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ungmon 2009-4-10 15:21
童話中的貓 by淩影
文案：
柏鳴的大腦裏還在做著複雜的物理工式時，那從天而降的男人已經從地上緩緩站起身來，他以一種奇特、緩慢的速度舒展自己的四肢，他兩條腿蜷在地上，先是用兩隻手臂長長地伸展開來，做了個象貓兒伸懶腰般的姿勢，把臉蛋埋在臂彎裏，停頓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臉上做了個古怪至極的表情。柏鳴想了很久很久，方才確定，這是老虎在空氣中探尋同類氣味時所特有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呲牙咧嘴。
他的四肢修長，肌肉分佈十分均勻，皮膚雪白，在做這些怪事的時候，柏鳴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奇怪的反倒是，他的身上缺少一些動物應該有的皮毛，這樣他就是一隻完美的貓科動物。
柏鳴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眼前確確實實是一個人，他身上唯一的皮毛就是頭髮，而且那頭髮被手工十分精細地編織過，成為髮辮垂在身後，這肯定不是寵物主人所為吧。
既然是人，柏鳴所想到的唯一交流方式便是語言，但對這樣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他實在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總不能說：“宇宙旅行是否愉快？”或者是：“您來自哪個星球？”
leungmon 2009-4-10 15:22
01．
柏鳴回家的時候，因為慢了一步，被大雨澆得透濕。
倫敦的冬雨，是忍者手中的飛刀，當它們成千上萬失去理智地從天空紮下來，柏鳴不僅象只落湯的雞，而是一隻落進熱湯鍋的雞，徹底地被“煮”了一番。
他在這飛刀般的冬雨襲擊下，總算跑進家門。
柏鳴的家，是座落在倫敦郊外，一個古時候被國王稱為叫“諾安諾比郡”的城堡－－現在這個地區被政府開發成為以城堡為中心的旅遊區，柏鳴就睡在旅遊區的大床上。在他睡懶覺的清晨，他經常會擔心會不會有一大早前來參觀的遊客看到他裸著身體四仰八叉的睡姿。
但沒有，一次也沒有。那都要怪罪柏鳴的祖先，他們家族最有出息的男人也不過是在諾安諾比郡郡主的手下作一名小小的裁縫。之所以說是小小的裁縫，那是因為郡主那尊貴的服裝大部分不是他負責，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小小的紐扣裁縫。在郡主為那繁複的法蘭西式禮服上面重重疊疊的紐扣弄得手足無措時，柏鳴的祖先就會一臉奴顏卑膝地湊上臉去，用他那巧奪天工的手指迅速解決。
因為這種功勞，柏鳴的祖先才得以在偉大的諾安諾比郡城堡中贏得一席之地，在城堡東邊這座漏勺形狀的莊園裏面，得到一幢石頭建造的、豆青色的小樓。
所以從沒有遊客誤闖入柏鳴的家，它的家被四季長青的樹木和蜿蜒盤旋的紫青藤覆蓋住，在炎熱的夏季，是個不錯的渡假盛地。而在冬天，就是個凍死魚的倉庫。
柏鳴一進門，就在地毯上不停跺腳，他的靴子裏面灌滿雨水，踩起來會“不嘰不嘰”地響，一到下雨的天氣總是這樣，他去學校的時候，老師和同學們總以為他偷偷帶了兩條泥鰍上課。
這場雨下得實在太大，柏鳴開始擔心這幢佇立幾百年不倒的建築會不會一夜之間傾覆，畢竟它不象諾安諾比城堡那樣，受到英國政府的保護，年年斥鉅資重修。
原本漂亮的波斯地毯已經被柏鳴的靴子踩得一片泥濘，他也不在乎，一地趿拉著泥水朝樓梯上去，他一邊走一邊叫喚：“泰格！泰格！”
泰格是柏鳴收養的一條狗，奇怪的是，現在更像是泰格在收養他。從柏鳴由父親的產業中繼承這幢房屋的時候，泰國似乎就住在這裏很久了。
當時的泰格就是一條成年的黑背犬，站起來比十幾歲的少年柏鳴還要高許多，可七、八年過去，泰格非但沒有老去，反倒一日日地健碩與聰明。
這讓柏鳴感到恐怖，他真怕這條稀奇古怪的老狗在盜取自己的智慧，當他在這幢幽深的古堡中一日日地老朽，而那年輕的泰格卻掛上他的書包到倫敦大學去上課。
不過每次柏鳴回家，忠誠的泰格總是撲上來跟他親熱一番，每到這時候柏鳴又覺得泰格只不過是一條普通的狗，它唯一的特點就是比其他的狗活得更長久一些。
泰格從不走出這幢房子，他甚至不到莊園上去追逐小動物，柏鳴一到晚上就找不到他，而在腳底的地窖下面卻總是能夠聽到泰格的腳步聲，好象那裏有一條神秘幽深的通道，不僅可以使泰格通向古堡的每個地方，還擁有神秘的力量，使他在地道中行走時漸漸直立挺胸，完成人類經歷千萬年才擁有的轉變。
柏鳴的胡思亂想，在少年的時候經常將他折磨得寢食難安，在成年的時候卻幫助他成為一名年輕的學者。他在學院博物館工作已經有好幾個年頭，從他害怕獨自呆在家裏，到他在博物館掃地擦桌子，最後他進入博物館幫助老專家們整理資料，成為博士們的得意門生。
科學的灌輸，終於使柏鳴可以理智地對待泰格，不管它是多麼高大強壯，它終究只是一條狗。
“泰格！泰格！”
今天有點怪，他叫了那麼多聲，泰格仍然沒有出現。
柏鳴渾身濕淋淋的，抖個不停，他急忙奔進二樓的浴室，準備洗個熱水澡。
二樓的浴室跟原來的雜物間是隔壁，牆壁方向有一展巨大的通風扇，被外面的颶風周轉著，發出嗚嗚的呼嘯聲，瘋狂地轉動，力量大得如同飛機引擎，要帶著這幢腐朽的房屋飛上天空。
柏鳴拉過一擋巨大的木板，摭在風扇前面，木板在鼓風的力量下不安地躁動，慟慟慟。柏鳴好象生活在鬼片的情節裏面。
