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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 2008-2-29 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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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峰迴路轉


  夜已深,馬車駛出了快活林,轉了一個彎,駛上了那條柳堤,慕容剛這時候才甩開鞭。「忽哨」的一聲,鞭落馬嘶,拖車的兩匹健馬撒開四蹄,馬車如飛地奔馳。

  柳堤寂靜,月色淒清。那條柳堤在迷離夜霧中彷彿是無盡的—樣。

  月色蒼白,夜霧淒迷,那個人的一身白衣映著月色,散發著一種妖冶的光芒。他坐在柳堤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整個人淒迷在夜霧中,在他頭上戴著一頂竹笠,低壓眉際,竹笠的陰影掩去了他的面目。他若有所待,又好像不過走累了,在路旁暫歇。馬車聲入耳,他舉起一隻手指,推起了那頂竹笑少許,並沒有其他動作。

  馬車在望,他仍然沒有任何的表示,一直到那輛馬車距離他只有三丈,他才站起身子,坐著的那石塊同時呼地飛起來,落在柳堤正中!

  慕容剛已經看見那個人,已經在小心,那石塊才落下,他就將馬勒住!「希聿聿」馬嘶聲中,拖車的兩匹馬人立而起,前蹄一奮又落下—。馬車立即停下來,距離那塊石只有半丈。

  那個人那剎那身形一閃,落下,正好又坐在石上。慕容剛目光一落,厲聲道:「什麼人?」

  那個人沒有回答,慕容剛又問道:「你這樣攔住去路,意欲何為!」

  那個人淡應道:「搜車!」他的語聲並不響亮,卻是非常清楚。慕容剛目光一問,立即喚起來:「強盜!」

  那個人道:「什麼也好,這輛車我是搜定了!」

  「大膽!」慕容剛厲聲道:「你知道這是什麼人的馬車?」

  那個人道:「什麼人的都是一樣!」他緩緩站起身子舉步走向前去,慕容剛面色一沉,腕一振,那馬鞭「忽哨」的一聲,迎頭向那個人抽下!那個人一聲冷笑,手一抬一抓,竟然將那條馬鞭的鞭梢抄住了!慕容剛面色一變,反手後奪,可是那個人身形穩如鐵塔,紋風不動。

  慕容剛冷笑,勁透右腕,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人倏地右臂一揮,慕容剛只覺得一股強勁無比的力道從鞭上透過來,他沒有與那個人鬥力,也沒有鬆手,呼的一聲,連人帶鞭立時被那個人拉得從車座上飛起!他半空鬆手,翻腕拔出腰佩的長刀,喝叱一聲,連人帶刀,迎頭斬下!

  那個人一聲冷笑,右手一揮,奪來那條毒蛇一樣纏向慕容剛長刀的馬鞭!慕容剛長刀凌空立交,但仍然被那條馬鞭纏住,他既驚且怒,左手一翻,三支袖箭飛射而出!這一著出其不意,應該是萬無一失,可是那個人的左手卻靈巧之極,一翻腕,掀下頭上的竹笠,橫護在面前!「篤篤篤」三聲,那三支袖箭齊射在行笠上。

  慕容剛即時脫口一聲驚呼:「沈勝衣!」

  竹笠一掀下,那個人的面龐便畢露無遺,不是別人,赫然是沈勝衣!那剎那慕容剛心中的恐懼實在難以形容。

  沈勝衣冷應道:「不錯——是我!」右手一拂,拋開馬鞭!慕容剛驚懼之下,冷不提防,連人帶刀半空中摔下。沈勝衣冷冷地盯著他,道:「你們大概怎也想不到,我會等候在這裡!」

  慕容剛一個字也答不出來,他實在做夢也想不到,車廂中的方重生同樣想不到。那剎那之間,他的心頭混亂到了極點,整個人都呆在車廂之內。他實在想不出計劃中什麼地方出現了錯漏,竟然被沈勝衣看破,攔途將馬車截下。

  他雙眉深鎖,一顆心直往下沉。

  ——姑娘在快活林中不知又怎樣了?

  他不由擔心起慕容孤芳來。沈勝衣既然瞧破他們的計劃,守候在這裡,白玉樓愛女心切,絕對沒有理由不趕來,除非他要在快活林中對付另一個人,那個人當然就是慕容孤芳。方重生的心更亂了。

  一聲暴喝即時從車外傳來!

  慕容剛一聲暴喝,縱身拔起,飛撲沈勝衣,長刀一斬十三刀!沈勝衣左手竹笠一翻,疾迎了上去!刀光飛閃,「刷刷」聲響中,那頂竹笠被斬成十幾片。沈勝衣身形不動,神情不變,冷然站立在原地盯著慕容剛!在他的左手中仍握著巴掌大小的一片竹笠,左手一點損傷也沒有,像他這種高手,這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他神經的堅強卻猶如鋼絲一樣。慕容剛整個人卻瀕臨崩潰,刀勢再也繼續不下去了,木頭一樣呆立在沈勝衣面前。

  沈勝衣左手倏地一抖,將手中那片竹笠拋出!慕容剛即時怪叫一聲,疾衝向前來,揮刀亂斬沈勝衣!他簡,直就在拚命!沈勝衣視若無視,神色不變,路形陡動,刀光中搶進,一拳閃電般擊在慕容剛的小腹上!慕容剛哪裡閃避得開,悶哼一聲,腰身蝦米般弓起,如飛倒退半丈,倒下!他的刀並未脫手,那一拳也不致命,卻已將他渾身的氣力,他的鬥志完全擊散了。

  沈勝衣沒有再理會他,轉向馬車,目光火焰一樣盯著那個車廂。他感覺到了殺氣— —激厲的殺氣!只有高手中的高手,殺人如麻的高手才能發出這種殺氣!也只是瞬間,車廂的四壁四分五裂,彷彿被炸藥炸碎一樣四散擊飛!方重生也就出現在沈勝衣眼前。他的刀已在手——明珠寶刀。

  刀光閃亮,刀鋒銳利,他的目光更閃亮,更銳利!

  馬驚嘶,但立即停下,看樣子,竟似是懾於那股殺氣。方重生木立不動,人刀卻已經呼之欲出。

  沈勝衣盯著他,冷冷地道:「不錯!」方重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渾身的衣衫緩緩鼓了起來。又緩緩平復,終於開口道:「沈勝衣,你果然是一個聰明人!」

  沈勝衣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望著方重生,目光忽然落在車廂中那個紫檀木箱之上,道:「白冰就是被放在那個木箱之內?」

  方重生道:「不錯。」

  沈勝農道:「紅梅盜果然是名不虛傳。」

  方重生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沈勝衣,有你的!」他既沒有承認是紅梅盜,也沒有否認。

  沈勝衣道:「你們也不錯。」方重生忍不住打聽道:「我家姑娘怎樣了?」沈勝衣沉吟道:「很好。」方重生道:「你們若是傷害她,慕容世家的子弟與你們誓不兩立。」

  沈勝衣不知何故,突然間一怔,喃喃自語道:「隆冬凋百卉,紅梅厲孤芳——慕容孤芳原來才是紅梅盜!」

  方重生冷笑,心頭卻一連轉了幾個念頭。

  ——聽姓沈的說話,方才顯然尚未知道紅梅盜是我家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實在想不通。他想不通的事情實在太多,有生以來,他的心頭從未有過這樣的混亂,甚至在刀殺段天寶、柳如春的時候也沒有。沈勝衣盯著他.忽然道:「留下木箱,走你的路!」

  方重生沉聲道:「我走,但我家姑娘若是有什麼損傷,姓沈的,白冰這條命,我是要定了1」

  沈勝衣道:「你放心——請!」他實在巴不得方重生立即離開,因為木箱就在方重生身旁,只要方重生動刀,白冰便非死不可,即使他武功如何,也絕難在方重生的刀插進木箱之前將之擊下,因為他看得出,方重生是一個高手。方重生盯著沈勝衣,一會兒道:「我若是就這樣離開,你也許以為我是怕你了!」

  沈勝衣道:「我沒有這樣想。」

  方重生道:「縱使你沒有,就這樣離開我也不甘心。」

  沈勝衣道:「你待怎樣?」

  「接我一刀!」語聲一落,方重生人刀從車座上飛射向沈勝衣!

  刀光如閃電,刀勢亦閃電一樣!激烈的刀風激起了沈勝衣的鬢髮衣裳,刀未到,刀刃已迫人眉睫!沈勝衣終於拔劍,用他的左手!劍出鞘立即刺出,「叮」一聲,正刺在劈來那一刀的刀尖上!一蓬火星四射。方重生身形未落,長刀連變七式,一式九刀,七七四十九刀連斬沈勝衣身上四十九處要害!沈勝衣手中劍也不慢!劍光迅速與刀光合成一片,珠走玉盤也似的一陣「叮叮」聲響之中,刀劍一連交擊了四十九次!方重生身形落地。腕一翻,又是四十九刀疾斬了出去!

  沈勝衣再接四十九刀,劍一引,從刀光中刺進,刺向方重生的咽喉!方重生刀勢急變!十三刀急劈,才將沈勝衣那一劍封開!沈勝衣輕叱一聲,道:「好!」劍再引,驚虹般三劍刺出!方重生七刀接下了沈勝衣三劍,迅速還刀,急斬七刀,倒退三步,身形陡一弓,飛鳥般倒躍上旁邊的一株柳樹!沈勝衣長劍一引。劍光閃處,那株柳樹離地六尺處兩斷,疾跌了下來。方重生身形適時在柳樹之上掠起,掠向另一株柳樹!他的身形才落下,那株柳樹又兩斷!沈勝衣人劍如閃電,絕不比方重生的身形慢多少!方重生身形一落即起,半空中明珠寶刀突然脫手,「嗚」一聲急斬向那個紫檀木箱。沈勝衣一眼瞥見,身形急變,人劍「金鯉倒穿波」急掠而回!劍一引,「叮」的一聲,在刀快斬在木箱之前將之擊飛,人同時落在車廂之上。刀才飛開,沈勝衣的劍又已將刀截下,一挑,那把刀風車般一轉,沈勝衣左手一探,立將刀接下。

  這眨眼之間,方重生已經不知所蹤。沈勝衣也沒有追趕的意思,劍再挑,將那個紫檀木箱的蓋子挑起來。箱蓋一打開,他就看見了白冰。白冰貓一樣蜷伏在箱內,一動也不一動。沈勝衣左手劍入鞘,右手刀旁邊插下,俯身將白冰抱出箱子,他立即發覺,白冰只是被封住了穴道。他吁了一口氣,一顆心這才定下來,伸手去拍開白冰被封住的穴道。

  白冰好幾處穴道都被封住了,可是又怎會難得倒沈勝衣。他右掌連拍,迅速將白冰被封住的穴道完全拍開。白冰一聲呻吟,終於醒轉。沈勝衣伸手輕拍白冰的臉頰,道:「小冰!」

  白冰一驚睜眼,驚問道:「誰?」

  沈勝衣道:「是我,怎麼連我的聲音你也分不出?」

  白冰亦已看到是沈勝衣,聽說喜極而呼道:「沈大哥。」

  沈勝衣道:「到底怎麼回事?」白冰道:「那個慕容孤芳,不知她打的是什麼主意,拉我進內堂,忽然伸手封住了我的穴道。」沈勝衣道:「慕容孤芳——果然是她。」白冰道:「是她怎佯了?」

  沈勝衣道:「她就是紅梅盜。」

  白冰道:「什麼?怎會的?」沈勝衣道:「這是事實。」白冰道:「難怪她突然對我出手了。」四顧一眼,又驚呼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沈勝衣道:「快活林東柳堤。」

  白冰「哦」一聲,道:「幸虧沈大哥你守候在這裡。」沈勝衣道:「這是快活林唯一的出路。」他緩緩放下白冰。白冰這時候才發覺一直被沈勝衣抱著,臉一紅,嚶嚀一聲,又縮入沈勝衣的懷中。沈勝衣輕撫著白冰的秀髮,道:「我們快回去。」

  白冰失聲道:「對了,爹不知怎樣了?」

  沈勝衣道:「應該沒有問題,但還是趕快回去一看的好。」他輕輕推開白冰,一縱身,躍落車座上,取過韁繩,將馬勒轉,驅車轉向快活林駛過去。白冰亦躍落車座緊挨著沈勝衣,神態雖然已安靜下來,但眉宇間仍然一片憂慮之色。在未見到白玉樓之前,非獨她,沈勝衣一樣放心不下。車馬飛快,粼粼車聲劃破黑夜的靜寂。

  才走不遠,柳堤下一株柳樹後面一個人就現身出來。高冠錦衣——是風入松。

  風入松一臉疑惑之色,目送馬車遠去,又一聲:「奇怪?」

  ——到底他奇怪什麼?

  車馬聲消失,柳堤上恢復了寂靜。

  風吹起風入松的衣袂,卻吹不開他深鎖的雙眉,他背手呆立在柳樹旁,彷彿也變成了一節樹木——沒有生命的枯木。他是一個聰明人,在慕容孤芳、方重生、白冰的言談舉止之間隱約已聽出其中有蹊蹺,這在他,其實只是一種感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有這種感覺。他由開始就感覺方重生值得懷疑,所以慕容孤芳也值得懷疑,到離開水雲軒的時候,他甚至連白冰也懷疑起來,越看他就越覺得白冰有些不安,可是他卻看不出不妥在什麼地方,然而這些都不是影響他的由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他離開白玉樓居住的院落之後,一個大理武士通知他的一個消息。

  ——方重生出了水雲軒,在軒外走了幾圈又回到水雲軒。

  他傳令叫隨來的那些大理武士在白玉樓居住的院落附近逡巡的同時,也吩咐抽出部分武士換過平民的衣衫,小心方重生的行動。

  ——方重生並沒有聽從慕容孤芳的吩咐,為什麼?

  在接到手下武士那個報告之後,風入松對方重生更加懷疑。

  ——方重生進水雲軒之後,並沒有再出來。

  這是在水雲軒外監視的大理武士的報告。風入松立即考慮到方重生可能離開的途徑。他想到了水雲軒濱臨的那個池塘,然後他就在池塘的彼岸發現了那輛馬車。以他的輕功造詣,要避開慕容剛的耳目實在輕而易舉。以他的輕功造詣,要追上馬車,也並不困難,因為馬車在離開快活林駛上了柳堤上才加快,於是他看到了方纔那一戰。

  沈勝衣的出現實在在他意料之外,然而令他奇怪的並非沈勝衣的出現,只是沈勝衣這個人,他發覺這個沈勝衣與方纔所認識的那個也有些不同。

  ——怎會有這種感覺?

  風入松實在想不透,只有苦笑。苦笑中他枯木一樣的身子陡然又有了生氣,雙臂一振,蝙蝠般掠上了柳堤,落在慕容剛的身旁。沈勝衣並沒有帶走慕容剛,也許他認為這個人對他並沒有任何作用。

  風入松卻認為有,他準備以最迅速的手法捏開幕容剛的嘴巴,取出他齒中所藏的毒藥,然後向他迫供,可是等他落在慕容剛的身旁時,他的手卻沒有伸出,整個人又呆住了。

  慕容剛已從地上爬起來,半跪,右手握刀,刀插在地上,他以刀支持著身子,整張臉已變得紫黑,人已經死亡,他根本就沒有等到風入松出現,已經咬碎牙齒中所藏的毒藥。

無名 2008-2-29 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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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鳳飛


  夜已深,春寒仍料峭。風入松的心頭也發寒,慕容世家規矩的嚴厲,實在大出意料之外,他現在總算知那是怎麼一回事了。

  ——慕容孤芳原來就是紅梅盜。

  弄清楚了這一點,其他很多的事情,亦不難清楚了。可是他是江湖的劍客,現在他應該怎樣。

  馬車駛進了快活林中,繼續在飛馳。沒有車廂的馬車,載著絕世無雙的美人,這樣的一輛馬車,當然就非常惹人注目。

  沈勝衣沒有理會旁人的視線,鞭下如雨,驅車向他們包下的那個院落奔過去!車粼粼,馬蕭蕭,終於來到了那個院落門前!沈勝衣喝叱一聲,馬鞭揮落在大門上!

  「叭」一聲,門板在鞭下碎裂,那輛馬車奪門而入,疾衝了進去!驚呼聲立起,白玉樓兩個隨從如飛奔來,一面大喝道:「什麼人?」

  沈勝衣應聲:「是我!」馬車直衝至大堂前面!他連隨勒住緩繩,「希聿聿」馬嘶聲中,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兩個隨從這時候亦已看清楚馬車上坐的是沈勝衣、白冰兩人,都詫異之極。沈勝衣目光一落,立即問:「這裡可有什麼事發生?」兩個隨從亦看出事態嚴重,忙應道:「一切都正常!」

  沈勝衣目光一轉,道:「守住門戶,不要讓別人進入!」兩個隨從幾曾見沈勝衣這樣緊張,不敢多問,應聲忙奔門那邊。即時人影一閃,白玉樓飛鳥般從堂內掠出,看出沈勝衣不由就怔住,失聲道:「兄弟……」他的目光轉落在白冰臉上,更加詫異.啞聲道:「冰兒?」

  白冰道:「爹……」白玉樓詫異池盯著白冰,道:「怎麼,你真的是冰兒?」白冰奇怪地道:「爹你怎麼了?」

  白玉樓好像在傾耳細聽,白冰語聲甫落,他就笑起來,笑得就像是一個傻瓜,連聲道:「妙極妙極!」白冰更加奇怪,道:「什麼妙極?」

  白玉樓尚未回答,堂中人影閃處,又一人掠出。散發披肩,白衣如雪,不是沈勝衣又是誰?

  沈勝衣分明好好的坐在車座上,可是大堂內現在竟然又有一個沈勝衣棄出來。

  兩個沈勝衣!

  若說他分身有術,這簡直就是神話,根本就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兩個沈勝衣無論相貌還是裝束,完全都一樣,分開來,實在不容易分辨得出,但走在一起,仍然可以看得出,其中還有些不同,最明顯的就是兩人的眼神。坐在車座上的那個沈勝衣,眼神非常明亮,顧盼之間,猶如閃電驚虹!

  白玉樓一眼瞥見,伸手將從堂內掠出來的沈勝衣截下,道:「我們進內再說話!」那個沈勝衣會意,身形一轉,掠回去!車座上的沈勝衣與白冰攜手躍下,白玉樓一步上前,伸手拉住了白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笑道:「原來如此,妙極妙極!」

  白冰微嗔道:「爹你在胡說什麼?」白玉樓道:「一會你就明白的了。」牽著白冰,走了進去。

  一進大堂,白玉樓的臉就沉下來,語聲亦沉,道:「我們先上去將那個假白冰抓起來!」

  白冰一怔道:「假白冰?」白玉樓道:「不錯!」身形如箭,疾向樓上奔去。

  這片刻之間,他顯然已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所以才會有這句話!

  門在內緊閉,可是又怎擋得住白玉樓,只一拳,門便已被他擊碎。事情來得這樣突然,那個假白冰應該就來不及離開,房門在內閉上,白玉樓也以為那個假白冰仍然在內,可是他闖進去,卻只看到那個假白冰的一身衣服。他雖然有些意外,並不覺得太意外,最令他奇怪的卻是那個假白冰如何離開的,因為房間的窗全都是在內關閉的。

  ——難道這個房間之內有什麼持別設施?

  白玉樓在房內小心的檢視了一遍,並沒有任何發現,他一點也不著惱,反而笑起來,道:「慕容孤芳,這個丫頭實在有幾下子。」白冰插口道:「爹,她原來就是……」

  白玉樓接道:「就是紅梅盜!」他大笑接道:「若是到現在還想不通,爹豈非就是一個傻瓜。」

  那個一直留在這裡的「沈勝衣」苦笑道:「白大人不是一個傻瓜,我卻是。」白玉樓哈哈一笑,手搭著那個「沈勝衣」,道:「在水雲軒外出現的那個紅梅盜並不是真正的紅梅盜,也只是一個圈套。」

  「圈套?」

  「並非聲東擊西,乃是調虎離山——三隻猛虎。」

  「白大人與我,還有那個風入松?」

  「不錯,我們一離開,慕容孤芳就制住了冰兒。」

  白冰插口道:「她突然出手制住了我的穴道,我實在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那樣做。」

  白玉樓道:「又有誰想得到?」

  那個「沈勝衣」道:「後來她驚呼說什麼紅梅盜闖進去,完全是做給我們看的了。」白玉樓點頭道:「她用銀針將那些燈火射滅,目的其實是讓那個假白冰的臉色看來自然一些,因為燈火太明亮,我們就不難瞧出其中有異。」

  那個「沈勝衣」道:「白大人是說她早已準備好了一個假白冰姑娘,趁機會以假易真?」

  「無可否認,她的安排實在非常巧妙,而且計劃周祥,紅梅盜不愧是紅梅盜!」白玉樓一聲微喟,轉向白冰身旁的那個沈勝衣,道:「若非你及時將馬車截下來,明天我拍門不應,破門而入,發現冰兒已失蹤,也只是以為在這個房間被劫去的,盡在這個房間之內打圈子。」

  沈勝衣奇怪道:「白兄,怎麼連你也瞧不出昨夜那個冰兒並不是真正的冰兒?」

  白玉樓沉默了一會兒,斬釘截鐵地道:「慕容孤芳的左右,一定有一個絕世無雙的易容高手!」

  沈勝衣道:「與你相較如何?」

  白玉樓苦笑道:「我已經跟你說過我那種,嚴格說來,根本就不能算是易容術。」

  沈勝衣道:「但無論如何,你卻能製造出同樣的第二個我來,而且連慕容孤芳、風入松這樣的高手都瞧不出。」白玉樓笑道:「這若是易容術,慕容孤芳縱然瞧不出,屬下那個易容高手應該瞧得出,但若非易容術,卻也不知道應該叫做什麼。」

  沈勝衣道:「還是叫易容術好了!」他轉顧第二個「沈勝衣」道:「艾兄,這易容滋味如何?」那個「沈勝衣」苦笑道:「痛苦極了。」

  白玉樓道:「由現在開始,小艾可以恢復本來面目了。」

  沈勝衣道:「慕容孤芳是一個聰明人,只能夠愚她一次,再一次必定全被她看破。」白玉樓點頭道:「不錯。」

  說話間那個「沈勝衣」已經將臉皮剝下來。那層臉皮也不知是用什麼製造的,其薄如蟬冀,與人的皮膚完全一樣。這張沈勝衣的臉龐之後,是另一個人的臉龐,這個人正是沈勝衣當夜暗中找來的朋友——艾飛雨。

  艾飛雨的身材與沈勝衣差不多,相貌當然是不一樣,但輪廓卻頗為相似,再經過白玉樓的易容,艾飛雨也就變成了沈勝衣。這個假的「沈勝衣」留在白玉樓父女身旁,真的沈勝衣,卻窺視在快活林之外。

  一切都是在秘密中進行。白玉樓早已經考慮到在紅梅盜的巧妙安排之下,白冰一定會被劫去,寄望沈勝衣能夠及時將之截下來。他並沒有失望。當然他甚至希望能夠藉此找到紅梅盜的巢穴,將紅梅盜一夥一起打盡。這方面當然就算失望了,他卻也並不在乎,白冰能夠平安回來,他已經很滿足,尤其是當他清楚紅梅盜的整個計劃後。

  慕容孤芳就是紅梅盜,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慕容孤芳的安排他也不能不承認實在巧妙得很,特別是假白冰的出現,當時他竟然完全瞧不出來,對於對方高明的易容術,不由他不驚,可是他製造出了第二個沈勝衣,在別人來說,豈非也同樣意外?

  變化大法師集一生之心力,精研易容術,才有現在的成就。白玉樓當然不會下變化大法師那種苦功,可是他的易容術卻竟然並不在變化大法師之下,是不是非常奇怪?

  這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曾經名師指點。到底是不是?

  艾飛雨剝下「沈勝衣」那張臉皮,交給白玉樓,將散發往頭頂一盤,再柬上一條青巾,才吁一口氣,道:「現在舒服得多了。」無論怎樣看,現在他都只是艾飛雨,與沈勝衣完全是兩個人。白玉樓一面將那臉皮放入袖中,一面道:「現在你看來也是順眼得多,不知道是否先入為主,我總是覺得你就是艾飛雨,言談舉止一點也不像小沈。」

  白冰噗哧地笑道:「慕容孤芳他們卻當他真的是沈大哥,好幾次我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艾飛雨道:「也虧白大人想出這一個妙計來。」

  白玉樓大笑道:「相信你們現在不能不承認我乃是一個天才。」

  沈勝衣道:「我早就說你是天才了。」白玉樓卻歎了一口氣,道:「這個天才在賭博方面卻是一個笨蛋,竟連屋子都輸掉了。」沈勝衣一怔,道:「這又是怎麼回事?」白冰道:「爹跟那個慕容孤芳賭紅梅盜是男人還是女人。」

  沈勝衣道:「他莫非睹是一個男人?」白冰道:「可不是。」沈勝衣道:「就是以你們在京中那座莊院?」白冰頷首,道:「慕容孤芳卻是以整座快活林!」

  沈勝衣亦說道:「好一場豪賭,這個賭注實在不輕。」白玉樓笑道:「比起來我卻是佔盡了便宜,我那個莊院的價值怎能夠與快活林相比。」

  「說價值,快活林無疑是遠在你那個莊院之上。」沈勝衣搖頭一笑,道:「可惜這一賭你卻是只有輸,不會贏,一開始就輸定了。」

  白玉樓道:「不錯。」他居然還笑得出來,接道:「儘管如此,暫時我還是用不著為搬家這件事傷腦筋。」艾飛雨插口道:「因為慕容孤芳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來收這個賭注。」

  白玉樓笑道:「可不是。」語聲一頓笑容已斂,歎息道:「但這樣住下去,卻也不是味道。」

  艾飛雨道:「白大人的心境不難明白,問題是,這與其說是賭毋寧說是騙。」

  「十賭九騙,不足為怪。」白玉樓摸著鬍子。「願賭服輸,理所當然。」

  艾飛雨道:「這個也是。」白玉樓又自一笑,道:「慕容孤芳是很聰明,與小沈比較起來,卻仍然大有距離,所以我們雖然輸去了一場,跟著又贏回一場。」

  沈勝衣道:「這一場又是賭什麼?」

  艾飛雨道:「賭你與紅梅盜的勝負,是我這個沈勝衣與慕容孤芳賭的。」

  沈勝衣道:「你替我賭什麼?」

  艾飛雨道:「沈兄放心,絕不是賭你的命。」

  沈勝衣笑道:「這我就更放心不下了,你要我賭命反而簡單。」

  白冰「噗哧」地笑道:「慕容孤芳賭紅梅盜必勝,她若是勝了,你就得娶她為妻。」

  沈勝衣大吃一驚。白冰笑接道:「相反她若是輸了,也就只好委屈嫁給你!」

  沈勝衣苦笑道:「輸贏我都要跟她成親,這算是什麼賭法?」

  艾飛雨歎息道:「我當時大概有點聽不清楚,不假思索就替你答應了下來。」

  沈勝衣只有苦笑。白冰道:「慕容孤芳年紀雖大一點,模樣兒可也不錯……」她還要說下去,白玉樓已揮手阻止道:「你們再說,小沈要落荒而逃了。」

  白冰「哦」一聲,看看沈勝衣,不由笑彎了腰,沈勝衣看在眼內,知道怎麼回事,搖頭苦笑。白玉樓接道:「慕容孤芳要睹的其實是你與她的將來,你若是輸了,從此退出江湖。」

  沈勝衣恍然道:「輸的若是她又如何?」

  白玉樓道:「她當然亦從此洗手,而且還賠上十九樣稀世寶物。」

  沈勝衣道:「其中想必包括她盜自大內的那雙碧玉瓜。」

  白玉樓道:「現在我才明白她為什麼賭得這麼凶。」

  沈勝衣道:「她既然就是紅梅盜,不敗則已,既然已敗,還有什麼能夠保留得住?」

  白玉樓道:「不錯。」

  白冰插口問道:「這一次,算不算是她已失敗。」

  白玉樓道:「應該算的,可是,她既然傾盡所有來作賭注,所謂勝負,只怕已就是生死的意思。」他歎息道:「我們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一頓又說道:「這在小沈來說也將是最艱苦的一戰,因為斗的非獨力,還有智。」

  白冰望著沈勝衣,滿懷信心地說道:「我肯定沈大哥一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沈勝衣笑笑,道:「你們卻也莫小覷慕容孤芳。」白玉樓道:「當然不會。」接問道:「對了,你怎會知道那輛馬車有問題?」

  沈勝衣道:「說來簡單,那輛馬車我知道是慕容孤芳所有。」

  白玉樓道:「這又有什麼奇怪?」

  沈勝衣道:「馬車來的時候,前後不少隨從,但方纔卻一個也沒有,而且駛得實在太快了。我最初本以為乃是紅梅盜偷來那輛馬車,暗中將小冰送走。」

  白玉樓道:「所以你放膽將馬車截下。」

  沈勝衣回問道:「那個用明珠寶刀的年輕人可知道是誰?」

  白玉樓知道沈勝衣問的是誰,道:「慕容孤芳的手下,姓方名重生。」

  沈勝衣道:「這個人的武功不錯。」白玉樓道:「而且是一個殺人的老手。」沈勝衣點頭道:「這個人的殺氣的確非常重,平生殺人只怕不少。」白玉樓道:「毫無疑問。」沈勝衣道:「憑他的武功,在江湖上應該有一席位,卻是名不經傳。」白玉樓道:「會不會因為身為慕容世家弟子,一向只替慕容孤芳做事之故?」

  沈勝衣道:「也許。」白玉樓道:「你與他交過手?」沈勝衣道:「他看見我出現,非常震驚,只道我已瞧出慕容孤芳的身份,心懸慕容孤芳安危,不敢逗留,卻又不甘心就此棄車,所以給了我幾刀。」

  白玉樓道:「刀法如何?」沈勝衣道:「狠辣迅速,前所罕見。」

  白玉樓道:「留他不住。」沈勝衣道:「他脫手飛刀斬向小冰,不由我不趕快去封擋。」

  白玉樓道:「這個人的心腸倒也夠狠。」

  沈勝衣道:「慕容孤芳在他的心目中,顯然比什麼都要緊。」白玉樓道:「不過以我看,他對於那把刀,似乎不大在行,很有可能,那把刀並非他慣用的兵器。換句話說,他別有秘密武器,還沒有施展出來。」沈勝衣道:「不無可能。」白玉樓道:「他的身上不像另藏有兵器的樣子。」沈勝衣道:「也許就藏在那個包袱內。」

  「包袱?」白玉樓很奇怪。沈勝衣道:「他背著一個長形的包袱,內藏武器亦未得知。」白玉樓道:「方纔你們可見他背有包袱,不知道那又是什麼兵器?」

  艾飛雨道:「總會拿出來的。」

  白玉樓道:「這個人可真不簡單。」

  艾飛雨道:「否則風入松也不會那麼注意他的。」

  沈勝衣道:「何以又動疑?這方面他可有解釋?」

  艾飛雨道:「那是因為方重生飛刀殺人,大概這種殺人手法與獨孤雁有點兒相似。」

  沈勝衣道:「以我所知,獨孤雁用的是一把鏈子刀,隨時脫手,殺人丈外!」艾飛雨道:「不錯。」沈勝衣道:「後來風入松又何以對方重生釋疑?」

  艾飛雨道:「慕容孤芳不想惹這種麻須,索性叫方重生任由風入松細看清楚。」

  沈勝衣道:「像他這種高手,目光何等銳利,方重生若是經過易容,一定會被他瞧出來。」艾飛雨道:「他卻是瞧不出我這個沈勝衣有問題。」

  沈勝衣道:「一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方重生身上;二來,我實在大出意料之外。」他的目光轉向白玉樓,道:「但最重要的一點,還是這奇妙的易容技術。」

  白玉樓道:「我敢肯定這種易容方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艾飛雨道:「慕容孤芳那個下屬雖然可能會易容,只怕還未到白大人這個境界。」白玉樓道:「這不是我誇口,天下間還沒有第二種我那樣巧妙的易容術。」艾飛雨再也忍不住問道:「敢問白大人到底從哪學來的?」

  白玉樓微喟道:「這話說來話長,在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再跟你們說一說。」艾飛雨道:「一定。」白玉樓點頭,面容不知何故已變得黯淡。

  沈勝衣看在眼內,轉過話題,道:「慕容孤芳儘管如何聰明,在目前相信仍然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飛雨忽然道:「現在她是否會仍然在水雲軒?」

  沈勝衣道:「如果我飛車直驅水雲軒,說不定仍可以將她截下。」白冰接道:「沈大哥見我落在她手中,只怕你們有什麼不測,所以直趕回來。」白玉樓大笑道:「小艾,你說,這種朋友到哪裡找?」

  艾飛雨亦自大笑,道:「所以我常說,有沈兄這一種朋友,已不枉此生。」白玉樓笑容一斂,瞪眼道:「我這個朋友,難道就差了?」

  艾飛雨怔住。白玉樓接著又大笑,艾飛雨一怔之後,亦又再大笑起來。房間內充滿了歡樂。

  白玉樓笑了一會,道:「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妨走一趟水雲軒。」沈勝衣道:「也好。」白玉樓道:「然後,又得準備應付慕容孤芳這個紅梅盜的下一個詭計了。」

  沈勝衣道:「我雖然對她沒有多大的印象,但從她的行事作風看來,像那種女人,是絕對失敗不得的。」

  白玉樓道:「她接著進行的計劃一定更巧妙,更出人意料。」沈勝衣道:「白兄也得費心了。」

  白玉樓點頭道:「在我的腦海裡,早已經孕育好一個計劃。」

  艾飛雨道:「比現在這個計劃又如何?」

  白玉樓笑道:「有異曲同工之妙。」

  白冰忽問道:「那個假白冰到底是怎樣離開這個房間的?」

  沈勝衣抬手指著頭頂一方承塵,道:「那方承塵是不是有些不同?」

  白玉樓循指望去,道:「與其他的高低似乎不一樣。」沈勝衣道:「那個假白冰相信就是由那裡離開,因為太勿忙,將承塵放回原位的時候與原來不一樣。」

  白冰亦道:「我記得那些承塵本來都是全部一樣的。」沈勝衣道:「這就是了。」

  白玉樓道:「像這種聰明人,當然不會再做同一樣的事情,所以細心想來,冰兒留在這裡,反而更加安全。」他一笑接道:「因為她一定不會想到我們竟然會讓冰兒仍留在這裡。」

  沈勝衣笑道:「應該就是了。」白玉樓忽然歎息一聲,道:「其實我們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實在也有些過意不去。」

  沈勝衣道:「可惜這個女孩子與眾不同,我們若是不欺負她,她就要欺負我們了。」

  白玉樓道:「現在我可以想像得到她那種苦惱的情形。」

  沈勝衣道:「不難想像。」

  白玉樓道:「可惜她若是不苦惱,我們就得苦惱,所以只好由得她苦惱了。」

  這句話說完他又放聲大笑起來。

  慕容孤芳確實苦惱得很,現在她正在一輛馬車之上,一輛不屬於她的馬車。在她的對面坐著方重生。方重生在水雲軒之外被慕容孤芳叫住,當時慕容孤芳已經在馬車之上。

無名 2008-2-29 02:02

23、風雨前夕


  馬車在柳樹間穿過,駛向柳堤那邊。

  慕容孤芳黛眉深鎖,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搖頭,一聲歎息。方重生聽在耳裡,忍不住道:「姑娘你……」

  慕容孤芳道:「你知道我在思索什麼?」方重生道:「知道。」慕容孤芳道:「我知道你也是在思索這個問題。」

  方重生搖頭歎息。慕容孤芳亦自歎息,道:「不單止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

  方重生道:「我們這個計劃實在無懈可擊,在事前,任何的一種可能都已經考慮到。」慕容孤芳道:「而且進行得非常順利。」方重生道:「不錯。」慕容孤芳道:「可是偏偏就在計劃成功的階段,突然被對方粉碎。」

  方重生道:「事倩的發生實在太突然。」一頓,接道:「突然得令人完全不能夠接受。」

  慕容孤芳道:「若說沈勝衣、白玉樓早已看破我們的手段,沒有理由冒這個危險,到我們將白冰送出,才採取行動。」方重生道:「不錯。」

  慕容孤芳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出錯漏是出在什麼地方。」

  方重生道:「但錯漏一定有的,否則……」

  慕容孤芳道:「這一次我們敗得實在太慘。」

  方重生不能不承認。慕容孤芳沉聲接著又道:「我從來沒有這樣失敗過,以前雖然也曾經失敗,但總是立即找到失敗的原因,立即予以補救,只有這一次——這一次敗得實在莫名其妙。」

  方重生只有苦笑。慕容孤芳道:「也許我太累了,思想所以也變得遲鈍起來。」

  方重生方待說什麼,慕容孤芳已又道:「讓我好好休息一下,也許能夠想出錯漏所在。」語聲未已,馬車突然一緩。

  方重生立即問道:「什麼事?」

  駕車的回答:「慕容剛倒在前面。」

  慕容孤芳道:「少管他!」駕車的應了一聲,馬車恢復了原來的速度。慕容孤芳轉向方重生:「沈勝衣殺了慕容剛?」

  方重生道:「我離開的時候沒有。」慕容孤芳道:「那麼你離開之後應該一樣沒有,沈勝衣若是要殺一個人,絕不會用拳頭將他擊倒就算。」

  方重生道:「應該就是。」慕容孤芳道:「那,慕容剛想必就是自殺的了。」

  方重生無言。

  說話間,馬車已從慕容剛身旁駛過。柳堤靜寂,風入松已不在,到底又哪裡去了?慕容孤芳當然不知道風入松曾經出現;不知道風入松一切都看在眼內,已獲悉她就是紅梅盜。方重生同樣不知道。

  柳堤彷彿似無尺,夜色正濃,一輪冷月斜掛在天空。車簾子開處,慕容孤芳探頭外望,黛眉仍深鎖。

  月光斜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色看來是如此蒼白。拾手輕理雲發,她又是一聲歎息,忽然笑道:「白玉樓現在應該已清楚,紅梅盜是一個女人。」

  方重生「嗯」地應了一聲。

  「他當然沒有忘記方纔的豪賭,在京中那幢私邸已經輸給了我。」

  方重生苦笑。慕容孤芳笑問道:「你能否想像得到他是怎樣一種表情?」方重生點頭。慕容孤芳歎息道:「他一定會忍不住大笑。」

  方重生道:「因為他雖然輸了,姑娘你卻不能夠住進他那幢莊院內。」慕容孤芳道:「除非我是不要命。」方重生道:「不過,像他這種人,再住在那裡,一定心頭像壓著一塊大石。」慕容孤芳嬉笑道:「據說他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君子,大丈夫!」方重生勉強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姑娘只要給他一封信,擔保他一定立即搬出。」慕容孤芳幽然道:「何必呢?」

  方重生道:「姑娘與沈勝衣的勝負又如何?」慕容孤芳道:「這才是開始,說勝負未免言之過早。」方重生沉聲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

  慕容孤芳道:「在第二個計劃未開始之前,我們必須找出這一次失敗的主因。」

  方重生道:「若是我找不出呢?」

  慕容孤芳道:「在第二個計劃擬好的時候,無論找得出與否,都要進行。」她冷然接道:「無論如何,我都要達到目的。」

  方重生無言點頭。慕容孤芳接道:「死而後已。」方重生道:「無論姑娘去哪裡,方重生都會追隨姑娘的左右。」

  慕容孤芳點頭,道:「很好。」她垂下簾子,半身偎入了方重生懷中,好像已變得衰弱不堪。這一次她敗得實在大慘了。

  前行半里,馬車在一座剎的前面停下。古剎的門即時大開,一個和尚現身出來,遙遙的一聲佛號。正是變化大法師。

  慕容孤芳的語聲即時從車廂內傳出來,道:「變化!」變化大法師應道:「果然是姑娘。」隨即歎了一口氣。

  慕容孤芳道:「我們失敗了。」

  變化大法師一點也不奇怪,道:「看見姑娘乘這輛馬車晝夜趕路,貧僧已想像得到。」

  慕容孤芳道:「你上車。」變化大法師道:「好的。」慕容孤芳接著吩咐:「小方,你將事情詳細跟大法師說一遍。」

  變化大法師聽得很用心,偶然也發問一句,神情卻越聽越疑惑。慕容孤芳閉日靜坐,不插一言,一直到方重生將話說完,才張開眼睛,問道:「變化,你聽清楚了?」

  變化大法師合掌道:「阿彌陀佛。」幕容孤芳道:「你可知錯漏出在何處?」

  變化搖頭道:「想不透。」他一聲歎息,接道:「這件事實在匪夷所思。」

  慕容孤芳歎了一口氣。變化大法師接道:「我們的計劃可謂無懈可擊,而且由始至終,無疑都進行得很順利。」

  慕容孤芳道:「偏就到最後一步慘敗。」

  變化大法師歎息道:「沈勝衣果然名不虛傳。」

  慕容孤芳道:「以我所知,這個人前前後後,助人解決過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判斷非獨迅速,而且準確。」變比大法師道:「據說是的。」

  慕容孤芳道:「我卻實在難以想像,他如何能夠在最後關頭看破我們的計劃,及時趕到將白冰救下。」

  變比大法師道:「貧僧一樣。」慕容孤芳咬唇道:「不管怎樣,我也要與他一較高下。」

  變化大法師道:「貧僧也有這意思。」

  慕容孤芳盯著他,道:「這一次,我們可能一再失敗,面臨末日。」

  變化大法師道:「貧僧早已參悟生死,姑娘不必為我操心。」

  慕容孤芳道:「你是出家人,像這些事情,我實在不該將你牽涉在內。」變化大法師合什道:「士為知己者死,姑娘又何必多言。」

  慕容孤芳道:「以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再採取行動的好?」變化大法師道:「那若是別人,所謂迅雷不及掩耳,當然是越快就越好,但沈勝衣既然是如此足智多謀,定必會考慮到我們有此一著,以其如此,不若從長計議,一方面,我們有時間檢討一下,也好再訂出一個周祥的計劃。」慕容孤芳道:「正合我意。」變化大法師道:「那麼,我們就留在這座古剎如何?」

  慕密孤芳嬌笑道:「知我者,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長喧佛號。也就在阿彌陀佛聲中,馬車駛進古剎之內。

  古剎那道門方閉上,旁邊一株大樹上,一個人就飛鳥一樣落下。高冠錦衣,白髮長須。——風入松!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方閉上的門上,閃爍不定,彷彿在考慮什麼。沉吟了一會兒,他的身形又飛起來,飛回那株大樹上,一閃不見!

