柯特的手，往下按去。
「柯特，果然變得很厲害了啊……謝謝你。不過，這次就先不用啦。同樣的招數要是再用第二次，就算是席巴先生，恐怕也會生氣的。」
柯特急切道：「可是——」
季黎卻忽然豎起食指，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柯特下意識收聲，把注意力放到了聽覺上。
於是他聽到了很輕的呼吸聲，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飛鳥扇動翅膀的聲音，以及……奇怪的腳步聲？
下一秒，毫不掩飾其存在感的擅闖者，衝到了懸崖上。
「女王陛下、女王陛下！您吩咐的那件事，我等已經完成了！在這裡。請，請您過目。」
是喘著大氣的佩吉，突然出現在眾人視線下。
他努力撲騰著企鵝短小的翅膀和腳蹼，一路跑到季黎跟前，把用紅繩系起的羊皮卷遞過去。
季黎拍了拍佩吉的背，讓他在旁邊好好休息一下。
頂著其他人的或好奇或擔憂的目光，季黎咬住紅繩一角，不緊不慢地扯開繩結。
她用一只手捏住羊皮卷的頂端，然後松開指尖，讓蜷起的紙張向下舒展開，讓觀眾看個清清楚楚。
這是一張嶄新的、甚至仍殘存著余溫的任命書。
抬頭是國家政府機關，最末簽著花體的「麻沙多迪哥」的字樣，來自於東果陀共和國的現任國家元首，其他該有的印章，也一應俱全。
理論上來說，只要簽字與印章並非作假，這就是一張合法的、此時此刻就具有法律效應的任命書。
——任命由季黎成為東果陀共和國下一任國家元首的，任命書。
相比之下，另一張，宣布東果陀共和國發現了一種新型智慧生物，決定在國境內，授予其公民身份的文書，都顯得沒那麼震撼了。
不可置信地，柯特猛地抬起頭。
正撞上季黎含笑的眼睛。
「不需要說謊。帶上這個，我相信柯特知道該怎麼做的。至於伊爾迷，他可能有點礙事，就先放在我這裡吧。」
「那席巴先生那邊，就拜托你啦。」
季黎將那張輕飄飄的任命書，重新用紅繩系上，然後放入柯特的手心裡。
「請，和我一起贏下去……柯特。」
她說。
作者有話說：
一寫到伊爾迷，我就瘋狂卡文……【吸氧】
季黎這麼做，也算是給了柯特一個機會吧。
讓席巴正視這個孩子能力的機會。
*** ***
第265章
◎晚上好，季黎老師。◎
季黎獨自坐在王座上。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昏暗的，唯有一束光自她頭頂投下，仿佛垂落地獄的那根蜘蛛絲，勉強照亮身邊的分寸之地。
有無數人自四面八方而來。
他們圍繞著、簇擁著，姿態臣服地跪在地上，偏偏又將手中的供台用力舉起，爭相要獻給高高在上的女王。
——呈在供台裡的，是赤紅的、充斥著血腥氣、即便此時此刻也在不斷跳動的肉塊。
季黎想要拒絕。
可黃金雕琢的奢華王座，卻忽然如什麼活體的藤蔓一般，瘋狂地伸出觸枝，將她牢牢束縛在原地！
這仿佛是一個暗號。
熱油滴進了原本平靜的水面，炸起一圈圈驚濤駭浪，之前還像木偶一樣溫馴沉默的人，也驀地動了起來。
「我不想死。」
「求求你救救我！」
「為什麼不殺掉他們？」
「錢，給我更多的錢和女人！」
「……」
他們抬起臉。
他們沒有臉。
一張張像是用紅色蠟筆描繪的拙劣表情，或哭或笑，或喜或怒，如同滑稽的面具一樣，貼在他們的臉上。
連擠出來的眼淚也都是紅色的。
他們哀嚎著、祈求著、呻吟著，不顧一切地，向王座上的人伸出手。
一只手，又一只手，猩紅的交疊在一起，攀爬在彼此身上，以緩慢卻又肉眼可見的速度，自下而上，吞噬了唯一離開的通道。
紅色。紅色。紅色。
先是腳踝被抓住，然後是小腿、膝蓋、腹部……無法動彈，哪怕連掙扎都做不到。
季黎只能眼睜睜地，在逐漸微弱的光亮下，任由自己被一點點扼住呼吸、捂緊嘴巴。
最後是眼睛。
她即將被這一切淹沒。
………………
…………
……
「——啊啊啊啊啊！饒命、饒命啊女王陛下！」
在意識恢復清醒的邊緣，季黎被這一聲過於凄厲的慘叫，硬生生從噩夢中拽回現實。
有點呆呆地眨了會兒眼睛，她的視線慢慢聚焦，才看清了發出噪音的源頭。
「梅雷……翁？」季黎茫然地歪了歪腦袋。
半夢半醒間，她純憑被訓練出來的身體本能在行動，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現在是什麼情況。
下一秒，就聽見梅雷翁崩潰大叫。
「既然知道是我！就麻煩您！高抬貴手！快點放開弱小無助又忠心耿耿的手下我！而不是用這麼可愛的表情！做這種暴力舉動啊我的女王陛下！！！」
季黎下意識松開指尖。
終於從鉗制中逃離、重獲自由的梅雷翁，顧不上面子問題，立刻飛快地連滾帶爬，徑直竄到臥室距離最遙遠的對角線上。
「謔。難怪那個瘋……風！一樣消息靈敏的長明大人！會突然讓我跑這一趟。」
甚至整個後背都貼上牆壁，他一邊揉著胳膊，一邊疼得呲牙咧嘴。
梅雷翁是剛才摸魚偷懶的時候，突然被長明下了命令，要他來季黎的房間，叫醒季黎的。
確認季黎完全恢復清醒了，他才跳下來，湊到季黎跟前，用銅鈴似的靈活眼珠，進行三百六十度的仔細端詳。
「雖然我想不出理由，不過，女王陛下您該不會是做噩夢了吧？」
梅雷翁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納悶口吻詢問。
苦笑著，季黎捏了捏略微酸澀的鼻梁，沒有否認。
距離那天在懸崖邊的會談，已經過去了兩天。
柯特攜三名管家離開，帶著季黎的任命書前往枯枯戮山，准備與席巴展開新的談判。
凱特與約厄斯達·森旺也隨後離開。
有季黎准備的種種籌碼在前，客觀來說，奇美拉蟻的新型智慧生物的鑒定，有很大可能會被落實。
就算凱特對蟻群的安全性還暫且存疑，但比起讓獵人協會其他不知底細的幻獸獵人來插手這件事，他更希望將評級考察的權利，掌握在他們自己手上。
伊爾迷被暫時關入「夢中的理想鄉」。
而酷拉皮卡和庫洛洛·魯西魯二人，暫時留在了東果陀共和國的皇宮裡，和季黎一起。
前者受季黎的委托，成為了梅路艾姆目前的教師。
不論是淵博的知識儲備，還是為人的品行道德，應該都不會有比酷拉皮卡，更能讓季黎放心托付的老師了。
意識寄存於護身符上的長明，也被季黎掛在梅路艾姆的胸前，拜托她在這段時間，代為照看梅路艾姆。
不過，梅路艾姆比所有人預想的，都更迅速接受了「學習」的任務。
或者更准確地說，是他在如飢似渴地，像渴水的海綿一樣，甚至都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進食和休息上，貪婪地吸收著一切知識。
這兩天，梅路艾姆連半步都沒有邁出皇宮的藏書室。
與此同時，藏書室那龐大的書庫，也至少被他翻去了三分之一。
按照酷拉皮卡檢查的結果來看，梅路艾姆不僅僅是單純的閱讀記錄，也產生了自己的思考和想法。
——這位年幼的王，正在以令人恐懼的速度，飛速成長起來。
沒有人敢確定，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至於庫洛洛·魯西魯，他自稱在和長老會協商之間，有東西要拜托團員幫忙准備，所以暫時不急著離開。
比起常駐藏書室、教導梅路艾姆的酷拉皮卡，他的行蹤不定，一整天也不一定能見到幾次。
但心知這人一定會好好履行約定，季黎也就提不起時間精力，再去追究這個蜘蛛頭子，到底又在研究些什麼復雜彎彎繞了。
「大概是最近太忙了吧。」季黎輕描淡寫地，回答了梅雷翁的疑問。
她這兩天的確很忙，忙著指揮蟻群轉移到東果陀共和國。
為了提高效率，也為了盡可能不引起居民的恐慌和注意，不管是路線的設計，還是交通要道和工具的調度，都並不是一個小工程。
尤其是，在轉移對像是上千只奇美拉蟻的前提下。
在梅路艾姆挑燈夜戰的時候，季黎在一牆之隔的地方，也幾乎沒怎麼睡過。
幸運的是，奇美拉蟻的行動力和服從性都極佳，一旦女王蟻的命令下達，就會被百分之百地執行。
外有科魯特坐鎮，內有佩吉協助，蟻群倒並不會制造什麼額外的麻煩。
……最麻煩、最讓人頭疼的，是「人類」那邊才對。
想到這裡，季黎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她從椅子上抄起，大概是酷拉皮卡昨夜替自己蓋上的外套，往身上一批，衝梅雷翁擺了擺手，就讓他繼續老實值班去。
季黎快步走向政務廳。
雖然現在才凌晨四點不到，天都還全黑著，政務廳卻依然燈火通明，不時有官員與侍從來來往往。
有揍敵客的技巧，季黎隱去身影，很輕易地便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潛入了最深處的宰相辦公室。
這間足夠容納五十人同時使用的豪華辦公室，只屬於比傑夫一人。
他名義上是東果陀共和國的宰相，實際上，卻是真正操控這個國家政府的掌權人、隱藏在影子的皇帝。
而麻沙多迪哥，不過就是個擺著當花瓶的傀儡元首罷了。
所以，當季黎帶著梅路艾姆、佩吉和梅雷翁出現時，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比傑夫立刻舍棄了麻沙多迪哥，轉而向季黎獻上這個國家。
只要繼續保證他的性命、財富、權勢和享樂，他根本不在乎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或物。
本來比傑夫都想趁機一（木倉）干掉麻沙多迪哥，省得節外生枝，以後讓麻沙多迪哥找到報復他背叛的機會。
然而，突然闖入皇宮的怪物們，比他動手還快。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用手指著「刺客」叫囂的麻沙多迪哥，就以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怖姿態，死在了他的眼前！
即便是早就打算讓其死亡的比傑夫，當時都不由被那副場景所震懾，久久發不出聲音。
身體先於思考，他腿一軟，跪坐在地上，向那個自稱叫「季黎」的怪物匍匐投降。
比傑夫自此成為季黎在東果陀共和國的代言人。
反正麻沙多迪哥本就什麼都不管，按照季黎的吩咐，他繼續維持國家機關的運轉，並利用自己一家獨大的權勢，准備了那張任命書和新法案。
除了偶爾提心吊膽一點，感覺日子也沒什麼變化的比傑夫，幾乎都要松口氣，想去隱藏在地下的秘密「後宮」，和利益合作伙伴上供給他的情人們，痛快地玩樂一番了。
如果不是這個見鬼的小白臉，突然出現在這裡的話。
看著肆無忌憚，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徑直推門而入的黑發青年，比傑夫藏起眼底的不屑與嫉妒，連忙從沙發上站起來，主動迎過去。
「閣下特意來這裡，是有什麼事情，是我能為您效勞的嗎？」
雙手似乎有些不安地搓動在一起，他笑容滿面，態度恭敬又熱情，表情完美得，連腮邊的褶子都挑不出一絲錯。
雖說暫時還沒有具體的理由，但在政壇磨煉多年的潛意識在警告比傑夫，絕對不要惹怒這個小白臉。
庫洛洛·魯西魯便也笑。
「倒也沒有什麼事。只是夜裡睡不著，四處閑逛的時候，看到政務廳這裡燈火通明，就忍不住走過來看看……比傑夫先生，還真是辛苦啊。」
他一邊感慨著，一邊慢步從門口，觀光似的，走到比傑夫堆滿文件的辦公桌旁邊。
這人的口吻，謙遜中透著些孩子氣的天真，一副很是溫和柔軟的學生氣質，看起來，也的確相當符合「小白臉」的人設定位。
比傑夫熟練地打著官腔套話。
他最擅長哄這樣沒腦子的人高興。
之前，就算是麻沙多迪哥只是打了個噴嚏，他都能猜透對方的心思，制造借口，抓出背後偷偷下詛咒的「真凶」，再借機興建麻沙多迪哥想要的新宮殿。
這沒什麼難的，比傑夫對此很有自信。
所以，即便庫洛洛·魯西魯不經允許，就擅自翻動桌上那些理論上的「國家機密」，他也毫無不滿。
比傑夫甚至在旁邊鼓掌，貌似真誠地感慨：魯西魯先生竟然這樣關心民生疾苦，真是好一幅慈悲心腸。
聽到這句贊美，蜘蛛頭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這樣子麼……既然被這樣寄予厚望了，那我也不好辜負您的期待。還是稍微提供一些建議，略盡綿薄之力好了。」
無視了那些堆積在辦公桌上的文件，他俯下身來，卻將一只手搭在了抽屜旁邊。
抽屜沒有上鎖。
但比傑夫原本平靜的眼神，在看到那只手打開了抽屜之後，沒有收手，而是將指尖探進抽屜內，輕輕敲擊向旁邊的木板敲擊時，驟然一變！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張古董桌，源於一百七十年前的阿魯通加皇室，由古布列三世收藏。學名是『折疊式機關桌』，不過更多人喜歡稱之為『秘桌』。」
「看起來只有一個抽屜結構，但通過頂板的滑動與折疊，可以再細分出三個不同大小的空間。之後利用藏在夾層裡的特殊鑰匙，還能打開六個隱藏的抽屜。」
「——就像這樣。」
正如他所解說的那樣，庫洛洛·魯西魯慢條斯理地，抽出了嵌在夾層裡的黑色鑰匙，然後插入看起來像是裝飾的獸首口中。
順時針轉動三圈。
獸首便在比傑夫目眥欲裂的緊盯下，被觸動了桌內的機關，應聲彈出一截隱藏抽屜。
「除了存放貴重珠寶，在當時危機重重的宮廷環境下，古布列三世也將其用於隱藏一些緊要的敏感信件。」
「可以說，這張秘桌為他鞏固王權的大業，立下了不小功勞。所以，也一直被奉為珍貴的皇室收藏品，直到三十七年前，被官方通報『意外失竊』。至今尚未尋回。」
「哎呀。沒想到今天，竟然會這裡，見到貨真價實的真品啊。」
庫洛洛·魯西魯說著，用指尖抽出了其中一張開過封的信件，隨後含笑看向額頭出汗的比傑夫，貌似好奇地詢問。
「那麼，請問比傑夫先生在這張秘桌裡面，又隱藏了什麼秘密呢？」
……被騙了。
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小子！
背心都被驚得沁出了一層涼汗，比傑夫在心裡痛罵一長串髒話，但臉上還是險險維持住了表情。
好在他足夠謹慎，在見識過麻沙多迪哥那種慘死之態後，根本不敢以身試險，完全沒有冒險玩那種「兩頭吃」的危險把戲的意思。
他是安全的。
他必須是安全的！
渾身的肌肉在不受控地繃緊，連喉嚨緊得有些干澀，比傑夫舔了舔嘴唇，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尷尬和無措。
他迅速組織好措辭，以極低的姿態，聲稱這是自己之前交到的合作伙伴，只是常規的利益往來，絕對沒有做任何背叛「女王」的事情。
說完，他還不忘明裡暗裡地釋放信號，表示自己不介意把好處跟庫洛洛·魯西魯共享。
事實上，比傑夫也的確沒有說謊。
他並未對外界透漏半點關於怪物的情報，所有季黎吩咐要去做的事情，也都全部盡心盡力地鋪設好，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步了麻沙多迪哥的後塵。
庫洛洛·魯西魯卻只是笑了笑。
他沒有對比傑夫的暗示做出任何回應，而是翻動隱藏抽屜裡的信件，看一封，總結一封比傑夫的交易。
私下將入獄的平民拉長刑期，並與Mafia合作，進行人口偷渡與買賣。
參與國際大型賣淫組織的經營，也是其中的常客、貴客。
受賄，向國內外出售東果陀共和國的官員職務，以便讓「客戶」順利逃避罪責，獲得政治庇護。
私吞國際支援的物資，並暗自組織二次販售。
……
庫洛洛·魯西魯念完一封，就隨手丟掉一封。
直到看膩了比傑夫那張被恐懼淹沒的臉，他才終於喪失興趣，沒所謂地，把剩下的信件都一起丟開。
於是，那些不被大眾所知的秘密，就像雪花片一樣，紛紛揚揚地落了場雨，覆蓋掉辦公室昂貴的赤紅手工地毯，鋪出一地罪惡織就的白。
像是喜新厭舊的小孩子對待舊玩具那樣，庫洛洛·魯西魯連一眼都沒再多理睬比傑夫。
雙腿交疊著，散漫地坐在椅子上，他一只手撐著側臉，然後於雪一般的潔白中，仰起頭，精准無誤地對上季黎的視線。
然後，庫洛洛·魯西魯彎起眼睛，好像很乖巧似的，抬手衝季黎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季黎老師。」
「你喜歡我講的這個故事嗎？」
作者有話說：
論庫洛洛這小子最近賴在皇宮裡，又整天不見人影，到底都在干什麼捏。
感覺他已經愛上「小白臉」這個人設了。
但話說回來，誰還不想當我們季黎老師的小白臉呢jpg
PS 秘桌是歷史存在的真實物品，據傳聞是誕生於18世紀的法國，感興趣可以去搜搜看，還挺神奇的。
悠于 2025-9-20 16:29
第266章
◎十萬個為什麼先生。◎
不管季黎喜不喜歡庫洛洛·魯西魯講的這個故事，但在比傑夫的耳中，這整個夜晚都絕對已經是段恐怖鬼故事了。
仿佛觸了電般，身體肌肉不受控地抽搐了幾下，連表情管理都斷線了一瞬，無法維持住剛才還想強撐的殷勤討好。
時間在意識中被拖慢，他順著庫洛洛·魯西魯目光的方向，僵著脖子，一點點遲緩地抬頭看去——
正對上另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睛。
一雙，讓比傑夫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麻沙多迪哥當時凄慘死狀的、將恐懼刻入本能的眼睛。
他至今依然記得，臉上被飛濺到麻沙多迪哥鮮血的溫熱觸感，以及那對眼睛高高在上地俯視自己，問他要生還是要死的入骨寒意。
恐懼模糊了混沌的記憶，具體細節被遺忘，但那種本能般、強烈的警告，卻被放大了無數倍。
牙齒開始戰栗地彼此磕碰，發出不可忽視的雜音。
而藏在其中的，是意識陷入片刻恍惚的比傑夫，那聲音細若游絲的一句「怪物」。
不過季黎並沒有理睬比傑夫的呢喃。
她偏過視線，略過比傑夫，徑直看向了庫洛洛·魯西魯。
「所以，這就是你最近賴著不走，還整天見不到人影的理由？」
她坐在宮殿穹頂水晶吊燈伸出的枝丫上，與光為伴，低眼垂下的目光中也全無錯愕或憤怒，只是平靜地，讓他們都倒映在鏡子似的眼中。
太干淨了。
和環境格格不入，讓人不由產生了強烈的割裂感。
庫洛洛·魯西魯稍稍眯起眼睛。
「因為，不小心好像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嘛。我也想要幫上季黎老師的忙。」
他眨了眨眼，一臉無辜的表情，搬出了那套從年少起就無往而不利、把人哄得團團轉的甜蜜說辭，然後話鋒一轉。
「——那麼現在，要怎麼處理這個家伙呢？季黎老師。」
說著，庫洛洛·魯西魯的視線，終於落回到比傑夫身上。
他略帶好奇的眼神，像是抓住了蜻蜓的孩子，在仔細端詳那對漂亮又脆弱的透明翅膀。
「像這樣的社會蛀蟲，如果以後繼續待在你所統治的國家裡，應該會讓季黎老師感到很苦惱的吧？」
「不過，就這麼直接殺掉，未免有些太浪費了。我覺得走明面上的流程會比較好？就算是按照東果陀共和國的法律，數罪並罰，判個極刑也很輕松……然後面向所有人公開處刑。嗯，殺雞儆猴。」
與內容相反，庫洛洛·魯西魯的語氣相當輕快，甚至帶著謙虛友好的討論氛圍。
但比傑夫可絕不會接受這種結局。
被話中的威脅驚醒，他一甩手，仰頭急切地想向季黎證明自己的價值：「女王陛下！請您不要聽信這個男人的讒言！我——」
可話音還未落盡，比傑夫睜大眼睛，保持著臉上的憤怒與驚恐，忽然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庫洛洛·魯西魯收回了敲擊比傑夫後頸的那只手。
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他揚起臉，繼續擺出乖巧的傾聽姿態。
季黎不確定這個蜘蛛頭子又是在犯什麼病。
她狐疑地多看了對方幾眼，才搖搖頭，回絕了庫洛洛·魯西魯的建議。
「比傑夫和各國高層都有利益往來，算是東果陀共和國事實上的『皇帝』，也是被信任的『中間人』。他牽涉太多，一旦死亡，不管是公開處刑還是暗殺，都會引起相關利益方的震動。」
到時候，國內的貴族和大商人會想趁機奪權，而國外的勢力，則可能趁虛而入，企圖瓜分比傑夫手裡的資源。
東果陀共和國將不可避免地陷入戰火。
季黎不信庫洛洛·魯西魯真的會想不到這些。
從水晶吊燈跳下來，她蹙起眉，習慣性地把順手拿來的文件卷成筒，捏在掌心裡，然後開門見山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十分威嚴，大有再給超齡的問題學生倒扣一百分的架勢。
但是不得不努力仰頭看人的季黎老師。
庫洛洛·魯西魯忍不住，先勾了一下唇角，才在眨眼間收拾好表情，然後半跪下來，乖乖屈於被俯視那一方的姿態。
他舉手提問：「那季黎老師不怕縱容了比傑夫，會造成更多的受害者嗎？」
聽完，季黎不由沉默。
她看了這連續幾日都徹夜燈火通明的辦公室一圈，盡量委婉地解釋：「……我想他沒空。」
季黎甚至由於怕比傑夫不小心猝死，偷偷給他用過治愈系的念能力。
畢竟比傑夫是最了解東果陀共和國情況的人之一，大部分權利又都集中在他手上。
在時間短、要求急、工量大的前提下，沒有比直接使喚他更好的辦法了。
庫洛洛·魯西魯聞言卻若有所思。
「啊。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自顧自思考了一會兒，他突然又撲哧一下笑了起來，還笑得抖聳肩膀，竟一副頗為開心的樣子。
季黎真是一頭霧水。
她卷緊文件筒，正准備給這個蜘蛛頭子來一下，讓他現在開始說人話的時候，聽到了意料之外的不和諧音。
「——所以，季黎老師果然是在騙人吧？要成為下一任國家元首那件事。」
庫洛洛·魯西魯冷不丁開口。
從季黎踏進辦公室起，發生的每一幕、每一個細節都迅速在腦海中復盤，提取出有用的線索，再通過邏輯推理串聯。
最後由他篤定地將其一一羅列。
「你並不意外比傑夫的『私人生意』，且沒有打算處刑他，說明你對東果陀共和國的內情早有了解。」
「如果從統治者的角度來看，首先控制比傑夫，把他變成操控國家的傀儡，再逐步確立奇美拉蟻的合法性，慢慢替換關鍵位置上的人類官員……或者從最初，就把整個中央勢力都種下制約的念能力，還會更加穩妥一些。」
「但是，季黎老師你沒有這麼做。」
非但如此，季黎連任何強制誓約的念能力都沒用在比傑夫身上。
否則，在他詢問如何約束比傑夫時，季黎就不會只含糊地說「他沒空」，而是直言制約的條件。
通過那一場名為「流星街」的夢中同行，在季黎大概摸清他的邏輯模式的同時，庫洛洛·魯西魯也對自己關於季黎性格的揣摩，非常自信。
——那麼，為什麼？
為什麼只控制比傑夫一個人。
為什麼讓比傑夫刻意隱藏奇美拉蟻和他們的存在。
為什麼不立刻公開任命書，並籌劃新任元首的繼任儀式。
「——除非，季黎老師你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真的順勢成為東果陀共和國的下一任元首。」
庫洛洛·魯西魯冷靜地總結。
言語間，他的邏輯清晰而縝密，宛如一個完全由理智組成的精密儀器，字字句句如刀如槍，戳在每一個思維漏洞上，進攻性強得可怕。
可他偏偏半跪著，自下而上的仰視，眼角眉梢含了些許清透愉快的笑意，一口一個老師，又仿佛是在向引導者炫耀答卷的好孩子。
反而讓人有些不知道，是該嚴詞反攻，還是當做玩笑話收下，再輕描淡寫地糊弄過去。
季黎被這矛盾哽得一時間語塞。
庫洛洛·魯西魯卻不管這些。
「請安心，我和季黎老師是同伴。我當然會協助你。但是總覺得，這種計劃，不太像是季黎老師的風格……所以。」
他直起腰，愈發向季黎那邊湊近，不漏掉任何一個眼神或是細節，然後用那張清俊的、貌似無害的臉，微笑著，提出下一個問題。
「季黎老師，麻沙多迪哥真的死了嗎？」
季黎低下眼，定定地看了庫洛洛·魯西魯一會兒。
過了半晌，她用文件卷成的紙筒一端，抵在蜘蛛頭子的肩上，將他推離自己。
「你的好奇心就不能適可而止嗎？別總是這麼理直氣壯地給別人……尤其是給我添麻煩。」
是抱怨的口吻。
但很明顯，代表著不打算繼續隱瞞——或者說，徒作掙扎。
得到了心滿意足的結果，庫洛洛·魯西魯便彎起眉眼，順著紙筒那點不值一提的力道，往後坐倒。
他將雙手撐在背後，讓舒展的身體線條呈現出一種柔和松弛的狀態，意味著愉快與不設防。
以至於仰臉看人的角度，也顯得有些無辜可憐了。
「我沒有給別人添麻煩，季黎老師。」庫洛洛·魯西魯含笑道。
然後被季黎狠狠扣了一百分。
不過事已至此，再扯謊，感覺也瞞不過這個心眼比篩子都多的蜘蛛頭子……何況，她本來就沒打算瞞到底。
丟開文件，季黎揪住庫洛洛·魯西魯那根騙女人用的領帶一角，隨便往上拽了拽，示意他別再碰瓷，趕緊起來做個人吧。
好在，庫洛洛·魯西魯的戲癮似乎暫時告一段落。
他終於肯開始配合劇本往下走。
沒有去整理被扯松開的領口，庫洛洛·魯西魯原本好奇地看著季黎，想等她開口解釋來龍去脈。
卻不料季黎接下來，先用生物電波信號喚來了佩吉。
她將比傑夫交給佩吉，讓佩吉帶人去找梅路艾姆——為了保證比傑夫的工作效率不受影響，還是拜托長明把他今晚的記憶消除掉比較好。
「走吧，十萬個為什麼先生。」
跟佩吉交代完後續處理，季黎側過臉，重新看向一直安靜等待著、好像很聽話的庫洛洛·魯西魯。
她默默咬了一下牙，才拖長著聲音說。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
庫洛洛順著季黎推的力道，往後倒那裡，真的是【指指點點】
我可警告你別碰瓷！
*** ***
第267章
◎你敢嗎？◎
當季黎扭動元首寢宮床榻上的一處裝飾後，書櫃應聲向旁邊退去，露出一條長長的、通往地下的階梯。
階梯的盡頭是一間密室。
與刻板印像裡昏暗潮濕的地牢不同，裝備齊全的現代設備點亮了本該漆黑的地下，讓這裡看起來一如白晝。
黃金和珠寶被奢侈地用在每一處角落，和皇宮一脈相承的建築風格，華美得幾乎可以看做另一座宮殿了。
——如果不是這裡陳列的，都是各種刑具的話。
一張帶著粉色帷幕的豪華大床擺在中央，旁邊是四五個比人還高的大玻璃展示櫃，形形色色的刑具便掛在那上面。
更遠處，則是一圈整整齊齊的透明獸籠。
但庫洛洛·魯西魯只是粗略掃了眼，便了然道：「這裡是麻沙多迪哥的『游戲室』。」
靠私刑虐待來取樂的有錢人，在幻影旅團舉辦活動的時候，簡直見得多到懶得數。
他走到玻璃展示櫃的邊上，視線掃過被保養得鋒利的刑具，卻在雪亮的刀刃上看見了另一對銅鈴般的黃色眼珠。
「喲。」梅雷翁解除掉偽裝模式，衝他招了招手，隨後才從床柱上方的帷幕裡爬出來，散漫地與季黎行了個禮。
庫洛洛·魯西魯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不出意外的話，梅雷翁應該是在聽到機關被打開的瞬間，就立刻使用了念能力「神的不在場證明」，隱匿了自己的存在，然後蟄伏在最佳的暗殺位置，准備伺機而動。
如果不是季黎親自帶他過來，梅雷翁大概就會抓住剛才的時機，從那裡發動偷襲。
雖然庫洛洛·魯西魯並不覺得梅雷翁能突破自己的防守，但……奇美拉蟻的進步速度，實在都足夠稱之為「可怕」了。
要知道，距離梅雷翁開念，才過了短短半個月都不到的時間罷了。
庫洛洛·魯西魯開始稍微有點好奇，那個被酷拉皮卡所教導的年幼的王，如今到底成長為什麼模樣了。
不過，季黎顯然不是為了帶他來看梅雷翁的。
視線掃了一圈，庫洛洛·魯西魯很快就鎖定了在那一排玻璃籠子裡，唯一的「住客」。
唯獨那個籠子的外側邊沿，被描繪了眼熟的赤色圖案。
對方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戴著兜帽，眼睛被白色的紗布遮住，看不清臉，但看體格和骨骼肌肉分布，應該是個年輕的男人。
他似乎對外人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
庫洛洛·魯西魯聽到身後傳來季黎的聲音。
「玻璃是單方面可視的，他看不見我們。另外，目前啟動了隔音效果，所以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庫洛洛·魯西魯饒有興趣地玩笑：「我倒是不知道，原來季黎老師喜歡這樣的『游戲』。」
但季黎並沒有接話。
「重新介紹一下，他就是轉生成奇美拉蟻之後的宰伊洛。」
她一只手伸向那件透明囚牢，抿緊唇角，撕開最後一層謊言。
「對。他沒有死，還活著……帶著上一世的全部記憶，以及對人類的所有惡意。」
………………
…………
……
是長明意外發現了轉世後的宰伊洛。
起因，是季黎當初在摸索巢穴內的情況，長明便仗著碾壓式的強大精神力，隨機翻閱路過奇美拉蟻的記憶。
結果一個並不算強大的底層小兵蟻，引起了她的注意。
因為那股隱藏在「平平無奇」的皮囊之下，洶湧到幾乎快要實體化成黑霧的強烈邪惡意志。
出於好奇，長明難得有耐心地看完了對方的記憶。
宰伊洛，一個自小生活在貧民區的小孩，沒有母親，親生父親對他幾乎不聞不問，酗酒成癮。
由於年幼時突發高燒，沒有被拋棄，而是在昏睡中被照顧並存活下來，認為自己是被父親所愛的，就靠這一點微薄的希望，當做精神支柱，咬著牙活下去。
直到一日，被大人圍毆欺負的時候，得知當初照顧自己的並不是父親，而是街頭早已死去的老乞丐。
父親其實只是想壓榨他的工錢，來替自己買酒喝。
「雖然死就死了，也無所謂。不過，不用給他吃的，也能像垃圾堆裡的蟑螂一樣活下來，然後再帶錢回來！不是挺便利的工具嗎？」
這是父親的原話。
聽到真相、唯一的希望也破滅的小孩，殺了父親，懷揣著對人類的仇恨之心，逃出貧民區，立誓要將惡意與絕望傳播向全人類。
於是，九年之後，他成立了NGL。
一種名為「D2」的新型毒藥，開始在世界範圍內迅速擴散。
記憶能傳遞情緒。
當漆黑的扭曲惡意掀起巨浪，試圖侵染擅自闖進意識海的入侵者，卻被長明輕描淡寫地壓下。
區區一次絕望埋下的種子，怎能擊潰歷經無數次輪回的、真正的「怪物」。
人類的負面情緒總是相似的，泛濫的黑暗裡，唯有堅定不移的光，才會讓「怪物」低頭。
她也不過只當是閑暇時的娛樂讀物，隨手翻翻罷了。
但意識到，這個奇美拉蟻竟然擁有完整的上一世記憶，而且疑似具有獨立人格後，長明便立刻通知了季黎。
得知這個異常的奇美拉蟻叫「宰伊洛」，季黎像是手裡突然被塞了一塊燙手山芋。
原著中，宰伊洛會離開巢穴，並前往流星街。
即便原著尚未解釋，宰伊洛具體計劃在流星街展開什麼活動，但根據他的描述來看，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所以季黎不可能讓他逃走。
她本是想讓長明抹去宰伊洛上一世的記憶，給宰伊洛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或許沒有那樣的開局，宰伊洛也可以獲得一段更好的人生。
然而，長明失敗了。
難以形容到底是怎樣的執念在支撐著宰伊洛，就算長明反復嘗試了數次，都無法消除他上一世的記憶。
相對的，這一世的記憶倒是很好操作。
當時情況緊急，季黎暫時沒有精力去考慮宰伊洛的處置方式，只能臨時將其偷偷監禁起來。
之後，宰伊洛再次被提及時，便是鬧鬧死後，季黎在頭疼怎麼善後的節骨眼上了。
眼見她左右為難，長明忽然想起那個扔在角落裡的囚徒了。
畢竟能以一無所有的貧民身份，創建NGL，並利用D2發展出一個龐大的地下王國的家伙……不管怎麼想，腦子應該都挺好用的吧？
不用白不用。
的確沒想出特別好的辦法，季黎猶豫了片刻後，還是決定死馬當作活馬醫，試一試。
她想讓宰伊洛幫忙出謀劃策，作為交換，她可以滿足對方一定限度內的要求。
然而，談判並不順利。
宰伊洛並不是那種會老老實實接受交易的類型，他不斷在試探季黎的底線，想借機達成自己的目的。
可一旦交易內容可能危及到其他人，季黎便立刻回絕。
談判一時陷入僵局。
季黎嘆了口氣，不打算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
但正當她准備離開的時候，宰伊洛唐突地僵在原地，停頓了數秒，連視線都失去了聚焦。
下一秒，他警惕地詢問：「女王？你來了。」
季黎不由愣住。
卻在此時，長明懶洋洋地告訴她繼續。
【我已經刪掉了他今天的記憶，省得他知道太多事情，又啰裡啰嗦的。】
【重新開始吧。季黎你就當是個GALGAME好了……嘛，只要多讀檔幾次，總能試到對的那種路線吧？】
季黎不得不玩了一次真人RPG。
一旦談判走勢不妙，還不等宰伊洛把話說完，長明就干脆利落地抹去他的記憶，讓一切回到最初。
最後的最後，比起一樁交易，季黎覺得自己更像是拿著一本攻略，在誘捕宰伊洛一步步掉入陷阱。
她從宰伊洛那裡拼湊出了完整的劇本，包括且不限於，選擇東果陀共和國作為舞台、如何利用麻沙多迪哥的死亡來震懾比傑夫、利用新任國家元首的身份來入席談判桌……
至於宰洛伊的要求，那並不重要。
因為，在宰洛伊和盤托出的下一秒，長明再一次清空了他的記憶。
【畢竟季黎是笨蛋嘛。我才不會讓你有機會的吃虧呢。】她輕飄飄地總結，【像這種家伙，還是什麼都不知道，更讓我放心一點。】
如果不是考慮到，季黎以後可能還有用到宰伊洛的可能，長明大概會直接把他這一世的全部記憶都抹去。
等季黎趕到東果陀共和國、入駐皇宮之後，宰伊洛便關在這間地下密室裡，由梅雷翁負責看守。
用紗布阻斷視線，用玻璃屏蔽聽覺，用玻璃獸籠和咒印設下天羅地網。
即便如此，每一天，長明還是不會忘記抽空，定時來清除宰洛伊這一天的記憶。
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宰伊洛心中的欲望。
宰伊洛是想要先將季黎推上王座，以後，只要他留在季黎身邊，再徐徐圖之，就能有機會利用奇美拉蟻的軍團和國家元首的權勢，把季黎變成自己的傀儡，繼續將惡意傳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當然了，季黎也並沒有完全按照宰伊洛的劇本去走。
正如庫洛洛·魯西魯所言，她沒有公開任命書，沒有策劃繼任儀式，刻意讓比傑夫隱瞞奇美拉蟻的存在，都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繼承東果陀共和國的元首之位。
「麻沙多迪哥沒死。我把他丟去邊界一個偏遠的小村落了。那裡以挖礦為生，沒有電子設備，消息閉塞，生活窮困潦倒，村民也不認識他……希望他親身體驗之後，能反省一下自己的治理吧。」
「至於比傑夫，是我讓他產生了一點小小的幻覺。配合藥物，還是挺輕松的。」
此處應感謝糜稽私人提供的，出行必備揍敵客隨身藥箱。
季黎竹筒倒豆子似的，劈裡啪啦一頓，將這出戲的幕後故事都倒了出來。
如此干脆利落、毫不猶豫，反而讓庫洛洛·魯西魯生出疑惑。
「……那麼，季黎老師是想讓我做什麼？」他很自覺，配合地主動提問。
季黎蜷縮起指尖。
她本來還在猶豫宰伊洛的處置方式，但思來想去，或許這的確就是最好的，或者說，最讓她放心的辦法。
季黎深吸一口氣。
「送給你了。」
站在宰伊洛的囚籠前，她看著庫洛洛·魯西魯，歪了歪頭，又挑起眉，表情介於挑釁和故意為難之間，倒像是個半真半假的玩笑。
「所以，庫洛洛·魯西魯，你敢接手嗎？」
作者有話說：
其實季黎和庫洛洛也挺有默契的。
當然啦，詭計多端的小白臉也有自己的私心。
這章寫不完了，下一章再揭他的短！
*** ***
第268章
◎宣誓效忠。◎
通常來說，季黎會傾向於給別人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但宰伊洛不同。
他對人類的仇恨和惡意實在太強烈、太執著，不僅在轉生成奇美拉蟻之後，都完整地保留了下來，甚至連長明也無法抹去他上一世的記憶。
而且，宰伊洛很聰明。
哪怕被季黎關在了隱秘處多日，完全不了解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能夠通過交流，不留痕跡地套話，收集情報，然後迅速調整策略，把陷阱埋在和季黎的交易中。
如果不是有長明強制的存檔和讀檔效果，能夠反復進行試錯，季黎認為自己很難在跟這個人的交鋒中，占據上風。
不論對手是揍敵客還是西索，她之所以每每能贏下賭局，除了一點小聰明之外，更是占了原著的便宜，對那些人的心理和看重之物頗有幾分了解。
因此才能胸有成竹，敢賭一個「一如所料」。
可宰伊洛不一樣。
原著對他的著墨不多，只粗略提及了，他在離開巢穴後，便獨自前往了流星街。
季黎無法揣摩宰伊洛的想法。
流星街是她為奇美拉蟻選擇的新的棲息地，於公於私，她都絕不可能放任身為奇美拉蟻，又不穩定、不受控的宰伊洛自由。
不過，在自認玩不過宰伊洛的前提下，今夜，季黎似乎陰差陽錯地，找到了送上門（自投羅網）的合適接手人。
「他的記憶會每天定點清除，回到我在巢穴內找到他的那一日。雖然我不可能把NGL和D2的那些秘密都告訴你，但是……要是你本事夠大，憑自己把話都套出來的話，也算你的能耐。」
「而且，宰伊洛的腦子挺好用的。在玩陰謀詭計和給人挖坑上面，或許也不輸給你哦？當做備用的智囊團也不錯——只要你比他更狡猾，不怕被反咬一口的話。」
「我覺得你還挺擅長這種事情，對吧？團長先生。」
季黎避而不談，宰伊洛的那些記憶都已經被長明「保護」起來，恐怕派克諾妲提取記憶的念能力很難生效的事實。
管理兩頭危險生物的最佳辦法，就是把他們放在一起，又同時讓他們處於對立的關系，相互制衡。
她笑眯眯地把誘餌拋出來，等一個蜘蛛頭子的願者上鉤。
對於庫洛洛·魯西魯而言，這既是麻煩，也是機會。
按照他的慣有思路來說，肯定會同意才對。
畢竟，幻影旅團的團長向來胡作非為，從不拒絕伴有超高回報的高風險。
但庫洛洛·魯西魯並沒有一口應下。
他走到宰伊洛的玻璃囚籠跟前，慢條斯理地打量著這個傳聞中的NGL首腦。
雖說記憶只能存續不超過一天的時間，但在保持清醒的前提下，被長期剝奪視線、聽覺、行動力，心跳和呼吸卻依然保持緩慢穩定。
比起那些貪生怕死，膽小到只敢偷偷躲起來的Mafia十老頭，宰伊洛顯然，和他們（幻影旅團）更像是一類人。
拋棄了人性與底線，於是能夠在這個世界，肆無忌憚地制造恐怖的惡人。
的確，比起怎麼哄又警惕又小氣的季黎老師，他還是對付這種家伙，來得更得心應手一點。
……不過呢，對於聽話又能干的好學生，老師也應該再不吝嗇誇獎一點吧？
「很誘人的禮物。但是，作為個人，我還需要一個額外的理由。」
撤回目光，庫洛洛·魯西魯回頭看向季黎，微笑著詢問。
「為什麼季黎老師會選擇我呢？」
雖然是成年人，但貪心的成年人並不滿足於自己單方面的猜測，依然想要從別人口中，得到一些確切的、被說出口的獎勵。
對他能力的信任也好，想要利用他的才智也好。
不管是直言不諱，還是不走心的甜言蜜語，只要說得多了，本人也會潛移默化地加深這個印像——並成為蜘蛛捕網的一環。
庫洛洛·魯西魯向來是個耐心極佳的獵手。
可惜，他的「獵物」叫季黎。
「理由？除了你是個不輸宰伊洛的壞東西，還能是為什麼。我們那邊，管這個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季黎理所當然地，對蜘蛛頭子進行一番指指點點。
「事先說明，沒有要相信你的意思。不過，宰伊洛在你手上，總比在我手上更有價值。」
「……反正，你比誰都更想，把流星街變成能讓所有人安心生活的地方吧？至少流星街這件事上，我們的目的和利益一致。那就姑且再跟你同行一段路。」
「希望我們繼續合作愉快。」
季黎抬起下巴，目光明亮而一往無前，沒有絲毫陰霾或是回避，直勾勾地與庫洛洛·魯西魯對視。
她向庫洛洛·魯西魯伸出一只手，提醒這個曾經只想做「噩夢」旁觀者的家伙。
「所以你也別忘了——這次，可不是夢了。」
卻不料，季黎等了許久，庫洛洛·魯西魯也沒有握住她的手，只是低眼看著，一言不發。
額前垂落的碎發遮住了眼睛，也藏起了旁人窺探其中情緒的機會。
季黎從尷尬到懷疑人生。
疑心難道是自己的判斷出現了失誤，或是說錯了話，她默默想收手，絞盡腦汁地尋思著該怎麼救場。
卻在她抽回手之前，被抓住了。
與那對漆黑眼睛對上視線的瞬間，季黎有那麼一剎那，產生了被凶獸捕獲的錯覺。
但也只是快到沒有觸及危機本能的一剎那罷了。
「啊。我知道的。這一次……可不是夢了。」
比最好預期還要獲得了更多，庫洛洛·魯西魯眉眼彎起，再一次重復了季黎的話。
「以後還要請多多指教了，季黎老師。」
………………
…………
……
在地下的密室中，正式結盟的季黎和庫洛洛·魯西魯徹夜長談。
他們協商了很多事宜，包括東果陀共和國的後續處理方法、奇美拉蟻如何轉移至流星街、要怎麼利用揍敵客與高層談判等等。
不但解了季黎最近正頭疼的燃眉之急，連原本感覺很好用的比傑夫，都被襯得工作能力有待加強。
這時候，季黎就很慶幸自己拉庫洛洛·魯西魯入伙的決定。
她本就不擅長這些燒腦的事情，當初窟盧塔族的遷徙，以及和貪婪之島GM的談判，也大多是由酷拉皮卡承擔起了需要智商的部分。
比起出謀劃策，還是這種不用思考的快樂嚤羯⒈②壹三更適合她。
果然把新的棲息地定在流星街，是正確的！
不過，季黎也沒有閑著。
她一邊聽，一邊把庫洛洛·魯西魯的建議都整理成文字，打算回頭拿去給酷拉皮卡也看看，謹防蜘蛛頭子欺負低智商群體，給自己下套。
而不知道為什麼，全程表現出心情愉快的庫洛洛·魯西魯，也並沒有介意這點小細節。
他甚至時不時放慢語速，方便季黎書寫記錄。
就這麼一直談到了天色將亮。
季黎打了個哈欠，跟梅雷翁打了個招呼，便帶上厚厚的筆記，准備和庫洛洛一起離開密室。
二人並肩往階梯上前行時，庫洛洛·魯西魯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雖然這麼問，好像也有點太晚了，不過季黎老師真的沒有心動過嗎？成為一國的元首，似乎也不錯的樣子呢。」
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玩笑與漫不經心。
於是季黎狠狠地衝人翻了個白眼。
「別裝傻啊！你之前故意把比傑夫的秘密當我面抖出來，還那麼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不就是想讓我知難而退，千萬別當這個什麼元首嘛！」
「哼。雖然不知道你又在打什麼歪主意……不過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半途而廢，把盟約丟到一邊，突然又跑去當什麼『大人物』。」
「我知道，我沒有那樣的能力。」
宰伊洛想給她設的局，無非也就是在這裡。
季黎沒有能夠成為一國元首的才能。
不管是才智、手腕、性格還是政治素養，她根本不可能做個優秀的政客。
而東果陀共和國又地位特殊，常年夾在多個國家之間，如履薄冰。
倘若季黎真的按照宰伊洛的計劃，登上東果陀共和國的元首之位，就像一塊拼圖被按在了錯誤的地方，在碰壁後，只能處處仰賴宰伊洛的建議。
那麼，她就會變成宰洛伊的傀儡，變成第二個麻沙多迪哥。
「如果人試圖占有與能力不匹配的權力和財富的話，反而會被吞噬，成為那些的俘虜。」
「對於我來說，權勢是一頭永遠飢餓的老虎。騎在上面的人，只能讓老虎不停地吃掉別人，然後……終有一日，自己也被老虎吃掉。」
「反正我肯定是沒有這個腦子的，也沒有這個野心。還是讓真正有能力的人去做這件事吧！」
季黎伸了個懶腰，歪著腦袋去看庫洛洛·魯西魯。
「——滿意了嗎？十萬個為什麼先生。」
「是。」庫洛洛·魯西魯輕聲道。
他就是被這樣的季黎老師所吸引的，也無論如何，想要珍藏這樣的寶物。
所以，他絕不允許季黎因為其他無聊的事情，變成另一幅模樣。
這是庫洛洛·魯西魯的私心。
不過這一次，好像是他做了多余的事情……也是。倘若季黎真的這麼容易被改變，也就不值得被珍藏了。
啊。這難道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嗎？
覺得這樣的情緒有些新奇，他又收獲了新的愉快，難免露出孩子氣的稚氣笑容，真心實意地向季黎道謝。
「真了不起啊。果然，我最喜歡這樣的季黎老師。」
但季黎再一次用筆記本把蜘蛛頭子抵開。
「不好意思，這種小白臉騙女人的甜言蜜語，對我是沒用的。我勸你以後還是好好說人話！」
總是會被季黎超出常理的反應所打斷，被無情抵開的庫洛洛·魯西魯，也不由苦惱地嘆了口氣。
不過，他並不心急。
庫洛洛·魯西魯想，畢竟他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能拿來讓這個人一點點深陷蜘蛛的捕網。
——因為這一次，可不是夢了啊。
………………
…………
……
地下密室內。
看時間，又到了該讓宰伊洛進食的點，梅雷翁便慢吞吞地爬下床。