他打開自來水，先流出來的水冰冷刺骨，冬天總是這樣，可漸漸水氣蒸騰起一層薄薄的水霧，在四周模糊不清的青花瓷磚上麵點化出滴滴水珠。
柏鳴開心得叫一聲，三下五除二把全身扒得淨光，跳進浴缸裏面，整個人埋進去－－這古老的浴缸足足有一個大象的體積，柏鳴的身體在裏面嬌小得象一條美麗的熱帶魚，可以隨意遊蕩。
這是柏鳴對這幢老房子最滿意的地方。真是最愜意的一刻啊。
頭頂上雷鳴閃電，呼嘯的風雨聲傾盡全力要把這裏吹倒，可他們徒勞無功。
厚厚的石牆把外面的噪音摭蔽，柏鳴在浴缸裏哼著小曲，清理一整天的疲憊。
“泰格！泰格！”柏鳴又喊起來，仍然沒有回音。
他有些不安了，從浴缸裏出來，一絲不掛。
他走出浴室，在二樓的廊道裏尋覓著，正在這時聽到客廳裏發出聲音。
柏鳴奔過去，在樓梯上面正好看到泰格站在一樓的大廳中央。
它奇怪地肅立著，眼望天空，仿佛將有天神從此降臨。
可柏鳴只看到漏雨的天花板上面，大滴大滴的水珠把刻畫著聖母像的壁畫浸得一塌糊塗。
而地板上正形成一個神奇的小水窪。
柏鳴奔下樓梯，就在這時他聽到天花板上傳來不安份的動靜，像是被雷電擊中，整個牆壁轟然塌陷。
柏鳴大喊一聲：“泰格！”
因為他害怕天花板塌下來會砸到它，可泰格一動不動，變成石膏一座。
柏鳴不顧一切地撲身上去，他從沒想過自己跟泰格的感覺竟然如此之深。
天花板上破了一個大洞，隨著急風暴雨侵入進來的，是一個從天而降的人。
柏鳴在一瞬間就確定那是個人，因為他擁有與自己一般的四肢與軀幹，而且他竟然跟自己一樣全身赤裸，一身亮白的皮肉在雨水中發亮。
可在他落地的一瞬，柏鳴又確定他不是人。
他從高空落下的時候，背朝下，四腳朝天，這樣掉下來他的整個脊柱都會被摔個粉碎，然而他竟然在半空中，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從容優雅地將整個身體翻轉過來，四肢朝下，輕鬆地緩解衝撞力，落地時絲毫無損。
柏鳴看得口瞪口呆。大屋的天花板距離地板至少有三層樓高的距離，而看天花板的損壞程度，他肯定也不是從房頂上掉下來。
那麼說，他真的象個炮彈一樣，從天而降？
02．
不可能不可能。
柏鳴科學家的頭腦又在理智地提醒他，又在縝密地分析情況。
柏鳴家四周沒有比它更高的建築物，即使是城堡區的塔樓，距離這裏也有近一公里的距離，即使今天的風吹得再猛，也不可能把一個大活人吹到這裏來，何況他根本不是一個人。
當柏鳴的大腦裏還在做著複雜的物理工式時，那從天而降的男人已經從地上緩緩站起身來，他以一種奇特、緩慢的速度舒展自己的四肢，他兩條腿蜷在地上，先是用兩隻手臂長長地伸展開來，做了個象貓兒伸懶腰般的姿勢，把臉蛋埋在臂彎裏，停頓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臉上做了個古怪至極的表情。柏鳴想了很久很久，方才確定，這是老虎在空氣中探尋同類氣味時所特有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呲牙咧嘴。
他的四肢修長，肌肉分佈十分均勻，皮膚雪白，在做這些怪事的時候，柏鳴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奇怪的反倒是，他的身上缺少一些動物應該有的皮毛，這樣他就是一隻完美的貓科動物。
柏鳴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眼前確確實實是一個人，他身上唯一的皮毛就是頭髮，而且那頭髮被手工十分精細地編織過，成為髮辮垂在身後，這肯定不是寵物主人所為吧。
既然是人，柏鳴所想到的唯一交流方式便是語言，但對這樣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他實在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總不能說：“宇宙旅行是否愉快？”或者是：“您來自哪個星球？”
他的到來如此卒然，這讓做任何事情都有條有理的柏鳴感到很不適應。
對於柏鳴的反應，不速之客根本漠不關心，他懶洋洋地在地板上面舒騰夠了，就站起身來－－他是可以象人類一樣直立著站起來的。
這讓柏鳴放心多了。
有個一絲不掛的怪男人在面前站著，柏鳴總覺得不自在，何況他自己也赤裸裸的，他們倆默然無語地對立著，就象在進行什麼古怪的宗教儀式。
在這鬼氣森森的大房子裏。
“你－－”柏鳴伸出手，指著男人，但他的視線很快轉移。因為柏鳴看到天花板上又有塊石頭砸了下來，在不速之客的正前方。
“讓開！”柏鳴驚叫一聲。
不速之客卻還慢條斯理地晃著腦袋，朝天花板望去，他不被砸個稀巴爛才怪。
可就在石頭掉落的一瞬間，不速之客輕巧地跳了起來，他的身體象充滿力量的彈簧，以驚人的彈跳力朝一邊躍去，甚至在半空中做了個美妙的翻轉動作，輕盈地落地。
而這次，他就落在柏鳴的面前。
他起身時，正好和柏鳴面對面，後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這樣一張臉。
柏鳴差點沒尖叫起來。
他還以為自己看到了怪物。
也許好萊塢電影裏面的怪物真的出現眼前，他也沒那麼驚異。所以會害怕，是因為他象一個人，又絕對不可能是個人。他與人類是如此相似，卻又跟人那麼不一樣。
他的皮膚雪白，卻沒有不健康的感覺，而是生機勃勃，整張臉散發出一種神聖、燦然的光輝。他的眼睛奇大無比，黑黝黝的眸子裏面有著細長、果仁般的瞳孔，瞳色橙黃，如同燃燒在瞳孔中央的一團小火炬。
他的兩耳被髮辮掩藏住，然而仔細看的話，還是可以望到那尖尖的、精靈一樣長而尖的耳朵。
柏鳴瞠目結舌地望著他，手指十分無禮地沖著他，那是因為他太過驚訝。
可這舉動卻惹毛了他。
他的嘴唇薄薄的，嘴角上瞥，總象在撒嬌般地笑著，看上去十分討巧。