無名 2008-2-29 02:03

24、紅衣老人


  梨花細雨黃昏後。又一夜開始。快活林中仍然是那麼熱鬧,與平日並無不同,只是燈光已因為細雨變得迷離。

  細雨蕭騷,庭院中燈火同樣淒迷,入夜之後,沈勝衣就搬了一張椅子,獨坐在堂前石階之上。劍放在膝上,他左手不時輕撫劍柄,好像隨時都準備拔劍出鞘,一劍刺出,卻又似在等候什麼人降臨。他很少這樣緊張。

  方重生的武功與他顯然還有距離,慕容孤芳若是他的對手,根本也不用找來方重生。

  也許他還未知道這一點,但慕容孤芳亦沒有任何表示今夜要到來。難道他今夜要等候的並非慕容孤芳他們?江湖上,又有誰能令他這樣緊張?又怎會突找到這裡?

  燈火倏地搖一搖,白玉樓大踏步從堂內走出,走到沈勝衣身旁,忽然道:「你實在不用這樣緊張。」沈勝衣忽然苦笑了一笑,道:「我其實並不是故意這樣子緊張。」

  白玉樓道:「是因為不停有人在院外窺視?」沈勝衣一怔,笑道:「那個人縱然是老手,也不是高手。」

  白玉樓道:「我看見他也是太急功,以致暴露形跡。」

  沈勝衣道:「我們該怎樣?由得他在外窺視?」

  白玉樓道:「我倒想嚇唬他一下。」語聲—落,身形驟起,橫越庭院.三個起落,已掠過東牆,躍上東牆外的一株老柳上!那株老柳即時一陣顫動,「悉索」衣袂聲響之處,一個黑衣人從中竄出,急掠向樹下!白玉樓哈哈一笑,道:「哪裡走?」聲落人落,飛鳥般從那株老柳上躍下,落在那個黑衣人的面前!

  黑衣人怪叫一聲,雙手一翻,颼颼聲響中,寒光暴閃,從袖子裡抽出一雙短刀,疾插向白玉樓的胸腹!白玉樓一聲:「好大的膽子。」右手一伸,就抓住了那個人的握刀右手,一牽一撥,竟就以那個人的右手刀擋開了那個人的左手刀!「叮」一聲金鐵響聲中,那個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旋子!白玉樓即時鬆手,右掌如刀,左右一切,正切在那個人的脈門之上!那個人手中雙刀嗆啷墮地,不由得驚呼失聲。白玉樓右手旋即往那個人肩頭一推!

  那個人立時又打了一個旋子,疾轉了回來,正好面向白玉樓!白玉樓再探手,劈胸將那個人一把抓住!那個人方待掙扎,已與白玉樓目光接觸。白玉樓目光如焰,不怒而威,那個人全副精神不覺崩潰!

  白玉樓問道:「你是慕容孤芳的人?」

  那個人惶恐地點頭。白玉樓沉聲道:「回去告訴慕容孤芳,我們在這裡恭候她隨時駕臨!」

  那個人顫聲應道:「是……」白玉樓欲放未放,忽然問:「慕容孤芳現在哪裡?」那個人臉色一變,顫聲道:「不知道……」白玉樓手一緊,厲聲道:「你真的不知道?」

  那個人面色一變再變,倏地慘笑道:「你是怎麼迫我,我也不會說的。」白玉樓「哦」一聲。道:「這就是說。你是知道的了。」

  那個人不作聲。白玉樓冷笑道:「我倒要看你的嘴巴硬還是你的骨頭硬。」

  那個人仍不作聲,身子突然向前一栽,白玉樓一怔,左手急伸,托住那個人的下頷。一縷黑血即時從那個人的嘴角淌下。白玉樓這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是一怔,皺眉道:「好厲害的慕容孤芳,好厲害的手段!」他說著雙手一送,將那個人的屍體送到那株老柳之下,然後他嘟嘟喃接道:「看來我還是不要迫問這些人的好。」將雙手鬆開,退後了兩步,霍地轉過半身,目注旁邊的另一株老柳,道:「方纔我的說話,相信你也聽得很清楚!」

  語聲方落,另一個黑衣人從那株老柳上躍下,翻手拔出了腰間的一支軟劍,迎風抖得筆直!白玉樓目光落在劍上,冷笑道:「你當然也是慕容孤芳的人!」

  黑衣人悶哼作答。白玉樓接道:「否則你豈敢破壞慕容世家在快活林訂下的規矩,在快活林中動兵刃。」

  黑衣人道:「是又如何?」

  白玉樓道:「慕容世家的這個規矩實在不公平,外人動兵刃不殺人也要死,但是慕容世家的子弟卻可以隨便動兵刃殺人,不管對方有沒有破壞快活林的規矩。」

  黑衣人道:「少廢話,你要動手只管動手。」白玉樓笑道:「我若是動手,你就死定了!」轉問道:「你難道不怕死?」

  那個黑衣人怔在那裡。白玉樓接著道:「我不想殺人,所以也不想迫問你慕容孤芳的下落。」

  那個黑衣人暗吁了一口氣。白玉樓又道:「慕容孤芳勢必吩咐你們在口中藏毒,必要時就服毒自盡。」

  黑衣人不覺點頭。白玉樓搖頭道:「這個女人實在不簡單,居然能夠令這麼多人絞死。」一頓吩咐道:「回去告訴她方纔我要你那個同伴告訴她的那些話。」語聲方罷,他身形已掠起,掠過高牆,回到那個莊院。

  黑衣人不敢阻止,目睹白玉樓離開,一頓足,轉身疾奔了出去。才奔出三丈,一個人鬼魅一樣從一株樹後閃出來。黑衣人一驚,目光及處,脫口道:「方公子!」那個人正是方重生,應聲道:「白玉樓的話我也聽到了。」

  黑衣人道:「那麼,不用我……」這句話尚未說完,方重生的右手已抓住他的咽喉!「啪」一聲,黑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捏碎!方重生手一揮,那個黑衣人背貼著旁邊的一株柳樹樹幹,滑坐在地上。

  「貪生畏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留你不得!」這句話出口,方重生身形一動,倒躍上另一株柳樹之上。即時牆頭人影一閃,白玉樓進而復出,飛燕般落下,再一掠,已落在那個黑衣人的身前,欠身一探手,托起那個人的下頷,冷笑道:「好辣的手段。」

  方重生的語聲從樹上傳下來,道:「你放他走,本是想隨後追蹤,找到我家姑娘的藏身所在。」

  白玉樓放開手,道:「不錯!」方重生道:「你若是沒有這個打算,這個人絕不會現在就死的。」白玉樓冷笑道:「我若是要追蹤,最佳的對象該是你了。」方重生道:「也不是,我若擺脫不了你的追蹤,就是死,也不會讓你找到我家姑娘的!」

  「是麼?」白玉樓雙臂陡震,身形疾往上飛起來!

  一道刀光即時飛至!白玉樓目光銳利,半空擰腰急閃,一把三尺長刀從他的身旁飛過,他上拔的的身形不由往下落!「刷」一聲,一條柳樹橫枝在刀光中兩斷,白玉樓冷笑一聲,左手一探,搭在旁邊另一條橫枝之上,借力使力,下落的身形又往上疾拔了起來!半空中一旋,他的身形已然落在樹梢,衣袂隨風飄飛,身形卻立即穩定。

  四丈之外,方重生身形正展開,在樹梢之上飛快地向前飛馳。白玉樓方待追上去,方重生的語聲又劃空傳來:「姓白的,難道你不怕這又是調虎離山之計!」

  白玉樓一怔,大笑道:「有沈勝衣一虎在,我這隻老虎便離山又何妨!」話雖然這樣說,他的身形卻沒有再開展。

  不過眨眼之間,方重生已消失在這淒迷的燈光、淒迷的夜色中。白玉樓伸手一摸胡干,倏地嘟喃道:「好,我今夜由得你們。」身形接著一展,飄往另一株柳樹,一落再一起,飄過高牆,躍入院子之內。

  沈勝衣仍坐在堂前石階上,手按著劍柄,卻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白玉樓與他之間仿佛已有默契,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都是由白玉樓一個人應討,他只負責莊院內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他看見白玉樓再進來,也只是一欠身子。

  白玉樓快步走過花徑,走上堂前石階,問道:「可有什麼發現?」

  沈勝衣道:「並無任何發現。」

  白玉樓冷笑道:「姓方的小於我早知是在危言恐嚇。」

  沈勝衣道:「是那個方重生在外窺視?」

  白玉樓道:「倒有兩個慕容孤芳的手下,我迫問第一個慕容孤芳的下落,他卻是咬碎口中預藏的毒藥自殺,另一個我故意縱之回去,原欲隨後追蹤,哪知他卻為方重生所殺!」他沉聲接道:「方重生是用手捏碎了他的咽喉!」

  沈勝衣道:「這個人好辣的手段。」

  白玉樓道:「一般人絕不會這樣殺人,我實在有些懷疑,他原就是一個職業殺手!」沈勝衣頷首道:「只有職業殺手才會這樣殺人,倘若他真的是一個職業殺手,這個人的來歷便值得懷疑了。」白玉樓道:「你懷疑他就是那個刺殺大理皇儲段天寶的那個獨孤雁?」沈勝衣道:「有此懷疑。」

  白玉樓道:「我也是。確實有些地方,都值得我們懷疑。」一頓接著說道:「第一,風入松絕不會毫無緣故的懷疑一個人,定必是他或見過獨孤雁的大理武士,發覺方重生與獨孤雁有些地方相似!」

  沈勝衣道:「還有方重生的飛刀殺人。」白玉樓道:「獨孤雁的兵器乃是一把鏈子彎刀,一刀飛出,鏈子一抖,立即就可以收回來,日久便成了習慣,也不無可能,獨孤雁所練的刀法的精淬乃是在飛刀斬殺,所以不能不將刀飛出去!」

  沈勝衣道:「他隨便將刀飛出去,毫不在乎,現在他所用的只怕絕不會是他慣用的刀,否則沒有理由如此的不加以珍惜。」白玉樓道:「就正如你我一樣,慣用的一支劍,總會特別小心,唯恐失去,便是別人送來一支更名貴的,也不會隨便更易,用來也總有不就手的感覺。」

  沈勝衣連連點頭。白玉樓道:「這未嘗不可以說是感情作怪。」沈勝衣道:「日久生情,人固如是,物以如是。」

  白玉樓手撫腰間長劍,頷首道:「人總是有感情的。」一頓接道:「作為一個殺手,對於慣用殺人的兵器。自然特別珍惜。」

  沈勝衣道:「還有更值得懷疑的一點。」

  白玉樓道:「慕容孤芳左右有一個易容高手。」

  沈勝衣道:「不錯。一個假白冰,我們都完全看不出來,那個人的易容技術,毫無疑問已經登峰造極。」

  白玉樓道:「他要將一個人的容貌完全改變應該就絕對沒有問題,拿小冰來說,並沒有落在對方手上,可他就只是憑印象或者畫像製造出第二個小冰來,若是對著小冰來易容,那個假的小冰,只怕更逼真,更難分辨得出。」

  沈勝衣道:「理所當然。」白玉樓道:「換句話,這個易容高手是一個很可怕的易容天才,他易容的技術絕對可以肯定,並不止於製造假的小冰那個階段,那麼,將獨孤雁的容貌完全改變,改變成相貌截然迥異的第二個人,當然也並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沈勝衣沉吟道:「問題是以風入松目光的銳利,卻竟也瞧不出。」

  白玉樓道:「瞧不出並不等於就不是。」他大笑接道:「風入松又何嘗瞧得出我制造的假沈勝衣?」

  沈勝衣道:「這就是說,那個易容高手也已研究出一種足以以假亂真,匪夷所思的易容術了。」白玉樓道:「不無可能。」

  沈勝衣忽然道:「方重生這個名字也很有問題。」白玉樓頷首,道:「這個名字大有脫胎換骨的意味。」沈勝衣道:「看來我們得將這個懷疑跟風入松說說。」白玉樓道:「風入松現在也許已經這樣懷疑了。」沈勝衣道:「哦?」

  白玉樓道:「薑是它的辣,這個老頭兒確實不簡單。」

  沈勝衣道:「那麼,他現在對方重生勢必已採取了監視行動。」

  白玉樓道:「我們這麼多大男人一齊對付一個女孩子,那實在有些兒過意不去。」

  沈勝衣道:「她若是只有一個人,我實在狠不起心腸,可惜她除了方重生那樣的高手之外,還有一大群不惜為她殉死的屬下。」

  白玉樓道:「所以我們也不用對她太客氣。」

  沈勝衣撫劍點頭。白玉樓道:「我的第二個計劃亦已經開始,相信總可以來得及,在慕容孤芳再次採取行動之前,完成第一個步驟。」

  沈勝衣道:「以目前形勢來看總可以的。」白玉樓忽然歎一口氣,道:「我卻希望來不及。」

  沈勝衣一怔。白玉樓接道:「你們都很夠朋友,很夠義氣,我這個計劃卻實在太不夠朋友,太自私。」

  說罷又歎一口氣。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計劃?

  夜已深,同一夜,離快活林東二十里——水月庵。

  水月庵規模甚小,也只有三個尼姑,老的一個已經年逾七十,最年輕的一個亦四十過外。這三個尼姑,據說都有一段傷心的往事,然而附近的人們現在俱已淡忘,連她們也幾乎忘掉了。她們與世無爭,自食其力,本身也並非江湖人,與江湖中人本就毫無來往,當然也就絕不會結怨。

  可是,今夜水月庵之外,卻來了七個江湖人。那七個江湖人飛馬奔來,在水月庵之前紛紛勒住坐騎,滾鞍下馬。七個人俱都一身黑衣,年紀不一樣,所用的兵器卻無不同,都是一雙五尺長的短纓槍。在江湖上,他們也並非無名之人,是虎口追魂十四槍——沙家七雄,殺人不眨眼,尤其是鏢行中人,莫不聞名色變。因為這七個人專揀弱的欺負,對手太強,明知不敢,絕不會採取行動,是以一擊必然得手,數目雖然不多,但他們行動迅速,一個月出動幾次加起來。也甚可觀。

  可是水月庵這樣一個尼姑庵,又有什麼可劫?他們晝夜飛馬趕到來,究竟為什麼?

  一下馬,沙家七雄雙槍就撤在手中!沙老大沙天霸立即振吭大呼:「姓步的,滾出來!」呼喝聲雷霆一樣,那座庵堂也似要為之震盪。在他身後六個兄弟立即左右分開。

  庵內並沒有任何反應。沙天霸等了一會.又道:「姓步的,我們知道你躲在底內,知趣的立即滾出來,否則我們兄弟可要放火燒庵了!」

  語聲甫落,水月底的大門就緩緩打開來,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幽靈般出現。那個女孩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裳,一把秀髮亦用一條淡青色的絲巾束住,整個人看來都是淡淡的,淡得就像是霧中花,煙中月;淡得簡直就像煙霧一樣,彷彿隨時都會飛散,消失。與白冰相較,她無疑是沒有白冰那麼美麗,但沒有白冰在一旁,只怕沒有人敢說她不如白冰。白冰美麗而活潑,嬌憨而天真。她一樣嬌憨天真,眉宇間卻籠著淡淡的幽怨之色。

  看來她就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夜風吹起了那個女孩子淡青色的衣裙,她彷彿要隨風飛去。彷彿快要消散在風中。

  目光及處,她忽然一聲輕笑,道:「我以為是什麼人在門外大呼小叫,原來是沙家七雄!」

  沙天霸一怔,道:「你認識我們!」青衣女孩子笑道:「就是不認識,看你們手中的雙槍,也應該猜測得到。」她目光一轉,接道:「何況我進沙家寨的時候,已經見過了七位?」

  沙天霸道:「我們當時卻是沒有見到你!」

  「是麼?」

  「否則你哪裡還有命活到今天?」

  「七位武功高強,雙槍無敵,我當然不是七位的對手,所以我只有暗中偷進沙家寨。」

  「卻是明目張膽離開。」

  「因為我知道七位當時已經去遠。」

  「你的消息倒也靈通。」

  「若是不靈通,也不會在適當的時間才偷進去。」

  「當真是適當得很,難得你居然能夠弄開我們那個寶庫。」

  「那個寶庫的門戶實在不難弄開。」

  「你居然有膽量將我們歷年所得完全偷走。」

  「那又不是你們的錢財,為什麼要對你們客氣?」

  沙天霸怒極反笑,笑問道:「那麼多錢銀,你一個人如何用得去。」青衣女孩子反問道:「難道你們還不知道,那些錢銀我是替你們全做了好事,全送給了窮人。」

  沙天霸笑臉一斂,道:「若非你做了那麼多的好事,我們還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腳。」青衣女孩子笑道:「我實在不想讓他們知道的,可惜那麼多錢銀,我一個人實在發不過來,所以找來了幾個朋友幫忙,哪知道,他們每派發一家窮苦人家,都說出我的名字。」

  沙天霸冷笑道:「於是殺人不眨眼的十三殺手之一,一時間就變了萬家生佛。」

  青衣女孩子神情一黯。沙天霸盯著她,冷笑接道:「不過,就是你這十三殺手之一這個身份,也不是很多人知道的,俠女步煙飛,竟然就是十三殺手之一,又有誰相信?」

  青衣少女神情更加黯淡。她姓步,雙名煙飛,原來是名門之後,她的父親原是一個名俠,「追風劍」步千里,劍、輕功雙絕,傳到她,輕功更高強。

  女孩子本來就適合練輕功,可惜她的內功並不怎樣好,所以輕功雖然高明,若是在原野之上,一望無際,毫無掩蔽,給別人緊迫不捨,到最後仍難免因為後力不繼,終於給追上。除了那種環境之外,別人要追上她,實在不容易。

  她本性善良,莫說要她殺人賺錢,就是要她買殺人她也做不到,她所以成為十三殺手之一,完全因為她的表哥柳展禽乃是十三殺手的頭兒。十三殺手,南七北六十三行省各據其一,殺人為生,互不侵越,但彼此之間,卻都有聯繫。是以被他們追殺的對象,無論逃到哪一省,都有一個殺手在等候,難免一死。

  柳展禽在十三省之中,獨據兩省,其中一省就是假借步煙飛的名義。事實上步煙飛一個人也沒有殺過。一切都是由柳展禽手下的殺手代行,她所以不在乎,就因為她實在報喜歡柳展禽這個表哥,柳展禽卻從未喜歡過他,只喜歡一個叫做霍秋娥的女人。

  ——一個有夫之婦。

  霍秋娥的夫婿不是別人,正是沈勝衣,柳展禽一直不知道。到他知道的時候,沈勝衣亦已發現他們的私情,找到來。他們雖然發乎情,止乎禮,但柳展禽要殺沈勝衣,卻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他卻非沈勝衣的對手,所以他始終不敢面對沈勝衣,一直到霍秋娥知道秘密被發現,引咎自殺,柳展禽聞聽噩耗,衝冠一怒,才戰沈勝衣於竹林之中!

  生死一戰,風雲變色。柳展禽斷金手、流雲袖威震天南,但結果仍然倒在沈勝衣劍下。沈勝衣一不做,二不休,約戰其餘殺手於西溪虛花蕩中。十三殺手武功高強,柳展腐固然厲害,其餘人亦無一是弱者。

  步煙飛輕功無雙;曹金虎劍稱第一;高歡六尺劍殺人丈外;不了和尚出手快、狠、准,青鋒之下從無活口;風林暗器毒辣;護劍公子一劍雙飛,劍狠心尤絕;放天龍水裡無敵;張風鬼臉快劍,一劍千鋒;殷開山一斧開山;常三風劍狹如蛇,人毒如蛇;溫八爺一柄摺扇十三種變化,亦不是尋常可比;還有蝙蝠先生的一雙勾魂爪,更就是殺人無算!

  這一戰實在殘烈,沈勝衣能夠活下來,除了憑他的武功智慧,步煙飛也幫了他不少的忙。步煙飛也是十三殺手之中唯一生存下來的一個。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殺手,沈勝衣也不是一個不分是非黑白,隨便殺人的人,西溪一戰,江湖中人雖然印象尤新,但事實上,已經是三年前的舊事,步煙飛也幾乎已忘記自己是十三殺手之一。不意在今夜,又被沙天霸勾起這個不愉快的回憶。

  沙天霸怎會知道這個秘密?步煙飛也覺得奇怪。

  沙天霸彷彿看出步煙飛的心意,又道:「你一定非常奇怪我們會知道這許多事情。」

  步煙飛不覺點頭。沙天霸冷冷地道:「說來其實簡單,我們原就是十三殺手之一的人。」

  步煙飛詫異地道:「十三殺手之一——誰?」

  沙天霸道:「溫八爺!」步煙飛「哦」的一聲,道:「想不到。」

  沙天霸道:「同道中人,步姑娘你這樣做,實在太不夠朋友!」步煙飛笑笑道:「我卻已經做了。」沙天霸厲聲道:「那你就還我們一個公道!」步煙飛道:「我家裡又不是富有,怎能夠還你們那麼多錢?」

  沙天霸道:「那我們就要你的命!」旁邊沙老二插口道:「老大,這麼嬌俏的美人兒,殺了不是太可惜?」沙天霸回叱道:「你老二少打歪主意,她是什麼人——十三殺手之一,有一分憐香惜玉之心,也就等於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沙老二歎息道:「那實在太可惜的了。」

  沙天霸轉對步煙飛,道:「我們已找了你將近三月,三天前才發現你的行蹤,你躲得倒好啊。」

  步煙飛淡然一笑,道:「你們明知我是十三殺手之一,居然還敢找來,武功雖不知如何,膽子倒是大得很。」

  沙天霸冷笑道:「因為我們曾聽溫八爺說過,你雖然身為十三殺手之一,其實只是一個虛名,真正殺人的其實不是你,是你的表哥柳展禽!你的武功也不怎樣好,只是輕功無人能及。」

  步煙飛道:「所以你們才放膽來找我!」沙天霸道:「不錯!」步煙飛道:「看來我還是趕快施展輕功,離開這個小庵堂為妙!」

  沙天霸突然大笑,道:「你還想逃走?」步煙飛道:「憑我的輕功,你們實在不容易將我追到,莫非你們另有安排!」沙天霸大笑接道:「你選擇這個小庵堂寄宿,本來就是一種錯誤!」

  步煙飛道:「哦?」沙天霸接著解釋:「這個小庵堂周圍毫無掩蔽,無論你由哪一面逃走,都絕對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步煙飛問道:「你們的眼睛難道能夠殺人?」

  沙天霸道:「眼睛當然不能夠,但只要我看得出你逃走的方向,要殺你就易如反掌!」

  步煙飛四顧一眼,道:「若是我推測不錯,你們一定在附近埋伏了很多人!」

  沙天霸道:「不錯,在我們七兄弟到來之前,這個庵堂已經被我們的手下包圍!」

  步煙飛道:「是麼?」沙天霸雙手即時一拍,庵堂周圍的樹木暗處應聲湧出了近百個黑衣大漢,人手各一把弓,腰間各一壺箭。一支箭已取出,搭在弓弦上,只等沙天霸一聲命令便射向步煙飛!從他們的動作看來,顯然都是久經訓練的箭手,亂箭齊發,一任步煙飛輕功如何高強,亦未必闖得過去。步煙飛目光擴處,皺眉道:「果然已花了不少心思。」

  沙天霸道:「在決定找你算帳的時候,我們便已經開始嚴格地訓練他們!」步煙飛道:「為了克制我的輕功!」沙天霸道:「現在你若是能夠闖過他們的箭網,我們兄弟才真地服了你!」

  步煙飛道:「那非要試試不可了。」沙天霸道:「像你這樣的美人兒,若是被射成刺猥一樣未免太可惜,以我看,你還是少動逃走的念頭,與我們兄弟拼一個明日!」

  步煙飛道:「七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孩子,也虧你們還洋洋得意。」沙天霸道:「少跟我們說這些,總之,今夜你不死在我們槍下,就得死在箭下!」語聲一頓,颯地揮手,喝道:「亮起火把!」

  火石敲聲擊起,火光將庭堂周圍照得亮如白晝,那些大漢在燈火照耀之下,面目更顯得猙獰,一個個恍如豺狼猛虎,要擇人而噬。步煙飛的臉色在火光下卻顯得有些蒼白,她居然絲毫驚慌之色也沒有。沙家七雄也有些佩服了。

  火光在夜風中閃耀,箭在弦,槍在手!一觸即發。步煙飛視若無睹,一動也都不動,幽靈一樣站立在那裡。沙天霸盯著她好一會兒,忽然又開口道:「你還在等什麼?等別人來救你,別夢想了!」

  沙老二接道:「我們已布下天羅地網,這個地方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任何人經過,即使有,也沒有這個膽量!」沙天霸接道:「現在誰也救不了你,就是沈勝衣也不能夠!」

  他忽然提起沈勝衣這個名字來,步煙飛不覺一怔,道:「沈勝衣?」

  沙天霸道:「這裡東行二十里就是快活林,據說沈勝衣現在就在快活林內,可是他既不是神仙,又怎會突然在這裡出現?」

  步煙飛微喟道:「他只是一個人而已!」沙天霸接道:「而且他說不定也要殺你,因為你好歹也是十三殺手之一,他已經殺了十二個,當然也不會放過你!」

  步煙飛淡然一笑,沙天霸大笑道:「縱使他是一個真正的俠客,看不慣我們聯手欺負一個女孩子,又能夠怎樣?」沙老二接道:「正如你所說,他不過是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如何救得了你!」

  步煙飛沒有作聲。沙天霸大笑接道:「少提沈勝衣那廝!」一頓又問步煙飛:「你意思怎樣?死在我們槍下還是箭下!」

  步煙飛恍如未聽,幽然歎息道:「沈大哥若是在這裡有多好!」她喃喃自語,沙天霸卻聽在耳裡,一怔道:「沈大哥?難道就是沈勝衣?」

  步煙飛應聲冷冷地望了他一跟,道:「你們要殺我還不出手?」沙天霸沒有動,上下打量著步煙飛,道:「沈大哥,叫得倒親熱,我現在才明白十三殺手為什麼沈勝衣只殺掉十二個,單獨留下你!」步煙飛冷接道:「與你何干?」沙天霸瞪著她,道:「敢情你是到快活林去找沈勝衣?」一頓大笑道:「若是如此,我們倒不如是走了什麼運,在這裡將你截下!」

  步煙飛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說就算沈勝衣到來,也一樣奈何不了你們的?」

  沙天霸道:「我是這樣說的,這是事實。」沙老二又插口道:「除了沈勝衣,還有誰能夠救你!」

  步煙飛沒有回答,一個聲音即時遙遙傳來,道:「還有我!」沙家七雄齊皆一愕,步煙飛同樣很奇怪,脫口道:「誰?」

  眾人不約而同,齊皆轉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西面的官道上,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紅衣老人。那個老人那身紅衣紅得就像是鮮血,斜背著一支長劍。沙天霸目光及處,厲喝道;「你是什麼人?」紅衣老人道:「我老得連名字都已經忘掉!只記得喜穿紅衣,你們無妨就叫我紅衣老人!」

  沙天霸冷笑道:「管你喜穿紅衣綠衣,少跟我們廢話,報上名來!」

  紅衣老人道:「說句老實話,你們還不配問我的名字。」沙天霸大怒,一旁沙老七突然道:「老大,這個紅衣老人……」沙天霸截道:「你認識他?」

  沙老七道:「不認識,只覺得他與一個人有些相似。」

  沙天霸道:「與誰?」沙老七道:「風入松!」沙天霸道:「風入松又是什麼人?」語聲倏地一頓,道:「你是說大理護國劍師風入松?」

  沙老七道:「正是!」沙天霸道:「你見過風入松?」沙老七道:「見過一面,當時他高冠錦衣,左右還跟著一大群大理武士。」

  沙天霸道:「他們真的相似?」沙老七道:「有些。」沙天霸道:「你其實不能夠肯定。」沙老七點頭道:「不能夠。」

  沙天霸道:「我雖然不認識風入松,但也絕不認為他與步煙飛會認識。」他冷笑接道:「以我所知,風入松遠處大理,深居簡出,步煙飛一向活躍在江南,兩處相距數千百里,實在沒有可能拉上什麼關係。」

  沙老七目光落在那個紅衣老人面上,不由得苦笑一聲。那個紅衣老人滿頭白髮,一臉皺紋,相貌果然與風入松有些相似,但若是與風入松相熟的人都不難將他們辨認出來。他們固然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紅衣老人居然聽到他們的低聲說話,道:「我是我,風入松是風入松!」

  沙天霸冷笑著問道:「你到底是步煙飛的什麼人?」紅衣老人道:「也不妨老實告訴你們,是沈勝衣叫我來的。」

  步煙飛脫口問道:「沈大哥呢?他為什麼不來?」紅衣老人道:「他跟著就到。」

  步煙飛眼中掠過一絲喜色,轉問道:「你到底是哪一位?」紅衣老人道:「一會兒再跟你說。」

  步煙飛還要問,沙天霸已道:「縱使你就是風入松,我們也不怕你。」紅衣老人笑道:「是麼?」沙天霸道:「風入松若有本領,也不會被一個獨孤雁弄到這個地步。」紅衣老人道:「幸好風入松不在,否則就是這句話,已經夠你們頭痛的了。」

  沙天霸冷笑道:「風入松算是什麼東西?」

  一個冰冷的語聲應道:「不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個人!」

  聲音從相反的方向傳來!就連那個紅衣老人也為之一愕,而且那個聲音迅速地移來,到最後一個「人」字說罷,說話的那個人已飛鳥一樣落在沙家七雄的面前。高冠錦衣— —風入松!

  紅衣老人目光及處,道:「一說風入松,風入松就來了!」

  沙家七雄齊皆面色一變。風入松目光一轉,落在沙天霸臉上,道:「我路經這裡,看見熱鬧,所以走近來一看,想不到卻聽到有人在談及自己。」

  沙天霸道:「這裡沒有你的事。」

  風入松冷笑道:「我現在卻想證明一下自己到底有什麼本領,被封為大理國護國劍師!」沙老七面色一變,方待說什麼,風入松話已經接上,道:「況且你們這麼多入欺負一個女孩子,我若是看見,也袖手不管,傳了出去,別人不免說我怕了你們,我姓風的以後也不用在中原武林行走了!」語聲一頓,道:「你們七兄弟誰先上!」

  沙天霸目光一閃,道:「退!」七個人身形幾乎同時倒退三丈!風入松盯著他們,沒有動。沙天霸身形一止,立道:「射!」

  這個射字才說一半,那個紅衣老人身形已展開,背後長劍同時出鞘,人與劍閃電般在那些大漢面前射過!「崩崩」聲連串響起,那些大漢手中的弓紛紛在劍光中而斷!紅衣老人身形一落即起,再次射出,水月庵右面那些大漢,六十三張強弓盡在劍光中斷而彈飛!

  六十三張強弓,只有十一張來得及射出一支箭!箭射向風入松,左面同時有六十多支箭射來,都是向風入松射至!風入松看見箭射來,身形才展開,他的身形亦猶如電閃,數十支箭大半落空,只有十來支追上他的身形。他的劍與身形展開的同時出鞘!

  劍光一閃,箭盡被挑飛,風入松身形再一長,落在沙家七雄身前七尺之處。

  眾大漢投鼠忌器,第二批箭再也射不出去!他們也不用吩咐,呼喝著放下弓箭,拔出兵刃,衝上前來,風入松視若無睹,也不理會沙家七雄,目光忽轉向那個紅衣老人,道:「朋友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劍法。」紅衣老人身形已停下,聞言道:「未及閣下。」

  風入松一笑,道:「高姓大名?」紅衣老人道:「不是姓風!」風入松道:「你相貌無疑與我有些相似,可惜並不姓風。」紅衣老人道:「風姓之中有一個風入松已足騙人!」

  風入松大笑,道:「風聞中原武林道上有很多前輩高手,都是不喜歡以真姓名示人,風某人亦不願太勉強。」紅衣老人道:「萍水相逢,說不定只此一面,何必留姓名?」

  風入松道:「以我看,你的武功尤在沈勝衣之上,是沈勝衣叫你來,一齊應付慕容孤芳的?」紅衣老人道:「是!」

  風入松道:「一個沈勝衣,慕容孤芳已經束手無策,再加上一個紅衣老人,勢難安寢。」

  紅衣老人道:「現在卻未免言之過早。」風入松道:「我看好你們,就是傾家蕩產,也賭你們必勝。」紅衣老人道:「可惜沒有人接受這個賭注。」風入松道:「實在可惜得很。」

  紅衣老人道:「無論閣下是否只為俠義,我們都感激得很。」風入松道:「何足掛齒!」他目光轉向沙家七雄臉上,忽問道:「這七個人在江湖上聲譽如何?」

  紅衣老人道:「很壞——他們是七個強盜。」風入松道:「他們說是溫爺的人,那個溫八……」紅衣老人道:「更該死!」風入松道:「他死了沒有?」

  步煙飛插口道:「已經給沈勝衣殺了。」風入松大笑,道:「沈勝衣殺的人真的應該該死,對於這人,我很有信心。」

  紅衣老人笑一笑。

  風入松以指彈刨,劍「嗡」的一聲龍吟,他微笑著接道:「這裡並非快活林,就是拔劍殺人也無妨的了。」語聲一頓,一沉,道:「看劍!」劍隨聲出,刺向沙老七,迅速之極。沙老七雙槍已在手,左右雙飛,左迎來劍,右刺風入松的咽喉。「叮」一聲槍桿與劍相觸,斷為兩截,風入松腕一抖,劍一挑,震開刺向咽喉的一槍,接著一引,再次刺向沙老七的咽喉。沙老七長身暴退,可惜仍快不過風入松的劍。劍尖「奪」地刺入他的咽喉,只三寸。三寸已足以致命!