自打入駐皇宮後，他便被季黎派來做宰伊洛的看守。
梅雷翁從角落的櫃子裡，翻出了剛才去喚醒做噩夢的季黎時，順手搬過來的幾塊生獸肉。
季黎也沒有要趁機虐待宰伊洛的意思。
只是既不讓吃人，又不讓吃同類，那能列在奇美拉蟻食譜範圍內的，也就只剩下各種生食刺身了。
這段時間，上至梅路艾姆，下至底層的兵蟻工蟻，吃的基本都是這些。
梅雷翁當然也不例外。
他單手扛著比成年人類男性體格還大的半頭牛，靈活地竄上玻璃獸籠。
為了防止「寵物」逃跑，投喂食物的口子被開在獸籠的最頂端，而且其大小規格，僅僅能容納孩童的腦袋出入。
梅雷翁一邊把半邊野牛撕成小塊，從開口丟進籠子裡，一邊時不時順手往自己嘴裡塞，給自己加餐。
雖然沒有女王蟻那麼誇張，但奇美拉蟻的胃口也並不小，食物肯定多多益善。
他粗魯地鼓動腮頰，吃相不算客氣，狼吞虎咽的。
直到預期外的噪音傳到耳朵裡。
「——梅雷翁師團長，真的沒關系嗎？這樣的食物。我們奇美拉蟻之所以誕生，可不是為了約束自己啊。」
梅雷翁低頭看向玻璃獸籠內。
因為投食的口子被打開，宰洛伊暫時重獲聽覺，取得了和外界溝通的機會。
纏在眼睛上的繃帶是一種特殊的封印念能力，他沒辦法解開，只能根據聲音的來源，向梅雷翁「看」去。
「這也與女王的願望向違背。難道，梅雷翁師團長……您背叛了女王，選擇了那位小女王嗎？」
被清除記憶的宰洛伊並不知道，前任女王已經死去，如今巢穴唯一的主人，有也僅有季黎一個。
但他的荒誕發言，也的確讓梅雷翁想起了過去。
甚至那個仿佛遙遠到要稱之為「過去」的記憶，連一個月的距離都沒有。
相比人類血肉的美味，獸肉的味道當然寡淡許多，算不上是「享受」，還需要一點「忍耐」。
頂多只是填飽肚子罷了。
梅雷翁偶爾，也難免懷念當初吃香喝辣的日子。
那種殺戮的快樂，獵物悅耳的絕望慘叫，爪子撕開皮肉時的滾燙和溫軟觸感……光是想像一下，都叫他忍不住熱血沸騰起來。
要說梅雷翁沒期待過奇美拉蟻統治世界，把人類圈養成食物和寵物，痛痛快快地享樂的話，那一定是假話。
可惜——
「真可憐啊。看你這個樣子，別說什麼父愛不父愛的，恐怕連一個想要效忠的人都沒有吧？」
「前途無量的梅雷翁大人和你這種可憐蟲，可完全不一樣哦。」
說完，不再理會宰伊洛的反應，梅雷翁提前關上了投食口，決定將剩下的大半食物私吞。
他翹著腳坐在旁邊，一邊吃一邊倒計時。
鐘表滴答滴答，午夜零點悄然而至。
本來正在進食的宰伊洛，動作唐突地停頓住幾秒，隨後警惕地左右張望，並試圖用手臂來探清自己目前所處的地方。
很好，記憶按時被清除了。
把口中的最後一塊獸肉咽下，在聲音被阻隔的囚籠外，梅雷翁笑嘻嘻地補完最後那句。
「……跟以前不一樣。我現在可已經有宣誓效忠的女王了。」
季黎救下了佩吉。
但不僅於此。
能以同族為食物的前任女王鬧鬧，因為本該絕對不可能的「愛」，選擇了放手；轉生成奇美拉蟻的蕾娜，也獲得了母親和村子的接納。
在前往東果陀共和國的路上，季黎跟他們說，她想要創造一個奇美拉蟻能和人類和平共處的環境。
所以，梅雷翁決定相信她。
——相信那個，能讓佩吉和自己都可以放松地、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的未來。
並為此不計代價。
作者有話說：
庫洛洛、伊爾迷和西索的心態都不太一樣。
伊爾迷想控制季黎，西索覺得這樣的季黎很美麗，想要摧毀，失敗時又不由欣賞她的百折不撓。
但庫洛洛是想要保護季黎，讓她維持本心的。
雖然這個小白臉也只是出於讓自己快樂的私心罷了【指指點點】
第269章
◎「游戲」。◎
這一夜過去，得到了滿意答案的庫洛洛·魯西魯，便沒有繼續在皇宮逗留的理由。
雖說，他對於說服流星街長老會一事，可以說是胸有成竹，但必要的流程還是需要走的。
之前托俠客代為准備的東西，應該也處理得差不多了。
穩妥起見，他必須親自回流星街一趟，把所有利害關系都攤開來，跟那些固執的老頭子們好好談談。
至於宰伊洛的歸屬權，會等季黎和奇美拉蟻順利遷徙到流星街之後，再另行轉交。
為了節約路途時間，庫洛洛·魯西魯跟季黎打了聲招呼後，直接開走了東果陀共和國皇宮中的一架小型飛艇。
「那麼，我就在流星街等你了……季黎老師。」
他微笑著以此道別，仿佛已經篤定了季黎在這一場談判中的勝利。
但季黎沒搭話。
她只是站在皇宮的後花園中，目送小型飛艇漸行漸遠，一點點沒入高空的潔白雲層裡。
等小型飛艇的輪廓徹底消失不見，季黎才終於長長呼出一口氣，突然松弛了一直維持緊繃狀態的肩背。
不論第幾次，她都還是無法習慣跟這個蜘蛛頭子鬥智鬥勇時，那種仿佛出於本能預警的緊張。
雖然氛圍好像還算融洽，庫洛洛·魯西魯也總是一副很好脾氣、完全不打算針鋒相對的樣子，但季黎就是無法放松下來，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妙預感。
就好像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她已經靠近了蜘蛛的陷阱邊緣，隨時都有可能被捕網抓獲的可能。
這種走鋼絲的感覺，跟對上西索或是伊爾迷時的如履薄冰相比，其實也不遑多讓。
叫季黎只覺得腦殼痛。
默默揉了揉略微酸脹的眉心，她又馬不停蹄地去查看比傑夫的情況。
好在，比傑夫昨晚的那段記憶，已經按照季黎之前的吩咐，由長明進行了刪除。
今天一大早，他也還是照常待在那間辦公室裡，連軸轉地處理事務。
於是季黎毫不客氣地，把從庫洛洛·魯西魯那裡薅過來的那本奇美拉蟻遷徙方案書，直接拍到比傑夫的桌上。
快樂不會變少，只會從一個人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臉上。
同理，工作也是。
她笑眯眯地揮了揮手，就在眼下滿是青黑的比傑夫的凝視下，宣布了一連串新的指令，示意對方繼續加班。
失去了記憶，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成功，比傑夫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咬碎牙吞下不滿和抗議，強笑著應承下來。
季黎也假裝自己沒看出來。
至少在現在這個狀況，有比傑夫這樣一個，同時受到多方認可的「中間人」角色的存在，能夠省下她很多事情。
畢竟，應該沒有比「和政客打交道」更浪費時間的事情了。
成功將新的工作甩了出去，季黎這才好不容易，終於得到了一個能喘息歇一歇的機會。
想了想，她直奔皇宮的藏書室，打算去看一眼梅路艾姆。
繞過皇宮中，由於剛才一股腦下達的新指令，立刻被比傑夫使喚得團團轉，開始在庭院中反復來來往往的官員和侍從。
再往東面的深處走，在皇宮藏書室的百米開外，便不再有人走動。
這也是比傑夫的命令之一。為了不打擾梅路艾姆的學習，也為了隱匿奇美拉蟻的存在。
而季黎進入藏書室的時候，梅路艾姆正在和酷拉皮卡下棋。
兩個人相對而坐，周遭都是隨手堆砌起來的書牆，幾乎快有半人高，中間則擺了一張棋盤。
雙方各執一色，黑白分明的棋子被不斷落下。
看棋路，應該是圍棋的樣子。
比起酷拉皮卡的從容不迫，顯然，一只手托著下頜、全神貫注地凝視棋局的梅路艾姆，把更多時間花在了思考上。
下棋的二人都十分認真專注，就算明知季黎進來了，也絲毫沒有停止棋局的意思。
酷拉皮卡還至少抬起頭，分給了季黎一些注意力，用笑容和目光同她打了個招呼。
梅路艾姆則是干脆連眼神都沒偏移半寸。
尾巴安靜地在腳邊盤起，他只盯著棋盤看，眼也不眨，思考接下來的一步要落在哪裡。
旁邊的佩吉倒是想跟季黎行禮，卻被季黎先豎起了食指，示意噤聲。
她用生物電波信號，向佩吉詢問這是什麼情況。
佩吉卻說，這是酷拉皮卡在陪梅路艾姆「玩游戲」。
在不眠不休、長達四天三夜的高強度學習後，作為梅路艾姆的老師，酷拉皮卡決定暫時強制停下梅路艾姆的學習進度。
遭到梅路艾姆不滿的抗議……或者說，威脅時，他也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學習並不是能夠速成的東西。單純的知識可以被熟讀背誦，但如果想要理解它們，把它們化為自己思想的一部分，就需要時間去沉澱。」
「我想，現在的梅路艾姆，至少能明白這句話吧？」
面對酷拉皮卡輕描淡寫的反問，梅路艾姆僅考慮了幾秒鐘的時間，便迅速改變了主意。
甚至連旁觀的長明，都沒來得及介入勸說。
一旦自己判斷一件事是「正確的」，梅路艾姆就會直奔主題，立刻付諸行動，而不是固執地再浪費成本去試錯。
也沒有任何尷尬或者不好意思的情緒，他收回威脅抬起的尾巴，繼續面無表情地看著酷拉皮卡，等他下一步的安排。
……從這個角度來說，倒是已經贏過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酷拉皮卡忍住了那聲壓抑在胸口的嘆息。
正是因為意識到梅路艾姆的天資聰慧，以及那些隱藏在暴戾危險之下，珍貴的、天生為王者的潛質，他才愈發小心謹慎，希望能將這位學生引導向正途。
以期不禍亂無辜之人，也不辱季黎交出的信任。
於是酷拉皮卡合上書本，仿佛沒看到那條剛剛還險些攻擊自己的尾巴，溫和地說。
「那，我們一起來玩游戲吧，梅路艾姆。你知道嗎？其實，游戲也是一種人類用來鍛煉智謀的方法。」
在酷拉皮卡給出的選項中，梅路艾姆最後選擇了圍棋。
因為書裡說，圍棋是一種傳統棋種，屬於雙人對抗性智力游戲，也是發明的迄今最久遠、最復雜的智力博弈活動之一。
決定落子順序和位置的棋手，需要運籌帷幄、平衡取舍，把合適的棋子，在合適的時機，放到合適的位置。
因此，也有人形容這種棋是王者間的博弈。
而他正是奇美拉蟻的王。
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把圍棋的規則書和七八本棋譜翻閱完，梅路艾姆自顧自地拉開了棋盤，執起白子，然後用眼神示意酷拉皮卡開始。
他的眼神中，透著些高高在上的理所當然。
那是屬於「勝利者」的眼神。
——執黑子者，有先手落棋的優勢，所以主動執白子的行為，更常見於前輩禮讓後輩。
看得酷拉皮卡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無奈地捏了捏鼻梁。
等再睜開眼睛時，酷拉皮卡看向梅路艾姆的目光中，除了為師者的包容與鎮靜，也悄然蔓延上絲絲縷縷的火光。
「那我也再提前叫你一句諺語，梅路艾姆。」他平靜地執起黑子，落下第一子，『滿招損，謙受益』。」
酷拉皮卡本就不是什麼溫吞脾氣的性格。
他終歸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有梅路艾姆這樣毫無節制的招惹，少年人的驕傲和意氣也難免被激了出來。
自誕生於世開始，梅路艾姆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輸」過。
不過……失敗也是必須學會的經驗之一。
酷拉皮卡想。
………………
…………
……
【這是王和酷拉皮卡閣下的第九局圍棋。酷拉皮卡閣下目前，共計贏了八局——】
話到一半，佩吉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一下。
看到梅路艾姆再一次輸了五目半，他隨之改口：【現在是九局。】
聽完了來龍去脈，季黎依然並未入場參與，而是以旁觀者的身份，繼續在外圍觀察。
哪怕已經連輸了九局，梅路艾姆卻完全沒有任何煩躁或是不甘心之類的負面情緒。
他依然表現得非常冷靜。
等酷拉皮卡數完棋子的目數後，梅路艾姆的視線便釘在棋盤上，冷靜地細細復盤，這一局的輸贏各在哪裡。
然後他揮手打亂棋局，斬釘截鐵地說：「再來。」
根本沒有可能接受「被拒絕」的回答，梅路艾姆的語氣躍躍欲試，滿是興奮。
這個時候，他看起來倒是有點像個抱住新玩具的孩子了。
酷拉皮卡想要教梅路艾姆玩游戲的本意，也是希望他多做嘗試，能夠找到自己感興趣的愛好。
身為梅路艾姆的老師，他自然不會拒絕學生的要求。
一局又開。
但旁觀的季黎，由於比酷拉皮卡更了解奇美拉蟻的天性和本質，所以，也只有她看出了梅路艾姆真正的意圖。
——那不是因為「喜歡」生出的興奮，而是獵手在一步步逼近獵物的迫不及待。
第十局，酷拉皮卡勝。
第十一局，酷拉皮卡勝。
……
第十五局，梅路艾姆勝。
但梅路艾姆並沒有因為一次的勝利就沾沾自喜。
他在腦海裡復盤完，就立刻揮手把棋局打亂，干脆地繼續重復：「再來。」
第十六局，酷拉皮卡勝。
第十七局，梅路艾姆勝。
第十八局，酷拉皮卡勝。
……
第二十七局，梅路艾姆勝。
以第二十七局為界。
酷拉皮卡與梅路艾姆基本五五開、輪流獲勝的局面，變為了更偏向梅路艾姆的勝利。
梅路艾姆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逐漸多出了愉快的笑意。
那是在品味逐漸將獵物逼入絕境的快感。
季黎是在這時候，選擇介入了二人的「游戲」。
她俯身，隨手從地上撿了一本棋譜書起來，然後趴在用書籍堆起來的圍牆上，越過那一線，向梅路艾姆攤開了手中的書頁，笑著詢問。
「梅路艾姆，你看！這個是什麼？看起來很有趣的樣子。」
梅路艾姆聞言，下意識轉移了注意力，順著季黎的指引，將目光落在那本被翻開的棋譜書上。
在前不久，酷拉皮卡讓他選擇「游戲」的時候，他見過這類棋的說明。
「軍儀棋。一種發源於東果陀共和國的盤上競技，大概在十五年前開設了世界比賽。其特色是立體的視覺概念，最多可以重疊三顆棋子。據說幾乎所有國民都會下。」
憑借出色的記憶力，梅路艾姆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一字不漏地背完了書上的介紹詞。
季黎立刻一通小海豹鼓掌，誇獎了梅路艾姆。
「那就這個吧！梅路艾姆，明天我們來玩這個好不好？至於酷拉皮卡，今天就先借給我一下……不好意思，我有點事情想要拜托他幫忙。」
「可以嗎？可以嗎？」
她雙掌合十著擺了擺，隨後又半是討饒、半是撒嬌地，朝梅路艾姆毫不吝嗇地露出笑容。
梅路艾姆不由陷入沉思。
名為「酷拉皮卡」的人類所言，的確是正確的。
雖然幾乎把藏書室的書籍看完了大半，熟讀背誦了各國的法律和歷史，但他卻似乎，仍然有太多太多無法理解的東西。
比如季黎。
也只有季黎。
思考了好一會兒，不管是從邏輯學或者心理學，梅路艾姆還是都想不通，季黎是如何挑選的求助對像。
他只能不解地向季黎強調：「這個人類輸給了我。」
哪怕目前還沒有維持碾壓的完勝記錄，但根據自己的演算，梅路艾姆相信，最終的贏家只可能是自己。
——所以，為什麼不是向他求助？
看著季黎與酷拉皮卡離開的背影，獨自坐在勝局旁的梅路艾姆，依舊不明白。
第270章
◎地下的孵化。◎
季黎單獨來找酷拉皮卡，是打算把昨天夜裡，跟庫洛洛·魯西魯討論出來的結果交給對方過目。
雖然不覺得以庫洛洛·魯西魯的性格，會故意在這裡挖坑讓她跳，但保險起見，季黎還是想要再雙重確認一遍。
畢竟她對自己的智商和領導能力很有自知之明，從不干不懂裝懂的傻事。
術業有專攻，還是讓聰明人去跟聰明人鬥智鬥勇吧。
見屋外天色漸亮，熹微的晨光早已破出雲層，將皇宮鋪滿綠色琉璃瓦的穹頂照得青翠欲滴，二人就近去了西面的後花園。
作為季黎等人臨時下榻的活動區，連同藏書室和後花園在內的東部庭院，都被比傑夫下了禁令，不允許任何人擅自出入。
所以，本該人來人往的後花園，如今也成了清幽僻靜的場所。
他們隨意找了個小亭子坐下。
酷拉皮卡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向來認真專注，指尖翻開季黎給的筆記本，便沉下心逐字閱讀，細細思考這些建議背後的影響。
反而季黎成了無所事事的那個。
兩只手撐在大理石雕琢的石凳上，小腿來回晃著，她的視線也開始漫無目的地在四周游蕩。
後花園整體的設計風格，有點類似於上一世的歐洲庭園，以草坪和灌木叢為主。
亭子本身由白色的大理石所築造，圓頂式的結構，再精心鋪上藤蔓纏繞而成的帷幕，間或有赤紅的花點綴其間。
由於突然頒布的禁令，沒了園丁日日辛勤的修剪，這些藤蔓和花枝也失了約束，不再整齊，而是肆意地追逐陽光，向外野蠻生長。
其中有一支，自綠牆中斜斜探出，恰巧懸在酷拉皮卡的臉側。
便如同少年金色的發間，簪了朵怒放的花。
季黎的目光不由停留在那裡。
……怎麼說呢。總之就還怪漂亮的。
時間一長，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等她移開視線的酷拉皮卡，也沒辦法再當做沒注意到。
注意力無法繼續集中，他半合上筆記本，提醒地刻意清了清嗓：「怎麼了？」
季黎對此倒是十分理直氣壯。
她笑眯眯地指了指那朵赤色的花，本是想順手幫酷拉皮卡撥開的，卻在手指觸碰到花枝前，被酷拉皮卡擋下了下來。
「有毒。」酷拉皮卡蹙著眉解釋。
這種紅得近乎滴血的花，叫帕莎蒂，是東果陀共和國的國花。
其色澤艷麗，層層疊疊的重瓣極為絢爛，像征著革命者心口滾燙的熱血與忠誠。
但剝落政府賦予的故事價值，帕莎蒂的汁水中含有麻痹神經的毒性，常用於制作管制類的麻醉劑。
事實上，這也是比傑夫的「私人小生意」之一。
酷拉皮卡一邊介紹，一邊用隨身攜帶的手帕做隔離，輕輕將那朵帕莎蒂的花枝彎曲，別回綠牆的藤蔓上，小心藏進季黎就算伸手也觸碰不到的地方。
季黎再一次對酷拉皮卡那龐大的知識儲備，肅然起敬。
又是一通小海豹鼓掌，她一副「天吶世界沒了酷拉皮卡可怎麼轉啊」的誇張樣子。
酷拉皮卡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好笑又無奈地叫季黎適可而止。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問：「那你呢？」
抬起眼，酷拉皮卡不退不避地與季黎對視，衝她豎起了手中的那本寫滿凌亂筆記的本子。
來自庫洛洛·魯西魯的建議，字字句句、條條框框，的確沒有一個筆畫是故意加害的陷阱，同時兼顧了奇美拉蟻和流星街的利益，是目前看來的最優解。
可倘若按照這個計劃繼續走下去，季黎便會失去未來的人生與自由。
她將以奇美拉蟻的女王的身份，被烙上流星街的烙印，長久扎根在那片被世界拋棄的荒蕪之地。
雙方自此被捆綁在一起，利害一致，再難以割舍。
……這太沉重了，也不像是季黎以往會做出的選擇。
否則，在這趟長長長長的旅途中，她早已有無數次停泊棲息的機會。無論是貪婪之島、鯨魚島或是窟盧塔族新的族地。
酷拉皮卡想要守護窟盧塔族，守護親人與朋友，守護一切於他重要的存在。
之前是季黎替他護住了這點微弱的希望。
所以現在，也終於輪到他來守護季黎的願望。
「沒有選擇的自願，不叫『自願』。」
不等季黎回答，酷拉皮卡先將那本筆記倒扣著，壓在旁邊的石凳上，並向更遠處推去。
他圈住季黎的手腕，認真地、一字一頓地向季黎強調。
「如果你是為了鬧鬧的遺願而選擇這條路的話，那麼——不可以，季黎。不可以。」
「再給我點時間，我會想辦法找到第二條路。」
「你不能總是把自己……總是把自己當做籌碼和犧牲品。不會再讓你亂來了。我已經警告過你很多次，不許欺負人。」
說話時，少年碧色的眼眸宛如初春湖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不至於酷寒逼人，卻也凜然。
像是真的在生氣了的模樣。
一見酷拉皮卡這副表情，季黎就下意識縮了縮腦袋，二話不說先氣短了三分。
「沒欺負人呀。」她只敢小小聲地抗議。
酷拉皮卡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抿緊了一下嘴唇之後，才偏移過視線，又改口說：「約厄斯達叔叔會哭著來找我。」
想像了一下約厄斯達·森旺那種嗷嗷哭的樣子，季黎實在沒忍住。
但她沒有掙開酷拉皮卡的手，而是保持被扣住手腕的姿勢，帶著酷拉皮卡的手一起晃了晃。
「我知道。如果我真的那樣做的話，有人會難過的……至少酷拉皮卡一定會。我才舍不得欺負你們好不好？不許貸款生氣！」
「——我沒打算一直都待在流星街。」
不然季黎也不用大費周章，要拿東果陀共和國做幌子，誘哄揍敵客代替自己出面，入席與高層的談判桌。
只要隱藏在揍敵客和流星街的影子裡，她就還是那個不受官方關注的自由人。
雖然在遷徙的初期，女王必須坐鎮在流星街，以確保奇美拉蟻能適應新環境，並且約束他們，培養他們遵守人類社會規則的習慣。
可一旦奇美拉蟻潛移默化，真正融入了這個世界，即便失去女王的領導，他們也可以在新的秩序中，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只要沒有新的女王誕生，這個種族就像是偶然路過的旅人，不會在大陸延續下去，留不下任何痕跡，也不會再制造其他導致戰爭的不確定因素。
在鬧鬧死亡的如今，作為唯一的女王，季黎本身即是最後的安全閥。
她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來做緩衝。
「正好，就當是趁機給自己放個假吧！」
「離開鯨魚島之後，似乎就一直都在連軸轉，都沒怎麼好好休息過……我好像也有一點累了。」
「希望佩吉和科魯特他們現在能多學點東西。等到了流星街，我可是要當什麼都不管的甩手掌櫃，天天只負責吃飯睡覺曬太陽！」
季黎笑眯眯地比劃著，向酷拉皮卡描繪她的美好未來。
「酷拉皮卡要是有空的時候，一定記得也來看看我哦。我給你留個大房間！再配一個四面都是書櫃的大書房？」
這笑容裡沒有絲毫勉強，甚至透著些許對未來的期待和希望。
……休息麼。
酷拉皮卡最終沒有再說出反駁的話。
但在進一步探討這個話題之前，他還有更緊急的事要提醒季黎——關於梅路艾姆的。
「抱歉，我或許無法繼續教導梅路艾姆了。」
酷拉皮卡的口吻飽含歉疚與擔憂。
通過這幾天的近距離接觸，他對梅路艾姆有了更深的了解，也越發感到棘手。
酷拉皮卡很清楚，季黎之所以拜托他成為梅路艾姆的老師，比起學識謀略，更是希望他能引導梅路艾姆學習人性、接納人類。
但在貪婪地吸收知識的同時，梅路艾姆卻在這些更重要的方面，可以說是毫無進展。
梅路艾姆沒有把他當做「老師」，而是新的「養分」來源。
酷拉皮卡注意到，梅路艾姆視自身為頂點，他從不把除季黎以外的任何存在放在眼裡，更不認為有其他值得他平等對待的人事物。
哪怕是同族的奇美拉蟻，在他看來，也只是可有可無的擺設。
酷拉皮卡可以教會梅路艾姆天文地理、律法人文，卻不可能讓他理解人性中善的一面，譬如克制、謙讓、包容等等。
因為對擁有極致理性的梅路艾姆來說，這些是無法理解的累贅，不能帶來任何利益的廢物。
他不需要，也不屑一顧。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希望這樣評價你照顧的孩子。但季黎，梅路艾姆缺乏人性，且實力強橫、難以馴服……他的邏輯自成一體，他天生就被賦予一個『暴君』全部必需的才能。」
「他很危險。」
酷拉皮卡看著季黎，指尖向內蜷縮，但仍憑理性作主，冷靜地逼迫季黎直面這個最大的問題。
「那麼接下來，季黎，你要怎麼安置梅路艾姆？」
………………
…………
……
與此同時。
皇宮藏書室內。
被獨自留在了藏書室裡的，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梅路艾姆想到季黎說明天要一起打軍儀棋，便又清空棋盤。
他命令佩吉拿來軍儀棋相關的說明書和棋譜，開始研究這種棋類。
只是，季黎抓著酷拉皮卡一起離開的背影那一幕，仍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梅路艾姆的困惑遲遲得不到解決，布棋的速度也不由越來越慢。
他還是不明白。
聽到梅路艾姆充滿不解的心音，掛在他胸前、被浸染成赤紅的護身符暈染上了淡淡的光。
長明嗤笑：【還念念不忘呢？沒想到你這個小鬼醋勁還挺大。】
「醋？人類所使用的調味品之一。」梅路艾姆冷漠地否認，「我沒有食用那種垃圾的愛好。」
【哎呀，怎麼回事，竟然連這句話都聽不懂嗎？嘖嘖嘖，不行啊梅路艾姆，看來光是獵人的通用語，你都還有的學呢！】
長明立刻抓住機會，把嘲諷瞬間拉滿。
倘若酷拉皮卡在，就該修改一下他對梅路艾姆的評價——至少，長明在梅路艾姆那裡，也是足夠「特別」的存在。
雖然是殺意。
由於季黎這段時間在忙其他事，考慮到長明有能力暫時攔住梅路艾姆，她便被拜托來，代為臨時照看年幼的蟻王。
主要是防著梅路艾姆萬一對其他人動手。
然而，季黎也沒料到，長明和梅路艾姆非但對彼此沒有多少耐心，甚至因為被對方頂替了原本能和她相處的時間，開始相看兩厭。
在季黎沒有看見的地方，這兩個沒少吵架。
這時候，長明的口才優勢就展現得淋漓盡致，回回完勝梅路艾姆。
而且她沒有實體，梅路艾姆想攻擊也找不到目標；至於意識海，就更是長明的地盤，能把年幼的蟻王按在地上摩擦。
梅路艾姆面無表情地捏碎了棋盤。
他撐地站起來，決定不再等季黎回來，而是主動去找季黎，讓季黎回答自己的疑問。
包括「為什麼不選擇他幫忙」和「醋的另一種含義」。
為了方便找人，梅路艾姆使用了「圓」。
「圓」是念的高等應用技，以使用者自身為圓心，將念力向四周鋪開，可以借此感知到範圍內的事物，通常用於偵查。
此外，直徑大小取決於念力的量和控制精度。
不過這些技巧對梅路艾姆來說，更像是自然學會的呼吸，不需刻意練習，只要想通原理就幾乎能立刻做到。
他毫無障礙地釋放出念，並逐漸擴大「圓」的範圍。
只是在「圓」接觸到身處後花園的季黎和酷拉皮卡之前，梅路艾姆先「看」見了其他東西。
在地下。
由於東果陀共和國是在戰火紛飛時建立的，當時的第一任元首兼元帥，在宮殿之下，修建了巨大的地下建築群。
既有密室、地牢，也有隱秘的逃生通道，和可供數百人臨時避難的防空洞。
其中一處地下防空洞，便在這座藏書室的下面。
這些防空洞，常年沒有被投入使用，早已被大多數人遺忘，年久失修，變得破破爛爛。
所以也被季黎趁機挪用，暫時儲存那些還未孵化的蟲卵。
考慮到蟲卵孵化的不確定性，穩妥起見，季黎在指揮巢穴遷徙時，優先轉移了那些蟲卵，盡量全都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於是梅路艾姆「看」見了，有一個蟲卵正在孵化中。
熒綠色的巨大蟲卵，被吸收完養分之後，原本粘稠的卵皮逐漸變薄，薄到能看清在其中掙扎破繭的黑影，以及尖爪戳在上面的凸起痕跡。
梅路艾姆對此毫不在意。
他本來掃了一眼，就准備繼續擴大「圓」，尋找季黎的下落，卻忽然被長明喊了停。
【等等，梅路艾姆，去看一眼。】長明的聲音轉冷，【那個東西有點不太對勁。】
身為「黑霧」的她，對力量的感知更為敏銳。
原本不屑一顧的梅路艾姆，在這時候才察覺到，附著在那個蟲卵上、正源源不斷外溢的渾厚生命力量。
這個可比下棋有趣。
意外尋到新玩具的梅路艾姆，便立刻忽略了剛才和長明的口角，出於自己的欲望，饒有興趣地進入了地下防空洞。
繼承了能夠夜視的基因，哪怕在昏暗無光的空間裡，他也能毫不費力地繞過障礙物，走到自己的目標前。
蟲卵已經被撕裂。
渾身赤裸的奇美拉蟻裹在粘液中，才剛剛誕生於世，分明還沒適應這具身體，卻在意識到王的存在的瞬間，本能地跪倒在地。
「……王。」
這是他用還未清除喉嚨內粘液的嘶啞聲音，在來到這個世界後，訴說的第一句誓言。
*** ***
王的直屬護衛隊之一，孵化了。
作者有話說：
沒想到吧jpg
讓我來看看，不會大家全都忘了還有三護衛這回事吧！
*** ***
悠于 2025-9-20 16:29
第271章
◎新生的喜悅。◎
奇美拉蟻的一些規則和習性，是經由基因傳承的本能。
或者說，那些是生來就擁有的知識。
所以，即便沒有任何前情說明，梅路艾姆也能立刻推理出來，面前的這個家伙，就是所謂的「王直屬護衛隊」。
——脫離了以女王為核心的巢穴體系，只隸屬王、只保護王、只忠於王的三護衛之一。
但梅路艾姆完全不在意這個突然出現在腦海的情報。
他冷漠地打量這只奇美拉蟻，如同挑剔的狩食者，在評判獵物是否值得自己出手。
視線從那對昆蟲式特殊膝關節、具有超常爆發力的下肢掃過，到看似纖細、實則肌肉密度極高的手臂與尖爪。
不過，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這只奇美拉蟻與生俱來的渾厚念力。
雖然不如自己，但梅路艾姆見過開了念的奇美拉蟻，也見過那些圍在季黎身邊的聒噪人類。
光從身體素質和念力體量來說，毫無疑問，這個家伙都占據了絕對的碾壓優勢。
梅路艾姆忽然一改此前的面無表情。
他的眼神依舊冰冷，卻仿佛架起了一把火，灼燒得滾燙又明亮，唇角也隨之往上一扯，弧度逐漸誇張。
比起笑容，這副樣子或許用「殘酷」來描述會更貼切。
梅路艾姆想，為了讓季黎不會難過，他曾經親口允諾過，自己不會主動攻擊人類。
那麼換成奇美拉蟻，就沒問題了吧？
於是，梅路艾姆站在沒有被粘液濺到的地方，歪了歪頭，十分自然地，向那只匍匐跪地的奇美拉蟻下達命令。
「站起來。」他說，「攻擊我。」
梅路艾姆甚至不屑於使用「戰鬥」這個詞。畢竟在他看來，這只是自己單方面的玩樂罷了。
可對於才剛剛從蟲卵中孵化出來，大腦還有些許混沌的奇美拉蟻來說，這個命令讓他不知所措。
王直屬護衛隊的使命，是保護王的安全，滿足王的願望，協助王實現統一世界的偉業。
……但是，攻擊王？為什麼？
這與他的本能相違背。
「我無法做到這一點。萬分抱歉，再次請求您的寬恕。除此之外，我會服從您的一切命令。我不可能，對王——對您出手。」
奇美拉蟻說著，將頭垂得更低，不論是語言或是肢體，都表現出了近乎虔誠的恭敬與服從性。
但他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徑直擊飛，深深陷進地下防空洞的壁壘裡！
不少還未發育成熟的蟲卵都被波及，畸形的輪廓隨著粘液，從豁口一起流淌出來，漸漸向四周鋪開。
而在地動天搖的飛塵中，梅路艾姆收回了甩出的尾巴。
他語氣平淡地提醒：「別讓我說第二次。」
季黎不在，那場還算有點意思的「游戲」也被迫中止，梅路艾姆需要一點娛樂來打發時間，消磨掉他心中的困惑與不滿足。
比如戰鬥，比如美味的食物。
他看向裹纏在那只奇美拉蟻身上的生命力量，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當初在巢穴，撕開科魯特腹部後，所品嘗到的味道。
梅路艾姆下意識舔了舔嘴唇。
特別是當他注意到，那只奇美拉蟻在硬接他這一擊之後，竟然沒有皮開肉綻，只是受到了輕微擦傷。
即便沒有被教導念的使用技巧，卻在受到攻擊的瞬間，本能地調動了念力進行防守，做出了類似「堅」的反應。
這個自稱「王直屬護衛隊」的家伙，跟科魯特和梅雷翁之流的師團長，完全不在一個水平。
「哦？還挺結實耐打的。」
用誇獎的隨意口吻，認可了這只奇美拉蟻的實力，梅路艾姆對這個消遣活動更感興趣了。
「不過這一次……你還抗得下來嗎？」
保持著愉快的笑容，他閑庭信步般向獵物靠近，身後的尾巴再一次舉起。
尖銳可怕的尾刺閃爍著雪亮的冷光。
但奇美拉蟻依然沒有表現出任何逃跑或是反擊的征兆。
把自己從牆裡掙脫出來之後，他便重新恢復了半跪誓忠的姿勢，溫馴地低下頭，任由凶器直逼自己脆弱的後頸。
尾刺卻在即將劃開皮肉的瞬間，堪堪停了下來。
【嘖。你真要搞的話，搞快點不行啊？磨磨蹭蹭，誰教你的壞習慣。不知道反派死於話多嗎？】
直接把梅路艾姆定義成反派角色，長明不耐煩地咂了咂舌，松開對梅路艾姆尾巴的短暫控制，隨後示意他注意聽周圍的動靜。
梅路艾姆聽見了另一個存在的呼吸與心跳。
是季黎。
大概是因為被剛才鬧出來的地表震動引起了注意，順著動靜，過來查看情況的吧。
他又看了眼現在都依然待在原地，像塊石雕，一動也不動的奇美拉蟻，還是收回了尾巴。
梅路艾姆毫不猶豫地轉身，向入口處迎了過去。
於是季黎能看到的，就是安靜守在門口的梅路艾姆，以及在他身後，場面慘烈、形成鮮明反差的一地狼藉。
她瞳孔地震。
面對季黎的詢問，梅路艾姆雖然不會說謊，卻也從這幾天與酷拉皮卡的接觸中，弄清楚了一件事。
——季黎想要他學會人類那一套沒用的自我束縛。
梅路艾姆無法理解其中的緣由，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優秀的學生，將汲取到的知識都活學活用。
他知道怎麼能讓季黎繼續散發出那種柔軟的、讓自己愉快的生物電波信號。
他也想這樣做。
所以梅路艾姆反手指向跪在粘液中的奇美拉蟻。
「這個家伙說，他要保護我。但事實是，我比他更強。我不需要。我認為，這種狂妄的言論是對我的冒犯。所以戰鬥。」
當然，他沒有說謊。
這的確是梅路艾姆發起攻擊的原因，之一。
由於孵化期的蟲卵都散發著生命力量，再加上剛才的戰鬥，現場氣息極為混雜，季黎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還有這裡還有另一個新生兒。
她順著梅路艾姆所指的方向看去。
梅路艾姆幾乎是在同一個瞬間，注意到季黎呼吸一滯，原本柔和的氣息陷入僵凝，連心跳也開始亂了。
這是警惕和恐懼的表現。
以為是有敵人出現，梅路艾姆下意識用尾巴將季黎虛虛圈在身邊，驟然凌厲的目光，同時釘向那個王直屬護衛隊的奇美拉蟻。
他這才第一次將對方的整個存在都放進眼中，仔細端詳。
一頭被粘液打濕的白色短發，身形纖細，同色的尖耳朵正乖順地向下彎垂，像征著無害與臣服，嘴角邊露出兩顆尖牙，身後還晃著一根類似於貓科的尾巴。
而且，這家伙並未敢流露出任何敵意或攻擊意圖。
梅路艾姆沒有找到季黎害怕的原因。
但等他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季黎，向詢問她怎麼了的時候，季黎卻也已經收拾好了外泄的情緒。
仿佛失去了方向的旅人在尋找錨點，她牽起梅路艾姆的手，用力地攏在掌心裡，確認自己的坐標。
……這裡，已經不是原著的世界線了。
所以凱特絕不會死。
把這些話反復在腦海默念了幾遍，季黎深吸一口氣，重新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
「梅路艾姆，他是屬於你的王直屬護衛隊之一。」
誤會梅路艾姆是不知道這件事，她還耐心地解釋了「王直屬護衛隊」的定義。
梅路艾姆沒有插話。
他抬起眼，讓季黎占據自己的全部感官，仔細觀察季黎的一舉一動，連呼吸的頻率、心跳的節奏都沒有放過。
他沒有找到答案。
但他意識到，季黎似乎很在意這個王直屬護衛隊的奇美拉蟻……或者說，警惕？不安？
總之，是負面的情緒。
梅路艾姆認為自己得出了結論。
於是他連身體都沒有轉，直接揮動起尾巴，不再玩貓抓老鼠的戲耍游戲，干脆利落地，要砍下那個奇美拉蟻的腦袋。
可在千鈞一發之際，季黎突然伸手拽了他一把。
尾刺再次與那家伙的脖子擦過。
梅路艾姆本可以及時調整尾巴的角度，立刻揮出第二擊，但他還是順著季黎的力道，按下了暫停鍵。
「你討厭他，季黎。」梅路艾姆強調。
雖然能理解，王直屬護衛隊可以成為不錯的趁手工具，但他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依賴其他人的力量。
他即是最強的全能者。
因此，在梅路艾姆的眼中，不論是護衛隊、軍團長或是其他人類，所有外力都是可有可無的擺設。
如果礙眼礙事，直接除掉就好。
所以他不明白季黎為什麼要阻止自己。
看著梅路艾姆不解的眼神，季黎張了張口，卻一時間沒有發出聲音。
剛才，她其實只是出於本能，下意識地就那麼做了。
她甚至還沒有說服自己如何抉擇。
沉默了好一會兒，季黎才輕聲地回答：「不，梅路艾姆。我沒有討厭……他。」
至少不是現在這個，還什麼都沒有做的奇美拉蟻。
梅路艾姆對此持有保留態度。
但既然季黎親口這麼說了，他也沒有反駁。
「你做主。」
梅路艾姆只是用這簡潔的三個字，便轉交了這只奇美拉蟻的處置權，隨季黎決定。
季黎抿緊唇，將身上披著的外套脫下來。
她走到那只奇美拉蟻跟前，俯身想替對方裹上衣物遮掩。
最先誕生的王直屬護衛隊成員，先是看了眼授予默許的王，然後才沒避開，一動不動的，任由季黎突破了警告距離。
當季黎靠近時，那對尖尖的三角耳朵卻又忍不住來回擺動。
紅寶石似的貓瞳裡，倒映出王之外的身影。
「你的名字叫『尼菲彼特』，是上一任的女王，鬧鬧替你取的名字。而我是巢穴現在的女王，季黎。」
不定時爆炸的威脅就近在眼前，仿佛耳畔響起了急促的警報，季黎無奈地苦笑一下，默嘆口氣，還是向他伸出了手。
「——總之，恭喜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尼菲彼特。」
作者有話說：
雖然大家都習慣叫貓女，但是感覺尼菲彼特的性別很模糊。
而且凱特說過，巢穴裡除了女王，其他都是雄性。
總之我就按尼菲彼特是少年的設定寫啦！
*** ***
大家好，上次寫《分手前男友被怪物奪舍了》的河邊草老師，又開新文了。
現言，銀發藍眼有紋身的富二代男大學生，人渣帥哥栽在倒霉灰姑娘身上，依舊是怪味黑泥的純愛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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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福氣絕不能我一人獨享jpg
第272章
◎「好。」◎
季黎試圖教會尼菲彼特怎麼穿衣服。
和其他師團長不同，王直屬護衛隊的成員不但武力強橫，單從外形上看，類人的程度也更高。
除了貓耳、尾巴和昆蟲式的特殊膝關節之外，尼菲彼特看起來，其實更像是個活潑俏皮的清秀少年。
而且他的好奇心旺盛，從走出地下防空洞以後，那對紅寶石似的豎瞳就不斷被周圍的事物所吸引。
特別是當梅路艾姆不在身邊的時候。
比如，更衣室裡那些掛了流蘇的天鵝絨窗簾，便理所當然地遭了難。
或許貓科天生多動，不喜歡束縛的原因，在尼菲彼特連續兩次用爪子劃破衣物後，季黎就放棄了讓對方好好穿全套的主意。
她最後拿了件藏藍色的長款風衣來。
版型偏寬松的那種，長度能堪堪遮住尼菲彼特的大腿根，袖子也需要往上挽幾圈，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但至少不會讓尼菲彼特覺得行動束手束腳。
風衣因此逃過一劫。
之後，季黎把尼菲彼特看上的毛絨掛飾摘下來，幫他別在了風衣的領口上，供他沒事撥弄著玩。
這才又帶著梳洗完畢的一號王直屬護衛隊，回到梅路艾姆所在的藏書室。
即便有基因中傳承的部分知識，但和梅路艾姆一樣，尼菲彼特也需要通過學習，來了解這個世界。
和季黎談完後，酷拉皮卡便直接去了比傑夫的辦公室，與其商討未來的奇美拉蟻遷徙計劃的細節。
季黎不打算這時候去打擾他們。
讓梅路艾姆繼續研究軍儀棋，她從藏書室裡翻到幾本識字基礎的書，成色頗新，估計是酷拉皮卡之前為梅路艾姆准備的教材。
季黎開始教尼菲彼特識字。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尼菲彼特同樣展現了驚人的學習能力。
常常她上半句還沒說完，尼菲彼特就已經了然，並且躍躍欲試地想伸手把書頁往後翻。
季黎意識到自己的「教師」角色似乎有些多余。
當然，也多虧了尼菲彼特完全沒有想要掩飾這一點的意思。
他對季黎這種溫吞教學節奏的嫌棄，就算沒直接白紙黑字地寫在臉上，也通過身後那根一直不耐煩甩動的尾巴，展現得淋漓盡致。
那倒也算不上惡意，不過是出於本心的真實情緒。
只是王直屬護衛隊本就是獨立於女王蟻體系之外的存在，理所當然的，尼菲彼特天然對女王缺少忠誠，就更不要說什麼尊敬不尊敬的了。
所以他甚至懶得演一下。
不知道對此是該發愁還是慶幸，季黎識趣地松開手，不再拖尼菲彼特的後腿，默許他按照自己的節奏去自學。
但在梅路艾姆看來，這是尼菲彼特對季黎的冒犯。
他眯起眼睛。
倘若換到以前，梅路艾姆大概會立刻一尾巴掃過去，讓妄圖以下犯上的狂徒付出代價。
不過今天，他了解到了一個新的概念。
「忠誠」。
由於自梅路艾姆誕生起，季黎基本是脫離巢穴進行單獨活動，梅路艾姆其實很少見到作為女王的她，被巢穴供養、向奇美拉蟻發號施令的樣子。
季黎的身邊總是圍繞著很多人類。
她似乎更傾向於和人類那一方合作。
而跟在季黎身邊的佩吉和梅雷翁之流，大多數時間，也只是一個指令一個行動罷了。
在尚未出現極端情況的當下，他們可以說是「乖順聽話的屬下」。
但尼菲彼特不同。
即便在生命受到威脅的生死存亡之際，即便違背了王的命令，他也毫無反抗之心，一動不動，自願溫馴地接受死亡。
只要這是王授予的。
——只要是「王」？
對這近乎愚昧的「忠誠」感到有趣，梅路艾姆收起尾巴，放下了手中的歷史記錄書，決定試試看，這所謂的「忠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喂。」他突然說。
在季黎還愣著，不知道梅路艾姆在說什麼的時候，原本興衝衝翻閱書籍的尼菲彼特，已經毫不猶豫地向王半跪下。
貓一樣狡黠愛笑的神色，如潮水退去，瞬間自他的臉上消失，只剩下全心全意的虔誠。
「是。尼菲彼特聽憑您的吩咐，王。」
「什麼都可以？」
「是。」
尼菲彼特依舊恭敬地低下頭顱，未經許可，絕不擅自與王直視。
他將左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您是生來統治世界的王。我等王直屬護衛隊的意義，即是為您拿到一切您想要的東西，滿足您的一切願望，實現您的宏圖大業。所以，任何命令都請盡管吩咐。」
態度謙卑，一番挑不出任何錯處的效忠誓言。
如果尼菲彼特沒有冒犯季黎，如果梅路艾姆未曾產生疑問，他應該會容許這個家伙追隨自己吧。
不過此時此刻，梅路艾姆更好奇尼菲彼特的回答。
他的視線掃過尼菲彼特蓬松的白色卷發，然後落在那對貓耳與尾巴上。
白色的貓……雖然眼睛不是藍色的，但季黎身邊，也有一只白色的貓（璐璐）。
那麼，季黎喜歡白色的貓？
梅路艾姆有了主意。
「跪下。搖尾巴。學貓叫。然後用頭蹭季黎的腳。討好她。讓她笑。」
隨口報出了璐璐平時的常見行為，他盤腿而坐，一只手托著下頜，用一種冷漠的觀察眼神，漫不經心地說。
「我不需要連尊卑都分不清的垃圾跟在身邊。」
剛才還准備抽空摸下魚、理理思緒的季黎，被這急轉直下的發展，震得腦殼又開始痛。
她揉了揉發酸發脹的太陽穴，想開口問問梅路艾姆這又是哪一遭出了問題。
但還來不及措辭，季黎忽然感覺到腳邊一暖。
膝蓋與手肘都彎曲著撐在地上，連絲毫猶豫的時間都沒有，白發的貓耳少年匍匐在地，就貼在季黎垂在椅腳邊的小腿，翹起了同樣潔白柔軟的尾巴。
他揚起頭，臉上滿是甜蜜的笑容，紅寶石似的豎瞳裡沒有哪怕一點點的憎怨或是勉強。
就仿佛尼菲彼特正在因「執行著王的命令」，而感到真摯的喜悅。
不摻雜一絲雜質的純粹熱愛。
一如科魯特無數次看向鬧鬧的目光……或是，鬧鬧在最後看向梅路艾姆的那個眼神。
季黎難免被這眼神所晃，失神了片刻。
但在尼菲彼特忠實地執行命令，用臉頰廝磨她那截裸露在外的小腿，並打算像貓那樣舔舐之前，季黎用手捂住了尼菲彼特的嘴。
覆蓋有細小倒刺的舌頭落在掌心，帶起了溫熱的麻癢，夾雜著一點不明顯的疼痛。
尼菲彼特困惑地豎起尾巴，在遲疑該不該繼續。
而季黎看向了一直作壁上觀的梅路艾姆。
她想起前不久，酷拉皮卡問過自己的那個問題。
——你該如何處置這樣一個缺乏人性，實力強橫又難以馴服，生來便站在頂點俯瞰眾生的……天生暴君？
季黎深吸一口氣。
輕輕推開了尼菲彼特，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站在原地，然後向梅路艾姆伸出了一只手。
「到此為止。梅路艾姆，來，我們好好談談吧。」
「只有我們兩個。」
情緒變化會影響生命力量的波動。
感知到季黎在說話時，身周驟然收緊的氣息，尼菲彼特警惕地豎起耳朵，甜蜜的笑容瞬間便冷了下來。
他想要用自己擋在王與季黎之間。
可不等尼菲彼特展開行動，他便眼睜睜看著王與自己擦肩而過，然後只剩下王的背影。
但尼菲彼特看見了。
在被擦肩而過的瞬間，王看著那個還未成熟的女王蟻，露出了自己從未見過的新的表情。
不同於冷笑、戲謔、殘酷、警告的另一種笑。
那是什麼？
………………
…………
……
越過還沒記住名字的障礙物（尼菲彼特），梅路艾姆握住了季黎的手。
他干脆利落地回答：「好。」
一如之前季黎的每一次請求。
第273章