然而這雙小嘴卻在生氣，在柏鳴對他指指點點時，他突然張開嘴，咬住了柏鳴的手指，那牙齒象獸牙般尖利，柏鳴咯的一聲聽到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啊－－”柏鳴慘叫一聲：“你咬我！你這畜生！”
不速之客更加憤怒，這下他放開了柏鳴血淋淋的手指，揚起巴掌，重重在柏鳴臉上扇了一耳刮子。
這是個非常人性化的行為。
柏鳴被打倒在地，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也不知道該怎樣還擊。
這時候柏鳴的忠犬泰格卻不知從哪兒蹦了出來，兇猛地對不速之客汪汪叫著，呲牙咧嘴地沖了上來。
不速之客也嚇壞了，臉上露出害怕的神色，迅速地瑟縮到一旁。
“泰格過來！”柏鳴喊著，終於到了他揚眉吐氣的時候。
泰格乖順地跑過來，蹲在柏鳴腳邊，用犬牙和狂吠為柏鳴助陣。
柏鳴氣衝衝地望著不速之客，一時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指著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按照柏鳴的邏輯，要罵人之前總要知道他是誰，要定罪之前總要弄清對方來歷。
或者，他至少要弄清楚，這個怪人是不是會說話？
“吉貝貝。”
不速之客乾淨俐落地回答，他薄薄的嘴唇上下一夾，吐出清脆的聲音。
柏鳴為這個好聽的聲音感到怦然心跳。
“吉貝貝？”柏鳴心想，真是個怪名字，聽起來好象一條狗，或者一隻貓？
“你從哪兒來？”柏鳴望了一下天空。
“開羅。”吉貝貝回答。
leungmon 2009-4-10 15:23
03．
開羅之貓？
柏鳴差點沒笑出聲音，“等一下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是從法老的墳墓裏復活的？”
吉貝貝回答：“我是坐飛機從開羅來到這裏的。”
“哈哈！”柏鳴道：“這飛機經過我家上空的時候，你從窗戶上跳下來的？”
“怎麼可能！”吉貝貝笑話起柏鳴來。
“那你怎麼會掉在我家房頂上！”柏鳴憤怒地大喊。
“這裏是你家？”吉貝貝奇怪地問。
柏鳴道：“是！”
“你在這裏住了多久了？”
“七……不，八年！”柏鳴回答。
吉貝貝臉上露出輕蔑的神色，道：“那你的資歷還不如這條狗。”
“它叫泰格！是我的狗！”
吉貝貝彎彎的小嘴向上俏，笑道：“它已經三十多歲了，你今年多大？”
“我……什麼？”柏鳴本想回答，卻被吉貝貝的話嚇著了：“你說泰格今年三十多歲了？”
“他不叫泰格，他叫穆。”吉貝貝道。
“他？”
“對！他！”
柏鳴懶得跟吉貝貝在狗的稱謂該用“它”還是“他”這件事情爭論，他只是覺得古怪：“為什麼你會知道泰格的年紀？”
“因為我以前在這裏住。”
“啊？”柏鳴很驚奇：“什麼時候？”
“很多……很多年以前。”
柏鳴差點沒噴他一臉口水：“胡說八道！這幢房子以前是我爸爸的產業，再之前是我祖父，再之前……”
“我又沒有說這幢房子是我的，我只是說－－這塊地盤。”
“呸！你以為自己是山神？這塊土地屬於英國政府！”
“在英國政府之前，屬於我。”吉貝貝的態度不容置疑。你要是看他那堅定的眼睛，准會被他的胡說八道打動。
可這絕不可能是事實。
“在英國政府之前屬於大不列顛……”柏鳴突然停住，怒衝衝地對吉貝貝說：“我跟你爭論這些幹什麼！胡言亂語的傢伙！”
“我沒有……”
“我管你在說什麼！”柏鳴打斷他：“你怎麼會從天上掉下來？”
“那是因為……今天的氣流有點怪。”
“氣流？”
“嗯……”吉貝貝的態度很遲疑。
“你是跟隨氣流過來的？”
“大概……是……”
“什麼叫大概是！”
“就是我也弄不清嘛！”吉貝貝的小臉擠成一堆，很為難的樣子：“對於風向和氣流我一向把握不准。”
“這麼說，你是坐著巫婆的掃把過來的？”
吉貝貝被柏鳴逗樂了：“你真是魔法書看多的壞孩子。”
“壞孩子？”柏鳴被他的態度惹毛了：“你這毛兒都沒長齊的傢伙沒資格說我！”
“毛兒？”吉貝貝發現柏鳴的目光正在掃視他的全身，從上到下，臉刷得紅起來，怒得直跳腳：“不許你看我！”
“你自己不穿衣服，還怪別人看你！”
“你這無禮之徒！”吉貝貝道：“自己還不是一絲不掛！”
“見鬼！我正在洗澡呢，你就砸穿了我家的天花板！”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吉貝貝一臉委屈，大眼睛忽閃忽閃，就要掉下淚來。
“不許哭！”柏鳴怒喊：“這麼大個人，動不動就抹鼻子？”
“我－－我－－阿嚏！”吉貝貝重重地打了個噴嚏，面對面給了柏鳴一臉口水。
後者氣得快背過氣去，轉身蹬蹬蹬跑上樓梯，到浴室去拽兩件裕袍下來。
回來的時候，正看到吉貝貝蹲到泰格身邊，親熱地摟著他的脖子，在它的耳邊竊竊私語著什麼。
泰格任由吉貝貝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露出一臉正在享受、無比淫賤的表情。柏鳴一看就來氣。
“泰格！”他怒吼一聲：“給我過來！”
泰格身子一振，睜開眼睛看看他，露出害怕的表情，但還是窩在吉貝貝懷裏一動不動。
自己的忠犬第一次不聽指揮，柏鳴驚訝之餘很氣憤，又喊：“馬上！立刻！現在給我過來！”
泰格的身子動了動，似乎想走，卻被吉貝貝攔下，他轉過身來，撅著小嘴對柏鳴喊：“你憑什麼命令我的穆穆？”
“你的穆穆？”
吉貝貝拍拍泰格的肚子，道：“對！他是我的穆穆。”
“他是我的！”
“我的！”
“我的！”
“我的！”
“他是我的狗！”
“他是我的愛人！”
“他是……什麼？”柏鳴不可思議地問：“你說什麼？”