  沙老七悶哼一聲,長身暴退,一縷鮮血從他的咽喉射出,飛虹一樣散落在地上。沙家兄弟驚怒,呼喝聲中,將風入松圍在當中。風入松按劍微笑,道:「我已經喝令看劍,卻仍然一劍也接不下,這樣的本領,也敢在江湖上行走?」

  這句話才說完,十二支纓槍已一齊刺來。風入松身形飛舞,一聲喝叱,劍急露,刷刷兩聲,連斷兩槍,乘熱欺入,劍一旋,「颼」一聲,一個頭顱疾飛了起來。沙老三無頭的屍身旋即疾倒了下去。風入松劍熱不停,接三槍封二槍,左手一捏劍把.一聲:「著!」劍閃電刺出,正刺入沙老四的眉心。

  沙老四悶哼一聲方倒下,風入松回到又一引,斷兩槍,倒刺入沙老五的胸腹。沙天霸看在眼內,嘶叫著挺槍急刺。左七右八,一刺十五槍。風入松見一槍擋一槍,一支劍施展開來,竟然比沙天霸的雙槍還要快。十五槍一接下,他的劍立即搶入空隙,回攻七劍!沙天霸接五劍,左手槍就被風入松第六劍削斷,風入松第七劍跟著劃開了他的胸襟,雖然並沒有傷到他的肌膚,已令他魄散魂飛,這時候,沙家兄弟手下那些大漢已然圍上來,沙老六眼看形勢不妙,立即大呼道:「兒郎們,上!」

  一個上字才出口,風入松一旁突然欺近,一劍削在他的咽喉上。沙老六眼旁雖然瞥見劍光,竟也來不及閃避!

  風入松劍出即收,欺向沙老五。沙老五愴惶急退,才退出三步,風入松人劍已迫近,劍迅速斬下來!沙老五左手舉槍急擋,「刷」一聲,槍桿斷成了兩截。

  他右手槍忙刺出,風入松左手一舉,槍從他肋下刺過,他右手劍同時劃前,一劍自沙老五眉心劃至胸腔,鮮血瀑布一樣狂射,風入松半身一側,「格」一聲,刺下肋下那支槍而斷,他左手旋即將斷槍抄住,反手一撩,正好將沙老六從旁一槍挑開,他右手劍立即搶入,「奪」地刺入了沙老六的心胸。一劍奪命!

  前後不過片刻,沙家七雄已倒下了六雄,只剩下一個沙天霸。那些大漢本來已經遲疑不前,看見這樣,不由自主後退。沙天霸眼也紅了,大吼一聲:「姓風的,你有種將我也殺掉!」一槍飛舞,看似便要上前拚命,哪知道,身形一動,竟然倒退了出去,退得比那些大漢快得多。

  風入松按劍不動,一直到沙天霸退出兩丈,掉頭疾奔了出去,他的左手才一拂!一道閃亮的寒芒立時閃電一樣從他的衣袖飛出!是他藏在袖中的那支小劍!

  「颼」一聲,小劍飛射向沙天霸的後心!沙天霸耳聽破空聲響,心頭大駭,只道是風入松卸劍飛來,回身揮槍,劍已射至。「颼」一聲,槍桿兩斷,劍勢竟彷彿毫無影響,從當中飛入,釘在沙天霸胸膛之上。沙天霸慘呼一聲,劍入胸及柄,竟還將他撞出了三尺。

無名 2008-2-29 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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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謎


  慘呼聲猶在半空搖曳,沙天霸已經倒下!劍長還不足一尺,凌空一飛兩丈,竟然還有這種威力,實在驚人!那些大漢看見沙天霸也橫屍在地上,如何還敢再逗留,驚作鳥獸散。紅衣老人並沒有阻截他們,風入松一樣沒有,他根本就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飛劍一出袖,他瘦長的身形就飛了起來,一掠又正好兩丈,落在沙天霸的屍旁,手一掠,拇食指一捏,拔出了那支小劍!他的動作異常迅速,劍拔出,血尚未來得及濺出,劍尖之上,只有血絲一縷。

  風入松撮唇一吹,血絲從劍尖飄飛,整支劍又是那麼晶瑩。然後他舉步向紅衣老人走去。紅衣老人也舉步向他走過來。兩人的腳步同樣快慢,步與步之間。距離亦竟然完全相同,彷彿就早有默契一樣。

  步煙飛看在眼內,面色突然一變!她感覺到了殺氣,濃重的殺氣!

  這殺氣毫無疑問是從她面前這兩人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她方待開口叫住,兩人已同時停下腳步。相距只丈一!

  風入松左手一翻,將小劍納返袖中,再一翻,捏住了劍把!紅衣老人長劍仍然在右手之中,一挑,斜壓在眉心之上,左手接亦捏劍把,抵在右手拇指尖之上!

  風入松目光一落,道:「朝天一燭香!」

  紅衣老人道:「正是!」

  風入松道:「閣下若是武當子弟,這一式風某人擔當不起。」

  紅衣老人道:「我雖非武當子弟。用的卻是武當派劍法!」一頓接說道:「閣下貴為大理的護國劍師,劍術亦毫無疑問已臻化境,能夠與閣下這種高手切磋劍術,未嘗就不是一種榮幸,武當『朝天一燭香』一式,敬的正是閣下這種高手。」

  風入松道:「多謝!」舉劍齊眉,劍訣捏在劍尖之上。紅衣老人道:「閣下也涉獵中原武林劍法?」風入松道:「稍曾涉獵,懂的卻並不多——無以回敬,就此一式。」

  紅衣老人亦道:「多謝!」語聲一落,兩人長劍疾展,各挽了一個劍花!劍花甫散,風入松一劍十三招,一招三式,虛空連劃出三十九劍!他的身形依舊定原地,並沒有移前半分,三十九劍一氣呵成,無懈可擊。一股激厲的殺氣,剎那蘊斥在空氣之中!

  紅衣老人的長劍同時開展,虛空亦劃出十三劍,一劍就只是一劍,沒有風入松的十三劍變化之多。他的身形同樣停留在原地。相距丈三,兩人握劍的右手也沒有伸盡,那兩支劍根本不能夠相觸,但劍勢一起,兩人的衣衫都獵獵飛揚,也不知是被自己的劍風激動還是被對方的劍風激動。

  劍風呼嘯,兩人間的野草亂竄,彷彿有無數條毒蛇在其中遊走不已。劍卻只是虛空一招一招地互拆,雖然不能夠傷人,但其中凶險,亦足以令人魄動心驚。

  步煙飛看得出其中凶險.雙手不由自主捏了一把冷汗。

  十三招一過,風入松與那個紅衣老人同時停下動作。風入松面寒如冰,口光比劍光更輝煌,比劍鋒更銳利,緊盯著那個紅衣老人。紅衣老人的目光亦是利劍一樣,面無表情,嘴角卻勾著一絲微笑。兩人由動而靜,忽然間,就像變成了兩具沒有生命的木偶。

  也就在這剎那,一陣風映過,兩人之間的那些野草,無聲的碎成了千萬片,飛舞在風中。步煙飛看在眼內,倒抽了一口冷氣。風入松面容即時—寬,微笑道:「好劍法!」

  紅衣者人嘴角笑意更濃,道:「彼此。」

  風入松道:「佩服!」

  紅衣老人右手一翻,長劍叮的入鞘。風入松亦自回劍入鞘,道:「中原武林,果然是臥虎藏龍,一個無名的紅衣老人,劍術竟如此高明。」

  紅衣老人笑應道:「大理劍師,也是名不虛傳。」

  風入松忽然問道:「方纔你我雙劍若是互擊,十三招之下,閣下可知道有何結果?」

  紅衣老人道:「風兄三尺龍泉,在第十三招,必穿我右肩!」風入松道:「閣下之劍亦必然同時將我的右臂斬下——兩敗俱傷!」

  紅衣老人道:「此非我所願。」

  風入松接道:「亦非我所願。」

  紅衣老人道,「因為我們之間並無仇怨。」風入松道:「不錯。」紅衣老人笑接道:「而且像我這種無名之人,風兄就將我擊殺,亦沒有任何好處,何況我們現在都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做。」風入松撫掌笑道:「這才是最主要的。」盯穩了紅衣老人,又道:「不過以閣下這種身手,在中原武林若是無名,實在上難以令人置信,莫非閣下瞧不起我這個大理國來人?」

  紅衣老人道:「一點也沒有這個意思。」

  風入松道:「然則,是不想交我這個朋友?」這句話與方纔那句話一樣的意思,不想交他這外朋友何異瞧不起他?紅衣老人微喟道:「風兄言重了。」

  風入松道:「那麼閣下就是另有苦衷的了?」他現在才考慮到這種可能。紅衣老人苦笑道:「可以這樣說。」

  風入松道:「要交你這個朋友實在不容易。」紅衣老人道:「只因為我現在的責任實在太大,這件事了結之後,我們再好好—聚。」

  「這件事?」風入松追問:「哪件事?」

  「當然就是紅梅盜這件事。」

  風入松道:「這件……」紅衣老人接道:「風兄不是也有要事在身?」

  風入松道:「不錯。」一頓笑問道:「可是閣下既無名,也無姓,事後叫我到哪裡去找你?」紅衣老人道:「風兄莫非忘了我是沈勝衣的朋友?」風入松道:「找到沈勝衣,就可以找到你?」

  紅衣老人道:「一定可以。」風入松一笑道:「很好。」一頓又接道:「你們與慕容孤芳的事情了結之後,我那件事情相信也有著落了。」

  紅衣老人道:「嗯。」風入松接道:「沈勝衣、白玉樓已經不簡單,再加上閣下,慕容孤芳這個紅梅盜,這次只怕就只是末路窮途了。」紅衣老人笑笑道:「風兄所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風入松道:「因為我一直都窺視一旁,很多事情也都看在眼內。」紅衣老人「哦」一聲,並沒有懷疑表示,風入松卻仍說道:「你那位好朋友與方重生在柳堤上的一戰,也在我眼內。」紅衣老人明顯地一怔,道:「那麼就難怪閣下知道紅梅盜、慕容孤芳是一人。」

  「沈勝衣離開之後,我仍然留在那裡,因為有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透。」風入松笑笑接道:「想不到,未幾又看見一輛馬車從快活林之內疾駛出來,馬車雖然簾幕低垂,我卻認出駕車的乃是慕容孤芳的子弟。」

  紅衣老人道:「風兄莫非就跟了下去?」風入松道:「所以我知道慕容孤芳現在何處。」

  紅衣老人道:「風兄對於那個方重生,似乎仍然有懷疑。」

  風入松一怔,道:「閣下知道的倒也不少。」

  紅衣老人道:「並不多。」

  風入松道:「看來你們對方重生都很懷疑。」

  紅衣老人道:「因為像他那種高手實在不多。」他稍歇又道:「但是他竟然名不經傳。」

  風入松道:「與你不同,也許你說出名字,很多人都會大吃一驚,而這個方重生,卻雖然有名字,而對人卻是陌生的感覺,除非他真的淡薄虛名,否則他這個名字,只怕就是假名字。」

  紅衣老人道:「以他那個年紀,竟然會自甘寂莫,不求聞達於江湖,的確是罕有。」風入松道:「我們都年輕過,年輕時的心情、抱負大家心中有數,總之名利得失,年輕人實在很難看得破。我最初甚至懷疑,那個方重生的面目也是假的。」

  紅衣老人道:「因為他的武功路子與獨孤雁太接近。」風入松道:「不錯,但他的面目卻是真的,並沒有經過易容化裝。」

  頓一頓,他撫鬚接道:「所以我懷疑是另一種可能,方重生與獨孤雁之間可能有什麼關係,譬如說師兄弟。」

  紅衣老人道:「風兄是希望從他的身上打聽出獨孤雁的下落?」

  風入松道:「這是我目前唯一的線索。」他的兩條白眉不由自主地鎖在一起,道:「說來這實在奇怪,獨孤雁一路逃亡,逐漸陷入我們的包圍網內,只道他插翅難飛的了,哪知突然間煙霧一樣消散無蹤。」

  紅衣老人道:「之後一直都沒有他的消息。」風入松道:「沒有,就好像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人世間了。」

  紅衣老人沉吟不語。風入松道:「閣下又知道這一次我們出動了多少人追殺他?」

  「聽說數以千計。」

  「所以實在難怪我懷疑方重生這個人、」風入松撫劍長吁了一口氣,道:「你準備什麼時候採取行動?」

  紅衣老人道:「風兄尚未說人在何處?」

  風入松道:「過柳堤東面七里一座古剎之內。」

  紅衣老人道:「那座古剎好像已荒廢了?」

  風入松道:「也所以不惹人注目。」

  紅衣老人道:「我們回快活林,必須經過那條柳堤,除非備有船槳。」

  風入松道:「恰好我正要回快活林去,因利乘便,一闖那座古剎如何?」

  紅衣老人道:「好得很,因利乘便。」他忽然一笑,道:「我們一直都處於被動的地位,現在竟採取主動,反客為主,慕容孤芳那邊勢必大亂。」

  風入松道:「也好教她知道厲害。」

  紅衣老人道:「原則上來說,她突然發覺主客互易,驚亂中難免會有失錯,不過像她這樣的人,必然會考慮到任何的一種可能,在古剎之內,相信也早有防備。」

  風入松道:「也許。」

  紅衣老人道:「但我們無妨走此一趟,小心一點兒就是。」

  風入松忽然放聲大笑,道:「我們這些老前輩,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若是傳出去,只伯要惹人笑話。」

  紅衣老人道:「風兄在乎別人的話。」

  風入松道:「有時,這一次卻例外。」他大笑接道:「因為這一次,我乃是奉命行事。」

  紅衣老人道:「風兄這個護國劍師的職位,實在不易為。」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風入松捋鬚一笑,回顧那邊步煙飛,道:「那位小姑娘,卻還是不要隨我們去的好。」

  紅衣老人尚未接話,步煙飛人已飄來,眨眼即至。風入松一怔,脫口道:「好一身輕功。」步煙飛應聲道:「憑我這一身輕功,大概可以去得了。」

  風入松不覺點頭,道:「去得了。」紅衣老人道:「卻是要小心,莫要離開我太遠。」

  步姻飛盯著紅衣老人,道:「你到底……」紅衣老人即時伸出他的左手,一面道:「你應該記得我的……」

  步煙飛黛眉一皺,道:「你——我在哪裡見過你?」紅衣老人道:「在一幅冰絹之上.在相思小策之中。」步煙飛一怔,神情突然激動起來,道:「怎麼你……」紅衣老人道:「這要問白玉樓了。」步煙飛忽然笑起來,道:「這個人有這個本領?」紅衣老人目光一閃,道:「他就是有這個本領,否則我怎會出現?」他的話聽來並沒有什麼,但風入松聽入耳裡,卻突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個紅衣老人到底是什麼人?白玉樓到底有什麼本領將他請出來?

  心念一轉.風入松更留意。步煙飛笑容忽然一斂,問道:「那……」

  紅衣老人道:「沈勝衣都知道了。」步煙飛幽聲道:「他怎樣說?」

  紅衣老人道:「叫你放心,不是那回事。」步煙飛問道:「那麼他怎麼……」紅衣老人道:「只是因利乘便,他這次南下,目的並不是快活林。」

  步煙飛道:「那是……」紅衣老人道:「一點也不錯。」步煙飛難掩一面驚喜之色,盯著那個紅衣老人,一句話卻也再說不出來。紅衣老人一笑,不語。

  風入松忍不住插口道:「兩位到底在打什麼啞謎?」紅衣老人道:「怎能夠說是啞謎?」風入松道:「在我是,因為你們的說話我一句也聽不懂。」紅衣老人道:「每一個人的說話都有些是別人聽不懂的。」

  風入松點頭道:「不錯。」也不再問。紅衣老人道:「我們現在可以起程了。」

  風入松點頭舉步。紅衣老人跟在風入松後面,步煙飛走在紅衣老人身旁,忽然伸手牽住了他的衣袖,笑道:「老人家,你小心一點走路。」

  紅衣老人大笑。風入松回顧他們一眼,也笑,是苦笑。這兩個人的話,他總是覺得奇怪,卻又想不透。這幾天以來發生的事倩.很多都是那麼的奇怪,很多他都想不透,就是因為想不透,心裡發問,他才走出來散心!他披著月色放開身形,不覺掠到這附近,卻遇上了這件事。這件事的結果,又平添一個不可解的謎。

  ——怎麼中原武林中人,都是這樣奇奇怪怪?風入松只有苦笑。

無名 2008-2-29 02:03

26、迅雷


  夜已深,風漸急。風入松猶如飛鳥御風飛行,紅衣老人竟然始終與他保持一定距離。步煙飛亦緊伴在紅衣老人身旁,而且看來是那麼輕鬆。風入松雖然沒有回頭張望,但是耳聽風聲,亦知道自己雖身形盡展,並未能夠將兩人拋離。他實在驚奇,那身形一緩,忽然退到步煙飛身旁,道:「小姑娘,你在哪兒練來這一身好輕功?」

  步煙飛道:「在父親那兒。」風入松沉吟道:「中原武林,以輕功見長,又姓步的,好像就只有一個步千里。」

  步煙飛道:「正是家父。」風入松「哦」一聲,道:「難怪。」步煙飛笑道:「老前輩,你的輕功也不錯。」風入松道:「比起你卻是差得遠。」

  步煙飛道:「不遠。」風入松打了一個「哈哈」,道:「中原武林,果然不簡單,我這次可謂不枉此行。」笑語聲一落,轉顧紅衣老人,道:「在古剎那裡,有一個人我們也很小心。」

  紅衣老人道:「誰?」風入松道:「是一個和尚。」

  紅衣老人道:「那間古剎的和尚也有問題?」風入松道:「以我看,那個和尚並不屬於那間古剎,乃是慕容孤芳的人。」紅衣老人道:「風兄看出他也是一個高手?」風入松道:「當夜我看得也不甚清楚,但聽他說話的語聲,絕無疑問。」

  紅衣老人道:「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人?」風入松道:「古剎之內有沒有,不得而知。」

  紅衣老人道:「我們且闖進去看一看,若是有問題.憑我們的武功,要離開應該也不太成問題。」風入松道:「這信心應該是有的。」

  紅衣老人道:「在進入古剎之前,我們不妨先歇息一下。」風入松笑道:「閣下原來是一個很審慎的人——最低限度是比我審慎!」紅衣老人道:「審慎一點總是好、是不是?」

  風入松道:「不錯!」身形一快。紅衣老人、步煙飛兩人的身形亦快起來。冷月下,非獨步煙飛像步煙而飛,其他兩人也一樣。

  夜霧這時候,已瀰漫在山林之間。

  冷月照淒清。那座古剎在冷月照耀下,就像是一雙奇怪的野獸蹲伏在那裡。風入松就在古剎前面的雜木林子旁停下。

  「就在這裡歇息一下如何?」這句話一出口,風入松就在旁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下來。紅衣老人在旁邊另一塊石上坐下,步煙飛亦在他身旁坐下來,忽然問道:「你可是很累?」

  紅衣老人笑道:「不累。」步煙飛目不轉睛地笑望著紅衣老人,也沒有再說什麼。

  紅衣老人輕咳了一聲,道:「你還是好好的歇息一下,否則一會沒有氣力逃跑可就糟糕了。」步煙飛道:「我近來的內功已好了很多了。」紅衣老人道:「那很好。」垂目不語,調息了起來。

  風入松也自垂下眼簾。步煙飛看見他們這樣,亦只有調息起來。三個人,彷彿變成了三具木偶。這一陣急奔,他們皆消耗不少氣力,但是在他們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麼,甚至根本就無需歇息,但當然,歇息一下總是比不歇息就闖進去的好。方重生、慕容孤芳雖然不足懼,但古剎之內,是否會另有能人,卻是不能不考慮,何況還有風入松所說的那個和尚。對於那個和尚,風入松只看出乃是一個高手,這已經足夠了。

  林子內蟲鳴陣陣,偶爾傳來幾下古怪的烏叫聲,天地間一片寧謐。約莫半盞荼時候,風入松的白眉倏一揚,張開了眼睛。紅衣老人亦同時張眼,忽然一笑道:「風兄聽到了?」

  風入松道:「早已聽到。」步煙飛眼睛一張,道:「你們聽到了什麼?」

  紅衣老人道:「你靜心聽聽,也一樣會聽到的。」步煙飛皺眉道:「你怎知我泊心不靜?」

  紅衣老人道:「從你的呼吸就可以聽得到。」步煙飛「嗯」一聲,迫問道:「你們到底是聽到了什麼?是不是蟲鳴聲?」

  紅衣老人道:「蟲鳴聲之外,還有——人的呼吸聲!」語聲一落,他的身形陡然向上拔了起來,半空一折,疾撲向頭上那株老樹的樹梢。

  「拔刺」的一聲,紅衣老人直撲入枝葉桿中!那之中即時一聲驚呼聲方響,一個黑衣中年漢子已扎手紮腳從枝葉中飛出,往地面飛墮而下。紅衣老人身形同時再現,搶在那個中年漢子之前落在地上,翻手將那個中年漢子下墮的身子按過正著,再一掄,摔在腳下。那個中年漢子一動也都不一動,赫然已經被封住穴道。

  紅衣老人身形方動,風入松身形亦展開,卻不是向上拔,而是向左側飛射出去,撲向左側兩丈外一株大樹!另一個黑衣中年漢子諒詫一聲,從樹後閃出,右手同時握在刀把上。他的手方握上刀把,風入松的手已握在他右手握刀的手腕上.道:「你拔刀干什麼?」

  中年漢子失聲道:「你……」一個「你」字才出口,他的右腳已疾踢向風入松小腹,踢得既快又狠!風入松一聲冷笑,左掌陡落,正好抓住踢來的右腳足踝,雙手按住一掄,將那個漢子擲落地上,擲得卻不重。那個漢子中腰一挺,立即彈起身,風入松的雙手卻已在等著他,迅速封住了他三處穴道,隨即一翻腕,抓住了他的胸襟,一縱身,就抓住那個漢子掠回原處。

  步煙飛都看在眼內,驚問道:「這兩個黑衣人……」風入松道:「絕無疑問,是慕容孤芳在古剎之外放哨的……步煙飛道:「他們一定是看見我們走過來了。」風入松道:「當然。」一頓沉聲道:「我們其實早就應該想到慕容孤芳有此一著了,可是我們都沒有想到。」

  紅衣老人道:「因為我們都有一種錯覺,以為慕容孤芳一定是認為這座古剎非常安全,別人絕不會懷疑到她就藏身在這種地方,也所以不會派人在外守望,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風入松失笑道:「不錯。」接著又道:「看來我們並非不聰明,而是太聰明。」

  紅衣老人道:「一個人大聰明有時並不是一件好事。」風入松道:「的確是。」.

  步煙飛忽然搖頭,道:「我卻認為,最主要的原因,乃是你們以男人的心理揣測女人的心理。」

  風入松、紅衣老人齊怔住了。步煙飛輕笑接道:「女人的心理支豈是你們男人揣測得透的。」紅衣老人頷首道:「這個倒也是。」風入松卻問道:「那麼你這位小姑娘怎麼又想不到?」

  這次步煙飛怔住了。風入松看著她,道:「看來你好像有些心神恍惚。」

  步煙飛俏臉一紅,並沒有作聲。紅衣老人目光一轉,道:「不要再胡思亂想。」

  步煙飛紅著臉,道:「不會的了。」紅衣老人轉過話題,道:「這兩個漢子卻沒有立即將消息傳出去。」

  風入松道:「因為我們在這兒坐下來歇息,他們一時間看不清我們的來路,到他們發覺不妙的時候,我們已出手了。」紅衣老人道:「相信他們還以為我們只是路過。」步煙飛道:「解開他們的穴道,問他們慕容孤芳在不在。」

  風入松搖頭道:「萬萬不可。」步煙飛問道:「為什麼?」

  風入松道:「他們的口裡都藏有毒藥,一解開他們的穴道,他們非獨不會告訴我們什麼.而且會立即在我們面前服毒自盡。」

  步煙飛道:「他們……」

  步煙飛道:「那麼我們應該怎樣處置他們。」風入松道:「就讓他們留在這裡好了。」

  步煙飛道:「不怕……」「不怕。」風入松道:「因為我們現在立即就採取行動,在慕容孤芳發覺之前,闖進去!」步煙飛沉吟道:「不知道慕容孤芳在不在?」

  風入松道:「以你之見?」步煙飛忽然笑道:「應該在。」風入松道:「何以見得。」步煙飛道:「我只是當自己就是她來判斷。」她一笑道:「若不是在內,又何必著人守望?」

  風入松道:「這是女孩子的心理?」步煙飛笑道:「若是男人,不在只怕也會著人守望,因為男人通常都比較闊氣,用錢是這樣,用人相信也是的。」

  風入松哈哈大笑,道:「有道理。」步煙飛道:「守望的只怕不只這兩個人,你這樣笑不怕驚動他們?」

  風入松道:「不怕,在他們進去通告的時候,我們也已進去了。」步煙飛目光一閃,道:「看!」手指著十丈之處。一條人影正從那邊一株大樹上掠下,急向古剎那邊竄過去。風入松即時一聲:「走!」身形如箭一樣射出!

  步煙飛、紅衣老人身形應聲齊展。這一次。他們都沒有保留,全力將輕功施展開來。紅衣老人迅速將風入松追上。步煙飛後發先至,眨眼間已搶在兩人的前頭,一縷輕煙也似,其快無比。那條人影才掠上古剎門前石階,步煙飛已然將他趕過,截住他的去路。那亦是一個中年漢子,他只覺眼前一花,身前就像幽靈一樣多了一個少女。

  他一怔,道:「你?」手一翻,急拔腰間的刀。刀尚未出鞘,步煙飛已然封住了他四處穴道。紅衣老人、風入松同時掠至!

  風入松拇指一挑,道:「高!」步煙飛紅著臉,道:「現在怎樣?」

  風入松道:「迅雷不及掩耳,闖!」一聲斷喝,一掌印在古剎那道看來已搖搖欲墜的大門之上!」

  「轟」一聲,那道大門一片片碎裂,疾向門內激射了進去。風入松同時奪門而入。

  門後一個院子,野草叢生,長几及膝。喝叱聲立起,兩把長刀閃電一樣從院子兩株樹後斬出,斬向風入松雙肩。風入松冷笑一聲未響,劍已經在手。身形方頓,已經劃出!劍光暴閃,血光崩現!兩把長刀飛舞在半天,兩個黑衣漢子左手握右腕,驚呼著踉蹌地從樹後退出來。他們的右腕一道血口,鮮血直奔流。風入松目光一掃,道:「不知闖入的是什麼人就動手?」

  一聲冷笑一旁響起,一個黑衣中年漢子在另一株樹後閃出,一字一字地道:「妄入者死!」他的刀立即出鞘,一斬十三刀,從他的出手看來,武功顯然在方才兩人之上,風入松身形飛閃,連閃十三刀,劍一引,叮叮叮三聲,那個漢子的刀被捲飛!風入松接著一欠身,從那個漢子身旁掠過,反手一肘打在那個黑衣漢子的胸膛之上!那個漢子被打得疾飛了出夫,口吐鮮血,摔倒地上。

  風入松身形不停,飛越院子,落在大殿前的石階上,步煙飛、紅衣老人雙雙掠至!紅衣老人雙掌翻飛,站在殿前的兩個黑衣漢子刀雖在手,尚未看清楚他的來勢,已被他挾頸抓住,擲出了院中。步煙飛纖手連揚,亦封住了另外兩個黑衣漢子的穴道。三人幾乎同時奪門衝入殿堂內。

  一聲佛號即時響起:「阿彌陀佛!」

  殿堂內到處頹垣斷壁,幾乎沒有一樣東西是完整的,兩盞破爛的佛燈正在燃燒。燈光並不怎麼明亮,正照在變化大法師的臉上。殿堂內也就只有變化大法師一個人,他一身月白袈裟,佛相莊嚴,喧一聲佛號,震人心魄。

  進來的三個人卻全都不為所動。風入松目光一掃,落在變化大法師的臉上,道:「和尚,方重生、慕容孤芳在哪裡?」

  變化大法師輕眉,合什道:「施主先改一改和尚這稱呼如何?」

  風入松道:「你難道不是一個和尚?那麼你刮光腦袋,穿著一身和尚衣服到底又有何目的?」

  變化大法師道:「和尚也有很多很好的稱呼的。」

  風入松大笑道:「那麼就叫你大法師又如何?」

  「阿彌陀佛!」變化大法師一笑:「貧僧正想施主如此稱呼。」風入松目光一寒,道:「大法師?你到底有沒有做大法師的資格?」變化大法師道:「貧僧雖然想證明,可惜三位並不是為聽貧僧說法而來。」

  風入松道:「回我的話。」變化大法師道:「貴客光臨,先喝一杯清茶再說話也不遲。」風入松冷笑道:「大法師是故意拖延時間,好讓慕容孤芳逃走?」變化大法師道:「施主言重。」風入松道:「閒話少說,我問你,慕容孤芳在不在?」

  變比大法師道:「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風入松道:「若是在,請她出來。」變化大法師道:「施主要見我們姑娘,到底有什麼事情?」風入松道:「見面再說。」變化大法師道:「閣下……」風入松道:「大理護國劍師風入松!」

  變化大法師道:「素仰大名,如雷貫耳!」風入松道:「大法師的法號……」

  「變化!」

  「變化!」風入松一怔。「好怪的法號。」

  「不怪。」變化大法師目光一轉:「哪兩位又是施主什麼人?」

  風入松道:「與你何干?」變化大法師道:「入門即是客,總得有個稱呼。」

  風入松反問道:「我們倒先問你,慕容孤芳又是你的什麼人?」變化大法師道:「主人。」

  風入松沉聲道:「請你們主人出來,否則……」變化大法師道:「如何?」

  風入松道:「我們可要闖進去了。」變化大法師一擺手,道:「請!」偏個半身!

  風入松冷笑,道:「好!」挽了一個劍花,身形如箭般射前!變化大法師雙手即時「叭」的一拍。左右隱蔽之處應聲閃出了二十多個黑衣漢子,人手一刀。風入松身形還未射到變化大法師面前,四把長刀已左右向他斬下來。他手中長劍「嗡」然一聲,立即震出了數十道劍影,分襲那四個黑衣漢子。那四個黑衣漢子刀方斬下,眼前突然寒光亂閃,心裡方一驚,手中刀已然叮叮叮叮一陣亂響。叮叮叮叮聲方絕,四個黑衣漢子手中刀已落地,右腕一道血口,鮮血進流!

  風入鬆手劍勢如劈竹,長驅直進.直迫變化大法師!變比大法師口喧佛號,身形一閃,雙手猛一擺,已抄住了身前一個大銅鼎。那個大銅鼎已崩缺一邊,但重量仍然驚人,但是在變化大法師雙手之中卻輕若無物。他雙手一擺,那個大銅鼎迎向風入松的來劍。株走玉盤一陣叮噹聲響處,風入松一劍十三式,盡刺在銅鼎之上!變化大法師銅鼎飛舞,突然一停,道:「三十九,好快一支劍!」

  風入松道;「大法師好大的氣力!」

  變化大法師笑道:「若沒有這分力氣,真還接不下施主的三十九快劍!」

  也就在這個時候,「叮叮」之聲此起彼落,紅衣老人仗劍向這邊走來。步煙飛緊隨在他身後!那些黑衣漢子刀急上,亂刀急刺!紅衣老人長劍疾展,一劍千鋒,護了前左右三面!接一刀,還一劍,他劍出如風,竟好數十支劍同時刺出。「叮叮」聲響中,那些黑衣漢子長刀脫手亂飛,散遍了一地。從後面衝上來的五個漢子,亦一一倒在步煙飛的細細玉指之下。她的身形其快如電閃,出手亦不慢,認穴更就是準確。

  「叮叮」聲響處,殿堂中所有的黑衣漢子即使沒有倒下,亦已失去再戰的能力。紅衣老人劍快而且准,擊落那些黑衣漢子長刀的同時,劍尖亦封住了那些黑衣漢子的穴道!變化大法師看在眼內,聳然動容,風入松將變化大法師的表情看在眼內,忽然道:「我這位朋友的劍術又如何?」

  變化大法師道:「了得!」一頓轉問道:「尚未知高姓大名?」

  風入松道:「說出他的名字,只怕嚇你一大跳!」變化大法師道:「洗耳恭聽!」

  風入松道:「可惜我這位朋友淡薄虛名,我也不想嚇你一大跳。」變化大法師一皺雙眉,追問道:「貧憎看他並不是中原武林中人。」

  風入松道:「何以見得?」變化大法師道:「中原武林各大門派的武功,貧僧都了然於胸,你這位朋友,用的劍術並不屬於任何的一派。」風入松笑道:「哦?」

  喝叱一聲暴響。兩條人影突然由殿外衝進,是兩個黑衣漢子,揮刀急撲向那個紅衣老人。紅衣老人一聲:「著!」平胸一劍疾刺。「叮」一聲,劍正刺在一把刀鋒之上,一圈一抖,刀立時被捲飛!紅衣老人劍一沉,左右一閃,封住了那兩個黑衣漢於雙肩的穴道。劍再引,正好迎上另一個黑衣漢子的刀,一翻一劃,從刀下穿進,點了那個漢子右肋下的一處穴道。那個漢於悶哼一聲,跪倒。紅衣老人創斜挑,指向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即時一聲呻吟,道:「武當的兩儀劍法!」

  風入松大笑,道:「你說他不是中原武林中人?」

  變化大法師恍如未聽,目注紅衣老人道:「武當三子與閣下是何關係?」

  紅衣考人道:「你看呢?」變化大法師道:「這兩儀劍法用得如此精巧,武當三子也不如,看閣下的年紀,莫非是三子的師門長輩。」紅衣老人笑道:「你說是就是了。」

  變化大法師一怔。風入松盯著他,忽然道:「大法師對武當三子武功如此清楚,與武當三子,當然是認識的了。」

  變化大法師道:「你看呢!」風入松大笑,轉顧紅衣老人,道:「老朋友,你說妙不妙。」紅衣老人道:「妙得很。」

  風入松道:「你方才怎樣回答,他現在就怎樣問答,看來這位大法師的本來身份,說出來,只怕亦會嚇我一大跳。」紅衣老人道:「也許是。」

  風入松道:「你能否看得出他的武功路子?」紅衣老人道:「看不出。」

  風入松道:「再看清楚。」語聲一落,長劍刺出!劍光迅疾而輝煌!變化大法師喝叱一聲,雙手疾將那個破銅鼎撿起來,迎向風入松刺來的劍。「叮」一聲,劍刺在銅鼎之上,風入松這一次只是刺出一劍。

  一劍刺出,不再收回。劍連隨抵在銅鼎之上,風入松左手同時搭上劍把,開吐聲氣,「喝」一聲,雙手全力將劍刺前!變化大法師一個銅鼎立時被封死,完全施展不開!他的臉陡然一紅,雙臂青筋蚯蚓一樣突起,身形穩如鐵塔。風入松一頭白髮剎那疾揚了起來。

  變化大法師一身月白袈裟亦自無風自動「獵獵獵」作響。銅鼎緩緩地前移,劍鋒相應緩緩地弓起.突然又一直,「拍拍拍」一陣亂響過處,銅鼎四分五裂,四面八方疾散了開去。

  風入松劍勢一凝又展開,繼續刺前。那剎那,變化大法師的雙手一翻,已各自抄了一塊銅片在手,雙掌一合,「叮」的一聲,就將來劍三尺劍尖夾在雙掌銅片之中硬硬將劍勢夾死!風入松目光如電,道:「大法師好快的一雙掌。」

  變化大法師道:「施主好快的一支劍!」風入松道:「你這樣夾住我的劍,不是辦法。」變比大法師道:「可惜我一時之間,想不出還有第二個更好的辦法。」

  風入松道:「我身後還有兩個高手,現在任何一個出手,都可以置你於死地。」變化大法師道:「可惜他們是不會出手的。」風入松冷笑道:「何以見得?」

  變化大法師道:「無論怎樣看來,他們都不像是那種乘人於危、出手暗算的人。」風入松大笑道:「除惡斬盡,對付你這種人,似乎無須遵守武林規短。」

  變比大法師道:「施主什麼時候看見貧憎作惡?」風入松道:「你是紅梅盜的手下,難道還會是好東西1」變化大法師道:「紅梅盜只是盜而已,其盜亦有道,又何嘗害過什麼人?」

  風入松道:「好一個大法師,好一張利嘴。」變化大法師道:「施主與我家主人似乎並沒有什麼過結。」風入松道:「正邪不兩立,又何須有什麼過結?」變化大法師道:「施主能夠找到這裡,也實在不簡單。」風入松道:「我們來得這樣突然,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慕容孤芳想必未及離開。」變化大法師道:「可惜。」風入松道:「可惜什麼?」變化大法師道:「施主由正門闖進來,現在又與我耽擱了這許多的時間。」

  風入松道:「此言何意?」語聲未了,馬嘶聲響,車輪轉動聲已劃空傳來。風入松一怔,道:「好一個和尚,原來在拖延時間,好讓慕容孤芳離開。」互化大法師大笑,道:「施主現在才明白,未免太遲了。」

  風入松起:「太遲!」話未說完,紅衣老人步煙飛已轉身向殿門外掠去!他們才掠出殿門,六七把長刀便迎頭斬下來!紅衣老人長劍一劃,盪開斬來的所有長刀,「哧哧哧」再刺三劍,將三人穴道封住,四個人卻不畏,硬衝向前來,舉刀亂砍!

  紅衣老人道:「慕容弧芳到底有什麼好處給你們?」這句話說完,那四個人亦倒下。

  車馬聲這時候已經去遠。紅衣老人回頭道:「風兄,我們趕去,看能否將馬車追上。」

  風入松道:「好!這個驢禿我一個人已應付得了!」語聲未已,紅衣老人、步煙飛經已不知所蹤。變比大法師看在眼內,道:「好一身輕功!」風入松笑道:「大法師,你看他們能否將馬車追上?」

  變化大法師雙眉一皺,道:「若是在白天,貧僧敢肯定說一句——一定不能夠,但是夜間……」一頓,不語,雙眉緊皺。風入松大笑道:「夜間馬車不便奔馳,憑他們的輕功,追不上才奇怪。」

  變化大法師面色微變,突然道:「貧僧失陪了!」雙掌猛一鬆,身形同時如箭般倒射開去!那夾著劍尖的兩塊鋼片立時左右激飛,風入松劍勢如奔雷,疾刺了過去!他的劍雖快,但竟然追不上變化大法師的身形!變化大法師一退兩丈,後背撞在一面牆壁上!「嘩啦」的一聲,那面牆壁出現了一個人形大洞,塵土飛揚中,變化大法師穿牆而過!