◎貧者的薔薇。◎
季黎牽著梅路艾姆，離開了藏書室。
合上門扉前，她半側過身，對不知為何呆呆的、依然在原地維持著跪姿的尼菲彼特提醒道。
「別擔心，我們談完就回來。『游戲』已經結束了，所以，站起來吧，尼菲彼特。」
「不要離開這間屋子。你可以繼續會兒看書。這裡的書都可以隨意翻閱，記得動作要輕一點，別弄壞就好。否則是要自己賠償的哦？」
「……畢竟，你又不是寵物。」
說完，季黎笑了一下，用空著的另一只手衝尼菲彼特擺了擺，以示道別，然後才離開。
緊閉的石雕大門隔斷了視覺，但尼菲彼特那天生優異的念和感知力，依舊透過物質的阻礙，如影隨形。
保護王是王直屬護衛隊的本能。
季黎並沒有計較這一點。
她反過來豎起食指，衝梅路艾姆搖了搖頭。
梅路艾姆皺著眉，這才收起了蠢蠢欲動的尾巴，姑且暫時容忍尼菲彼特的窺伺。
或者說，「保護」？
………………
…………
……
說是要「好好談談」，但走出藏書室之後，季黎卻帶著梅路艾姆，漫無目的地在皇宮內閑逛了好久。
事實上，關於酷拉皮卡今天提出的那個問題，她還沒有想好答案。
但梅路艾姆的行為，已經在警告她，這件事沒有任何逃避或是拖延的余地。
她必須引導梅路艾姆的未來。
也只有她才能做到這件事。
第七次路過相同的路口，季黎還分心在腦海裡斟酌著開口的措辭，卻忽然手上一緊，被拽著停下了腳步。
「如果季黎還沒想好怎麼開口的話，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
見季黎仍是一副神色恍惚的樣子，一直安靜配合她繞彎子、陪她浪費時間的梅路艾姆，索性主動打破了僵局。
他抓緊季黎的指尖，仰起臉，面無表情地解釋。
「我認為，我們在為相同的疑惑而苦惱。」
沒想到這個談話最後還是由梅路艾姆開的頭，讓季黎感覺自己的引導者身份，有點失格。
她是個沒用的監護人。
……至少在聰慧且飛速成長的梅路艾姆面前，似乎總是這樣。
季黎默默嘆了口氣。
「好。」她重新振奮起精神，順勢把話題拋還給梅路艾姆，耐心地詢問，「那梅路艾姆有什麼問題想要問我？」
但季黎的笑容在下一秒就凝固了。
因為梅路艾姆問她：「為什麼，季黎不占有這個國家？」
從趕到東果陀共和國的那一天起，梅路艾姆就產生了這樣的困惑。
他與季黎按照計劃夜闖皇宮時，麻沙多迪哥正坐在奢華的宮殿裡，欣賞近乎赤裸的年輕女人大跳艷舞。
這裡燈火徹夜通明，有吃不完的豐盛食物，有價值千金的玩物。
而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有人類因貧窮而絕望，餓死、病死、被打死，倒在陰暗的街頭角落裡，跟垃圾一起發爛發臭。
然後，梅路艾姆得知眼前的痴肥人類（麻沙多迪哥）是這個國家的元首，也就是「王」。
他不明白。
這個人類（麻沙多迪哥）毫無疑問，是個徹徹底底的廢物，無論是智慧、體能、戰鬥力，都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甚至肉眼可見的過多脂肪堆積，大概率會影響食用時的口感，連「美味的食物」都做不到。
但這樣的人，卻成為了一個國家的「王」。
梅路艾姆無法理解。
在他看來，他之所以成為奇美拉蟻的王，是因為他生而強大，在誕生之前便被賦予了這樣的才能和使命。
而讓麻沙多迪哥之流的廢物自封為「王」，只會飼養出像比傑夫那樣的謀利者，對整個種族來說，百害無一利。
梅路艾姆因此認為，人類是愚蠢的種族。
尤其是當他在書中了解到，沒有頭腦、沒有才華的無能之人，靠血緣和門路，堂而皇之地爬上高位，竟然是人類社會常見的現像。
——人類是充滿不合理的、愚蠢到極致的種族，似乎放著不管，也遲早會相互殘殺，最終自取滅亡。
梅路艾姆為人類留下這樣的批注。
作為真正的王，他認為，由自己和季黎來統治人類，甚至是一種有效制止資源浪費的優化行徑。
所以在季黎驅逐麻沙多迪哥、占領這個皇宮的時候，梅路艾姆是支持和贊揚的。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季黎真正的目的，並不是將東果陀共和國建成奇美拉蟻新的巢穴，而是一種談判的籌碼、中途的休息站。
無論如何考量，梅路艾姆都想不通季黎這樣做的理由。
「我不明白。倘若那個廢物（麻沙多迪哥）都有資格稱王，為什麼季黎你不可以。」
「你比它優秀……不，它不配與你相提並論。」
「你也根本沒必要和人類談判。奇美拉蟻的力量，足夠覆滅這個國度。至於那些稍微強大一點的人類，也無法抵擋我。我是最強的。他們甚至未必能戰勝王直屬護衛隊。」
將堆積已久的困惑一條條羅列出來，梅路艾姆眼也不眨地盯著季黎，再一次提出疑問。
「——所以，為什麼？季黎。」
季黎沉默。
說實話，她沒有料到，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裡，梅路艾姆就已經從一張白紙，進步到了會思考這些問題的地步。
酷拉皮卡說得沒錯。
梅路艾姆是鬧鬧集結一族之力，吞噬了數不清的血肉，完美融合奇美拉蟻和人類的所有優勢，才誕下的存在。
他生而為王，無論年齡、大小、閱歷。
是她不該擅自先入為主，被遺留的情感蒙蔽，還試圖將梅路艾姆當做孩子去看待。
梅路艾姆從來就不是什麼需要呵護的孩子。
自誕生的那一刻開始，他即是站在食物鏈頂端，能輕易奪取生命、開拓疆土的，奇美拉蟻的王。
從梅路艾姆的掌心中掙開，她用雙手捂住臉，閉上眼睛，安靜了幾秒鐘之後，便熟練地收拾好全部情緒，進入談判的狀態。
季黎放下手，重新睜開眼睛。
她衝梅路艾姆露出微笑。
不再自詡監護人的身份，抽離了私人的情感，季黎將梅路艾姆當成金、當成席巴、當成庫洛洛·魯西魯那樣，需要如履薄冰，小心謹慎應付的對手。
此時此刻此地，即是戰場。
「那如果讓梅路艾姆來做決定，你會怎麼做呢？」季黎反問他。
梅路艾姆顯然，在季黎沒有察覺的時候，就很多次地思考過這個假設。
幾乎沒有用多少時間去考慮，他相當果斷地回答了季黎的問題。
——殺了麻沙多迪哥，把東果陀共和國作為新的巢穴，也是奇美拉蟻征戰的起點。
在初期的時候，由於奇美拉蟻的數量相對較少，哪怕戰力高出人類很多，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征服全部領土。
可以先將麻沙多迪哥或者比傑夫弄成傀儡，暫時讓他們做自己名義的代理人，將東果陀共和國牢牢掌控在手中。
然後對人類進行篩選和清洗。
篩選出的那些較為優秀的人類，便可以吸納他們成為低級士兵，填充軍團的數量，繼續投入戰場。
「而且，人類最擅長內鬥。」
梅路艾姆從人類的歷史中，總結出這個規則。
「一開始，人類會恐懼、會憤怒、會試圖反抗，但我是最強的，只要我一直殺，一直把叛亂鎮壓下去，他們就會絕望。至少有一部分人類，會絕望。」
「然後我再拋出誘餌：只要不反抗，甚至舉報意圖反抗的人，就可以獲得安穩的生活，以及豐厚的獎賞。」
「最終，人類反抗者那點微弱的希望，就會徹底泯滅。被他們的同胞爭先恐後地，親自毀滅。」
梅路艾姆說著，做了個「抓取」的動作。
他解釋時，唇角微微翹起，是那種既輕蔑，又饒有興趣，仿佛覺得滑稽好笑似的表情。
「人類和動物並沒有什麼區別，甚至更愚蠢一些。一旦習慣了疼痛和籠子，再把他們放出來，給一點食物，就會心懷感恩地搖尾乞憐……或者說，『溫水煮青蛙』？」
「從人類記錄的歷史來看，他們總是在重復相同的錯誤，絲毫不知道進取。」
「——不過，季黎不這樣認為吧？」
嘲弄完人類之後，梅路艾姆卻話鋒一轉，將話題落到季黎身上。
「季黎有『不希望死去』的人類。我也承認，就算族群愚不可及，但人類中，的確也存在相對有價值一些的特殊例子。」
「比如那個叫『酷拉皮卡』的人類。」
基於季黎的想法，梅路艾姆認為，可以再單獨劃出一片區域，專門用於人類的繁衍和生存。
而表現足夠優異的人類，就有資格往上晉升，獲得更多的資源。
雖然一開始可以用恐懼和暴力制定規則，但倘若不打算將人類徹底滅絕，便不能只依靠力量來維持秩序。
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
一旦把人類壓榨到極限，他們在明知沒有任何退路的情況下，只會選擇魚死網破，最差也博一個同歸於盡。
必須留一點能夠看得見、夠得著的甜頭給他們，讓他們能夠維持生存，人類才會心甘情願地服從。
等人類以往過去，徹底習慣了新的秩序，默認了自己觸手可及的四方世界，便很難再孕育出反抗的力量。
也就是所謂的「井底之蛙」。
畢竟，沒有人會去追尋認知中不存在的東西。
「……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這樣做。」
流暢地闡述完每一步策略，梅路艾姆看著季黎，松開了剛才握緊的右拳，改為掌心向上，舒展開五指。
乍一眼看上去，就仿佛是他向季黎伸出了手，做出邀請。
「季黎，你覺得呢。」梅路艾姆問。
季黎低頭凝視著梅路艾姆，正迎上那對紫紅色的獸瞳。
冰冷、平靜、清醒、銳利、傲慢、鋒芒畢露，光是視線上的交錯，就給人極大的威懾壓力。
像一把已經出鞘的刀，只能以敵人的血液澆灌安撫。
但季黎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忽然笑起來。
「我知道了。不過，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再陪我去一個地方吧？梅路艾姆。」
季黎沒有像往常那樣，去牽梅路艾姆的手，而是扣住了他的手腕。
「——我有想要給你看的東西。」
梅路艾姆自然不會拒絕。
他隨季黎前往了另一處閑置的宮殿。
大概是因為同樣位於比傑夫下令劃分的禁區，宮殿內空無一人，地上也由於連日缺少情節，鋪上了薄薄的一層灰塵。
但梅路艾姆注意到，唯獨宮殿正中央的圓形看台邊緣，灰塵的痕跡要明顯淺很多。
他的視線在看台附近停頓了一下，隨後，很快又被季黎吸引走了注意力。
季黎遞了一個沒有任何標記的小瓶子給過來。
她打開蓋子，輕輕晃了晃瓶神，便有輕微的液體晃動聲傳來，伴隨著一股很淡的、微不可查的甜蜜味道。
像是植物汁液的香氣。
「是甜的。梅路艾姆要嘗嘗看嗎？」季黎笑著問他。
這是希望他喝下的意思。
梅路艾姆看了眼季黎的表情，沒有多問，接過瓶子之後，就相當干脆地一飲而盡。
大概過去了七分鐘左右的時間，他才感到一陣暈眩，不支倒地。
季黎伸手接住了梅路艾姆。
她環抱著梅路艾姆的上半身，席地而坐，開始在心裡默默計時。
梅路艾姆只昏睡了兩分二十七秒，便恢復了意識。
他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目光依舊溫柔的季黎；想說話，卻發現喉嚨的肌肉不受控制，無法發聲。
季黎衝梅路艾姆搖了搖頭。
「沒事的，只是藥物的麻痹效果還沒過。以你的體質，大概再過一兩分鐘就能完全好吧……真厲害。這可是一滴就能放倒大像的麻醉劑呢。」
而且是揍敵客信譽出品。
糜稽要是知道，有人喝下一整瓶都只能麻痹個三四分鐘，恐怕要氣得再鼓搗鼓搗，把配方給升級一下。
季黎安撫意味地摸了摸梅路艾姆的臉。
「你看，梅路艾姆。就算你很強，你的身體依然是血肉之軀。你有很強的抗毒性，卻也不是百毒不侵……你會輸，也會死。」
「你的確可以取得個人戰鬥的勝利，但是，不要太小看人類了。」
「人類的惡意，可並不局限於此。」
季黎說著，按下了手邊的機關。
宮殿中央的圓形看台，應聲旋轉著向下沉去，取而代之的，是被隱藏在機關後的巨大軍火庫。
黑洞洞的軍火槍械陳列其中，甚至不乏特殊的密封保存箱，上面都貼滿了危險品的警告標志。
這些也是比傑夫的「小生意」之一。
東果陀共和國由於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法律，可以說是灰色地帶的商人們，最中意的天然港口。
這裡都是暫時寄存、等待售出提貨的各色軍火。
之前，季黎在比傑夫的帶領下，曾經看過這個軍火庫。這也是為什麼看台邊緣的灰塵，痕跡較輕的緣故。
她挑著自己記得的幾個，講給梅路艾姆聽。
其中之一，是「貧者的薔薇」。
「這是一種有毒的炸彈。因為成本低、體積小、殺傷力驚人、制作難度低，很受獨裁小國的青睞。至於名字裡的『薔薇』，取自於它爆炸後產生煙霧的特殊形狀。」
在世界各地盛開的2500朵的薔薇，已經奪走了512萬的性命。
雖然根據國際法律，名義上有明令禁止使用，但依然有數不清的薔薇在各國之間流通，綻放在戰爭中。
「如果說，上限是10，剛才的麻醉劑的毒性是3……那麼『貧者的薔薇』，我會給它打100分。」
「第一批死去的人，是被炸彈炸死的。但即便幸運地從余波中躲過一劫，那些人也會被薔薇的毒性侵入，難逃死期——而且，不光如此。」
「毒性攜帶者，不論是活著，還是死去的屍體，都依然具有極強的傳染性，能進一步感染更多、更多的人。」
「而這，不過只是人類所制造的噩夢中，微不足道的例子之一。」
季黎將掌心貼上梅路艾姆的心口，感受那份依舊鮮活的跳動。
「戰爭啊，和人們熱愛的財富權勢一樣，一旦開啟，就不容任何退路，直到其中一方被完全吞噬。」
「所以我討厭他們。」
長長呼出一口氣，她結束這個話題，轉而向梅路艾姆提出一個新的問題。
「——那麼，如果現在人類放棄東果陀共和國，決定犧牲這個國家的所有人，來扼殺與他們為敵的『異類』，進行無差異襲擊，向這裡投放幾十顆薔薇的話。」
季黎沒有把這個問題的後半段說完。
低頭與梅路艾姆對視，她稍稍蜷起指尖，苦笑一下，然後疲倦而無奈地陳述。
「這才是真正的人類，梅路艾姆。」
「永遠不要小瞧戰爭啊。」
作者有話說：
梅路艾姆的眼睛，冰冷、平靜、清醒、銳利、傲慢、鋒芒畢露，像干涸的血跡。
但季黎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至少在梅路艾姆的計劃中，他沒有把人類當做食物，也劃出了人類可以存活的空間。
這是季黎之所以能贏下這一局的底氣和武器。
【愛是鎧甲，也是武器】
PS 關於「貧者的薔薇」的部分描述，源自原著。
第274章
◎鬼迷心竅樹的妙用。◎
基於目前掌握的知識，梅路艾姆沒有找到一個答案，能完美應對季黎所提出的那種假設。
倘若此時此刻，人類向東果陀共和國的境內，無差別襲擊，投放幾十顆（以最小數計量，暫且定為二十顆）貧者的薔薇的話。
以這種炸彈的爆炸直徑來看，足以覆蓋東果陀共和國全境。
考慮到其驚人的傳染性，危險範圍還需要進一步擴大。
梅路艾姆目前的感應範圍極限，籠統來估計，差不多是三個皇宮大小的直徑，包括空中與地下。
從感知到人類的空襲，到貧者的薔薇真正爆炸開來，他大概有五秒的時間能夠撤離。
但仍遠遠不夠。
——會死。不論是他還是季黎。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梅路艾姆會因此退縮，或是產生恐懼。
對他來說，這更像是原本僅有簡單模式的「游戲」，版本升級，變成更高一點的難度罷了。
梅路艾姆認為，自己需要的，只是更多的時間以及情報。
他對於人類和這個世界的信息還是太匱乏了，才會導致制定方案時，無法把所有可能性都考慮進去，進而產生致命的漏洞。
這是必須要盡快解決的問題。
畢竟梅路艾姆的自信，向來只建立在足夠的能力之上，絕非傲慢與自負。
於是他把這個問題拋還給季黎。
「那季黎的話，會怎麼做？」
季黎看著仰頭等待自己回答的梅路艾姆，忽然想起，她也曾向別人問過這句話。
在幫助窟盧塔族成功與貪婪之島搭上線後，向金·富力士提的問。
……那個時候，她的表情是否和現在的梅路艾姆一樣？
不過，無論如何，季黎都很喜歡金·富力士給出的那個答案。
「——去旅行吧，梅路艾姆。」
她用雙手捧起梅路艾姆的臉頰，微笑著，看見倒映在那對紫紅色獸瞳裡的自己。
仿佛也看見了，那個當初徘徊在分岔路口、迷茫不知前路的季黎。
可幸運的是，有人及時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向前走去。
而這一次，輪到她做這樣的人了。
「去親眼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美麗的風景、不可思議的邂逅、各種各樣的人和事……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然後等旅行結束，再做決定吧。」
季黎抬起指尖，帶著親昵的勸說意味，輕輕點了點梅路艾姆的眉心。
「沒必這麼要心急呀。你雖然絕對不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但事實上，也的確才剛剛誕生沒幾天而已。」
「你的時間還很長，梅路艾姆。長到，足夠讓你從容地了解這個世界之後，再自己選擇你的未來。」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和危險，在那之前，還是稍微耐心一點，再陪我一段時間吧？」
哪怕季黎的動作很慢，梅路艾姆並沒有避開她的手指。
他看著季黎，忽然開口：「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我依然想要掀起戰爭，統治人類呢？」
季黎卻早有答案。
她做過這一題。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你還堅持這個決定，那就說明是，這是真正的、屬於『梅路艾姆』的意志。誰都無權篡改。」
「但是呢……梅路艾姆。我也有保留我自己意志的權力。」
季黎彎起眉眼，坦然直言道：「我會阻止你的。」
拼盡全力，就像她阻止鬧鬧那樣——這是她出於私心，讓梅路艾姆活下來之後，所必須承擔起的責任。
「作為一名女王？」梅路艾姆若有所思。
季黎卻搖搖頭。
「不」，她輕聲說，「作為『季黎』。」
像是遇到了一道棘手的謎題，梅路艾姆沒有立刻接話。
他低著眼睛，盤算這其中細微的差別，又自顧自思考了好一會兒，隨後突然指出。
「你應該殺了我的，季黎。」
站在季黎的視角上，權衡完了利弊，梅路艾姆面無表情，卻頗為認真地提醒她。
「你無意掠奪世界的王座，只是想偏安一隅，跟人類和平共處。那麼，我就是你這個計劃中，最大的阻礙和威脅。」
「所以，你應該優先抹殺我的存在。」
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結論，梅路艾姆說著，將視線落到被季黎丟在一邊的小瓶子上。
「我的身體雖然強健，但並非百毒不侵之軀。你有很多次機會可以下手。不論是貧者的薔薇，還是其他效用更強的毒。」
聽起來，他像是在公平公正地，教導季黎該如何殺死自己。
甚至連一點憤怒、不滿之類的負面情緒都沒有。
季黎心情復雜。
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番言論，她挪開目光，輕飄飄地說：「……嗯。或許是吧。」
梅路艾姆這時候倒是蹙起眉了。
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他固執地追問：「為什麼不動手？你討厭戰爭。」
理由有很多。
官方的、個人的、理智的、私心的……跟多方談判過的季黎，可以想也不想地就羅列出好幾頁紙。
但季黎最後告訴梅路艾姆：「因為我想相信你。」
相信未來會贈予她第二次奇跡。
相信就算是奇美拉蟻，只要能創造出合適的環境和適當的引導，也可以理解人性，學會人類的「愛」。
——就像鬧鬧一樣。
她所擁抱過的，第一次奇跡。
………………
…………
……
二人的談話，姑且暫時安撫住了梅路艾姆。
他心中仍然有數不清的困惑。
但梅路艾姆選擇更有耐心地等待——在季黎的身邊，繼續觀察這個世界，保持思考，直到他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在那之前，他願意成為季黎計劃的旁觀者。
季黎悄悄松了口氣。
「那就這樣說定了！對了，我想酷拉皮卡大概也不能教你什麼了，這幾天，梅路艾姆你就先按照自己的興趣去學習？」
「有空的話，也可以順便教一下尼菲彼特。皇宮裡的藏書室就這一個，他最近應該也要長時間待在那裡。」
「不要隨便就對他出手哦？尼菲彼特還挺乖的……嗯，不如說，乖過頭了。看在他那麼喜歡你的份上，梅路艾姆也別太欺負他啦。」
暫時解決了最大的問題之一，季黎說話時，連語調也變得輕快活潑起來，沒了之前難掩的疲態。
但梅路艾姆對話的內容不置可否。
季黎也沒有要在這件事上為難他的意思，見他不理，便順勢揭過這個話題，沒有再提。
按下機關，讓軍火庫重新沉到不可見的隱藏空間，她撿起裝有麻醉劑的瓶子時，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這種麻醉劑的配方裡，糜稽添加了鬼迷心竅樹的樹枝作為輔料，所以除了肌肉麻痹的效果之外，還有致幻的能力。
雙管齊下，確保讓中藥的倒霉蛋徹底喪失行動力。
那股輕微的植物甜香，便是由此而來。
但由於鬼迷心竅樹的樹汁，只對精神狀況不穩定的對像，會勾起他們最恐怖的回憶。倘若是小傑那種類型的話，就完全起不了任何效果。
季黎原本以為梅路艾姆也不會受到其影響的。
結果，除了肌肉麻痹的狀態外，梅路艾姆竟然還昏睡了兩分二十七秒。
這是藥物致幻能力生效的主要表現之一。
……是因為一次性的攝入量太大，導致強化了藥效的緣故嗎？
或許糜稽會對這個感興趣。
季黎出於好奇，也是幫糜稽收集優化產品的建議，問梅路艾姆：「剛才睡著的那段時間裡，你有看到或者聽到什麼嗎？」
她刻意沒有解釋鬼迷心竅樹樹汁的作用，是讓人看到內心深處最恐懼的東西。
否則，季黎猜測，梅路艾姆可能又會覺得被冒犯到，進而展開新一輪的辯論大賽。
她可沒有再談上一輪的腦細胞了。
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了，不對，好像自打在天空競技場被伊爾迷碰瓷起，季黎就每天都覺得腦子不夠用。
……為什麼生活要為難她一個占領了智商窪地的廢物啊！
季黎痛苦面具。
想著想著，思想逐漸開始拋錨，不知道歪到哪裡去的她，忽然聽到梅路艾姆說了聲「季黎」。
「嗯？我在。」季黎立刻被拽回注意力，偏過頭去看他，「怎麼了，梅路艾姆。」
梅路艾姆遲疑著眨了眨眼睛。
然後，他又字正腔圓地重復了一遍：「季黎。我在昏睡期間看到的，是季黎。」
季黎瞳孔地震。
她覺得自己雖然剛給對方下了藥，但倒也不至於到了，會化身成梅路艾姆「最恐懼」的像征吧！
難道他們之間最基礎的信任消失了？
失算了，這豈不是很影響她後續跟梅路艾姆的相處和溝通嗎？！
季黎努力做好表情管理，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追問了梅路艾姆關於幻覺中的具體細節。
她試圖追根溯源，找到症結所在，看看能不能再想辦法挽救一下。
梅路艾姆忽然停下了步伐。
他抬頭看著表情來回變幻的季黎，細細從生動活潑的眉眼，掃至不笑也翹的唇角，逐步確認這的確與夢境不同。
梅路艾姆這才收回了，這道專注到有點過於富含進攻性的視線。
他向上抓住季黎控制完機關、如今重新空出來的右手。
然後收緊十指。
「——季黎在難過。」
梅路艾姆這樣言簡意賅地總結。
*** ***
【「不可以。梅路艾姆，不可以那樣做。」】
【「因為我會難過。」】
【「難過就是……如果梅路艾姆讓我難過的話，我會離開你。永遠離開你。」】
【「這就是『難過』。」】
【「所以，梅路艾姆，別讓我難過，好嗎？」】
*** ***
《梅路艾姆的「噩夢」》
作者有話說：
好奇怪，明明是梅路艾姆，寫著寫著卻香了起來……
季黎，一款人人都想擁有的百搭單品。
這不對勁jpg
第275章
◎如果是你的話，我就是知道嘛！◎
季黎與梅路艾姆回到藏書室的時候，尼菲彼特還坐在地上，兢兢業業地學習。
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他的腳邊便壘起了好幾疊書。
季黎瞄到最上面那本的封面，標注著「古耐德人體解剖彩色圖譜（第七版）」的字樣。
再往下看，堆起來的那些書脊上的提要，也基本與生物學領域相關。
很顯然，尼菲彼特已經通過他那天賦的超大範圍感知能力，「偷聽」到了季黎和梅路艾姆之間的談話。
不過這也是在季黎默許下的結果。
畢竟，只有真正了解到人類的惡意和強大之處，生來便被賦予了強大力量的王與王直屬護衛隊，才可能正視戰爭所潛藏的隱患，重新考量出手的時機。
趨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而尼菲彼特，剛好是王直屬護衛隊的三名成員中，最擅長學習、最有自知之明、最習慣站在王的角度去看待問題的那個。
他很有眼力勁。
在從梅路艾姆的反應中，判斷出季黎的地位，並不是傳承知識中「王誕生後便沒有價值的女王蟻」後，尼菲彼特的態度立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他沒有揣度人心的讀心能力，卻有著貓科特有的敏銳狡猾。
先是保持距離的暗中觀察，躲在不起眼的地方，偷偷圍觀璐璐的行為和表現，再一步步試探季黎的喜好。
兩三天的時間而已，尼菲彼特便能趴在季黎的膝頭，撒嬌著讓季黎幫他梳毛（頭發），順便一尾巴把身後的璐璐擠開。
璐璐震怒。
好不容易沒了礙眼的四號儲備糧（奇犽），怎麼又來了一個不要臉的兩只腳偷進了它和季黎的家！
……而且！這次這個，甚至比四號儲備糧（奇犽）還狡猾！他竟然！給自己安了璐璐大人同款同色的耳朵和尾巴！
詭計多端的壞東西！奇美拉蟻也是壞東西！
感覺自己在這個家「最棒的白毛藍眼的靚仔」設定遭到了挑釁，璐璐炸開毛，嗷地一聲撲上去，誓死捍衛家庭地位。
但尼菲彼特連頭都懶得回，光拿尾巴，就能糊弄得璐璐有來有回。
他還能抽空給季黎一個不解的眼神，不明白季黎為什麼突然停下來，並理直氣壯地明示季黎繼續幫他梳毛。
季黎欲言又止。
被兩只貓吵得腦殼痛，她默默嘆了口氣，無奈地放下梳子，求助似的看向梅路艾姆。
其實，梅路艾姆就靠在旁邊的飄窗上，一邊曬太陽，一邊自顧自地看書。
他看的是世界近代史，以及東果陀共和國政府內部特供的、更為真實的軍事科技相關的書籍。
自與季黎的談話結束後，雖然沒有特別言明，但梅路艾姆和尼菲彼特的學習都更具有了針對性。
他們兩個都是集一族之精華所誕生的奇美拉蟻，無論是武力還是智力，誇上一句「最強」也不為過。
二人都學得飛快，以至於季黎逐漸從靜觀其變，到了後面的不敢作聲。
這超出了她能夠弄明白的知識範疇。
區別在於，尼菲彼特在梅路艾姆的默許下，每天都會額外花一點時間在季黎身上，讓安靜的藏書室變得「熱鬧」一點。
原本喜靜的梅路艾姆，選擇了容忍這個程度的動靜。
和身居巢穴深處、喜歡陰暗潮濕環境的女王蟻不同，他仿佛是隨了自己的名字，更偏愛被陽光籠罩的明亮環境。
於是，和季黎的座椅保持了一定距離，但又一眼能看到彼此的飄窗，就成了梅路艾姆的固定位子。
在尼菲彼特跟璐璐制造噪音的時候，他就認真專注地翻閱手裡的書，對外界充耳不聞，似乎不受這邊吵鬧的任何影響。
不過，幾乎在季黎看向他的同時，梅路艾姆便從書後抬起頭，精准無誤地對上季黎的視線。
他眨了眨眼睛，隨後，用余光睨了一下，還在用尾巴耍璐璐玩的尼菲彼特。
「尼菲彼特。」梅路艾姆冷淡地喊了他的名字。
下一秒，霸占了季黎膝頭的尼菲彼特，立刻豎起耳朵，從原地蹦了起來，把璐璐都嚇得也跟著一起跳。
「啊。王竟然記住了屬下的名字！真開心！」
由於尼菲彼特轉過身、去面向梅路艾姆，季黎只看到他的尾巴在開心地晃來晃去。
仿佛尾巴背叛了貓的本能習性，暫時變成了快樂的小狗。
「是！有什麼是屬下能為您做的嗎？請您盡管吩咐。」
半跪在地，尼菲彼特殷切地抬頭看向梅路艾姆，眼睛亮亮的，想要工作，想要發光發熱。
然後梅路艾姆漠然道：「閉嘴。你太吵了。很煩。」
事實上，他之所以能記住尼菲彼特的名字，也是因為這幾天，季黎念的次數比較多。
「是。很抱歉打擾到您的閱讀，感謝您容忍屬下此前的無禮。」
尼菲彼特的態度依舊恭敬，聲音也節制有禮，聽不出任何異常。
但……尾巴，垂下來了。
明明是棘手的王直屬護衛隊的成員之一，可季黎莫名有種，欺負了小動物的心虛感覺。
她默默挪開視線，順便捂住趁機爬上自己膝蓋，正幸災樂禍地打著滾的璐璐的嘴。
這個喜歡當面拉仇恨的壞習慣，真是不知道到底是跟誰學的。她跟凱特都不是這樣的性格啊？
倒是讓季黎想起了，當初在貪婪之島，由於嘴巴壞，天天被比斯姬一拳打飛的奇犽。
……奇犽。
她將這個名字含在唇齒間，一時間不由失神。
在季黎以那張「東果陀共和國下一任元首」的任命書，為談判搭建新的舞台後，她便借助皇宮中的電子設備，優先與奇犽等人取得了聯系。
當時，奇犽、小傑和亞露嘉一行人，仍呆在諾維奇大陸東端群島的炎國，繼續四處制造干擾眼線的煙霧彈，將全世界追逐「未知巨大生物」的賞金獵人和雇佣兵，引導向錯誤的地點。
老老實實彙報完來龍去脈，季黎本來以為，自己這下是難逃一罵了。
就算人沒在跟前，她也下意識地站直，又縮了縮腦袋，擺出良好的認錯態度，等待這一回的狂風暴雨。
可等不平穩的呼吸聲過去後，再傳來的，卻是奇犽短促的一聲笑。
「搞什麼。果然，你這家伙看起來一副很乖很老實的樣子，都是拿來讓別人放松警惕的——這不是一次比一次玩得更大、更熱鬧嘛。」
「揍敵客、西索、幻影旅團。現在你連一個國家都敢綁架了，在干壞事這方面，你還挺青出於而勝於藍哦？」
「那怎麼樣？我教你的那些東西，都有用上麼。」
季黎被意料之外的話題，打了個不知所措。
她還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麼發展，只能被奇犽的話題牽著走，呆呆地回答對方的問題。
但在季黎想好，到底怎麼開口讓他們暫時別過來之前，奇犽先一步截斷了她的話題。
「啊。對了，我們就暫時不去東果陀共和國了。這邊的事情也沒法直接丟下不管，需要稍微收一下尾，可能要花點時間。」
像是在被推著行動，但目的地又是自己想要前往的站點，即便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季黎最終還是遲疑地應下。
跟小傑和亞露嘉分別聊了一段時間後，通訊器回到了奇犽的手中。
「總之，就是這樣。」奇犽輕描淡寫地說，「慶功宴我要吃超——美味的大餐。做好心理的准備吧。」
電話被掛斷。
指尖一轉，通訊器被整個握在奇犽的手心裡。
與輕快散漫的聲音不同，在季黎看不到的地方，他其實一直都面無表情，甚至眉眼都是冰冷凜然的。
豆豆眼的小傑和亞露嘉面面相覷。
最後小傑挺身而出，接過了這個重擔。
他像學生那樣禮貌舉手，然後小小聲地提醒：「那個……奇犽。通訊器，好像，快壞掉了誒？」
由於大陸分布較為分散，各國各地區的運營商不同，彼此都設置了層層關卡，市面上很少有暢通無阻的信號。
而其中，揍敵客仗著黑白兩道通吃的關系，為了方便出任務和管理遍布各地的產業，他們的通訊器效果最好，可使用範圍最大。
包括東果陀共和國。
因此，他們這段需要到處跑的時間裡，都仰賴這個通訊器與外界保持聯絡。
也虧得是糜稽提供的揍敵客特制款，但凡換個制造商，可能通訊器現在已經完了。
而且！小傑記得，糜稽隨口提過，這種揍敵客家庭成員內部使用的通訊器，光是制作成本，後面就有他需要一個個用手指數過去的那麼多零。
大概要米特阿姨努力工作十一年？還是十三年？還是不吃不喝，不花任何錢，才能攢下那樣的一筆錢。
總之很貴！不能隨便弄壞掉，浪費可恥！
小傑的眼神中，充滿了勤儉持家的正義之光。
米特阿姨看到的話，應該會很欣慰自己的成功教育，但奇犽現在只覺得，他們兩個之間必須有一個傻瓜。
那當然只能是小傑。
氛圍被打亂，繃緊的表情一松，奇犽無語地看了眼小傑，都懶得評價什麼，直接把嘎吱作響的通訊器丟到同伴懷裡。
小傑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然後驕傲地衝亞露嘉比了個勝利的剪刀手。
亞露嘉立刻笑眯眯地配合鼓掌。
嚇得奇犽趕緊伸手把亞露嘉攬過來，很擔心妹妹會被小傑傳染可怕的「笨蛋細菌」。
他決定轉移話題。
或者說，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確認的正事。
「小傑，對不住了。我們就現在這裡暫時分開吧。」
奇犽語出驚人。
亞露嘉雖然驚訝，但既然是哥哥說的話，他便不會有任何意見。
就比如剛才，奇犽告訴季黎，他們現在不會立刻趕去東果陀共和國、趕去她身邊的時候一樣。
亞露嘉依偎著哥哥，全副信任地等奇犽繼續往下說。
察覺到亞露嘉的視線，奇犽衝妹妹溫柔地笑了笑，又輕輕摸了摸亞露嘉的發頂，作為感謝和誇獎。
然後他才看向小傑。
「我和亞露嘉另外有點急事，必須現在立刻出發。沒時間了。就麻煩你留下來，和調查團的成員一起給這邊收尾吧。」
奇犽篤定小傑不會拒絕。
畢竟在凱特缺席的情況下，調查團的成員都是不會念的普通人，小傑絕不會丟下凱特托付給他的責任，丟下那些家伙不管。
可小傑聽完，用手指撓了撓臉頰，苦惱地回答說：「可是奇犽，我大概也很快就要離開啊？」
「哈？」奇犽貓貓震驚，「那調查團的那些家伙，你不管了嗎？！」
小傑卻掏出了自己的獵人執照，解釋說，他們目前停留的地方有獵人協會的分部，他打算用獵人執照和一筆佣金，委托分部的駐站獵人，護送調查團離開炎國。
這些是在和調查團一起旅行的途中，凱特教給他的獵人執照新用法。
但奇犽還是不理解，小傑能有什麼急事，非得現在離開。
和他們這些背景關系復雜的人不同，小傑雖然有一個擅長捉迷藏的人渣父親，但總得來說，他的信息都被保護得很好，也從沒仇家追到鯨魚島的例子。
奇犽忍不住好奇，追問朋友接下來要去哪裡。
卻不料小傑的答案是：「啊，這個啊。我打算去找凱特和約厄斯達叔叔！」
奇犽一愣：「……這時候？」
小傑很干脆地點點頭。
「因為，奇犽和亞露嘉要去枯枯戮山吧？」他冷不丁揭穿了奇犽的隱瞞。
無視了奇犽的反應，小傑雙手叉腰，很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其實也想陪你們一起去的，畢竟你的爸爸媽媽還有大哥都好固執啊！不過，我相信現在的奇犽和亞露嘉、拿尼加，一定沒問題的！」
「所以，我就負責去看著凱特和約厄斯達叔叔吧。」
「我們答應過季黎，要幫她的。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讓她的願望實現！就算萬一的萬一的萬一，凱特和約厄斯達叔叔真的突然反悔，我也會努力說服他們，直到他們同意為止。」
晃了晃手中的通訊器，小傑笑容燦爛、目光通透明亮，沒有一絲陰霾。
他詢問奇犽：「這樣的話，奇犽會更安心一點嗎？」
像是被光刺到了眼睛，奇犽抿緊唇角，偏過視線，沒有立刻回答。
的確，他不打算立刻回到季黎身邊，是為了確保她的計劃如願達成。
作為一名揍敵客，奇犽能接觸更多這個世界的陰暗面，當然也很清楚，倘若季黎談判失敗，真的登上東果陀共和國元首的位子，她就會自此失去自由。
他絕不接受那樣的壞結局。
因為太過在意，所以無法信任。不論是柯特，還是凱特或約厄斯達·森旺。
但深知小傑其實對凱特，寄托了部分對「父親」角色的情感和期待，奇犽並沒有讓朋友為難的打算。
——朋友是讓彼此變得更好，讓兩個人在一起，相加大於二的快樂。
奇犽從沒有忘記過季黎的這句話。
而且，從純粹的理性角度去預判形勢，凱特和約厄斯達·森旺那邊的難度，遠比揍敵客那邊要小。
可……不信任就是不信任，會不安就是會不安。
「明明我什麼都沒說。」奇犽保持著偏離的視線，不去看小傑，口吻如常，「嘁。難道笨蛋也會突然變聰明？別是吃什麼錯藥了吧。」
習慣了嘴巴壞的貓，小傑聞言也不生氣。
他只是嘿嘿傻笑了一下，又撓了撓頭，一副自己也說不上原因的模樣。
「我也不清楚啊，剛才突然就猜到的。如果是別人的話，可能不一定……但是奇犽的話，我就是知道嘛！」
結果說完，小傑發現奇犽沉默得更久了，不過，也不像是在生氣的樣子。
他歪了歪頭：「奇犽？」
話音還未落盡，奇犽突然上前幾步，拉進了二人間的距離。
「我才不會跟笨蛋說什麼感謝的話。」
他豎起右手，單邊的眉挑起，神采飛揚又理直氣壯，像閃閃發光的鑽石，帶著慣常那種隱含驕傲的少年意氣。
「我和亞露嘉、拿尼加這邊，可是自信滿滿。你要是敢拖我後腿，就等著被我嘲笑到死吧，小傑。」
小傑當即衝奇犽做了個鬼臉。
「略略略。那要是我這邊結束得比奇犽快，奇犽就要請我們，嗯，還有季黎和酷拉皮卡……還有雷歐力！明明沒過多久，但總覺得，就是好像有很久很久沒見了。」
「對！把大家都約到一起，然後我們再吃一頓大餐！奇犽請客。就這麼說定了！」
他抬手與奇犽擊掌為誓。
隨後，小傑笑著又彎下腰來，與亞露嘉完成擊掌。
「——東果陀共和國見。」
三人分為兩組，相背而馳，各自踏上了不同的方向。
發生在季黎沒有看見的地方。
………………
…………
……
數天後的今日。
季黎用食物堵住璐璐的嘴，不讓它氣焰囂張地再招惹尼菲彼特的同時，也逐漸被午後的陽光，曬得昏昏欲睡。
因為酷拉皮卡不再有教導梅路艾姆的必要，他便接手了季黎之前的工作，讓她能稍微喘息一下。
在揍敵客、獵人協會或是流星街有消息傳來之前，季黎只要躺在藏書室裡的，看好梅路艾姆和尼菲彼特這兩個不穩定因素就好。
至少，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季黎把之前隨手拿的童話故事打開，反扣著蓋在臉上，讓視野陷入一片黑暗。
璐璐見狀，也不再繼續折騰，而是叼著尾巴，在她膝頭盤成一個雪白的毛球，陪她一起午睡。
梅路艾姆和尼菲彼特本就不會主動制造什麼噪音，這下連呼吸聲都被壓至微不可聞。
一時間，藏書室裡只有輕微的書頁翻動的聲音，以及滴答滴答、永不停歇的鐘表跳動的聲音。
被熏成暖色調的陽光透過飄窗，流淌在地上，將一切都染上薄薄的金色，如同童話中安詳靜謐、代表了幸福的黃金屋。
直到略快的腳步聲自漸漸遠處傳來。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並停在了藏書室的門外。
尼菲彼特抬起了紅寶石似的眼睛，就算有門隔著，也能輕易感知到，門外是個生命力量充沛的強大人類。
雖然肯定沒他強。
尾巴在身後不安分地晃動，尼菲彼特咬著食指指尖，思考要不要在女王（季黎）醒來之前，把那個人類趕走。
畢竟，他會討厭睡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被吵醒的感覺。
而且那家伙看起來，應該很「好玩」的樣子！
尼菲彼特不由蠢蠢欲動。
但梅路艾姆只瞥過去一個眼神，他就立馬安分下來，老老實實地低頭看書，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叩門三聲後，季黎醒來。
是酷拉皮卡推門而入。
他說：「——揍敵客來消息了。」
作者有話說：
誰不喜歡小男孩呢？
奇犽和小傑是經典捆綁販售款，而梅路艾姆和尼菲彼特，又是全新推出的新系列了耶！
這不得趕緊ALL IN買回去，輪流搭配我的百搭單品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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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25-9-20 16:29
第276章
◎舍近求遠的笨蛋。◎
在酷拉皮卡坐在比傑夫的辦公室，與其一同處理事務的時候，收到了來自揍敵客的視頻通話邀約。
以席巴·揍敵客的名義。
那是柯特在離開前，季黎曾告訴他的，東果陀共和國對外專用加密通訊頻道。
但接通通訊後，柯特和席巴都沒有露面。
代為傳達溝通的總管梧桐表示，這場會議只有季黎被受邀參與，其他外人一律不許在場。
包括酷拉皮卡，或是作為交易焦點之一的梅路艾姆。
季黎得知此事時，卻並沒有太意外。
她交代梅路艾姆和尼菲彼特留在藏書室等自己，拜托長明再幫忙看著一下，便徑直隨酷拉皮卡往比傑夫的私人辦公室走去。
還在走廊上，季黎就看到了被趕出來、站在門外的比傑夫，正一邊用手帕擦汗，一邊嘴唇蠕動，無聲地咒罵著什麼。
想來他應該是沒從梧桐那裡討到什麼好。
畢竟，雖然對待她和奇犽的時候非常溫柔，但梧桐向來不喜外人，更擅長用完美的、挑不出錯的禮儀，對他眼中沒有任何價值的廢物，進行一些語言和實力上的雙重壓制。
尤其是當那些廢物，是在揍敵客手底下干活的時候。
大概是擔心比傑夫會拖她後腿吧。
很熟練地翻譯完梧桐行為背後的關切，季黎衝比傑夫擺擺手，隨口安撫了一下對方，便示意他換個辦公地點，放比傑夫離開。
季黎雙手握住辦公室的門把，准備向外拉開。
但在她用力之前，另一只手蓋在了她的手背上，輕輕圈住她的手腕，仿佛在挽留。
季黎揚起臉，正對上神色復雜的酷拉皮卡。
在奇美拉女王蟻的特殊視覺下，黑色隱形眼鏡邊緣那一圈，逐漸暈染出來的紅，也就格外鮮明。
緋紅眼的出現，說明窟盧塔族人正處於強烈的情緒反應當中。
不過，季黎沒有戳破這層窗戶紙。
她只是歪著腦袋，然後笑眯眯地看著酷拉皮卡，一副乖巧又耐心、等他先開口的模樣。
酷拉皮卡抿緊唇角。
他很清楚，今天與揍敵客的談判結果，或許不會影響季黎對奇美拉蟻的安置考慮，但卻直接決定了季黎的未來。
是依然保留個人的自由，抑或登上王座，入席政治游戲的舞台，自此與權勢為伴、與虎謀皮。
腦中思緒紛雜，酷拉皮卡閉上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隨後也彎起眉眼，露出了如常的微笑。
堅定、溫和卻也有力，給人以支撐的安心。
「需要注意的事項，之前都和你討論過了，應該沒有什麼別的需要補充的。」
「而且，既然揍敵客要求『外人一律不許參與』，那就說明，他們認為這是一場家庭內部的會議。這對你來說，還更有利一些。是好消息。」
「我相信你。所以，季黎你也要相信我——無論談判的結果是什麼，我都會想辦法來支援你，讓我們一起走到那個好結局。」
就像窟盧塔族的絕地求生，就像枯枯戮山掀起的那場反叛。
不過是再一次的，與命運的抗爭。
倘若這麼想的話，在這方面似乎可以稱之為「駕輕就熟」的酷拉皮卡，便也不會再被心中的情緒所動搖。
他笑了笑，松開了原本扣住季黎的手。
不等季黎回答，酷拉皮卡忽然又向前邁出一步，拉進了與季黎之間的距離。
但他沒有觸碰到季黎，只是用另一只手輕輕環住季黎的肩背，然後拍了拍她。
力道輕緩珍惜，如同觸碰花朵上的露珠，或是蝴蝶脆弱卻華美的翅膀。
「不要害怕……按照你的想法，放手去做就好，季黎。」
「我就在這裡等你。」
整個人被松松環住，季黎又那麼一瞬間，感覺自己仿佛是被小心藏在了一具堅固盔甲的裡面。
她愣了一下，然後也笑著抬起手，回抱住酷拉皮卡。
「嗯！那酷拉皮卡也不要害怕，就在這裡等我的好消息吧！畢竟——」
季黎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才往後撤了一步，抽身離開酷拉皮卡的保護，衝對方眨了眨眼睛，帶著些明亮輕快的得意之色。
「你恐怕在全世界都很難找到第二個，比我還更擅長應付揍敵客那一窩難搞貓貓的人了。」
沒有道別，她伸手搭上門把，將其用力拽開。
酷拉皮卡看著季黎的裙擺在門後被吞沒。
過於沉重的大門卡得嚴絲合縫，而比傑夫辦公室修建時使用的特殊隔音材料，也徹底阻止了任何聲音的外泄。
酷拉皮卡便獨自袖手靠在門邊的牆壁上，閉目垂首，等待腳步聲再一次響起。
………………
…………
……
門後。
有梧桐監管，視頻通訊所需的一切准備工作，都在比傑夫被趕出去之前，就全部完成了。
一進門，季黎第一眼就看見了占據整面牆壁的巨大屏幕。
不出意料，除了席巴以外，人在枯枯戮山的桀諾、基裘、糜稽和柯特等人，也都全員在場。
正如酷拉皮卡此前所猜測的那樣，這的確是一場「家庭會議」沒錯。
但超出季黎預期的是，她在糜稽與柯特的旁邊，還看到了昨天都有通過通訊器聯系的奇犽和亞露嘉。
季黎靠近屏幕的腳步一頓。
但在她開口之前，亞露嘉就眼睛一亮，蹬蹬蹬地一溜小跑，跑到鏡頭前，往上面一趴，幾乎霸占了整個屏幕。
「姐姐！是姐姐！」
他衝鏡頭張開手，激動得蹦蹦跳跳，先是急著傾訴自己有多想季黎，然後又原地轉了一圈，給季黎看哥哥（奇犽）給自己買的新裙子。
原本凝重肅穆、仿佛空氣都快凝固的氛圍，就此被粉碎。
負責控制視頻設備的糜稽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