吉貝貝似乎也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洩漏了什麼，臉通紅通紅地，鼓著嘴，再也不肯吐出一個字。
“你說這狗是……你的……愛……人？”
柏鳴又問一遍，這句話在他的心裏不斷地迴響，迴響，轉了三千八百圈後，柏鳴終於明白。
“吉貝貝，你……你是……你難道……難道是個變態狂！”
“住口！你才變態！”
“你把一隻狗叫做愛人，你肯定有病！”
“我沒有！”吉貝貝氣得跳起來，呲出了一口亮閃閃的小白牙。
“你這個怪物！”
“啊－－”柏鳴慘叫一聲，被吉貝貝撲上來狠狠在肩膀上咬了一口，他揮著巴掌就要打他，可吉貝貝的動作何等迅速，柏鳴再練十八年也拼不過他。
柏鳴捂著肩膀上正在流血的傷口，慘叫聲聲，吉貝貝的嘴唇上面也血淋淋了，他愣住了，表情恍惚，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咬了人。
兩人驚訝地對視良久，突然吉貝貝一聲驚叫，朝柏鳴沖過來，向樓上狂奔。
柏鳴被他撞得險些要從樓梯上滾下去，急忙跟在他身後，想瞧瞧這怪物究竟要幹什麼。
吉貝貝奔進樓梯的浴室，一頭把腦袋栽進滿是水的浴缸裏。
柏鳴被嚇壞了，急忙上去拉起他，勸道：“幹什麼呀！你用不著替自己的‘怪癖’羞愧成這樣呀！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你用不著自殺吧……”
吉貝貝從浴缸裏抬起頭來，憤然對他喊：“滾開！你才要自殺呢！”
“那你一頭紮進去……”
“我是嫌你的血髒！”
“我的血－－”柏鳴的肩膀痛不可當，在這個時候吉貝貝竟然還出言污辱自己，實在叫柏鳴不忿。
“你這尖牙利爪的怪物！還敢嫌棄我的血？你的血難道不是紅的，是黑的？”
吉貝貝又呲出牙來：“連地窖裏的老鼠都比你的味道要好！”
“哼！”柏鳴也呲起牙威脅他：“莫非你吃過老鼠？”
吉貝貝怒怒瞪了他一眼，拽過一條浴巾來擦擦臉，對柏鳴喊：“拜託你去穿衣服啦！你的身材醜死了！”
柏鳴把手裏的浴袍狠狠砸在他頭上，回道：“你這沒胸脯沒屁股的傢伙沒資格說我！”
吉貝貝把浴袍披在身上，站起身來，開始解自己的髮辮，他不去看柏鳴，小嘴卻喋喋不休：“這回怎麼這麼倒楣，竟然落在這地方……一點也不象鳴先生的後人……”
他的聲音很小，嗚嗚嗚的，柏鳴側著耳朵仍然沒能夠聽清楚，很不心甘：“喂！你嘀嘀咕咕在說我什麼壞話！”
“我才懶得說你的壞話！”
“看你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你在講我！”
“我臉上的表情在說：有個討厭鬼站在面前真礙事！”
“你果然在說我！”
“哼！你也承認自己很討厭嗎？”
“砸破人家屋頂的傢伙沒資格說別人討厭！”
“不僅討厭，而且小氣至極！不過是一個天花板，你家這房子，就算整個塌掉也不值幾個錢！”
“喲荷！不值幾個錢？那你賠我啊！我看你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
“賠就賠！”吉貝貝一甩頭髮，濕淋淋的水珠濺了柏鳴一臉。
“你－－”
“我什麼？”吉貝貝仰頭，倔強地撅著嘴，一張清俏的瓜子臉被氣憤暈染得粉紅粉紅，金燦燦的發絲盤旋而下，象童話故事裏的公主或者櫥窗裏的洋娃娃，可他唯一不應該的就是從故事書裏跳出來，一出口，就能把人氣死。
“你這破房子還不抵我一根頭髮值錢！”
“哼！我就不信你能用頭髮變一座城堡出來！”
04．
吉貝貝就這樣毫不客氣地闖進柏鳴的生活，他的出現，引起的豈止是道道波瀾，簡直是驚濤駭浪。柏鳴以往那兩點一線的單調生活，章程般的生活節律，現在，從一大清早就被擾亂。
吉貝貝毫無理由地霸佔了柏鳴家西面的一間空房，而且奇跡般、一夜之間把南瓜變成了馬車。
柏鳴以前從來沒有去過西邊的房間，因為那兒長期無人居住打掃，印象中是個盤踞著蜘蛛和老鼠、蟑郎的恐怖地帶，連泰格都害怕去。可吉貝貝是個連魔法棒也不需要的仙子，他似乎只是哼著歌曲指揮著手下的鼠將和昆蟲小兵，把盤旋的蛛網織成青紗帳，把厚厚灰塵化為滿室幽香，把老朽古舊的舊家俱抹上精漆打上香蠟，把壁爐中的炭火點燃。
然後，他悠悠然偎依在躲椅裏，翻開一本神奇的書，用他那特有的甜膩膩的聲音，慢吞吞講述一個遠古的故事。
柏鳴看到他的新房時，訝異到眼珠子都要掉進火堆裏，他不可思議地從房間裏面退出來，在門外的黑暗中冷靜了幾分鐘。
再悄悄、推開門走進去。
剛剛的幻境還是在。
柏鳴難以置信地搖頭，“這……這……這是哪里？”
“我和泰格的新窩啊。”吉貝貝笑嘻嘻回答，一擺手，睡在壁爐邊的泰格就顛顛地跑過來，對吉貝貝親熱地吐舌頭。
“泰格！誰讓你進房間來的！”柏鳴對它大喝。
“我讓他進來的！”吉貝貝道：“你怎麼忍心在這樣的冬天，把穆穆扔在冰冷的狗窩裏面？”
“它是狗！不住狗屋住哪里？”
“你是混蛋！你怎麼不住在蛋殼裏面！”
柏鳴被揶揄得臉色發青，指著吉貝貝罵：“它是我的狗！我高興怎樣對待它是我的自由！”
“從今天開始他不是了！”吉貝貝氣衝衝地說：“穆穆從今以後都要跟我住在這裏！我不許你欺負他！”
“我不許你這樣嬌慣它！”
“你懂什麼！寵物就是用來疼用來寵的！”
“它是狗！”
“我要把他變成一隻貓！”
柏鳴一愣，問：“你說什麼？”
吉貝貝氣鼓鼓地，說：“穆穆是條狗－－這是個最大的錯誤！我要把這個錯誤糾正過來！”
柏鳴眨眨眼睛，接著：“哈哈哈哈……你究竟腦子有毛病，還是以為自己是上帝？”
吉貝貝白他一眼：“上帝是個稀裏糊塗的糟老頭子！我才不要學他！”
柏鳴啼笑皆非：“那你告訴我，你打算怎樣把一條狗變成一隻貓？”
“要你管！”吉貝貝瞪他：“我自然有辦法！”
“我拭目以待！”
“就怕你有眼無珠，想待也待不著！”
＊ ＊ ＊
吉貝貝是個勤奮的怪物，他會在淩晨五點鐘起床，在窗臺上面呼喚泰格，當然，還是用他那肉麻得讓人骨頭都酥了的聲音，親親熱熱地稱呼：“穆穆……穆穆……快來！”