無名 2008-2-29 02:04

27、計中計


  閃電一樣的劍光一閃,風入松長劍三尺已然刺至,劍尖與牆壁之間的距離絕不會超過一寸。變比大法師若不是破牆而過,風入松的劍便會刺在他身上。劍一招十三刺,但變化大法師身形一消失,風入松的劍勢便同時停頓。他在劍上的造詣,早已到了收發自然的地步。劍勢一停頓,他的身形便倒退。蓬然一聲,無數磚碎同時從那個人形的牆洞疾射了過來!風入松偏身一閃,讓開大半的破碎,劍一劃,其餘的亦盡被劍擊下。

  他身形一展,便待再衝前,耳中突然又聽到嘩啦一聲巨響。

  「哦?」風入松白眉剎那飛揚,方待欺前的身形倏地往上拔起,直撞向大殿屋頂。頭未到,掌先到,霹靂一聲,屋頂被他的左掌震碎了一個大洞,他人劍肇即穿洞而過,劍立展,一團耀目的劍光迅速裹住了他的身形。並沒有任何襲擊,風入松猶如沖天怒鶴,從瓦面破洞穿出,再往上拔起了差不多一丈,才弧形落下。劍光那剎那更盛,他整個身子就像是刺蝟一樣佈滿了無數尖刺!被他一掌震碎的瓦片這時候已落下,一接觸到他身外的劍光,又飛開。一飛開便化成了碎塊撤下!

  劍光快散,風入松劍勢已完全停頓,一腳獨立在破洞的邊緣,屋頂風急,他渾身衣衫飛舞,看似便要凌空飛去,但再看人似穩如泰山!在他的前面,另外有一個破洞,灰塵猶在飛揚,顯然是方才裂開的。是不是變化大法師從這個破洞脫身出來?

  風入松不能夠肯定,他是因為聽到瓦面磚碎的聲響才拔身衝破瓦面而追出來的,可是他並沒有看見變化大法師。人在半空,周圍的情形已就在他眼中,並不見有人影飛馳。

  ——難道變比大法師的輕功如此高強,片刻無蹤?抑或他衝破瓦面而出來,立即躲藏一旁?

  ——抑或他根本就沒有出來?

  風入松完全不能夠肯定。這個大法師給他的感覺也正是莫測高深。他屈起的一雙腿終於在瓦面上放下,無聲放下,整個身形凝結不動,傾耳細聽。

  瓦面上有呻吟聲,有急步走動之聲。那是慕容孤芳未倒下的手下在走動,變比大法師若是混在其中,實在不容易察覺。風入松細聽一會,白眉再揚,突喝道:「變化大法師!」喝聲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瓦面也為之震動。一頓接喝出:「我們還未分勝負,你給我出來。」

  靜夜中,這喝聲足以傳出很遠,變化大法師無論在什麼地方,也應該聽到,卻沒有回答。風入松等了一會,身形陡動,在瓦面上,疾馳了一圈,颼一聲,飛鶴一樣倒射了開去,凌空一個翻滾,飛落在數丈外的寺牆之上!他身形方穩,那座寺院的瓦面突然倒塌下去,激起了漫天灰塵。

  驚呼聲四起!風入松目光銳利如劍,矯然一鶴,從寺牆上再掠起,掠上牆外一株高松之上。那道高牆幾同時倒塌。他內功的造詣顯然也登峰造極,瓦面上疾馳一圈,便已將瓦面完全震碎,高牆上一蹬,高牆亦被他內力摧毀!

  高松上風更急,風入松衣衫獵獵飛舞,如劍目光盯著寺院的周圍。一群黑衣漢子四方八面倉惶從寺院中奔出,他目光雖然銳利,黑夜中卻也看得並不清楚。變化大法師是否會混在其中,風入松看不透。他倏地冷笑,道:「早該將武土帶來,教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語聲一落,彈劍,「嗡」的劍作龍吟。龍吟聲盡,劍鋒入鞘。風入松鶴然立在樹梢之上,並沒有飛走,若有所待。

  一里之外,步煙飛、紅衣老人雙雙如箭矢飛射向前。

  在他們前方不遠,一輛馬車正在飛快地奔馳,鞭擊聲響徹夜空。紅衣老人突然道:「不要等我,先去將馬車劫下!」

  步煙飛道:「好的!」紅衣老人道:「要小心!」步煙飛道:「我會小心的!」一句話才五個字,這句話說完,她人已超越那個紅衣老人差不多三丈!紅衣老人看在眼內,一笑,自語道:「再過些時,就是在平原之上,能夠追上她的人只怕也沒有幾個的了。」他的身形並沒有停下,一提氣,更迅速,但距離步煙飛反而更遠了。

  只因為步煙飛身形亦放盡,並沒有停下來,那片刻又已領前很多。月光下,步煙飛簡直就像已化成了一縷輕煙。幾個起落,她已經追上了那輛馬車,凌空一縱,掠上車頂,著足無聲。趕車的是一個中年黑衣漢子,一點也沒有察覺,冗自鞭下如雨,催馬急奔。他無疑是一個駕車的好手,可惜黑夜之中,無論人抑或馬都難免大受影響。他駕車的技術儘管是一流的,內功卻不是一流。黑夜駕車,雖然也很有經驗,但這樣飛馳,卻是破題兒第一道,跟隨慕容孤芳這麼多年,事實亦未嘗這樣子狼狽。

  車廂簾子低垂,燈光外透,簾子上卻不見人影,慕容孤芳是否在其中亦頗成疑問。步煙飛掠上車頂之際,已準備隨時遭遇襲擊,但竟然完全沒有,難道車廂中的人竟然毫無感覺。步煙飛身形停下,旋即呼喚道:「駕車的,你將車子停下來,可以不可以?」

  語聲一落,身形已凌空,「忽哨」一聲,一條馬鞭從她腳下掃過。駕車的冷不提防有人在車頂呼喚,入耳驚心,渾身猛一震,驀地一抬頭,反手就一鞭掃出!他的反應不能算慢,只可惜步煙飛身形更快,鞭未至,身形已凌空。凌空一折,落在車座之旁,那一份迅速,簡直就匪夷所思!馬車猶在奔馳,這判斷,這輕功的高強,簡直已可以稱得上出神入化!

  駕車漢子心頭抨然,拋鞭,拔刀,一刀方待斬去,步煙飛一肘已撞在他的右肩之上。他一聲驚呼,連人帶刀被撞下車座,立腳不穩,在地下一連打了兩個滾。「刷」一聲,一把長刀幾乎同時穿透車板,從車廂內刺出,刺向步煙飛!刀未到,步煙飛人已飛離車座,落在拖車的兩匹馬中左面那一匹之上,纖手輕拂,輕叱一聲,兩匹馬竟給她喝停,希聿聿人立而起,前蹄一奮落下。馬車亦停下。

  步煙飛並沒有摔下馬,也竟然就立在馬背上!車廂前面的車簾子即時一掀,三支駑箭品字形射出!步煙飛一閃避開。車廂的簾子落下,不再見掀起,也毫無聲息。

  紅衣老人迅速趕至,他方從馬車上跌下的那個黑衣漢於的身旁掠過,那看似傷重倒地不起的黑衣漢子突然一滾身躍起,長刀疾斬向紅衣老人的雙腳!紅衣老人彷彿早知道有此一著,刀未到,腰已然已,身形凌空一閃,刀便從他的腳旁斬空!他的右腳旋即踢出一腳將那個黑衣漢子連人帶刀踢出丈外,左腳接著落地,身形再起,一掠竟三丈,落在車廂的後面。

  步煙飛那邊身形同時從馬背上報起來,飛燕般凌空一翻,亦落在車廂後面,又正落在紅衣老人的身邊。只見她臉不紅,氣不喘,接道:「車廂內有人。」

  紅衣老人道:「是男是女?」步煙飛道:「不知道,方纔他掀起了一角簾子,向我射出了三支駑。」紅衣老人一皺道:「之後呢?」步煙飛道:「再沒有別的反應,連聲音都沒有。」紅衣老人忽道:「車廂內的確有人,若非只一個,其他的必然都是高手!」

  步煙飛「哦」的一聲。紅衣老人解釋道:「我聽到一個人的呼吸聲,慕容孤芳若是在車廂之內,她的身旁,怎會有武功這麼低的人。」步煙飛傾耳細聽,應道:「我也聽到了。」紅衣老人忽然道:「車內是什麼人,請出來一見!」

  沒有回答。紅衣老人再等了一會,道:「不出來,我們可要進去了!」

  一個低沉的語聲旋即從車廂內傳出來,道:「請!」語聲雖然低沉,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是男人的音。

  紅衣老人接問道:「只是閣下一個人?」

  低沉的語聲道:「是不是,你進來一看不就清楚明白?」

  紅衣老人道:「可惜我們現在忽然改變了主意,不想進來了。」

  「你……」低沉的語聲顯得有些急躁,只說出一個「你」字。紅衣老人長劍即時出鞘。無聲的出鞘,他的身形同時展開,繞著車廂迅速地一轉,劍光飛閃中,一陣陣令人牙齦發酸的聲音從車廂四壁傳出來!車廂內那個低沉的語聲又響起,已變得尖銳,喝問道:「這是幹什麼?」語聲甫落,紅衣老人身形暴長,左掌疾擊在車廂上,「叭」的一聲,整個車廂上差不多兩尺的一節連車頂疾飛了起來。方纔他繞著車頂一轉,竟然就已將車廂那一節削斷,出劍的迅速,腕力的強勁,不可謂不驚人。那左掌一擊!亦同樣迅速強勁,一擊即退,倒退回步煙飛身旁。

  車門亦同時被震開,車廂內的情形畢露無遺!

  車廂內只有一個人,一個中年人——男人。他一身白衣,面色與衣色差不多一樣白,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燈光影響,抑或嚇成這樣。在他的右手握著一個燭台,只插著一支正在燃燒的蠟燭。那支白蠟燭兒臂粗細,燭蕊也祖細如手指,散發者強烈的光芒。他的左手抱著一個黑箱子,丁方一尺,一條白繩子從一側垂下,長不過尺餘,末端距離燭火才不過兩三寸。看見這樣的一個人,紅衣老人不由自主地一怔。那個白衣人的一雙手都在發抖,連語聲也直顫抖,突然道:「你們不敢走近來。」

  步煙飛笑道:「誰害怕你了!」舉步走過去,冷不防被紅衣老人一把拉住。紅衣老人沉聲道:「不要上他的當,他左手抱著的是一盒火藥。」,

  「火藥?」步煙飛不由得一呆。白衣中年人聽得說,臉色卻一變,怪叫一聲右手燭火猛一落,燃燒著了黑盒子的那條白繩子。那條繩子「嗤」的火蛇一樣飛捲起來!

  紅衣老人急喝一聲:「退!」拉著步煙飛,疾往後倒退。兩人的輕功都非比尋常,這一退更迅速,車廂那邊灼目的光芒一閃,「轟」然一聲震撼寂靜的荒郊,周圍的空氣也激盪起來,紅衣老人、步煙飛雖然遠退三丈,仍然有一陣窒息的感覺。

  「轟」然爆炸聲之中,那個黑盒子立即粉碎,白衣中年人亦支離破碎,血肉橫飛,剩下來那大半截車廂像紙一樣同時片片碎裂,激飛!

  拖車的兩匹馬驚嘶,狂奔!車廂四壁已燃燒起來,那輛馬車火龍般飛舞在黑暗中,迅速地遠去!紅衣老人看在眼內,倒抽了一口冷氣,步煙飛一個身子亦顫抖起來,緊挨著紅衣老人,面色已發白!她方纔若是走近,勢必就會像那個白衣人一樣,被火藥炸碎。紅衣老人目隨那輛燃燒著的馬車遠去,脫口道:「好厲害的火藥,好厲害的慕容孤芳!」

  步煙飛道:「慕容孤芳不在車廂之內,我們是中計了。」紅衣老人點頭道:「那個變化大法師的出現,本來就是慕容孤芳的詭計,我們看見他拚命攔阻,再聽到車馬聲響,只道是他在拖延時間,讓慕容孤芳上車逃走,事實上慕容孤芳卻不在車上。」

  步煙飛鼻哼一聲,道:「大法師也會說謊……」紅衣老人道:「你莫非忘了大法師也是人,沒有人不說謊的。」步煙飛道:「包括你在內。」紅衣老人道:「我也不例外。」

  步煙飛輕聲向道:「方纔你是不是說謊?」紅衣老人搖頭,道:「不是。」步煙飛抿唇一笑,道:「幸虧你及時看出那是火藥。」

  紅衣老人道:「他那個樣子,我實在想不出那個黑盒子之內除了火藥之外還會是什麼。」步煙飛道:「那個慕容孤芳想必已意料到襲擊古剎的的可能會追上那一輛馬車了。」紅衣老人道:「她實在是一個聰明人。」步煙飛皺眉道:「奇怪,那麼多人不惜為她拋卻性命。」紅衣老人道:「這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幸好方纔那個白衣人面臨死亡之際,仍不免大感躊躇,否則他實在有很多機會用那一盒火藥將我們炸傷,甚至於炸死。」

  步煙飛「嗯」的一聲,接道:「人說千古艱難唯一死,倒不是全無道理。」紅衣老人目光一閃,沉吟道:「慕容孤芳不在車內,若非從另一個方向逃走,勢必仍然在古剎內,這個人詭計多端,那個變化大法師武功又那麼高強,風入松一不小心,不難為他們所算,我們得趕回去看一看。」

  步煙飛道:「若是慕容孤芳要暗算他,只怕早已下手了。」一頓轉問道:「那個老頭兒出手狠辣,只怕他不是什麼好人。」

  紅衣老人笑笑道:「不錯,他出手狠辣,性情也偏激得很,但嚴格說來,仍然算得上是一個大好人。」

  步煙飛道:「他真的是大理國的劍師。」

  紅衣老人道:「這倒是不假,我們走!」語聲落處,身形展開。步煙飛連忙亦展開身形,一面道:「希望我們趕回去,還不會太遲。」紅衣老人道:「希望就是了。」

  兩人的身形又如箭離弦,飛射在黑夜的荒郊小路上。

  步煙飛俠義中人,紅衣老人顯然也俠心仁膽,這從他對付沙家七雄那些手下,只是以劍削斷他們手中的弓弦已可想而知。從他以劍封住慕容孤芳那些手下的穴道,亦一樣看得出來。兩人一心趕回去搶救風入松,身形比追趕那輛馬車的時候竟然還要迅速。到他們趕回古剎門前,古剎的瓦面卻已倒塌,殿堂內燈火盡滅。步煙飛腳步一停,嚷起來:「怎會這樣的,那個老頭兒不知怎樣了。」

  紅衣老人皺眉道:「我們還是仔細地搜索一下。」他們方待動身,「不用!」一聲就從天而降,風入松應聲飛鶴一樣從旁邊一株松樹的樹梢掠下來。紅衣老人應聲抬首,目光及處,立即道:「我們不用進去了。」語聲未落,風入松已落在他們面前,大笑道:「兩位這樣關心老夫安危,老夫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話。」

  紅衣老人道:「風兄沒有事?」風入松道:「托賴平安。」步煙飛接問道:「老前輩,那座古剎的倒塌,又是怎麼一回事?」風入松笑道:「是我將瓦面踏碎,也只是瓦面而已,傷人也有限。」

  步煙飛道:「是為什麼?」風入松道:「氣不過那個大法師。」步煙飛又問道:「那個大法師又怎樣了?」風入松道:「出家人不訂狂語,那個大法師卻只怕沒有一句真實話。」

  步煙飛噗哧笑道:「這倒是不錯。」風入松道:「兩位離開之後,他看見兩位輕功如此之高強,大為震驚,一派無心戀戰的表情,突然撞破後面牆壁逃去,待我追上前,無數磚石從牆洞射出,屋頂接著了聲巨響,我只道他掩破瓦頂,從瓦面上開溜,也迫上瓦面,哪知道四顧無人。」

  步煙飛笑道:「像他那種高手,竟然會用出這種伎倆,實在是出人意外。」風入松道:「可不是,奇怪周圍卻不見他的蹤影,他若是存心趕去救援慕容孤芳,沒有理由仍留在古剎之內。」

  步煙飛道:「他那樣做只是為了自己脫身而已。」

  紅衣老人沉吟道:「以風兄推測,慕容孤芳在不在古剎之內?」

  風入松肯定地道:「一定在,否則那個禿驢也不用那樣子與我們周旋。」紅衣老人道:「他若是存心掩護慕容孤芳離開,這座古剎之內只怕就另有離開的秘密途徑。」

  風入松道:「毫無疑問。」一頓又說道:「若是我手下武士現在都在,事情可就簡單了。」

  紅衣老人點頭,道:「有些事情的確需要很多人才能夠做出來。」風入松道:「有些時候的確是的。」他目光再轉向古剎那邊,道:「不過怎樣也好,我們今夜總算已達到目的——把慕容孤芳嚇了一大跳!」

  步煙飛道:「一個人驚慌之下,難免會出錯的。」風入松道:「慕容孤芳也許會例外——這個女人實在不簡單。」

  步煙飛忽然道:「我本來很喜歡她的。」風入松道:「是麼?」

  步煙飛道:「因為她實在很了不起,幕容世家傳到她這一代,聲譽反而日隆,誰知道她竟然——竟然就是那個紅梅盜。」風入松皺眉道:「我不知道她做紅梅盜目的是什麼,但可以肯定,其中不無貪心的意識存在。」

  步煙飛歎息道:「貪心本來就是人的一種本性,就是我,也很貪心的。」

  風入松「哦」的一聲。步煙飛轉望那個紅衣老人,道:「老人家,你說是不是?」紅衣老人微笑道:「有時我也很貪心。」風入松笑笑道:「我也是的,正如現在,雖然能夠嚇慕容孤芳一大跳,我卻並末滿意。」紅衣老人道:「她計中有計,到這個地步,我們總不能守候在這附近,等候她出現。」風入松道:「當然。」仰首望天,道:「長夜已將盡,我們一夜辛勞,現在應該回去休息了。」

  紅衣老人道:「實在應該回去了,風兄仍然住在快活林?」風入松搖頭道:「不是。」一笑接道:「快活林中幕容孤芳耳目眾多,而且住不下我們那麼多人。」

  紅衣老人道:「風兄的消息,卻仍然如此靈通。」風入松笑道:「因為我自己雖然不在,我的人有不少在,所以快活林中的情形,我無不瞭如指掌。」一頓接道:「只有一個地方例外。」

  紅衣老人道:「白玉樓居住的那一座莊院?」風入松道:「正是。」紅衣老人笑笑道:「我們現在卻正要到那裡去。」風入松苦笑,道:「幸好我沒有打聽你的一切。」紅衣老人道:「風兄就是打聽,也打聽不到什麼。」風入松道:「以你武功的高強,絕非無名之輩,希望能夠有一天,知道你高姓大名。」

  紅衣老人道:「也許有此一天。」

  風入松微喟,道:「中原武林中人難道一個個都是這麼高深莫測?」

  步煙飛笑應道:「只是部分。」風入松道:「這一次卻讓我遇上這麼多——白冰、白玉樓父女,沈勝衣,方重生,變化大法師,慕容孤芳,還有你這位紅衣老人,沒有一個不奇怪。」他苦笑了一笑,接道:「我實在看不透。」步煙飛道:「我總算是例外的吧。」

  風入松道:「也不全是,你有些話,我根本聽不橫。」步煙飛笑道:「每一個人都有些話是別人聽不懂的。」風入松大笑,道:「甚至連我也不會例外。」

  步煙飛道:「所以老前輩別盡說別人奇怪。」風入松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接著又大笑,一頓道:「我們也該走了。」

  紅衣老人道:「風兄走哪邊?」風入松道:「不是快活林那邊,就此別過!」語聲一落,身形疾掠了出去,果然不是快活林那個方向。

  紅衣老人立時道:「煙飛,我們到快活林去!」步煙飛欲言又止,終於點點頭。兩人的身形旋即展開,向快活林那邊疾掠了過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時候,天色更黑暗,猶如潑墨,冷月已遠在天邊。黎明前的一刻也就是最黑暗的時候。

  步煙飛隨著紅衣老人奔出了差不多半里,忽然伸手拉住了紅衣老人的右手,身形亦緩下,紅衣老人的身形亦緩下來。這時候,他們正在一個小山坡之下。步煙飛方向一轉,上了那個小山坡,紅衣老人也隨著掠了上去。

  兩人的身形同時停下。步煙飛立即道:「這裡應該安全了。」

  四面都是曠野,若是有人來,無論從哪一個方向,都難以逃過他們的眼睛。紅衣老人笑問道:「你要幹什麼?」

  步煙飛幽怨地望著他,反問道:「你說呢?」紅衣老人雙手一翻,抵住下領,一掀,整塊臉皮竟然都給他剝了下來。蒼它的面容下,另外有一張年輕的臉龐,在朦隴的月光斜照下,步煙飛看得很清楚,脫口道:「沈大哥,是你!真的是你!」

  她的語聲已因為喜悅起了顫抖。那個紅衣老人——應該是紅衣青年,伸手輕擁著步煙飛,道:「你仍然一直在懷疑?」他不是別人,正是沈勝衣——白玉樓那邊現在也有一個沈勝衣,但毫無疑問,這個才是真的沈勝衣。

  步煙飛應聲道:「有點。天下怎會有這麼精巧的易容術的?」

  沈勝衣道:「我也奇怪。白玉樓就是有這種易容本領。」

  步煙飛道:「他哪裡學來的?」沈勝衣道:「沒有說,我看他好像有難言之隱。」步煙飛「哦」地應了一聲,轉問道:「他怎麼將你變成這樣?」沈勝衣道:「因為白冰。慕容孤芳要擄劫她。」步煙飛道:「慕容孤芳為什麼要找白冰的麻煩?」沈勝衣道:「這個紅梅盜有一樣怪癖——搜集天下無雙的東西,人也是。」

  步煙飛若有所悟,道:「聽說白冰是一個天下無雙的美人兒。」沈勝衣道:「相信是的。也因此慕容孤芳才會打她的主意。」

  步煙飛望著沈勝衣,幽怨地道:「也因此你……」沈勝衣笑道:「你不相信我?」步煙飛垂下頭。道:「難免有些擔心。」沈勝衣道:「白冰是另外一種人,這並非是我有門戶之見,而且像她那洋的女孩子,實在不適宜於在江湖上行走,也不適宜嫁入普通人家,否則,只有害了她,而且不止她一人。」他笑笑接道:「指是一個江湖人,也是一個普通人。」

  步煙飛道:「你可以退出江湖的。」沈勝衣笑道:「一個人入江湖容易,要退出卻是困難,若是有名,就更不容易,縱然你真的淡薄,別人也不會放過你的。」

  步煙飛無言地點頭。沈勝衣轉問道:「對了,你怎麼來的?」

  步煙飛道:「你記得香芸嗎?」

  「香芸……」沈勝衣稍作沉吟:「侍候你的那個女孩子?」

  「就是她。」

  「香芸怎樣了?」

  「她的家就在這附近,雖然父母雙亡,還有一個哥哥,一月前我想起她很久已沒有回去,所以就著她回去一趟。」

  沈勝衣恍然道:「她聽說我到來,卻不見我回去,所以就趕回去給你消息。」

  步煙飛點頭。沈勝衣接道:「你也覺得奇怪,於是就趕來一看究竟。」步煙飛輕聲道:「我看你跟白冰那麼親熱,也不敢進快活林,只是叫人送給你一封信。」沈勝衣笑笑,道:「你們女孩子就是這樣小心眼。」步煙飛咬著嘴唇,一笑道:「若是不小心眼又怎像一個女孩子?」

  沈勝衣大笑,道:「有道理。」步煙飛無言地偎入他懷中。沈勝衣接道:「就是因為小心眼,給沙家七雄盯上了也不覺。」

  步煙飛道:「你卻及時趕來了。」她一頓接問:「看你這樣緊張,那個慕容孤芳真的是那麼厲害?」

  沈勝衣道:「大內寶庫她也能偷進去,你說她厲害不厲害。」步煙飛道:「你們跟她交過手了?」沈勝衣道:「差一點便敗在她手下,幸賴白玉樓的易容奇術。」步煙飛道:「方纔我真的給你嚇了一大跳。」

  沈勝衣道:「雖然白玉樓有這種本領,並不等於我們可以穩操勝券。」他笑笑接道:「在慕容孤芳屬下,有一個出神入化的易容高手。」

  步煙飛一怔,道:「與白玉樓比起來怎樣?」沈勝衣道:「他猶在白玉樓之上,嚴格說來,白玉樓那種並非真正的易容術。」步煙飛忽然道:「你看那個易容高手會不會就是那個大法師?」沈勝衣奇怪道:「你怎會這樣以為?」步煙飛道:「因為那個大法師的法號。」

  「變化?」沈勝衣沉吟道:「不錯,這個法號大有易容的味道。」步煙飛想想,「噗哧」笑道:「這件事實在很有趣。」

  沈勝衣道:「到現在這個地步,已不怎樣有趣的了。」步煙飛道:「為什麼?」沈勝衣道:「慕容孤芳心高氣傲,失敗了一次,現在又被我們這麼一鬧,勢必會惱羞成怒,再來的一次攻勢,只怕不會那麼溫和。」

  步煙飛道:「那白冰豈非很危險?」

  沈勝衣道:「她倒是不伯,因為慕容孤芳是絕不會傷害她的——這正如保留一樣,其中若是有一件珍貴的東西,那樣東西你根本不用擔心劫鏢的會弄壞它,相反保鏢人的生命就很危險的了。」

  步煙飛關心地道:「你們怎麼辦?」

  沈勝衣道:「快活林的情形慕容孤芳瞭如指掌,現在我們唯一佔優勢的只是——慕容孤芳到現在為止,仍然不知道我們有那麼一套精巧的易容術。」

  步煙飛道:「你們就盡量利用這優勢。」

  沈勝衣道:「不錯,」一頓接道:「第二個計劃已開始進行,只可惜仍缺一個人,以致不能夠達到完美。」

  步煙飛問道:「誰?」沈勝衣道:「尚未決定。」步煙飛道:「那是誰也可以的了。」沈勝衣道:「必須是一個女孩子,聰明、機智,身手也要相當,必要時能夠保護自己。」

  步煙飛忽問:「你看我怎樣?」沈勝衣一怔道:「你……」步煙飛紅著臉,道:「我輕功還算不錯的,是不是?」沈勝衣道:「能夠比得上你的人,到現在我還沒有遇到。」

  步煙飛道:「憑我這一身輕功,就是打不過對方,要逃走,應該也沒有問題的,是不是?」沈勝衣不能不點頭,笑笑接道:「而且你只要不胡思亂想,亦機智非常。」步煙飛笑道:「我現在不會胡思亂想的了。」

  沈勝衣沉默了下去。步煙飛從他的眼神中,已看出那一份深切的關懷,輕聲道:「就將這件事交給我,不會出錯的。」

  沈勝衣沉吟道:「回快活林再說。」舉起了那張老人的面皮。步煙飛目光一落,奇怪地問道:「為什麼要戴著這東西?」沈勝衣笑笑,道:「我總不能讓慕容孤芳知道,快活林中有兩個沈勝衣。」步煙飛一怔,她總算想通,道:「還有那個沈勝衣是誰?」

  「艾飛雨。」。

  「快劍艾飛雨。」

  「找沈勝衣的替身,總得找來一個用劍的高手。」

  步姻飛「噗哧」一笑,道:「幸虧我沒有闖進快活林去,否則可要麻煩了。」沈勝衣笑道:「那若是落在慕容孤芳手下眼中,以她的聰明,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隨即將那張老人的面皮戴上去。步煙飛替他整理了一下,道:「怎麼弄成風入松那樣子?」沈勝衣笑道:「因為附近就只有風入松一個老人的相貌白玉樓他比較有印象。」

  步煙飛道:「他是怕隨便弄出來會不大似一個老人?」沈勝衣道:「不錯。」

  步煙飛道:「這個人倒細心。」沈勝衣道:「相信慕容孤芳也不能不承認,這一次遇上了對手。」步煙飛抬頭望一眼,道:「我們該走了。」牽著沈勝衣的衣袖,又說道:「老人家,你腳下小心。」沈勝衣大笑。步煙飛忽然又問道:「你不是說最不喜歡穿紅色的衣裳?」沈勝衣苦笑道:「所以白玉樓才一定要我穿上這一套紅衣裳。」步煙飛嬌笑道:「這看來才不像是沈勝衣。」

  沈勝衣道:「就是這個意思。」舉步前行。步煙飛緊緊相隨,面上充滿了笑容。

  東方這時候,已露出魚肚白色。

無名 2008-2-29 02:04

28、反擊


  昏黃的燈光,陰沉的石室。

  慕容孤芳盤膝坐在一張石榻之上,面色也很陰沉。在她的對面是一道石級,石級之上就是古剎後殿所在。她並沒有離開古剎,只是揭起暗門,躲到這個地下室來。變化大法師就坐在石級之上,他以一塊磚頭擲碎瓦,引開風入松的注意,旋即亦退下來。他坐在那裡,雙手托著下巴。一雙眼似開還閉,彷彿在想著什麼。一陣陣「轟轟發發」之聲突然從上面傳下,昏黃的燈光中,塵土在飛揚。變化大法師即時乾咳了幾聲,開口道:「風入松在拆屋子了。」

  慕容孤芳嘴角露出了一絲冷酷的笑容,終於開口,道:「這個人未免太多管閒事。」變化大法師皺眉道:「會不會他已經看破了方重生的身份呢?」慕容孤芳歎了一口氣,道:「變比,怎麼你對自己的易容術也沒有信心了。」

  變化大法師苦笑,道:「貧僧也不知道。」慕容孤芳道:「他沒有可能看出方重生就是獨孤雁,但對於方重生他仍有懷疑,則是肯定的。」她沉吟著接道:「也許他懷疑方重生與獨孤雁是師兄弟,意欲從他那裡得到獨孤雁的下落。」

  變化大法師道:「也許。」慕容孤芳道:「我現在發覺,一開始便走錯了一步。」變化大法師道:「暫時不該讓方重生出手?」

  慕容孤芳道:「一個人的武功路子就像是一個人的筆跡,一入名家法眼.不難被瞧出來。」變化大法師道:「這其實也沒有多大影響,風入松儘管在懷疑,以常理推測,也不會去動方重生的,監視、追蹤,卻也在所不免。」慕容孤芳道:「可是他現在竟然這樣搗亂。」

  變化大法師皺眉道:「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與白玉樓連成一氣。」慕容孤芳道:「有這種可能?」變化大法師道:「他們都是一國重臣,風入松日後借重白玉樓的地方,相信也不會少,自然會賣他的賬,助他一臂之力。」

  慕容孤芳道:「以我看不會這麼簡單。」變化大法師道:「然則姑娘……」慕容孤芳歎息道:「別問我,現在我已經傷透了腦筋。」變化大法師無言。慕容孤芳道:「前後的失敗,到現在我們仍然找不出其中的原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變化,這一次我們是遇到對手了。」

  變化大法師道:「白玉樓這個人真不簡單,有沈勝衣一旁相助,更就如虎添翼。」

  慕容孤芳道:「我們雖則已小心,仍然低估了他們兩人。」變化大法師道:「盛名之下,果無虛士,沈勝衣這個人神出鬼沒,簡直教人防不勝防,若非他插手,這件事根本早已解決。」慕容孤芳忽然一笑,道:「一件事情若是那麼容易解決,就沒有多大意思了。」

  變化大法師苦笑。慕容孤芳笑接道:「我早已有意與沈勝衣一較高下。前夜雖然失敗得那麼慘,亦不會令我退縮的。」

  變比大法師道:「現在再加上一個風入松,事情自然也就更加複雜。」慕容孤芳道:「那個紅衣老人,還有那個青衣女孩子,又是什麼人?」變化大法師道:「他們與風入松走在一起,看來又好像並不是一夥。」

  慕容孤芳道:「也許是白玉樓邀來的。你看他們的武功如何?」變化大法師道:「輕功都不錯,尤其是那一個女孩子,身形之靈活迅速,已登峰造極,至於那個紅衣老人,一劍千鋒,而且以劍點穴。準確無比!」

  慕容孤芳道:「比風入松又如何?」變化大法師一聲歎息道:「似不相伯沖,但兩人似乎都並未盡全力,所以貧僧還未能看得出來。」慕容孤芳道:「武功如此高強,應該不會是無名之輩。」變化大法師道:「他沒有說出名字,風入松卻說出他若是說出姓名,准教貧僧嚇一大跳。」

  慕容孤芳道:「哦?」變化大法師接著道:「奇怪他用的竟是武當劍術,但是在我的印象之中,武當派並沒有這樣一個人。」他沉吟著接道:「最奇怪的卻是,他的相貌與風入松有點兒相似。」慕容孤芳道:「不會是風入松的兄弟吧?」

  「難說。」變化大法師苦笑。慕容孤芳接道:「這一次,我們是惹上強敵了,風入松一千五百大理武士近在咫尺,他們一個個武功高強,若是力鬥,相信還沒有任何一個門派鬥得過他們,幸好我們也一直只準備智取。」

  慕容孤芳居然還笑得出來。變化大法師輕喧了一聲佛號。慕容孤芳道:「他們這樣來搗亂,我們若是一點也沒有反應,不免被他們瞧低。」

  變化大法師道:「姑娘準備如何反擊?」慕容孤勞道:「我在想。」沉默了下去。

  變化大法師也閉上嘴巴。慕容孤芳接而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變比大法師亦自合什閉目。石室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寂靜之中。

  良久,慕容孤芳、變化大法師仍然沒有動。

  變化大法師眼簾忽然一動,張開了眼睛,望著東面的牆壁。一道暗門即時打開,方重生閃身進來,雙眉緊皺。慕容孤芳這時候亦張開了眼睛,道:「小方,回來了。」

  方重生雙手掩上暗門,道:「姑娘,外面是怎麼回事?」慕容孤芳道:「風入松帶了兩個人闖進來。」方重生揚眉道:「那個老匹夫,他進來幹什麼?找我?」慕容孤芳道:「也許——也許他以為你與獨孤雁仍是師兄弟。」方重生沉聲道:「總有一天,我跟他拼一個明白!」

  慕容孤芳笑笑,道:「快活林那邊怎樣了?」方重生道:「監視的人已被發覺,一個在白玉樓迫問之下服毒自盡,一個被我殺了。」慕容孤芳道:「白玉樓迫問他們什麼?」方重生道:「姑娘藏身所在。」慕容孤芳「哦」一聲,變比大法師應道:「看來風入松與白玉樓又不似已連成一氣。」

  「這件事有些奇怪。」慕容孤芳稍作沉吟,再問方重生:「監視之下,有何所得?」

  方重生道:「在監視的人被發現之前,沈勝衣整整一個時辰按劍坐在大堂前,若有所待。」他一頓接道:「我避開白玉樓的追蹤之後,又折了回去,沈勝衣仍然坐在那裡,一直到天明。」

  慕容孤芳道:「哦?」方重生道:「我見天色已亮,不能再藏下去,便待離開,哪知道就在那時候來了兩個人,他們進入白玉樓的那個院落,沈勝衣便慌忙迎前,與他們走進去。」慕容孤芳問道:「那是怎樣的兩個人?」

  方重生道:「距離太遠,看不到容貌,只知一個是身穿紅衣的老人……」慕容孤芳脫口道:「一個是青衣少女。」方重生一怔,道:「他們是……」慕容孤芳道:「與風入松闖進這裡的就是這兩人。」

  方重生道:「就是他們?」慕容孤芳回對變化大法師,道:「大法師怎樣看法?」變化道:「莫非他們竟然是沈勝衣邀來,半途遇上風入松,選闖進這裡,一挫我們的銳氣?」慕容孤芳沉聲道:「有一件事情現在卻是可以絕對肯定!」變化道:「風入松與他們真的已聯合起來了!」

  「不錯!」慕容孤芳忽然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方重生道:「已是辰時。」慕容孤芳目注變化大法師道:「我竟已呆坐了這麼久。」

  變化大法師道:「姑娘莫非已想到了什麼妙計反擊?」慕容孤芳點頭,道:「可惜現在距離黑夜,仍然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一頓卻又道:「這也好,我們大可以從長計議。」

  方重生不由自主走了過去,變化大法師一長身,亦從石級上走下來。慕容孤芳歎息道:「這一次的確需要從長計議,因為我們若是再失敗,只怕就再沒有機會了。」方重生、變比大法師幾乎同時走到慕容孤芳身旁,慕容孤芳揮手道:「坐!」

  兩人在榻前椅子上坐下。慕容孤芳笑接道:「這其實也很簡單,問題只是在——我的判斷是否有錯誤。」方重生道:「姑娘……」慕容孤芳接道:「沈勝衣是一個聰明。人,白玉樓也是的。」

  方重生聽不懂,變化大法師也一樣。慕容孤芳道:「一個人太聰明,有時候也並不是好事。」方重生苦笑,道:「姑娘能否說明白一些?」

  慕容孤芳道:「你們想,白冰現在會藏在什麼地方?」

  方重生道:「她沒有離開那個院落,這一點是可以絕對肯定。」慕容孤芳笑笑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須記著,無論是什麼事情,都不要太過肯定。」

  方重生無言頷首。

  慕容孤芳道:「不過白冰仍然在那個院落之內,相信的確就沒有問題。」

  方重生道:「沈勝衣、白玉樓可能整天不離她的左右。」慕容孤芳笑道:「這一點我同意。」變化大法師接道:「院落之內也沒有一個是絕對安全的地方。」

  慕容孤芳道:「有一處也許是的。」變化大法師目光一閃,道:「白冰原來住在的那個房間?」慕容孤芳頷首道:「不錯,他們若是仍然將白冰留在那裡,實在是出入意料之極。」

  變化大法師道:「出人意料之極的地方應該也就是安全之極的地方。」慕容孤芳道:「像他們那些聰明人,應該不會放過那個地方的。」變化大法師道:「不錯!」他笑笑接道:「真的可措現在距離黑夜仍然有一段時候。」

  慕容孤芳道:「你們大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地休息一下。」變化大法師道:「應該如此。」慕容孤芳笑接道:「我的判斷並不是一定正確的,說不定他們已考慮到我們會有這個念頭,那個房間已變成一個陷阱。」

  變化大法師「嗯」的一聲,道:「說不定。」慕容孤芳道:「但只要有充沛的精神體力,縱然是陷阱,也大可闖出來。」方重生一字字道:「姑娘不必為屬下擔心。」慕容孤芳搖頭道:「連你們我都不關心,我還擔心什麼人?」

  方重生無言,變化大法師一聲佛號,亦閉上嘴巴,慕容孤芳接著把手一探,道:「你們都出去,讓我一個人留下,靜心再想想。」

  方重生、變化大法師應聲一齊退下。慕容孤芳目送他們從暗門走出,又閉上眼睛。石室再隱入一片寂靜之中。

無名 2008-2-29 02:04

29、神機妙算


  夜已深。快活林中燈光依舊輝煌,卻已經沒有往日那樣子熱鬧。

  每一個人都知道快活林發生了事情,也知道事情與沈勝衣、白玉樓有關,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除了與事情直接有關係的人,沒有人知道究竟。

  慕容孤芳方面固然不得不保守秘密,白玉樓、沈勝衣也不想事情傳開,那只有今局勢更混亂。局勢太混亂,對於他們並沒有好處。服毒自盡的慕容世家子弟的屍體已迅速被移開,白玉樓所居住的院落周圍,也已被慕容世家的子弟圍住。任何接近那座院落的人都被慕容世家的子弟勸請離開。他們甚至坦言說,那附近已被闢為戰場。

  一般江湖朋友都知道慕容世家的勢力,他們與沈勝衣、白玉樓既然沒有任何密切關系,當然不願意趁這趟渾水,膽小一些的甚至已開溜,至於一般人,更就不在活下了。所以那座院落的周圍陷入了一片異常靜寂中,一種接近死亡的靜寂。

  院落內也顯得很寂靜,就是白天,白玉樓、沈勝衣也很少出來,其他人也一樣。白玉樓、沈勝衣當然道那座院落之外的情形,也知道慕容世家子弟遍佈四周。他們卻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只因為他們實在不想再有不必要的死亡。

  慕容孤芳是不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所以讓慕容世家的弟子在四周逡巡?