他大聲吐槽：「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我怎麼覺得這家伙出去轉幾圈之後，不但沒長大，反而越來越幼稚、越來越愛撒嬌啊？」
要知道他這幾天都提心吊膽的，更不敢擅自跟露琪（季黎）搭話啊！憑什麼！甚至連爸爸媽媽，到現在都沒有開口教訓教訓亞露嘉的意思！
糜稽嫉妒到面目模糊。
但他立刻就慘遭奇犽的陰陽怪氣。
「沒辦法，誰讓亞露嘉有可以撒嬌的對像。不管年紀多大，妹妹就是妹妹——啊。說起來，空氣怎麼這麼酸？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是有人嫉妒吧？」
一只手托著腮，奇犽轉頭看向糜稽，笑容滿面地提議。
「二哥要是寂寞的話，可以跟大哥去撒嬌嘛。服裝我也可以免費提供哦？保管一視同仁，讓你滿意。」
糜稽在互懟這個關節，雖然永不言敗，但也從來就沒有贏過自己的三弟。
順著奇犽的話，光是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他已經臉色鐵青，被成功惡心到了。
糜稽試圖眼神暗示柯特，讓他跟自己站到同一個陣線上。
然而，柯特卻看也不看他。
站在最後的末子，神色寡淡，似乎分毫沒有受到氛圍變化的影響，只是冷靜地介入到這段沒有意義的談話中。
「很抱歉，打斷兄長們的閑聊。但我們今天聚在這裡，並不是為了討論二哥個人的喜好傾向吧。」
柯特說著，看了眼還站在鏡頭前的亞露嘉。
亞露嘉這才意識到場合的問題。
實在有好久好久好久都沒見到季黎了，一不小心得意忘形，他對上柯特的視線後，也不好意思地低頭揪住裙角。
吐了吐舌頭，亞露嘉默默溜回奇犽的身邊，把自己藏到哥哥身後。
視線在柯特身上一擦而過，奇犽微笑著揉了揉亞露嘉的頭，沒有說什麼。
倒是糜稽嘟囔著，在旁邊念念有詞。
「……奇怪。柯特這小子，這次回家之後，怎麼感覺哪裡變得怪怪的了？」
他一邊小聲嘀咕，一邊掰著手指默數。
話變多了，會主動發表自己的意見，沒有原來那麼安靜，就算在爸爸媽媽面前時也一樣；不再像過去那個，習慣潛伏在角落裡的、不引人注意的影子。
糜稽現在都對柯特帶著那張寫著季黎名字的任命書回來後，膽敢半步不退，獨自跟父親一對一談判的樣子，記憶猶新。
雖然還是黑頭發，還是隨大哥的面無表情，但……怎麼說呢？
他總覺得，一直在柯特身上籠罩著的、與大哥和媽媽相似的影子，好像變淡了。
甚至在柯特極力說服父親的那天，有那麼幾個轉眼的瞬間，糜稽仿佛在柯特的言行舉止中，察覺出了些許父親的痕跡。
錯覺嗎？錯覺吧！果然是他最近幾天熬夜加班的後果，導致神經錯亂，出現絕對不可能的幻覺了吧！
糜稽大震撼，嚇得連忙雙手用力，「啪」地一下拍向自己的臉頰兩側，試圖借助外力讓大腦恢復正常運作。
清脆的巴掌聲，在空蕩寬闊的揍敵客會客廳裡當出回音。
席巴側過臉，沉默地看了眼，仿佛整個人的氛圍都脫離了現場、不知道又在自顧自幻想些什麼天馬行空話題的二子。
他不得不再次承認，高智商和腦袋脫線的確是可以並存的。
糜稽在除專業領域之外的方面，甚至有時候，可能表現還不如柯特更成熟穩重，來得讓人放心。
或者說，是柯特率隊待在NGL活動的這段時間裡，正在以遠超預期的程度，飛速成長。
選擇性忽略了糜稽鬧出的動靜，席巴的目光在柯特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不可查地滿意勾起。
待全場自覺安靜下來，他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正式宣布博弈的鐘聲敲響。
季黎的表現，則自始至終都十分從容，沒有一點不安的樣子。
她也的確沒什麼可緊張的。
談判雙方要商榷的，無非就是彼此的利益得失，交易潛在的風險和回報。
有精打細算，心眼子比網篩都密，讓揍敵客屢次虧本的庫洛洛·魯西魯打草稿；輔以親自跟席巴鬥智鬥勇過，對揍敵客頗有了解的酷拉皮卡的補充修改。
二人都是足智多謀，甚至智多近妖的領導型選手，通力協作之下，差不多能踩准揍敵客絕大部分的考量標准。
他們幾乎羅列出了揍敵客可能會提出的全部利害爭議，而與之相對應的策略和話術，也一並總結給了季黎。
以至於，在這一環節，季黎其實只需要熟讀背誦，再憑借自己對席巴的了解，用更容易讓揍敵客接受的語言來表達就好。
她這幾天呆在藏書室裡的時間，可沒少用工。
剩下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以及最好不要出現的即興表演了。
關於三方勢力如何進行利益分配的問題，季黎按照劇本，和席巴你來我往，按部就班地導向預期的結果。
甚至談得比她設想中還要更順利一些。
眼看雙方的拉鋸戰差不多達到了意見一致的平衡點，劇本終於走到了尾聲，但季黎卻提前深吸一口氣。
接下來，就是庫洛洛·魯西魯和酷拉皮卡都無法協助到她的部分了。
她一個人的戰場。
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果不其然，席巴前一秒還對商榷的結果表示滿意，下一秒便話鋒一轉，冷下臉來，要求季黎證明這個交易的潛在風險如何可控。
考慮到，一整個奇美拉蟻族群的安全性，到底能不能如季黎所言那樣被最大化，取決於季黎在當中是否具有絕對的話語權。
如果沒有這樣的前提，剛才預設的那些利益，也不過是附帶了不定時炸彈的甜頭。
那這筆生意就沒有繼續談的必要了。
季黎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她也早有准備。
畢竟，柯特與隨行的管家等人，都與她的關系較為親近，在席巴眼中，所提供的證言可信度自然有限。
於是季黎把伊爾迷放出來了。
在涉及家族利益的事情上，席巴給予伊爾迷的信任，甚至比下任家主候選的奇犽，或是自己的妻子基裘都要更高。
因為那兩個人，都不排除被情感暫時衝昏理智，作出違背利益邏輯的選擇的可能。
唯有讓他放心又無法放心的長子，冷酷、精明、難以捉摸，卻始終貫徹了「家族利益至上」的規則。
伊爾迷絕對不會為季黎撒謊。
這是季黎和席巴的默契與共識。
而季黎也沒指望伊爾迷會幫自己美化什麼，但按照他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只要他實話實說，情勢對自己就是有利的。
伊爾迷的闡述也一如季黎所料。
在他看來，季黎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被奇美拉蟻奉為了新的女王，上至師團長、下至底層兵蟻工蟻，的確也都服從她的命令。
包括那個年幼的、蘊含了強大力量的王。
等伊爾迷說完關於梅路艾姆的描述後，不給他再繼續陳述自己觀點的機會，季黎便眼疾手快地，把他丟回了「夢中的理想鄉」，排除掉這個無法控制的不穩定因素。
席巴若有所思。
一時間，屏幕的兩邊都很安靜，季黎也沒有急著再說什麼，而是耐心地等待。
舔了舔略微泛干的嘴唇，她暗自在腦海中復盤這一局，心裡大概有七成的把握，能夠說服席巴。
然而，席巴提出了一個新的、讓季黎措手不及的問題。
「柯特所描述的變異奇美拉蟻，和被V5劃分為第一級隔離指定品種的『奇美拉蟻』，不管是生活習性還是物種特征，都表現出極高的重合度。所以我稍微去調查了一下。」
「按照奇美拉蟻的社會結構，師團長及其以下的兵蟻、工蟻，的確服務於女王蟻。但，巢穴中還有脫離這一體系的獨立存在——蟻王，和追隨蟻王的王直屬護衛隊。」
「他們會離開女王蟻的巢穴，通過戰鬥和吞並，擴大種族的領地，並衍生出新的巢穴。」
席巴坐在他那張專屬的獸骨大塌上，十指指尖相對撐起，半俯下身，像大貓鎖定了被逼入困境的獵物那樣，看向鏡頭後的季黎。
銀發的雄獅在露出笑容的同時，也露出了狩獵者冰冷的獠牙。
「好了。現在，露琪你可以回答我了：你為什麼要刻意避開這個話題？為什麼在談及這個話題的時候，你會不自覺地表現出不安。」
「你是在逃避，不自信，還是說……你，也在害怕？」
被席巴揭穿的瞬間，哪怕維持了面上的冷靜從容，季黎藏在袖中的手，卻不由緊緊攥成了拳。
她沒有辦法立刻理直氣壯地反駁席巴，因為這的確是蟄伏在她心中的陰雲。
更准確地說，是從尼菲彼特誕生那一天開始的。
季黎可以相信梅路艾姆，相信他願意俯首，任由自己牽住看似脆弱的韁繩，聽從自己的勸說，安靜地、配合地待在自己身邊。
這是因為梅路艾姆繼承了鬧鬧的「愛」，也與她簽下了契約。
可王直屬護衛隊卻不同。
王直屬護衛隊的成員，擁有同樣遠超人類的力量，按照原著的說法，連尼特羅會長的念，在尼菲彼特面前都相形見絀、不值一提。
他們獨立於女王蟻的體系之外，不必服從季黎的命令，只向梅路艾姆一人宣誓忠誠，甚至對女王蟻不屑一顧。
這從尼菲彼特最開始的態度也可見一斑。
更糟糕的是，王直屬護衛隊的成員具有鮮明的個人意志——他們的確赤膽忠心，可又對「忠誠」二字有著不同的解讀。
尼菲彼特是以王的意志為先，永遠用王的視角去看待問題，所以他很快就融入了皇宮的氛圍，甚至迅速調整態度，轉而討好起了季黎。
還未出生的魔獸集合體、肉身強度最高的孟徒徒尤匹，則是肌肉笨蛋的類型，比起動腦，更習慣服從指令的那一類。
只要梅路艾姆下令，他也很好應付。
唯獨王直屬護衛隊的最後一員，梟亞普夫，讓季黎感到不安。
梟亞普夫有著一對蝴蝶翅膀，是不亞於庫洛洛·魯西魯的智鬥派，智謀和戰略能力當屬王直屬護衛隊的頭號。
他的念能力，能通過翅膀上的鱗粉催眠和感知他人的情緒，配合天才級別的頭腦，幾乎等同於讀心。
此外，梟亞普夫還掌握了細胞重組的能力，具備開發他人能力的輔助實驗效果。
而這樣幾乎沒有弱點、足以獨立支撐起一個國度的家伙，唯一的願望，卻只是協助王，讓王完成統一的大業。
為此不惜代價，不計性命，也無懼於清掃所有擋在王道上的障礙物。
哪怕違背了王的意志。
季黎記得在原著裡，梟亞普夫在明知梅路艾姆想要保護一個人類的時候，為了不讓王的大業被「無關緊要的人」干擾，瘋狂地試圖殺死對方。
如今，換她成為那個絆腳石了。
不幸的是，按照時間順序，在尼菲彼特誕生後不久，便是梟亞普夫孵化出世。
考慮到梟亞普夫已經趨近於完全成熟，且梅路艾姆能在卵中便擁有意識和行動能力的先例來看。
就算下定決心，提前動手破開蟲卵，梟亞普夫也未必會被削弱多少，反而很可能更快萌生出敵意。
季黎可不認為梟亞普夫會和尼菲彼特一樣，只需要梅路艾姆的幾句話，就對自己收起獠牙利爪，裝出乖順聽話的態度。
那是個棘手又難纏的對手。
這是季黎最真實的認知。
但她很清楚，倘若把這些話告知給席巴先生聽，今天的這場談判就算是前功盡棄。
她會趨於劣勢，被席巴先生乘勝追擊，打壓到底線為止。
想辦法偷換概念，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不可能。
撒謊？大概率會被看穿。
如果主動讓步，割讓更多的利益給揍敵客？不，那只會被席巴先生愈發確信抓住了自己的弱點，開始坐地起價。
畢竟，揍敵客可從來沒有「謙讓」這種美德。
而眼下過長的、不適時宜的沉默，也會被視為戰敗投降的前兆。
——那麼，到底該怎麼辦？
耳畔失去了對外界聲音的感知，時間被拉長，季黎只能聽見自己胸膛中瘋狂的、不顧一切跳動的心髒律動聲。
沒有時間再思考了。
季黎張開口。
但還未來得及發出聲音，她微弱的、還含糊在喉嚨裡的氣聲，便被另一道聲音蓋住。
「喂。老爸，不要明知故問，故意欺負這家伙啊。」
奇犽用玩笑似的口吻，打破了沉默。
他身體斜著，半靠在椅背上，一副放松又散漫的姿態，好像看不見會客廳裡接近凝固的氣氛。
而依偎在他旁邊的亞露嘉，更是毫無所知般，還自顧自配合地拍起手來，充當氛圍組。
與季黎的眼神相觸，奇犽衝她挑起眉，短促地笑了一下，仿佛是在安撫之後，才轉而看向父親席巴。
他懶洋洋地咬字，舌尖似乎還殘存著親昵的抱怨。
「你都知道……她向來腦子不太好用，是個舍近求遠的笨蛋嘛。」
亞露嘉聞言，用力點了點頭，雙手叉腰，像個氣鼓鼓的小茶壺一樣，連聲附和奇犽。
「哥哥說得對，姐姐是笨蛋！笨蛋！」
但說完，他糾結了一會兒，偷瞄幾次幾粒，又猶猶豫豫地小小聲補充。
「只是、只是今天笨一點。明天姐姐就變聰明了……和哥哥一樣聰明！」
糜稽冷笑一聲，認為這純屬亞露嘉濾鏡加持，帶著奇犽登月碰瓷。
他家露琪腦袋瓜裡那麼多奇思妙想，說句小天才也不為過，怎麼就被貶低到奇犽那一檔去了！這必不可能！
但見奇犽引開了父親的注意力，糜稽也悄悄松了半口氣，把微微顫抖的手指，從能偽裝成信號不穩定的干擾功能鍵上挪開半寸。
旁邊的柯特，神色卻始終沒有絲毫變化。
他的目光，從一開始就落在奇犽和亞露嘉的身上，靜心等待演員走完劇本。
柯特看見奇犽環住亞露嘉的肩。
或者說，那是——
「季黎。季黎。」
銀藍色的眼睛化為漆黑空洞，拿尼加被奇犽抱在懷裡，向屏幕上的季黎伸出手，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季黎的。願望。全部。拿尼加。實現。」
「所以……笑？」
作者有話說：
季黎從不因私欲而命令拿尼加。
但拿尼加的願望，就是實現奇犽和季黎的願望，讓他們開心，讓他們永遠在一起。
不過……說實話，要是無節制地使用拿尼加的能力，這個故事也沒法寫啦！
我天天追在富堅老師身後，瘋狂地狼狽擦地。
第277章
◎可怖又令人目眩神迷的「愛」。◎
當拿尼加獻出願望，想要換取季黎的笑容時，也並非只有席巴注意到了季黎蟄伏在心底的不安。
皇宮藏書室內。
在季黎隨酷拉皮卡離開後，梅路艾姆和尼菲彼特都依約留在了這裡，各自繼續學習在意的知識。
不過，跟側重於閱讀的梅路艾姆不同，尼菲彼特等確定季黎真的走遠後，打開了窗戶，從外面搬進來兩個四方的盒型籠子。
其中一個籠子裡，是群正在瑟瑟發抖的老鼠。
大概有七八只左右的樣子。
從它們個個膘肥體壯、油光發亮的體態來看，比外面的人類都要健康，不難想像東果陀共和國皇宮的伙食標准到底有多好。
尼菲彼特打開蓋子，鋒利的爪子虛虛懸在半空中，卻沒有立刻出手，而是一邊哼著不成曲的調子，一邊用指尖悠游地戲弄追逐那些四處逃竄的鼠群。
字面意義上的「貓抓老鼠」。
可籠子終歸是籠子，空間有限，且四面都是高不可攀的透明牆壁，無處可逃，鼠群最終也只能一頭撞上玻璃，蜷縮著扎堆在一起，做些沒有意義的努力。
游戲結束。
歌聲停止的同時，玩夠了的尼菲彼特張開爪子，將指尖剛好對准的那只「幸運兒」牢牢抓在手心裡，再重新鎖上蓋子。
隨後，他又從自己常坐的位子旁邊，翻出一包型號齊全的簇新手術刀。嶄新的手術刀刀片極度鋒利，取出來時甚至閃爍著寒芒。
這都是尼菲彼特私下准備的學習道具。
在迅速掌握紙面的理論知識後，為了進一步驗證自己的想法，他需要一點貨真價實的東西來做實驗。
首先是人類的生理結構。
反正皇宮裡到處都是活蹦亂跳的人類，尼菲彼特本來是想隨便找幾個，拉來解剖看看。
他好奇地，想親自摸一摸人類的骨骼、肌肉、髒器，確認它們是不是和書上說的一樣，無論是尺寸、溫度、韌性，還是形狀，觸感。
卻被梅路艾姆阻止了。
更准確地說，是遭到了王毫不留情面的攻擊。
在挨打的過程中，尼菲彼特通過揣測，隱約領悟了新加的行為准則：不能把人類作為實驗對像。
雖然很遺憾，但尼菲彼特還是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念頭，轉而翻去皇宮的珍獸園，把園內飼養的三頭大猩猩，作為次一級的替代品。
人類和大猩猩的基因相似性高達98%，而身體結構也有約94%的相似度。
於是尼菲彼特仔細地一寸寸剝皮拆骨，用自己的眼睛和指尖，丈量出了這6%的不同之處。
第二天的清晨。
當飼養員因眼前分門別類、整整齊齊排列的紅白之物，而崩潰尖叫的時候，尼菲彼特也拎著兩籠老鼠，神清氣爽地回到藏書室。
由於老鼠染色體上的堿基對與人類的非常接近，二者的基因相似度也達到了80%左右，常被用於生物醫學相關的實驗。
考慮到皇宮附近的大猩猩實在數量有限，現在也徹底沒有能用的了，尼菲彼特只能再退而求其次，將老鼠當做次次選。
為了防止老鼠鬧出的動靜惹王不悅，在將籠子帶到藏書室之前，尼菲彼特便統一切斷了它們的發聲器官，可能發出嘈雜叫聲的實驗因此變得宜人而安靜。
他今天的研究題目是毒性試驗。
即便無法再發出聲音，可老鼠在被毒性損傷神經後，那些不受控的抽搐和垂死掙扎，還是與空氣摩擦，顯得吵鬧。
梅路艾姆從書後抬起眼，視線卻在不經意間掃到了另一個籠子。
與疊成蠕動肉山的鼠群不同，這一籠裡，只有一只老鼠。
隨時留了一部分注意力在王的身上，雖然手裡還在記錄老鼠的藥後反應，但尼菲彼特立刻就開始自覺解釋。
「那是一只即將繁殖的母鼠。」他說。
「母鼠一年產仔六到十胎，每胎產仔數為八到十五只，屬全年多發情性動物。屬下先把它單獨放置，等它分娩結束後，再進行配種，就可以省去重新捕捉的麻煩。而且人工飼育也有利於控制鼠群的淨化程度和遺傳背景。」
書上的知識早已倒背如流，尼菲彼特解釋得輕輕松松。
梅路艾姆收回視線。
但他也沒有再繼續之前的閱讀。
梅路艾姆的視覺和感知系統與常人不同，他可以輕易讀取一個人的心跳、呼吸乃至周圍肉眼不可見的信息。
所以梅路艾姆早已意識到，季黎的「氣息」在這幾天發生了變化。
暗自收集了季黎哪怕細微卻異常的種種舉動，他核對過概述人類情緒與肢體語言的書籍，認為季黎是在不安。
但是，為什麼？
梅路艾姆原本以為，是因為人類潛在的威脅。
可面對他的詢問，季黎不但當即否認了，還詳細闡述了她的計劃，向自己論證計劃的極高可行性。
如此排除掉一個錯誤答案後，梅路艾姆仍在尋找合理的原因。
尼菲彼特給了他新的思考方向。
……難道說，季黎的不安，是源自女王蟻的身份？
也不是沒有可能。
既然人類能夠圈養母鼠，讓其無休止地繁衍出後代，直到榨干最後的利用價值；從擔任了繁衍角色一職的這一點來說，女王蟻和母鼠並沒有什麼區別。
這麼考慮的話，季黎對外隱瞞自己「女王蟻」身份的決定，的確是正確的。
正當梅路艾姆順著這個角度，想進一步思考解決方案的時候，長明卻在他的腦海中，突然發出了一聲嗤笑。
梅路艾姆倒沒有不悅。
他冷靜地分析：【意思是，這個也是錯誤答案。】
之前翻看過季黎的記憶，長明知道所謂「原著」的發展，更清楚季黎到底是在擔憂什麼。
對梅路艾姆和尼菲彼特都沒有什麼好感，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不屑於正面回答梅路艾姆的猜測。
但不回答本身，也是一種回答。
如果讓季黎產生焦慮的源頭，和人類、和她自身都無關的話。
梅路艾姆若有所思。
他閉上眼睛，集中注意力，開始在腦海中調撥指針，逐幀回憶並倒推季黎這幾天的言行舉止。
畫面一幕幕閃回，時間最終定格在尼菲彼特誕生那日。
當季黎站在地下防空洞的入口處，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與滾落在破碎蟲卵裡的尼菲彼特撞上視線時，季黎的呼吸停滯了。
她表現出了恐懼。
那是季黎氣息改變的起點。
在雜亂的線索中抓住了至關重要的那一條，梅路艾姆睜開眼睛，重新給出關鍵詞：【尼菲彼特。】
從長明微不可查的停頓中，他判斷出，自己的猜測已經接近了正確答案。
但梅路艾姆不理解。
他之所以容忍了尼菲彼特的存在，是因為季黎先主動向尼菲彼特伸出了手，並且在後續的接觸中，對那只奇美拉蟻也沒有表現出反感。
長明卻在這時候，反過來追問他。
【就姑且假設你的答案是正確的好了。】長明狀似好奇地問，【是尼菲彼特，所以，然後呢？】
梅路艾姆沒有絲毫猶豫：【殺了他。】
頂端狩獵者的殺意，如轉瞬即逝的冰冷刀光。
但哪怕梅路艾姆只是單純用意念回復長明，本人仍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感知力極其敏銳的尼菲彼特，尾巴卻已經本能地炸開了毛。
可不等他條件反射地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麼錯誤，不小心觸怒了王，梅路艾姆的殺意便消失了。
因為長明說：【那如果，是因為你呢？】
【……我？】有一瞬的茫然，梅路艾姆下意識跟著重復了這句話。
長明笑了一下。
【對啊。你也很清楚吧？你現在是提前孵化的不完全體，導致你目前的實力，其實和趨於成熟、狀態巔峰的王直屬護衛隊，並沒有拉開絕對碾壓的差距。】
【而且從尼菲彼特的表現來看，他們應該具備遠超普通奇美拉蟻的『個人特質』，不是師團長那種只知道服從命令的蠢貨。】
【偏偏季黎討厭殺戮。】
【所以這麼擔心也很正常吧——比如你太弱了，沒辦法約束自己的王直屬護衛隊，導致那些不聽話又自以為是的家伙，為了你，去找季黎的麻煩、破壞她的計劃之類的。】
毫不掩飾自己對梅路艾姆和王直屬護衛隊的惡意，長明語氣甜蜜，這種甜蜜之下卻裹挾著尖銳，仿佛一把包裹在柔軟綢緞下的匕首，只要輕輕觸碰到皮膚一點點，就會流出殷紅的血。
她恍如自恐怖中滋生的幽靈，在梅路艾姆的耳畔低語，編織詛咒。
【如果是這樣，梅路艾姆，你又准備怎麼辦？】
梅路艾姆陷入沉思，久久沒有再回答。
不過，長明也沒有非要等一個答案的意思。
雖說她不知道季黎正在被席巴詰問，可既然季黎想保護梅路艾姆，也不願提前抹殺還未實施惡行的王直屬護衛隊，她就不會再擅作主張。
她絕對不要被季黎討厭。
但在這個前提下，找找罪魁禍首（梅路艾姆和王直屬護衛隊）的不痛快，長明還是非常樂意的。
她學不來無私奉獻，只會平等地嫉妒所有瓜分了季黎的「愛」的家伙。
而且季黎明令禁止過，除非受到生命威脅，不許梅路艾姆殺死活物。包括人類和奇美拉蟻。
尼菲彼特又是天生的皮糙肉厚，面對不完全體的梅路艾姆，可以說想死都很難。
因此，長明也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不介意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梅路艾姆的不快樂之上，她神清氣爽，打算沉回意識海深處，繼續躺著。
反正她給梅路艾姆設下了「警報」，一旦梅路艾姆動了殺念，「警報」被觸發，她就會立刻收到提示。
能完成季黎拜托給自己的任務就夠了，她可沒有給梅路艾姆當保姆的愛好。
長明卻沒有料到，在她離開後不久，梅路艾姆便結束了思考。
放下書，年幼的王低下頭來，看向自己空空蕩蕩的雙手。
還未發育完全的十指，就算極力張開，也無法將季黎的手包裹在掌心裡，往往只能選擇性地圈住幾根手指。
這是他能力不足的證明之一。
無法定義此時此刻正在胸膛湧動的情緒，究竟是不甘、屈辱、抑或其他，梅路艾姆忽然收緊指尖，將雙手都攥成拳，做了一個用力抓取的動作。
——無論是怎樣的未來，王都必須是最強的那個存在。
他還需要力量。
更多的力量。
渴望點燃欲望，也放大了原本被理性禁錮的本能，梅路艾姆忽然福至心靈，想起了被掩藏在角落裡的記憶。
科魯特。
在他剛剛誕生的那一日，季黎陷入昏迷，科魯特等三名師團長趕回巢穴時，他因為食欲和領地意識，攻擊了科魯特。
並且，食用了科魯特的肉塊。
那個時候，梅路艾姆只是單純評價了它作為食物的味道，可在對念更熟稔的現在，他意識到了另一個被忽略的可能性。
梅路艾姆似乎抓住了什麼。
「把你的血肉，獻給我。」他毫不猶豫地向尼菲彼特伸出手。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解釋，尼菲彼特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便十分干脆地動手，從最柔嫩的腹部挖出一塊血肉。
他跪下，將血肉獻於王。
由於不含任何殺意，長明並沒有被「警報」喚醒。
沒有享用食物的悠閑，梅路艾姆胡亂撕咬了幾口，便吞咽下去，血從面龐上順著嘴角滴落下來，有些濕潤，但此時的他十分專注，連嘴角與臉頰飛濺到的血漬也全然無知。
他專心感受自己「氣」的變化。
果不其然，伴隨著被滿足的飽腹感，他體內儲存的生命力量，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飆升！
向來面無表情的梅路艾姆，突然爆發出一陣快意的笑聲。
終於發現了——他與生俱來的能力，就是通過食用念能力者的血肉，來增強自己的力量！
越是吞食強大的食物，他就變得越是強大。
將世界的一切都掠奪成自己的養分，仿佛一開始就是為了襯托「王」這一身份，而精心設計的天賦。
正合他意。
止住恣意的狂笑，梅路艾姆重新變得安靜下來。
他伸出舌尖，舔舐掉手心與指尖殘留的血液，然後歪頭看向依舊保持跪姿的尼菲彼特。
但是，不能吃。
季黎和他約定過，不許對活物出手。很遺憾，不論按照哪種定義去劃分，尼菲彼特都屬於這一行列。
所以，不能吃。
幸運的是，梅路艾姆也已經找准了接下來的狩食目標。
隨口命令尼菲彼特為自己止血，他用指尖擺弄掛在頸上的護身符，像是不經意的口吻，自言自語道。
「雖然都是同一個物種，人類卻會受限於地區，給自己設立不同的法律，自行增加障礙，拖慢種族內部交流的效率。」
「其中一個熱門議題，是人類女性的墮胎權。」
「爭議主要圍繞『還未分娩的胚胎究竟是否被算作生命』展開……雖然在我看來，這已經成為政客為自己拉票的無聊把戲之一。」
說到這裡，梅路艾姆故意停頓了片刻，但長明的聲音依舊沒有響起。
他忽然笑了一下。
解開護身符的紅色繩結，梅路艾姆松開指尖，讓護身符墜落向桌面，發出一聲脆響。
「而我，決定做一個支持派了。」
他慢條斯理地補充。
………………
…………
……
梅路艾姆回到了地下防空洞。
既能獲得力量，又能解決季黎不安的源頭，而且不用違背和季黎約定的完美答案，就在這裡。
他剖開了剩下兩個王直屬護衛隊成員的蟲卵，擰斷他們的脖子，貪婪地吮食力量。
沒有反抗。
還未正式擁有名字、尚未真正睜眼看到這個世界的梟亞普夫和孟徒徒尤匹，在意識到面前的存在即是「王」時，便松開了拳頭，慈愛地、溫馴地、虔誠地，向他獻上一切。
予取予求。
而腹部凹陷了一塊的尼菲彼特，則一臉欣喜，見證王的力量不斷攀升，連原本孱幼的肢體都逐漸舒展抽長。
他不禁模仿起季黎經常做的舉動，表情滿是贊嘆地鼓掌，為王賀喜。
不過，目光掃至自己與同伴的殘肢時，尼菲彼特忽然想到——
如果他有一種能力，能把壞掉的東西修復好，是不是就可以將廢物循環利用，讓王享用到更多滿意的食物呢？
充斥著密閉空間的濃烈血腥味，同樣刺激了尼菲彼特的食欲，讓大腦處於興奮的活躍狀態。
他眼睛一亮，舔了舔略微泛干的嘴唇，尾巴也緩慢地來回擺動，不斷深思。
………………
…………
……
與此同時，遠在皇宮另一端的比傑夫辦公室。
有糜稽、奇犽和柯特的聯手，席巴也認可了利用拿尼加的力量，為奇美拉蟻套上項圈、予以束縛的提議。
但季黎拒絕了，尤其是將梅路艾姆列入其中的條例。
席巴態度強硬地要求她提供依據。
季黎搖了搖頭。
「如果把梅路艾姆當做罪犯去看待，那這個計劃在我看來，就已經注定失敗的結局了。」
「我無法拿出可以具現化的證據。但……就像我知道，奇犽永遠不會背叛我那樣，我也知道，梅路艾姆一定不會讓我『難過』。」
說完，她慢慢地抬起眼，忽然對席巴露出微笑。
「——所以，我同樣知道，席巴先生最後還是會選擇相信我。」
*** ***
因為可怖又令人目眩神迷的「愛」。
讓人盲目。
讓王俯首。
作者有話說：
沒想到吧，最後其實也不是靠拿尼加開掛！
梅路艾姆用自己的方式解決了。
其實不管是鬧鬧還是他，奇美拉蟻的「愛」毫無疑問，都是危險品。
可怖，卻又令人目眩神迷。
不過轉念一想，季黎的「愛」對於他們來說，大概也是一樣的吧。
總之給普夫和尤匹上柱香jpg
*** ***
第278章
◎我就是你最大的王牌。◎
然而，席巴·揍敵客並不是一個會輕易交付信任的商人。
或者說，面對更大的不可控風險，他借機抓住了季黎的弱點，並理所當然地要求讓步，企圖從談判中撕咬下更多的利益。
伊爾迷那股錙銖必較的精明，的確不是基因突變，是有跡可循的。
不過好在，有奇犽等人明裡暗裡的幫忙，季黎一時間倒也沒有在這場拉鋸戰中落入下風。
而地位分量最重的桀諾，偏偏又一直喝著茶不說話，一副作壁上觀的中立態度。
席巴看了眼唯一站在自己這邊的妻子基裘，不由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唯有這個時候，他會稍微懷念一下長子伊爾迷。
談判暫時陷入僵局。
但持有拿尼加這一不合理外掛的季黎這方，毫無疑問，更具備「談不攏大不了就耍賴皮」的底氣。
只是為了長久發展和人情方面的綜合考慮，誰也不想真的把席巴惹生氣了。
季黎認為，席巴先生目前還處在一個「試煉」狀態。
試煉揍敵客的下一個世代，面對挑戰與困境，究竟能拿出多少本事，讓他心服口服地，松開這一口到嘴邊的肉。
就像當初窟盧塔族夜襲枯枯戮山的「叛逆」一樣。
揍敵客未必沒有追究到底的能力，可既然窟盧塔族是露琪（季黎）的資源，又是在糜稽的指揮下行動，席巴便把這看作是他與孩子們的博弈。
如果擺出了足夠漂亮的成績，銀色的雄獅也不介意割讓些許利益，作為對幼崽表現出色的獎勵。
畢竟，比起一時的數字，席巴·揍敵客更看重的，是揍敵客的未來。
——所以優勢在她。
季黎便是靠這一點洞悉出來的依仗，加上拼死的努力、對全局的運籌帷幄、以及一點點運氣，才屢屢在席巴面前贏下賭局。
這次本應該也不例外。
可比傑夫辦公室那扇被落了鎖的特制大門，卻在季黎沉下心與席巴鬥智鬥勇的緊要關頭，被從外推開了。
是身穿白色兜帽衛衣的梅雷翁突然出現。
他神色焦急，不僅手中攥著護身符，甚至直呼季黎的名字，想要抓住她的手腕。
「季黎！情況不對！梅路艾姆出問題了！」
但在季黎眼中，這是長明。
視線落在護身符被解開的繩結上，她忽然感覺到背後湧上來一股寒意，直沁骨髓。
「梅路艾姆他，怎麼了？」季黎喃喃著重復。
梅雷翁，或者說暫時征用了梅雷翁身體的長明，雖然失去媒介後，無法直接影響梅路艾姆的肢體，但想探查出對方的動向，還是輕而易舉的。
她語速飛快地總結：「他去了地下防空洞！他一定做了什麼，現在他身上的生命力量很不穩定，而且……梅路艾姆那家伙！」
然而，長明並沒有把後半句說完。
因為在她再一次張開口之前，她便被一團白影擊飛出去，幾乎快要砸穿足有半米厚度的牆壁！
「真失禮啊，竟然直呼王的名諱。這可是大不敬。」
取代了梅雷翁的位置，尼菲彼特站在季黎身邊，看都沒看整個人陷入牆壁內的「障礙物」，只是用輕飄飄的口吻這麼抱怨了。
說完，他意識到什麼，又連忙補充：「當然，女王的話，是王贈予的、獨一無二的特權嘛！」
季黎卻注意到，尼菲彼特的衣服上，到處都飛濺了血漬，尤其是在腹部破開的豁口附近。
這明顯是受過傷的跡像。
但他裸露在的肌膚，白皙且平整無瑕，看不出任何皮開肉綻的痕跡。
計劃脫軌的預感在不斷攀升，季黎欲言又止。
可尼菲彼特完全不在意季黎的反應，又或者說，是他因為極度興奮，所以已經看不見外界的其他事物。
尼菲彼特忽然露出了更加燦爛的笑容。
他腳下一轉，往後撤了一步，向季黎欠身行禮，然後右臂舒展開來，伸向洞開的門扉外，仿佛宣布戲劇開幕的主持人。
季黎下意識順著尼菲彼特的指引，抬眼向門外看去。
陌生的腳步聲傳來。
背光中，不同於孩童的外形，輪廓更接近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奇美拉蟻，徑直邁入此間，越過戒備的酷拉皮卡、越過陷入昏迷的梅雷翁、越過恭敬跪下的尼菲彼特。
他目不斜視地來到季黎身邊，周身纏繞的念近乎恐怖，氣勢洶洶到讓人覺得不詳，甚至身體無法執行逃跑的動作。
可他低下頭時，目光中似乎有些許好奇，仿佛在新奇這截然不同的視角。
畢竟在此前，一直都是他在抬頭仰望季黎。
而現在，好像光靠是他的影子，就足夠將季黎密不透風地籠罩，藏在安全的角落裡。
絕對不合理的事實擺在眼前，季黎愣了好一會兒，才一臉茫然，聲音也輕得類似於自言自語。
「……梅路……艾姆？你怎麼……突然……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梅路艾姆說得雲淡風輕：「因為我吃掉了地下所有的蟲卵。包括剩下的那兩個王直屬護衛隊。」
話音未落，屏幕的兩段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季黎的大腦更是被攪成了一團漿糊，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
唯獨梅路艾姆和尼菲彼特覺得理所當然。
只是摸清了季黎的行為模式，梅路艾姆沒有立刻往下說，而是給季黎空出一段思考消化的時間。
雖然軀體進化為接近成熟期的狀態，但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同，依舊保留了原本的意識與習慣。
在等待季黎的期間，梅路艾姆便自覺去尋季黎的手，習慣性地，想要握住幾根手指。
經由肌膚接觸，他能更清楚地感知到季黎的心跳、呼吸、信息素等等的變化。
和人類復雜的語言不一樣，奇美拉蟻的生物信息是不會撒謊的。
但當梅路艾姆真正這麼做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他的手已經長得足夠大，大到也能輕輕松松將季黎的手，整個包裹在掌心裡。
於是他笑了一下。
立刻把新的發現付諸到行動上，梅路艾姆握緊季黎的手，沒有看任何人，眼中只倒映出自己的引導者。
「讓季黎感到不安的源頭，我已經消滅。同時，如你所見，我也變得更強了。比你、比那些人類、比尼菲彼特，都要更強。」
他認真地、不帶任何情緒地重新強調。
「按照我們的約定，我會親眼見證季黎的選擇以及這個世界，並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因此，在此之前，我就是你最大的王牌——清掃一切阻礙我進行『觀察』的雜物。」
「所以季黎不需要再擔憂任何問題。」
梅路艾姆言出必行，從不說謊。
在自認為已經把事實說得足夠清晰明了後，他便抬眼看向面前那個，鋪滿了整個牆壁的屏幕。
「這就是人類科技的遠程通訊系統吧。」
念是可以被鏡頭記錄的信息，只要用上「凝」，就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目光快速略過了柯特、糜稽和奇犽，在拿尼加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後掃過基裘，梅路艾姆最終在桀諾和席巴之間，選擇了席巴。
他判斷這個擁有最強大的力量，且位置隱隱占據中心的人類，是對面群體的「王」。
尾巴虛虛將季黎圈住，梅路艾姆向席巴揚了揚下巴。
「報上你的名字，人類。這是你們的禮節吧？」
………………
…………
……
梅路艾姆和席巴·揍敵客有了一段直接接觸。
最終，在桀諾的提示下，這場談判以季黎想要的結局落幕——無論是出於什麼考量，揍敵客選擇了讓步。
梅路艾姆說得沒錯，他的存在，即是季黎最大的王牌。
放下幾乎沒動的茶杯，桀諾搖了搖頭，感慨著「後生可畏」便一個人率先離開會客廳。
席巴在與有榮焉的同時，又不由心情復雜。
「看來露琪這一趟去NGL，又找到了不得了的東西……她是在這方面有什麼特殊體質嗎？」他都忍不住抱怨了一下。
掰著手指數了數黑名單上的人頭，糜稽面無表情地吐槽：「大概就是人見人愛，變態見了特別愛吧。」
想想數次預謀搞骨科兄嫁劇本的大哥伊爾迷，又想想疑似蘿莉控的西索，他甚至自我安慰地補充：「至少這個看起來比較聽話，不會瞎搞。」
席巴竟然一時間找不出反駁的論點。
他的心情更復雜了。
沉默中，奇犽卻插著口袋，一個翻身從椅子上跳下來，攬過變回亞露嘉的妹妹，准備直接離開。
他被母親基裘叫住，才停下了腳步，半側身回頭看向父母。
「這次不在家多留幾天麼，奇犽。」席巴問他，「我以為你會親自參與後續的事宜。」
奇犽卻沒所謂地聳聳肩。
「嘛。既然是爺爺首肯、老爸親自同意下來的生意，我還是挺相信咱們家的職業操守和契約精神的。再說了……這裡，不是早就有更合適的人選嗎？」
目光與柯特相觸，他挑起眉，露出一個輕松的帥氣表情後，便不再回答，只是重新牽過亞露嘉的手，再背對著衝家人揮了揮手。
「拜拜。我和亞露嘉，就先一步趕到那家伙身邊去了。你們可要好好工作哦？」
糜稽嫉妒到面目扭曲，憤怒拍桌：「果然奇犽你小子就是想偷跑摸魚！」
柯特則是起身，向奇犽和亞露嘉的背影鞠了一躬後，儀態端雅地看向父親席巴，詢問何時著手准備交易的下一步。
席巴看著這個自己曾最不看好、猶如影子一般輪廓模糊的末子，若有所思。
或許，關於未來家主的繼承人，也可以存在另一種備用選擇。
「……先讓糜稽去做情報梳理工作吧。」
從一開始就沒有要做什麼小動作的打算，順著柯特的請求，席巴也相當干脆地應允下來。
糜稽：？
柯特點點頭：「我明白了。但由於情況緊急，為了給後續談判流出更多的余地，二哥，可以拜托你三天之內給出結果嗎？」
糜稽：？？
席巴順水推舟地附和：「那交涉的內容，就由你來起稿吧，柯特。讓我看看你的長進……別叫我失望。」
喜提加班的糜稽：？？？
他懷疑這也是叛逆期。
因為大哥不在，沒了最優先的攻擊目標，所以這些王八蛋弟弟就按照年齡順序，退而求其次，開始把矛頭對准他了！
糜稽決定等下就給季黎發消息，問她什麼時候能把大哥放出來，最好是帶個項圈（非物理角度，意會）的那種。
……沒想到這個家，終歸還是需要一個伊爾迷的！
*** ***
總之，只有糜稽·揍敵客受傷的幸福世界誕生了。
作者有話說：
糜稽，我永遠的歡樂喜劇人。
這個枯枯戮山，沒了糜稽還怎麼轉啊jpg
順帶一提，長大後的梅路艾姆，應該會很喜歡把季黎抱著走路。
因為季黎之前很愛這麼干。
季黎，小小的捏，感覺就很容易被欺負，哪怕對方不是故意的【比劃
*** ***
第279章
◎系上吧。◎
不論過程如何，與揍敵客談判的結果還是讓人滿意的，甚至比季黎和酷拉皮卡的預期還要更好一些。
酷拉皮卡當即與約厄斯達·森旺聯絡。
據約厄斯達·森旺所說，關於「發現新型未知智慧生物族群」的報告，已經起草完畢，正在第三次內容審核，即將准備遞交。
他和凱特現在在約見一些獵人協會裡的「老朋友」，希望他們之後能派上點用場。
在這其中，貪婪之島的GM們也幫了忙。
最讓季黎和酷拉皮卡感到意外的，是他們在電話裡聽到了小傑和雷歐力的聲音。
「嘿嘿，是我給雷歐力打電話求助的！因為約厄斯達叔叔和凱特他們，都不太擅長和大人打交道嘛——但雷歐力這方面就超厲害！」
比如砍價。
對朋友毫不吝嗇贊美之余，小傑也偷偷衝鏡頭吐了吐舌頭。
根本沒看到小傑的這個小動作，雷歐力被誇得身心舒暢，甚至一把攬過小傑的肩膀，擠到屏幕前。
他自認為帥氣地一撩頭發，笑納了這份榮譽。
「沒辦法，畢竟我可是社會經驗豐富的可靠成熟男人啊！像那種滿腦子金錢和廢料的肮髒大人，統統交給我雷歐力大爺就夠了！保管給你們治得服服帖帖的！」
時間平等地流逝，也同樣在許久未見的雷歐力身上留下了痕跡。
或許歸功於在醫學院的進修，以及在慈善基金會的歷練，他雖然說話依舊維持了滿嘴跑火車的風格，和從前不同的是，他的言行舉止中肉眼可見的自信沉穩了許多，可以稱得上是能讓人放心了。
現在，即便沒有西裝革履的包裝，雷歐力也不會顯得局促，少了幾分試圖模仿成功人士的生硬，多了幾分游刃有余。
看著這樣的雷歐力，酷拉皮卡忍不住彎起眉眼，露出一個溫和欣慰的笑。
他的確沒看錯人。
從獵人考試的戒備爾島號碼牌狩獵戰開始，酷拉皮卡就相信，雷歐力是個很好的朋友，也一定會成為一名很好的、拯救他人人生的醫生。
短暫的分別並沒有改變什麼，只是讓他們各自有了成長。
這是讓酷拉皮卡最高興的。
可當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勾起唇角，正想順著雷歐力的說辭，也稍微誇誇這家伙的時候。
雷歐力卻突然上前一步，讓自己的大臉占據整個屏幕。
借著鏡頭的倒影，他一只手托在下巴上，一邊湊近沉醉地自我欣賞，一邊喃喃自語些「這也太帥了，不愧是我，放到外面不得迷死幾十個漂亮妹妹」之類的台詞。
酷拉皮卡頓時無語，覺得剛才感動的自己就是個白痴。
捏緊拳頭，他忍無可忍，冷笑一聲，開始用詞相當文雅地，衝雷歐力陰陽怪氣。
這下你來我往，二人迅速展開了沒有任何營養的互懟。
小傑就在旁邊樂呵呵地啃蘋果，跟季黎說：「真好啊。酷拉皮卡和雷歐力的感情還是這麼好！」
季黎覺得這個天然黑看得可開心了。
不過，她也覺得很開心就是了。
撐著臉，季黎看向酷拉皮卡嬉笑怒罵皆是鮮活的側臉，也不禁笑了笑，沒有出聲打斷這一場久違的重逢。
真是太久沒見了。
等他們兩個都看夠了，季黎才笑眯眯地探過頭去。
「嗯！的確很帥氣哦？雷歐力醫生。」她慢吞吞地補充。
酷拉皮卡和雷歐力動作都是一僵。
「……還、還沒拿到執業資格證呢。現在就叫『醫生』還太早了。」雷歐力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著糾正。
但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著裝，又清了清嗓子之後，重新恢復了可靠成熟男人的一臉正色。
「咳咳。季黎你別以為說點什麼好話就能混過去了！我可不是酷拉皮卡和奇犽，沒那麼好糊弄！有事情竟然只不告訴我一個，是不是排擠我啊！霸凌警告啊我跟你講！」
「不過這件事，就等回頭見面的時候，再跟你一一計較吧。」
雷歐力一只手插著口袋，用另一只手虛虛握成拳，衝著鏡頭佯裝凶悍地做了一個碰拳的動作。
「這邊就交給我、小傑和那兩個大人物了。你們倆乖乖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就行了！」
聞言，小傑拿著啃到一半的蘋果，抽空向這邊比劃了個勝利的V字手，他的笑容十分燦爛，露出一口健康白牙。
……那姑且還是承認，是有那麼一點若有若無的帥氣，以及山峰一般，讓人信賴的安心感吧。
酷拉皮卡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那可能有些難度。」他舒展開眉眼，神情有些戲謔地說，「事實上，是我們先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酷拉皮卡向他們簡單概述了和揍敵客談判的結果。
毫無疑問，這對於獵人協會遞交申請這邊的進度，就像是搭上了順風車一樣地迅速。
雷歐力樂得眉毛亂飛，立刻掛斷電話，拎著小傑去找凱特和約厄斯達·森旺，要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除去暫時沒有消息、但基本沒有什麼風險的流星街那邊，一切都在按照計劃，穩步地推進著。
酷拉皮卡開始用大拇指的治愈之鏈，為此前受到尼菲彼特攻擊、暫時陷入昏迷的梅雷翁進行治療。
不得不說，以尼菲彼特的力量標准，梅雷翁沒有當場喪命，已經是他刻意收住力道，手下留情的結果了。
而辦公室的聯絡電話，也突然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有聽到動靜，不敢親自過來查看情況，謹慎地通過電話確認的比傑夫；也有接收到遷徙部隊的生物電波信號，趕來通知，並詢問安置細節的佩吉和科魯特。
季黎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迅速平復好情緒，恢復了工作模式的冷靜。
和揍敵客的談判，不過是整個計劃中，階段性的小成功罷了。
事情尚未結束，還遠沒有到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步。
但在季黎回答電話那端之前，酷拉皮卡從她手中接過聽筒，無縫銜接了佩吉的提問。
回答佩吉的同時，酷拉皮卡一心二用，將空著的手搭在季黎的肩背上，將季黎輕輕推開。
他將從梅雷翁那裡取來的護身符，交還給季黎。
雖然語氣冷靜從容，還透著一股領導者的不容拒絕，但酷拉皮卡向她看過來的眼神，卻是十分溫和的。
季黎低頭看向蜷縮在掌心，紅繩凌亂散開的護身符。
用五指重新將護身符攏在手心裡，她看向一直站在旁邊安靜觀察的梅路艾姆，以及溜去好奇擺弄電腦和鏡頭的尼菲彼特。
「走吧。」季黎輕聲說，「我們留下來，會打擾到酷拉皮卡他們工作的。」
背對著季黎，尼菲彼特動了動腦袋上的尖耳朵。對於「打擾」這個用詞，他顯得有些不屑一顧。
但他在季黎身邊已經養成了聽話的習慣，不會在這種時候提出異議。
不滿地上下打量了酷拉皮卡一會兒，尼菲彼特才放下手裡的「玩具」，乖乖往門外走。