泰格這沒骨氣、不知廉恥的傢伙，就在樓下汪汪兩聲，舌頭伸得老長，哈巴哈巴地跑上樓去，以前它總是一大早叫柏鳴起床的，可現在第一件事是沖進吉貝貝的房間，跟他耳廝面磨很久很久。
連魔鬼都要為他和泰格間非比尋常的親密，而肉麻得打冷戰。
可這回吉貝貝並沒有用親熱來回應泰格的討好，而是很生氣地端起臉，點著它的額頭訓斥：“穆穆！說過多少次了，做一隻驕傲的貓咪，一定要有自己的矜持，不能隨便回應別人！更不能招呼兩下就跑上來！”
泰格汪汪吼兩下，很懵然無知地看著他。
他又揪著泰格的耳朵，湊近說：“我說的你聽懂了沒有？不管任何人喊你，都不能一下就答應！一定要等他們著急得不行，主動過來央求你，討好你，這時候你才懶洋洋地給他們一瞥，做出愛搭不理的樣子！”
柏鳴早就被吉貝貝清脆的聲音吵醒，從被窩裏滾出來，披著棉被就奔到他門口，側耳傾聽。
他被吉貝貝的話逗得差點要大笑，他搖頭晃腦對泰格講經的樣子，十足是只嬌縱的貓咪，根本不需要言傳，只需要身教給泰格看，就夠爆笑了。可柏鳴使勁捂著嘴，準備看更大的笑話。
泰格喉嚨裏嗚嗚兩聲，非常委屈。
“還有！穆穆，你首先要明白自己是一隻貓！一隻可愛的小貓－－不要學大笨狗那樣汪汪傻叫！”
泰格很不合時宜地汪汪兩聲，可能要告訴吉貝貝他聽懂了，可後者一聽到，更加火大。
“你真笨！怎麼還汪汪叫！聽我的，你要放軟自己的聲音，斯斯文文……懶洋洋……輕飄飄地……喵兒……喵兒……”
泰格還沒發聲，柏鳴已經按捺不住，從門口笑著滾進屋裏來，鼻涕與眼淚並流，指著吉貝貝的臉哈哈大笑。
“我從來……從來沒見過……這麼笨的貓……哈哈哈……”
吉貝貝被他的出現嚇一跳，本來還半跪在泰格面前，突然就跳起來，對柏鳴伸出爪子。
柏鳴對他的襲擊已經有預警，趕緊翻起身來跳到一旁，繼續諷刺他：“我家的泰格實在沒有你聰明機靈！你不必再教啦，不如找個母貓結婚，生一窩小貓下來，個個都會‘喵嗚喵嗚’……”
吉貝貝的臉脹得通紅，他指著泰格命令：“穆穆！去咬他！”
柏鳴更好笑了：“可惜你的穆穆是貓不是狗，它哪會隨便就答應你的要求呢！你看看你看看，主人都急成什麼樣子，它才懶洋洋地抬頭……瞥你一眼！”
他洋腔怪調，學著吉貝貝剛剛的樣子，掐著腰在屋裏扭來扭去，走起貓步來。
吉貝貝哪里受得了這種屈辱，登時眼淚都要湧起來，身體不支就要倒在床上，呼吸急促。
柏鳴看到，有點著慌，畢竟他對他並不瞭解，沒准這個怪傢伙有什麼暗疾或者心臟病什麼的，突然發作，自己豈不是成了殺人兇手－－殺人的罪名可比殺貓嚴重得多。
leungmon 2009-4-10 15:23
05．
吉貝貝倒在床上，按著胸口喊痛，柏鳴急忙關切地上前去看，可他哪里知道，貓是擅于偽裝的高手。
柏鳴剛剛走到床上，腳踩到床鋪上垂下的紗帳，吉貝貝突然就跳起來，兩手拽著紗帳的另一頭，用力一扯，柏鳴腳下不穩就勢栽倒，腦袋正撞上銅制的床柱，嗡一下天暈地暗。
他抱著頭痛苦地滾來滾去，吉貝貝就勢把紗帳纏在他身上，不一會兒，柏鳴就成了一條網中的小魚。
吉貝貝露出森然的一口白牙，嘿嘿笑著，尤如一只狡猾的貓，他手中仿佛把握著刀和叉，要把這條小魚兒當成一頓豐富的早餐。
＊ ＊ ＊
柏鳴帶著滿臉的抓痕和咬傷來到學校，同學們都關切地上來問他：“怎麼了？”
柏鳴只好苦笑著回答：“最近家裏養了一隻貓，缺乏管教，脾氣特原始！”
同學問他：“你不是最討厭貓的嗎？”
柏鳴點點頭，心中默然：對，我討厭貓，怎麼可能會養－－假如這只貓不是從天而降，根本無從拒絕。
可吉貝貝的來歷太詭異，他要是講出來，恐怕會讓這班好奇心強勁的同學興奮得發狂，個個都爭著搶著到他家去參觀，那樣他平靜的生活就一去不回頭，而吉貝貝要是知道柏鳴把自己當博物館裏的奇珍異寶，非跟他玩命不可。
只是嘲笑他幾句就被抓咬成這樣，可見貓是不好招惹的動物。
同學見柏鳴跑神，用手在他臉上晃晃，問：“想什麼哪！”
這時候教授走進教室，柏鳴趕緊把書本往懷裏攬攬，悄聲對同學道：“等下再說。”
然而一到下課，柏鳴就忙不迭地夾著課本跑，同學們攔都攔不住。這小子時常有很多古怪舉動，大家見怪不怪了。
可今天柏鳴要做的事情一點也不奇怪，但卻是他以前絕不會去做的。
他蹬著腳踏車，飛快地朝港口方向，因為吉貝貝早上告訴他，今天他要帶泰格去碼頭釣魚。
他告訴柏鳴，可不是想尊重他的“前主人”身份，而是讓柏鳴中午的時候去送飯。
柏鳴很奇怪：“你們不是要釣魚嗎？釣上來直接吃就好嘍！”
可吉貝貝說：“倫敦周圍的河流已經全部被污染了，釣上來的魚又髒又臭不好吃，這是穆穆此生第一次吃魚，我要讓他記住魚肉的好滋味－－可不能被河裏的臭魚破壞了！”
柏鳴險些暈倒，他想提醒吉貝貝泰格是不會吃魚的，可也知道跟這死腦筋的貓爭論此事無濟於事，只好勉強答應。
吉貝貝還專門交代他要去日本料理店，買最新鮮的生魚片過來，否則他是不會吃的。
柏鳴看他一臉饞得要流口水的樣子，問：“你究竟要給泰格吃，還是自己獨吞？”
“我連你的份都算上了啊！”
“我才懶得吃魚！”柏鳴沒好氣：“你別想把我也當貓！”
吉貝貝呲他一口：“你也配！”
這樣，柏鳴放學後，到他做助理的教授那裏特別請假，又到日本料理店買魚，當他騎著單車再趕到碼頭邊時，夕陽西下，一派壯觀的景象。
海鳥和倫敦城區的鴿子齊聚在這裏，爭搶遊人手中的魚兒，在這裏釣魚，娛樂的作用更大於生計。
柏鳴一看到這碼頭邊密密麻麻聚集的全是遊客和煞有介事的釣魚人，就知道吉貝貝那個鼻子比眼睛還高的傢伙不會屑於與他們為伍。
他沿著漫長的海岸線尋找，一直找到人跡廖落的海岸邊，這裏滿地是鋒利的石子，礁石嶙峋，連溫柔的貝殼也被海浪敲打出猙獰的棱角，連他的皮鞋都被踩穿了洞，走在上面非常辛苦。
“吉貝貝！泰格！”柏鳴一邊走，一邊四處喊著。