  夜更深。院落的大堂前面,仍然有一個人在坐著。沈勝衣!

  他坐在椅子上,在他的身旁有一張小几,劍就放在几面上。他的左手距離別柄,不過半尺,隨時可以拔劍出鞘,一劍刺出。黃昏之後,他就坐在大堂外,若有所待。今夜他又是等什麼人?

  這個沈勝衣到底是真的沈勝衣,還是艾飛雨易容改裝?他閉上眼睛,相貌裝束,無論怎樣看來都和沈勝衣一樣。

  在慕容世家子弟眼中,這只是沈勝衣而已,連慕容孤芳都不知道沈勝衣有真假。連慕容孤芳都看不出,他們當然就更看不出來了。他們有兩個甚至高居老柳樹之上,但看見沈勝衣那樣子坐在堂前,慌忙又退下。昨夜的死亡,已猶如洪鐵一樣烙在他們心頭。

  白玉樓可怕,沈勝衣更可怕。在江湖上白玉樓雖然有名,比起沈勝衣仍然有一段距離。他們亦已經知道慕容孤芳已敗在沈勝衣的手下一次。對於這樣的一個人他們焉能不恐懼?

  在小樓上,白冰那個房間內,白冰已然入睡。慕容孤芳神機妙算,白玉樓果然將白冰留在原來那個房間。那個房間本來不安全,但經過一次事故,反而安全了。

  以常理推測,慕容孤芳利用過這個房間一次,不可能再用,而有過一次經驗,白玉樓,沈勝衣亦知所防範,以常理推測,當然也不會再讓白冰留在這樣的一個有問題的房間之內。但,現在他們卻違反常理,竟然讓白冰再留在那兒,主要的原因,當然就是以為慕容孤芳不可能再利用那個房間。他們當然想不到,慕容孤芳竟然也違反常理,竟然推測到他們有此一著。

  燈未滅。白冰似乎已熟睡,她看來是那麼的安詳。有沈勝衣、白玉樓、艾飛雨、步煙飛這些高手坐鎮,無論誰也會覺得安全的。

  三更鼓響。單調的更鼓聲由遠而近。由近而遠,多少帶著些恐怖的味道。更鼓聲方逝,房間上那塊承塵又被打開,無聲的打開。一個人飛鳥一樣落下,著地也無聲。燈光照射下,那個人一身袈裟閃爍,竟然是一個和尚!

  ——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輕功果然高強,但,身形雖無聲,袈裟卻有聲!他那襲袈裟實在太寬大了。白冰熟睡中突然似有所覺,一翻身坐起。變化大法師身形這時候已著地。他身形猶在半空,屈指一彈,一縷白煙就向床上的白冰射過去。

  白冰方坐起,那縷白煙就射在她的面門之上,她的眼睛這時候已然張開。一張眼,她就看見了一個和尚。那一個和尚剎那竟變成七八個之多。

  白冰脫口道:「你……」這一個「你」字出口,她已經昏迷過去。變化大法師低喧一聲:「阿彌陀佛。」一閃身掠到床前,一探手,正好扶住白冰下跌的身子。他連聲:「罪過,罪過!」再探手,從袖中抖出個大布袋,將白冰套人布袋中,在袋口打F一個結,再將布袋背上。那種迷煙他原是用作醫病之用,以防病人受不住痛苦掙扎,現在卻用來擄劫女孩子,當然就是罪過。他本來是一個高僧,是一個大法師,現在卻深夜偷入女孩子的閨房,擄劫女孩子,更就是罪過的了。

  他將布袋背上,身形又展開,倒掠回那條柱子之上,然後以左手雙腳,壁虎般沿著柱子上游。他的動作迅速而靈活,瞬息之間已又溜回承塵內,並沒有發出多大聲響。這前後不過片刻,白冰便已給變化大法師擄去,變化大法師的身手固然是驚人,慕容孤苦的神機妙算,卻是成功的主要因素。

  這一次,白冰又落在慕容孤芳手上。這一次沈勝衣是否又能夠及時趕到,中途將白冰劫回?

  房中燈火仍高燒,那塊承塵蓋回,一切又恢復了靜寂,就像是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無名 2008-2-29 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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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目的


  清晨。旭日已東昇,快活林中的燈火大都熄滅,沒有熄滅的在陽光之下,已變得黯淡。甚至已不覺得燈光的存在。

  白玉樓那個院落的周圍,這時候更加靜寂,慕容世家的子弟經已連夜散去。他們是突然接到撤遲的命令的。比較聰明的已經想到,慕容孤芳已成功劫得白冰。這時候,在院落之內,白玉樓有椅不坐,標槍般立在椅子之前,雙拳緊握著,一張臉已因為憤怒變得鐵青。沈勝衣站在他身旁,右手握劍,指節發白,青筋畢露。據說,一人個在憤怒的時候,最容易看見一個人的特徵。

  沈勝衣在憤怒的時候,他的左手便會握在劍柄之上。他以左手見長,左手用劍,是他的特徵,在危險的時候,在憤怒的時候,他的左手就會準備拔劍,以最快的速度拔劍,防衛、出擊。現在這個沈勝衣毫無疑問極其憤怒,在他的眼瞳中,怒火正燃燒,可是他卻以右手握劍。難道他並非真正的沈勝衣,仍然是艾飛雨的易容化裝?

  在白玉樓的另一邊站著那個紅衣老人,顯得很沉著,站在那裡,猶如山嶽。他雖然鬚髮懼白,滿面皺紋,一雙眼睛卻毫無老態,神采飛揚。他原是沈勝衣的化身,現在又到底是——不是?

  步煙飛站在他身旁,黛眉深鎖,眼瞳中充滿了憂慮之色。第一個發現白冰失蹤的又是白玉樓,當時他實在想笑。可是他又怎能夠笑得出來?然後他就怒獅一樣亂闖,告訴其他的人。

  他們搜遍了整個院落,白冰那個房間的承塵甚至盡被拆掉。當然並沒有任何發現。再回到大堂的時候,白玉樓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有那個紅衣老人,始終保持鎮定。

  白玉樓沒有發覺,這時候忽然發覺,目光一落,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一點也不著急?」

  紅衣老人笑道:「我們豈非原就打算給他們成功地將人擄去的?」

  白玉樓道:「在我們的計劃中,卻是在人給擄去的同時,我們就跟上去,迅速將他們一網打盡,現在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卻是將我們鬧一個措手不及。」

  紅衣老人笑道:「若不突然,慕容孤勞就不是紅梅盜了。」白玉樓看著他,搖頭道:「你現在居然還能夠笑得出來,就連我也有些佩服……」

  紅衣老人道:「我這樣心情才容易保持平靜,才可以想得更多、更遠。」白玉樓道:「你現在想到哪裡去了?」紅衣老人道:「小冰雖然是一個絕世無雙的美人,但慕容孤芳卻也是一個女人,以常理推測,女人對於女人應該不會大感興趣,她實在沒有理由,為了擄劫-個女人這樣子勞師動眾,這樣子冒險拚命。」白玉樓苦笑道:「以常理推測應該就是的,但常理卻不一定是道理,我們現在遇上的這個女人,根本就不能夠以常理推測。」紅衣老人點頭道:「女人本來就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不可理喻。」

  白玉樓「哦」的一聲。

  紅衣老人接道:「誰若是自以為很瞭解女人,遲早不免倒足大霉。」白玉樓歎了一口氣,道:「你現在才說出這番話,未免遲了一些。」一頓接道:「若是你早些這樣說,我們就不會以常理推測,肯定慕容孤芳不會再打那個房間的主意了。」

  那個沈勝衣插口道:「慕容孤芳無疑是一個聰明人。」紅衣老人道:「她是的,像她那樣的一個聰明人,無論做什麼事情,相信都不會坦言將動機說出來。」

  白玉樓道:「你是說她擄劫冰兒,另有目的?」紅衣老人道:「說不定。」

  白玉樓沉吟了,會,道:「我還有什麼比冰兒更重要的。」紅衣老人笑笑道:「小冰只是對你才那麼重要,在別人眼中,你最低限度仍然有一種東西較白冰更重要。」

  「是什麼東西?」

  「無雙譜!」

  白玉樓一怔,道:「無雙譜?」紅衣老人道:「知道你有一冊無雙譜的人,並不少。」白玉樓無言點頭。紅衣老人接著又道:「美入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慕容孤芳除非有辦法令小冰的無雙絕色永遠保留下來,否則她縱然得到這個無雙美人又有何用?」

  白玉樓道:「不錯。」紅衣老人道:「再說,將一個外人留在身旁,是很危險的,像慕容孤痝o種聰明人,應該不會做這種危險的事情的。」白玉樓道:「很有道理。」

  紅衣老人道:「還有一點,也是很重要。」

  「又是哪一點?」

  「小冰雖然人稱絕世無雙,在慕容孤芳眼中,卻未必一定是絕世無雙。」在他身旁的那個步煙飛插口說道:「本來就是的。」白玉樓點頭,道:「冰兒不錯,是非常美麗,但美與醜本來就沒有一個準則,在我們眼中絕世無雙,在慕容孤芳看來,未必就一樣,而且正所謂人外有人,比冰兒更美麗的女孩子誰也不能肯定說一句絕對沒有。」目注紅衣老人,歎息道:「你卻是現在才說出這番話。」紅衣老人苦笑道:「因為我是現在才想通。」

  白玉樓忽然道:「可是她又怎知,無雙譜真的存在?」紅衣老人道:「眾口鑠金,女人就是通常比較容易聽信人言的,而且,你自己一向也都沒有否認。」

  白玉樓道:「因為——我也是一個老實人。」步煙飛噗哧笑道:「有時是的。」白玉樓瞪了她一眼,搖頭,接道:「我有時醉後失言,亦曾經說過擁有一冊天下無雙的無雙譜,家中人雜,不難傳將出去。」紅衣老人道:「慕容孤芳這個紅梅盜一向動別人那些無雙寶物的主意,又怎會錯過你那一冊稱為無雙的無雙譜?」

  白玉樓不由點頭。

  紅衣老人接道:「無雙譜確實也不愧是無雙譜,最低限度,在目前,仍然絕世無雙!」白玉樓歎息道:「怎我們一直都沒有想到有這種可能?」紅衣老人道:「因為在我們的心目中,小冰實在比無雙譜更重要。」

  白玉樓恍然道:「不錯,我們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來看這件事。」紅衣老人點頭;道:「一直是的。」白玉樓嘟喃道:「當局者迷,這句老話實在有些道理。」

  紅衣老人道:「老話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

  白玉樓道:「她目的既然在無雙譜,應該就乘我外出的機會,入我家中搜索,何必費此心機?」

  紅衣老人道:「你家中禁衛森嚴,而且無雙譜既名為譜,體積自然不會怎樣大,她又從未見過,不知道是怎樣子的東西,即使能夠偷進去,叫她又如何搜索?」白玉樓道:「不錯。」紅衣老人道:「她現在這種做法看來雖然是麻煩一些,卻也是最有效的。」

  白玉樓道:「嗯。」一聲歎息,接道:「匹夫無罪,何疑其罪,我也知道那冊無雙譜是一個禍根,既然慕容孤芳如此歡喜,也就索性送給她好了。」

  他忽然大笑起來。紅衣老人奇怪地望著他,不知道他在笑什麼。那個沈勝衣與步煙飛同樣奇怪。白玉樓獨笑無味,笑了一會,收住了笑聲,道:「你們可知道我是在笑什麼?」

  紅衣老人道:「正要聽你說原因。」白玉樓又自大笑,道:「她千辛萬苦,得到了無雙譜,忽然發覺得物無所用,所謂無雙譜原本是那樣的譜子,你們以為她那時候會怎樣?現在我只要一想到她那種驚訝的的表倩,就忍不住要笑了。」

  紅衣老人搖頭道:「她手下雖然有一個易容高手,那一冊無雙譜對她仍然有用的。」他沉聲接道:「到時候,她如虎添翼,江湖怕便要大亂的了。」

  白玉樓怔住了。紅衣老人又道:「這個女人野心勃勃,絕不會只是做一個紅梅盜就會滿足的。」白玉樓聽到這裡,如何還笑得出來。紅衣老人語聲更低沉,道:「所以無雙譜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在她手上。」白玉樓一聲歎息,道:「兄弟你悲天憫人,俠客終究是俠客,但你有沒有想到……」

  紅衣老人道:「慕容孤芳得不到無雙譜就會將人質殺掉?」白玉樓點頭,道:「我絕不能因為一冊無雙譜,犧牲一條寶貴的生命。」紅衣老人道:「在這一段時間之內,我們仍然有希望將人救出。」白玉樓道:「若是不能夠,兄弟你也莫要阻止我拿出無雙譜。」紅衣老人忽然一笑,道:「慕容孤芳是絕不會殺人的,而且也未必殺得了。」

  白玉樓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紅衣老人道:「白兄莫忘了,我們已知道她的本來身份,她若是殺人,以後就得隨時準備我們找去,她縱然不怕我,對於白兄亦不無顧忌,白兄的勢力,無論她走到哪裡,也不能夠安寢的。」白玉樓苦笑道:「她若是有點顧慮,又怎會動我的主意?」紅衣老人道:「這正如財迷心竅的道理一樣,東西一到手,很多事情都會考慮到了。」

  白玉樓點頭道:「也許你是對的。」一頓轉問道:「以你看,我們目前又該怎樣?」

  紅衣老人道:「等慕容孤芳的使者到來,如果我沒有料錯,她的使者很快就會將她的口信或者書信送來給我們的了。」

  白玉樓道:「我們還是採取行動的好。」

  紅衣老人道:「敵暗我明,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白玉樓沉吟一下,終於道:「好,聽你的。」對於這個紅衣老人他竟是如此信任。這個紅衣老人不是沈勝衣,又還會是誰?有誰比沈勝衣更值得白玉樓這樣信任?

  風吹堂戶,吹起了眾人的衣袂。紅衣老人雙眉倏地一揚,道:「來了!」

  白玉樓一怔,道:「誰?」紅衣老人道:「不知道,只是輕功絕不在你我之下!」白玉樓這時候,亦似已有所感覺,「嗯」一聲,道:「也許是慕容孤芳的人!」

  「不是!」一個人應聲飛鳥般落在堂前階下,錦衣高冠,竟然是大理國劍師風入松!白玉樓又是一怔,道:「是你!」

  「是我!」風入松拾級而上,走向大堂。白玉樓看著他走來,道:「你是替慕容孤芳送信來的?」

  那個沈勝衣握劍的手不覺又是一緊。風入松目光即時一閃,轉落在那個沈勝衣臉上,一面道:「不是!」目光陡即轉回,笑笑道:「慕容孤芳是什麼人,又怎請得動老夫這個使者?」

  白玉樓大笑道:「不錯。」

  風入松轉對沈勝衣,道:「沈兄卻未免太緊張了。」沈勝衣道:「風兄這等高手突然從天而降,又焉能不緊張?」風入松打了一個哈哈,道:「沈兄言重了。」再轉向那個紅衣老人,道:「兄台又如何?」

  紅衣老人道:「沒有什麼。」反問道:「風兄清早駕臨,未知有何貴幹?」風入松又反問道,「這裡是不是又發生了事情?」

  白玉樓立即迫問:「風兄又從何得知?」風入松笑道:「慕容孤芳的手下監視著這座院落,我手下的大理武士卻監視著他們,昨夜有消息傳來,他們忽然連夜撤退,這裡若非發生了什麼事情,又怎會有此現象?」

  白玉樓急問道:「可知道他們撤退到什麼地方?」風入松道:「仍是快活林中,他們的撤退,只是不再監視你們!」

  紅衣老人脫口道:「好一個慕容孤芳,果然是設想周到。」

  風入松目光一掃,道:「白姑娘莫非又給她擄去了?」

  白玉樓道:「不錯。」

  風入松一頓轉問道:「那麼你們又準備如何應付?」

  白玉樓道:「等待。」

  風入松道:「等待慕容孤芳派人來與你們接觸?」

  白玉樓道:「也就只有這個辦法了。」

  風入松沉吟道:「等待並不是一個好辦法。」

  白玉樓道:「我們這幾個人,不能夠搜遍每一個角落。」

  風入松道:「這一點就包在小弟身上,我這次一共帶來過千的大理武士,他們都已經換過—般裝束,慕容孤芳的人也不會認得他們。」白玉樓大喜道:「正要借助風兄……」風入松道:「小弟認識白兄雖然還是近日事情,但心儀已久,而且小弟雖然人在宮中多年,還有幾分俠義氣概,白兄縱然不開口,小弟也不會袖手旁觀。」

  白玉樓大笑道:「很好.很好。」

  風入松道:「即使在這裡找不到,我們還可以到一個地方。」白玉樓道:「那裡?」風入松道:「萬花谷——慕容孤芳的根據地!」

  白玉樓道:「風兄知道萬花谷在哪裡?」

  風入松點頭道:「萬花谷很接近大理,在大理附近一帶的地方,小弟都很清楚,也不能不清楚。」白玉樓道:「然則一切拜託。」

  風入松道:「在快活林附近,小弟方面也許真的毫無結果,但慕容孤芳若是與白兄連絡,白兄無妨與之周旋,小弟全力四面監視,相信總會將她找到。」

  白玉樓道:「我們如何聯絡?」

  風入松道:「小弟一會兒著二十個武士到來,白兄要找小弟可以吩咐他們,小弟若是有什麼消息也一定著人盡快送至。」

  白玉樓道:「有勞之處……」風入松道:「人在江湖,就是江湖人,白兄又何需客套?」白玉樓笑道:「你說了這許多話,只有這一句,我最對胃。」風入松亦自在笑,道:「若是沒有什麼,小弟告辭了。」

  白玉樓道:「這件事了結之後,我們再喝一個痛快。」風入松道:「一定。」轉向紅衣老人、沈勝衣、步煙飛一抱拳,身形一展,掠出堂外,雙袖一震,「大鵬展翅」,颯地凌空高飛,剎那消失在滴水飛簾上。

  白玉樓目送他消失,道:「這個老小子看來還不壞。」紅衣老人道:「有他在一旁幫忙,事情就好辦得多的了。」白玉樓道:「那些大理武士武功雖然有限,但集合一千五百人之力,也不容輕視,在搜索方面,自然就更見功效。卻不知慕容孤芳什麼時候才與我們接觸?」

  紅衣老人道:「也許我們的推測完全是錯誤的。」他忽然歎了一口氣。

  白玉樓聽得真切,道:「其實你也是擔心得很。」

  紅衣老人忽然又一笑,道:「幸好必要時,我們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萬花谷!」

  紅衣老人點頭,方等說什麼,一陣奇怪的鈴聲已傳來。白玉樓也聽到,脫口道:「鈴聲?」紅衣老人道:「還有羽翼拍擊聲。」白玉樓目光陡亮,道:「莫非是飛鴿傳書?」

  語聲未了,一隻白鴿已從天外飛下。那只白鴿紅嘴雪胸,渾身沒有一根雜毛,神采飛揚。在它的右足之上繫著一個小小的金鈴,眾人聽到的鈴聲也就是從這個金鈴傳出來的。鈴聲清亮,猶如一首樂章,聽來卻不知怎的,總有詭異的意味。鈴聲落處,那個白鴿飛落在堂前石階之上。

  白玉樓、紅衣老人不約而同,一齊舉步走出去。那只白鴿盯著他們走過來,一絲驚色也沒有,一雙眼睛閃閃生光,充滿了蔑視,也充滿了邪惡。白玉樓、紅衣老人接觸到這只白鴿的目光,不知何故竟然打了一個寒噤。

  那只白鴿旋即舉起左足。在它的左足之上,縛著一隻金屬小圓筒。白玉樓嘟喃道:「好一個扁毛畜牲!」在那只白鴿之前停下來,俯身將那只白鴿抓起,紅衣老人連隨探手在那只圓管的一端抽出了一個小紙卷,道:「果然是飛鴿傳書。」

  「誰?」白玉樓問道:「是慕容孤芳?」紅衣老人一面將紙條攤開,一面道:「只怕就是了。」

  淡青色的花箋,寫著秀麗的小字,是女孩子的字跡,沒有上款。

  今日落時,古剎北山丘上,以無雙譜交換白冰。

  ——慕容孤芳

無名 2008-2-29 02:06

31、風雨黃昏


  堂前風急.那張信箋在風中「簌簌」地震動。

  白玉樓目光仍留在信箋之上,身形一動也不動,但鬚髮卻飛揚起來。風只怕還沒有那麼大勁,他怒容滿面,簡直就像怒獅一樣。紅衣老人卻沉默了下去。無論在什麼時候,他都是顯得那麼鎮定。白玉樓卻連聲音也變得很衝動,怒聲突然道:「果然是慕容孤芳那個丫頭。」

  紅衣老人應聲一笑,道:「想不到我的推測一點也沒有錯。」

  白玉樓看在限內,一怔道:「你現在居然還笑得出來。」

  紅衣老人道:「我實在不想笑的,只是這個時候我若是不使心情安靜下來.後果恐怕就不堪設想。」

  白玉樓又是一怔,道:「那麼你大笑好了。」

  紅衣老人又笑,卻是苦笑。

  白玉樓道:「兄弟你不必擔心,她要的既然只是無雙譜,給她算了。」

  紅衣老人搖頭,道:「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的,她與我們的勝負。也並非決定於無雙譜。」

  白玉樓道:「那麼,以你看該怎樣?」紅衣老人道:「無雙譜不能夠交給她?」白玉樓道:「這個……」紅衣老人道:「反正無雙譜究竟是怎樣的東西,慕容孤芳她一點也不清楚。」白玉樓想一想,道:「這倒是。」

  紅衣老人道:「那就簡單了,只要將那些東西,一塊也好,多少也好,放在一個錦盒之內,儘管拿去給慕容孤芳——那確實是根據無雙譜弄出來的,嚴格說來,也可以算做是無雙譜。」白玉樓沉吟道:「不錯。」紅衣老人道:「慕容孤芳相信也看不出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不免要再向我們請教那些東西的用途。」

  白玉樓點頭道:「那她苦是食言,不免要乖乖的將人交出,即使沒有.我們亦可以藉此機會再與她一較高下。」紅衣老人歎了一口氣,道:「對於這個女人,不知何故,我就是不大放心。」

  白玉樓摸著鬍子,道:「我也是的。這個女人與一般的總覺得有些不同,我的意思是……」紅衣老人替他接下去:「是不是有些反常?」

  白玉樓道:「可不是,我實在懷疑她的腦袋已出了什麼毛病。」紅衣老人一笑道:「她的腦袋若不是有些毛病,也不會成為轟動天下的紅梅盜。」白玉樓道:「這個人的行動已實在太過份,連當今天子也一樣沒有放在眼內。」

  紅衣老人道:「這樣說來,她的膽子也大有問題的了。」白玉樓大笑,道:「一般人又哪有這麼大的膽子?」目光一轉,落在那只白鴿之上,笑聲一頓,忽然道:「我們是否可以試一試這個辦法……」紅衣老人目光一閃,道:「追蹤這只信鴿。」

  白玉樓道:「有風入松那許多武士相助,我們要知道這只信鴿飛落在什麼地方,相信並不困難。」

  紅衣老人搖頭,道:「沒有用的,慕容孤芳必須已考慮到這種可能,信鴿飛落的地方,可能就只有她的一個手下,或者甚至一個人也都沒有。」

  「你是說.這只信鴿已經沒有用的了。」

  「因為她知道我們一定會去赴約!」

  「不錯。」白玉樓摸著鬍子,道:「然則這只信鴿什麼用也沒有的了。」

  「最低限度,還有一樣用處。」

  白玉樓一怔,道:「哦?」

  「紅燒鴿子.味道豈非也頗不錯!」

  白玉樓大笑。紅衣老人接道:「可惜就只有一隻。」白玉樓笑道:「既然是你想出來的好辦法,那就送給你紅燒著吃好了。」他笑著將手中那只白鴿送去。

  那只鴿子即時「咕」一聲,一雙邪惡的眼睛斜盯著紅衣老人。紅衣老人心頭不禁一寒,道:「它好像聽得懂我們的說話。」

  白玉樓笑道:「那你就小心它在你的肚子裡作亂了。」

  「既然如此,乾脆就將它放回算了。」

  白玉樓旋即一揮手,將那只鴿子擲上半天。「啪啪啪」羽翼聲響.那只鴿子雙翼拍擊,疾向飛來的那個方向飛回去。眾人的目光不覺都落在那只鴿子上,目隨它遠飛。也就在那會兒,他們隱約聽到了一陣弓弦聲響,旋即看見無數箭矢從那邊林木中射出。向那只鴿子射去!那只鴿子剎那中了一箭,在它下墮,離開他們視線的時候,最少又中三箭,眾人不覺倒抽了一口冰氣。紅衣老人苦笑道:「這相信並非真的恐怕我們會追蹤那只鴿子,示威的成份居多。」

  紅衣老人仰首又望天,接著說道:「現在距離黃昏還有一段很長的時候,我建議大家好好的睡一覺。」

  白玉樓點頭,道:「以後的幾天。說不定我們都很難有一覺好睡的了。」

  紅衣老人道:「除非在今日黃昏一切都已解決。」

  白玉樓道:「這個可能性我看並不大。」一頓接道:「一會風入松的人到來,我著他們先給風入松說一聲,小心那座山丘周圍。」

  紅衣老人道:「最好在山丘周圍數里之外散佈監視,慕容孤芳縱然小心,相信也不會想到在遠離數里之後,才落入我們的監視之中。」白玉樓道:「不錯!」紅衣老人仰天吁了一口氣,手一抖,那張字條在他的手中飛出,半空中突然碎成了千百片!

  碎紙在風中飛舞,就像是一群蝴蝶。一群從幽冥裡飛出來的蝴蝶。

  黃昏,冷風蕭索,煙雨迷濛。春寒仍料峭。

  四匹馬奔走於郊道上。白玉樓一馬當先,紅衣老人、步煙飛雙雙跟在後面,沈勝衣走在最後。荒僻的郊道上就只有他們四個人。他們都顯得非常鎮定,一路上,一句話也沒有,每一個人都緊閉著嘴巴。該說的在上路之前他們都已經說罷。

  古剎已在望。白玉樓催急了坐騎,他右手控韁,左掌平托著一個扁平的錦盒。在錦盒之內,載的就是慕容孤芳需要的東西。

  不是無雙譜,卻是無雙譜所製造出來的東西,那種東西已足以告訴慕容孤芳,無雙譜何以無雙。沒有無雙譜,就沒有那種東西,在目前的確是如此。白玉樓絕不相信慕容孤芳能夠瞧出那種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又到底有什麼用。

  他絕對肯定,只要他一口咬定那樣東西就是無雙譜,慕容孤芳也不敢說那不是。他們原都是君子,在朋友面前,最低限度就如此。他們從來不欺騙他們的朋友,即使迫於無奈,也是出於善意,他們也從來不欺騙他們的敵人——那是指正直的敵人,他們欽佩的敵人。對於那種敵人,他們寧可戰死,也不能使詐。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敵人也一樣。

  有生以來,他們還是第一次變得這樣狡猾,那完全是因為對方比他們更狡猾。他們一點也不相信慕容孤芳。一點也不以為慕容孤芳會不施詭計,就由得他們以無雙樓換回白冰。對於慕容孤芳,他們絕不以為是一個那麼容易滿足的女人。

  慕容孤芳的手下已不止一個在他們面前眼毒自盡,以死守口,他們雖然不知道慕容孤芳何以有這種影響力,使別人為她殉死,然而,他們卻明白一件事,若沒有慕容孤芳的命令,那些人絕不會服毒自盡。他們所以不惜一死,完全是因為慕容孤芳要他們殉死。一個漠視別人生命的人,又還有什麼幹不出來?

  古剎已倒塌,本來就已經到處斷壁頹垣,現在更覺得荒涼。周圍沒有人,一個也沒有。

  白玉樓四人一路走來,既沒有遭遇任何襲擊,也沒有遭遇任何招待。一直到他們來到了那座古剎的門前。才看到兩個人,卻並非站在古剎門前,距離古剎而且最少有四五十丈之遠。古寺北四五十丈之外,有一座小山丘,那兩個人就站在山丘之上。

  煙雨迷濛,相距又那麼遠,從古剎朝那兒望去,只能夠看見兩個模糊的影子,男女也辨不出來。白玉樓他們原就要催馬往古剎北面奔去,未勒轉馬頭,已看見那兩個人。紅衣老人第一個開口,道:「那只怕就是的了。」

  白玉樓道:「應該就是,即然先我們到來,勢必早已作好了準備。」

  紅衣老人道:「就是後我們才來,也一樣可以先作好準備的。」

  白玉樓點頭道:「來這原是他們所定的地點。」一頓又說道:「只來了兩個人,很奇怪。」

  紅衣老人道:「也許這並非地點,那兩個人只是來引路。」白玉樓道:「不無可能。」

  紅衣老人接道:「不管怎樣,大家現在開始,必須小心了。」

  後面沈勝衣應道:「小弟一路上已經小心。」紅衣老人道:「那現在尚請更加小心。」

  沈勝衣笑道:「還可以再小心的。」

  他似想令大家的心情輕鬆一下,可惜連他都顯然輕鬆不來,連這句輕鬆的俏皮話說來也覺得很緊張。紅衣老人聽得出,笑了笑道:「你別這樣緊張.一個人心情太緊張,很容易就會出漏子的。」

  說話間四人馬不停蹄,不消多時,已奔至那個山丘之下。那個小丘並不怎樣高,周圍光禿禿一片,連一株小樹也都沒有。紅衣老人目光如炬,道:「慕容孤芳選擇這個地方,白兄以為如何。」

  白玉樓道:「即聰明,也愚蠢。」一頓接道:「聰明的是,無論敵人從何處到來,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愚蠢的卻是,在交易之後,無論他選擇哪一個方向逃走,都很難擺脫敵人的追蹤、追殺!」

  紅衣老人道:「但無論如何,對她本人都沒有任何的影響。」白玉樓道:「所以她始終是很聰明的女人。」

  他們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們已經看清楚山丘上的兩個人。

  ——方重生?白冰!

  山丘上有一條圓形的木柱,白冰就被縛在那條木柱上。她的雙眼低垂.彷彿仍然未醒轉,她的頭半側著,但從山丘下望上去,仍然可以看得到她的臉龐——那的確是白冰的臉龐。

  方重生右手按刀,冷然站立在白冰身旁,從他右手的姿勢可以看得出他的刀隨時准備出鞘,準備殺人,他的眼中也閃著殺機。他原來是一個殺手,隨時都準備殺人,所以他的右手。無論在什麼時候。也會放在適當的位置。

  手一動,刀立即可以出擊!單就是這個姿勢,他每天最少都練習一百次,到現在,已不是「純熱」這兩個字所能夠將他的動作完全表達出來的了。

  刀現在雖未出鞘,卻呼之欲出。白玉樓看得出來,紅衣老人也一樣,忽然道:「小心他的刀!」

  白玉樓道:「已經小心。」目光落在白冰臉上,道:「人有沒有問題?」

  紅衣老人道:「難說,從方重生的神態看來,應該是沒有。」

  白玉樓道:「他顯然隨時準備將人立斬在刀下!」

  「顯然是的。」紅衣老人道:「他只是一個人。」

  白玉樓道:「山坡附近,接應的人只怕已經作好準備。」紅衣老人道:「嗯。」白玉樓道:「我卻是奇怪,一會他如何將我們擺脫?」

  紅衣老人道:「別忘了他脫手飛刀,遠可擊三丈!」白玉樓道:「我們兩人保護,兩人迫擊!」紅衣老人道:「一切看情形決定。」

  白玉樓道:「依你!」

無名 2008-2-29 02:06

32、意外


  說話間,馬步已放緩,卻沒有停下,繼續向山坡那邊迫近。距離已不到四丈,山坡上,方重生左手突然一揮,喝一聲:「停下!」

  白玉樓四人應聲將馬勒住,一字見排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方重生臉上。方重生面無懼色,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道:「很好,你們都來了。」白玉樓道:「對你我看不見得怎樣好。」

  方重生冷笑,道:「在我的身後山坡的下面,一共有三十六張強弓隨時準備發射.箭頭都是向著你那個寶貝女兒,你們若是有什麼異動,白冰有什麼損傷,方某人可不負責。」

  白玉樓盯著方重生,冷笑。

  紅衣老人亦笑,卻笑得很奇怪,好像並不相信方重生的說話。沈勝衣看似更加緊張,步煙飛目露驚懼之色。方重生都看在眼內,冷笑接道:「你們雖然個個都武功高強,但白冰被縛柱上,不能夠閃避,山坡下三十六張強弓齊發,眨眼即至,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方某人絕不相信你們能夠來得及將箭都擊下。」

  白玉樓冷冷地道:「她若是有什麼不測,哪怕有變化大法師替你如何的變化,我也必會將你找出來,碎屍萬段!」

  方重生一怔,神態又恢復自然,道:「到時候你就是真的能夠將我碎屍高段,也不會得回你的女兒。」

  白玉樓道:「少說廢話!」方重生道:「我們之間的發話的確多了些。無雙譜帶來了?」白玉樓舉起手中錦盒,道:「在盒裡!」方重生道:「拿來!」

  白玉樓一聲冷笑,道:「慕容孤芳呢?為什麼不來?」方重生道:「我家姑娘干金之體,何等尊貴,她就是要冒這個險,我們也會竭力阻止。」

  白玉樓臉龐一沉,道:「無雙譜就在我手捧的這個錦盒內,你的意思是如何交換?」方重生道:「簡單,無雙譜交給我帶走,白冰還與你們。」

  白玉樓道:「我是問交換的方式。」

  方重生道:「更加簡單,你將錦盒拋上來,我接下,看清楚裡面所裝的就是無雙譜,立即離開,將人留給你們。」白玉樓道:「就是這樣?」方重生道:「很簡單是不是。」「的確簡單。」

  白玉樓倏一聲冷笑。方重生道:「表面上看來是我佔盡便宜,事實上我錦盒在手,要離開都已唯恐不及,何來時間加害你寶貝女兒。」

  白玉樓道:「只怕你要拿住人質要挾我們,將人質又帶走。」方重生道:「原來你們完全不相信?」白玉樓道:「你以為自己值得我們相信。」方重生道:「可惜,你們卻是非相信不可。」

  白玉樓道:「實在可惜得很。」方重生左手接一翻,道:「盒子!」

  白玉樓盯著方重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道:「接好!」將手中錦盒向方重生拋過去。相距雖然有四丈之迢,可是白玉樓看似毫不費力地一拋,便將那個錦盒拋出了四丈,正好落在方重生的左手上。

  方重生左手五指一收,立即將那個錦盒抓穩,道:「並不重。」白玉樓冷笑道:「我早該放一塊鐵板在內。」方重生道:「若是太重,反就不像無雙譜了。」

  白玉樓突然又一聲冷笑,道:「你知道無雙譜到底是怎樣子的東西。」方重生道:「既名為譜,顧名思義,應該就是冊名於一類的東西。」白玉樓只是冷笑。方重生聽得奇怪,道:「難道並不是?」白玉樓道:「你何不打開盒子來一看?」

  方重生道:「我當然要將盒子打開來。」說著右手迅速的落在盒蓋之上,一跳一揭,將盒蓋打開,那只是眨眼之間,他的右手又回到刀柄之上。白玉樓四人全都沒有動,只是冷冷地,靜靜地望著方重生,一直到他的手重按在刀柄之上,白玉樓才道:「你不覺得自己太緊張?」

  方重生道:「在幾位高手的面前,焉能不緊張?」而他雖然已經將盒蓋揭開,目光仍然在白玉樓等人的臉上。這個人天生便那麼緊張,但無論如何都是一個聰明人。無雙譜雖然終於到手,他仍然只是注視著眾人的舉動,因為他知道,無雙譜不會突然暗算他,白玉樓他們卻會,不過,那剎那之間,他已經往盒子裡打量了一眼。在盒子之內,的確是放著一樣東西,可是那剎那之間,他卻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來。他並沒有細看,儘管他的好奇心很大,仍然壓抑了下去。

  他的確沒有忘記,在他的面前,有四個高手正在虎視眈眈,隨時都會飛來襲擊。東西既然已到手,他就更不想事情再生變化,壞在自己的好奇心上。白玉樓緊盯著方重生,這個時候又道:「你最好現在就看清楚。」

  方重生冷冷道:「這個還用說!」突然「嗆啷」拔刀出鞘。刀光一閃,刀鋒已到了白冰的脖子之上。白玉樓大吃一驚,喝問道:「姓方,你待要怎樣?」

  語聲方出口,方重生刀勢已經停頓,刀身壓在白冰右肩之上,刀鋒向著白冰的脖子,應道:「不怎樣,就是要看清楚盒內載的無雙譜。」白玉樓道:「沒有人阻止你這樣做。」

  方重生道:「我卻擔心你們乘我細看之際,突然出手偷襲。」

  白玉樓悶哼道:「小人畢竟小人。」方重生道:「就算我是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頓了一下,才接道:「我的刀現在已出鞘,就擱在令干金的肩膀之上,隨時可以令千金的頭顱斬下來,即使不能夠,在我死亡之前的剎那,我絕對有信心將令千金的咽喉一刀割斷。」

  白玉樓道:「是麼?」方重生道:「歡迎一試!」白玉樓當然不會去試,怒叱道:「少廢話要看就快看!」

  方重生笑笑,右手一回,目光落在左手捧著的那個錦盒之上。這一次,他總算看清楚了。那剎那,他不由自主地一呆,脫口道:「這到底什麼東西?」在那個盒子之內放著一塊乳白色,接近透明的東西,與那個盒子差不多同樣大小、厚薄,有光澤,但並不強烈,似水晶,細看卻又絕不是水晶。方重生有生以來從來都沒有見過一樣這樣子的東西。

  沒有人回答他,紅衣老人仰眼望天,白玉樓只是在冷笑。方重生望了他們一眼,目光又落在那塊東西之上,左手不由自主將那個盒子移近眼前,只是想更看清楚一些。他隨即嗅到了一種很奇怪的氣味。那種氣味毫無疑問亦是從那塊東西裡透出來的,就像那樣東西一樣,是那麼的奇怪。方重生有生以來,亦是從來沒有嗅過這樣的氣味。他的鼻翼抽動了一下,那個盒子幾乎與鼻端相觸。那種氣味也就更加強烈了,在他的眼前除了那種乳白色之外,也沒有看到其他什麼東西。

  ——到底是什麼東西?