比他先一步行動的，是梅路艾姆。
梅路艾姆走到季黎的跟前，低頭看著季黎，像是在思考什麼。又過了一會兒，他忽然俯身，將季黎輕輕抱進了懷裡。
在反應過來之前，季黎已經變成了坐在梅路艾姆臂彎裡的姿勢。
這樣一種半托半抱的姿勢頗有點像大人抱著年幼的孩童，但和大人抱小孩的姿勢又有所不同的是，梅路艾姆更加謹慎、更加小心翼翼，他幾乎將季黎大半都圈起來，用自己的身體將她環住了。
以至於姿態有些笨拙，仿佛在對待什麼珍貴而脆弱易折的事物。
梅路艾姆的行動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因此連酷拉皮卡原本對答如流的聲音，也唐突地停頓住，被這邊吸引了注意力。
季黎愣了一下，才手忙腳亂地撲騰著，想要梅路艾姆放自己下來。
她非要掙脫是一定能成功的，但她也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動真格，只是像征性地示意梅路艾姆松手，自然無法掙脫那對手臂。
然而，梅路艾姆把她的輕微掙扎理解成了錯誤的方向。
以為季黎是在抱怨被硌得不舒服，於是他認真想了想，收起了原本覆蓋在胸口的堅硬甲殼，露出更柔軟的、不設防備的肌膚，好讓她坐得更舒適些。
仔細分辨了這其中不同的觸感，確認這一次絕無不妥的梅路艾姆，繼續詢問意味地看向季黎。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她哭笑不得，雖然觸感上確實變得更加舒服了。
季黎只好拍了拍對方在身體進化之後，變得更為結實的手臂，直接明了地提醒：「放我下來，梅路艾姆。」
梅路艾姆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配合。
他問：「為什麼？」
拒絕松開手，梅路艾姆表現出不理解：「之前，季黎也是這麼帶我一起行動的。」
當時，他的身高還沒有過季黎的腰，也尚未生出覆蓋肌理的堅硬甲殼，幼王小巧柔軟，看起來十分符合人類對於「幼崽」的定義。
連季黎也能輕易地把那樣的他抱在懷裡。
梅路艾姆並未不滿或是反抗。
至於現在，雙方角色互換，他覺得沒有改變的理由，那麼延續之前的行為模式，也是理所當然的。
季黎一時語塞，面對這樣的場景，她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總不能說是，剛剛誕生的梅路艾姆實在像個小暴君，總是說打就打，都沒有任何前搖征兆，她只有把人抱在懷裡，才安心一些，方便及時制止梅路艾姆。
受限於詞窮，季黎只好暫時接受了這個現實。
自暴自棄地陷在梅路艾姆安全的臂彎裡，感受著被當成坐墊的柔軟肌膚，她默默把臉扭到一旁，拒絕跟正悶聲發出竊笑的酷拉皮卡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觸。
直到梅路艾姆踏出比傑夫的私人辦公室，問她要去哪裡。
季黎沉默了片刻，輕聲道：「走吧……去地下防空洞。」
………………
…………
……
地下防空洞。
這裡原本是東果陀共和國建國初期，設計用來緊急避難的場所，但在比傑夫的殷勤建議下，目前被用來儲存奇美拉蟻還未孵化的蟲卵。
季黎記得，在巢穴的遷徙計劃開始前，佩吉曾經統計過埋在巢穴底部、尚未完成孵化的蟲卵數量。
足有三百七十一個。
當時，佩吉組織工蟻將那些蟲卵安置妥當後，她也來看過，平均每個球狀直徑差不多都有一米左右的熒綠色蟲卵，一個挨著一個，鋪天蓋地，密密麻麻地侵占了整個地下防空洞。
讓原本空曠到會產生回音的地穴，都顯得局促擁擠了起來。
但如今，這裡只剩下了一地狼藉。
殘破的蟲卵碎片混著粘液，流淌到地下空間的每一個角落，混亂不堪的同時，也掩蓋了更血淋淋的部分。
這裡幾乎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所以梅路艾姆沒再繼續前進，只是抱著季黎，停在了入口前的位置。
不過，這樣的視角也足夠季黎縱覽全局了。
她的視線很快就落到，在這一地狼藉中，與背景格格不入的東西上——如果，兩具布滿縫合線的屍體，可以被稱之為「東西」的話。
是背後生有蝶翼、身形纖細修長的梟亞普夫。
和通體呈赤紅、狀如魔獸集合的孟徒徒尤匹。
這兩個屬於王直屬護衛隊成員的名字，在這一瞬間閃過季黎的腦海。她動作一滯。
與此同時，尼菲彼特輕快的聲音，在死寂一般的地穴中響起回蕩。
「這是我修好的『玩具』！我跟那個金色的人類不一樣，就算是壞得亂七八糟、根本動不起來的東西，也能全部修補好哦？」
他的語氣頗為驕傲，尾巴得意地豎起來輕輕搖擺，甚至不忘拉踩一下剛剛展示過治愈能力的酷拉皮卡。
尼菲彼特像是個在炫耀糖果的小孩子，隨著他一聲響指，巨大的人形玩偶憑空出現，末端與他的尾巴相連。
「這個家伙，我打算叫它『玩具修理者』。可以修復損壞的組織和器官、防止死屍腐爛、改造器官功能以及外形……嗯！以後再做實驗的話，應該也很方便吧！」
「啊。不過，本來是想把那兩個家伙修好，就可以給王一直提供豐富的食物了。真遺憾，結果還是失敗了。」
尼菲彼特鼓著臉，滿臉可惜地揮手散去玩具修理者，取而代之出現的，是兩個十指連線的玩偶師。
傀儡絲纏繞在梟亞普夫和孟徒徒尤匹被重新縫合好的肢體上。
笑容滿面的玩偶師勾動手指，「玩具」便隨之扭曲關節，跳起僵硬怪異的舞蹈，向季黎鞠了個躬。
像是被這滑稽的動作逗笑，尼菲彼特活潑而捧場地拍拍手掌，以資鼓勵。
「就算修補好了，但屍體無法使用念能力，也不能再生新的念力，只是不會腐爛，然後保留了最基礎的戰鬥本能……完全沒辦法當做食物用啊。真可惜。」
「大概是因為都被王當做養分，全部吃干淨了吧。」
「這樣的話，頂多只能成為訓練士兵的工具。畢竟，好像沒辦法進行特別精細的操作。不過優點是，應該可以同時操作幾百個哦！」
說完，尼菲彼特眼睛亮亮的，看向季黎，似乎在等一個誇獎。
但季黎卻遲遲沒有回應。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回復，他的表情逐漸變得困惑。尼菲彼特歪了歪頭，不解地踮起腳尖，想要扒拉看看季黎是怎麼了，為什麼沒有摸摸自己。
然後他被梅路艾姆一個尾巴警告，自覺往後退出好幾步，直接後背貼牆壁，把存在感拉到最低。
現在的尼菲彼特，有了豐富經驗的累計，甚至不需要梅路艾姆的眼神示意，光是看下那根威懾力和殺傷力都拉滿的尾巴，就能大概分析出自己是不是快挨打了。
比如現在，就是「如果不閉嘴的話，立刻挨打」的意思。
他默默鑽到一塊蟲卵殘片的後面，把自己藏起來。
沒有回頭去看尼菲彼特，梅路艾姆忽然松開手，轉而用尾巴圈住季黎的腰，將她托舉得更高。
高到可以俯視自己的地步。
而梅路艾姆的視線，落在從季黎蜷縮的掌心中，墜出來的那段紅色繩結上。
在不久前，那段繩結剛剛被他親自解開。
這塊有長明寄生的護身符，既是季黎對他的關切，也是季黎不曾言明的監視。
梅路艾姆的確十分討厭聒噪的長明，但是，相比之下，這倒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他抬起季黎握著護身符的那只手，隨後低下頭，溫馴地向季黎露出一般生物理論上的普遍要害。
「系上吧。」
扣住季黎的手腕，用著輕柔的、牽引的力道，梅路艾姆讓她的指尖觸碰到自己的後頸。
他說：「如果這樣會讓你停止不安的話。」
………………
…………
……
【「讓季黎感到不安的源頭，我已經消滅。同時，如你所見，我也變得更強了。比你、比那些人類、比尼菲彼特，都要更強。」】
【「按照我們的約定，我會親眼見證季黎的選擇以及這個世界，並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因此，在此之前，我就是你最大的王牌——清掃一切阻礙我進行『觀察』的雜物。」】
【「所以，季黎不需要再擔憂任何問題。」】
*** ***
這是梅路艾姆給予季黎的承諾。
即便外形有了進化，更趨近於人類定義中「青年」，但這位年幼的王，依然保持了他內心的純粹。
不論是理性、暴力、野心、追逐欲望的本能。
抑或執行「不能讓季黎難過」的約定。
作者有話說：
野獸俯首，自願讓你套上韁繩。
雖然他隨時都有掙開這份束縛的力量。
但他沒有那樣做。
第280章
◎變溫動物。◎
指尖被迫觸碰到梅路艾姆的後頸，季黎感覺到一片柔韌的微涼，伴隨著強勁鮮活的脈搏。
季黎忽然想到，梅路艾姆的體溫總是比她低一些。
或許奇美拉蟻應該屬於「冷血動物」。
體內沒有依靠自身進行溫度調節的機制，只能憑借行為來控制體熱的散發，或是通過外界環境吸收熱量，以提高自己的體溫。
所以兩個人牽手的時候，梅路艾姆原本帶著涼意的手指，也會被季黎模擬成人類狀態的體溫所熨暖。
……不，這樣的話，還是說是「變溫動物」要更合理吧？
因為，是會隨著周圍溫度變化而變化的體質啊。
季黎嘆氣似的笑了一下。
像是拿梅路艾姆沒有辦法那樣的無奈，她轉動手腕，用手背蹭了蹭梅路艾姆的後頸，帶著安撫的意味。
但季黎並沒有笑納梅路艾姆的讓步，替對方戴上被監管者的項圈。
在梅路艾姆以為意見達成一致，並松開了圈在她腕間的手指後，季黎勾起掌心裡護身符的繩結，手臂卻向後伸去。
「不用了。沒有這個必要，梅路艾姆。」
——她為自己系上了。
連正在偷偷斟酌用詞、為等下怎麼陰陽怪氣梅路艾姆而打草稿的長明，都不由愣住了。
【季黎？】
長明急得想敲敲這個家伙的腦袋，好把裡面的水倒出來。
聞言，故意移開視線的尼菲彼特也一呆，背在身後、緊緊攥成拳的手驟然僵在那裡。
他猛地抬頭看向季黎。
「之前會拜托長明幫忙照顧你，只是因為我有點忙，沒辦法陪你。而你才剛剛誕生，對這個世界還不夠了解，我怕你會不小心做了過界的事情……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對吧？」
「現在的梅路艾姆，已經有了自己的的想法和判斷能力，變成了值得信賴的、可靠的人，也就不需要我再擔心了。」
將護身符的紅繩在頸後打結，季黎用右手的掌心覆蓋住護身符，借著這個高度差，又微笑著捧起梅路艾姆的側臉，讓他高昂起頭。
「就是這樣。梅路艾姆，我從來沒有打算把你當做工具，或者潛在的罪犯來看待——所以你也不許再這樣做了。」
「畢竟，王可不能總是低頭啊？」
梅路艾姆沒有回答，而是安靜地、專注地看著季黎。
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才點點頭，平靜地應承下來：「我明白了。」
至於這個地下防空洞，以及滿地的蟲卵殘片的狼藉，季黎決定索性一把火燒個干淨。
作為既得利益者，她好像也沒有資格去評判梅路艾姆的行為。
但她想，倘若意識終結於還是人類的時刻，一切都在沉睡中完成，既不用為新的身份和舊的記憶而掙扎，也不必背負奇美拉蟻的責任和束縛……
或許也是一種結局。
當然，季黎說的「一把火燒個干淨」，也包括了被尼菲彼特修補好殘軀、只能由念能力「玩偶師」操控的梟亞普夫和孟徒徒尤匹。
無論被擺布的是凱特還是王直屬護衛隊，她都討厭玩弄屍體的行為。
即便這是貓科動物刻在天性裡的娛樂節目之一。
稍微有點讓季黎出乎意料的是，當她提出這個要求後，尼菲彼特竟然立刻就開開心心地同意了，連一點不舍得都沒有。
倒也不是說他會拒絕。
至少季黎很自信，在目前這個形勢下，有梅路艾姆站在她這一邊，只要她不是要傷害梅路艾姆，尼菲彼特都肯定會執行她的命令。
可「自願」和「不得不」之間的差異，是顯而易見的。
尼菲彼特甚至興衝衝地，主動請纓擔任了放火和事後滅火的工作，保證在燒得干干淨淨的同時，不會影響到地表的建築穩定性。
季黎看著他愉快地擺來擺去的尾巴，只能承認貓難以捉摸的變臉絕學，的確是有基因遺傳的。
由尼菲彼特負責干活，季黎和梅路艾姆便只站在地穴的入口處，遠遠看著火光一點點蔓延，直至吞噬地下的這方天地。
濃煙與飛塵順著風勢襲來。
梅路艾姆站在季黎旁邊，僅片刻功夫，就無師自通，學會了用凝實具現化的念作為屏障的技巧。
黏液以及其他含有水分的物質，在熊熊大火中，不斷發出劈裡啪啦的爆開的聲音。
季黎閉上眼睛，面向著火焰，低下頭，雙掌合十。
梅路艾姆問她在做什麼，季黎說，這是某個偏遠地方的習俗，用於祝福死去的人，能在另一個世界獲得平靜和幸福。
「所以，你相信所謂的『靈魂』或者『投胎轉世』？」梅路艾姆又追問。
他的表情很認真，比起對虛無縹緲的言論的不認同，更像是對一切自己尚未探清的事物的求知欲。
那麼季黎也不能隨意作答了。
她想起長明的故事，想起科魯特和蕾娜母女，想起很久以前在黑暗大陸的巢穴裡，以不同姿態獲得生命的自己。
「……嗯，或許是相信的吧。」
季黎說著，放下了完成祭拜的雙手。
她仰頭看向梅路艾姆，卻因為奇美拉蟻獨特的攝食交配能力，無法從梅路艾姆身上，尋到任何與鬧鬧相似的輪廓。
跟人類的母子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啊。不如說，她也完全沒辦法把自己代入成什麼「小姨」之類的角色。
把那樣的關系套在自己和梅路艾姆之間，以奇美拉蟻的習性本能來說，也太奇怪了。
季黎也不知道該怎麼定義他們的關系。
但毫無疑問，她有責任有義務，去保護、照顧並引導這位年幼的王。
直到他真正成為「照亮一切的光」。
季黎溫和地笑了笑，繼續剛才的解釋。
「不過，我覺得這種事情，還是要具體到每個人身上吧？」
「沒有記憶就不再是那個人也好，只要還活著，其他一切就都無所謂也好……讓活著的人獲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梅路艾姆卻對這個答案還不夠滿意。
他強調：「那你呢？我問的是季黎，不是其他人。」
之前蟄伏在意識海深處的長明，也悄悄冒出頭，等待季黎的回答。
「我的話？我的話。」
季黎一只手撐著臉，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嗯……果然，與其期待來生轉世，還是努力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就不要留下遺憾吧？不然總感覺，就像是在給這一世的自己找借口一樣。」
「但這些都是我很私人的感覺啦！算不上什麼正確答案，梅路艾姆不用全聽全新，隨便聽聽，當個參考之一就夠了。」
話鋒一轉，她忽然屈起食指，像禮貌的客人叩門問候那樣，輕輕敲了敲梅路艾姆心口的位置。
「取巧抄別人的答案可不行。梅路艾姆也跟我約定過，要一邊觀察這個世界，一邊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吧？」
「所以，要更加用心地去感受和思考才行哦。」
梅路艾姆遲疑地眨了眨眼睛。
他的確認為季黎的要求是合理的，但對於什麼是「更加用心地去感受和思考」，這種抽像的、不像公式那樣具有標准定義的行為，他還完全沒有概念。
從不自大自欺的王，向他的引導者虛心求教。
季黎卻忽然一改話題，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了他一句，會不會下軍儀棋。
由於之前季黎把酷拉皮卡叫走的時候，曾經提到過，改天想和梅路艾姆一起下軍儀棋，梅路艾姆已經看完了藏書室裡大部分關於軍儀棋的書。
他當然點了點頭。
「解釋起來有點麻煩，還是讓你親身體驗一下比較好……那就這樣吧。梅路艾姆，我們回比傑夫的辦公室。」
「我有一個人想介紹給你認識。」
「她——是個很強大、很強大的人類哦？」
季黎說。
作者有話說：
梅路艾姆喜歡牽手，喜歡抱著季黎的原因之一，其實也是貪暖。
一些詭計多端的變溫動物【指指點點】
可那是小小的季黎型號暖寶寶耶！
ALL了，偷偷塞進我的口袋。
*** ***
悠于 2025-9-20 16:30
第281章
◎王與王的對決。◎
季黎特意強調的「很強大的人類」這個評價，引起了梅路艾姆的注意——或者說，是被點燃的戰意。
他在心裡迅速做了個篩選和比較。
在目前所有接觸過的人當中……最強的，應該是剛才從人類科技（屏幕）裡見到的，那個叫「席巴·揍敵客」的人類。
雖然旁邊銀發的老人，單就體內蘊含的生命力量而言，也不遑多讓，但綜合考慮年齡導致的狀態下滑，梅路艾姆判斷，還是正處於巔峰的青壯年更勝一籌。
不過，贏的會是他。
對於這個結果，梅路艾姆懷有相當的自信。
也是因此，他刻入本能的領地意識和戰鬥欲都愈發被調動了起來，蠢蠢欲動，期待著被季黎如此高度評價的人類。
尤其是在季黎的眼前。
所以，當季黎帶著一個弱到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人類過來時，梅路艾姆下意識往她身後多看了一眼。
可季黎卻笑眯眯地，把那個蟲子一般的人類推到身前，向他介紹。
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與有榮焉。
「她叫小麥，是東果陀共和國軍儀棋士暨世界冠軍，連續五年獲得軍儀世界冠軍。因為目前未嘗一敗，還有著『軍儀之王』的美號哦！很厲害吧？」
梅路艾姆難免沉默了一瞬。
但不等他開口，那個人類就先慌亂地連忙擺手否認。
「怎、怎怎怎怎麼會呢！像我這樣一無是處的人，除了下軍儀就什麼都不會了！老實說，雖然名字叫小麥，但其實我連麥子都不會割呢……只是努力讓自己不變成垃圾而已。」
「不過還好，到目前為止，我應該勉勉強強，有盡量沒給大家制造更多的麻煩。嘿嘿。」
那個人類撓著頭，用一臉愚蠢的坦然笑容，將自己貶到塵埃裡。
所用措辭與季黎報出的成績相比，謙卑得過了頭，甚至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梅路艾姆這才開始給了對方一個眼神，容許那張原本模糊的臉，真正映入眼中。
雜草似的凌亂白發，洗到發舊泛白的粗陋布裙，四肢脆弱到不需用力就能輕易碾碎；雙目緊閉，手中握著一根樹枝做的手杖，連毛刺和枝丫都沒修剪干淨。
是個看不出任何「強大力量」的盲女，平平無奇到，丟出門外就會淹沒人海……不，應該是會被多到泛濫的人群給踩死吧。
如果沒有季黎的話。
梅路艾姆的視線，在季黎牽引著盲女的手上一掃而過，隨後流露出些許不解的神色。
用不同的方法，再三審視完盲女後，他確定，非要說這個人類有什麼不同的話，也就只是對方覺醒了一點微薄的念罷了。
但梅路艾姆沒有急著否定。
他看向季黎，等待季黎像過去一樣回答他的疑問，
然而季黎並未理睬梅路艾姆的暗示。
她只是替小麥擦干淨臉，然後牽著小麥走到棋盤前坐下，帶她去觸碰東西的方位。
比如右手邊提前備好、放入了保溫箱的茶水和點心。
「雖然我感覺你們肯定會忘記它們的存在，不過休息也很重要！所以，等到了時間，我會再來打擾你們的。」
「那梅路艾姆就拜托你了哦，小麥？」季黎笑著道謝。
而作為回應，小麥蹭得一下從坐墊上跪起來，雙手貼在頭頂，非常認真、非常鄭重地整個人趴下去，行了個大禮。
「是！！我……啊不對，是『在下』，一定會履行和季黎小姐的約定了！」
虧得季黎眼疾手快，才沒讓小麥的腦袋結結實實在地上嗑一個。
「所以都說了，不用這樣……真是的。」無奈地把小麥扶起來，她忍不住小小聲抱怨，「比傑夫派去的人，到底是怎麼溝通的？」
總之三言兩語把小麥哄好，季黎將她重新按回到棋盤前坐下後，才對梅路艾姆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隔空虛虛指向他的胸膛。
【不是說，取巧來抄我的答案，是絕對不行嗎？】
【如果梅路艾姆還不懂的話，那就從現在開始，去學習「怎麼更加用心地去感受和思考」吧。】
【從小麥開始。】
「要加油哦。」把最後一枚散落的棋子放到初始位置，季黎拖長聲音說，「今天贏的人，晚上還有特別的獎勵。」
游戲宣布開幕。
她走的時候，還順手把旁邊的尼菲彼特給一起拎走了。
門被合上，彈簧機關發出「啪嗒」一聲脆響，屋內便只剩下了梅路艾姆與小麥兩個人。
梅路艾姆將季黎的「從小麥開始」，理解為「打敗小麥」。
出於絕對的自信，他並沒有急著開始棋局，而是再次審視地看向眼前的盲女。
——氣息，改變了。
在季黎將最後一個棋子歸位，落子的聲音如同開關，激活了盲女體內潛藏的某種力量。
當她睜開無神的淡色眼睛，那個愚蠢的、習慣性自我貶低、像蟲子一樣不起眼的人類姿態，便仿佛蟬蛻般剝落，整個人氣質驟然一變。
「梅路艾姆先生，請多指教。由於我完全看不見，需要麻煩您讀一下棋譜。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那麼，我們就盡快開始吧。」
她執起棋子時，氣度沉靜而又堅若磐石，宛如棋盤的王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國度。
這種氣勢，不輸給梅路艾姆見過的任何人類。
他開始對這場「游戲」有一點感興趣了。
不過，這點感興趣的程度，甚至還不足以讓梅路艾姆記住這個人類的名字。
「哼。」他同樣執起自己這一方的棋子，冷淡道，「希望你不會『死』得太快。」
………………
…………
……
死棋（Game Over）的是梅路艾姆。
毫無疑問的碾壓式勝利。
即便梅路艾姆在每一局的對弈中，都在不斷飛速成長，但每一局的下一局，小麥都會展現出更強的能力。
水漲船高，雙方永遠保持著一段肉眼可見的距離。
但梅路艾姆卻不急不惱，大腦飛速運轉，反而下得更加專注、更加投入。
不會輕易地取得勝利，原來是這種感覺——失敗並不恥辱，而是成為了鑽研的動力，享受這段追逐的過程。
小小四方棋局的博弈間，竟讓他體驗到從未有過的、酣暢淋漓的痛快。
小麥更是被超出以往的高水平對手，激發出無窮無盡的奇妙想法，以同樣可怕地速度在成長。
二人投入到忘我，根本不記得時間的流逝。
那份准備好的茶水和點心，也果然被忘了個徹徹底底。
季黎站在門外，沒有去打擾他們，而是通過窗戶的折射，安靜觀察屋內的情況。
她笑了笑，准備靜悄悄地離開。
而一直蹲在門口、就差沒拿爪子扒拉大門的尼菲彼特見了，趕緊揪住她的裙擺，用眼神詢問季黎怎麼了。
季黎拍了拍尼菲彼特的頭：【因為，梅路艾姆不是玩得很開心嗎？】
【開心？玩？】尼菲彼特聽得半信半疑。
他不理解，王為什麼會跟那種弱小的人類一起，糾結於小小的四方棋盤這麼久。
難道……是有什麼他還不明白的深意嗎？
尼菲彼特不由陷入沉思。
他四肢貼地，蹲坐在地上，一邊低著腦袋，尾巴一邊在身後緩慢地掃來掃去，試圖分析出一個答案。
季黎忍不住戳了戳尼菲彼特的尖耳朵。
【嗯！怎麼說呢，我還是覺得，有一個愛好是很重要的。】
【當然啦，也有一些比較特殊的不良愛好。比如蘿莉正太控的變態果農，聽不懂人話的深淵成精大黑貓，一肚子壞水還特別愛裝乖的二十六歲超齡問題蜘蛛頭……咳。】
一不小心順口，抱怨了些奇怪的東西，季黎清了清嗓子，及時踩了剎車，把歪掉的話題拽回來。
【但是——除了戰鬥、進食、擴張領地之外，一定還有別的，會讓我們感到開心的事物存在吧？】
季黎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她早就找上比傑夫，讓對方派人，去聯絡身為「軍儀之王」的小麥。
是季黎親自上門去拜訪的小麥。
而她的請求……
季黎低下眼睛，勾起尼菲彼特的手臂，不再給他思考和反應的時間，就直接把他往外拽。
【好啦好啦！我給尼菲彼特也准備了禮物哦？一個設備齊全的實驗室！你這段時間，不是都對生物制藥這方面很感興趣麼。】
謎底揭露，季黎笑眯眯地，問愣了一下的尼菲彼特。
【所以，你現在開心嗎？尼菲彼特。】
尼菲彼特遲疑了片刻。
他的主要工作內容，是要哄季黎開心。
這是王的命令，也是他拿無數挨打換來的教訓。
但尼菲彼特討厭，甚至憎恨季黎。
明明是女王蟻，明明是奇美拉蟻的一員，本該和他一樣，將王奉為至高無上的存在，甘願為王的偉業付出一切。
可季黎卻為王系上了項圈。
哪怕是王自願接受，尼菲彼特也永遠視王的意志為自己的意志，但他即便強壓下反抗的攻擊欲，也無法淹沒心中為王感到的屈辱。
他恨季黎用他不清楚的手段，令王俯首接受束縛。
然而，季黎今天解開了「項圈」，清清楚楚地說，王不需要被監視，王沒有被利用……王不可以低頭。
尼菲彼特會為王的屈辱而屈辱，也會為王的喜悅而喜悅。
所以，開心嗎？
自己的情緒太過淺薄，尼菲彼特不理解，也不知道要如何詮釋，更覺得那些不值一提。
但梅路艾姆告訴他，季黎喜歡貓。
雖然季黎好像也說過什麼，他不是寵物之類的發言，但他不用當寵物的話，他唯一的身份，就是王直屬護衛隊。
於是尼菲彼特熟練地擺出了討喜的、活潑可愛的笑臉，用毛茸茸的蓬松腦袋，去蹭季黎的手心，聲音也甜蜜非常。
【當然！感謝您的一切，女王。】
——如果王感到了開心的話。
………………
…………
……
一牆之隔。
等季黎和尼菲彼特的腳步聲徹底遠去，梅路艾姆的注意力，才重新落回到棋盤上。
季黎過來的時候，剛好輪到他落子，所以現在是小麥的回合。
然而，直到此時此刻，向來落子毫不猶豫的小麥，竟仍遲遲沒有移動棋子。
她甚至閉上了眼睛，恢復成之前的那副蠢樣。
「你——」梅路艾姆不由皺起眉。
可小麥卻先傻笑著開口。
「剛才，是季黎小姐來了吧？哎呀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總是一下軍儀就忘了時間！實在是跟梅路艾姆先生對弈的時候，太開心了，不知不覺就……」
說著，小麥又一驚，慌慌張張地晃起胳膊來，一臉大事不妙的表情。
「不好不好！這樣的話，是不是已經過了季黎小姐規定的時間？耽誤梅路艾姆先生的事了嗎？對不起！都是我的問題！」
眼見小麥又要開始啰嗦的自我貶低，梅路艾姆不耐煩地截斷她。
「閉嘴。」然後他直接另起話題，問小麥，「你怎麼知道季黎來了。你不應該聽得見。」
梅路艾姆早就可以通過眼睛的觀察，來判斷一個人的身體素質和能力上限。
他確信小麥的聽覺不可能達到這樣的程度。
小麥很干脆地承認下來。
「啊。這個，這個的確……哈哈，雖然我的眼睛看不見了，但是耳朵也完全沒有什麼特別的長處呢！還經常被路過的大家嚇一大跳。」
說著說著，小麥的話題在不知不覺中，又歪了。
不過，在梅路艾姆耐心告罄之前，她及時扭了回來，撓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
「下棋的時候，我只能感覺到自己、棋盤和對手的存在。」
「梅路艾姆先生之前一直都是非常『強大』的，像好大好大的山風，隨時都可能下很劈裡啪啦的雨……可是，剛才有一個瞬間開始，梅路艾姆先生變得安靜了，變成了樹林裡早晨的風，很溫柔、很舒服。」
「所以我才會猜，是不是季黎小姐來了。嘿嘿。好像僥幸猜對了呢！」
梅路艾姆勉強接受了這個回答。
他目光掃過棋盤，見小麥還沒落子，不認為這一手需要這麼漫長的時間。
考慮到對面這是個體質特別沒用的人類，梅路艾姆便多問了一句，她是不是需要休息了。
小麥用力搖頭。
「不會不會！我還可以！如果是下軍儀的話，就算三天三夜我都完全沒問題！」
梅路艾姆沉吟了片刻，沒有全信。
小麥嚇得趕緊解釋：「只是，因為梅路艾姆先生剛才沒有全神貫注在棋局上，如果我趁機對弈的話，就太不尊重軍儀，也太不尊重梅路艾姆先生了！還、還有季黎小姐！」
「……季黎？」
梅路艾姆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指尖執起棋子，在棋盤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觸，發出富有節奏的聲響，他若有所思。
「喂。人類，你和季黎有什麼約定。」梅路艾姆唐突地提問。
「這個、這個呀。」
小麥的臉皺成一團，很用力地思考了好一會兒之後，確定季黎並沒有說要把二人的約定保密，才松了口氣。
擠到一起去的五官重新舒展開來，她露出笑臉，坦率地、滿懷喜悅地告訴梅路艾姆。
「哎呀呀，其實，季黎小姐才是更厲害的那個人！竟然屈尊親自來我們家找我，還說什麼『拜托』。明明我才是要感謝的人。只要能下軍儀，我就超級開心了！是我的榮幸才對！」
「哦哦。又忘記了，差點又忘記了。嗯，那個，嗯，我想想，季黎小姐當時說的應該是……請和梅路艾姆一起盡情地享受軍儀。」
「對對對對！季黎小姐就是這樣拜托、啊不，這樣和我約定的！」
終於復述出了一模一樣的原話，小麥高興得半跪起來，雙手撐在棋盤邊緣，朝著應該是梅路艾姆的方向，期待又忐忑地詢問。
「所以！梅路艾姆先生，你開心嗎？笑了嗎？」
………………
…………
……
數天前。
小麥的家中。
小麥家中一共有十二口人，非常貧苦，而小麥因為先天的缺陷，一直被視為家庭的負擔。
直到她在軍儀上展露了驚人的天賦，可以靠參加比賽，拿到高額的獎金回來、充當家庭的經濟支柱，才免去了「垃圾」的身份。
但即便如此，父母依然會在她耳邊不斷重復，一旦輸了軍儀，不能再拿獎金回來的話，她就會變回一無是處的垃圾。
所以小麥一直是押上了自己的性命、自己的一切，以這樣的心態，去應戰每一局軍儀。
至今未嘗敗績。
當季黎趕到小麥的家時，小麥只以為她是之前過來打招呼的那位大人口中，更大、更大的「大人物」，需要用到她。
反正能找上她的話，也就只有讓她下軍儀這一種可能啦。
這麼想的小麥，當時其實一點都不慌張，甚至可以說是開心。
因為既能和人下軍儀，又能拿錢回家，對她而言，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還沒等小麥去贏下比賽，那位季黎小姐卻已經提前支付了一大筆錢。
小麥到了這個時候，才開始不知所措的。
但對方卻笑著安撫了她。
「不用這麼緊張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我只是希望拜托小麥，請你和梅路艾姆一起盡情地享受軍儀就好。」
「嗯？當然，小麥盡管贏棋好了！不如說，讓那家伙好好吃吃苦頭，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好呢！是該教他見識一下人類社會的毒打！」
「哈哈哈哈哈哈哈，沒關系沒關系。我猜他反而會開心哦？」
「我嗎？我的願望啊……」
聞言，逐漸放松下來的小麥，聽到那位季黎小姐用非常非常溫柔，比午後在山坡上曬太陽的感覺，還要溫柔的聲音，輕輕告訴她。
「如果可以的話，有機會我也想看看。梅路艾姆，能開心地、毫無負面情緒地笑出來的樣子。」
可季黎小姐說著，又苦惱地嘆了口氣。
「小麥現在還沒辦法理解吧？不過，那其實是一件還挺難的事情呢。因為他像個野生的小暴君，又什麼都贏得太輕易，所以眼裡都放不下其他人的存在。真的，超級難搞的！」
「哼哼，但不巧的是，我也是一個超級難搞的家伙——就算沒有機會也要制造機會！」
小麥感覺到季黎小姐的聲音驟然變得輕快起來，不知道是該說「驕傲」，還是「自嘲」，她太笨了，聽不出來。
她只知道季黎小姐握住了她的手，認真地詢問自己。
「所以，拜托你了。小麥你願意跟我一起，去見見梅路艾姆嗎？」
家裡的獎金差不多又用光了，小麥沒有拒絕的理由。
但在隨季黎上車時，她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學著記憶裡家人的教導，虔誠地開始祈禱。
……如果那位梅路艾姆先生也能享受軍儀，能因此開心地、沒有任何負面情緒地笑出來，就好了。
為此，她也一定會全力以赴，盡情地享受這場軍儀對弈的！
小麥用雙手、五官、心髒連同性命，一起用力地宣誓。
*** ***
奇美拉蟻的王。
軍儀之王。
這是王與王的對決。
作者有話說：
關於王麥，做了淡化處理，本文也不會再過多描述，因為原著已經飽滿到不容我畫蛇添足了。
我才不要班門弄斧！我是只配追著富堅老師狼狽擦地的小醜！！！
最好吃的王麥就在原著裡，大家自己去看吧【虔誠合掌】
*** ***
第282章
◎剪刀——石頭——布——！◎
王與王的對決，在棋盤的戰場上，依然是軍儀之王捍衛了她的冠冕，保持著不敗的記錄。
一連數日都是如此。
可無論輸贏，正如季黎和小麥約定的那樣，雙方都在盡情享受這個博弈的過程，甚至越來越沉浸、越來越上頭，險些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還是季黎肩負起了討人厭的角色，定時定點地，把他們兩個從房間裡拽出來，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
偶爾，她還會搬幾把椅子到花園那邊去，讓梅路艾姆和小麥陪自己一起曬曬太陽，聊聊天之類的。
所謂「勞逸結合」。
身體素質最弱的小麥，往往是第一個不小心睡著的人。
午後微醺的陽光非常溫暖，曬得人也懶洋洋的。
她不知何時起就閉上了眼睛，歪倒在季黎身邊，頭也漸漸從季黎的肩膀上，一路滑到腿上。
即便如此，小麥懷裡抱著的軍儀棋，倒是一個都沒灑落。
她對軍儀之外的一切都不了解，實在算不上是好的聊天對像，為了讓小麥也能參與到對話中，不至於游離到氛圍外，季黎便提議，由她來教自己軍儀。
這下小麥立刻精神抖擻，鬥志高昂地攥起拳頭，拍著胸脯讓季黎小姐放心，全都包在她身上。
因為小麥最喜歡軍儀，認為軍儀是世界第一好的東西，自然也很希望能與季黎分享這份快樂。
只可惜，季黎似乎在軍儀上沒有什麼天賦。
至少絕對不能跟梅路艾姆和小麥這樣的神仙相提並論。
偏偏，負責教她的兩位老師，還都是不會教只會下、問就是「因為ABC都錯所以答案選D」的天才型選手。
而且更慘的是，兩個人都不知道什麼叫「循序漸進」或者「手下留情」，一上來就是全力以赴，把季黎殺得片甲不留。
季黎只覺得，自己還沒走幾步棋呢，腦袋都沒回過神來，就已經被對面將軍了。
在這樣堪稱地獄模式的軍儀新手村裡，她選擇默默收起棋盤，試圖轉移話題。
詭計多端的狡猾季黎，從軍儀棋出發，聯想到二人的對局，然後順勢繞到今日給贏家准備的「特別獎勵」，再向外發散，詢問他們有沒有喜歡的東西。
小麥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睡著的。
季黎也沒有動她。
於是，仿佛找到了稱心如意的好地方，小麥原本拘謹地蜷縮起來的身體，一點點舒展開來，最後演變成了四仰八叉的豪放睡姿。
倘若不是季黎搬來的椅子夠大夠寬，嚴格來說，其實算是一張軟榻的話，她大概早就滾到地上去了。
不過就算那樣，小麥應該也只會自己爬起來，然後笑著撓撓頭，說自己「也太不小心了」之類的話吧。
……不，感覺她壓根不會醒，繼續美美睡大覺的可能性更高？
想到這裡，季黎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伸手勾起提前備好、放在旁邊茶幾上的薄毯，輕輕蓋到小麥身上後。
不再使用通用語，而是人類聽不到的生物電波信號，季黎問起梅路艾姆剛才還沒說完的話。
而此前一直安靜旁觀的梅路艾姆，直到這時候，才將視線從小麥的臉上撤回，轉而與季黎的目光對視。
他已經明白了，季黎之所以要將這個人類引薦給自己的原因。
【雖然脆弱到不值一提，像蟲子一樣，隨隨便便就能碾死，但這家伙……小麥，是個值得尊重的對手。至少在軍儀上。】
【她的智慧、專注、悟性、覺悟，從目前而言，都看不到上限在哪裡。這些缺一不可，共同成就了她巔峰造極的奇跡。】
【排除掉突然死亡或是外傷導致的影響因素，不得不承認的是，我暫時沒有自信，能用軍儀擊敗正常狀態的她。】
梅路艾姆十分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結論。
這是他第一次在「游戲」上認輸。
季黎也意識到，這是梅路艾姆第一次親口叫出小麥的名字，而非「那個人類」。
蹲在亭子頂端的尼菲彼特聽了，鼓起腮幫子，滿臉都寫著不服氣，但又不敢說話，只能煩躁地來回橫掃尾巴。
季黎只能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注意到。
【所以，然後呢？】
雙手撐著兩側臉頰，她笑眯眯地盯著梅路艾姆，繼續追問。
【跟小麥相處的這幾天，除了軍儀之外，梅路艾姆你還了解到了什麼？】
在那個瞬間，梅路艾姆的腦海中同時出現了兩個答案。
一個，是他自己基於理性的判斷：人類在戰鬥之外的潛能，的確有超出他的預期，需要更全面的觀察和測試之後，再重新對這個種族進行評估。
另一個，是他知道季黎在期待的答案。
兩者都絕非謊言。
但梅路艾姆選擇了訴說後者。
【即便我是更為強大的那一方，可以隨時用暴力的方法毀滅小麥，來獲得勝利，但我並沒有產生這樣付諸行動的欲望。】
【甚至偶爾會覺得，要是讓她像其他人類那樣，輕易就死掉，未免有些可惜——倘若人類不懂得她的價值，那麼由我將小麥收在麾下，讓她繼續在軍儀上，煥發寶石般的光彩，或許也不錯。】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梅路艾姆低眼看向自己進化為成熟期、更為結實有力的手掌。
他還清楚記得，用這只手包裹住季黎的手，是什麼樣的觸感。
【……所以，存在的。】梅路艾姆忽然開口，【弱小但是擁有價值的生命，是存在的。】
更嚴格地說，一直都存在著。
更早於小麥的出現。
不過直到此時此刻，他才開始考慮，是否要把人類再往上抬一個台階，用更嚴謹且相對平等的態度，去衡量這個既愚昧醜陋，又暗藏輝光的種族的價值。
被他保護、被他認可的價值。
舒展開的十指向內回攏，做了個「握住」的動作，梅路艾姆又忽然想起小麥告知的那個約定。
他便抬起眼，眼也不眨地凝視向季黎。
【另外，】梅路艾姆認真地說，【這個游戲，我『玩』得很開心。季黎。】
季黎愣了一下。
【這樣子啊……那就好！不過，梅路艾姆你總是光口頭這麼表述，多少有點缺少說服力。】
【因為真正開心的時候，大家都忍不住會笑的。這個可是不用教，也不用學，天生就會的好事情呢。】
身體稍稍往前傾，季黎將雙手的食指點在梅路艾姆的嘴角，然後輕輕往上提了提。
她彎起眉眼，示範般，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不過，梅路艾姆不用勉強自己去模仿，順其自然就好！我可是很有信心，自己能等到那一天的哦？】
一時間，梅路艾姆的眼中，只倒映出了近在咫尺的季黎。
又過了一會兒，他抿緊唇角，正欲開口再說些什麼，卻忽然動作一頓，神色變得警惕起來。
季黎下意識跟著鋪開「圓」，感應周圍的動靜。
——是酷拉皮卡、科魯特和佩吉在靠近。
昨日下午為止，NGL巢穴內的上千名奇美拉蟻，終於全部轉移到了東果陀共和國的境內。
由於皇宮內人多眼雜，酷拉皮卡將大部分奇美拉蟻，都暫時安置到皇宮附近的懸崖山谷裡。
反正東果陀共和國的皇宮，本就在周圍豎起了半徑數千米的警戒區，閑雜人等嚴禁靠近。
只要讓比傑夫下達巡邏路線更改的命令，奇美拉蟻就能很輕易地蟄伏在光下之影。
大部分師團長都留在那邊，負責組織工蟻和兵蟻的紀律，但對人類世界更為了解的科魯特，則和佩吉一起留在了皇宮，協助接下來的工作。
然而，不同於酷拉皮卡等人的方位，梅路艾姆看向的是天空。
等酷拉皮卡走進花園，眼見梅路艾姆和亭子上的尼菲彼特，都對天空擺出了戒備和蓄勢待發的姿態。
思考了不到一秒的時間，他隱約猜到緣由，立刻喊停。
「不用攻擊！他們不是敵人！」
梅路艾姆斜著睨了酷拉皮卡一眼，這才勉強放下了蠢蠢欲動的尾巴。
但他還是用尾巴卷起小麥，然後一手抱起季黎，帶她們一起離開了亭子的範圍。
果不其然，被移動的小麥依然呼呼大睡，根本一點被驚醒的征兆都沒有。
而尼菲彼特不為所動，仍舊蹲守在亭子上面，緊繃成一線的豎瞳牢牢鎖定空中，雙腿也完成了蓄力准備
季黎被夾在中間，滿臉問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茫然地看向酷拉皮卡，企圖得到一個解釋。
酷拉皮卡卻一臉復雜的表情，像是沒辦法的無奈，或是想要抱怨，可到最後，又成了帶著一點點驕傲和溫柔的表情。
他本是組織好語言，想給季黎解釋來龍去脈。
可話到嘴邊，酷拉皮卡看了眼天邊，忽然頓住。
「啊。」他忍俊不禁似的唇角一揚，「這種出場，未免也太心急了一點……不過，這才是他們吧？」
半天等不到一個正經回答，季黎一頭霧水，只能自力更生豐衣足食，順著酷拉皮卡眼神的方向去看。
——高空之上，漆黑巨物巧妙地掩藏在雲層中，甚至沒有在地面投落出什麼陰影。
並且很眼熟。
毫無疑問，是屬於揍敵客家族的私人飛艇。
而在蔚藍的天幕之上，還有兩個極小極小的黑點，比風更自由颯然，向下不斷墜落。
雖然超出了季黎的「圓」的範圍，無法想梅路艾姆或是尼菲彼特那樣，提前感應到，但目光所及之處，她還是能靠視力辨別的。
那兩個黑點……是小傑，以及抱著亞露嘉的奇犽！
從那樣的高度進行自由落體，加速度被衝上了一種可怕的地步，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三人就從小小的黑點，變成了能輕易看清的距離。
剎那間，季黎的大腦空白一片。
什麼都來不及思考，她下意識從梅路艾姆的懷裡跳下去，將「伸縮自如的愛」盈滿雙手之間，想作為三人落地的緩衝。
而在這期間，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十米。
季黎看到奇犽忽然挑起眉，衝自己得意地壞笑了一下。
銀發的少年指尖一轉，悠悠球如白練襲出，借著慣性在季黎腰上纏了幾圈，隨後將季黎整個人拽向他這邊。
奇犽用另一只手護住季黎的背和後腦：「小傑！」
事實上，不等他喊出聲，旁邊的小傑就已經將念集中到右手的拳頭上。
「剪刀——石頭——布——！」
伴隨著小傑很有儀式感的大喊，強勁的念力與地面相撞之後，反過來給了一個向上的衝擊力。
二人便乘著這股東風，借力打力，安然無恙地落了地。
奇犽將季黎輕輕放回地面。
可不等季黎反應過來，原本待在奇犽懷裡的亞露嘉，因為全程都沒有害怕過，反而更先獲得了行動權。
「姐姐！」亞露嘉一個飛撲，撲進她懷裡。
季黎險些踉蹌一步。
但一左一右，小傑和奇犽及時從身後撐住了她，讓她穩穩站定，也接住了亞露嘉。
甚至來不及撒嬌，亞露嘉迫不及待地從腰包裡拿出一份文件，高舉起來，要給季黎看。
那是獵人協會出示的，關於「新型未知智慧生物鑒定及評級建議申請」的擬通過文書。
一些具體待遇和細節，還在由席巴和柯特那邊進行拉鋸戰，但大體上，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
就是為了盡快把這個帶給季黎看，奇犽從小傑那邊得知消息後，才決定讓飛艇繞路，先把他們接過來。
「姐姐開心嗎？」
半張臉被遮在打開的文書後，但亞露嘉亮閃閃、寫滿期待的眼睛，還是將情緒傳達無遺。
准備了這麼久，忍耐了這麼久，等待了這麼久的東西，就化作這樣一紙輕飄飄的東西，被塞在手心裡。
季黎不免有些晃神。
指尖在微微顫動，她看著亞露嘉如星光般璀璨的銀藍色眼睛，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口，卻仿佛身體失去了掌控，慢了半拍，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卻在此時，憤怒的咆哮聲如同一道驚雷，從上方炸開。
「——你們！兩個臭小鬼！怎麼不打聲招呼就全都跳下去了啊！就急這麼幾分鐘啊？嚇死大爺我了！懂不懂什麼叫《飛艇安全乘坐指南》啊混蛋！」
還未完全實現降落的私人飛艇，入口的艙門卻先一步被打開。
雷歐力雙手雙腳扒在艙門上，臉都被強風吹變形了，卻一點都不耽誤他破口大罵，用全身每一個細胞來傳達他的憤怒。
「念修煉得好了不起吼？可惡！耍帥竟然不帶我！你們果然就是在排擠我這帥氣迷人的成熟男人！！！」
奇犽雙手交叉墊在腦後，嘴欠得理直氣壯，一點都不遮掩。
「是啊，念修煉得好，就是了不起啊。」
他懶洋洋地、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要想完美落地，對念的感知和對實際的把握都缺一不可。要是讓你一起跳，與其分析說會斷幾根骨頭……不如討論看看，你還能剩幾根沒事的骨頭吧？」
奇犽甚至用胳膊推了推小傑，讓他驗證一下自己的說法。
小傑用食指撓了撓臉頰，認真地勸說奇犽：「沒辦法啊，雷歐力不像我們，他還要努力為醫生的夢想而學習呢。」
「而且，我覺得以雷歐力現在的『纏』，至少也能保護好五根骨頭吧！」
小傑伸出五個手指頭，積極為雷歐力的尊嚴說話。
眾所周知，人類一共有206塊骨頭。