可兇猛的海浪一層高過一層，奮不顧身地撞擊在距他不遠的石頭上，碎裂成滿天琉璃，冰冷的海水濺在身上，再被海風呼呼吹幾下，柏鳴快要凍得半死。
不會吧，吉貝貝那麼嬌氣的人，怎麼會願意到這裏來遭罪？
可意想不到，柏鳴的呼喊很快有了回音。
先是泰格興奮的汪汪喊叫，緊接著是吉貝貝的喝斥，原因不外乎是因為泰格仍然在固執地“汪汪”叫喊。
柏鳴一聽就樂了，吉貝貝和泰格從一塊大石頭後面跳出來，他就上去揶揄道：“今天一天的訓練成果怎樣？你的穆穆是不是學會貓叫了？”
吉貝貝一臉的頹喪，肯定是失敗了，柏鳴不禁心花怒放。
他把手裏的食盒放在地上，喜笑顏開拍著泰格的腦袋，道：“好樣的！看爸爸給你帶什麼來啦？”
吉貝貝瞪他一眼：“誰是誰爸爸？”
“我的泰格啊！”柏鳴理所當然道：它做我的兒子已經很長很長時間了，是不是？”
柏鳴低頭問泰格，得到他“汪汪汪”歡快地回應，顯然它更加喜歡自己“狗”這個身份。
“穆穆憑什麼要做你的兒子？你根本不配！”
“配不配要問它自己啊！反正我們父子親情已經維繫了那麼多年啦！”柏鳴說著親熱地摟著泰格的脖子，聲聲叫他兒子兒子。
吉貝貝當然不幹，他把穆穆當作自己的愛人，現在柏鳴成了穆穆他爹，那他豈不成了柏鳴的……
柏鳴是擺明瞭占他便宜。
“我不管！你們馬上要斷絕關係！”吉貝貝霸佔地喊。
“憑什麼？”
“因為穆穆是我的！”
“哈哈，我也沒說它不是你的，不過想嫁給我家泰格，可是要經過我這公公的允許的……”
“你－－”
“我是不會讓泰格娶一隻凶巴巴的悍貓為妻的！”
06．
一個浪頭撲騰過來，把柏鳴、泰格、包括吉貝貝都澆得透濕。
如果說柏鳴和泰格躲不開是因為反應太慢，那吉貝貝則是因為，傷心欲絕。
柏鳴實在想不通這只怪貓腦袋裏在轉什麼念頭，平時自己的話句句夾槍帶棒，那麼刺激他都沒掉一滴眼淚，如今不過開個小小玩笑，他竟然一怔二傻三癡呆，受了巨大的刺激。
海風冰涼，吹在吉貝貝濕淋淋的肩膀上，更顯得他的嬌小，他愣愣地站在柏鳴面前，緊緊咬著嘴唇，極力忍耐、忍耐，可他真是笨蛋，就算把嘴唇閉得再緊，又哪里擋得住淚水奪眶而出。
柏鳴被他的眼淚嚇壞了，六神無主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他。
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頭，或者……撓撓他的小肚子？
咳，這些都是對待小貓的招數，吉貝貝畢竟是感官更為複雜的生物，一點小恩小賜、小小的親熱，他是不會被感動的。
果然，柏鳴剛想上去給他遞個手帕，就被吉貝貝一道陰毒的目光給殺了回來。
柏鳴心裏罵：不知好歹！
“我沒想到你跟穆穆竟有那麼深厚的感情。”吉貝貝突然道。
“啊？”柏鳴聽不懂他的話。
“我看你總是對他大吼大叫，又經常使喚他做這做那，還以為你根本在虐待他。”
柏鳴哭笑不得：“我對他大吼大叫是因為泰格經常跑得無影無蹤，而且我怕它年紀大了，會有耳背的毛病！我使喚他作這作那……難道狗不是人類最好的朋友？”
“但如果你把他當朋友，就應該平等對待。”
“平等？難道讓我跟它睡在一張床上，吃飯在一個盤子裏？”
吉貝貝不滿道：“難道不應該？”
“只有你這瘋子才會覺得應該！”
吉貝貝瞪他一眼。
“拜託！我對泰格好不好，應該讓它自己告訴你！你想想看，如果我真的虐待它，它還會對我那麼親熱？它還會把我當成最好的主人？”
吉貝貝不說話，鼓著腮幫子，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在人類的定義中，這叫‘腹誹’。
“喲？你有什麼不滿的？”柏鳴問：“泰格今天的行動已經證明，比起你的嬌慣，它更樂意接受我的摔打考驗！”
說著柏鳴粗魯得一把扯過泰格的耳朵，把他按在地上，喝道：“臥倒！看你爹給你帶什麼好吃的啦！”
他從食盒裏面取出一袋生魚片，扔到一邊去，然後在食盒下層抽出一根油漬漬的骨頭，遠遠朝外一丟。泰格興奮地汪汪叫著，奔過去撿骨頭啃去了。
吉貝貝攔都攔不住，把氣全撒在柏鳴身上，罵他：“你不守信用！說好了今天晚上讓穆穆吃魚的！”
“那也要尊重它的意願！泰格從不吃魚！”
“可我要讓他吃！”
“我說不行！”
“我說……”
吉貝貝正要張牙舞爪一番，柏鳴及時從食盒裏夾出一條魚，正好塞進他嘴裏，吉貝貝的兇悍頓時變作一連串嗚嗚咽咽。他把魚叨在嘴裏，咬了兩下，不捨得吐掉，津津有味吃起來。
雖然是柏鳴喂的，至少也是美味的東西。
柏鳴看小貓露出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滋滋有味，笑意甜甜，心中不禁也湧出一股暖意。
他把外套取下來，披在吉貝貝身上，手撫到他肩膀的時候，居然忍不住在他那柔軟的發絲上摸了一下。
好軟好軟。
柏鳴心道，真象在摸一隻乖順的小貓。他忙著吃食，顧不上旁人對他意味深長的注視，顧不上討厭傢伙的祿山之爪，更加顧不上，柏鳴怦然跳動的心裏，有一顆嫩綠的種子正在發芽。
但是，這只小貓只有多麼短暫的溫柔啊。
貓是只吃八成飽的動物，他從不會把自己喂得象個大皮球，那樣會影響輕盈的步履與優雅姿態。
吉貝貝把食盒吃得見了底兒，這才停下來，有滋有味地舔自己的手，舔完手心舔手背，直把上面的魚汁舔得乾乾淨淨，把自己白白嫩嫩的手腕舔得泛著粉紅色。
要是正常人看到這情景，准會認為這孩子發了瘋，可柏鳴的承受能力已經被怪貓培養出來，只要吉貝貝別在自己面前吃老鼠，他就鐵定不會暈過去。
“吃飽了？”柏鳴問。
吉貝貝不理會他，而是悠然自得地轉動起自己的脖子來，他一臉陶醉，就象在享受海濱的夏日和涼風。
可這明明是個冬天的傍晚。
真不知道這只貓怎麼會有這麼多怪毛病！
終於等到他轉完脖子，扭完腰再甩完腿，柏鳴感覺他可以象正常一樣行走了。
這時候泰格也把骨頭啃得乾乾淨淨，嘴裏叨著殘餘的骨頭歡快地從石頭後面跑出來，吉貝貝皺著臉，要去奪泰格的骨頭，它可不幹，躲得遠遠的。