  方重生的心中第二次浮起這個疑問,那剎那,他幾乎什麼都已忘記。忘記了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忘記了自己仍然在四個強敵的虎視之下。卻只是剎那,他突然驚覺,渾身猛一震,左手將盒子移開,右手長刀幾乎就砍在白冰的脖子上。對方四個人一點也沒動。只是那個紅衣人目光已經垂下,冷然盯在他的臉上。方重生吁了一口氣。

  紅衣老人道:「你實在太緊張了。」

  白玉樓接道:「這麼多年來,我只看過一種人像你這樣緊張。」方重生道:「哪一種人?」白玉樓道:「殺手!」

  方重生心頭怦然一震。白玉樓跟著說道:「殺手隨時都準備殺人,也隨時都準備被人殺,長時間下來,怎能不緊張。」一頓轉問道:「難道你原來就是一個殺手?」

  方重生道:「慕容世家要殺什麼人,向來都是由我負責。」白玉樓道:「慕容世家表面上仍然是名門,而且江湖中人對於慕容世家多少仍然有些敬畏,所以敢膽冒犯你家姑娘的人,相信也不多。」方重生道:「的確不多。」

  白玉樓道:「也因此縱然任何冒犯她的人,她也都不肯放過,非殺之不可,而都由你動手,你殺的人也不會太多。」

  方重生道:「你在胡說什麼?」白玉樓自顧說道:「但是無論怎樣看,你顯然都是一個殺人老手,所以才會那麼緊張,也所以殺氣才會那麼重,殺人的手法才會那麼老練。」一頓又道:「慕容世家據說從來不收容外派弟子,若說你是帶藝投身,那是騙人的,而且你既然有一身那麼好的武功,亦無須再入慕容世家,唯一的解釋就是——你走投無路,迫不得已要投靠慕容世家,慕容孤芳既嘗識你的武功,也實在有用著的需要,於是就將你留在身旁使用。」

  方重生冷冷的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白玉樓道:「像你這種高手,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是絕不會投靠他人的,到你有這種需要,便是慕容世家相信也難以維護得住,不過不要緊,在慕容弧芳左右,既然有變化大法師那佯的易容高手,要將你改頭換面還不簡單?」他只是將自己的推測說出來.卻說是非常肯定,就好像他已經完全知道其中的秘密一樣。方重生聽得仔細,心頭那一份驚訝,實在難以形容。他實在不知道白玉樓怎會知道那麼多事情。

  ——這難道全都只是推測?

  方重生仍然有些懷疑,也就在這個時候,白玉樓又說道:「以我所知,最近只有一個殺手必須徹底改頭換面,方能夠保得住性命——那就是刺殺大理王儲,被大理劍師風入松千里迫殺的殺手——獨孤雁!」一頓突然迫問道:「難道你就是獨孤雁的化身?」方重生的瞳孔暴縮,冷冷地說道:「你的話說完沒有?」

  白玉樓道:「說完了。」以手捋鬚,神態悠閒。方重生道:「那麼回我的話——盒子之內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白玉樓一字字道:「無雙譜!」方重生一臉的不相信之色,道:「這就是無雙譜了?」

  白玉樓反問道:「你憑什麼說這並非無雙譜?」方重生脫口道:「直覺。」白玉樓大笑,道:「就憑直覺去判斷一件事情,—定是對的了,是不是?」

  方重生道:「有時。」白玉樓笑聲一頓,道:「你可知道這盒子內的東西怎樣珍貴?」

  方重生搖搖頭,道:「不知道。」

  白玉樓道:「可知道有什麼用途?」方重生又道:「不知道。」白玉樓道:「其實你什麼都不知道,可是你居然說得那麼肯定,就連我,也有些佩服你了。」

  方重生呆在那裡。白玉樓緊盯著方重生,道:「其實無雙譜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們一點也都不清楚,只知道我有那樣的一樣東西,就千方百計據為已有。」

  方重生也不知道應該怎樣說話。白玉樓接道:「好了,東西現在已到手,卻又在懷疑,這算是什麼?」

  方重生沉吟著道:「這個無……」白玉樓冷笑接道:「就是要懷疑,你最少也得先弄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有什麼用途?」

  白玉樓道:「你們拿回去花些心思,花些時間,總會明白的。」方重生道:「現在豈非是得物無所用?」白玉樓冷笑道:「這是你們的事情了。」

  方重生又是一呆。白玉樓接道:「你們要的是無雙譜,我現在交給你了。還不走,等什麼?」

  方重生沉吟著道:「無雙譜既然如此珍貴,你怎麼隨身帶著,不伯遺失了。」白玉樓道:「這麼珍貴的東西我怎會遺失。至於我為什麼隨身帶著,在明白這無雙譜的用途之後,你們自然也會清楚。」

  方重生怔在那裡,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是否真更的無雙譜?

  ——若不是,又是什麼東西?有什麼用途?

  ——無雙譜其實是怎樣的一樣東西,之所以無雙,到底是因為什麼?

  那剎那,一連串疑問陡然從方重生的心頭冒上來,思想上突然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渾亂。白玉樓即時催促道:「姓方的,你待要怎樣,東西既已到手,還不離開,待要反悔不成。」

  方重生目光一閃,道:「你著急什麼。」白玉樓道:「這句話,你不覺得可笑。」

  方重生道:「好,我走,有一句話你記著,這若非無雙譜,我們總會研究出來的,到時候,可莫怪我們心狠手辣。」

  白玉樓冷笑。方重生緩緩將刀從白冰的脖子上移開。也就在這個時候,白冰悠悠地從昏迷中省轉,目光落在那個盒子之上。斜陽光影中,她的眼瞳就像是抹上了一層光彩,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的、異樣的光芒。

  白玉樓目光一轉,脫口問道:「冰兒,你怎樣了?有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白冰下意識地望了白玉樓一眼。四目交投,白玉樓陡然一呆,失聲呼道:「你不是冰兒!」

  白冰、方重生聞言一齊怔住。方重生連隨一聲冷聲,道:「姓白的,你又在胡說什麼?」

  白玉樓盯著兩人,沉聲道:「冰兒的眼神絕對沒有那麼凌厲,你們要重施故技,也該像此回一次,找一個武功差不多的女孩子才是!」

  方重生一言不發,白冰若有所思,亦沒有說任何話。白玉樓盯著那個白冰,接道:「是誰有那麼凌厲的眼神?慕容孤芳,難道是你?」

  語聲甫落,那個白冰倏地發出一陣銀鈴也似、悅耳已極的笑聲、這笑聲在白玉樓來說,並不陌生的面色一沉,道:「慕容孤芳,果然是你!」

  那個白冰笑聲一斂,道:「白玉樓果然不傀是白玉樓!」語聲未已,她臉上的肌肉蜘蛛網一樣裂開,簌簌散落。她美麗的容顏那剎那變得醜陋無比,殘陽光影中,你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白玉樓面色鐵青,盯著那個假白冰,雙拳緊握,彷彿隨時都準備擊出去。紅衣老人神色木然,一雙眼睛那剎那卻逐漸亮了起來,猶如火炬一樣。沈勝衣一臉怒容,眼瞳亦彷彿有火焰在燃燒。

  烈火!怒火!

  步煙飛卻是一臉的驚訝之色。只不過片刻,那個假白冰恐怖醜惡的容貌又恢復了美麗,是另一種美麗,美麗得冷傲,這當然也已是另一張臉龐。果然是慕容孤芳。白玉樓這時候才應道:「慕容孤芳也不愧慕容孤芳!」語聲一頓,斷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慕容孤芳道:「本來就大得很。」紅衣老人那邊插口道:「我本來就有些懷疑,你目的不單止在無雙譜,人也未必放過,果然不出我所料。」

  慕容孤芳一怔,嬌笑道:「很好,你們既然是明白人,我也無須轉彎抹角,大家開門見山,說一個明白好了。」

  紅衣老人道:「本就該如此。」

  慕容孤芳道:「我也不否認,一心要兩者兼得,但現在看來,必須放棄其中一樣了。」

  紅衣老人道:「與人還是無雙譜。」

  慕容孤芳道:「當然就是無雙譜,要知道,像這樣的一樣東西,就是放在我面前,若非已經有人說及,無論怎樣我也絕對想不到它就是無雙譜。」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個盒子之上。一頓又問道:「這真的是無雙譜?」

  紅衣老人道:「這樣問是不是太可笑?」慕容孤芳道:「的確是有些可笑。」紅衣老人道:「這種東西方重生沒有見過,你當然也不例外。」

  慕容孤芳道:「見過的人只怕並不多。」紅衣老人道:「單就是這一點,已值得你將之收藏起來了。」

  慕容孤芳道:「只不知是否就此一塊,並沒有其他的。」紅衣老人道:「就算我們說是沒有,你也不會相信的。」

  慕容孤芳道:「因為我並不能夠證明。」紅衣老人道:「可是你卻又非要相信不可。」慕容孤芳道:「嗯。」

  紅衣老人方待說什麼,慕容孤芳話已接上,道:「你們能否告訴我,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用途呢?」紅衣老人道:「白兄方纔已說過,只要花些時間,你們總會知道的。」

  慕容孤芳歎了一口氣,道:「這不是太過麻煩?」紅衣老人道:「總之,這樣東西對你們是很有用的,問題只是在你們能否清楚它的用途而已。」

  慕容孤芳又歎了一口氣,道:「你活到這把年紀,總該知道女人是比較貪心的。」紅衣老人道:「這樣又如何?」慕容孤芳道:「你們若是要我將白冰放回來,就得連這無雙譜的功用也得告訴我。」

  紅衣老人道:「哦?」白玉樓在一旁突然大笑起來。慕容孤芳目光轉向白玉樓,道:「白大人何事見笑?」

  白玉樓大笑道:「你竟然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還要跟我談條件,怎不可笑?」

  慕容孤芳道:「我的處境怎樣了?」白玉樓道:「憑我們四人的武功,足可以將你們兩人擊倒。」慕容孤芳道:「可以的。」

  白玉樓道:「我們四人都有馬代步,你們輕功雖然好高明,也絕對逃不了我們的追蹤。」慕容孤芳道:「嗯。」白玉樓道:「三丈距離,瞬息可至,山坡的後面雖然有強弓千張,在我們撲到之前,你們也未必能夠脫出箭射範圍之內,到我們將你們截下,除非你已有命令下去,不必理會你們的死活,否則你那些手下,絕對不會將箭射出!」

  慕容孤芳道:「投鼠忌器,這不難想像。」

  白玉樓指道:「只要我們將你們兩人拿下,還怕你的手下不將人放出?」慕容孤芳道:「如果你們真的能夠將我們拿下,應該就是的!」白玉樓道:「慕容世家武功驚人,我早就想領教一下的了。」

  慕容孤芳笑笑,道:「白大人真的要動手?」白玉樓道:「你們若是束手就搞,我們當然就不會動手了。」語聲一頓,突然又大笑起來,接道:「你現在豈非給縛在柱子上。」

  笑語聲未已,縛在慕容孤芳身上那些繩子突然間鬆開,靈蛇一樣飛起,飛舞在半空中。白玉樓一怔,道:「原來你早就已準備不隨我們回去了。」。

  慕容孤芳道:「因為我知道,我既不能夠長時間裝做昏迷不醒,而且一開口,一定會被你們認出來。」白玉樓道:「也就是說,你早已安排好退路,預備好無雙譜—到手就離開的了。」慕容孤芳道:「確實如此。」

  白玉樓道:「倒要看你如何離開這山坡!」語聲一落,右掌一抹,「嗆」的一聲,三尺長劍出鞘,迎風一抖。慕容孤芳即時一聲輕叱:「且慢!」

  白玉樓道:「還有什麼話說?」慕容孤芳道:「事情到這個地步,我們似乎用不著再鬥下去了。」白玉樓道:「我不明白。」

  慕容孤芳道:「離開了這裡,我再跟你們談判,你們一定不會相信。」白玉樓道:「你以為自己值得我們相信?」

  慕容孤芳道:「不以為。」她嬌笑接道:「省得以後麻煩,我們乾脆這裡,再來一次交易。」

  白玉樓叱道:「說!」慕容孤芳道:「將這樣東西的用途告訴我,白冰我送回給你。」白玉樓道:「你先將人送來再說。」

  慕容孤芳道:「人現在不在這裡。」白玉樓冷笑道:「那有什麼好說的。」慕容孤芳道:「你們既然不相信,那麼我們再約個地方見面。」

  「可以,先留下無雙譜。」慕容孤芳稍作沉吟。白玉樓冷笑道:「東西給你們拿回去,說不定很快就會發現其中秘密,到時候,還會再見我?」

  慕容孤芳嬌笑道:「想不到白大人如此的多疑。」白玉樓道:「對付你這麼狡猾的人,不多疑又怎成?」

  慕容孤芳只笑不語。白玉樓以指彈劍,「嗡」一聲劍作龍吟,道:「其實我跟你多說也是無用,乾脆將你留下來就是!」語聲甫落,身形陡起,疾從馬背上掠起來,飛撲向慕容孤芳,他一動,旁邊紅衣老人亦身形展開,如箭離弦,疾馬從馬鞍上射了出去!人動劍動,紅衣老人凌空拔劍,後發先至,竟搶在白玉樓之前!人未到,劍先到,劍未到,劍氣已迫人眉睫!森寒的劍氣,激厲的殺氣,劍光猶如一道閃電劃過長空,夕陽也彷彿為之失色!

  方重生目光及處,聳然動容,脫口猛一聲:「好劍!」右手猛一揮,「鳴」一聲.三尺長刀脫手飛出,凌空斬向紅衣老人,他的身形同時疾往後倒翻了出去!

  慕容孤芳在白玉樓身形開展那剎那,更就已倒翻,雙袖旋即一揚,十數支銀釘射向白玉樓!她的身形捷如燕,一眨眼已消失在山坡的那邊!沈勝衣、步煙飛不約而同,一齊催騎向山坡衝上去!

  怒馬飛砂,亦急如箭矢離弦,沈勝衣劍出鞘,步煙飛拔出一支軟劍!

  寒芒飛閃,十數枚銀針眨眼已射至。白玉樓喝叱一聲,劍一抖,一團劍花在半空中爆開來!一陣輕微的金屬聲響過處,銀針被擊落,白玉樓身形不覺一緩,凌空落下,一落即起,怒鶴一樣一掠丈八,掠上了那條木柱的頂端!

  那剎那,「轟」然一聲巨響,一蓬火星在柱下爆開!方重生飛刀一斬,其急亦猶如駭電!

  刀光一閃,已迎上紅衣老人的身形!紅衣老人身形雖然迅速,一樣閃避不開,手中劍一變,迎上那把刀!嗆然巨響中,刀劍相擊,火星飛射中,刀激飛上半天,紅衣老人劍與人凌空落下!

  這一刀雖然傷他不到,卻已將他的身形截下。他身形一落即起,在白玉樓掠上那條木柱的同時。亦已掠到木柱的旁邊。山坡的後面沒有林子,只是一片青草地,一望無遺。

  沒有強弓三十六,甚至一個人也沒有,周圍數十丈,就只見風吹草動!草很短。絕對藏不到人,慕容孤芳、方重生哪裡去了?憑他們的輕功,在這麼短促的時間之內,絕對掠不到數十丈之外。

  草叢中隱約有霧氣飄浮,難道兩人竟就化作輕煙一縷,消散在空氣中?白玉樓絕不相信,他居高臨下,縱目細望了一會,突然間一呆。這時候沈勝衣、步煙飛騎馬已衝上來,目光及處,沈勝衣與步煙飛齊道:「人呢?」

  白玉樓如夢初覺,應聲道:「那邊有一個大洞!」他的身形立即飛鳥般掠下木柱,落在丈八之外的草葉裡。紅衣老人身形一閃,緊隨在白玉樓身後。

  他們兩人同時落在那邊草葉中。草叢中果然有一個大洞,丁方五尺過外,深逾兩丈。那個大洞一看就知道是人工開闢出來的,他們兩人方落在洞旁,就聽到一陣軋軋聲響。白玉樓又是一怔,道:「是什麼聲響?」

  紅衣老人皺眉道、「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條鐵軌之滑行。」白玉樓道:「這下面莫非有一條池道。」

  說話間,「軋軋」聲已經去遠。紅衣老人一面聽,一面道:「不錯,而且還裝上鐵軌,慕容孤芳他們現在勢必在一輛裝有輪子的鐵車子之上,沿著鐵軌滑出去!」

  白玉樓道:「我們追!」一縱身便欲躍下。紅衣老人猛一把將白玉樓拉住,道:「追不得!」白玉樓追問:「為什麼!」

  紅衣老人不答,只喝道:「快退!」猛一拉白玉樓向後退!白玉樓道:「何以要退?」

  紅衣老人道:「火藥!」一個身子霍地疾向後倒翻!白玉樓臉色一變,失聲道:「什麼?」那個身子還是疾向後倒退!紅衣老人身形一翻,已落在步煙飛馬旁。步煙飛也正向這邊奔來。紅衣老人旋即將步煙飛的坐騎拉住。步煙飛摔不提防,一個身子一仰,從鞍上栽落,紅衣老人只是一把拉住,抱著她連忙在草叢中伏倒!

  白玉樓同時亦和沈勝衣一齊勒住馬!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大洞中火光一閃,隆然一聲,一逢泥土疾揚了起來!煙硝四起,丁方五尺的一個洞已變成盈丈!

  四面泥土崩落,那個洞的下半裁迅速被淹沒。

  馬驚嘶,白玉樓四人亦驚的都變了臉色。他們四人若聚在那個洞周圍,不死只怕也得重傷了。白玉樓倒抽了一口氣,道:「好毒的女人!」

  紅衣老人身形一動,掠到那個大洞旁邊。煙硝已差不多散盡,他繞著那個洞轉了一圈,回到原處,旋即伏下身子,貼著地面細聽了一會。白玉樓只等他抬起頭來,才問道:「聽到了什麼?」

  紅衣老人道:「什麼也沒有聽到。」白玉樓道:「不知道那條地道通到什麼地方去?」

  紅衣老人歎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要建這樣一條地道,實在不容易。只是很奇怪.她動員這麼多的人,風入松的人既然監視在周圍,何以一點也沒有發現?」白玉樓道:「也許他已經有所發現,只是來不及給我們通知。」紅衣老人道:「方纔那一聲爆炸,足以將他的手下驚動的了,何以到現在仍然不見人到來?」

  白玉樓道:「這說來的確是有些奇怪。」紅衣老人忽然道:「也許他已經另有安排。」白玉樓道:「哦?」

  紅衣老人接又道:「他現在不是來了?」伸手往東面指去。白玉樓循指望去,果然看見一條人影正向這邊迅速地掠來。那條人影迅急之極,夕陽光影之下,仍可以看得出頭戴高冠,一身錦衣。白玉樓點頭道:「除了他,誰還有這麼好的輕功?」

  紅衣老人道:「他趕得這麼急,不只是為了聽得火藥爆炸聲才好。」白玉樓道:「也許他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們。」

  紅衣老人道:「反正我們已經夠意外的了,又何妨再來一次意外?」

  白玉樓只有苦笑。說話間,那條人影已接近很多,錦衣高冠,果然就是大理護國劍師風入松!

無名 2008-2-29 02:06

33、追擊


  風吹草動,急風。一陣「沙沙」之聲迎風響起,中間裌衣抉舞風之聲,風入松彷彿御風飛行,雙腳並沒有觸及草尖。「沙沙」聲方靜,風入松亦已來到眾人面前,吹起的衣袂悠然落下。白玉樓一步上前,道:「風兄怎麼走來了?」

  風入松道:「聽到火藥爆炸聲,所以走來一看。」目光一轉,彷彿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道:「你們讓方重生那廝逃走了。」

  白玉樓道:「非讓不可!」風入松道:「這之中有一條地道。」白玉樓道:「風兄知道?」

  風入松道:「今天中午已經多少推測得到。」白玉樓道:「卻不見風兄有消息傳來。」風入松甘笑道:「因為我肯定的時候,已經接近酉時,暗忖這附近必有慕容孤芳的耳目,為免打草驚蛇,所以並沒有將你們劫下。」

  白玉樓道:「地道的出口在哪裡?」風入松道:「不清楚,今天中午的時候,我派在附近監視的手下有消息傳來,他們之中有發覺這兒的地下彷彿有人在挖地道。」

  白玉樓道:「難道連方向也都不能夠肯定?」風入松道:「不能夠,我那些手下也不能夠太接近。」

  白玉樓道:「地道的出口也許就在古剎之中的了。」風入松道:「我們豈非本來就懷疑那座古剎的地下設有地道?」

  白玉樓道:「由古剎到這裡並不怎樣遠,慕容孤芳許多的手下,有一天時間,應該可以挖出一條地道來的了。」一頓轉問道:「風兄方才在哪兒?」

  風入松道:「那邊的一株高樹上,居高臨下,可惜就是距離遠了一些,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附近一帶,一片空曠,也就只有那兒可以藏身。」

  白玉樓道:「慕容孤芳也因此才會選擇這個地方來跟我們交換無雙譜。」風入松道:「這個女人可真聰明。」白玉樓道:「就是太聰明了,否則她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風入松轉問道:「令千金也給帶走了?」白玉樓冷笑,道:「那是慕容孤芳假扮的。」

  風入松一怔。「重施故技麼?」白玉樓道:「我們雖然終於看出,卻怎也想不到山坡這邊有一條地道,結果還是給他們溜掉了。」風入松道:「而且還在地道進口引發火藥,幸好白兄你們及時發覺,否則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白玉樓笑拍紅衣老人肩膀,道:「都是我這個老朋友的鼻子靈通。」

  風入松目光一轉,道:「佩服。」紅衣老人道:「白兄原也應該察覺的。」風入松道:「也難怪他,所謂關心則亂,閣下的鎮定也實非常人能及。」

  一頓接道:「以小弟愚見,白兄現在該採取一些反擊的行動了。」

  白玉樓道:「固所願也。」風入松道:「地道的出口無疑在古剎之內,古剎之內的地道,必然又另有出口,而且極有可能不單止一個。」白玉樓道:「狡免三窟,理所當然。」

  風入松道:「不過有一點我們卻可以肯定。」白玉樓道:「是哪一點?」風入松道:「古剎之下那條地道的出口無論有多少個,離那座古剎都絕不會太遠。」

  白玉樓道:「不錯。」風入松道:「這周圍十里都已在我的手下武士監視之中,除非那條地道長逾十里,否則他們除非不走出來,一出來定必會被我的手下發現的。」白玉樓道:「她儘管如何小心,相信也不會想得到十里之外有人在監視著她的行蹤。」

  風入松道:「不過,地道的秘密洩露,她一定會想到,你們勢必會窮搜這一帶,找尋地道的出口,所以絕不會繼續留在地道之內,而最安全的地方當然莫過於她那座萬花谷的了。」

  白玉樓道:「萬花谷到底在什麼地方?」

  風入松道:「距離這裡也不太遠,在那兒附近,我也派有人監視。」

  白玉樓道:「看來我們得闖一闖的了。」

  風入松道:「萬花谷以我所知乃是一個天然的迷陣,外人要闖進去實在不大容易。」

  白玉樓道:「那麼風兄的意思是……」

  風入松笑道:「那只是傳說而已,即使是事實,也未必難得倒我們,我雖然沒有進去過,但卻有信心闖進去。」

  白玉樓道:「風兄也不必冒險,只要將我們帶到去谷口就成。」

  風入松目光一閃,倏地縱聲大笑了起來.道:「白兄這樣說,未免看得我太膽小了。」

  白玉樓忙道:「風兄言重。白某人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一頓才接道:「這件事情與風兄並無關係。」

  風入松接道:「白兄莫忘了那個方重生,這個人無論如何,我都是要找他好好談一談的。」白玉樓道:「萬花谷事了,這個人若落在我們手上,定必將之交給風兄處置,倒霉的若是我們,風兄再……」

  風入松又接道:「這我若是答應,傳了出去,必定惹人笑話。白兄固然夠朋友,風某人卻也是很夠朋友的。」白玉樓方待再說什麼,風入松的話已然接上:「白兄要我不進去萬花谷其實也容易。只要白兄說一聲,不交我這個朋友就是了。」白玉樓大笑,道:「風兄當然知道這句話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出口的。」

  沈勝衣在一旁,這時候突然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動身?」風入松目光一轉,道:「遲恐生變,當然是現在。」他瞪著沈勝衣,目不轉睛,忽一笑,接道:「有一句話,我說了出來,只怕會得罪閣下,但若是不說,卻如骨刺在喉,不舒服之極。」

  沈勝衣「哦」一聲,道:「風老前輩有話無妨直說。」

  風入松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對於閣下,風某人實在有聞名不如見面的感覺。」沈勝衣一笑,道:「聞名不如見面本來是一句好話,但現在出自風老前輩,似乎就不大好了。」

  風入松歎了一口氣,道:「江湖上傳說閣下武功聲望無人能及,但經過這幾次接觸,風某人膽敢說一句,比起一般人,閣下雖然是遠勝很多,但是在高手之中,卻是不覺得如何。」沈勝衣笑笑,道:「風老前輩的意思是說.我這個沈勝衣是名過其實的了。」風入松歎了一口氣,道:「恕老夫直言。」

  沈勝衣看著風入松,忽然道:「在下武功高低,果然難逃前輩會眼。」風入松連聲道:「得罪,得罪。」旁邊白玉樓卻應道:「抱歉,抱歉。」

  風入松一怔,道:「白兄何以這樣說?」白玉樓道:「風兄既然如此夠朋友,我們若是再隱瞞下去就實在太不夠朋友了。」風入松更加不明白。白玉樓笑著接道:「老實說,風兄所見到的沈勝衣並不是真正的沈勝衣。」笑顧那個沈勝衣,道:「小艾.現在你可以將面具除下來了。」那個沈勝衣歎了一口氣,道:「老白,你可知道我等你這句話已等了多久。」

  他雙手一翻,抵住下頷,從容地將那層面皮掀起剝下。艾飛雨的面龐於是又重見天日。風入松只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近乎呻吟地說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飛雨露齒一笑,道:「我並不是沈勝衣。」風入松道:「那麼你到底是……」艾飛雨道:「艾飛雨——人稱快劍,這個名字,風老前輩勢必非常陌生。」

  風入松道:「恕老夫孤陋寡聞,閣下……」艾飛雨道:「我的劍其實並不快,比起沈兄,更可以說難以相提並論。」

  風入松目光再轉,凝結在那個紅衣老人面上,脫口道:「那位沈勝衣是艾飛雨,那麼真正的……」

  紅衣老人突然抱拳長揖.道:「實非得已,無心欺騙,尚祈恕罪。」風入松啞然失笑,道:「我只道中原武林什麼時候出了一個那麼厲害的高手,原來這麼一回事。」

  那個紅衣老人旋即將面皮剝下,正是沈勝衣。風入松看得真切,大笑接道:「現在那位艾兄弟就算將面具再戴上,兩位之中,哪一位是沈勝衣,我也立即分辨得出來的了。」

  沈勝衣、艾飛雨相顧一笑。風入松看一眼沈勝衣,又看一眼艾飛雨,道:「好巧妙的面具,以我經驗的老到,竟然也看不出。」一頓接道:「到底是哪個高手造出來的面具?」

  白玉樓道:「不是什麼高手匠人,只是那個人僥倖得到了一冊易容寶書。」

  風入松不由追問:「那個人……」白玉樓笑笑道:「不瞞風兄,就是小弟。」風入松盯著白玉樓,倏地一笑,道:「我明白了,那冊寶書就是你珍藏的那一冊無雙譜。」

  白玉樓頷首道:「正是無雙譜。」風入松目光落在艾飛雨手中那塊沈勝衣的面具之上,歎息道:「無雙譜不愧是無雙譜,天下間,怎會有這麼巧妙的易容術?」白玉樓道:「風兄這句話若是早幾天說,小弟一定附和,但現在……」

  風入松會意道:「難道那個變化大法師的易容……」

  白玉樓道:「他的易容術只怕才是天下無雙的。」風入松道:「白兄這句話……」

  白玉樓道:「那個方重生若真是獨孤雁本人,連你我都瞧不出他曾經易容,這佯的易容術可謂登峰造極了。」

  風入松想想.道:「白兄的意思我明白,不過,那其實並不能混為一談,而且,無雙譜以我看始終還是勝那個大法師一籌。」

  沈勝衣接口道:「因為,以變化大法師的精研易容術,也一樣瞧不出我們曾經易容來。」風入松目注白玉樓,道:「小弟正是這個意思。」白玉樓笑道:「這個也不錯。」

  風入松雙眉倏地一皺,道:「現在無雙譜落在慕容孤芳手中,可就麻煩了,變化大法師有無雙譜參考,如虎添翼,易容技術更進一步,那還不天下大亂。」

  白玉樓道:「幸好他們只得到無雙譜一半的秘密,其餘一半……」風入松道:「變化大法師也許亦能夠參悟出來。」白玉樓道:「也許。」

  風入松歎息道:「那我們非要在他成功之前將他找到不可了。」白玉樓道:「不怕說,小弟亦是心急如焚。」風入松道:「白兄也不用太擔心,在他們找到秘密關鍵之前:是絕不會對令干金不利的。」

  白玉樓苦笑道:「那若是真的是我的女兒,我反而不怎樣擔心。」

  「哦?」風入松怔在那裡。站在沈勝衣身旁的那個步煙飛歎了一口氣,接道:「我才是真正的白冰。」風入松又是一怔,道:「那,那個被劫的白冰……」

  白冰道:「她叫做步煙飛,是沈大哥的朋友。」風入松盯著白冰,道:「難怪我總覺得你與我前夜所見的步煙飛總有些不同。」他以手撫額,苦笑道:「現在我總算把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想通了,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奇怪的決鬥——易容術對易容術!」

  白玉樓道:「現在我們唯一佔盡優勢的就是對方仍然未知道我們這方面也是以易容術應戰。」

  風入松沉吟道:「那位步姑娘輕功非凡,相信必要時,就算打不過他們,逃走應該也不成問題。」白玉樓道:「我也希望如此。」風入松道:「救人如救火,為防萬一,我們還是立即動身。」白玉樓道:「不錯。」

  沈勝衣道:「我這個紅衣老人面具……」白玉樓道:「現在可以不用再戴上了。」沈勝衣吁了一口氣,道:「那麼這一身紅衣也可以不用再穿的了。」

  白玉樓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最討厭穿紅衣,豈非就因此,替你弄成紅衣老人那樣子。」沈勝衣一笑,雙手一分,撕開了胸襟,再一甩。那襲紅衣「呼」地飛起來,落在那條柱子上。白玉樓道:「你與小艾現在可以恢復原來面目……」白冰一旁急問道:「那麼我呢?」白玉樓道:「在步煙飛脫困之前。你還是就這個面目出現的好。」

  他沉聲說道:「否則給慕容孤芳的人看到,知道在手的並不是真白冰,步煙飛的性命便成問題了。」

  白冰點頭道:「女兒明白,女兒也不想煙飛姊有什麼損傷。」

  白玉樓道:「這才是我的好女兒。」轉向風入松:「風兄,以你看我們現在應該如何?」風入松道:「飛馬直奔萬花谷,若是我的手下武士得到消息,一定會通知我他們的行蹤下落,趕得及,我們便攔途將他們截下,否則只有直闖萬花谷。」白玉樓道:「很好,沈兄意思?」

  沈勝衣道:「也是這個意思。」三兩步橫移,「刷」地翻身掠上了座騎。

  白玉樓道:「風兄與我合乘一騎如何?」風入松道:「不用,前面兩里,有我的手下武土,馬匹亦都準備好了。」

  風入松道:「我這付老骨頭相信還可以應付得來的。」白玉樓話尚未接上,風入松已自道:「恕我不客氣先走一步!」語聲一落,身形箭射。白玉樓縱身上馬,立即開鞭,緊迫在風入松的身後!沈勝衣、艾飛雨、白冰三騎亦自先後奔出。沈勝衣將那個紅衣老人的面具塞進懷中,但舉止仍然非常鎮定,也許就因為,他知道焦急慌張對於事情並無任何幫助。艾飛雨也將面具收好,沒有了那張面具,他渾身上下更見活潑。

  白冰反而就更顯得沉靜了,默默地催騎服在沈勝衣的後面。這幾天的變故,使她對江湖上的事情多少也已經認識一些。在她的心目中,走江湖原是一件很愜意、很好玩的事情。現在她總算知道這並不是怎麼輕鬆的一回事。

  那種刺激,她已經感覺到有些受不了。

  地道的出口果然在古剎的下面,鋪著兩條粗大的鐵軌。方重生、慕容孤芳就坐在一輛鐵箱子也似、裝著四個鐵輪的鐵車子沿著鐵軌滑回來。地道斜斜地伸展,再加上方重生雙手不時往兩面沿壁劃撐,是以鐵箱子的速度簡直比棄馬還要快。那邊火藥爆炸,地道口方被泥土掩沒,這邊鐵車子便已衝了出來。

  方重生右手立即一把扳住旁邊牆壁,硬將那輛鐵車子的去勢停下。慕容孤芳身形一動,連隨從鐵車子上躍下,方重生亦自躍下來。他們立即奔到對面牆壁下。

  慕容孤芳伸手一按,軋軋聲響中,一道暗門旋開,閃身進去。方重生緊接著進入,反手將暗門拉上。暗門的後面,又是一條地道,兩邊牆壁每隔丈許就嵌著盞長明燈,燈光雖然不怎強烈,亦足以將那條地道照亮。慕容孤芳一聲不發,迅速走前,方重生亦步亦趨,左手拿著那個鐵盒子,右手按在刀柄上。他雖則知道,這條地道非常安全,可是,仍然在備戰狀態中。

  這種緊張的性格,固然與生俱來,而與他的殺手生涯,當然亦不無關係。他這樣緊張,有時不錯很累,但亦教過他多次性命,所以,他一直都沒有下決心去改。

  慕容孤芳對於他這種緊張性格亦沒有說任何話。也許,她亦認為方重生這樣緊張,並不是一件怎麼壞的事情。

  地道不怎樣寬闊,卻相當長,走出了差不多有半里,前面出現了一道石級。慕容孤芳拾級而上,到了盡頭,抓起了旁邊一條石棒,往頭上一塊石板上敲了三下。

  那塊石板應聲向上掀開來,露出一個和尚頭,道:「姑娘終於到來了。」

  那個和尚,也就是變化大法師。他的神色看來是那麼鎮定,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似的。慕容孤芳的面容這時才鬆開,一縱身,躍出了地道。地道的外面,赫然是個大堂。那個大堂的陳設,一些也不像和尚的寺廟,與普通人家的並無多大分別。那個地道的出口也就在大堂照壁的一面屏風的後面。屏風的前面,放著一張八仙桌,擺開香茶三盞。

  變化大法師轉出屏風,什麼也不說,卻道:「姑娘先坐下,請茶。」

  慕容孤芳又吁了一口氣,道:「大師你又何須多禮?」她坐下,舉懷輕呷了一口,神態已恢復正常。

  好容易等到她將茶喝完,變化大法師立即問道:「姑娘,那個無雙譜可曾到手?」慕容孤芳笑笑頷首,轉顧方重生,吩附道:「小方,你將那無雙譜交給大法師,也許他能夠看得出是什麼東西。」

  變化大法師聽得奇怪,問道:「姑娘看不懂那冊無雙譜?」慕容孤芳道:「實在看不懂。」變化大法師道:「那大概是用梵文之類,或其他民族的文字寫的。」

  慕容孤芳道:「大法師也不必亂猜,一看便知道怎麼回事了。」

  方重生這時候已經將那個錦盒送到了變化大法師面前。變化大法師雙手接過,上下左右,反覆細看了幾遍,道:「這個盒子並沒有什麼奇怪。」

  方重生道:「大師請將盒子打開。」變化大法師笑笑,將盒子打開,目光落處.當場一呆,脫口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方重生、慕容孤芳相顧苦笑。變化大法師接問道:「難道這東西就是無雙譜呢?」

  慕容孤芳道:「白玉樓說就是了。」變化大法師呆然盯著那塊東西,一面細看一面道:「這上面一個字也沒有。」慕容孤芳道:「也許本來是有的,不過給白玉樓抹去了。」

  變化大法師道:「這個人,只怕並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容易對付。」

  方重生道:「白玉樓勢必考慮到我們這方面可能有什麼詭計,所以預先將說明文字那部分收藏了起來,好在必要時再跟我們談條件。」

  大法師道:「也許。」他目光不離那個盒子,接道:「只怕卻不是一時半刻之間可以解決的。」

  方重生道:「大法師你花些心思。」大法師笑道:「已經在大花特花的了。」方重生道:「在下實在心急一些,請勿見怪。」大法師道:「見怪不怪。」方重生苦笑。大法師笑接道;「若是瞧不破也不要緊,必要時,我們還可以拿白冰再交換。」慕容孤芳道:「不過這一次,白玉樓是絕不會輕易相信我們的了。」方重生道:「他卻是非要答應我們的條件,非要交換不可。」

  慕容孤芳道:「白冰是他的命根子,無雙譜顯然重要,比起來,還是輕一些。」

  變化大法師喧一聲佛號。慕容孤芳應聲歉然道:「這一次的事情,害苦大法師了。」

  變化大法師道:「姑娘言重了。」他歎息著接道:「就是姑娘現在有意罷手,貧僧也不能自己的了。」

  慕容孤芳苦笑。變化大法師接道:「我佛慈悲,相信亦會體諒貧僧的所為。」方重生道:「若是不體諒,大法師這一次只怕要下地獄了。」變化大法師合什道:「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方重生想笑,卻又笑不了出來。慕容孤芳輕歎道:「變化,你仔細看看那無雙譜,到底是什麼東西?」