失意跪在飛艇上的雷歐力覺得，他被二連擊的男人的尊嚴，已經當場碎了一地。
奇犽卻還樂得眉飛色舞，壞心眼地想慫恿小傑多說兩句。
直到被亞露嘉鼓起臉，警告似的看了眼，他才姑且適可而止，假裝去看附近的風景。
亞露嘉重新把視線落在季黎身上。
他又滿是期待地，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姐姐，你開心嗎？」
一時間，季黎又成了目光的焦點。
小傑就近趴到亞露嘉旁邊，兩個人腦袋挨著腦袋的，像一窩親密的小動物，一起眼睛亮閃閃地盯著季黎瞧。
奇犽倒是裝出一副帥氣冷靜的樣子，隔了一步的距離，卻借著建築上琉璃的反光，豎起耳朵，偷偷關注季黎的一舉一動。
剛才仿佛失控僵硬的身體，被傳遞過來的溫度，一點點熨暖，恢復了行動的能力。
季黎小心合起那紙文書。
她深吸一口氣，非常認真、非常鄭重地點了點頭。
「……嗯。是的，我很開心。」
季黎低頭看向亞露嘉銀藍色的眼睛，又不只是在看著亞露嘉。
她輕聲說：「謝謝你們。」
聞言，亞露嘉和小傑立刻一齊舉手，歡呼聲幾乎重疊到一起去。
而琉璃的倒影太飄忽，奇犽忍不住也側過臉，看向了季黎。
捕捉到季黎此時此刻真實的如釋重負，眉眼不自知地軟化下來，他勾起唇角，輕輕哼了一聲，帶著難掩的得意與溫柔。
「——那我也有一個讓你開心的消息要告訴你，季黎。」
酷拉皮卡忽然插話。
他看著季黎，含笑著解釋說，剛才在比傑夫的辦公室裡，收到了庫洛洛·魯西魯的短訊。
所以流星街那邊也已經談妥，隨時可以開始最後的遷徙計劃。
終於，最後一塊拼圖也被填滿了。
亞露嘉最先笑出來。
「亞露嘉現在也很開心！」
臉上是燦爛的、沒有任何陰霾的明媚笑容，亞露嘉揚起臉，向愣神的季黎伸出手。
「所以，姐姐快笑一笑吧？——亞露嘉和拿尼加，都最最最最喜歡了！」
感覺身體像紙一樣輕飄飄的，好像隨時會被吹走，季黎下意識順著亞露嘉的話，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個笑。
但在下一秒，亞露嘉抱住了她。
這個貪心又不貪心的孩子，甚至還一手一個，左手抓住小傑，右手抓住奇犽，將最重要的人都圍起來，變成親密無間、不可分割的一團。
溫暖的體溫，清晰的心跳，還有亞露嘉輕快的銀鈴般的笑聲。
如同築起一座無堅不摧的堡壘，將季黎藏在中心。
也不允許風將她偷走。
亞露嘉趁機偷偷親了親季黎的臉頰。
季黎往下看的時候，他就捂著嘴偷笑，又眨了眨眼睛。
下一個瞬間，銀藍色被漆黑取代。
講究公平公正的拿尼加，也理所當然地索要了一個親吻。
然後，拿尼加看了看奇犽和小傑，又看了看季黎，認真地陷入思考。
被唐突嗆住，奇犽清了清嗓子，正准備開口，卻被一只從身後伸過來的手，牢牢捂住了嘴。
同時被捂住嘴的，還有旁邊一臉天然笑容的小傑。
雷歐力硬是把臉擠過來，看著奇犽幽幽道：「不，你不想。你們都不想。」
——看到沒有！這是他身為靠譜的成年男性的道德感，在閃閃發亮，閃爍著聖潔的光輝！
優秀打工人誓死捍衛富婆金主（季黎）的健康成長！
作者有話說：
我好喜歡最後主角團這一段的互動哦！
感覺很有原著，獵人考試那一段的氛圍，寫得時候非常快樂。嘿嘿。
果然我還是最喜歡快樂的、向上的、充滿希望的故事。
雷歐力！我們靠譜成年男性之光的雷歐力先生！
……可能今晚就會被評論區眾籌，套上麻袋呢【憐憫的目光】
*** ***
第283章
◎禮物。給季黎。◎
奇犽一把扯開雷歐力捂住自己嘴的手。
剛接觸到新鮮空氣，他就嫌棄地吐出舌頭，立刻做了個「呸呸呸」的動作。
「嗚哇！一股黃油的味道。大叔你從午飯之後就沒洗過手了吧？拜托被污染掉的大人不要隨便靠近我，在擴散奇怪的細菌了。思想也是。」
雷歐力自然聽懂了這話裡的潛台詞。
「哈？！還敢說我想法齷齪？我看你這個臭小鬼明明很懂嘛！根本就和『純潔』兩個字完全沒關系！——哼哼，嫌棄我是吧？」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獰笑著擼起袖子，舉起雙手，十根手指張開並來回扭動，神態誇張，仿佛故事裡常見的惡霸角色。
「看本大爺的男人味攻擊！」
看得奇犽滿臉無語。
他輕輕松松就避開了雷歐力的飛撲，但看在對方這次出力不小的份上，奇犽還是勉強陪著玩上幾個回合。
只剩小傑在旁邊，認真嗅了嗅自己掌心殘存的黃油的奶香氣，然後思考，為什麼這種味道會被討厭。
「……所以說，奇犽討厭牛奶？」
想起來，自己的確沒見過奇犽主動喝牛奶的樣子，他恍然大悟，並對朋友的挑食習慣感到擔憂。
畢竟米特阿姨說過，挑食的男孩子，以後會長不高的。特別是牛奶。
出於好心，小傑將雙手放在臉頰兩側，作喇叭狀，大聲把這個建議分享給了奇犽。
奇犽無語加倍。
他深呼吸，額上青筋也跟著一跳一跳，忍無可忍。
「給我過來吧你也！笨蛋！」
於是，表情分外無辜的小傑，眨著眼睛，被迫加入了你追我趕的戰局，連成一條完整的食物鏈。
仗著嗓門大、嘴皮子又利索，三個人硬是湊出來了三十人份的熱鬧。
一直袖手旁觀的酷拉皮卡，右手虛虛握成拳，抵在唇上，強忍住笑意，只發出了近似於輕咳的聲音。
假裝不認識的樣子，他繞過那邊雞飛狗跳的三人，微笑著，只三言兩語，便哄得拿尼加松開手，讓季黎能一個人好好站著。
不過，拿尼加雖然落了地，但牽著的手還是不舍得放的。
用兩只手合握著，拿尼加小心地、笨拙地，將季黎的那只手藏在掌心裡，感受那份久違的律動和溫熱。
看了眼玩得正開心的三人，季黎用另一只手拿好文書，索性蹲下來，陪拿尼加和亞露嘉聊天。
酷拉皮卡就站在他們的身邊，偶爾笑著補充幾句。
但他一直在用余光，觀察被「冷落」的奇美拉蟻。
科魯特等師團長自然表現安分，見季黎在忙，就沉默地守在一旁，靜候女王的傳喚。
作為這一代王直屬護衛隊僅剩的成員，尼菲彼特可就沒有這樣的好脾氣了。
臉上是肉眼可見的不滿，他盯著突然出現、將女王的注意力從王身上搶走的人類，尾巴上的絨毛炸開一圈，低垂著在身後掃動。
而奇美拉蟻本就不是什麼擅長忍耐的種族。
忍耐很快就達到極限，尼菲彼特將視線落到季黎身上，正打算隨便鬧出點什麼動靜，卻忽然停了下來。
他看到了王。
明明是被掙脫、被冷落的那一方，梅路艾姆卻安靜地站在原地，耐心觀察不遠處的一舉一動。
尼菲彼特不由順著王的目光，試圖找到值得讓王駐足的東西。
王是在看那位小女王——好吧，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排除掉這個太過寬泛的答案，他集中精神，豎瞳也專注地緊繃成一條線，將季黎上上下下、從頭到尾地過篩了一遍。
最後，尼菲彼特重新看向了季黎的臉。
如果非要說小女王現在和之前有什麼不同的話，那麼，或許是她的表情。
雖然都是「笑容」，但眉毛挑起的弧度低了二點三度，唇角上揚的線條長了零點七釐米、眼睛在光線下的顏色明暗相對淺了一些……
微小的改變堆到一起，尼菲彼特說不上來，但他意識到，這是跟過去記憶裡小女王的每一個笑容，都不同的表情。
表情是人類詮釋情感的方式之一。
那麼，此時此刻的這個笑容，又被賦予了什麼樣的意義？
尼菲彼特不明白。
可梅路艾姆好像知道了——這是「開心的笑容」，季黎所說的，真正開心的時候，不需要教、不需要學，身體就會擅自做出的反應。
她在「開心」。
為什麼？
這才是梅路艾姆選擇觀察的理由。
現在，他認為，他可能找到了答案。
旁若無人地越過酷拉皮卡，梅路艾姆立定在季黎跟前，低頭看向占據了年幼形態的自己位置的拿尼加。
由於特殊的身體構造，雙方都很清楚彼此軀殼中蘊含的不詳力量。
拿尼加歪了歪頭，回應了這道目光，並無畏懼。
兩個都源自黑暗大陸的非人生物，仿佛在這無言的對視中，交流到了什麼信息。
梅路艾姆收回視線，不再理睬拿尼加的存在。
他轉而看向季黎。
意識到自己被突然從天而降的四人和「獎勵」給一下子衝昏了頭，竟然把梅路艾姆他們忘到一旁，季黎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對不起！是我忘記了！梅路艾姆，我給你介紹一下，她是——」
舉起和拿尼加牽著的右手，她連忙想要補救。
可梅路艾姆卻先一步打斷了開場白。
他低下頭，在季黎的右臉臉頰、曾經被亞露嘉和拿尼加先後親吻過的地方，也輕輕用嘴唇觸碰了一下。
只遲疑地短暫停留了幾秒，便如蜻蜓點水般擦過。
在驟然寂靜的背景下，梅路艾姆抽身後退，像個求知欲旺盛的好學生那樣，觀察季黎的反應。
「你會開心嗎？季黎。」他詢問。
幾米開外，一直留了一部分注意力在這邊的奇犽，腳下踩了個急剎車，瞬間停了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雷歐力，然後用大拇指，反手指了指梅路艾姆。
「喂。大叔，真正道德敗壞的家伙出現了。你倒是去管管啊。」
累得滿身是汗、連外套都脫了的雷歐力，見狀也不敢作聲，只能訕笑著去看遠方的風景。
別看他，他可不敢觸那種毀滅世界級別的大魔王的霉頭。
再、再說了……季黎自己占上風的事情，怎麼能說是吃虧呢！不過是特殊的馴獸技巧罷了！對吧！
雷歐力用眼神，把壓力轉交到酷拉皮卡的身上。
然而，酷拉皮卡卻正蹙著眉，沒空理會他這邊的眉眼官司。
但誰也沒想到，最先打破僵局的人，會是小傑。
不知什麼時候竄過去的，他從季黎旁邊冒出一個腦袋，衝梅路艾姆露出了大大的燦爛笑容。
「你好，梅路艾姆！我叫小傑，傑·富力士，是季黎的好朋友……終於見到你了！請多指教！我從季黎那邊聽到了很多關於你的事情哦。」
率先做完自我介紹，小傑理所當然地，向這位奇美拉蟻的王伸出手。
梅路艾姆知道，這是人類表達友善的常見禮儀。
考慮到這個人類和酷拉皮卡一樣，是季黎口中的「朋友」，梅路艾姆學著小傑的姿勢，和對方短暫地握了手。
「梅路艾姆。我是王。」他的自我介紹也同樣簡短。
但梅路艾姆面前的，是一個最擅長給所有生物（不分性別、老少、種族）灌迷魂湯的富力士。
伴隨著小傑一臉真誠地贊美和提問，哪怕話題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他們還是莫名其妙地，開始聊起天了。
現場的氛圍頓時變了味。
被夾在中間的季黎哭笑不得。
「好啦好啦，不好意思打擾了，請等一下。」
她伸出手，在二人之間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並順勢喚來師團長，將獵人協會的文書展示給他們看。
既然流星街那邊也已經談妥了，那現在最優先被提上日程的，就是如何把數目上千的奇美拉蟻，順利轉移到流星街去。
流星街本就地處偏遠，四周又有被稱為「生命禁區」的大片荒漠與陡崖，路上的運輸問題，必然成為一個耗時耗力的大工程。
就算季黎想靠自己用咒印力量來取巧，成本也極為高昂，被酷拉皮卡堅定地一票否決。
他們本來的方案，是讓揍敵客出力協助，通過交通工具進行分批轉移。
反正奇美拉蟻皮糙肉厚，身體素質遠超普通人，料想讓他們橫穿沙漠、徒手爬懸崖什麼的，應該也不在話下。
但在眾人商討時，拿尼加忽然舉起了手。
【拿尼加。拿尼加，可以。】
終於又找到了自己可以擅長的事情，拿尼加開心地仰頭看向季黎，向她伸出手。
【禮物……給季黎！】
作者有話說：
感覺觀察者模式的梅路艾姆，應該會和小傑挺合得來的。
反正這個世界就沒有富力士搞不定的生物啦jpg
話說查資料的時候，意外發現，小傑和奇犽現在都165cm了耶。
那他們早就比季黎高了，季黎大概成年體型162cm，現在一米五多吧。
是季黎想摸摸頭，都要他們乖乖地自願低下頭來的身高差。
突然就……至少從視覺上，朋友們，是合法的嗑學了呢！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這倆小男孩長大以後，沒個180我會很不服氣的好吧！
順便一提，感覺小傑會比奇犽高一點點【超小聲】
*** ***
第284章
◎今天是個好日子呢。◎
有拿尼加近乎作弊級別的力量在，奇美拉蟻的遷徙計劃，比預期中更順利、更迅速地完成了。
但在離開東果陀共和國之前，季黎帶著梅路艾姆出了一趟皇宮。
她去將麻沙多迪哥（東果陀共和國的前任元首）帶了回來。
被季黎找到的時候，麻沙多迪哥還待在那個窮困潦倒的礦鎮裡，原本過度痴肥的體態，也迅速消瘦下去。
至少能看出「人」的輪廓，而不是長了四根火柴棍的巨大肉球。
他當時穿著勉強合體的舊衣服，背了個半滿的竹筐，混在從礦井歸來的礦工隊伍裡，灰撲撲的，一點也不起眼，幾乎融入了背景裡。
大概在面對無人簇擁、不勞動就會餓死的困境中，求生欲被點燃的一國元首，也學會了彎下腰靠雙手過日子。
整個人看起來，倒是比之前要精神順眼一些。
將竹筐交給統一收購的領隊，麻沙多迪哥抱著交換來的幾塊土豆、一小團零星的干肉片，進入了一座老舊的破木屋。
似乎是一個膝下無子的孤寡老婦人收留了他。
老婦人接過今天的酬勞，努力用這點有限的食材，做出了一頓熱氣騰騰的晚飯。
二人吃飯的時候，會連說帶比劃地討論些，關於吃穿用度之類的瑣碎小事。
因為老婦人的方言口音太重，他們的溝通一半靠猜，一半靠肢體語言。
但麻沙多迪哥竟然也大多能蒙對，讓談話順利進行下去。
梅路艾姆注意到，老婦人熬煮的那鍋濃湯，大部分的肉和土豆都舀給了麻沙多迪哥。
他認為，這是身體衰弱的老婦人，為了保障唯一可以利用的勞動力，能夠繼續帶回食物來，而做出的理性判斷。
至於麻沙多迪哥，所圖無非就是這個能遮風避雨的屋子，以及老婦人帶來的、對外來者的庇護。
很合理的互惠互利的交易。
可當季黎顯身，准備將麻沙多迪哥帶走的時候，那個人類在得知自己會回到皇宮後，卻沒有立刻欣喜若狂地應下。
沉默了片刻，他用詞恭敬地詢問季黎，能不能將老婦人一起帶走。
梅路艾姆不理解這其中的邏輯。
在季黎的暗示下，他直接詢問了麻沙多迪哥。
隨後，梅路艾姆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如今正值一年中最為酷寒的冬季，老婦人沒有家人，又年事已高，無法出賣勞力。如果沒有人照顧她的話，很難度過這個冬天。
可對於即將脫離礦鎮環境的麻沙多迪哥來說，老婦人分明只是一個累贅罷了。
還是說，老婦人擁有其他的價值？
比如特別的廚藝。
他記得，人類對於口腹之欲，尤其是富有和具備高社會地位的人類，會有奇怪的執著，甚至不惜花費重金在這上面。
梅路艾姆不由看向了桌上被吃得干干淨淨的餐盤。
而另一邊，季黎已經答應了麻沙多迪哥的請求。
她將麻沙多迪哥和老婦人帶回皇宮，告知對方一些必需的情報。
在得知比傑夫還活著的時候，麻沙多迪哥表情陰郁地握緊了拳頭。
他當然不會忘記，在季黎率奇美拉蟻夜襲皇宮的那一天，比傑夫背叛自己，甚至想主動殺死自己的所作所為。
季黎承諾，自己往後不會留在東果陀共和國。
「當然，我也不會干預你和比傑夫之間的事情——事實上，有過背叛記錄的人，無論怎麼說，都算不上是什麼好的合作對像。」
「但光憑你一個人，沒辦法贏過比傑夫吧？而且，要是沒有具備管理才能的幫手，沒了比傑夫，你也會很麻煩的。」
「……所以，需要推薦嗎？麻沙多迪哥閣下。」
季黎笑眯眯地拋出了橄欖枝。
如今的麻沙多迪哥，是濾鏡粉碎、站在懸崖邊上的復仇者，早就無路可退。
怪物也好，神明也好，都完全不在意了的他，毫不猶豫地，向更為強大的存在尋求協助。
季黎交給麻沙多迪哥一份名單。
東果陀共和國的舞台便到此為止了。
差不多也到了約定好的時間，季黎便和梅路艾姆一起離開，趕往皇宮外的陡崖。
准備好遷徙的奇美拉蟻，還有拿尼加等人，都在那裡等待他們的歸隊。
在路上，梅路艾姆向季黎詢問了那份名單。
「嗯？那個啊……其實是酷拉皮卡給我的。」季黎回答。
名單上的名字，都是酷拉皮卡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借遷徙計劃的名義，往上提拔的新晉官員。
或是胸懷大志但受限於出身的平民，或是對比傑夫蠢蠢欲動、想要取而代之的有才能的貴族。
「雖然我討厭比傑夫和麻沙多迪哥，也希望東果陀共和國的普通人能過上更好的日子，但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不能殺掉他們，直接讓別人來當新的元首。」
「政治和權力可是很復雜的東西。要是頭狼突然消失不見，年輕的狼群就會開始亂戰，想辦法決出新的首領……到時候，說不定會引起戰爭，讓更多無辜的人被卷進去。」
「所以，解鈴還須系鈴人！就讓麻沙多迪哥和比傑夫他們兩個來決定吧。」
倘若麻沙多迪哥，真的依靠名單上的新勢力，打敗了比傑夫，他或許也能憑借那些心懷未來的人，成為一位更好的君主。
但如果，他回到元首的位子上之後，就舊態復萌，墮落回最開始的模樣，那也未必能享受這福氣多久。
因為舞台上，希望和革命的火種早已埋下。
說到這裡，季黎忽然衝梅路艾姆笑了笑。
「酷拉皮卡和我呢，都認為，這個世界沒有『神明』。」
「人類如果想要獲得幸福，就必須自己從泥濘裡站起來，自己拯救自己……和想要守護的那些人事物。」
——因為，他們都是這樣，才走到現在這一步的。
梅路艾姆蹙起眉。
對於這個問題，他持有不同的判斷。
「人類的劣根性是不會消失的。」
梅路艾姆不認為麻沙多迪哥會因為短短十幾天的經歷，就顛覆他幾十年漫長人生累積的習性。
普通民眾就更是如此。
習慣了被繩索和欄杆圈養的牛羊，早就喪失了反抗的意識，就算有外人幫忙打開門，它們也不知道還有「逃跑」乃至「造反」的可能性。
如果真的這麼輕易就能改變，那東果陀共和國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了。
季黎卻說：「但是，麻沙多迪哥他，請求我們把那位老婦人一起帶走了吧？」
真正壞得徹底的人，在意識到即將脫困的時候，是無暇照拂幫助過自己的人的。
他們只會視這段經歷為污點，想方設法地抹去記錄。
梅路艾姆對此不屑一顧。
「那個人類當時的表現，是在特殊環境下產生的暫時改變。但就像受到壓力的彈簧，一旦被松開，回到之前的環境，就會施以更大的反衝力。」
「所謂的『報復性補償』。人類心理學的常見行為模式之一。」
他不看好季黎充滿個人色彩的猜測。
季黎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或許吧。」
可她依然不撞南牆不回頭，堅持自己的看法。
「人類可是很復雜的！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我的話，還是比較願意相信，這個世界的好人會多一點。」
「因為，我自己就遇到了很多這樣的人嘛。」
季黎笑著，忽然向梅路艾姆伸出了右手的尾指。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就再做一個約定吧？梅路艾姆——以後旅行的時候，也回到東果陀共和國這裡看看好了。」
「到那個時候，看看我們到底是哪一方判斷正確。」
梅路艾姆不解地看著那根屈起的小指。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行為。
「啊。忘記了……這個就是人類很常用的一種誓言的儀式。就像這樣，雙方用尾指勾起來，然後說出約定的內容。」
像是在做示範，季黎慢慢地，用小指勾住梅路艾姆的，然後上下晃動。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蓋章！」
唱著記憶裡的童謠，讓兩個人的大拇指指腹相貼，季黎將他們相扣的手往上抬起，給梅路艾姆看。
「就是這樣。梅路艾姆以後跟朋友做約定，也可以這麼做。嗯……不過，最好是比較親近的朋友。」
不然可能會被嫌棄幼稚吧。
雖然季黎目前還想像不出來，誰有那個本事，敢嫌棄梅路艾姆「幼稚」的。
梅路艾姆沉思片刻。
沒有松開手，他突然提醒：「為什麼是『上吊』？如果是懲罰的話，我不會因此受傷或死亡。要改成別的措施嗎？」
季黎：……對哦，為什麼要上吊？等等原來這個童謠這麼恐怖的嗎？！
童年印像受到衝擊，她呆了一下，意識到梅路艾姆還在很認真地考慮懲罰措施，連忙擺手否決掉。
自己也不知道「上吊」的理由，她決定將這個問題搪塞過去。
「不用在意！反正——梅路艾姆又不會違約！」季黎理直氣壯地反問回去，「梅路艾姆不會騙我的，對吧？」
梅路艾姆凝視著季黎，想了想，也搖搖頭。
的確不必在意。
他不會違背這個約定的同時，即便季黎沒有做到，他也不會要求對季黎進行這樣的懲罰。
所以，提前設定懲罰措施是沒有意義的。
但梅路艾姆又問：「那獎勵呢？」
在他的邏輯裡，既然是游戲，有輸贏，勝利者就應該獲得獎勵才對。
比如他和小麥下軍儀棋的這段時間裡，小麥每天都會得到來自季黎的獎勵。
像是一盤美味的點心，一個睡前故事，一只巨大的毛絨玩偶之類的。
小麥趕往皇宮時，原本只拎了一個小布包的行李，也因此被擴容好幾倍，連兩個箱子都塞不下。
總之，沒有梅路艾姆的那份。
也聯想到了這件事上，季黎看出梅路艾姆那點秘而不宣的攀比心，覺得孩子氣，不由笑了起來。
「獎勵啊。我想想……那要是如果我贏了的話，梅路艾姆就要送我一份禮物！會讓我覺得驚喜的東西。」
「不可以問我，也不許參考別人的建議。」
實在沒想到有什麼特別想要的，季黎把難題拋給梅路艾姆，然後笑眯眯地問他，希望得到什麼獎品。
梅路艾姆正欲張口，卻忽然停頓了一下。
「你沒有現在就指定具體的事物。那麼，我也可以到時候再告訴季黎，我的要求嗎？」他問。
季黎有點意外，但也十分爽快地同意下來。
黑壓壓的人影已經出現在目光的盡頭。
嗅覺最靈敏的小傑，通過風中夾帶的訊息，最先察覺到季黎的靠近。
他拍了拍旁邊亞露嘉的肩膀，往這邊指了一下，隨後，兩個人便向腳下踩了彈簧似的，蹦蹦跳跳地朝季黎揮手。
引起了旁邊人的注意。
奇犽、雷歐力和酷拉皮卡停下正在交流的話題，也一起往這邊看。
雷歐力雙手叉腰，大嗓門地抱怨道：「太慢了！都快過約定的時間了！不要讓人擔心啊你真是！」
他衝季黎嘀嘀咕咕，倒是不敢多看梅路艾姆幾眼。
雙手插在口袋裡，護短第一名的奇犽聞言，瞥了他一眼，挑起眉，開始一臉甜蜜笑容地陰陽怪氣，把雷歐力懟得詞窮哽住。
酷拉皮卡的視線與季黎相觸。
身陷這樣過於熱鬧的輕快氛圍裡，他沒有掩飾唇角的笑意，彎起眼睛，又帶著點不明顯的壞心和狡黠。
「歡迎回來。」
………………
…………
……
初升的陽光攀上雲層，將眼前的一切都染成溫暖的顏色。
也包括逐漸變小、一點點從視野消失的皇宮，以及如蟻群般來來往往的人流。
無論結局是腐朽抑或革命，新的故事，都即將在這個名為「東果陀共和國」的舞台上演。
只屬於扎根於此，以國為家的子民。
*** ***
——今天，是個好日子呢。
作者有話說：
麻沙多迪哥的這條線，算是給東果陀共和國的未來收個尾吧。
現在埋下革命和希望的火種，以後再路過的時候，說不定就能看到一片漂亮的花海了。
今天的確是個好日子呢！
第285章
◎都說了不許吃奇怪的東西！◎
考慮到奇美拉蟻的領地意識，庫洛洛·魯西魯和流星街長老會談判的時候，將一處靠近陡崖的無人區劃給了「新鄰居」。
作為流星街最邊緣的地帶，緊貼著荒漠和懸崖峭壁形成的天然壁壘，地勢陡峭，土壤肥力也不足，既不適合修建工廠，不符合種植的最低要求。
由於以上種種原因，這一塊區域，此前都是用來堆放垃圾的，放眼望去都是一座座垃圾山，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
因此，長老會很輕易就松了口，沒在這件事情上拉鋸太長時間。
不過這些被人類視為「難題」的外部條件，對於皮糙肉厚、身體素質遠超普通人的奇美拉蟻來說，就不值一提了。
更不要，是他們人均開了念的如今。
但垃圾山散發的臭味，還是讓享受慣了前任女王鬧鬧構築的完美巢穴，或是東果陀共和國奢華宮殿的師團長們，頗有微詞。
畢竟不管是奇美拉蟻的標准，還是按人類的標准，這裡可都算不上什麼好地方。
由於有拿尼加的力量加持，遷徙計劃的進度條被按下了超出預期的快進鍵。
要知道，在流星街方面看來，他們前一天才剛剛和庫洛洛·魯西魯談攏條件，契約上的簽字都還沒干透呢，後腳就來了黑壓壓一片、空降過來的上千只奇美拉蟻。
打掃是不可能打掃的，沒把對面當成入侵者，直接打起來，就已經是反應快了。
雖然是聽到消息後，立刻阻止的庫洛洛·魯西魯反應快。
雖然到底打不打得過也要另說。
總之陰差陽錯，奇美拉蟻直接降落在了垃圾堆裡。
科魯特環顧了一圈，眉頭立刻緊縮。
「太失禮了！那些人類，竟然想讓女王住在……住在這種肮髒不潔的地方嗎！這簡直是對我等的挑釁！」
他向來是最完美主義的那個，在關於女王的事情上，更是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統統獻上。
尤其是歷經了前任女王的死亡，固執認為自己能力不足也是原因之一的科魯特，對待還未成熟、還未擁有親自誕下的直系師團長的現任小女王時，就愈發謹慎小心，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了。
他捏緊拳頭，已然是一副怒火中燒，在努力克制，不當場衝去找人類理論的樣子。
尼菲彼特聞言，用余光瞥了眼科魯特。
他這還是頭一次覺得，這個不記得名字的師團長說話，竟然勉強有幾分可取之處。
就是理由裡，忘記了要加上「不敬王」這一條，實屬沒有眼光。
尼菲彼特晃了晃尾巴，默默在心裡給這鳥翅膀記下一筆。
其他幾位師團長也大多對此隱有不滿。
偏偏梅雷翁還嫌熱鬧不夠大，躍躍欲試地火上澆油。
「就是就是！咱們過來又不是白吃白喝的，小女王可沒少給他們好處吧？人類嘴上說得多好聽，結果就這呀？不是吧不是吧？那可別怪咱們拿多少，干多少咯。」
像是為了減弱空氣中彌漫的垃圾臭味的影響，他用兩根手指捏住鼻子，那種帶上鼻腔的古怪聲調，就更顯得煽風點火了。
佩吉偷偷用蹼爪在背後戳了他好幾次，他都好像什麼都沒察覺到似的，繼續在那裡一頓輸出。
跟其他師團長不同，負責看守宰洛伊的梅雷翁，可是全程圍觀了當初庫洛洛·魯西魯如何給季黎畫餅。
包括那個蜘蛛頭子是怎麼仗著一張臉，在那裡裝柔弱、裝乖巧，還一口一個「季黎老師」的。
哼，身上的念比他和科魯特加起來都厚，還敢碰瓷他們小女王！
果然那家伙就是種油嘴滑舌、最擅長騙女人的小白臉！呸！不要臉！
梅雷翁充分發揮自己陰陽怪氣的口才，就差沒把心裡話寫成白紙黑字，再貼臉上，讓小女王警惕小白臉型人類。
季黎哭笑不得，只好隨手從附近的食物行李裡翻了個蘋果出來，拋給梅雷翁，企圖堵上那張嘴。
「好啦，梅雷翁。你少說點，我腦袋都要被你吵暈了。」
事實上，流星街的空氣質量的確算不上好，各種垃圾和廢棄金屬物堆在一起，長期下來，也會散發出微量的毒物和輻射，對體質較差的人造成影響。
從意識到這一點開始，季黎就將左手掌心，輕輕蓋在了拿尼加的口鼻處，用念替拿尼加過濾空氣中的雜物。
但這也不可能是長久之計。
一下子完成了這麼大體量的超長距離傳送，拿尼加看起來也有些疲倦了。她需要好好休息。
右手召出「天衣無縫的驚喜」，季黎從約厄斯達·森旺牌四次元口袋裡，倒出了兩套全副武裝的防護服。
一套給拿尼加，一套給小麥。
是的，小麥也受邀參與了這一趟遷徙——但不是季黎的主意，而是梅路艾姆自己發出的邀請。
得知季黎等人馬上就要離開後，小麥的心情就隱隱低落，但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是有一日，在雙方對弈的休息空隙裡，梅路艾姆給了小麥兩個選擇。
一，他額外給小麥一筆錢，作為這段時間的獎勵，二人就此別過。
二，他會給小麥的家人一大筆錢，而小麥隨他離開，且隨時保留去任何地方的自由。
經過最近的相處，梅路艾姆不認為被家人那樣對待的小麥，能在東果陀共和國這些蠢貨的手裡，發揮她該有的價值和光彩。
他梅路艾姆才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據季黎所言，小麥既然不是他的下屬，而是「朋友」，那他也不能直接給小麥下達的必須強制執行的命令。
所以梅路艾姆給予小麥自己做主的權利。
而他會尊重，這位值得被尊重的對手的意志。
這是小麥除了下軍儀之外，第一次……不，算上季黎小姐的話，應該是第二次，被人詢問「自己」願不願意。
受限於麻煩的體質，她從未離開過家太遠、太久。
因為看不見形形色色的風景，專注於軍儀的小麥，對「外面」其實沒有太多的向往。
她的世界除了軍儀，就是與之對弈的棋手，然後才是家人。
但現在，她小小的黑白縱橫世界，被人從外鑿出了裂隙，透進了不屬於認知中任何一種顏色的存在。
於是，小麥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把等待答復的梅路艾姆都給看愣住，甚至由於動靜太大，引來了正准備曬太陽的季黎。
抱著枕頭的季黎，從窗台外冒出半個腦袋，半信半疑地問：「梅路艾姆，你欺負小麥了？」
梅路艾姆終於知道「無語」這個詞彙，是在描述什麼樣的心情。
可還沒等他搖頭否認，當事人先慌慌張張地拼命搖頭。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梅路艾姆才不會欺負我，季黎小姐！是小麥……是小麥太開心了！」
雖然說著開心，小麥卻哭得更加大聲了。
她一邊嗚哇嗚哇的掉著眼淚，一邊用手背胡亂往臉上擦，把淚水和鼻涕糊成一團，整個人狼狽得不行。
真是把水龍頭擰到最大，都沒她誇張。
梅路艾姆被小麥哭得心煩氣躁。
他揉了揉太陽穴，深吸一口氣，想讓小麥閉嘴，卻被翻窗戶進來的季黎，用警告的眼神噎了回去。
季黎想用手帕幫小麥擦臉，結果剛靠近，就被小麥抓住了手。
「我願意！我非常、非常、非常願意！——我想和梅路艾姆一直下軍儀！我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幸福的事情了！」
「請允許我繼續和梅路艾姆下軍儀，季黎小姐！我、我……只要梅路艾姆不停下來，我就絕對不會先停下來！一直一直，都沒問題！」
還不知道前因後果的季黎，有些茫然。
但過了一會兒，她大概反應過來，便笑眯眯地回頭去看梅路艾姆。
「可是這個，我說了不算耶？梅路艾姆，你願意麼。」
季黎眉眼彎彎的，看起來有些故意為之的壞心眼，像是想看梅路艾姆無措的樣子。
但梅路艾姆反而從容下來。
「啊。那要看她能做到什麼地步了。」
坦然地直視季黎，年輕的王稍稍勾起唇角，語氣很輕，仿佛像是一個帶著縱容意味的玩笑。
「我可對手下敗將沒興趣。」
當然，梅路艾姆也為這句話付出了代價。
一句話引爆小麥的鬥志，為了努力證明自己，她靈感如泉湧，那一天在棋盤上，狠狠將梅路艾姆殺了個片甲不留。
回憶戛然而止，季黎看著揚起臉，乖乖配合自己穿戴防毒面具的小麥，想起梅路艾姆那個時候的表情，就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她將拿尼加和小麥推去給佩吉代為照顧，轉而看向躁動的師團長們，好脾氣地擺擺手。
「沒辦法，我們這次來得太快了嘛。而且，也沒什麼不好的吧？自己的家園，當然要自己來准備才最合心意呀。」
季黎左手抱著右手手臂，仰頭往上看，望見直插雲端的陡峭崖壁。
原本高不可攀、理應讓人心生畏懼的天塹，如今看來，卻只是一道不同的風景罷了。
似乎和之前巢穴頂端的那個小露台，也差不多高。
季黎指向幾乎被雲層掩蓋的崖壁巔峰，扭頭問梅路艾姆喜不喜歡。
「梅路艾姆喜歡在高處看風景吧？我之前也常常去露台呆著。要不這一次，我們在那裡也建一個？」
「不過……之前那個，好像有點小了。我想要再大一點，最好能放下幾張軟榻和桌椅！」
「啊。但是露台的話，冬天或者碰上刮風下雨的時候，好像就不太方便了。」
梅路艾姆思考了一會兒：「露台上，再另做一間玻璃的陽光屋。」
雖然奇美拉蟻對冷熱的感知沒有那麼敏感，但她似乎很喜歡曬太陽睡午覺，之前在藏書室的時候，都會特意把椅子拖到有太陽的窗戶旁邊。
知道接下來需要重築巢穴，特意惡補了一番建築知識的尼菲彼特，適時根據王的要求，提供建議。
於是其他師團長也陸續加入討論。
話題成功被季黎到跑偏。
在旁邊笑眯眯地，等討論到了一個階段之後，她才拍拍手，重新引起他人的注意。
「——不過，在那之前，還是先稍微打掃一下吧？至少要把今天臨時扎營的地方清出來。」
尼菲彼特看了看滿地髒亂臭的垃圾，看了看季黎，又看了看依然保持沉默的王，只能認命地晃了晃尾巴。
他已經羅列出這個巢穴目前的食物鏈了。
不管是多荒唐離奇的命令，只要這位小女王（季黎）一開口，就算之前有再多意見，最後也都會被忠實地執行。
……算了，他好像也沒有什麼嫌棄別人的資格。
反正王是不可能錯的！
如果真的有錯，那一定是這群沒腦子的廢物師團長，連自己的女王都勸不住，才讓女王總是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害得王只能陪著女王一起玩！
鼓著臉，尼菲彼特屏住呼吸，放空大腦，准備老老實實參與垃圾清潔行動。
可季黎卻忽然讓他們站在原地不要動。
無風自起，吹起了季黎散開的黑發，她手中忽然憑空出現了一本包裹著紅色念力的書。
封面正中印了個赤色掌印，標注著「盜賊的極意」五個字。
奇犽的表情瞬間凝固。
「等等。真的假的……這個不是……」他瞳孔地震，嘴裡飛快地念叨著什麼。
小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順便注意到酷拉皮卡的表情，好像也有點說不出的古怪。
但不等他開口，季黎的指尖停在了書的其中一頁上。
伴隨著一陣徐徐的拂面清風，以季黎為中心，方圓一公裡的全部區域，忽然產生了地覆天翻的變化。
嫩綠的幼芽從地下冒出頭，迅速鋪開一片青蔥翠意，而五顏六色的不知名的小花，也星星點點地綴在上面，成就了如春的盛景。
酸臭的味道和垃圾一齊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各樣的糖果，以及數不清的設計新奇的玩具。
垃圾山驟然間，變成了童話書插圖才該有的場景。
「一種借來的念能力。具體信息不方便透露，不過這樣子的話，應該工作起來會輕松愉快一點吧？」
季黎單手捏住「盜賊的極意」，笑著眨了眨眼睛。
「好啦，今天可是個好日子呢，不要不開心！我現在來劃分區和小隊，計時清理各自的承包面積。」
「第一名有獎勵……嗯，那最後一名要負責做飯，倒數第二要負責今天的臨時扎營好了。」
………………
…………
……
小傑、奇犽、酷拉皮卡和雷歐力，當然是一組。
工作環境變好了，小傑當然心情很愉快，但他察覺到，旁邊的奇犽卻一直繃著表情，臉色陰晴不定的。
他撓撓頭，忍不住湊過去，小小聲地問奇犽怎麼了。
而奇犽一巴掌捂住臉。
「……那個笨蛋！」他咬牙切齒，仿佛每個字都是從喉嚨深處、從牙縫間擠出來似的，「都跟她說過不知道多少次，不許亂吃奇怪的東西了！」
旁邊，酷拉皮卡一只手扶著額角，深有同感地長長嘆了口氣。
只剩下沒見過庫洛洛·魯西魯念能力的小傑和雷歐力，都面露迷茫，滿頭問號。
而奇犽口中那個「奇怪的東西」，事實上，就站在遠處的一處垃圾山頂端，隱匿了聲息，靜靜眺望這邊。
庫洛洛·魯西魯原本是打算過來做些協助工作。
畢竟流星街對外人的排斥和戒備，早已根深蒂固。冰凍三尺並非一日之寒，也不可能被三言兩語就輕易化開。
想讓長老會立刻改變立場，組織人手過來，團結友善地跟奇美拉蟻共同清掃垃圾山。
在現在的這個條件情況下，是絕不可能實現的。
但他在靠近前，看見了春日降臨。
明明就連創造這個念能力的人本身，都是把「認知修改」的效果，應用在刑訊逼問的場所。
卻在今天被挖掘了新的作用。
「……嘛。畢竟，是季黎老師的話？」
忍俊不禁般，庫洛洛·魯西魯指尖掩在唇上，露出一個饒有興趣，又好像理應如此的微笑。
他喜歡這場表演，尤其是那個人手持《盜賊的極意》的樣子。
庫洛洛·魯西魯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西索和伊爾迷在訓練季黎這件事上，投入了相當大的熱情。
這是遠比氣息更深入的侵染。
唇角勾起，庫洛洛·魯西魯最後看了眼被春意簇擁的季黎，轉身去了另一個方向。
是他思慮不夠周全。
畢竟是季黎老師——所以或許，還有另一種解決辦法。
作者有話說：
庫洛洛是在結盟達成後，就讓季黎攝取了自己的血液。
這個小白臉，總是悶聲悄悄干大事！
奇犽氣得貓貓亂叫，抓季黎去刷牙漱口【等等
*** ***
悠于 2025-9-20 16:30
第286章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漂亮。◎
雖然堆滿這塊區域、快要連成一片海洋的垃圾山（現在暫時是「玩具山」），無疑是個耗時耗力的大工程。
但如果只是需要清理出今天暫時扎營的地方，還是相對輕松一些的。
尤其是在碰上這樣一群，單拎出去個個都超級能打的念能力者群體時，這樣的「小麻煩」就更顯得無足輕重。
普通人肉眼不可見的念力，在傍晚余暉中散發出淡淡的光輝，交錯相映。
不論出發點是什麼，每個隊伍都在各顯神通。
很顯然，毫無組織紀律地單打獨鬥，肯定是不可取的。
念能力反而成為了最基礎的工具。
比如，小傑和雷歐力負責將強勁的念力包裹在拳頭是，朝地面出拳，將最表層的垃圾向上振動。
然後站在旁邊的奇犽，負責釋放電流，借助異性電荷之間的吸引力，讓散亂的物品都「黏」到一起去。
最後再由酷拉皮卡甩出鎖鏈，把小型的垃圾山轉移到指定地點。
效率之高，遠超開二十台挖掘機過來推土。
這其中，需要不斷造成地動山搖效果的小傑和雷歐力，看似出力最多，但實際在流程中，最辛苦的那個，卻是大部分時間只站在原地放電的奇犽。
首先，必須在垃圾落地之前，觀察每次被震起的體積大小和分布。
要讓物體之間產生足夠的吸引力，又要判斷釋放電流的時機和範圍，不至於殃及旁邊的池魚。
想計算好這個放電的分寸，可並非是什麼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
主要是耗腦子，也順帶考驗了對念能力的精准控制。
在休息的間隙裡，奇犽抹了把臉，忍不住吐槽：「怎麼感覺回到了在貪婪之島上，被那老太婆（比斯姬）折磨的時候……」
「啊。」小傑恍然大悟，「對哦！我就說好像有一種很懷念的感覺！」
想起雷歐力還不認識比斯姬，他興衝衝地扭頭，想跟同伴分享貪婪之島的故事，卻看了個空。
小傑又低下頭，才看到了趴在地上，現在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的雷歐力。
話都說不清楚了，他哼哼唧唧地，發出了一些沒有意義的聲音。
作為才剛剛開念沒多久，連基礎四大行都只勉強學了個「纏」的新手，雷歐力為維護自己成熟男性的尊嚴，著實付出了很多。
小傑撓了撓頭，不知道該不該提醒雷歐力。
……雖然眼睛看到的、身體觸碰到的感覺，都是散發著淡淡草木清香的綠地，但按照季黎的說法，他們其實還都在垃圾山上面耶？
所以奇犽、酷拉皮卡和他才都沒有坐下休息，一直都是站著的。
看在雷歐力沒有偷懶耍滑的份上，酷拉皮卡忍了忍，沒有戳破這層玻璃紙，讓雷歐力直面慘淡的現實。
憑借這麼一番通力協作，他們所負責的區域，已經清理了三分之二。
等休息完，估計再花個不到一小時的時間，應該就可以收工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遠超常理的速度，他們也沒有擠到前排——事實上，已經有隊伍早就完成了。
單獨一人成隊的尼菲彼特，是第一名。
季黎和梅路艾姆沒有參與清理。
畢竟有王直屬護衛隊和師團長在場，如何也不可能叫王與女王屈尊，親自來處理這些事情。
尼菲彼特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挪過步子，一直留在梅路艾姆和季黎的身邊，全憑念能力「玩偶師」來操控棋子。
這裡沒有屍體，但垃圾本身也就是無生命的可操控目標。
不需要他親力親為，成千上百的玩偶師就提起指尖的傀儡絲，讓垃圾自覺排隊跳進火坑裡。
而那個溫度高到連灰燼也燒盡的火坑，來自梅路艾姆。
或許歸功於這樣恐怖的高溫，正常垃圾焚燒該有的黑煙和臭氣，都被火焰吞噬得一干二淨。
再次親眼目睹蟻王超越了極限的力量，但不同的是，酷拉皮卡並沒有如過去一般，感到那麼警惕和擔憂。
他的視線往下滑落，看向旁邊的季黎和小麥。
感覺到疲倦的拿尼加依偎在季黎懷裡，已經睡著了，季黎便小聲跟小麥聊天，討論新巢穴要怎麼布置。
雖然離火坑很近，但三人的臉上連一點點薄汗的痕跡都沒有。
因為梅路艾姆提前張開了念的障壁，替她們隔開了足以燒化骨骼的死亡高溫。
酷拉皮卡意識到，這位為統治世界而誕生的「暴君」身上，發生了改變。
梅路艾姆原本只能看到季黎一人的眼中，允許了其他人的存在。
即便還僅有這樣一個小小的特例。
可酷拉皮卡從中，隱約窺探到了梅路艾姆的動搖——他對於「人類」和「奇美拉蟻」身份認知的界限，在變得模糊。
經過一番抽絲剝繭，得出這樣判斷的酷拉皮卡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他對十幾天以前，那個將一切視為獵物和游戲、傲慢又冷酷的學生的所作所為，都還歷歷在目呢。
分神間，酷拉皮卡對上了紫紅色的眼睛。
顏色像干涸的血痕，梅路艾姆站在季黎身邊，用這對不詳的非人獸瞳，安靜地凝視著窺探者。
再沒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壞習慣。
宛如被馴服，被用可笑的脆弱項圈束縛住的凶獸——但酷拉皮卡想，這位年輕的王大概甘之若飴。
從容地，他對梅路艾姆露出一個溫和友善的微笑，隨後便自然地錯開視線。
至少現在，酷拉皮卡覺得，他們應該能被稱為「同行者」了。
為了同一個人，向著同一個目標前進，並為之努力。
………………
…………
……
最後，天賦沒點在戰鬥上的佩吉小隊，喜提倒數第一，需要負責准備今天的伙食。
這個問題倒是不大。
畢竟奇美拉蟻不像人類規矩多，需要這個烹飪、哪個手法的，直接上牙啃生肉。
佩吉只用把從東果陀共和國帶來的儲備糧處理好，分發到位就行。
倒是小傑等人，險些喜提倒數第二。
就算是嘴最硬的奇犽也不得不承認，在這種需要機械的重復勞動上，人類確實很難跟奇美拉蟻同台競技。
好在梅雷翁沒有辜負他的人設，全程都夠擺爛，才替他們墊底，接受了扎營的工作。
雖然酷拉皮卡有種預感，對方可能是故意這麼做的。
……梅雷翁，哪怕自身的武力沒有那麼出色，但論圓滑狡詐，他絕對是師團長中數一數二的。
不過，既然季黎信任他，酷拉皮卡便不會過度深究梅雷翁的私事。
有這個時間的話，不如先去把晚飯做好。
考慮到奇美拉蟻生猛的食譜，奇犽也沒指望佩吉能搞出什麼色香味俱全的東西，認命地操辦起來。
其他三個人就圍在旁邊，乖乖聽從大廚的指揮，幫忙打打下手。
熱熱鬧鬧的，仿佛回到了獵人考試的時候。
奇犽大廚動作嫻熟，加入了各色香料的講究烹飪法，讓食物的香氣逐漸彌漫開來，順著風擴散到四周。
但受限於食譜完全不同，奇美拉蟻倒是沒有一個表露出任何好奇。
尼菲彼特只覺得他們在浪費食物。
進食就算了，還要對獵物的屍體這樣那樣，各種嚴刑拷打再反復折磨的人類，到底有什麼資格排斥奇美拉蟻啊？
尼菲彼特無法理解。
可等雷歐力一臉理所當然，要叫季黎去吃那些被浪費掉、營養完全損失的「食物殘渣」時，他就沒辦法再裝作看不見了。
——不要隨便給別人家的女王吃奇怪的東西啊！萬一把王也給帶跑偏了可怎麼辦！
用帶有惡意的念嚇退雷歐力，尼菲彼特撇撇嘴，氣鼓鼓地從垃圾山的頂端跳下來，從領口開始解扣子。
既然女王不允許食用人類的話，在場唯一有資格為王和女王獻上養分的，就只有他了。
反正有治愈能力超一流的「玩偶修復師」在，尼菲彼特根本無懼於撕裂肢體，頂多幾個小時之內就能恢復如初。
他一邊解紐扣，一邊認真地思考，要割下哪個部位的血肉。
雖說腦髓當然是最美味的，但這種傷勢不太好治愈，心髒也同理……所以，腹部？
腹部的軟肉應該是口感相對比較好的。
尼菲彼特行動向來靈敏，等他落到季黎跟前，大衣的扣子也已經解開了第四粒。
他討厭束縛，連這件蓋過大腿的深藍色外衣和短褲，都是季黎非要求他穿上的，裡面自然不可能穿戴整齊。
被松開的領口向外向下滑落，露出少年的小半胸膛。
和梅路艾姆或是科魯特他們異常的膚色不同，尼菲彼特除了貓耳、尾巴和那截特殊的昆蟲式膝關節，看起來和人類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的肌膚很白，是那種白貓毛發一般，沒有什麼血色的白，若是靜止不動，說是大理石雕刻的人像，也被會采信的。