柏鳴哈哈笑起來。
吉貝貝無奈地歎口氣，接著又不甘心地說：“我一定有辦法的！”
＊ ＊ ＊
疲累了一整天，最後還得騎著單車載吉貝貝回家，他既不願動用他寶貴的蹄子，也不願意與一堆臭哄哄的人類擠在公車裏當貓肉夾心餅。
柏鳴回家的時候，整個人累得快癱了，幾乎是爬著進門的，身邊吉貝貝已經歡天喜地蹦蹦跳跳，領著泰格往二樓跑去。
柏鳴也勉為其難走到二樓，正想脫光衣服進浴室好好洗個澡，一拉開門，就看到吉貝貝已經滿身泡沫地和泰格扭打成一團。
柏鳴已經對他的裸體見怪不怪，從那天砸爛天花板時他就一絲不掛，說句不好聽的，吉貝貝簡直是個裸露狂，或者說從爬行動物轉化為人類的過程還很短，不習慣文明地著裝穿衣。
只要天氣稍微冷一點，他不是赤裸裸地泡在浴室裏唱歌，就是光溜溜地坐在壁爐旁烤火，也好在他身上的毛都退化了，不然他也不敢把一張貓臉湊得離炭火那麼近，興奮得兩粒瞳孔裏面燃燒著倏倏倏的小火焰。
平時柏鳴都讓著他，畢竟吉貝貝光著身子的樣子非常賞心悅目，比櫥窗裏面袒胸露乳的模特更具審美價值，他有著稚嫩的肩膀、細弱的的骨架，小巧的臀部圓滾而挺俏，走路的姿勢既輕佻又優美，總象在跳躍，卻又沉穩地向前劃動，步步都踏在柏鳴顫抖的心頭。
他是一道清純美麗的風景、卻又有著炙熱的吸引力，他讓人不敢逼近，卻又忍不住想上前撫摸疼愛一番。
柏鳴每每想到這裏，就覺得自己真是發了瘋。
leungmon 2009-4-10 15:24
07．
吉貝貝發現柏鳴傻站在門口，把浴室裏的熱氣全都放跑了，不滿地對他道：“你真沒有禮貌！怎麼又在我們洗澡的時候闖進來？”
柏鳴回過神來，道：“我哪里知道！這兒又沒上鎖！”
吉貝貝說：“沒上鎖你就可以隨便闖進來啦？”
“這是我家！我高興去哪里就去哪里！”
“一點待客之道也沒有！”
“你是哪門子的客人？”
“就算陌生人你也不能偷看人家洗澡！”
“我偷看？”柏鳴尖著嗓子喊：“我才懶得看你！象只被拔光毛的雛雞兒似的！嚼著都嫌咯牙！”
吉貝貝非常注重外表，你可以隨便污辱他的人格，哪怕罵他厚顏無恥禽獸不如都可以，但絕不可以污辱他的長相和身材，他的身上暗藏著兇器，只要你觸怒他這機關，這些兇器會從各個角度兇悍地朝你飛過來，無論你躲在哪兒都會被紮中。
柏鳴的話音未落，吉貝貝就已經從浴缸裏跳出來，柏鳴滿眼都是白花花的泡沫，他正想抬手去擋，一塊洗衣板就已經朝他飛來，柏鳴後退兩步躲開，可沒注意腳下，吉貝貝已經把一塊香皂迅速滑過來，正被他踩在後腳跟，哧溜一下就摔個仰面朝天。
摔下來的時候，腦袋又受到洗衣板的夾擊，柏鳴的頭嗡嗡嗡的，象被幾具殲敵機同時轟炸了。
吉貝貝的兇狠他不是沒嘗過，可屢教不改，有時候柏鳴感覺自己簡直就是不長記性的老鼠，明明在同一個地方被貓襲擊過多數，小命都差點搭上，可犯賤似的，每每他還是要從同一個洞口，進進出出，進進出出。
吉貝貝舉著洗衣板，正要在柏鳴的臉上再蓋個鍋貼，後者卻突然火大，奮力推他一把，從地板上跳起來，怒氣洶洶。
柏鳴身上都是濕淋淋的水和泡沫，臉上還有洗衣板烙上的一層層階梯狀條紋，樣子非常滑稽，可他還是第一次大發脾氣。把膽大包天的吉貝貝也嚇壞了。
柏鳴象一座閃光的雕塑般站立著，氣鼓鼓的胸膛捶上去會青銅器一樣咚咚作響，他肚子裏憋著一股氣，所以他拼命閉嘴，要是漏了這口氣，他就象撒掉的汽球一樣……嗖！飛上天去。
吉貝貝一動不動，好奇地望著柏鳴很久，最後確定他沒有危險只是虛張聲勢，於是他大膽起來，邁著小步子靠近柏鳴，伸出手指輕輕在他前胸一戳。
柏鳴不動，吉貝貝再戳，柏鳴終於扛不住。他的小貓爪子撓在身上，癢癢的象抓著他的命根子似的，一下就讓他漏了氣。
吉貝貝咯咯笑起來，指著柏鳴道：“裝腔作勢！我還以為你要吃人哪！”
柏鳴也笑得站不起來：“沒……沒想到竟然……嚇到你！”
“我才沒有被嚇，只是想看看你玩什麼把戲！”吉貝貝還在嘴硬。
“哈！剛剛毛都豎起來了！”
“那是要威脅你！”
“就你這小樣還想威脅我！”
……
爭吵不休，仍然繼續，但從柏鳴笑嘻嘻的臉上，吉貝貝嬌嗔的白眼裏，第一次出現由衷地喜悅，這窄窄方方一間斗室，洋溢著從未有過的溫暖和幸福味道，連傻呼呼的泰格都要在這幸福的氣泡裏面打起滾來。
咕嚕嚕嚕，咕嚕嚕嚕。
這天以後吉貝貝對柏鳴的態度好多了，後者也不再動不動去找他的碴兒。柏鳴原本是個害羞的孩子，如果不是吉貝貝突然出現，讓他火燒炭腳般跳起來，這些天來他也不會有事沒事的，亂發脾氣。
可吉貝貝是個熱情的領居，而柏鳴卻是慢熱型的人，即便現在他倆見面不再針鋒相對，時不時還開兩句無傷大雅的玩笑，柏鳴對他卻還是有著戒備的。正如同他那研究古生物化石的大腦一般，對於任何摸不清來路、無法解讀過去的物種，他總是在抱著極度好奇的同時，還埋藏著一份懵然的害怕。
他時不時的，在吉貝貝陶醉於撓首弄姿的時候，目光癡滯地望著他，那份熱切的注視並不是坦坦蕩蕩，而是時時處在時光的夾縫中，牆壁的縫隙中，他透過一道微弱的光，透過迷蒙的視線，極近、又是極遠地關注著這熟悉又陌生的生靈。
貓－－
今天還在廚房裏面與自己玩耍，被一個毛球調教得團團轉，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只從幽深處走出來的小東西就會悄然離去，踏上那自遠古而始的征程。
人類可能早已忘記，它原本也是屬於自然的，強大而野性的生物。
到時候，除了眷戀在指尖的那暖融融的溫度，以及迴響在耳邊嬌滴滴的叫聲。
什麼都沒有剩下。
＊ ＊ ＊
柏鳴在工作中跑了神，教授把一隻恐龍的手骨重重敲上他的頭。
柏鳴的教授海因．希是整個博館院最年輕的教授，年紀還不到四十歲就名聲遐彌，他所以會在學術界那麼出名，是因為他那令所有人都感到頭痛的力量。除了手勁大得足以跟恐龍博鬥外，他心理的力量也不容小覷。