  變化大法師雙手捧起那個錦盒,移向面前,一雙眼銅鈴般睜大,眼瞳中充滿了疑惑。他的鼻翅忽然抽動了幾下,脫口道:「好奇怪的氣味!」

  慕容孤芳道:「這氣味,小方與我也從來沒嗅過。」變化大法師道:「貧僧卻好像在哪裡嗅過。」慕容孤芳目光一亮,追問道:「是在哪裡?」變化大法師沉吟著道:「好像昨夜在白冰那個房間之內,當時我可沒有特別留意。」

  慕容孤芳皺眉道:「難道這種東西並不只是一塊?」變化大法師道:「貧僧當時嗅到的氣味,說不定亦是出這塊東西之內透出來的。」他笑笑接道:「不過,是不是無關緊要,我們現在最主要就是弄清楚這樣東西的用途。」

  他說著又細看了一遍,然後將那塊東西從錦盒內倒出來。害怕弄壞,他倒很小心,那塊東西既沒有崩裂,也沒有發出多大聲響。他仔細看了一會兒,才伸手摸上去,那種表情奇怪之極。方重生不由自主問道:「大法師,這東西……」

  變化道:「對於皮膚,相信並沒有任何影響。」說著倏地伸出中指,往那塊東西之上捺下去,用力很輕。那塊東西,他指頭掠的地方,立時緩緩下陷,變化稍為再用力,又下陷了一些。慕容孤芳、方重生目不轉睛,只看得怔在那裡。變化的心中也非常奇怪,一種難以形容的、奇妙的感覺,正從他的指尖透上來。他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一種感覺,中指不由自主地繼續用力。

  然後,他突然有一種要裂開的感覺。那剎那,他也不知道,要裂開的到底是他的手指,還是那樣東西。一種本能的反射,他那只中指倏地鬆開,彈起來。那樣東西本來下陷的地方,竟然緩緩地隆起,緩緩地恢復原狀。三個人看在眼內,無不都感覺奇怪。前所未有的奇怪。

  變化大法師下意識地捏著那隻手指,盯著那隻手指。那雙手指並無任何異樣。他看看,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慕容孤芳、方重生一怔,目光轉落在變化大法師的臉上。他們實在想不透,變化在笑什麼?變化獨自大笑了一會兒,連聲道:「妙極妙極!」

  慕容孤芳忍不住問道:「什麼妙極?」變化大法師道:「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一樣奇妙的東西。」慕容孤芳道:「說明白一些。」

  變化大法師道:「它看來像瑪瑙、像水晶,但細看又不像,而且充滿彈性,這種征質卻是水晶瑪瑙所沒有的。」慕容孤芳歎息道:「原來是如此。」變化大法師道:「我不知道這種東西有什麼用途,但絕對可以肯定,用途一定是非常出人意外,絕對不是我們現在所能夠想像得到的。」他本來一直以貧僧自稱,現在卻已經不覺中改口,從他的神情看來,固然是非常興奮。慕容孤芳點頭道:「可以肯定。」變化大法師雙眉忽然一皺,道:「白玉樓真的說我們可以想得透?」慕容孤芳道:「是真的。」

  變化大法師像抱孩子一樣,將那樣東西抱在懷中,道:「我相信他是不會信口開河,欺騙我們的。」

  慕容孤芳道:「無論怎樣看來,他都不像那種人。」變化大法師一面撫摸著那樣東西,一面道:「卻可以肯定,我們的確要花些心思。」慕容孤芳道:「嗯。」變化大法師道:「這個地方。我們卻是不能久留。」慕容孤芳道:「也未必。」變化道:「問題在,白玉樓現在必然雷霆震怒,會同沈勝衣、那個紅衣老人甚至風入松及一群大理武士,闖向萬花谷。」慕容孤芳道:「萬花谷乃是天險,且谷口又有一個天然謎陣!」變化道:「但是以那麼多大理武士,只怕不難將那些天然屏障移平。」

  慕客孤芳黛眉輕皺,道:「以大師看,他們與風入松真的會聯成一條陣線,並肩對付我們。」變化道:「若是我所料不差,他們現在勢必已經肯定我們這邊有一個易容高手,懷疑小方是獨孤雁的化身了。」

  方重生突然道:「那麼,我直接前往挑戰風入松,將他們分開來。」變比道:「你不是風入松的對手。」方重生道:「一死而已。」變化大法師道:「死有重於泰山。」慕容孤芳道:「有輕於鴻毛。」方重生道:「沒有了風入松與眾大理武士的幫助,萬花谷就安全得多。」

  慕容孤芳笑笑道:「你以為你死了,風入松就會退出?」方重生道:「他目的豈非就是要取我人頭?」

  慕容孤芳道:「本來是的,但你也莫要忘記,這個老小子有時也喜歡講一下江湖義氣。」變化大法師接道:「最重要的卻是,他必須買白玉樓的賬。」慕容孤芳道:「白玉樓乃是朝廷命官,大理小王朝,巴結他猶恐不及。」

  方重生道:「風入松這廝一向都心高氣傲。」慕容孤芳道:「那是對一般人而已,在大理段南山面前,他一樣卑躬屈膝,俯首稱臣,倘若真是個心高氣做,又焉會做大理王朝的護國劍師?」方重生道:「這個職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慕容孤芳嬌笑道:「你知道其上還有一個就成了。」方重生歎息道:「那麼,我應該怎樣做?」慕容孤芳道:「就像這些日子一樣,在身旁保護著我不是很好。」

  方重生垂下頭夫,道:「總之,是我害了姑娘。」慕容孤芳笑道:「哪來這些廢話。」

  變化笑接道:「你若是再說這些話,未免就太見外了。」

  方重生無言苦笑。慕容孤芳接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得起程回去了。」

  變比大法師道:「在對方一接進萬花谷內。我們必定察覺,谷中弟子儘管缺乏應戰經驗,有我們居中接應,相信就可以化險為夷。」慕容孤芳道:「沒有我們在一旁,只怕他們未戰已先亂。」變化大法師道:「不無可能。」他手捧那塊東西,目光一落,笑接道:「我也實在需要有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地研究一下這樣東西。」

  慕容孤芳道:「也許在回到萬花谷之前,大師已瞧出這東西的秘密所在。」

  變化大法道:「希望如此。」慕容弧芳接道:「萬花谷的路上,勢必已被大理武士監視,我們若是由正路進去,只怕在到達谷口的時候,就會被他們截下來。」

  變化笑道:「幸好萬花谷並不是只有一個進口。」慕容孤芳道:「我意思也是由小路回去,那總比較安全。」變化將那東西放回錦盒內,長身站起來,道:「車已經準備妥當。」

  慕容孤芳道:「我們這就走。」起身舉步,一旁方重生忙跟了上去。

  馬車就停在大堂之外,一共有二輛。

  其中一輛就是載著變化大法師由快活林出來的那一輛。變化大法師也就走向那一輛馬車。慕容孤芳看在眼內,道:「大師不與我們一起?」變化大法師道:「姑娘那輛馬車之內設有美酒佳餚,貧僧可真受不了。」

  慕容孤芳笑道:「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

  變化大法師口喧號,道:「貧僧已三十年酒肉不沾唇,這個戒,萬萬破不得。」慕容孤芳也不勉強,只是道:「大師若是瞧出其中的秘密,莫忘立即告訴我們一聲。」變化大法師笑道:「若是有所發現,姑娘立即會知道的,因為貧僧到其時,只伯忍不住大聲怪叫起來。」

  慕容孤芳嬌笑道:「大師仍然看不透?」變化大法師摸著光頭,道:「看來我這個大法師的稱呼得改改了。」他說著掀簾走進車廂。

  慕容孤芳一手搭著方重生的肩膀,一齊走向另一輛大馬車。那輛馬車表面看來並無任何特別,車廂之內卻陳設華麗,而且在一張几子之上,已擺開一壺美酒,幾樣精巧的菜餚。慕容孤芳酒菜不沾唇。在錦被之上臥下,頭卻枕在方重生的大腿上。她幽然吹了一口氣,道:「我實在太累了。」

  一種難言的疲倦,已蘊斥著她整個身子。由心的疲倦,前所未有的疲倦。她閉上了眼睛,放鬆了身子,連精神也都已放鬆。

  轔轔車馬聲,也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大理武士果然已分佈在周圍十里,大都換去武士裝東。他們雖然缺乏江湖經驗,但人多勢眾,儘管一個走眼,十個也不會都走眼,總有很多人會看在眼內。慕容孤芳他們那二輛馬車,表面看來,儘管也沒有一點特別,終於還是被大理武士留上了心。在第二天中午,風入松就收到了大理武士這樣的報告。

  ——一直駛往萬花谷的馬車只有二輛。

  ——車中人始終不見現身。

  ——前往萬花谷的行人絡繹不斷,可以肯定,大部分是慕容世家子弟。

  風入松收到了這報告,立即就下了這樣的命令。

  ——不要管行人,注意那二輛馬車去向。

  他的命令速被執行。但是到了同一天黃昏,卻有消息傳來。

  ——馬車改變方向,車轍比改變方向之前卻淺了一些。

  風入松立即再下命令!

  ——劫下馬車,格殺勿論!

  在他的命令發出不到兩個時辰,那二輛馬車已經在一條狹谷之中被亂石擊碎,兩旁亂箭同時飛射。駕車的兩個把式儘管如何揮動兵器,據險抵擋,終於還是被亂箭射殺。車廂之內,卻一個人也都沒有。

  消息在半個時辰之後傳到。是兩個大理武士飛馬送來的,這時候,風入松、沈勝衣、白玉樓五人,距離萬花谷已經很接近了。他們接到馬車被截擊的消息的時候,正在一個山坡上休息。那兩個大理武士的報告,他們都聽得很用心,然後他們都沉默下去。

  第一個打破沉默的是風入松

  「馬車中埋伏的時候,果真一個人都沒有逃出來?」

  「我們相信並沒有走眼,事後亦徹底搜索過那附近一帶。」

  「車廂內並沒有屍體?」

  「一具也沒有。」

  「那車廂之內怎樣?」

  「小的那一輛有一個蒲團,還有一個小小的檀香煙。」

  「蒲團,檀香煙……」風入松摸著鬍子,沉吟道:「這倒有些出家人的味道。」那個回答詢問的武士接道:「至於那輛大馬車,車廂之內陳設華麗,與外表絕對不相親。」

  「是麼?」風入松接問道:「馬車在哪裡改變方向的?」那個武士道:「很奇怪,就是我們上次追捕獨孤雁突然神秘失蹤的那附近!」

  「哦?」風入松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羊皮地團,在旁邊一塊大石上抖開,手指道:「是不是這裡?」

  那個武士細看了一眼,肯定地道:「就是這裡了。」風入松目注羊皮地圖,沉吟道:「這附近並沒有什麼大森林,能夠出入的地方,我也已派人小心監視,他們卻顯然並無任何發現。」一頓,指著地圖上的一條紅線,道:「難道問題就出在這條河流之上!」

  沈勝衣道:「這條河流通往何處?」風入松道:「地圖上畫得並不詳細,我當時也會派人追著河流走了一段路,卻為一片荊棘林木所阻。」他沉吟著接道:「根據他們的描述,那一片林木應該是絕對難以通過的,除非將之斬開一條路,或者用火燒開來。」

  沈勝衣道:「可有放舟河中,追上前去一看?」風入松道:「沒有。」沈勝衣道:「那條河流莫非又有什麼障礙?」

  風入松道:「水流急激,前行不遠,即為煙霧封鎖。」沈勝衣道:「煙霧?」風入松道:「那個地方地勢較低,所以山谷之類,很多地方,整天煙霧迷濛。」

  沈勝衣沉吟道:「我們倒不如就沿流上去一探,可有什麼發現?」風入松道:「也好。」

  白玉樓插口道:「若是前路果然不通,我們盡可以折回來,再轉向萬花谷正面進襲。」風入松道:「這樣決定好了。」轉向來報訊的那兩個武士,吩咐道:「你們先走一步,召集附近的兄弟,到那條河岸,以木為舟,等候我們到來。」

  兩個武士應聲轉身,上馬奔出。白玉樓目送兩騎遠去,一笑道:「人多好辦事,這句話果然大有道理。」

  風入松道:「他們的武功雖然不大好,但集合起來所發生的威力,卻是遠在任何的一流高手之上。」白玉樓點頭,笑道:「我們也該上路了。」

  語聲一落,他當先躍上坐騎,看來他比任何人都要著急。五騎迅速又啟程。

  河水急激,放目望去,並沒有任何橋樑,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

  沈勝衣五騎溯流而上,前行約莫五里,便聽到了伐木叮叮之聲。到他們趕往聲響之處,遠遠已看見一群大理武士正在建造一隻木船,已接近完成階段。那條水船雖然簡單,但亦見心思,手工簡單中見精細。

  五人在船旁停下馬。白玉樓目光落處,笑道:「風兄手下武士可真不簡單。」

  風入松道:「平日我見他們閒著沒有事,就吩咐他們學一些造車造船之類的技術,以備不時之需,想不到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白玉樓道:「看來我朝對於大理王國,得重新估計了。」風入松心弦一震,道:「白兄,大理小王國,對天朝可不敢有什麼不敬。」

  白玉樓接道:「小弟只是信口說說,風兄不必太認真。」風入松道:「白兄多多包涵。」白玉樓一笑,道:「風兄也應該知道,我朝一向都主張和平。」

  風入松道:「大理小王朝小臣,胸襟自沒有白兄廣闊,難免會胡思亂想。」

  白玉樓大笑。

  風入松岔開話題,道:「看情形,一個時辰之後木船便可以啟用,我們就趁這個時候,好好休息一下。」

  對於他這個提議,沈勝衣他們當然不會反對。

  船終於下水。沈勝衣他們相繼躍下。除了他們五個人之外,就是四個年青力壯的人理武士,是負責划船的,風入松將他們分成了兩批。在兩人划動之下,那只木船如箭般向前疾駛出去。到這兩個人感覺疲倦,第二批兩個人立即接上。船行速度始終保持。

  風入松、沈勝衣、白玉樓都是站著,白冰到底不慣。在正中坐下。艾飛雨也坐下來。風入松的身子猶如標槍,紋風不動,白玉樓反而沒有他那麼穩定,忍不住道:「風兄策馬如飛,在船上想不定也如此的穩定。」

  風入松道:「白兄莫忘了大理附近河流縱橫,乘船的機會實在比騎馬要多。」

  白玉樓道:「這個倒也不錯。」

  風入松道:「以小弟所知,白兄是長於北地,北人善馬,不似南人的慣船。」

  白玉樓笑道:「這大概是因為我雖然長於北地,卻常下江南遊玩之故。」

  風入松道:「我們現在大概已經到達荊棘林子了。」沈勝衣道:「卻不見有荊棘。」風入松道:「據說在荊棘的邊緣卻是值著柳樹。」

  沈勝衣道:「現在我們已經走在柳樹之間了。」風入松道:「柳樹比較矮小,枝葉卻是濃密,尤其這個季節。」

  毫無疑問,他也是一個很小心的人。膽大心小!

  越進,柳樹越多越高大,染柳煙濃。船就像是飄浮於煙霧之中,仰不見天,再進,就非獨不見天。

  沈勝衣道:「那樣就比較容易聚煙霧。」風入松笑道:「我讀過不少詩詞,煙霧與柳樹就好像分不開似的。」

  說話間,船已進入了差不多半里,兩旁的柳樹更加濃密,不少柳條垂在流水中。前面水而已有些迷濛,再進,柳條蔽空,就彷彿是一道無盡的綠簾子。

  船如箭射進柳條中,也駛進迷濛的煙霧之中。風入松雙袖一拂,煙霧飛散,但迅速又聚起來。他眉宇一皺,道:「船放緩,小心莫要撞在什麼東西上。」

  天,連水都幾乎見不到了。眾人也不知何故,竟然全都沉默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玉樓忽然笑了起來,道:「這條河流真個奇怪,看來好像沒有盡頭的。」

  沈勝衣道:「方向顯然都並沒有多大改變,根據老前輩那張羊皮地圖來推測,我猜已經很接近萬花谷了。」

  風入松道:「不錯。」

  沈勝衣道:「莫非這就是進出萬花谷的秘道?」

  風入松道:「亦末可知。」袖子一拂,「呼」的一聲,一股煙霧被盪開,前面看見了水光。他雙掌左右一分,又擊出了兩掌,煙霧又被震開了一些。

  眾人總算勉強看見兩岸的情形。河面並不怎樣寬闊,兩岸仍然長滿了老柳。風入松目光一閃,道:「河面越來越狹窄了,兒郎們千萬小心。」

  划船的那兩個武士齊聲應諾。風入松連隨取過一條木漿,上前兩步,踏足於船頭,木漿平伸了出去。前面若是有什麼障礙,一觸及木漿,他就會知道,從而將船停下來。

  連白玉樓也不能不承認,風入松實在是一個非常小心的人。

  又過了好一會兒,白玉樓又打破沉默.開口說道:「你們看這條河流到底有多長?」

  語聲未已,前面煙霧陡開,一股冷氣迎面撲來!

  風寒如刀,砭人肌骨,眾人齊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也就在這剎那之間,煙霧盡散,眾人又看見了流水。

  晶瑩碧綠的水,天反而不見了。船赫然進入了一個大山洞。眾人目光及處,無不目定口呆,轉而一聲驚歎。

  眼前的景色,實在是他們此前所未見的。

  無數的石鐘乳從洞頂垂下,在洞壁之上,每隔一丈許,就嵌著一盎長明石燈。燈光也很明亮,那些石鐘乳映著燈光,晶瑩蒼翠,再與水光輝映,七彩繽紛,美麗之極。眾人一時間只覺得眼花繚亂。

  白玉樓脫口歎道:「好奇妙的地方,我生平僅見。」沈勝衣道:「這簡直已不像是人間的地方。」風入松道:「看來我們誤打誤撞,是找對地方了。」白玉樓立即道:「大家禁聲。」

  風入松道:「舟放緩,大家都必須小心。」

  兩個沒有劃艙的武士,立即拔出腰間長刀,保護在划船的那兩個武士身旁。風入松放下木漿,右手斜按在劍柄之上。白玉樓的右手也按上劍柄。白冰劍已經出鞘,艾飛雨也不例外。沈勝衣的左手並沒有按著劍柄,只是斜叉在左腰之上。他很少這樣,這樣的時候,他的劍已隨時準備刺出去的了。

  「歇乃」聲響中,船緩緩駛進石鐘乳中。船仍然直線前行,但在石鐘乳的阻礙之下,不能不轉彎,一轉再轉,幾轉之後,眾人忽然發覺連方向都已掌握不住。白玉樓第一個察覺,道:「這些石鐘乳有問題!」語聲一落,「錚」地拔劍,突然在一條石鐘乳之上劃了一道裂痕。然後他接道:「繼續向前劃。」

  船於是繼續前行,不停地轉彎,半盞茶之後……

  白玉樓突然喝道:「停!」兩個武士忙將船停下處,白玉樓目光灼灼,盯在一條石鐘乳之上。那條石鐘乳之上,赫然有一道劍痕!

  風入鬆脫口道:「這是白兄留下來的。」

  白玉樓道:「不錯!」沈勝衣接道:「這些石鐘乳是一個天然的迷陣。」白玉樓道:「方纔我已經有些懷疑.想不到果然不出我所料。」

  沈勝衣道:「白兄不是對奇聞八卦方面非常有研究?」白玉樓道:「不是非常。」

  沈勝衣道:「以白兄看,這些石鐘乳是按什麼來排列?」白玉樓道:「九宮八卦!」

  風入松撫掌笑接道:「如此我們可以不用擔心被困迷在陣之中的了。」

  白玉樓笑道:「這個要看我們的運氣。」

  風入松道:「白兄沒有信心?」白玉樓道:「因為我一向只是學,很少用到。」風入松道:「那真的要看運氣了。」

  沈勝衣笑接道:「我們的運氣豈非一向都不錯。」

  白玉樓笑道:「希望這一次沒有例外。」將劍收入鞘,取過一個武士的木漿,一面划動起來,一面吩咐另一個武士道:「與我配合!」

  那個武士應聲盯穩白玉樓右手,緩緩將木槳划動,船又開始向前進,然後轉彎,繞著那些石鐘乳,不停地轉彎。眾人幫不上忙,只有屏息靜氣,全神戒備。

  船轉了二十多個彎,一陣錚錚琮琮的琴聲突然傳過來。

無名 2008-2-29 02:07

34、危機一發


  琴聲悅耳,猶如天簌。

  白玉樓奇怪道:「琴聲?」沈勝衣傾耳細聽,道:「只怕不是。」

  旁邊白冰突然突道:「我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曲子。」

  白玉樓反問:「不是琴聲又是什麼?」

  沈勝衣道:「要知道還不容易,白兄加兩漿就是了。」白玉樓打了一個「哈哈」,左手一落,「戛」然聲響中,船繼續前進!再一漿,船便已從石鐘乳穿出,進入了一個小池。

  小池之上,一樣掛滿石鐘乳,一滴滴的水珠從那些石鐘乳上滴下,滴進池中,錚琮有聲。在洞中聽來,這錚琮之聲特別響亮,便猶如琴聲。

  水滴不停,琴聲不絕。那不停滴下的水珠彷彿就在水池之上垂下了一道珠簾。眾人看在眼內,不覺齊都一聲驚歎。白玉樓驚歎接道:「果然不是有人在彈琴,好一處人間仙境。」說著又一槳划下,船如箭穿簾而過。眾人都披上了一身水珠,但誰都沒有理會,凝神靜氣,準備應敵。

  水珠簾後,並沒有敵人,當前一道石級,之上也沒有任何人在。

  像這樣秘密的一個地方,慕容孤芳並不以為有人能夠找到,所以一向都沒有派有駐守。她並沒有想到沈勝衣也們竟然會由這條秘道攻進來。

  白玉樓也就將船泊在石級之下,沈勝衣第一個從船上拔起身子,掠上了石級。風入松是第二個。他們兩人的身形在石級上稍停,立即展開,分左右移動,在極短時間之內,已經探過了那附近可以藏人的地方。然後又聚在一起。

  這時候,白玉樓父女與艾飛雨,還有那四個大理武士亦已棄舟上岸。白玉樓連隨問道:「沒有人躲在附近?」

  沈勝衣、風入松一齊搖頭。白玉樓皺眉道:「慕容弧芳應該派幾個手下在附近守衛的。」

  風入松道:「這無疑是一條很秘密的通道。」

  白玉樓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以她的聰明,應該任何一個地方都加以小心。」

  風入松道:「白兄難道看不出這個人非常固執?她若是認為這條通道會被人發現,未出事之前,要改變她這個念頭只怕不容易。」白玉樓拈鬚微笑,道:「若是如此,這一次只怕她就難逃一敗的了。」風入松道:「我們卻也不能大過大意。」

  沈勝衣即時道:「這兒有一道石門,卻沒有任何的開關。」

  石門也就在石級的盡頭。白玉樓上前兩步,道:「讓我來看看。」沈勝衣偏身讓開。白玉樓走到石門前面,在周圍細意打量了一會,一隻手開始在石門上摸索起來。對於土木機關方面他素有研究,這道石門是否能夠難倒他?

  在鐘乳洞之外,這時候正是黃昏,萬花谷中,慕容世家的子弟來去匆匆,都無不顯得緊張之極。只有幾個人例外。變化大法師是其中的一個。這時候,他正在谷中自己的房間之內,雙手捧著盛無雙譜的那個錦盒。

  那所謂的無雙潛,仍然放在錦盒之內卻巳短去了一寸,那一寸是給變化大法師用刀切下來,現在正放在一個石盤之內,石盤卻是放在一個火盤之上。到現在為止,變化大法師仍然茫無頭緒,他費盡心思,始終看不透,想不透那所謂的無雙譜到底是什麼東西,有什麼作用。

  他大著膽子,將之切下了一寸,放在水中,但是毫無反應,水中沒有,火中如何?變化大法師於是拿來那個石盤,將那塊切下來的無雙譜放入石盤中,再將石盤放在火爐上燒煮。

  那點無雙譜已接近透明,在燈光下,在陽光下,變化大法師一再仔細地打量,他絕不以為那之內還能夠藏著什麼,也絕不以為那之上有文字刻下,所以才大著膽子切下了一塊來。用火燒煮已經是他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在目前來說,也是他能夠想得出的最後的一個辦法,若是也不管用,就連他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才好了。

  火爐就放在雲床之前,變化大法師盤膝在雲床之上,瞪大一雙眼睛,望著石盤中那一塊無雙譜,一眨也不眨。

  那塊無雙譜這時候已開始溶化,就像是冰塊溶化一樣。那種奇怪的氣味也就更濃香了。

  變化大法師的鼻翅不停地抽動,思想卻一片混亂,他雖然省起這種氣味在劫奪白冰的時候,在白冰的房間之內隱約嗅到,卻省不起那是什麼東西之上發出來的。眼看著那塊無雙譜由大變小,鎔成了薄薄的一層平鋪在石盤上,與冰溶比為水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顯然又並不是冰,卻也再沒有任何變化。變化大法師又等了一會,仍然是不見再有變化,也瞧不出有何奧妙。他歎了一口氣,伸出蒲扇大的右掌一拂,「霍」然聲響中,爐火被掌聲熄滅。

  變化大法師濃眉深皺一抬雙腳跳下了雲床。他呆然站在那個石盤之前,凝望了好一會,終於伸出了右手中指,插入那無雙譜溶化的液體之內。指尖一沾上那種液體,一陣灼熱的感覺,立即由指尖透上來。這種灼熱的感覺還未致變化大法師不能夠忍受的程度,可是他仍然將手指挑起來。那種液體卻竟緊粘在他的手指之上,隨著他那隻手指的移高,由粗而變細,仍然將那隻手指與石盤聯絡在一起,就像是一條纖細的冰柱。

  變化大法師不知何故,竟然有一種心寒的感覺不由自主地舉起左手,將粘在右手中指的那種液體剝下,這片刻之間那種液體彷彿已凝結。這原並沒有粘緊變化大法師的左手,而粘得他右手中指雖緊,但仍可剝下。那剎那,他卻生出了一種感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他正在剝著自己的皮膚。他的眼睛自然緊盯在指頭上,看得很清楚,皮膚並沒有剝下,只是將那種液體剝了下來。

  那種液體果然已處於半凝結的狀態,就像是一層皮膚。在這一層「皮膚」之上赫然留有清晰的指紋。變化大法師目光凝結,思潮卻波動不已,在那一剎那之間,最少閃過二三十個念頭。

  然後他倏地舉步,急奔至房內,一手將房門拉開,一面大呼道:「慕容蒼!」一個老蒼頭應聲從那邊院子奔了過來,奔到變化大法師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問道:「大法師可是有什麼要我去做?」

  變化大法師招手,道:「你進來。」那個老蒼頭雖然奇怪,還是舉步走進去。他叫慕容蒼,是慕容孤芳派給變化大法師使用的,侍候變化大法師已經有多年。這麼多年來,卻是第一次看見變化大法師的眼神變得很奇怪,目光炯炯,就像要擇人而噬。他不禁由心恐懼起來。

  變化大法師看見他眼中的恐懼,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是要借你的臉試一試一種東西!」慕容蒼聽說反而更加害伯,變化大法師精研易容術這件事,他當然是知道的。

  ——借自己的臉一用,莫非要將自己的臉皮剝下來?

  慕容蒼想到這裡,幾乎要昏了過去。變化大法師又看在眼內,笑笑安慰道:「不用害怕.我是一點也沒有惡意的。」

  在慕容蒼的眼中,變化大法師的笑容亦變得詭異起來。變化大法師往日的笑容本來很慈祥,現在卻好像充滿了邪惡。慕容蒼由心顫抖起來。變化大法師已深深感覺到慕容蒼的那份恐懼,歎了一口氣,道:「老人家,你實在太緊張了。」語聲一落,他突然又出手,封住了慕容蒼兩處穴道。慕容蒼當場昏迷過去。

  變化大法師輕歎一聲。喧了聲佛號,一拂袖,「呼」一聲,勁風將門關上。然後他移步爐前,捧起那個石盤,將盤中盛著的那種液體緩緩傾在慕容蒼的面上。他的動作非常小心,一雙眼注視著慕容蒼面部的變化。一切看來都非常正常。

  石盤這時候已不燙手,那種液體亦沒有起煙,觸之微溫,傾在慕容蒼的臉龐上,亦只是微紅。盤中所盛的那種液體並不多,很快傾盡。那種液體在慕容蒼的臉上緩緩散開,變化大法師忙將石盤放下,取過一把鵝毛扇子,用力住慕容蒼面上扇起來。

  扇動風生,那種液體在冷風中緩緩凝結,鋪滿了慕容蒼的面龐,也有小部分洩落在地上,變化大法師扇動鵝毛扇子,好一會才停下。然後他伸手去揭那層液體。由沾在地面的那部分開始。那種液體差不多已變成團體,觸手不沾,輕易就給揭起來,而形狀竟然不變。

  變化大法師目光亂閃,一顆心忽然猶如一堆亂草,他歎了一口氣,雙手齊落,左右貼著慕容蒼的下頷,將鋪在慕容蒼臉上的那層東西緩緩地、輕輕地揭起來,那一層液體就像是一層皮膚也似緊貼著慕容蒼的臉龐,變化大師就像是在將慕容蒼的一層面皮剝下。

  在變化大法師來說,現在這種剝皮的感覺比方纔他將種東西從手指上剝下的時候更加尖銳,更加強烈,就像是那並非是從慕容蒼的險上剝下,而是從自己的面上,那一雙本來非常穩定的手不覺已起了顫抖。

  那一層東西終於給變化大法師完全剝下了,薄薄的一層,色澤雖然與人的皮膚不同,但貼在皮膚之上,便與人的皮膚差不多。慕容蒼整張臉龐的輪廓以至眼睛鼻子嘴唇完全都印在那一層東西之上。變化大法師很自然地將它往自己的臉龐上一抹,移步到窗前一面銅鏡之前。斜陽從窗外射進,正落在他臉龐上,銅鏡上的影子也就更清楚了,出現在銅鏡之上的卻不是變化大法師的面貌,而竟是慕容蒼的!

  變化大法師那剎那非獨一雙手,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到現在,他雖然仍末明白那所謂的無雙譜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所謂無雙譜的用途已經完全明白!那一層東西鋪在臉龐之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味也就更加強烈。也就在那剎那,變化大法師終於省起在哪裡嗅到的那種氣味。

  那就像一道閃電,突然劃過變化大法師腦海!

  ——那種氣味並不是從白冰的房間之內什麼東西之上嗅到的,是從白冰的面龐之上!

  ——那麼白冰的臉上就是戴著這樣一層皮膚的了。

  ——這證明什麼?

  ——那不是白冰本人,是別人假冒!

  變化大法師額上冷汗紛落,氣息也逐漸急速起來。快活林那一次他們敗得那麼慘,敗得那麼莫名其妙,到底是什麼原因,現在他總算有了頭緒!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變化大法師近乎呻吟地由心底叫出來。

  ——那個假白冰現在就在慕容孤芳的身旁,到底是什麼人?武功又怎樣?

  變化大法師汗落更多,是冷汗!他陡地怪叫了一聲,一手拉下那層慕容蒼的臉皮,一手反拍在銅鏡上!「嘩啦」的一聲,銅鏡碎裂,變化大法師借這一拍之力,身形如箭般射了出去!正射在房門之上!又是「嘩啦」的一聲,那道門戶片片碎裂,變化大法師穿門而過,疾射了出去。他一向常叫別人不要緊張,這一次,他自己卻未免太緊張了。從這裡卻可以看到,對慕容孤芳他實在是忠心一片。

  沒有慕容孤芳的支持,在易容術方面,他絕對沒有今日的成就。士為知已者用,亦為知己者死。變化大法師雖是一個出家人,也一樣講這一套。因為他雖已出家,塵心仍未已,否則易容術也不會到這個出神入化的地步。

  假白冰現在的確與慕容孤芳在一起。她們現在正對坐在萬花樓之內。假白冰背陽光坐著,始終一聲不發,她的體力已完全恢復,卻不敢有任何的異動。站在慕容孤芳身旁的方重生,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慕容孤芳也沒有例外。他們卻都瞧不出這個白冰是假的。

  雖然如此,假白冰步煙飛仍然將頭垂下,她實在是有些心虛,實在太不習慣。以別人的面目出現在她這還是第一趟。

  她並非害怕慕容孤芳,只是不想節外再生枝,破壞沈勝衣、白玉樓他們的整個計劃。現在情況怎樣她雖然並不清楚,卻絕對相信沈勝衣一定能夠及時趕到,將她救出去。

  慕容孤芳現在的確仍然沒有任何的懷疑,也絕對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白冰可能是別人假冒。看見這個白冰這樣老是垂著頭,只道她平日嬌生慣養,受不得這種驚嚇,現在仍然在害怕。她突然請白冰到來,只是閒著無聊,想一見這個絕世佳人,並沒有任何動機意圖。她現在就像是在欣賞一件無雙的玩物。

  在她旁邊的方重生卻是看她的時候多過看白冰。在他的心目中,白冰對他也許是沒有慕容孤芳那麼可愛。

  几子上有三盤小點,一杯香茶。步煙飛這個白冰,卻始終沒有動它。慕容孤芳的素手之中也有香茶一杯,且已快將喝盡了。她笑顧白冰,終於呷了最後一口香茶,扶杯道:「這個茶杯你不喜歡?那些小點你也不合意?」

  步煙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慕容孤芳笑笑道:「你放心。那之上是沒有毒藥的,我費盡心思,好容易才請得你到來,又怎捨得這樣毒殺你?」一頓又接道:「小妹子,我對你是沒惡意的。」

  步煙飛的頭垂得更低。方重生一旁插口說道:「也許是因為我按刀一旁盯著她。」慕容孤芳想想,道:「那你就退出去,讓我們兩人好好地聚聚。」

  方重生道:「好的。」方待舉步,劍眉倏地一皺,道:「誰?」慕容孤芳方待問一聲什麼,目光忽然亦一寒!急激的衣袂破空聲即時在堂外響起。步煙飛聽著,心頭不禁一動。

  方重生即時嘟喃道:「來人輕功極高,門外守衛何以不將他截下來?」

  語聲未已,一人已如箭射進來!慕容孤芳目光及處。一怔,道:「變化,怎麼是你!」

  如箭射進來的正是變化大法師。方重生轉而失笑道:「原來大法師……」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他已經發覺變化大法師一臉緊張之色。慕容孤芳也已經發覺,笑問道:「變化,又發生了什麼事?」

  變化大法師目光落在步煙飛的臉上。步煙飛這時候不由自主抬起了頭來,看見來人是這個和尚,不由得心頭一陣失望。變化大法師目光猶如火炬,盯穩了步煙飛,沒有回答慕密孤芳。步煙飛與變化大法師目光相觸,心裡不知何故一寒,頭不覺垂下。變化大沈師目光一斂,舉袖抹下了一頭冷汗。慕容孤芳看在眼內,雖然知道一定有事發生,但仍然鎮定得很,也仍然一臉笑容,笑問變化大法師:「變化,你平日不是常叫人不要太緊張,怎麼今天自己反而這樣緊張了?」

  變化大法師答非所問,連聲道:「很好,很好。」慕容孤芳嬌笑道:「這樣緊張也很好?」

  變化大法師一聲佛號,道:「貧憎所以說很好,是因為看見小姐安然無恙。」

  慕容孤芳道:「我人在萬花谷,怎會有毛病?」

  變化大法師手指步煙飛,道:「這位姑娘若是突然出手,小姐可就不好的了。」慕容孤芳嬌笑道:「你是說我這位白妹子會傷害我?」她這樣說話,並不是不相信白冰會出手,而只是不相信白冰能夠傷害她。變化大法師當然聽得出來,道:「這位姑娘若真的是白冰當然傷不了小姐。」

  步煙飛不由渾身一震。慕容孤芳聽說一怔,反問道:「你說什麼?」

  變化大法師道:「小姐聽不懂貧僧的話?」

  方重生脫口道:「我不明白。」慕容孤芳道:「我也是。」

  變化大法師卻道:「應該明白的。」

  「易容?」慕容孤芳突然失聲叫了起來。方重生亦自叫起來:「怎會有這種事?」

  變化大法師苦笑,反問道:「又怎會沒有?」

  方重生怔住。變化大法師道:「我們這邊在變來變去.對方也一樣是在變來變去。」他歎了一口氣,接道:「可是對方知道我們在玩易容術,我們卻完全想不到對方也來這一套,吃虧的當然也就是我們了。」

  慕容孤芳沉默了下去。方重生忽然問道:「大法師怎麼你……」變化知道他要問什麼,歎息道:「貧惜所以瞧不出,有三個原因,一是想不到,二是自恃對易容術非常有研究,三卻是對方的易容術出神入化,貧僧又一直沒有在場,對他們認識不深,自然很容易被他們瞞過了。」

  方重生苦笑道:「大法師也瞧不出,我們當然更瞧不出了。」慕容孤芳奇怪地接問道:「卻不知大法師如何瞧出來?」方重生亦奇怪地望著變化大法師。變化大法師道:「那所謂無雙譜……」

  慕容孤芳接問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變化大法師道:「以貧僧推測,白玉樓給我們的那東西,並非真正的無雙譜,只是以無雙譜製造出來的東西。」

  慕容孤芳追問道:「那種東西到底有什麼用途?」變化大法師道:「其他的用途不得而知,有一樣用途卻是可以肯定的。」

  「易容?」

  「正是!」變化大法師道:「你們看!」他連隨將手中那張「臉皮」覆在自己的面龐之上。那張「臉皮」遮去了他的本來面目,他立時就變了第二個人。慕容孤芳、方重生不約而同驚呼一聲:「慕容蒼!」

  變化大法師一面將慕容蒼那張「臉皮」剝下,一面道:「貧僧將其中的一部分切下放在石盤裡煮溶,傾在慕容蒼的臉上,結果就得到了這張臉皮。」

  慕容孤芳忽然一聲呻吟,道:「怎麼會有這仲東西?」變化大法師道:「這就要問白玉樓了。」他鼻翅一皺,接道:「還有這種東西的奇怪氣味,你們可知道貧僧是在哪裡嗅到的?」

  方重生脫口問道:「在哪裡?」

  變化大法師目注步煙飛,道:「就是那天夜裡劫得這位小姑娘的時候,在白冰的房間嗅到的。貧僧原以為是什麼東西之上透出來的,現在仔細想想,就是從這位小姑娘的臉上。」

  慕容孤芳道:「所以大法師你立即趕到這裡來?」變化大法師道:「貧僧只怕小姐有什麼不測。」

  步煙飛已經將頭抬起來,這時目注變化大法師,忽然插口問道:「大法師,你看我真的那麼心狠手辣?」變化大法師一怔,道:「從姑娘的眼神看來,姑娘並不是那種隨時會殺人的人,貧僧倒是太過緊張了。」