不過季黎很清楚，當尼菲彼特刻意散開念、強行讓堅硬結實的肌肉放松下來時，他摸起來，其實非常柔軟。
一個比較奇怪但貼合的形容：「柔弱無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隨了貓科動物的液體天賦，像是璐璐也總能穿過比身體小幾圈的縫隙。
季黎不受控地發散聯想了一下。
下一秒，她回過神來，立刻上前一步，攥起尼菲彼特的兩邊衣領，手忙腳亂地往中間一攏，蓋住那片白。
尼菲彼特比貓更乖。
見季黎態度堅定，他也沒有掙扎反抗，只是好奇地看著季黎。
貓科生物的瞳孔會在狀態放松時變大變圓，尼菲彼特睜著寶石似的、圓滾滾的眼睛，以為女王要自己來取食，便張開手，配合地任由對方動作。
然後季黎迅速把那一排扣子扣回去。
不知道尼菲彼特的腦子裡又在轉什麼奇思妙想，但多少也習慣了這種摸不著頭腦的感覺，她松開手，無奈地想問這又是怎麼了。
卻不料尼菲彼特忽然面無表情，抬頭向東邊看去。
——有人進入了他的「圓」。
有那樣天賦異稟的感知能力，尼菲彼特向來自覺擔任警戒的工作，在落地流星街後，便重新張開了「圓」。
不過，由於季黎的吩咐，他這一次的「圓」，只覆蓋到流星街劃分給奇美拉蟻的區域，沒有向外過多延伸。
尼菲彼特能感覺到，一直有人類在遠處，暗中觀察這邊的動靜。
但季黎和梅路艾姆默許了那些窺伺，他便只好按兵不動，繼續靜觀其變。
這是第一次，有膽大包天的人類頂住了「圓」的威脅，打破邊界，向奇美拉蟻的新巢穴靠近。
尼菲彼特的瞳孔因興奮而豎成一線。
右手抬起，隔著幾釐米的距離，虛虛攏在季黎的身後，做出保護的姿態，他側過臉，恭敬地請示王的命令。
梅路艾姆卻已經先一步通過氣息，認出了擅闖者的身份。
他看向季黎。
在被尼菲彼特以身體圈起的狹小空間裡，季黎艱難地轉了個身。
這個時候，尼菲彼特身上那種貓裡貓氣的柔軟，就瞬間消失不見了，變成了堅如磐石的壁壘，讓人難以掙脫。
感知範圍沒有他們那麼大的季黎，至今仍是一臉茫然。
直到那個膽大包天的訪客，孤身前來，越過成千上百的奇美拉蟻，在暗中窺伺者的注視下，順利走到她的跟前。
「晚上好，季黎老師。」
像是看不到尼菲彼特外露的惡意，庫洛洛·魯西魯微笑著，向被掩在梅路艾姆身後的季黎發出邀請。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漂亮呢。那作為你的向導，我可以邀請季黎老師一起去散散心嗎？」
作者有話說：
在西索掉線的時候，就屬庫洛洛最會整一些花活了【合掌】
一個我覺得蠻有趣的小細節。
尼菲彼特現在的邏輯是：王不可能錯，所以一定是師團長太廢物了，連把垃圾從女王身邊趕走都做不到！
翻譯一下，其實就是「女王也不可能有錯」的潛台詞。
哎呀，貓貓就是這個樣子的啦jpg
*** ***
第287章
◎賞月。◎
季黎下意識抬頭看了眼月亮。
由於流星街幾乎是陷在垃圾山裡的，四周又都是荒漠區和懸崖峭壁，就算少數沒有被垃圾覆蓋的地表，也大多都是由粗糙干涸的砂礫所組成的。
在這樣幾乎不存在「環保綠化」概念的流星街，空氣質量當然也差到一定份上。
目光所及之處，所有事物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灰撲撲的老舊濾鏡。
如果換作是普通人初來乍到，恐怕光是看著，就會覺得喉嚨發緊，仿佛滾入了什麼異物，止不住地想要咳嗽。
掛在天上的那輪月亮，自然也無法例外。
失去了那種被詩人和畫家所青睞的皎潔清輝，流星街的月亮只剩下一點點朦朧的余光，甚至不足以點亮夜色。
非要說的話，更像是電量不足、在保質期邊緣徘徊的大燈泡。
反正季黎是看不出來，今天晚上的月亮哪裡好看了。
她抿起唇角，無語地看向那個明顯又在睜眼說瞎話的蜘蛛頭子。
不過，猜是庫洛洛·魯西魯有話要和自己說，季黎拍了拍尼菲彼特的手臂，示意他松開自己。
可尼菲彼特動也不動，只是全神貫注地凝視著突然出現的人類。
季黎感覺到，他的體溫正迅速上升。
這說明尼菲彼特正處於興奮狀態。
季黎者才想起來，在他誕生之前，庫洛洛·魯西魯就已經離開了東果陀共和國。
所以尼菲彼特從未見過這位理論上的合作對像。
但凡稍不注意，他潛意識裡那些屬於貓科生物的貪玩惡劣、喜愛玩弄獵物並以此取樂的天性，就又開始作祟了。
季黎沒有再繼續拍尼菲彼特的手臂。
手往下垂，她一把抓住了那根在身後興奮掃動的尾巴，指尖稍微施加力道，提醒似的拽了拽。
「尼菲彼特。」季黎淡淡地叫了聲名字。
不需要額外的說明，仿佛被臨頭潑了盆摻了冰塊的涼水，尼菲彼特的耳朵瞬間耷拉下來。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松開手，退到一邊，然後偷偷去觀察王的反應。
然而，梅路艾姆並沒有阻攔的意思。
季黎跟奇犽等人打了聲招呼，便跟在庫洛洛·魯西魯身後，隨他往營地的反方向走去。
………………
…………
……
一路上，庫洛洛·魯西魯也的確如他所言，像個稱職的向導那樣，替季黎介紹流星街如今的情況。
畢竟橫跨了十年，一切都和「夢境」中的記憶有所重合，又難掩時過境遷的變化。
可仍有什麼被保留了下來。
——或者說，被人刻意重現了。
越往庫洛洛·魯西魯幼時生活的區域走，季黎就看到越多的似曾相識：比如新蓋起的教室，比如清掃出來、專門為孩子們提供的「操場」。
一如她曾經親自設計的樣子。
二人還經過了薩拉薩的「秘密基地」，也就是在傳言中，成為流星街伊始的那個天災巨坑。
在靠近期間，重新回到季黎身邊的長明，就心虛地默默潛了下去，將自己藏進意識更深處。
這是她其中一趟「穿越」旅行的代價。
由於土壤、水源、空氣中的生命力量都被徹底榨干，時至今日，天巨坑的周遭依然環境惡劣，無法種植任何作物。
季黎低頭瞧著巨坑的中心，不由停下腳步。
「沒有哦。」庫洛洛·魯西魯忽然插話，「回來之後，我就先去那裡查看了一下。木屋已經徹底腐朽了，至於地下室的石陣，好像也損壞了呢。」
他的語氣仿佛透著些惋惜。
於是季黎下意識多看了他一眼，卻不料庫洛洛·魯西魯說話的時候，其實也正看著自己。
二人視線相撞。
庫洛洛·魯西魯便笑著地主動詢問：「不過，畢竟我對那種文字還不太了解。要再一起去看看嗎？季黎老師。」
季黎遲疑片刻後，搖了搖頭。
「……不用了。既然你都已經確認過了的話。」
覺得這趟觀光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她站定，重新把正題擺回台面上，不再讓蜘蛛頭子拖延時間。
「你想跟我說什麼？就在這裡直說吧。再走遠也沒什麼意義。」
「如果是要掩人耳目的話，其他人的『圓』已經觸及不到這裡了。至於尼菲彼特和梅路艾姆……就算跑出流星街，他們該聽見的，也還是會聽見。」
最後，季黎不忘著重強調：「而且我想，我們應該沒有什麼需要刻意隱瞞的東西吧？」
梅路艾姆就算了。
要是她真的和庫洛洛·魯西魯，那麼刻意地跑出尼菲彼特的感知範圍，恐怕就算尼菲彼特現在不追上來，等她回去，也有的磨人的。
她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讓庫洛洛又撿個大熱鬧看！
敏銳的蜘蛛頭子，卻從這三言兩語中，窺探出了奇美拉蟻內部的微妙改變。
「關系……變好了呢。」庫洛洛·魯西魯若有所思，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恭喜，季黎老師。」
——看吧！看吧！這個家伙就是這點最讓人討厭！
季黎面無表情地側過身，作勢要走，然後扭頭給對方一個眼神，暗示他現在還不說正事，今天就可以不用說了。
庫洛洛·魯西魯這才見好就收。
省去鋪墊的開場白，他開門見山地揭露了流星街長老會對外人的排斥，以及其他普通居民普遍存在的不安。
這一點，季黎也早有心理准備。
畢竟，經歷了那樣悲慘的事情之後，流星街人要是對「外人」能輕易交付信任，那才叫奇怪。
她本來就打算，客隨主便，按照庫洛洛·魯西魯的劇本來，一步步證明奇美拉蟻的價值。
時間一久，人都是趨利避害的。
等比較了Mafia和奇美拉蟻兩個合作者的付出回報比之後，長老會自然會選擇收益更大的那一方。
季黎對此並不心急。
可庫洛洛·魯西魯卻忽然把之前商定好的劇本丟到一旁。
他反過來問：「如果沒有我的建議，季黎老師自己決定的話，會想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呢？」
「啊？我嗎？」季黎滿臉茫然地反手指了一下自己。
見庫洛洛·魯西魯點頭，她連忙擺手拒絕。
「等等！你不要指望我啊！我對長老會那些人完全不了解……你又不是不知道！當時都是你負責談的，我都沒怎麼聽，全在發呆。」
畢竟那個時候，庫洛洛·魯西魯的人設還是一個柔弱無害的好心小白臉。
而她，只需要捏起拳頭，負責讓長老會的人統統坐下來，好好聽人說話就行了。
季黎很有自知之明。
她的智商，也頂多就拿來騙一騙雷歐力和約厄斯達·森旺了，至於其他人，別說奇犽和酷拉皮卡，能不能騙到小傑都不敢打包票。
之前能跟揍敵客鬥智鬥勇，都是仗著「家人」的身份，加上對伊爾迷和席巴的心理拿捏到位，才屢屢取巧贏下賭約的。
可庫洛洛·魯西魯卻不依不饒。
明明都是二十六歲的成年蜘蛛頭子了，卻還自欺欺人地，擺出一副孩子氣的模樣，用些撒嬌的語氣來請求。
……貨真價實的十歲小庫洛洛也沒他這麼過分啊！
季黎被纏得腦殼痛，又不好因為這種小事翻臉，只能抿緊唇角，咬牙瞪了這家伙一眼，開始搜腸刮肚地思考。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猶猶豫豫地，提出了一個甚至算不上「解決方案」的想法。
但庫洛洛·魯西魯毫不猶豫，立刻將其提上日程。
季黎急得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真的假的？！不是，我說你，要不再考慮考慮？」
她真的覺得，還是庫洛洛·魯西魯之前那個劇本比較靠譜啊！
可當事人顯然不這樣認為。
「這樣不是更有趣一點嗎？我喜歡更干脆利落的解決方法……要是按照之前那個計劃，恐怕沒個一兩年，長老會那邊是不會松口的。」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驚喜答案，庫洛洛·魯西魯心情頗為愉快。
「孩子們可還在等著季黎老師去學校上課呢。」他搬出其他的借口，然後補充，「當然，我也很期待。」
見庫洛洛·魯西魯主意已定，而且看起來很自信的樣子，季黎半信半疑地，沒有再堅持。
看來，今天的談話應該就到此為止了。
她沒讓庫洛洛·魯西魯再送自己回去。
畢竟這樣的距離，對他們來說，像之前那樣腳踏實地地一步步走，才比較少見。
不過在離開前，季黎抬頭看了眼月亮，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所以根本就沒有月亮什麼事吧！」
忍這人很久了，她蹙起眉，衝蜘蛛頭子一通指指點點。
「你就真的這麼喜歡睜著眼睛說瞎話嗎？下次別再說什麼奇怪的開場白，有話直說不好嗎？」
「我又不會不來。」
在這種奇怪的儀式感上面，庫洛洛·魯西魯倒是和西索如出一轍。
雖然知道，也可以勉強把這個歸為「紳士風度」，但季黎實在太清楚這兩個壞東西的真面目了，根本沒辦法戴上粉紅濾鏡。
……而且，他們話裡的潛台詞和隱喻真的！真的！太多了！
想聽懂很費腦子，對她的智商不太友善。
季黎恨這兩個人的文化水平太高。
可庫洛洛·魯西魯聽完她的抱怨，卻彎起眉眼，仿佛很認真地回答。
「月亮嗎？我已經欣賞過了。的確很漂亮。」
他立於流星街特有的灰調月色下，向季黎擺手，被朦朧的眉眼仿佛也暈染上了一些虛幻的溫柔。
「晚安，季黎老師。明天見。」
——現在季黎更恨庫洛洛·魯西魯的文化水平了。
作者有話說：
他的確已經欣賞過漂亮的月亮了。
如今流星街獨有的風景。
*** ***
好不容易螞蟻篇迎來了好結局，也該給季黎放個假了吧！
這麼珍貴的和平時間，不如就讓我先來搞一些大家都愛看的東西……嘿嘿嘿。
你們應該愛看吧？
不管，反正我愛看【壞心思+1jpg】
*** ***
第288章
◎我又不會餓到你。◎
都怪庫洛洛·魯西魯那句仿佛意味深長、別有含義的臨別之語。
季黎獨自往回走的時候，「月亮」這兩個字，也一直在她腦袋裡轉個不停，惹得她不由反復思考。
偶然的靈光一閃，讓季黎從角落裡翻到了來自上一世的記憶。
一個關於「今晚月色真美」的隱喻。
她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復雜。
下意識沒敢去問酷拉皮卡，季黎回了營地之後，就湊到知識儲備第二豐富的奇犽邊上，扒拉他，問他「月亮很漂亮」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奇犽當然也沒有這麼快就忘記，庫洛洛·魯西魯那套睜眼說瞎話的邀請詞。
翻了個白眼，他無語地用指尖戳了戳季黎的眉心。
「笨蛋！還能有什麼特別的含義？不就是那些花花公子喜歡用的小花招，找個借口的同時，順便營造浪漫氛圍，專門拿來騙女孩子的——你不會真信那個家伙是找你看月亮的吧？」
季黎聞言，松了口氣，跟著自顧自地點點頭。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吧？
但她這口氣還吊著半口沒下去，就被奇犽一把扯住臉。
「說起來，你剛才那手『影響認知』的念能力，看上去很厲害嘛？要不要跟我說一下，是什麼時候，從哪個人手裡收來的啊？」
銀發的少年笑容燦爛，但手上的動作卻一點都不溫柔，毫不客氣地捏來扯去，像在揉面團。
季黎終於遲鈍地意識到，好像那個念能力用得稍欠妥當。
可木已成舟，在奇犽面前，說謊和強詞奪理都是不可能的，她不敢掙扎，只能發出可憐的「嗚嗚哇哇」的含糊聲音。
理性上，奇犽大概知道季黎的想法：無非是庫洛洛·魯西魯的念能力很便利，不要白不要。
但情感上，他還是很不爽。
哪怕找不出任何能合情合理駁斥的緣由。
趁季黎心虛，奇犽壓著人狠狠欺負了一頓，等出夠氣之後，又抓著人去刷牙漱口。
季黎無辜地眨眨眼睛，沒敢說自己今天已經洗漱過了。
她乖乖被牽著，去行李堆放處取水。
隨後，二人避開火光與人群，去了稍遠一些的地方，在幻術的分界線停下。
為了節約念力，季黎給影響認知的念能力劃定了範圍。
一線之隔，界內是季黎編織的甜美的童話幻像，界外便剝落了那層掩人耳目的期許，裸露出真實的、所有被人拋棄之物的真正姿態。
流星街，本就是這個世界的巨大垃圾場。
奇犽並不覺得這裡適合季黎。
他的想法貫徹始終，自幼時起，便從來不曾改變——季黎的世界，應該由鮮花、陽光、巧克力和亞露嘉組成。
而不是被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拖累，困在這樣見不到光的地方。
等季黎仔細擦干淨臉上的水珠，剛抬起頭，便撞上了一對藍得絢麗，即便在渾濁夜色中，也依然璀璨奪目的眼睛。
奇犽似乎看了她很久。
「……所以，你還打算在這裡耗多久時間？」奇犽忽然問。
親身體驗之後，很清楚尼菲彼特和梅路艾的「圓」究竟有多誇張，他用的是唇語。
或許是為了讓季黎看得仔細，奇犽是刻意貼近去說的。
由於站姿的緣故，二人的身高差被放大。當他俯下身來時，影子很輕易就將季黎籠罩其中。
季黎也是這才真正意識到，奇犽身上發生的變化。
不知不覺，他竟已從獵人考試重逢時，可以隨意摸摸頭、更像是可愛弟弟的身高，成長為了，比自己還要高出大半個頭的少年。
連眉眼五官的輪廓，也悄然減去了原本幼圓的線條，變得更加鋒利，更具侵略性。
有那麼一瞬間，季黎感受到了不同於殺氣的，另一種相對柔軟、毫無惡意，但的確讓她下意識繃緊神經的壓迫感。
就好像某種蟄伏已久的本能，在為她敲響警鐘。
季黎不由愣了一下。
而在她失神的這短暫幾秒鐘裡，奇犽低下頭，愈發貼近她，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小的表情反應。
「你為奇美拉蟻這一族，已經做得夠多了——新的巢穴、合法的身份、可靠的長期合作對像，還有一個被你動搖、如今願意和人類和平共處的王。」
「不管是對前任女王之死的彌補，還是對種族、對梅路艾姆的責任，應該都可以到此為止了吧？」
「不過，考慮到你的確是個笨到無可救藥的超級大傻瓜，我就姑且最後再提醒你一下。」
指尖自頸側而上，奇犽雙手捧起季黎的側臉。
他用了巧力固定住，讓季黎不得不直視自己，不叫她有插科打諢的余地。
「等獵人協會那邊的正式公告發出來，如果有人還敢說些什麼，要留下來坐鎮，要把自己困在這裡、為了確保這個種族的未來之類的蠢話。」
「——就算是利用拿尼加，我也會把你強行帶走哦？」
奇犽沒有笑。
事實上，從六歲「醒來」之後，他其實是不怎麼愛笑的性子。
畢竟，在那時候的枯枯戮山上，也沒有什麼值得他時時就忍不住露出笑容的事情。
對於獨自長大的奇犽來說，笑容更像是一種手段、一種偽裝。
甜蜜討喜的笑容，更容易讓他人放松警惕，用於接近任務目標，或是套取情報。
傲慢戲謔的冷笑，則是對獵物和手下敗將的嘲弄，以及死亡通知函。
只是他向來會將這部分小心收斂好，絕不輕易在季黎和亞露嘉面前表露出來罷了。
但現在，奇犽覺得有必要讓季黎明白自己的決心。
所以哪怕他的語氣含著輕快的玩笑意味，並不嚴厲，可他沒有笑，眼底也沒有絲毫笑意。
——奇犽是認真的。
眼睫不受控地顫了顫，沒辦法後退或是偏移開視線，季黎避無可避，只能直勾勾同奇犽對視了良久。
奇犽耐心地等一個回答。
最後，季黎卻忽然反問他：「然後呢？把我帶走之後，奇犽要去哪裡。」
奇犽自然早有計劃。
於年幼時，他就承諾過，以後要帶著季黎和亞露嘉一起，離開枯枯戮山，去更遠的地方，看不同的風景。
塔特爾山脈的極光，哈姆拉維斯港的晶石礦洞，奧萊龍堡被譽為「最美」的日出……
這些都是他慢慢收集到的，認為她們會喜歡，想要與她們一同分享的旅途。
奇犽的口才向來極佳，只三言兩語，也能勾勒出最吸引人的部分，煽動聽眾的情緒。
季黎也難免聽入了迷。
「聽起來就是一段很棒的旅行，」她滿足地嘆了口氣，將手覆上奇犽的手背，「——但是，也很漫長吧？」
而她現在，只想要休息一下。
雖說當時在協商的時候，庫洛洛·魯西魯的確有故意給她下套，想引導她留在流星街的嫌疑。
可季黎之所以答應下來，未必沒有順水推舟的想法。
自從和小傑離開鯨魚島以後，獵人考試、枯枯戮山的大鬧一場、天空競技場的集訓、友客鑫的蜘蛛狩獵、錫厄姆遺跡的「夢」、復蘇的「神明」、NGL的重逢……
她好像永遠都奔波向下一個命運的角鬥場，馬不停蹄，連喘息一口的間隙都沒有。
直到今日。
一切都塵埃落定的現在，她失去了必須要去做的目標的同時，也終於，有了停下腳步的資格。
「其實走到這一步，以後也沒什麼需要我親力親為的工作了。」
「流星街這邊有庫洛洛，獵人協會那邊是凱特和揍敵客，至於奇美拉蟻，科魯特、佩吉和梅雷翁已經鍛煉出來了，梅路艾姆也比我更擅長領導。」
「我才沒有奇犽想得那麼笨呢！只是想找個借口，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短暫地休息一下、思考一下而已。」
說著，季黎平靜地笑了笑，態度很誠懇。
奇犽卻立刻就抓住了話裡的關鍵詞。
「『思考』。」
他重復季黎的措辭，單邊的眉倏忽挑起，語氣中開始夾雜很明顯的、咬牙切齒的無奈。
「我就知道！——行吧。讓我聽聽看，笨蛋又在一個人擅自鑽什麼牛角尖了？」
季黎發出抗議：「什麼叫我『又』鑽牛角尖啦！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麼，所以很苦惱，想自己捋捋思路，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奇犽也是這樣的吧！」
這倒的確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奇犽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愣了一會兒之後，突然笑得前俯後仰，連那雙一直捏在季黎臉側的手，都不自覺地松開了。
季黎：？
她面無表情地擼起袖子，開始爆錘奇犽。
奇犽卻還是在止不住地笑，甚至連意思意思躲一下的流程都沒走。
「什麼嘛！原來你也會有這樣的煩惱嗎？我還以為你是那種，跟老哥一樣，八歲的時候，就把八十歲的人生都規劃好的類型呢。」
季黎聽到自己被拿去和伊爾迷並排舉例，感覺自己怎麼也罪不至此，更生氣了。
奇犽這下卻仗著手長腳長，從背後圈住季黎，笑眯眯地歪著腦袋，從頸側上方湊過去。
「好啦好啦，別生氣了。作為交換，我也不生氣了。這就扯平了吧？」
他只是有點意外……和驚喜罷了。
驚喜於，他們並未拉開想像中那麼遙遠的距離。
畢竟，當季黎被奇美拉蟻稱臣、被梅路艾姆和尼菲彼特簇擁時，她仿佛真的剝離了「季黎」的身份，成為了異族的「女王」。
將他遠遠甩在身後。
——從六歲的事故開始，好像就永遠都是季黎目標堅定，自顧自地先走一步，讓他只能看著她的背影追趕。
卻總是慢了半拍，與季黎失之交臂。
今天這個意外的發現，倒是安撫了奇犽這段時間蟄伏的焦躁。
反而是季黎，變成情緒起伏的那一方。
輪到奇犽哄她了。
在這件事情上，奇犽也算是業務熟練的個中高手。
但另辟蹊徑。
他戳了戳季黎的眉心：「說你笨還不信。既然之前想不通的話，繼續一個人待著，又有什麼用？當然要和聰明人多相處，沾沾光，說不定哪天就靈光一閃了呢。」
這個「聰明人」，指的當然就是奇犽自己。
頂著季黎嫌棄的目光，他收緊了環住季黎肩背的手，將連臉在季黎頸側，輕輕哼笑了一聲。
如同貓親昵的、帶著撒嬌意味的呼喚。
「你要是想待在這裡，那就待在這裡吧。無所謂。反正流星街這種風景，某種意義也算是『獨一無二』了。我和亞露嘉多看幾眼也無妨。」
季黎蹙起眉，張口欲言。
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奇犽眼疾手快地捂住。
他眯起眼睛，覆在季黎耳邊，威脅地將尾音往上揚：「你要是敢再裝不懂的話，我可就要跟亞露嘉和拿尼加說了哦？」
所以說是沒藥可救的笨蛋。
明明早就該清楚這一點才對——計劃中的那趟旅行，重點根本就不在多麼特別的風景，而是，「他們一起」。
老實說，從天空競技場飛去鯨魚島的時候，奇犽都以為自己要在當地買房定居，跟米特阿姨當鄰居了。
因為無論是他，還是亞露嘉和拿尼加，都記得季黎當初玩過家家時，隨口提過的夢想。
比如找一個安靜祥和的地方，開一家海鮮店，她負責用揍敵客家傳的手部特技，來殺魚剝蝦開貝殼，賺錢養他們。
鯨魚島看起來就很合適。
雖然對未知的風景和冒險依然抱有好奇心，但奇犽很清楚，人有親疏遠近，事分輕重緩急。
他並不貪婪無度，只貪心想要「永遠在一起」的Happy Ending。
亞露嘉和拿尼加也是如此。
不然在鯨魚島的時候，亞露嘉也不會對第一次見面的米特，就迅速表現出那樣的親近和信任。
「總之，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不接受反駁意見。」
語調輕快地單方面下了最終裁定結果，重新端出值得人依賴的靠譜姿態，奇犽眉眼彎彎，寵溺似的揉了揉季黎的發頂。
然後手往下沉，他將白皙的手腕內側垂到季黎嘴邊。
隱隱透出青紫色脈絡的肌膚，隱約感覺到微弱的濕熱吐息，帶起一點點微癢的痕跡。
記性超好的奇犽舊話重提。
「不過，奇怪的東西你還是少吃點吧！庫洛洛·魯西魯那家伙，總給我一種不太好的感覺……他跟西索和大哥，雖然不是一個路數的，但絕對是同一檔的難搞。」
「我又不會餓到你。」
最後，他還不忘小小聲地抱怨了一句。
季黎現在並不急需補充血液，本來想要拒絕，但奇犽還是把手腕往她嘴唇的方向貼了貼。
他的念能力是利用電流，在關鍵時刻，可以展現超越人體反應極限的速度和靈敏。
雖然季黎的體術底子在那裡，不敢保證她能借這個百戰百勝，但逃跑保命是絕對沒問題的。
季黎不擅長拒絕奇犽。
磨不過對方，她還是露出隱藏在口腔裡的輔助口器，小心翼翼地、輕輕地咬破那層皮肉。
或許是狩獵者的天賦，在唾液裡混雜了麻痹神經的微量毒素，或許只是單純因為，攝食者是季黎的緣故。
奇犽並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知道季黎不喜歡別人看到自己進食的樣子，他自覺挪開了目光，扭頭看向那輪高掛在流星街垃圾山上的、灰撲撲的月亮。
果然不好看。
奇犽撇撇嘴，在心裡吐槽。
但他很快，又沒有胡思亂想的余力。
由於沒有盯著季黎，失去視覺的輔助後，其他的感官就被數倍放大，變得更為敏銳。
迅速奪走了奇犽的注意力。
涼的、暖的、濡濕的、潮熱的、微癢的……
混亂的復雜觸感交織在一起，好像把人的感知也攪得亂七八糟的，無法分辨其他的事物。
直到季黎松開口，又過了好幾秒，奇犽才反應過來已經結束了。
他低眼，手腕內側那兩個小小的孔洞狀痕跡，也被季黎隨手用念能力治愈好，幾乎只有淺淺的一點印子。
大概今晚睡一覺，明天起來就會消失的程度。
奇犽的視線，在疤痕上微不可查地停頓了片刻，隨後將手腕藏進衣袖裡，用另一只手隔著衣料輕輕按住。
他開口將話題轉移到庫洛洛今夜的意圖上，引開了季黎的注意力。
………………
…………
……
可即便二人已經走出一段距離，血液的氣味，也並不會那樣輕易消散於風中，從狩獵者的感知中逃過。
奇美拉蟻的營地中心，原本圍在篝火邊，「相談正歡」的三人，同時不約而同地抬起臉，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奇犽和季黎所在的位置。
也是血香擴散而來的源頭。
作者有話說：
不知不覺100W字了，那就回歸一下初心。
這麼漫長的折磨，連我都快忘了，這本其實是為了嗑奇犽才開的【吸氧】
總之先看我給奇犽加個特效……duang！
*** ***
第289章
◎你說的這個朋友，是哪種朋友啊？◎
感知能力超一流的尼菲彼特，立刻就辨認出了風中擴散而來的血的香氣。
雖然通過無法嗅覺分辨血液的主人是誰，可事實上，他一直都分了注意力，用「圓」時刻關注季黎那邊的動靜。
所以，倒也不至於釀成什麼「尼菲彼特立刻出擊護衛女王」的烏龍鬧劇。
但哪怕沒有真正攝食過人類的血肉，身體尚未留下對獵物的刻印，對於奇美拉蟻來說，人類血液的氣息和動物的，聞起來依舊有很明顯的區別。
相較於寡淡乏味的獸肉，具有更強烈、更濃郁的香氣。
讓奇美拉蟻會下意識覺得「美味」。
尼菲彼特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
又想起女王剛才拒絕了自己獻上食物的舉動，他不由開始好奇，到底人類的味道是什麼樣子的。
難道要比他的血肉更有品嘗的價值嗎？
說不清是好奇心還是奇怪的勝負欲，尼菲彼特的視線漸漸下移，落到了近在咫尺的小傑身上。
進食結束後，這個人類就擅自靠近了王，自顧自地和王攀談起來。
只是他的嗅覺似乎還挺不錯的。
在血香傳來之後，這個人類幾乎是和自己先後抬起頭，看向氣味源頭的方向。
此時此刻，往遠處張望的小傑就背對著尼菲彼特。
目光聚焦到對方裸露在外的後頸上，尼菲彼特的豎瞳漸漸緊縮成一線，幾乎能聽到人類頸側脈搏的微弱跳動聲。
他下意識弓起背、壓低尾巴，擺出了進攻的預備姿勢。
——直到「啪」的一聲響起。
右手反手按在了自己的後頸上，小傑扭頭看向尼菲彼特，一本正經地用雙手在胸前比劃個「叉」字，鄭重拒絕了。
「尼菲彼特是被饞到了，也想喝我的血嗎？不可以哦。」
「因為我是尼菲彼特的朋友，不是食物。但是，要是以後受傷了的話，我會記得讓尼菲彼特嘗嘗看的！這樣就不會浪費了。」
自覺提出了一個好主意，小傑也絲毫不介意尼菲彼特之前的襲擊念頭，又好心地湊過去，主動要幫忙。
「不過，現在我可以幫你去拿食物！尼菲彼特想吃什麼？我看到佩吉那邊還有好多好多……我想想，我比較推薦豪鼻狂豬！那個很好吃！」
被打斷的尼菲彼特皺起臉。
食欲倒是其次，他更多是討厭自己的進攻竟然被提前發現。
雖然也不是什麼正經的狩獵，甚至都沒認真隱匿氣息……但也還是太丟臉了！尤其是在王的面前！
尼菲彼特蹲在地上，不滿地來回掃動尾巴，對這個人類是越看越不順眼。
他才不需要區區的人類做什麼朋友！這是污蔑！造謠！誹謗！
倒是一直旁觀的梅路艾姆突然插話。
「朋友，不是食物，不能吃。」
復述了一遍小傑的說辭，也是季黎借小麥做例子，曾經反復叮囑過的話語，他隨之提出一個新的疑問。
「那為什麼，季黎需要食用那個人類的血液。他們不是朋友嗎？」
完全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驟然被發問，小傑皺起臉，認真地雙手環胸，低頭思考起來。
然而這其中，完全沒有任何意識到發言自相矛盾的為難。
而是那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天是藍色」的理所當然。
可以回答的理由應該有很多。
季黎是未成熟期的女王蟻，食欲是普通奇美拉蟻的幾十倍；季黎的念能力需要攝入血液，才能變得更強；季黎缺血的話，會無法維持人類的外形……
但小傑努力地思考了好幾圈，最後恍然大悟。
「不對，我知道哪裡不對了！梅路艾姆！」
他右拳捶向左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梅路艾姆，比夜色下的篝火更明亮、更灼熱。
宛如永不墜落的太陽。
「不應該說是『季黎要食用我的血液』，是『我希望季黎食用自己的血液』。」
「因為，已經約定好了，要保護她的。」
在思考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將梅路艾姆提問的主體，嫁接到了自己身上。
小傑的腦海裡，悄然又浮現出在鯨魚島上，因為渴血而躲進森林深處的季黎的模樣。
季黎討厭傷害別人的感覺，也討厭血液的味道。
所以他和季黎約定過的。
如果季黎真的不想那麼做的話，就由他來負責供應血液，他來負責看住季黎、叫醒季黎。
他一定，會保護好似乎隨時都會被風吹跑的蒲公英。
——他應該做到了吧？
「梅路艾姆應該也明白的啊。就算不是同族，就算沒有營養。不管是希望被攝取血液，還是希望不要去攝取血液的理由。」
小傑撓了撓頭，露出明快到毫無陰霾的燦爛笑容，帶著堅定的肯定。
「因為你也絕對不會把小麥當做食物的吧？」
聞言，梅路艾姆下意識看了眼小麥。
結束了進食後，小麥也沒有閑著，倒是和師團長之一的佩吉下起了軍儀。
雖然沒有了為人時的記憶，但對人類文化非常感興趣的佩吉，對東果陀共和國普及度極高的軍儀棋，也展現出了幾分熱愛。
他的確從未對小麥生出過進食的欲望。
……不如說，如果咬開那個人的皮肉的話，恐怕還沒開始吮吸，脆弱又不耐痛的家伙，就會立刻痛哭，為不存在的錯誤道歉，再請求自己還是用軍儀賜死她吧？
他可沒有靠這種手段，來從「游戲」中獲勝的惡劣習慣。
梅路艾姆雙手環胸，眉頭微微蹙起：「這就算是『朋友』了嗎？」
「唔。也不絕對是吧？畢竟人類的關系，可是很復雜的。大家想要保護的人，也不光只有朋友……而且，朋友也分很多種呢！」
小傑認真地舉例解釋。
「比如說，我和梅路艾姆也是朋友啊。但是，梅路艾姆和季黎是不一樣的！我和小麥也不一樣，對吧？」
梅路艾姆不由停頓了一下。
他看向人類少年的金棕色眼睛。
在篝火的倒映下，過於通透純澈，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或是謊言。
真不知道該說是愚蠢過了頭，還是毫無自知之明。
但是……似乎和小麥，有微妙的共同之處。
「哼。看來你這家伙，也是個徹頭徹尾的怪人啊。」
若有所思地俯視這個人類少年，梅路艾姆輕輕哼笑一聲，開始懷揣起了些微興趣。
「傑·富力士，是吧？我記住了。」
既然都膽敢在王的面前大言不慚、自稱「朋友」，那他就拭目以待，看看對方到底能拿出多少價值相等的本事了。
希望不會他太失望。
………………
…………
……
雖然深陷地獄難度場景的小傑本人，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旁觀者已經緊張到如坐針氈。
幾乎是小傑呼吸一下，雷歐力就跟著一驚一乍，一直在「把小傑喊走」和「再看看情況」之間反復橫跳。
還是拿不定主意，他就想征求一下團隊的智商擔當的建議，一連叫了好幾聲，卻發現酷拉皮卡竟然坐在旁邊發呆！
雷歐力震怒！
但察覺到酷拉皮卡與其說是「發呆」，更像是被什麼事情困擾後，他便一改神色，認真地問對方怎麼了。
——事實上，酷拉皮卡還在思考庫洛洛的那句邀請。
他看過類似的台詞。
在獵人考試的同屆考生中，有一位名為「半藏」的忍者，出身於一個偏遠的小島國。
其名「和之國」。
在貪婪之島的時候，圖書館網羅了現實的大量書籍，酷拉皮卡在扮演管理員NPC的期間，也抽空將那些藏書翻了個遍。
他偶然在一本描述和之國文學的冷門殘本裡，看到過相關的記錄。
故事中，作家將「我愛你」委婉地化作一句「今夜月色真美」，成為了當時的經典。
但不出意外，那應該已經是許多年以前的典故了，流傳到現在的記錄，也只有那麼斷篇的只言片語。
相當冷僻的知識，知道的人應當不多，無法由此就肯定庫洛洛·魯西魯話中的隱喻。
可即便是千分之一的威脅，酷拉皮卡也不會賭這樣的可能性。
他忽然起身，眉眼冷靜自持，衝雷歐力擺了擺手。
「不用擔心。梅路艾姆不會對小傑出手的……雷歐力，我想一個人去散散心。告訴大家不用等我了。」
說完，沒有再繼續解釋幾句的意思，酷拉皮卡轉身便離開。
雷歐力原以為他這是要去找季黎了。
可酷拉皮卡卻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
…………
……
無名指的追魂之鏈被具現化，酷拉皮卡踏碎夜色下朦朧的月光，跟隨著鎖鏈的指引，向流星街深處前行。
目標：庫洛洛·魯西魯。
作者有話說：
你猜庫洛洛知不知道這個梗，是不是故意的呢jpg
怎麼回事，場面好和諧啊。
感覺季黎這裡不會有修羅場發生……大家一致對外，一起針對庫洛洛、西索和伊爾迷的可能性還更大一點（什麼
*** ***
第290章
◎他是企圖讓春天常駐的狂徒。◎
酷拉皮卡一路行至流星街災厄之源的天坑。
當他趕到時，庫洛洛·魯西魯正獨自坐在一座垃圾山頂端的廢棄物上，雙手撐在身後，優哉游哉地抬頭欣賞夜月。
在看到酷拉皮卡的時候，他臉上也沒有露出絲毫驚訝的表情。
「呀。真巧啊，酷拉皮卡。」庫洛洛·魯西魯衝酷拉皮卡揮了揮手，姿態閑適，「好久不見。」
他的語氣如同在與熟識的老友打招呼。
不再是往常常見的那套大背頭、藍耳釘和皮大衣的裝扮，似乎在審美上洗心革面的蜘蛛頭子，把那身干淨簡單的白襯衫列為了新的半永久皮膚。
這也的確讓他看起來更無害，更像位聰明好學、最討老師喜歡的那種優秀課代表。
可在酷拉皮卡眼中，是三十七對緋紅眼的幻影一閃而過。
他閉上眼，無名指的追魂之鏈逐漸淡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中指的束縛之鏈突然向外延伸，浮動著環繞在身周。
在黑色隱形眼鏡的偽裝下，比血液紅得更純粹的赤色已然蔓延。
但酷拉皮卡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冷靜。
「你是故意說那種話，然後在這裡等我的。」
他一針見血地，揭穿了蜘蛛頭子故意布下的疑陣。
既然會一個人在如此僻靜的無所屬地區逗留到現在，那就說明，庫洛洛·魯西魯顯然也知道那個冷門的小國典故。
而他押的，是酷拉皮卡剛好是那個唯一能洞悉話中的潛台詞，又一定會獨自追上來的人。
令人不爽的是，他的確押對了注。
「雖然奇美拉蟻已經和流星街達成了合作，但作為我個人，並沒有要和你友好相處的意願。所以，不要再繼續浪費時間了。」
「你可以說了。」酷拉皮卡淡淡道，「你多此一舉，把我引到這裡來，是想和我說什麼？」
話雖如此，但他看起來，卻一副似乎隨時都准備甩動鎖鏈，衝上前給對面一拳的樣子。
和需要靜下心長期閱讀積累的淵博知識不太相稱，酷拉皮卡的性格，意外得……有點火爆。
一個兩個都是如此，難道說，窟盧塔族就這麼擅長培育出特別的人嗎？
庫洛洛·魯西魯不免對這個通常只活在傳聞和收藏家口中的族群，更加好奇了。
不過，今天是個好日子，他也沒有要和酷拉皮卡戰鬥的興趣。
略過了不必要的那些開場白，庫洛洛·魯西魯右手支在膝蓋上，撐起一側臉頰，笑容溫和中，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好奇心。
他配合地言簡意賅。
「只是我有點好奇——酷拉皮卡知道嗎？關於季黎老師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說完，庫洛洛·魯西魯停頓了一下。
即便酷拉皮卡沒有表現出什麼明顯的反應，可到底，他受限於年紀和閱歷，也並不是那種天生擅長說謊和偽裝的變化系。
更何況，他面對的是二十六歲、一手創立了幻影旅團的庫洛洛·魯西魯。
蜘蛛的網迎來了訪客。
收回審量的目光，庫洛洛·魯西魯挑起唇角，隨後露出一個了然的、夾雜著些許嘆惋的微笑。
「真是遺憾。看樣子，季黎老師沒有告訴你呢。」
不等酷拉皮卡整理好思緒，在他開口之前，庫洛洛·魯西魯便先一步掌控住話題，繼續往下鋪開。
「不過，酷拉皮卡應該也差不多有所懷疑吧？」
季黎對「時空」這個概念，實在太過在意了。
錫厄姆遺跡是倫道夫徹皇室成員私人所有的，由於危險系數過高，被塵封已久的S級高危遺跡。
暫且忽略探索過程中的不可控風險，在此之前，無論是說服遺跡所有者，還是通過倫道夫徹皇室審查的難度，都超乎尋常想像。
就算是貪圖時空奧秘潛在利益的賞金獵人，也大多因此望而卻步。
可季黎卻堅持走到了最後。
特別是在對季黎有所了解之後，庫洛洛·魯西魯不得不懷疑起她的目的和動力。
畢竟，季黎絕對不可能是衝著利益去的。
那麼到底是什麼在吸引她？
——除非是，她有一個想要去，卻沒有辦法去的地方。
在注意到季黎的矛盾後，庫洛洛·魯西魯設想了幾十種可能的答案，又在不算短暫的時間裡，觀察著她，一個又一個劃掉。
聯系季黎那副天真到與世界格格不入的性格，以及明明知識儲備並不算貧瘠，卻偶爾會在世人皆知的常識部分，暴露出無知的奇怪狀況。
庫洛洛·魯西魯認為，這個猜測的可能性最高。
如此一來，所有的異常都有了解釋，一切蛛絲馬跡都被串成了線索，書寫成那個人一直深藏的最終秘密。
「……所以呢？」酷拉皮卡卻這樣反問。
正如庫洛洛·魯西魯所言，他的確對此隱約有所懷疑。
但那又如何？
「先不說你這種天方夜譚的猜測，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姑且算你猜對好了——然後呢？你今天故意跟我說這番話的目的。」
酷拉皮卡一眼不錯地鎖定庫洛洛·魯西魯，看似平靜的水面下，已是暗潮湧動。
如果。
如果這個胡作所為、欲望永不滿足的亡命盜賊，對時空起了興趣，意圖想奪取緋紅眼一樣，將季黎視作獵物的話。
他不會讓庫洛洛·魯西魯離開這片無人區。
不惜任何代價。
在這個瞬間，酷拉皮卡的腦海中已經迅速浮現出拿尼加、梅路艾姆、尼菲彼特等人的臉，並逐步構架出，該如何利用那些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將這個秘密封口。
庫洛洛·魯西魯卻忽然輕笑一聲。
「真是可怕的表情。放輕松，酷拉皮卡。我沒有任何要傷害季黎老師的想法。當然，這個秘密，也只會由我們兩個共享。」
「不如說，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這永遠都只是個秘密呢。」
畢竟現在季黎的利害關系網，就已經夠復雜的了。他可不想再讓麻煩的家伙入局。
畢竟，希望就和花一樣，在流星街是既罕見又脆弱的東西。
而他是企圖讓春天常駐的狂徒。
庫洛洛·魯西魯並不介意酷拉皮卡的敵意。
低下眼睛，他看向被垃圾掩埋的天坑深處，想到的卻是那個腐朽木屋的地下室裡的石陣。
他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看來我的信譽不太好……不過，酷拉皮卡，沒關系嗎？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話，可是會不小心弄丟真正重要的東西的。」
「——還沒發現嗎？季黎老師看樣子，一直都在努力，要『拋棄』這裡，去到另一個遙遠的地方哦。」
庫洛洛·魯西魯簡明扼要地概述了，他和季黎在地下室的發現。
很顯然，那個能夠觸發傳送的咒印文字石陣，就是錫厄姆遺跡關於「時空」的寶藏。
如果不知道長明的存在，這就是最合理的結論。
「雖然因為季黎老師的出現，產生了分歧點，但其他不相關的世界線，應該還是重合的。」
「所以，那個石陣的話，這邊也有呢？就在這裡，就在你的腳下。」
聞言，酷拉皮卡本能地往地面瞥了一眼。
不管是出於理性分析還是利益得失，他能判斷出，庫洛洛·魯西魯沒有說謊的必要。
這些都是真的。
正因為都是事實，才更讓酷拉皮卡愈發陷入沉默。
這時候，庫洛洛·魯西魯又拿出了一點罕見的體貼出來，耐心多等了一會兒後，繼續語調輕緩和善地開口。
「我說過的，酷拉皮卡，我們不是敵人。你看，至少在這件事上，我們的利害得失其實是一致的，不是嗎？」
這才是庫洛洛·魯西魯今晚真正的目的。之一。
可酷拉皮卡拒絕了。
「你永遠都只想從別人手裡掠奪寶貴的東西。所以不管你做了什麼仿佛善良的好事，庫洛洛·魯西魯，你也永遠都只是個盜賊罷了。」
酷拉皮卡直視庫洛洛·魯西魯的眼睛，半步不退，一字一頓。
「季黎是自由的，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也別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樣卑劣。」
「如果她有想要『回』到的故鄉——那麼，我就會幫她掃清這條路上的障礙，送她回去。」
「幻影旅團也不例外。」
說完，酷拉皮卡甚至不屑於再繼續同對方溝通下去。
他轉身開了無名指的追魂之鏈，嘗試尋找庫洛洛·魯西魯口中的密道，想去那間神秘的地下室一探究竟。
雖然理智認為，庫洛洛·魯西魯不可能還保留下咒印文字的石陣，但酷拉皮卡放過哪怕萬分之一的線索。
倘若那是季黎的願望的話。
是季黎讓他掙脫開命運的噩夢，讓窟盧塔族獲得了充滿希望的未來——
所以，他也會做到的。
那條通往屬於「季黎」的幸福的道路。
………………
…………
……
看著酷拉皮卡毫不猶豫轉身步入密道的背影，直到金發少年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庫洛洛·魯西魯才突然往後一倒，放松地躺在垃圾山上。
「真麻煩。酷拉皮卡果然是那種，季黎老師會喜歡得不得了的好孩子啊。」
純粹又堅定地向著光行進，沒有任何陰霾瑕疵的好孩子。
可惜，真是遺憾呢，季黎老師。
不管是現在糟糕透了的大人的他，還是那個十歲的小庫洛洛，都永遠不會成為這樣的人。
因為好孩子總在不斷地失去。
抬起右手，用掌心將高懸在夜空的月亮抓在手心裡，庫洛洛·魯西魯微微挑起唇角，並不懊惱。
「——而我們是最終總會得到一切的壞孩子呢？季黎老師。」
他輕笑著低語。
作者有話說：
寫這一章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意外得很慢……反復修改了好幾次。
庫洛洛和酷拉皮卡在我這裡，一直都是一組對照組。
酷拉皮卡的靈魂，當然純粹、堅定、善良、閃閃發亮，是守護者。
庫洛洛的話……他的確知道「月色真美」的典故，也的確是故意說，引酷拉皮卡過來。
至於這句話的告白，是不是真心的，又有幾分真心呢？
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吧。
我覺得這種夾雜著謊言、欺騙、捉摸不定的危險感，是（至少我筆下這個）庫洛洛的魅力之一。
雖然我寫得很慢……不過希望還是有好好傳達給大家！
兩個人各有各的香法啊朋友們【虔誠合掌】
*** ***
悠于 2025-9-20 16:30
第291章
◎她的守護者。◎
一路暢通無阻，酷拉皮卡進入了隱藏在密道之下的地下空間。
已經腐朽了大半的木屋中，除了堆得厚厚幾寸的灰塵之外，幾乎沒有留下什麼別的痕跡。
仔細巡視一圈，確認不曾遺漏任何信息後，他才推開了地下室的門。