  步煙飛道:「卻也怪不得你。」慕容孤芳亦自道:「變化,我雖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仍然感激你!」

  變化大法師道:「小姐言重。」轉向步煙飛,道:「小姑娘,你到底是哪一個?」

  步煙飛道:「不是白冰。」慕容孤芳笑笑道:「現在我也看出不是了。」

  步煙飛笑笑,道:「大法師,你見過我了。」

  變化大法師心念一動,道:「你就是那天夜裡隨同風入松闖進古剎的那個小姑娘。」

  步煙飛又是一笑,將白冰那層臉皮剝下。變化大法師眼瞳一亮,格格大笑道:「果然是你啊!」

  慕容孤芳卻說道:「果然是假的——兩個白冰,自然也有兩個沈勝衣了。重生,我們那一次失敗,你現在明白是什麼原因了吧?」方重生苦笑,道:「明白了。」

  慕容孤芳旋即大笑了起來。步煙飛奇怪地看著她,忍不住問道:「你在笑什麼?」慕容孤芳笑應道:「那一次失敗得那麼慘,我一直想不到原因所在,悶都快要悶死了,現在總算能夠解開這個疑團,又如何不開心?」步煙飛方待說什麼,慕容孤芳話已經接上,道:「一直以來,我的每一步行動都無不令對方意外,這一次,意外的卻不是對方,反而是自己,又豈非很有趣。」

  到她說有趣的時候,臉上已絲毫笑意也沒有。步煙飛臉上的笑意反而更濃,道:「一個人不時都令人意外,自己偶然也意外一次,豈非也很應該。」

  「嗯……」慕容孤芳連眼中也沒有了笑意。步煙飛看得出來,卻一些懼意也都沒有,仍然笑望著慕容孤芳。變化大法師即時插口問道:「那個紅衣老人到底是誰?」步煙飛笑道:「你說呢?」變化大法師一怔,忽然道:「沈勝衣?」

  步煙飛點頭。變化大法師苦笑.道:「難怪風入松那個老小子說,知道他是什麼人保管嚇我一大跳。」

  慕容孤芳突然又插口問道:「你呢?又是誰?」步煙飛道:「我是誰也無關要緊。」

  方重生一旁候地一聲冷笑,道:「將她拿下來,那怕她不說。」慕容孤芳竟然點頭,道:「好的!」方重生立即撿前,一把向步煙飛抓過去。變化大法師沒有攔路,他也想一看這個女孩子的武功路數!步煙飛目注方重生一把抓來,攪如未見,但就在方重生那雙手抓到她的肩膀之前半尺,她就不見了,方重生只覺眼前人影一閃,那一抓已然落空!變化大法師、慕容孤芳卻清楚看到那剎那,步煙飛就像是一縷輕煙也似飄飛了出去。

  方重生面色一變,身形展開,唱叱聲中又抓出了十七抓!他的身形變化矯活,出手極其迅速,可是,每一次,都是快要抓住的時候,步煙飛便已脫出他手抓的範圍之內。

  十七抓俱都落空,他不禁由心寒了出來。也就在他這動作一慢剎那,步煙飛身形凌空一翻,疾往樓外飛掠了出去!她的身形這麼快,簡直就猶如箭甫離弦,迅速之極!慕容孤芳脫口道:「好快的輕功!」

  「好」字甫出口,她的右手就往旁邊的小几一板,到「的」字出口,小樓三面刷刷刷三聲,三道鋼絲突然從上疾降了下來。步煙飛正好撞在當中那道鋼棚之上。眼看她便要撞上去,那剎那她纖巧的身子凌空竟又自一翻,卸開了力道正好貼著鋼棚落下。

  多了那三道鋼棚,小樓就像是變成了一個大籠子。步煙飛四顧一眼,發出了一聲苦笑。慕容孤芳即時道:「你的輕功雖然這麼好,可惜你也是一個常人。」

  步煙飛道:「所以我的氣力也有用盡的時候,那便得束手就擒。」慕容孤芳道:「不錯。」步煙飛道:「到我的氣力用盡的時候,沈大哥也應該趕到了。」

  慕容孤芳黛眉輕皺,道:「聽你沈大哥前,沈大哥後,跟沈勝衣倒是熟悉得很。」步煙飛道:「與你何干?」慕容孤芳道:「以我所知,沈勝衣的女朋友之中,輕功這麼好的只有一個人——」

  方重生脫口呼道:「步煙飛!」

  步煙飛嬌笑道:「就是我了。」

  變化大法師接口問道:「步千里是你的什人人?」步煙飛道:「家父。」

  變化大法師頷首道:「中原武林,輕功以步千里最好,你既是他的女兒,那就難怪了。」

  步煙飛道:「可惜我現在被囚在一個籠子之內。」變化大法師道:「實在可惜得很。」步煙飛道:「可是你們要抓住我,卻也沒有那麼容易。」

  慕容孤芳冷冷地接道:「就算不殺你,也得砍掉你的一條腿!」一頓吩咐道:「重生,用的你鏈子飛刀,將她的右腳斬下來!」

  方重生應聲笑道:「姑娘你放心,你要我斬下她的右腳,我絕不會錯斬下她的左腳。」他說著緩緩卸下負著的那個包袱,解開,取出了那把鏈子刀。步煙飛目光落在刀上,道:「你本來叫做什麼名字?」

  方重生道:「到這個地方,在這個環境,也無妨告訴你。」他儘管這樣說,目光還是轉向慕容孤芳,顯然要聽聽慕容孤芳的意思。慕容孤芳冷然點頭。方重生方待說出來,步煙飛已自己說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就是獨孤雁!」

  方重生道:「你也知道有獨孤雁?」

  步煙飛轉問變化大法師:「大法師,這個方重生相信是你變出來的了。」變化大法師道:「不錯。」步煙飛道:「你既然能夠變出一個人,當然也能夠變出一隻腳!」

  變化大法師一怔。步煙飛笑接道:「我的腳若是給他斬下來,你得給我換上另一隻,成不成?」變化大法師苦笑,道:「你這個女娃子,難道不知這些話會令人很生氣?」步煙飛道:「我原就要他生氣的。」

  變化大法師道:「你難道不知道他生氣起來,就是本來不很想斬下你的腳,也會狠下心腸?」步煙飛笑道:「無論他生氣不生氣,他若是能夠斬下我的腳,一定就不會刀下留情——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自己的意識。」一頓,轉顧方重生,道:「他本就是慕容孤芳的奴才,又怎敢違背慕容孤芳的命令?」

  方重生目露凶光,冷笑道:「你若是以為激怒了我,在心情激動之下,我的刀就會沒有分寸,你就容易閃避,可就大錯特錯了。」

  步煙飛笑笑,道:「你是一個聰明人。」方重生冷冷接道:「有一件事情我不妨告訴你,每一次殺人,我的心情都是這樣子激動,可是,每一次我都成功地斬下對方的頭顱。」步煙飛仍然在笑,卻已有些勉強,道:「是麼!」慕容孤芳一旁道:「他說的都是事實!」

  步煙飛聽到慕容孤芳也這樣說,哪裡還笑得出來。方重生連隨雙手一抖,「嗆啷啷」鏈子一陣亂響,目注步煙飛,道:「你現在可以施展你那所謂獨步天下的輕功了。」步煙飛道:「你的刀還未出手呢?」方重生冷笑,腳踏子午步,眉宇間殺氣飛揚!變化大法師即時誦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步煙飛目光一轉,道:「大法師,你這個出家人慈悲為懷,難道就忍心看見這個人將我的腳斬下來?」

  變化大法師又一聲佛號,道:「姑娘放心,他將你的腳斬下之後,我保證替你將斷下的腳接回。」步煙飛苦笑。方重生那剎那突然連進三步,右手一揮,「鳴」一聲,鏈子刀飛出,斬向步煙飛右腳!刀光如匹鏈,眨眼已斬至!步煙飛看準刀勢,身形飛展,間不容髮的閃開了這一刀!刀落空,立即飛回,再次斬出,眨眼之間,連斬三刀,刀刀都是斬向步煙飛的右腳!步煙飛身形飛閃,已連換了七個姿勢,總算閃開了斬來的三刀。方重生暴喝一聲:「好!」身形遊走,刀發如狂風暴士,斬了十七刀!

  兩張椅子在刀下碎裂,一幅幔幕在刀光中斷成兩節!步煙飛一時閃在椅後,一時手拉著幔幕。飄蕩在半空,居然又閃過了方重生的十七刀飛斬。一道道的刀光,就像是一道道的閃電,在樓中交錯著閃動。步煙飛也就在閃動了刀光中閃躍勝擲,刀雖快,她的身形更加快。

  不過片刻,她又閃開了方重生三十九刀!慕容孤芳已有些不耐,突然道:「變化,你助他一臂之力!」

  變化大法師一聲佛號,伸出葵扇也似的右手,看似便要一掌劈出去了。步煙飛聽得真切,目眺及處,面色不由得一變!這一下分神,險些就挨上三刀。「鳴」一聲,刀從她腳旁貼衣飛過,她甚至已感到了刀上的寒氣。刀一擊落空,飛捲回來,刀尖削向步煙飛右腳!步煙飛身形迅速飄開。

  變化大法師這時候終於舉起了他的左掌,也就在這時候,霹靂一聲巨震,突然在樓中響起來!對門那面照壁在霹靂聲響中四分五裂,轟隆隆倒塌,激起了滿樓塵土。慕容孤芳惶然回頭,變化大法師亦嚇了一跳,方重生一刀已準備劈,霹靂聲響中,刀勢亦不由停頓。

  就連步煙飛,亦為之一呆!方重生若是在這個時候一刀斬出,相信一定中的,可是他卻已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

無名 2008-2-29 02:07

35、結局


  塵土飛揚中,那面照壁塌下了一個大洞。那個大洞中卻出現了三雙手!不同的三雙手,不同的三個人!

  ——沈勝衣!白玉樓!風入松!

  照壁。並不怎麼厚,這三人雖然都是以劍稱雄,但都是高手之中的高手,內功修為自亦是非同小可,合三人之力,已足以將這道牆壁摧毀!步煙飛一呆之下,立即發出了一聲歡呼:「沈大哥!」

  沈勝衣應聲跨出牆洞,身形一展,如箭般飛射向步煙飛!方重生目光一閃,手中蓄勢待發的鏈子刀立卻脫手斬向沈勝衣。這一刀聲勢更凌厲!沈勝衣左手劍已出鞘,人動劍動,「掙」一聲,封開了方重生斬來的一劍,身形落處,正好站在步煙飛身旁。大法師目光如閃電,落在沈勝衣面上,道:「這位沈施主,應該是假包換的了。」

  沈勝衣笑應道:「大法師已發現無雙譜的秘密?」

  變化大法師道:「已經發現。」

  沈勝衣道:「幸好我們及時趕到。」步煙飛一旁嚷道:「他們要斬下我的右腳!」沈勝衣笑道:「現在不用害怕了。」步煙飛嬌笑,道:「沈大哥,我早就知道你一定能夠及時趕來救我。」沈勝衣道:「來的總算還是時候!」

  變化大法師道:「你們是由水路來的?」沈勝衣道:「不錯!」

  變化大法師道:「好聰明的人,我們倒是太自信了。」他一面說一面移步走到慕容孤芳的右側,方重生亦同時移動腳步,卻是走向慕容孤芳的左例。

  白玉樓笑接道:「要找到那條秘道著實不容易!」慕容孤芳仍坐在原處,這時候面色已恢復正常,笑笑道:「人說白大人對於九宮八卦、五行六合方面亦甚有研究,鐘乳洞中的九宮八卦陣,當然難不倒白大人的了。」白玉樓笑道:「僥倖看得透,沒有被困在陣中。」他說著跨出牆洞,後面緊跟著白冰,這時候,白冰已經將步煙飛那張「臉皮」剝下,恢復了本來面目。慕容孤芳目光轉落在白冰臉上,道:「這個才是真正的白妹子,也是假包換的了。」

  白冰笑應道:「慕容姊姊,騙了你這麼久可真抱歉叼!」慕容孤芳搖頭道:「不要緊,姊姊騙別人這麼多次,上一次當也是應該的。」

  艾飛雨緊隨著白冰走出。慕容孤芳目光又轉,道:「這位又是誰?」

  艾飛雨道:「就是幾位一直以為的沈勝衣。」慕容孤芳「哦」一聲,道:「高姓?大名?」

  「艾飛雨!」

  「快劍艾飛雨?」

  艾飛雨微微一怔,道:「想不到姑娘也知道艾某人。」慕容孤芳道:「閣下並不是無名之輩。」艾飛雨由衷地道:「姑娘有今天的成就實在不簡單。」

  慕容孤芳笑笑。艾飛雨之後,就是風入松。慕容孤芳笑顧道:「風老先生也來了。」風入松沒有回答,目光落在方重生臉上,忽然問:「應該怎樣稱呼你?」

  方重生一字字道:「獨孤雁!」

  風入松再問:「殺段天寶的是你?」獨孤雁道:「是我!」風入松盯著他,道:「很好!」獨孤雁反問:「如何好?」風入松道:「容你一個全屍!」

  獨孤雁冷笑。四個大理武士跟著走了出來,慕容孤芳看在眼內,道:「風老先生,你帶來多少人?」風入松沉聲道:「足以夷平此地!」

  慕容孤芳臉色微變,道:「罪魁禍首,應是慕容孤芳一人,風老先生,手下留情!」白玉樓即時豎起大拇指,道:「好,不愧女中丈夫!」慕容孤芳道:「白大人,用我的性命,能否換全慕容世家子弟的性命?」步煙飛插口道:「這裡的人也都不是很壞的。」

  白玉樓點點頭,道:「這個老夫也知道。」轉顧風入松,道:「風兄的意思如何?」

  風入松道:「小弟只想殺一個人!」

  獨孤雁冷笑,道:「只怕你殺不了!」

  風入松按劍道:「殺得了固要殺,殺不了也要殺!」獨孤雁道:「我明白你的話,殺我並不是你的主意,你只是一個奴才!」風入松寒著臉,道:「現在就是有命令下來不可殺,我也非殺你不可了。」獨孤雁縱聲大笑,橫擋在慕容孤芳面前,道:「你們既然只是要殺我一人,那還不容騿H」

  風入松冷冷地道:「是我!並不是我們!」獨孤雁目光轉向沈勝衣,道:「姓沈的是名俠!」

  「白玉樓有君子之稱!」獨孤雁目光最後落在艾飛雨的面上,「姓艾的也是一個俠客,他們難道聯手殺害一個女孩子?」

  沈勝衣、白玉樓他們尚未有說話,慕容孤芳已應道:「你錯了!」獨孤雁一怔。慕容孤芳道:「他們不會殺害我,只會將我抓起來。」

  獨孤雁脫口問道:「為什麼?」慕容孤芳道:「兩個原因——我是紅梅盜,白玉樓也是一個奴才!」

  白玉樓淡然應道:「隨你怎樣說,白玉樓無愧於心!」

  慕容孤芳忽然道:「好一個君子,卻懂得改頭換面那種技倆!」

  白玉樓道:「白某人但求無愧於心就是了。」慕容孤芳道:「君子可以欺其方,看來你也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君子。」白玉樓道:「做君子本來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君子。」

  慕容孤芳冷笑不語。變化大法師一直默不作聲,這時忽然道:「小姐你……」慕容孤芳道:「大法師,你不說我也明白,你是要我逃?」變化大法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慕容孤芳道:「大法師難道看不出大勢已去,要逃出萬花谷比登天還難?」變化大法師搖頭,道:「貧僧一直在傾耳細聽,秘道中並無他人,風老頭的話不足信,而且,事實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他們哪來那麼多的船隻?」

  慕容孤芳道:「就是這些人,已經夠我們應付。」

  說話間,白玉樓等已走至沈勝衣那邊,一字兒排開。他們一共十個人,武功卻分成三級,那四個大理武士是一級,步煙飛、白冰艾飛雨又是一級,沈勝衣、白玉樓風入松是最高的一級!就是這一級三個人的確已經夠慕容孤芳三人應付的了。

  變化大法師道:「貧僧雖然打不過他們,將他們截下,卻絕對不成問題。」這些話,只有慕容孤芳一個人聽到。慕容孤芳歎息道:「大法師……」變化大法師道:「士為知己者死!」

  白玉樓看得真切,道:「大法師連傳音入密的本領也練成了。」

  變化大法師道:「彫蟲小技,何足掛齒。」

  沈勝衣插口道:「大法師縱然不說出聲,我們也想得到。」

  變化大法師合什道:「施主本來就是一個很聰明很聰明的人。」

  沈勝衣歎息道:「大法師這個時候也該醒悟了。」變化大法師道:「可惜大法師也是一個人。」

  風入松道:「人又如何?」變化大法師道:「不能忘恩負義。」

  風入松道:「很好!」轉對獨孤雁,道:「他們都有種,你這個小子雖然與他們走在一起,卻是沒種得很。」獨孤雁軒眉,道:「姓風的,你可敢與我單獨決一死戰?」風入松傲然道:「有何不敢?」方重生一揮刀,道:「我們到外面去!」

  風入松道:「這裡不是很好!」他劍擊鋼棚,道:「這些鋼棚將慕容世家的子弟擋在小樓外,我們大可以不為他們來分心。」

  獨孤雁冷笑道:「你那些朋友卻都在棚內。」風入松道:「你放心,他們是絕不會出手助我。」

  獨孤雁道:「是麼?」風入松回顧沈勝衣白玉樓,道:「幾位若當我風某人是朋友,在風某人倒下之前,請勿出手!」

  白玉樓道:「風兄……」風入松道:「生死有命,白兄不必為我擔心!」白玉樓無言歎息。

  風入松劍一引:「那邊請!」橫移一步,這一步竟遠及一丈!獨孤雁一抖鏈子刀,躍了過去。

  變化大法師即時猛一聲暴喝,道:「小姐,快走!」他右手同時往慕容孤芳的肩膀一推,慕容孤芳一聲:「大法師珍重!」借力使力,如箭般向那邊牆洞射去!風入松即時轉首,一聲冷笑,手一揮,袖中小劍「嗤」的從袖中射出,飛射向慕容孤芳!變化大法師目睹劍勢,面色一變「霍」—聲衣袖急拂,向那支小劍捲去!裂帛聲響,那支小劍非獨沒有被捲飛,而且穿過變化大法師的衣袖,繼續射向慕容孤芳,只不過,本來是射向慕容孤芳的後心,給變化大法師的衣袖這一卷,已變了射向慕容孤芳的腿。

  慕容孤芳一心逃命,也一心以為變化大法師一定可以替她將敵人的任何攻擊截下,所以完全沒有防備,到她聽得破空聲響接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閃避的了。那支小劍「奪」地射進了她的右腳小腿,一陣劇痛直刺入她的心房!她驚呼著倒在牆洞內,也幸虧那支小劍勁力已弱,否則就是這一劍,已足將她的腳斬斷!她一倒即起,掙扎著繼續向洞內走進去,鮮血已染紅了她的裙腳,在地下留下了一條血路。

  靠近那邊的四個大理武士看見,立即舉刀奔過去。他們才奔到牆洞之前,眼前一花,變化大法師已擋在他們的面前。他一聲佛號,接道:「我佛慈悲,請恕弟子今天大開殺戒了!」

  語聲未已,兩把長刀斬下,變化大法師霹靂一聲獅子吼,左衣袖一拂,捲飛了一把長刀,再搶在另外一刀之前,上掌拍在那個持刀武士的胸腔之上!「叭」一聲巨響,那個大理武士被擊得口吐鮮血,倒飛了出去!那眨眼之間,又是兩刀斬下,變化大法師大喝:「滾!」雙掌又搶在刀前,一掌把一把刀的刀鋒拍開,另一掌印在另一個武士的持刀右臂之上!那個武士的右臂「擊」地齊肘兩斷,人亦被震得飛開!變化大法師雙掌一錯,方待追擊,「不得傷人!」暴喝聲入耳,一支劍已閃電股刺過來!

  是白玉樓的劍!變化大法師雙袖立起,刀一樣迎前,「啪啪」聲響中,以雙袖接下了白玉樓的十三劍急刺!白玉樓大喝道:「好和尚!」長劍再急刺十三劍!變化大法師道:「叫法師!」三個字一出口,又已雙袖再接白玉樓十三劍!白玉樓冷笑,劍一引,只一劍刺出!這一劍才動,他渾身衣衫已自無風飛舞,變化大法師看在眼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掌疾迎了上去。「叭」一聲,白玉樓的劍竟被他拍在雙掌之內,他雙掌一拍即開,「格」一聲,白玉樓那支劍斷成節!

  白玉樓臉色一變,斷劍「星河倒掛」,橫截變化大法師跟著拍前的雙掌!變化大法師雙掌一錯,「叭」一聲,竟然又將白玉樓那支斷劍夾住!這判斷何等準確,這膽量何等驚人!白玉樓一著失錯,心神大亂,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那剎那之間,變化大法師雙腳突然離地,鴛鴦連環疾踢了出去!好一個白玉樓,當機立斷,棄劍、翻身,往後倒飛!變化大法師雙腳一踢即收,雙掌一開,斷劍在雙掌中飛出,追射白玉樓!

  白玉樓沒有閃避,因為他已經看見沈勝衣一劍從旁飛來。他相信沈勝衣的判斷!沈勝衣果然沒有今他失望,一劍將斷劍挑飛!白玉樓身形落下,道:「兄弟,你小心這個和尚!」

  沈勝衣道:「兄弟的武功與這位大法師相差其實並不遠!白玉樓苦笑。沈勝衣接道:「只是白兄少與人交手,輸得只是在經驗方面。」

  白玉樓道:「也許是的。」變化大法師接道:「確實是!」他大笑接道:「粉侯到底是粉侯,雖然有一身好武功,經驗實在少得可憐。」

  沈勝衣道:「大法師身為出家人,經驗卻是如此豐富。」變化大法師道:「非豐富不可。」沈勝衣道:「為什麼?」變化大法師道:「貧僧精研易容術,不容師門,師兄弟要清理門戶,不動手也不成。」

  沈勝衣道:「你所以投靠幕容孤芳,大概是因為她支持你研究易容術了。」

  變化大法道:「難怪。」變化大法師「霍霍」突然虛聲兩掌,道:「沈施主快劍名震江湖,今日有幸相逢,貧僧非要見識一下不可了。」

  白玉樓冷笑道:「不見識也不成!」變化大法師「哈哈」一聲,猛一長身,一拳迎面向沈勝衣擊過去!拳動風生,拳未到,輕風已經撲面!沈勝衣左手劍一劃,裂帛一聲,將拳風劃斷!變化大法師立即收拳,道:「好厲害的劍氣!」

  沈勝衣道:「大法師的拳風一樣驚人1」一頓忽問道:「若是沈某人沒有走眼,這該是少林無影神拳!」變化大法師面色微變,道:「好眼力!」

  沈勝衣道:「少林名門大派……」變化大法師接道:「少廢話!」腳步一動,身形陡前,「雙龍出海」,雙拳疾聲向沈勝衣胸膛!擊出的時候,只是兩拳,擊到了一半,兩拳已變成十六拳,左八右八,分擊沈勝衣胸膛十八處要穴!掌快輕猛,變式的迅速,實在是沈勝衣生平僅見!他沒有退讓,劍一引,十六劍刺出,分截十六拳,劍風「嘶嘶」地作響,將拳勢一一劃斷!

  變化大法師輕喝一聲:「左手快劍果然名不虛傳!」整個身子陡然拔起來,翻滾左半空!他的拳腳同時展開,左七右八十五拳,左八右七十五腳!那剎那之間,他簡直就像是一隻渾身佈滿了尖刺的刺蝟,凌空滾動著,猛攻向沈勝衣!沈勝衣衣劍更快,那剎那人劍合成一體,亦彷彿變成了一隻刺蝟!

  破空聲亂響,突然拳腳一斂,劍影亦一散,變化大法師凌空落地,沈勝衣倒退三尺,劍隱在肘後!變化大法師前胸左右雙肩衣衫之上,裂開十數道縫子,沈勝衣雙袖胸襟俱裂。旁觀眾人雖然並不是全部都看得出其中的變化,但現在看見兩人這種情形,亦已想像得到那剎那接觸的凶險!

  沈勝衣第一個開口,道:「大法師好快的拳腳!」

  變化大法師沉聲道:「沈施主好快的左手劍術?」語聲再一沉,突喝道:「再接這一腳!」一屈左腳,突然間一彈躍起,右腳飛踢沈勝衣!沈勝衣臨敵經驗的豐富,竟然看不出這一腳的變化!這一腳的奇詭迅速,更就難以言喻。沈勝衣當機立斷,抽身急退,倒踩七星步,一剎那七閃!變化大法師這一腳終於落空,但是在沈勝衣閃避範圍之內的所有東西,都已被他這一腳完全踢碎!,

  白玉樓聳然得容,脫口道:「觀音足!」變化大法師應道:「正是!」仍然單一腳立地,猛可一旋,一股旋風也似欺向沈勝衣服,屈指同時五彈!沈勝衣道:「達摩指!」長劍急劃,嘶嘶聲中,指勢被他劃斷。變化大法師道:「好!」拳收回袖,雙袖交剪,「呼呼」捲出,其急如風,其勢如剪,其利如刀!「流雲袖!」沈勝衣劍擊擲來雙袖,一面道:「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大法師學會的可真不少哇!」

  變化大法師冷笑,右手從袖中伸出,並指疾聲了出去!他的左袖如刀,右指如劍,刀劍齊施,此消波長,迅速攻前。

  沈勝衣左手仿如沒有腕骨也似,劍在他的左手中,飛輪般轉動,拒左袖,封右指,雙腳同時急踩七星步,閃下盤踢來的鴛鴦連環腿。百招未過,在他們周圍兩丈的所有東西經已化成粉碎。旁觀眾人不由自主的倒退,衣衫仍然被激得獵獵作響。

  變化大法師額上汗珠開始滾落,沈勝衣的衣衫亦已被汗水濕透!變化大法師拳變掌,掌代指,指又變回拳,功勢一次比一次凌厲。沈勝衣一劍千鋒。劍勢亦一次比一次的迅速。眾人面皆變色,卻一聲也都不敢發,唯恐影響沈勝衣的心情,分散沈勝衣的注意。

  「現在這一戰,你我勝負以你看如何?」激戰中,變化大法師突然這樣問沈勝衣。沈勝衣道:「武功你勝我,經驗卻是我在你之上,這一戰,無論是誰敗,勝的一方也必須付出相當代階。」

  變化點頭,道:「貧僧死不足惜!」沈勝衣道:「能夠死在大法師這種高手的面前,沈某人亦死而無憾。」

  變化大法師道:「你尚年青,年青有為。」沈勝衣道:「生死由命,又豈是人力所能夠挽回?」

  變化大法師大笑:「好!視死如歸,好漢子!」笑語聲一落,拳腳袖齊施,功勢更猛烈。沈勝衣人劍飛閃,掠上樓中那張八仙桌,那只是剎那,轟一聲,八仙桌在變化大法師拳下碎裂,沈勝衣桌碎之前,人已經躍下,凌空一劍,刺向變化大法師的胸膛。變化大法師反應之快,出手之快,實在出沈勝衣的意料之外。

  間不容髮之間,他雙掌猛如閃電也以一翻一拍,將沈勝衣那支劍拍在雙掌之間。沈勝衣不由脫口一聲:「好!」這一個「好」字出口,兩聲慘叫突然劃空傳來,閃電也似的一道劍光,同時從樓外飛進!

  劍光迅急而輝煌。

  風入松小劍方從袖中飛出,刀光便已在眼前閃現!獨孤雁把握機會,一刀斬向風入松咽喉。風入松右手長劍一抹,叮的將飛刺過來一刀震飛,冷笑道:「只是這一刀,還要不了我的命!」

  獨孤雁刀收倒發,電光火石間,又連刺三刀!風入松立原地,從容以劍挑飛,又說道:「這樣子的武功也敢與老夫較量?」

  獨孤雁悶哼一聲,道:「這樣的武功,卻已經足夠將段天寶斬殺刀下。」一頓接道:「徒弟不過如是,師父未必怎樣高明!」

  風入道:「你口才不錯,可惜老大向來不喜歡與別人鬥口。」語聲一落,人劍驟起,九九八十一劍連綿劃出,織成了一道劍網,撒向獨孤雁。獨孤雁鏈子刀飛舞,接連三十六刀急斬,但都斬在劍網上,被震了回來。風入松劍勢不停,腳步不停,緩步向獨孤雁斬過去!獨孤雁斬一刀,不由退一步,到他突然醒悟風入松的用意,人已經被迫入死角,後背已接近鋼柵。

  「不好!」他暗呼一聲,回身揮刀,錚錚錚三聲,擋住他退路那道鋼柵的鋼枝已被他刺斷了三條來。他身形一矮,立即從鋼柵鐵口竄出!風入松十七劍幾乎同時刺在那道鋼柵上。

  獨孤雁衣衫下擺亦被劍削去。風入松十七劍,回劍一引,亦將旁邊三條鋼柵削斷,欺身迫出。獨孤雁—竄半丈,頭也未回,反手已一刀飛斬回去,正斬向從鋼柵缺口追出的風入松。可惜他的刀雖快,風入松的劍更快,劍往面前一抹,便已將來刀震開去!獨孤雁收刀,身形再展動,突破出小樓,落在一座假山上。風入松人劍如閃電劃破長空,緊迫不捨。

  獨孤雁假山上刀勢再展開,凌空十八斬!風入松人劍半空中連成了一道直線,劍尖嗡嗡的不停震動,震出了漫天劍芒,獨孤雁十八刀竟然不能夠將他的來勢截下來。獨孤雁看在眼內,心頭駭然,他早就已知道風入松武功高強,但高到這個地步,實在他意料之外。他的第十九刀尚未斬出,風入松已踏足假山,一劍當胸刺到。那剎那之間,獨孤雁最少已想到三種方法,四種招式避擋這一劍,可是他一種方法一種招式也沒有用,竟然就以胸膛迎向刺來的利劍。

  「奪」的利劍穿心,獨孤雁一聲慘呼,風入松幾乎同時也發出了一聲慘呼來!獨孤雁的彎刀已同時反削入他左肋下的要害。

  獨孤雁可以閃避封擋,而竟然不作任何閃避封擋,這實在在風入松意料之外,他方自一怔,刀已經削入。風入松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嘗試過這種痛苦!鮮血怒激,染紅了他一身錦衣,他怒瞪著獨孤雁道:「你瘋了!」

  獨孤雁大笑,道:「我既然打不過你,總得想個辦法來與你同歸於盡。」他本就是一個殺手之中的殺手,要與一個人同歸於盡,當然無論時間分寸各方面都會拿捏得恰到好處!風入松武功雖然高強,深處禁宮,江湖經驗到底比不上獨孤雁,最要命的卻是他心高氣傲,根本就瞧不起獨孤雁。他當然也想不到,武功是一回事,殺人又是一回事,獨孤雁武功雖則不如他,在殺人方面,卻遠比他高明。現在他總算知道,可惜卻已經太遲。

  鮮血在奔流,他的生命也開始消逝。獨孤雁當然沒有風入松支持得那麼久.笑語聲一落。他人亦倒。風入松卻就在這個時候往上拔起來,隨著他身形的拔起,手中劍從獨孤雁的心胸拔出。劍出,血亦出,如箭般射出獨孤雁的胸膛,他身形再一矮,從假山上滾落。刀亦從風入松左肋下脫出,風入松凌空一拔丈八,右手猛一揮。劍脫手飛回,劍光閃電般劃過長空,飛入小樓中,飛向變化大法師。

  這一劍的威力同樣驚人!

  變化大法師雙掌才將沈勝衣那支劍夾住,風入松那支劍已飛至。他眼旁瞥風劍到,卻已經無從閃避。若是鬆手,沈勝衣那支劍必穿胸而過,雖然沈勝衣無意殺他,在這種情形之下,亦無法控制那支劍去勢的。那只是電光火石的剎那,變化大法師心念甫轉,已感覺到那一劍的寒氣。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慘笑,也就在這剎那,他感覺一陣鑽心的痛苦!一陣前所未有的痛苦!風入松那支劍從他的左肋穿入,穿透了他的心臟。他的雙掌不由自主一鬆,沈勝衣那支劍勢如破竹,直入胸膛:

  沈勝衣立即收劍,三寸劍尖仍然刺入變化大法師胸膛之內。三寸未足致命,致命的是風入松那一劍!沈勝衣脫口呼道:「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無言倒下,倒在血泊中。沈勝衣歎了一口氣,身形倒掠,穿過鋼柵的缺口,飛掠向小樓之外,一面大呼:「風老前輩。」

  「在這裡!」風入松居然還能夠應聲,他半跪在那座假山的後面,一手扶著假山,面如金紙。沈勝衣落在風入松的身旁,一把扶住風入松的右臂,道:「老前輩……」

  風入松接口問道:「我那飛劍一擊怎樣了?」沈勝衣道:「飛入了變化大法師的心髒!」風入松一笑,道:「很好。」……笑意未逝,語聲已斷,眼簾垂下,頭也側過一旁。

  沈勝衣又歎了一口氣。白玉樓這時候又凌空掠下,一面急問道:「怎樣了。」沈勝衣搖頭,雙手將風入松的屍體抱了起來。白玉樓歎息一聲,道:「真可惜!」

  除了這三個字,亦已無話可說。沈勝衣抱著風入松的屍體,向小樓掠回。白玉樓即時道:「我們去找慕容孤芳。」

  沈勝衣道:「她也許已走遠。」白玉樓道:「傷了腳,諒她也走不了多遠。」一頓握拳道:「我生平最恨就是這種臨危不顧屑下,獨自去逃命的人。」沈勝衣道:「也許她是另有目的。」

  白玉樓道:「何以見得?」沈勝衣道:「看來她不像是那樣的人。」

  白玉樓冷笑。沈勝衣接道:「若是我沒有推測錯誤,相信我們快就會找到她,而且說不定,會令我們很意外。」

  沈勝衣的推測並沒有錯誤。慕容孤芳雖然並沒有留在牆洞之後,卻有一條血路留在那邊的地上。他們跟著那條血路,很快又看見了慕容孤芳。還看見十多樣天下無雙的奇珍異寶。

  血路將他們引到慕容孤芳那個藏寶密室。密室的石門並沒有關上,血路伸入室內。沈勝衣他們跟進室內,就看見慕容孤芳盤膝坐在一副玻璃棺材前面。

  白玉樓目光一落,苦笑道:「沈老弟,果然不出你所料。」沈勝衣腳步停下,道:「像她這種人是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種失敗的,大勢已去,她又怎會忍辱偷生?」

  慕容孤芳目光正落在沈勝衣的臉上,道:「明白我的人,相信就只有你一個了。」沈勝衣劍入鞘,歎息道:「成敗不足以論英雄,對於姑娘的成就,沈某人衷心佩服。」慕容孤芳道:「能夠有你這種對手,我雖死何憾?」

  沈勝衣只有歎息。慕容孤芳目光一轉,忽然笑道:「白大人,你可知已輸了給我?」

  白玉樓苦笑道:「我賭紅梅盜是一個男人,紅梅盜卻是姑娘,當然輸了。」慕容孤芳道:「可惜我雖然贏了你在京中那幢莊院,卻連一天也沒有機會住下。」白玉樓道:「實在可惜得很。」慕容孤芳回顧沈勝衣,道:「我以十九樣天下無雙的珍寶,賭你與紅梅盜的輸贏,當然就是我輸了。」

  沈勝衣無言。慕容孤芳笑接道:「可惜你雖贏了我,那十九樣珍寶你卻也無福消受。」她目光轉落在那些珍寶之上,道:「就正如那雙碧玉瓜,你當然得送回皇宮。」

  兩側的紫檀木架上,放著十八樣無雙的珍寶。拳大的明珠,高逾六尺的血玉鳳凰,刻著三百三十五個美麗仙人,環樓玉宇,精巧之極的碧玉瓜……」

  白玉樓目光從那些珍寶之上掃過,道:「這裡只有十八樣珍寶。」慕容孤芳道:「還有一樣就放在我身後這副玻璃棺材內。」

  玻璃棺材內只有一個人,一個非常英俊的青年人。白玉樓目光一落,一怔道:「一個人?」

  「而且是死人!」慕容孤芳道:「已死了多年。」

  白玉樓追問道:「是誰?」

  「潘安。」慕容孤芳道:「可不是那個潘安,他可以說是一個天下無雙的男人,我原是準備找一個天下無雙的女人與他配對成雙。」白玉樓脫口道:「冰兒?」慕容孤芳笑顧白冰,道:「現在當然不能夠了。」

  白冰聽說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慕容孤芳笑接道:「看來還是由我伴著他算了。」沈勝衣忍不住問道:「他是你的什麼人?」

  「丈夫!」

  沈勝衣怔住。慕容孤芳道:「這一樣珍寶,沈公子當然不忍心不留下來伴著我?」沈勝衣不假思索道:「當然。」

  慕容孤芳笑道:「多謝。」沈勝衣搖頭未語,慕容孤芳話已接上,道:「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說多謝,卻也是最後的一次了。」

  沈勝衣終於道:「卻之不恭。」

  慕容孤芳轉向白玉樓,道:「我最後還想知道一件事情。」白玉樓替她說出來,「無雙譜到底是什麼東西?」慕容孤芳重複道:「到底是什麼東西?」白玉樓道:「就是記載如何製造我給你那個盒子之內所盛的那種東西的方法。」

  「那種東西又叫做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到現在我還沒有想到一個貼切的名字。」

  慕容孤芳歎息道:「我本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你,譬如:你哪兒得來的無雙譜等等,但現在,我再多說什麼,你們只怕就會懷疑我貪生畏死的了。」她又再一聲歎息,頭一仰,枕在那副玻璃棺材上,一縷黑血即時從她的嘴角淌下!

  白玉樓脫口道:「毒藥!」

  慕容孤芳眼簾垂下,眼角流下了兩行淚。艾飛雨欲言又止,終於還是不作聲。步煙飛、白冰這兩個女孩子的眼睛看來竟然已濕了。

  沈勝衣仰首不語,心頭忽然感覺到一種難言的疲倦。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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