通過深不見底的漫長階梯，最後出現在酷拉皮卡眼前的，是似曾相識的石陣。
和錫厄姆遺跡中所見到的排列順序和規模，的確有十分明顯的相似之處。
只是雕琢的手法更為粗糙，材料為普通石質，刻痕看起來也比較新，不像是數百年前格拉比王朝的遺珍。
但其中一半以上的咒印文字，都由於時間帶來的磨損，而被模糊到難以看清的地步。
……考慮到庫洛洛·魯西魯的性格，倒也不能排除，是他搶先一步下來，故意摧毀的可能性。
雖然覺得可能性很低，但酷拉皮卡認真端詳了良久。
遺憾的是，他還是沒能辨別出，那些組成石陣的具體筆畫究竟是什麼，不得不放下那些被風化變得脆弱的石碑。
切實地確認了這一點之後，在那一瞬間，酷拉皮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松了口氣，還是在為季黎感到難過。
他不由抿緊唇角，心情復雜地離開了地下室。
但既然有咒印文字存在，這裡曾是與窟盧塔族有血脈關聯的前輩的居所，是可以肯定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會離開族地，甚至獨自流落至流星街。
走出密道後，酷拉皮卡徹底破壞了入口，不再叫後人有機會闖入打擾。
然後他閉上眼睛，虔誠地，低頭為此地的主人念了一段禱告詞。
願緋紅的漂泊者，終能尋到歸途。
………………
…………
……
等酷拉皮卡重新回到天坑的時候，庫洛洛·魯西魯早已不見了人影。
他也不在意，加快腳步往營地那邊走。
此時，夜色已深，流星街也幾乎陷入了寂靜中。
但奇美拉蟻並不適用於人類的作息，還沒靠太近，遠遠就能看見映亮夜空的篝火，以及仍舊辛勤工作的蟻群。
酷拉皮卡悄然融入來來往往的奇美拉蟻中，如同一滴水珠彙入汪洋大海，沒有引起任何驚動。
直到季黎抓住了他。
在熙攘湧動的人群中，季黎毫不猶豫地垃住了酷拉皮卡的手腕，將他從背景板拽出來。
季黎緊張地繞著酷拉皮卡轉了幾圈，打量他身上有沒有被加上奇怪的DEBUFF。
不久前，跟奇犽回來後，季黎注意到酷拉皮卡不在，雷歐力又說也不知道人在哪裡，她就去問了尼菲彼特。
卻從尼菲彼特那裡得知，酷拉皮卡竟然和庫洛洛·魯西魯在一起。
季黎立刻警鈴大作。
但現在衝過去也很不合時宜，怕不知道前因後果的自己反而會壞事，她只能讓尼菲彼特先盯著那邊。
季黎叮囑尼菲彼特：如果發現庫洛洛·魯西魯對酷拉皮卡出手的話，不用跟她打招呼，直接衝過去給蜘蛛頭子哐哐兩拳，別打死就行。
反正只要沒死，「玩偶修復師」都能修好，問題不大。
至於酷拉皮卡對庫洛洛·魯西魯出手……
堂堂A級通緝令犯罪團伙的首腦、幻影旅團的團長，被獵人協會的職業獵人打幾下怎麼了！他該的！這是合理的職業待遇！他的福報罷了！
確認酷拉皮卡看起來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季黎這才真正放下心。
但見酷拉皮卡似乎沒有要主動提起，和庫洛洛·魯西魯私下見面這件事的意思，她便假裝自己不知道。
將擔心歸為酷拉皮卡的突然離隊，畢竟流星街對他們這些初來乍到的外人還持有懷疑態度，季黎小小聲地埋怨了幾句，便輕輕放過。
她推著酷拉皮卡的背，催人睡覺去。
亞露嘉和小麥當然早早就被摁倒睡袋裡，要求早睡早起身體好；不過奇犽、小傑和雷歐力他們，也同樣沒獲得熬夜權。
季黎用「熬夜影響身高」做理由，並舉例黑眼圈濃重的庫洛洛·魯西魯（身高177）和作息規律健康、注重生活享受的西索（身高187）做對照組。
隨後被小傑一臉天真地舉手提問。
「季黎怎麼知道的哇？那位庫洛洛先生的話，的確看起來就很喜歡熬夜，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西索喜歡早睡。」
「我好像只知道，他很享受戰鬥，嗯，然後開的是紅色的車子！」
「奇犽你呢？」
小傑甚至還好奇地，詢問了同伴的意見。
聞言，奇犽歪了歪頭，神情似笑非笑地睨向季黎，仿佛意有所指的語氣音被拖得長長。
由於在天空競技場的時候，被伊爾迷和西索混合雙打，被迫知道了很多事情的季黎：……
她眼疾手快地捂住小傑的嘴，趕緊把這可怕的天然富力士切黑，先丟進帳篷裡。
總之統統都快點去睡覺！小孩子熬什麼夜、聊什麼天啦！小心以後長得還沒有庫洛洛高！
酷拉皮卡也不例外。
可酷拉皮卡不知為何停在了原地。
並沒有順著季黎的力道前進，他半側過身，反而伸手扣住了季黎的手腕，欲言又止。
季黎便耐心地仰頭看他，等他自己開口。
酷拉皮卡本是想跟季黎全盤托出，庫洛洛·魯西魯今晚和他說過的所有事情，好叫季黎對蜘蛛更有警惕。
可話到嘴邊，他看著季黎清亮通透的眼睛，又咽了回去。
奇美拉蟻的事情總算暫時快要告一段落，季黎好不容易才可以如她所願，稍作休息一段時間……她應該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並且想要回去的事情吧？
至少在真正要做出那個決定之前。
畢竟，想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一定能接受這件事的。還要考慮到，如今女王（季黎）在奇美拉蟻中的特殊性。
酷拉皮卡沉默了片刻，而後聳了聳肩。
「只是稍微有點好奇，所以想參觀一下名聲在外的流星街。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環境，才會培養出那麼多窮凶極惡的罪犯。」
——如果季黎不想他知道的話，那就裝作不知道吧。
季黎信以為真。
「預知」了幻影旅團對窟盧塔族的惡行的同時，也親身參與了另一種可能性的流星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雖然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我也不太確定……」
季黎看著酷拉皮卡被隱形眼鏡偽裝出的黑色眼睛，一只手把碎發繞到耳後，謹慎地措辭。
「但是，以後或許可以變得不一樣吧？」
「其實這也是我和庫洛洛的契約之一！等這邊的事情結束後，我還要去流星街的學校執教一段時間呢。」
季黎尚不知道，酷拉皮卡在錫厄姆遺跡中，已經見證過成為Mafia教父的、另一種自己的人生。
她踮起腳尖，摸了摸少年在夜色中也依然燦爛、如同陽光一般綺麗的金發，如同一個柔軟的夢。
「沒關系的，酷拉皮卡。大家的未來，都會越來越好的。」
愣了一下之後，酷拉皮卡彎起眉眼，配合著季黎的動作，稍微低下了頭顱。
「……是啊。」他喟嘆般的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低微得幾乎聽不清，「如果是你的話。」
從始至終，季黎一直都是努力在讓未來變得更好的那個人。
所以，也理所應當，該讓她獲得更多、更多的回報。
「對了季黎。之前忘記跟你說了，等你拿到獵人協會那邊的正式文函後，我應該就會離開流星街。」酷拉皮卡忽然說。
季黎猝不及防間，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迅速消化了這個消息。
她問酷拉皮卡接下來要去哪裡。
「大概會去繼續遺跡獵人的歷練吧？」酷拉皮卡微笑，「大概是因為之前去錫厄姆遺跡的記錄，已經有這方面的前輩聯絡過我。另外，還有族人遷徙的准備工作。也是不小的工程呢。」
季黎開心地在原地蹦蹦跳跳。
「太好了！我就知道，酷拉皮卡這麼優秀、這麼聰明、這麼厲害，肯定走到哪裡都會被挖掘！誰啊這麼有眼光？不錯，一看就知道以後前途無量。」
她笑眯眯地一統輸出，把酷拉皮卡和那位不知名的前輩，都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然後，季黎猶豫了一下，又小小聲地補充。
「不過，有空的時候，酷拉皮卡也記得要寫信或者發通訊過來？雖然遺跡附近總是沒信號……啊！對了！我去把約厄斯達的那疊明信片拿給你！」
之前外借出去的明信片，早就交還到了她手上。
季黎說著，拔腿就要往行李那邊走，准備當場就把明信片翻出來，拿給酷拉皮卡。
卻被酷拉皮卡輕輕攔下。
「不急。聽揍敵客那邊之前的口風，應該還沒有那麼快。」
搖了搖頭，他看著季黎的眼睛，認真回答了季黎的上一個問題。
「我會的。會給你寫明信片，告訴你外面的世界，給你准備當地的特產手信；也會來流星街見你——你不是說，會給我留一間房的嗎？難道這麼快反悔了麼。」
說到最後的時候，酷拉皮卡的語氣，明顯帶上了些壞心眼的促狹。
季黎卻並不介意這點玩笑。
眾所周知，流星街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地。
她豪爽地大手一揮：「我給你留十棟！酷拉皮卡帶家屬一起過來玩都沒問題！」
………………
…………
……
季黎高高興興地，被佩吉叫去檢查設計圖。
酷拉皮卡目送她被奇美拉蟻簇擁著離開，隨後低下眼睛，看向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他會幫季黎去找回家的辦法。
但在季黎真正面臨抉擇之前，就沒必要讓她、讓其他人，為這個幾率渺茫的可能性患得患失。
不過，如果消息不小心被擴散，讓別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大概又會有人為了這份未知的利益而蠢蠢欲動。
畢竟「資源短缺」和「探索新大陸」的口號，近些年也經常能在報紙和網路上看到。
酷拉皮卡不希望再有人來打擾季黎得來不易的休憩。
沒有進入身後的帳篷，他轉身走向圍坐在篝火旁、正低頭擺弄軍儀棋子的梅路艾姆。
年輕的王卻頭也不抬，自顧自琢磨著剛才和小麥對弈的棋局，思索有沒有其他反敗為勝的棋路。
尼菲彼特倒是看了酷拉皮卡一眼。
不過，他主要是在遺憾這個人類沒和庫洛洛·魯西魯打起來，讓自己痛失一場「游戲」。
可酷拉皮卡也已經掌握了，和奇美拉蟻的溝通技巧。
他微笑著開口。
「打擾了。梅路艾姆，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聊一聊……關於季黎的。可以分給我一點時間嗎？」
作者有話說：
從某種意義上，長明（木屋的主人）的確找到了」歸途「。
我覺得酷拉皮卡雖然有性格火爆的一面，但他的核心其實非常溫柔。
不管是為無名者禱告，還是對季黎包容和退讓。
酷拉皮卡沒有」占有欲「，或者說他願意克制，只希望季黎能獲得她想要的未來。
畢竟」想要永遠在一起「也是一種欲望（沒有這個說不好的意思）。
其實在這方面，他和季黎還蠻像的。
這倆多好的孩子啊jpg
第292章
◎團結友善流星街，熱情好客蜘蛛腳。◎
月光為一切秘密保守緘默。
第二天，和太陽一同升起的，是流星街人收到的消息：以「庫洛洛·魯西魯」名義發布的雇佣。
林林總總的幾十條，大到修建房屋，小到幫忙搬運材料，只要參與「新鄰居」的建築工程，就可以換取對應的物資。
包括且不限於日用品、食物和武器等。
——這就是季黎此前在庫洛洛·魯西魯的再三逼問下，給出的第一直覺下的方案。
如果是完全陌生的存在，會因此感到警惕和排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既然這樣，沒有條件的話，就創造讓彼此接觸的條件？
她是這麼想的。
畢竟不管是對流星街人，還是對奇美拉蟻來說，這都是一個全新的、充滿未知的挑戰。
不過，雖然奇美拉蟻這邊有季黎全權做主，但庫洛洛·魯西魯在流星街的信譽和地位，可遠不能跟一族的女王碰瓷。
哪怕消息放出來了，也沒有任何流星街人過來應招。
季黎對這樣的現狀倒是並不意外。
沒等到新的打工人報道，她就按照之前的計劃，繼續指揮奇美拉蟻清理領域之內的垃圾。
意料之外的訪客卻不期而至。
「呀。可愛的小小姐，又見面了呢。」
金發碧眼的娃娃臉青年，衝季黎熱情地揮了揮手，笑容燦爛，但怎麼看怎麼像頭搖晃尾巴的小狐狸，藏著股壞水。
「說起來，團長他管你叫老師的話，我記得上次在錫厄姆遺跡的時候，小小姐是怎麼叫我的來著……耶？」
還記掛著當時被叫「俠客叔叔」的仇，他笑眯眯地把問題拋回給季黎。
結果還沒等到回答，他就被擦肩而過的瑪奇給了一擊肘擊。
雖然不痛不癢，但俠客還是捂住肚子，呲牙咧嘴地發出慘叫，一派柔弱可憐又無助的樣子。
瑪奇連余光都沒分過去半點。
她低眼看向神色難掩驚訝的季黎，忍不住多停留了幾秒，帶上某種好奇與探究。
庫洛洛·魯西魯當然預料到，這個雇佣會受到流星街人的冷落。
但萬事開頭難，只要打破了僵局，考慮到人類的從眾心理，後面就很容易順勢水到渠成。
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落在團員了身上。
不過，幻影旅團的團長從不會在集體活動以外，給團員下達強制命令，更遑論是出於私人目的。
於是他分享了自己在平行世界的記憶，通過派克諾妲特殊的念能力。
庫洛洛·魯西魯視角的季黎老師，以及被她改變的、另一種可能性的流星街和幻影旅團。
即便並不是第一次被派克諾妲植入記憶彈，可蜘蛛對這段記憶的反應各不相同。
他人的記憶播放在腦海中，就像是看了一場第一人稱視角的電影，並不會被其中的情緒所影響。
有人半信半疑，有人不屑一顧。
而瑪奇是第一個決定響應庫洛洛·魯西魯的蜘蛛。
直覺這是件沒有壞處的事是原因之一，此外，由於離開得突然，「季黎老師」給女孩們講的故事，只講到了一半。
討厭懸而未決的感覺，她想要知道那個故事的結局。
「瑪奇。我對清理垃圾不感興趣。還有其他的工作嗎？」
反手用大拇指指了下自己，就算是自我介紹完畢，由於對庫洛洛·魯西魯給出的報酬並不在意，瑪奇索性問季黎需要自己做什麼。
想起小瑪奇對美學很有一套標准，季黎便把她派去給佩吉，設計新巢穴的布局。
不打算繼續住之前那種泥巴糊成的地穴，季黎決心推動奇美拉蟻的生活現代化，電視電腦電玩之類的精神世界也得跟上。
天天除了吃飯睡覺打架外，就沒有任何追求和樂趣的日子，也太慘了吧！就是因為太無聊才會一心要統治什麼世界啦！打游戲不快樂嗎？！
一定都怪獵人世界的WIFI和智能手機沒有普及。
是時候催糜稽開發新世代掌機了。
季黎鬥志昂揚地握拳。
等瑪奇離開，俠客便見縫插針地湊過來，眨著眼睛，神色活潑討喜地問：「那我呢？那我呢？我很擅長統籌和制定計劃這方面的事情哦。」
他想離季黎更近，便於觀察這個人。
雖說自己是很相信團長的記憶和判斷啦，但作為蜘蛛的「腦」，俠客對於季黎的態度，還是警惕占了上風。
就算那種可能性美好得像個童話，可那邊是那邊，這裡是這裡，「夢」不會改變既定的現實。
他們是蜘蛛，是A級犯罪團伙的幻影旅團，而「季黎老師」卻是一個脫離常理的好人。
俠客會履行自己「腦」的職責，評判季黎對幻影旅團潛在的威脅和可利用價值。
腦袋裡運轉著冷酷的公式，可他笑起來的樣子，甚至可以稱之為一句「可愛」。
可惜，俠客這幅陽光開朗大男孩但滿肚子壞水的德行，季黎已經在小俠客身上，練就了火眼金睛。
這對狡黠的祖母綠眼睛一轉，她就大概猜到了狐狸崽打的算盤。
通常而言，這種需要智商對決的部分，季黎都會緊急求助酷拉皮卡——可俠客是蜘蛛。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如這個壞東西所願。
「那麼，你就跟在我……」
可季黎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插入的聲音直接截過話頭。
「我剛好需要人幫忙。」酷拉皮卡微笑著，將視線鎖定在俠客身上，「俠客對吧？請隨我來。」
他的態度溫和，但不容拒絕，三言兩語就領走了俠客。
季黎想攔都攔不下。
憂心忡忡地往那邊多看了兩眼，她收斂好情緒，看向最後落單的派克諾妲，露出更為友善的笑。
「派克諾妲小姐，又見面了。你也願意過來幫忙嗎？」
派克諾妲抿了抿唇。
和其他團員不同，身為念能力的擁有者，她需要先通過關鍵詞，從庫洛洛·魯西魯那裡獲得記憶，再選擇想要轉述的部分，制成記憶彈，擊中他人的大腦。
所以，她比瑪奇和俠客都「看」到了更多。
更私密的，不止於平行世界的，關於團長和那位季黎老師的記憶。
派克諾妲截去了這些。
因為團長……不，庫洛洛在公布前，私底下先和她溝通的時候，笑著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請她保守這個小秘密。
「這部分是我自己的收藏品，只分享給派克一個人。也拜托派克，不要告訴大家哦？」
溫柔、親昵、帶著點壞心眼的狡黠，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派克諾妲仿佛看到了噩夢發生前的那個少年。
就算是「夢境」，她也喜歡那樣的童話。
既然喜歡，作為胡作非為的蜘蛛，她為什麼不能把喜歡的東西抓在手心裡，讓那些變為現實？
收回思緒，派克諾妲露出生疏的淡淡微笑，衝季黎點頭示意。
她被季黎派去負責接收從外界運來的建築材料。
那是個需要跟流星街人打交道的崗位。
………………
…………
……
隨後出現的，是窩金和信長這對搭檔。
他們倒是完全沒有任何要來幫忙的意思，反而開門見山，一副理直氣壯地樣子，打上門來，要和「聽說很強」的梅路艾姆試試手。
不巧的是，季黎當時不在營地，而梅路艾姆在和小麥下軍儀，根本沒打算理會無意義的噪音。
窩金覺得自己被小瞧了。
好久沒遇到這種耳朵不太好用的對手了，他幫這種人「治病」的唯一方法，就是全力的一拳打過去。
他直接衝了過去。
但理所當然地，被尼菲彼特截下。
同樣好久沒遇到這麼不怕死的「玩具」了，見王沉浸在棋局，根本不耐煩處理這邊，尼菲彼特眼睛一亮，支棱起來。
很珍惜地對待這個「玩具」，他好好玩耍了一場，都舍不得太快把那顆頭擰下來。
結果，貓科動物的貪玩本性一上來，就一時忘了形。
等季黎聞訊趕回來，看到的就是陷入狼藉的半邊營地——當然，以梅路艾姆為界，涇渭分明。
察覺到女王散發的生物電波信號很不妙，尼菲彼特被潑了盆冷水似的，立刻清醒。
他回過神來，耳朵往下一耷拉，也不敢再動了。
倒是身負重傷的窩金還在哈哈大笑，誇尼菲彼特真有意思，再來再來，他還沒玩夠。
下一秒，季黎面無表情地出現在窩金面前。
早就感覺到了她的存在，窩金並不意外，而由於上次在友客鑫見面，季黎頂著伊爾迷的殼子，也根本沒有把仇記在季黎身上。
興趣都集中在尼菲彼特那裡，他眼睛都沒斜過去，只想隨便出手把季黎趕走。
——可是，動不了。
被超出理解的、幾乎化為實體的恐怖殺意鎖定，窩金沒能揮起拳頭，視野和意識都只剩下那對紫紅色的獸瞳。
梅路艾姆終於從棋局抬首，看向了冒犯女王的人類。
由於有小麥和亞露嘉這樣普通體質的脆弱存在，在季黎的提醒下，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有意收斂自己的力量和存在感。
不然以窩金的眼光，早該第一眼就注意到梅路艾姆的存在，而不是被尼菲彼特吸引了注意力。
信長見狀，神色一變，當即准備拔刀。
可在他的手碰到刀柄之前，尼菲彼特幾乎是在須臾間貼臉出現，拿走了他連著刀鞘的、視若生命的武器，好奇地握在手心裡把玩。
信長沒有擅自行動。
因為那對紅寶石似的冷酷豎瞳，在警告他：現在開始，任何行動都將視為挑釁，殺。
……啊。好像這次踢到鐵板了嘛。
信長拋給窩金一個眼神，並無悔意，甚至還有些久違的、和死亡貼面的興奮。
二人都做好了戰鬥的准備。
可接下來，拉開序幕的，不是拼上性命的刺激血戰，而是——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比任何表情都恐怖，季黎搬把椅子過來，站在椅子上，揪住窩金的耳朵，讓他看看自己造成的一片狼藉。
「還想打架？哈。」
這幾天，奇美拉蟻辛辛苦苦、沒日沒夜地工作，終於把領域內的垃圾都焚燒干淨，開始在幻影旅團三人的協助下，陸續接收運輸到流星街的材料，准備打地基。
現在基本上毀了大半。
部分地基和材料成了廢墟不說，還變成了需要重新清理的垃圾山。
越看越氣，季黎看著看著還氣笑了。
短促地發出了一聲氣音，她將視線落到身在更遠處的信長身上，咬牙切齒地念了他們的全名。
「沒有那麼便宜的好事！我告訴你們！不把這些恢復原狀之前，沒我的允許，你們倆想死都死不成！」
「數學題不會算，通用語總聽得懂吧？聽得懂就給我開始干活！現在！立刻！馬上！」
「就是庫洛洛·魯西魯本人來撈你們都沒用！」
作者有話說：
每次請假的時候，我都覺得，我可真該死啊。
但最近現實原因很忙碌，更新沒法保證那麼穩定，目前是努力穩住隔日更，有時間就寫，寫完就發。
在寫了在寫了，真的每天都在努力了啊啊啊啊啊啊啊【發出一天開四個會的慘叫】
*** ***
第293章
◎是兄弟就來一起撿垃圾！◎
的確，就算庫洛洛·魯西魯親自過來撈人都沒用。
因為但凡他敢來，季黎就敢把他一起扣下來，跟窩金和信長一起收拾殘局。
初期工作大部分都是需要蠻干的苦力活，剛好窩金又是個力氣管夠的強化系，專業對口。
季黎索性直接把那對倒霉兄弟丟給尼菲彼特，讓他負責監督這兩個超齡的問題兒童，配合清掃和修建計劃。
如果窩金和信長再出什麼問題，下一個被追究責任的，就是他自己了。
尼菲彼特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小女王。
因為季黎平時都是一團笑眯眯、軟乎乎的樣子，自誕生以來，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副模樣的女王。
比起害怕或者心虛，尼菲彼特心中更多的，還是貓科生物與生俱來的好奇和探索欲。
……會有別的表情出現嗎？要是再發生點別的情況的話。
想知道。
還想再看更多。
不過，這個愚蠢的、明顯只會讓自己被懲罰的念頭，在尼菲彼特的腦海中僅浮動了一瞬，便被立刻按壓下去。
他屈膝半跪下來，向女王行禮，接下了這道命令。
於是季黎把受傷的窩金治了個半好，盯著那兩個人開始投入善後工作，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繼續之前中斷的任務。
要說這件事之後，誰最開心，當屬俠客。
由於他工作效率極高，酷拉皮卡又有意無意地，將他與奇美拉蟻的核心成員隔開，他反而成了營地裡相對比較閑的那個。
所以每天無聊了，俠客就蹲到窩金和信長被分配到的區域，在那裡吃瓜喊話打游戲，看個大熱鬧，生活過得那叫一個有滋有味。
然後他就被受害者綁架了。
因為被勒令不許打架，窩金和信長二人就笑容滿面地，一個抬手、一個抬腳，把俠客丟進廢墟堆裡，誓要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垃圾同搬。
旁邊監督的尼菲彼特聽到動靜，探頭一看，確認人類的表情是「笑」，也沒有產生新的垃圾，就輕飄飄地放過了。
在左右為男的俠客的慘叫聲中，他喜提沒有報酬的第二份打工。
瑪奇恰巧路過，看到在垃圾堆裡奮鬥的三人，還順手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派克諾妲。
想了想，她又單獨給團長發了一次。
收起手機，瑪奇繼續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深藏功與名。
令人遺憾的是，收到了照片的庫洛洛·魯西魯缺少良心，並沒有過來解救或者慰問被扣押的團員。
反倒是芬克斯和飛坦問詢趕來看熱鬧。
對於面朝黃土背朝天、老老實實干活的三人，他們顯然不存在什麼「團結友愛」的道德標准，就插著口袋站在邊上，一人一句，輪流開嘲諷。
結果三人竟然跟變了性似的，理都不帶理一下的。
芬克斯瞳孔地震：「喂喂。真的假的？他們不會菜到被人操縱，或者下了精神暗示之類的東西了吧？」
「哼。」飛坦饒有興趣地哼笑一聲。
寬大的衣袖之下，手指預熱般向外舒展，而後又收攏，將作為武器的傘柄緊握在掌心。
「到底幾斤幾兩，試試不就知道了？」
他的視線落到在旁邊監工的尼菲彼特身上，若有深意地這麼說。
感知到飛坦意帶挑釁的殺意，背對著搬磚的三人，互相交換了一個勝利在望的眼神。
——故意不搭理飛坦和芬克斯，加重他們對尼菲彼特的好奇心和戰鬥欲的計劃，然後順利加入撿垃圾隊伍的計劃，大成功！
窩金忍不住衝俠客豎起了大拇指。
果然，做這種壞事還是要看俠客的啊！這腦袋瓜，打小就聰明！跟團長一樣，都滿肚子壞水！
俠客表情復雜，欲言又止：「……窩金，你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另外你的通用語是真的該進修一下。」
什麼叫滿肚子壞水啦！哪有這麼說一條船上的好兄弟的！換平時，還要額外收你方案和情報費的好不好！
不過也早就習慣了窩金的強化系語錄，俠客吐槽完就沒再在意，而是用余光去觀察飛坦和尼菲彼特。
按照那天看到的戰鬥水平來估計，感覺飛坦會輸的可能性很高。
但如果把他氣瘋了，最後用上「RISING SUN」的話……尼菲彼特應該還是死不了的，可這個營地就保不准了。
那個小小姐恐怕會超級生氣吧。
哎呀，雖然看飛坦的熱鬧也不錯，還能順勢觀察奇美拉蟻的戰鬥力，不過鬧得太難看的話，感覺團長那邊會不好交代呢。
要不要現在去找小小姐提醒一下呢？
畢竟他可是值得信賴的好人呀。
而且總是被酷拉皮卡那樣冷處理的話，他親自過來這一趟的目的，不就白費了嗎？
這可不行。
注意到飛坦已經提著雨傘衝上前，與尼菲彼特纏鬥到一起，但尼菲彼特卻絕不主動攻擊，以回避為主，俠客不免挑了挑眉，露出一點點意外的表情。
沒想到小小姐的話，在奇美拉蟻裡也這麼有用。
竟然真的會這麼聽話啊？那只頑劣的貓。
不過，這種游刃有余的回避姿態，反而會更刺激到飛坦，讓他火大和不耐煩的哦。
俠客的視線，落在了飛坦逐漸喪失耐心、攻速逐漸攀升的動作上，同時內心迅速評估了一下，距離對方發飆的大概期限。
看來這次是看不到久違的盛大「煙花」了。
遺憾地聳聳肩，他眉眼彎彎，拿出小惡魔手機，對著屏幕上收件人那欄的「小小姐」字樣微笑。
讓他想想……故事裡的好人應該如何閃亮登場呢？
作者有話說：
走了一個陰險的庫洛洛，又來了一個滿肚子壞水的小狐狸。
團結友善流星街，熱情好客蜘蛛腦。
是兄弟就一起來撿垃圾jpg
*** ***
第294章
◎我就是這裡的規則。◎
劇本卻並沒有按照俠客所期待的那樣進行。
因為在他編輯好短信之前，季黎就先一步趕到了現場——是尼菲彼特用生物電波信號打了小報告。
為了盡快，她是被梅路艾姆抱在臂彎裡，直接送過來的。
即便梅路艾姆什麼都不做，光是他的存在，就已經是讓人不得不冷靜下來，慎重對待的威脅了。
哪怕是逐漸點燃火氣的、戰鬥中的飛坦。
用傘尖抵在地面上，借了反作用力，他從與尼菲彼特的纏鬥中暫且抽身，後撤一段距離，以縱覽戰局。
梅路艾姆卻連看也沒看這個上門踢館的人類。
尼菲彼特單膝跪下，向王與女王行禮；他便俯身，將季黎穩穩當當地放回地面，動作日趨熟練。
好大的排場，跟游戲CG裡演的那些虛構誇張的劇本似的。
芬克斯見這些「新鄰居」一本正經地滑稽表演，忍不住調笑意味地吹了聲口哨。
「喲，小貓搖人來啦。」
他活動活動肩膀，視線擦過季黎，只專注地看向梅路艾姆，露出興奮的表情：「那你來和我玩？」
梅路艾姆聞言，神色依然波瀾不驚。
他看了芬克斯一眼，就像在看一朵花、一棵樹、一只蟲子，並沒有什麼區別。
反而是尼菲彼特開始表情轉冷，眯起眼睛，唇角不悅地向下抿起。
但他並不是能為這場「游戲」決定結局的那一方。
尾巴與地面低空掃過，尼菲彼特小心眼地，把這個人類的外貌記下特征後，低聲為季黎概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其實，就算他不說，季黎看眼現場狀況，大概也能猜得差不多。
這兩個家伙還能有什麼行動模式？
無非就是，飛坦和芬克斯聞訊趕來看同伴的熱鬧，順勢手欠，盯上了尼菲彼特，想跟強大的對手過過招罷了。
除了破壞力更上一層樓，這種思維邏輯竟然還和小時候如出一轍，感覺真是連一歲都沒長大，也是夠令人震驚地。
不過季黎可沒有免費滿足這種需求的打算。
窩金和信長剛剛導致的爛攤子，這會兒都還沒重建完畢呢！她這裡沒有東西能給這群成年體的麻煩蜘蛛霍霍！有本事拆庫洛洛的去！
季黎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她面無表情：「不好意思，這裡禁止打架，麻煩應聘之外的無關人士自行離開……啊。等等，芬克斯先生請留步。你要留下來一起幫忙。」
由於將這邊的蜘蛛和平行世界的學生們分開來看——說實話，不管是外貌、身高，還是這幅殺氣滿滿的態度，都實在讓人很難把兩邊重合起來。
季黎說話的時候，還不忘加上了陌生者該有的禮貌用語，並沒有依仗那段「無人知曉」的夢境的打算。
芬克斯卻覺得好笑似的，挑起單邊的眉毛，反手指了指自己：「哈？我？」
「嗯。你。」季黎麻木且平靜地點頭，「因為，應該是你透露風聲，然後攛掇窩金和信長過來挑戰的吧？不要逃避責任，芬克斯先生。」
芬克斯表情誇張，張開嘴，正想開口說點什麼，卻對上了季黎仿若洞悉的清亮目光。
「難道不是嗎？」她篤定地反問。
芬克斯不由哽了一下：……還真是他攛掇的。
就算理不直氣也壯，是芬克斯的拿手好戲。他本應該如此胡謅反駁回去。
可在那對漆黑眼睛的注視下，不屬於自己的、庫洛洛·魯西魯視角的記憶，卻莫名其妙地浮現在腦海。
………………
…………
……
前三十秒還在叫囂著「哈？我可不需要這樣一根手指頭就能戳倒的小不點教！」的男孩子，全都倒在地上，躺得整整齊齊。
是年少的他、飛坦、窩金、信長和富蘭克林。
外表分明也還是個稚嫩少女的季黎，歪歪腦袋，衝依然陷在震驚裡的他們笑笑。
「是你們輸了。」
說著，季黎又笑眯眯地晃了晃攥緊的拳頭，聲音輕快活潑，和垃圾堆裡撿回來的破風鈴一點都不像。
「那願賭服輸，現在可以叫我一聲『老師』了嗎？」
……
…………
………………
完全莫名其妙的記憶。
分明是旁觀者的第三方視角，由於記憶彈的特性，芬克斯也沒有接收到任何疼痛或是情緒的反饋。
但說不上什麼理由，他莫名其妙地下意識皺起了臉，還帶著點呲牙咧嘴的表情。
難道說……啊！難道說，這就是那個所謂的，嗯嗯，哪個誰說過的那什麼「心理陰影」？
一只手摸著下巴，他忽然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放棄思考，索性把到底打不打這個決定，甩給旁邊一直蓄勢待發的飛坦。
對上季黎口吻篤定的詢問，飛坦則是發出了一聲嗤笑。
「你以為自己是誰？」
在衣領遮掩下，唇角不屑地挑起，他細長的金色眼睛也吊起眉尾，冷酷地、冰涼地，直勾勾與季黎對視。
雖然看完了派克諾妲輸入的記憶彈，可與瑪奇等人的曖昧態度不同，飛坦從不認為這是什麼足夠影響自己判斷的東西。
現實就是現實。
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季黎老師」，所有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該死去的、不該過早道別的，都已經既成事實。
沉溺於不存在的虛幻假設，才是怯懦之人。
那樣只會讓蜘蛛的鉤爪變鈍。
飛坦此次前來的真實目的，或者說，正是因為見到了「季黎老師」、見到了同伴對這個人的反應，他才更加下定了決心。
——應該盡快抹殺掉這個危險分子。
就像故事裡，那個被困在瓶子裡千年的魔鬼。希望倘若沒有在該出現的時候出現，那就永遠不要登場，才是最佳結局。
眉眼忽然彎起的同時，飛坦再一次握緊了傘柄，身周的念壓也不斷攀升。
溫度，似乎在悄然往上爬，向眾人示警。
芬克斯撓了撓鼻子，扭頭往俠客那邊看了眼，示意團長不在的時候，蜘蛛腦趕快發揮一下作用。
俠客頭疼地一拍腦袋，發出受不了這些不愛動腦的行動派的呻吟。
與溫度走勢相反，飛坦針對季黎的露骨殺意，刺激了旁邊的梅路艾姆和尼菲彼特。
豎瞳不受控地緊縮成一線，尼菲彼特甚至下意識擺出了進攻的姿態。
可季黎唯獨不想跟飛坦打這一架。
飛坦其實一直都是幻影旅團中，性格最難搞的人之一。
軟硬不吃，脾氣差，沒耐心，一打起來還沒完沒了，非要分個徹底的輸贏才肯罷休。
而且大多數都非要強撐著，等自己贏了才行。
就算真的打不過，輸了，也一定會在心裡暗中記下一筆，等著回頭把場子找回來。
小時候還能仗著實力差距，把他打到爬不起來，逼他認輸放棄……可現在的飛坦，開發出了「RISING SUN」這種算玉石俱焚的念能力。
現在要是把人打暈了，他肯定更生氣，估計剛醒就要衝過來開「RISING SUN」。
他們倒是能跑，避開這顆燃燒一切的死亡太陽。
可剛建好基礎的營地總不能長腿吧！
又不能真的把他刀了，一勞永逸，季黎也跟俠客一樣，頭疼地發出呻吟，止不住地想嘆氣。
解鈴還須系鈴人。
她放棄思考，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熟練地輸入了一長串數字。
「好像忘記自我介紹了。抱歉，我叫季黎，是這裡的主要負責人之一。」
「換句話說，按照我和庫洛洛還有流星街的契約——是你踏進了我們的領域。」
「飛坦先生如果非要一個答案的話，那麼，我就是這裡的規則。」
按下接通確認鍵，季黎將屏幕上閃爍著「庫洛洛·魯西魯」字樣的通訊器，遞給了飛坦。
「要是心懷不滿或是疑問的話，不妨和你的團長溝通一下，再做決定。就算你不相信我，也總該相信他吧？」
她神色平靜，看起來既不恐懼，也不狂妄，與這片流星街的背景格格不入。
寂靜中，庫洛洛·魯西魯的聲音通過手機上的擴音器散開。
「飛坦。」他語調平緩，透著股冷靜的不容拒絕。
如往常每一次宣布旅團集合活動那樣，有條不紊的，滴答滴答，像是永遠不會故障的精准鐘表。
將幻影旅團帶領向正確的方向。
——只要是團長的話。
飛坦低眼看著通訊器屏幕上的名字，沉默片刻後，松開了傘柄，從季黎的掌心中拿起手機。
「啊。是我。」他淡淡道，「團長……還是該叫你，庫洛洛·魯西魯？」
作者有話說：
其實幻影旅團寫起來，也挺有意思的。
可惜正文的篇幅和劇情限制，大部分戲份都靠庫洛洛當代表出鏡，這裡就借記憶這件事，稍微擴開描寫一下吧。
有機會的話，下本獵同多寫點成年人好了……
然後，由於今天跟朋友聊天，突然很想寫火影，決定開個【文藝復興號】系列。
主角還是季黎，故事還是走治愈系陽間同人的路線。
《忍術名為召喚宇智波》，文案太長就不貼了，感興趣的自己去專欄收藏吧。
總之本人用愛發電，致力於給每個時代眼淚的紙片人發一個季黎jpg
如果這個系列還能開得下去的話，可能還會再寫海賊和柯南……吧？
可惡！手速跟不上腦洞的速度，我都有大綱了，我都想寫呃啊啊啊啊啊啊【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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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下不為例。◎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飛坦最終還是停了手，獨自離開了奇美拉蟻的領域。
歸功於糜稽在揍敵客特制通訊器上的防窺聽設計，季黎並沒有聽到庫洛洛·魯西魯都具體和他說了些什麼。
芬克斯則留了下來，加入了窩金和信長的打工還債隊伍當中。
事實上，有季黎的發話之後，在尼菲彼特的死亡凝視下，他就算想跟在飛坦後面一起跑路，也是逃不掉的。
又拖了一人下水，窩金信長二人喜提新隊友，都對此次作戰十分滿意。
唯獨計劃發起人的俠客，看完了這場還沒開始就無疾而終的鬧劇後，唉聲嘆氣地，微微鼓起臉頰，露出稍顯遺憾的表情
他撇開目光，用指尖轉著沒能成功發出短訊的小惡魔手機，心裡泛起嘀咕。
搞什麼嘛？劇本可不是這麼寫的。
明明距離「好人閃亮登場」的故事精彩轉折點，就只差那麼一點點點點點了呢？
俠客實在沒有料到自己在牌運上的非酋體質，竟然還會擴散蔓延到這些事情上。
不過，那樣的表情轉瞬即逝，當季黎的視線掃向這邊之前，他便收斂好情緒，轉為團結友善型蜘蛛的幸災樂禍。
季黎與俠客擦肩而過。
「下不為例。」
連眼睛的余光都沒有瞥向俠客，她目不斜視，輕描淡寫地丟下這四字提醒後，便與梅路艾姆離開。
甚至語氣不夠嚴厲冷酷，恐怕算不上一次「警告」。
更像是洞悉了小孩子調皮的惡作劇，但的確沒有造成實質性的破壞，所以進行雙方心照不宣的暗號。
如此篤定。
俠客唇邊仿佛半永久的燦爛笑容，於那片刻凝滯了一瞬。
「……啊。這樣的話，未免也太狡猾了吧。」他忽然鼓起臉，喃喃自語地抱怨起來。
如果是「夢」的話，就不該輕率出現被顛覆的現實。
如果他們和平行世界的記憶，並不被認可為對等的存在的話，就更不應該擅自看透，那些外人絕不可能揭露的小把戲。
仿佛他們之間，親密得藏不住任何秘密。
單方面的了解和熟絡，既讓人下意識產生對潛在威脅的排斥，又難免衍生出好奇心，想要探查自己的安全領域究竟被侵入到了哪一步。
俠客大概明白，團長之所以會對這個人格外容忍的原因。
但他同樣理解了飛坦的火大。
握住小惡魔手機的指尖收攏發力，俠客低下眼，自言自語的音量低不可聞：「哎呀，這下可……季黎老師？」
雖然被窩金狠狠嘲笑，但注意力一直有分給這邊動靜的芬克斯，立刻警覺地提問。
「什麼『下不為例』？」
他摸著下巴，試圖回憶復盤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逐漸捋出了線索。
「話說回來，你們在這裡欠債打工的事情，還是俠客給我發短信的——果然你小子又是故意給我和飛坦下套的吧！」
於是蜘蛛腦的滿肚子壞水被打斷。
取而代之的，是被芬克斯追著打的俠客的慘叫，重新在廢墟間回蕩。
………………
…………
……
飛坦沒有再靠近奇美拉蟻的營地。
不過，再過一段時間，季黎迎來了第一批幻影旅團之外的應招者。
是由富蘭克林和小滴護送過來，以一位養母為首，合計十四名、集中在六到十二歲的孩子。
雖然時間讓頭發花白，讓原本圓潤的臉頰爬上皺紋，但季黎記得這位養母。
她是當初負責撫育少年庫洛洛、薩拉薩、派克諾妲和富蘭克林等人的那位養母。
讓養母決定帶著孩子前來的理由，除了步入冬季，孤兒院的確需要更多食物和其他物資之外，還有對庫洛洛·魯西魯他們的信任。
相信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
也相信他們所相信的人。
富蘭克林對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並不意外，畢竟，眾所周知，從小時候開始，庫洛洛走到哪裡都特別招人喜歡。
尤其是女性。
不說被哄得五迷三竅的養母，光從瑪奇和派克諾妲這兩個早就砍人不眨眼的成熟蜘蛛，如今依舊對團長的……嗯，「愛護」來看，也可見一斑。
不同於俠客的半信半疑，富蘭克林對這件事並沒有太多抵觸情緒。
不然，他也不會答應養母的拜托，免費陪他們一起走這一趟。
季黎同養母溝通之後的工作安排期間，富蘭克林就站在不遠處，像座山似的，視線漫無目的地游走，等待下一個指令。
直到小滴舉手提問。
「這裡哪裡？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富蘭克林。」
滿臉困惑的表情，她環顧四周，視線落在那些有明顯異族特征的奇美拉蟻身上，恍然大悟。
「所以這次旅團的新活動，是抓捕罕見的奇珍異獸，然後活體拍賣嗎？」
富蘭克林：「……不。」雖然他們的確干過不止一次。
「我明白了。那就是殺掉它們做標本？團長又看上什麼收藏品了嗎？」小滴熟練地亮出凸眼魚，「要把哪部分挖出來。」
頂著集中過來的視線，富蘭克林迅速搖頭，再一次否認了這個猜測。
雖然這種事，他們好像也的確干過不止一次。
為防止小滴繼續說出更麻煩的猜測，富蘭克林這次搶先開口，言簡意賅地總結了來龍去脈。
小滴再次恍然大悟。
「原來團長這次組織的是慈善活動啊。真難得。」她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評價，「是自願參與嗎？」
富蘭克林遲疑了一下。
庫洛洛·魯西魯只讓派克諾妲用記憶彈，把部分記憶分享給了幻影旅團最初的那幾位成員。
即便沒用團長的身份下達什麼命令，不過他們都懂，是庫洛洛·魯西魯在委婉地讓同伴做選擇。
可小滴並不在其中。
她今天之所以會跟富蘭克林過來，也只是因為忘了原本打算要做什麼，所以問都沒問，順便跟富蘭克林一起行動，消磨一下時間。
富蘭克林點點頭，表示是自願參與的慈善活動，讓小滴隨意。
不過，小滴並沒有轉身離開。
「哦。那就一起吧。反正我今天好像沒有事情要做。」
讓被具現化出來的凸眼魚消失，她歪著腦袋，看向季黎和養母那邊。
不論何時，流星街的物資都算不上豐富，孤兒院更是窮得可憐，能維持孩子們基礎的溫飽，就已經是大家共同努力分配資源的極限了。
季黎和養母小聲交談的時候，亞露嘉和小傑不知從哪鑽了出來，成了孩子堆裡的明星。
他們兩個像誤入荒蕪的活潑小鳥，嘰嘰喳喳個不停，笑聲又歡快清脆，三言兩語就迅速瓦解了孩子們的心防，打成一片。
亞露嘉和小傑忙著給小孩發餅干、維持秩序，一臉無奈的奇犽，就只能扛著餅干袋子，跟在他們身後。
因為旁邊還有個更鶴立雞群的雷歐力預備醫生。
從不離身的箱子內取出聽診器，仗著流星街沒有監管部門，他就地擺起了流動診所，熟練地組織孩子們排好隊，一個個輪流做基礎檢查。
跟難掩痞氣的形像不同，雷歐力意外地很擅長哄小孩。
連忙得腳不沾地的酷拉皮卡，路過的時候，都不由震驚了一下。
他斟酌好措辭後，真誠地誇獎了這位預備醫生。
至於雷歐力那張漲紅的臉，到底是惱羞成怒，還是單純的不好意思，就有待商榷了。
小滴看得很認真。
「我不討厭這樣，富蘭克林。」她看起來放棄思考了，「反正，只要聽團長的就行了吧？團長總是對的。」
聞言，富蘭克林很淡地笑了一下。
「啊。我也是。」他說。
小滴點點頭：「所以我們來這裡是做什麼的？富蘭克林。這是旅團新的集合活動嗎？」
富蘭克林欲言又止。
這一次，他點了點頭，然後直接指揮小滴用凸眼魚，把營地內所有需要處理的廢墟和垃圾，都一次性清理完畢。
………………
…………
……
萬事開頭難。
可再封閉排外的地方，一旦有人先邁出那一步，開了個頭，就如同水壩開閘，自此勢不可擋。
人總是具備從眾的盲目性。
在養母率孩子們加入營地之後，不久，第二批、第三批……應招者源源不斷地前來，用勞動換取珍貴的物資。
而在無法避免的接觸中，流星街人漸漸接近了他們的新鄰居。
這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畢竟，奇美拉蟻都被女王勒令不許擅自攻擊人類。
而在這個無害前提之下，奇美拉蟻明顯超越常人的強大，很自然地，吸引了流星街人。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裡，下至孩子，上到年長者，流星街人都天然擁有慕強的心理。
一個不會傷害你的、強大到心生向往的存在，無疑令人目眩憧憬。
至於說，什麼「怪物」？
流星街沒有怪物——因為，按照外面的人的標准，流星街人本身就是一種「怪物」了。
季黎的提案，比庫洛洛·魯西魯所期待的還要更加順利。
奇美拉蟻的新巢穴也終於趨近於竣工。
在這個情況下，季黎收到了來自揍敵客的通知。
「呀。早上好，露琪。在流星街玩得還開心嗎？」
模糊了性別的清麗嗓音，被電流虛化之後，更多了一種無機質的空洞感，久違的伊爾迷語調輕快，沒有半分不愉快。
或許是因為，他自詡是傳遞喜訊的信使。
「這段時間，哥哥可是在努力工作呢。果然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就是特別固執又纏人，是我喜歡不起來的類型——所以，已經談妥了哦？露琪。」
「快來獵人協會的總部，找哥哥吧。」
作者有話說：
伊爾迷當然早就放出來了啦，還要他干活呢。
俠客這小子，其實也滿肚子壞水，雖然臉上笑眯眯，但內核會更冷酷一些。又是一個理性派。
他和飛坦，一熱一冷的溫度差，真香過程應該會蠻有趣的。
雖然我不確定有沒有機會展開具體寫……實在不行就下本獵同再找個機會搞一搞【吸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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