柏鳴常常覺得教授是入錯行，以他的英姿瀟瀟，風度翩翩，即使不去當個電影明星，至少也該去做個白衣天使，他一臉頗為曖昧的微笑，可以讓患者如沐春風，以為要跟帥哥醫生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因而陶醉不已，手術的時候連麻藥都省下。
而現在，教授仍然是身著白衣，不過能夠享受到他的春風的，只有實驗室裏面這些粉身碎骨多年的恐龍化石，以及不解風情的柏鳴。
“哎喲！”柏鳴慘叫一聲，摸著腦袋問：“幹嗎打我？”
“臭小子！讓你刷個恐龍蛋，你刷到什麼時候去－－蛋都快孵化了！”教授一邊不停用骨頭敲他的腦袋一邊喋喋不休地罵：“我每小時給你那麼多工錢，畢業答辯時還替你說好話，可不是請你回來對著我的蛋發花癡的……瞧你口水都流出來！”
柏鳴抱著頭趕緊躲，逃到實驗室一尊巨大的恐龍頭骨後面，對教授道：“不好意思啦！教授，這一個月來天天都在拼這塊骨頭，實在很無聊嘛……”
“無聊？”教授吹鬍子瞪眼：“你竟然敢說我偉大的事業無聊？”
“它都碎得這樣七零八落，又死了幾億年，我真不知道把它挖出來幹嗎？”
“荷！你小子竟然敢目中無‘龍’！死了幾億年又怎樣，它的一塊骨頭都比你值錢！有本事你找來個活的恐龍來給我研究！”
柏鳴嘟起嘴巴，肚子裏嘀嘀咕咕。
教授雖然脾氣不好，記憶同樣也不好，對於柏鳴的劣跡，他常常轉頭就忘，不過，回過頭來，他仍然要千年如一日地嘮叨：“孩子，年輕人有膽氣、有想像力不是不好，但是科學以事實為本，不能總是沉迷在空想中……”
教授唾沫橫飛的時候，是很三八的，這時候他那羅曼蒂克的形象會蕩然無存，滿腦子只聽見他嗡嗡嗡的噪音。柏鳴一聽到這開頭，就知道教授又開始漫長的教導，教授的廢話如果寫在紙上，那可能比人類在地球上的歷史還要久遠，再這樣下去，他今天晚上又要遲到了。
跟吉貝貝的約會，柏鳴可不敢耽誤，要是放他鴿子，小貓會發瘋，把鴿子吃得毛都不剩。
08．
比起教授和他面前這堆老掉牙的骨頭，柏鳴覺得家裏面活生生的化石才是更值得研究的。
可他還沒開口請假，教授就看穿他的心思，嚴厲道：“不允許！”
“為什麼？”
“這個月你已經請了十七次假了！我還能容忍你？”
柏鳴哀叫：“教授……”
“叫爹也不行！”
“可我有重要的事情……”
“你是我聘來的助手，有什麼事情是比完成我給的任務更重要的！”
“教授，這是特殊情況！”
“你的‘特殊情況’的比例已經遠遠大於‘正常情況’！所以你的特殊情況也即成為正常情況，不存在特例！不被容許！”
“我家裏面有重要的研究。”柏鳴開始扯謊。
“你家？”教授的嘴角翹了翹，不以為然道：“你是研究古生物的，你家的房子雖然古老，也比不上博物館後面那座石山－－你怎麼不去研究那個？”
“如果您允許的話我現在就去……”
“柏鳴！你不要妄想我會放你走，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教授的表情嚴肅，道：“過一會兒，我有非常重要的客人要來。”
柏鳴在心裏狂喊：女皇來了我也不接見！
可他臉上只能裝出好奇的樣子，問：“是誰？”
“你是否還記得，我在年初提過的一個政府資助的財政預算？”
“記得記得。”柏鳴道：“可是現在還有誰對歷史感興趣呢？我們博物館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
“嗯！所以今天要見的是兩個重要人物，他們可能是我們明年復興博物館建設的生機了！”
“哦，是誰？”
“本世紀最~~~~偉大的探險家亞歷山大?斯萊德，和埃及著名的考古學專家法蘭．貝姆。”
“聽過聽過！可是他們跟恐龍有什麼關係？難道在金字塔裏面發現了恐龍蛋？”
教授暈倒，哭笑不得：“看來最近我讓你刷了太多恐龍蛋，你大腦裏除了這些就沒別的了？”
柏鳴想了想，突然一拍手，道：“您年初的時候所提到的那個展覽，是不是要舉行啦？”
教授笑眯眯地眨眼，說：“斯萊德先生除了是位探險家，更加是位富裕的收藏家，他曾經在地中海一帶打撈過四艘沉船！得到了上面數以億計的財富，同時為考古學做了極大貢獻－－我們館內許多珍藏都是他的捐贈。”
柏鳴點點頭，眼睛閃閃發光：“這次他又要給我們什麼啦？”
教授敲敲他的頭：“想什麼呢！哪有這種好事！不過這也是件大好事，斯萊德先生和貝姆兩人有項很新奇的計畫，有沒有興趣聽聽？”
“新奇？”柏鳴啼笑皆非：“一個大半生都活在金字塔裏的活死人，和一個埋頭紮進深海的怪物，再加上你－－一個畢生都在拼湊恐龍骨頭的山頂洞人……這樣的組合的確很新奇！也更怪異！”
教授喜笑顏開：“說得好！新奇而怪異的組合－－就是我們這次展覽的主題！”
“嗯？”
“你也知道，現在博物館這麼多，民眾的口味又極其挑剔，純粹的展覽已經無法再勾起他們的興趣和對歷史的好奇，這樣下去博物館恐怕就要跟他館內所藏的無數古跡一樣，被大眾當成老得發黴的破磚爛瓦，從此丟進角落不再關注，這樣我們就連買鐵掀的錢都沒有了……”
教授說著說著悲從中來，順手就牽起柏鳴的袖子擦起眼淚來，後者急忙躲開，說：“教授，你不必傷心，如果真的那麼困難，我願意貢獻出家裏後院種菜的鐵掀來資助博物館！”
教授瞪他一眼，胡亂擦擦鼻涕，說：“不必了！如果這計畫成功，我們將來肯定能用金鐵鍁來挖土！”
海因滿臉放光，雙眼放射著貪婪的火焰。柏鳴常常覺得這個道貌岸家的傢伙不過是披著專家的外衣，實際上卻是個不折手段的陰謀家，真懷疑他陰謀那些金銀財寶這麼多年，為什麼到今天卻還是窮光蛋一個。
“上禮拜的工資還沒給我發呢！”柏鳴提醒。
教授說：“快啦快啦！等到你見到我那偉大的展覽，就知道：錢－－不過是從別人的腰包裏抽出那麼簡單！”
＊ ＊ ＊ ＊
待柏鳴被教授壓榨了最後一分精力，拖著垮掉的身體趕回家時，天色已經一片漆黑，在陰森森的城堡邊緣，夜遊的貓頭鷹鬼頭鬼腦地盯著他。
柏鳴看到它那尖尖的嘴，就想起小貓利利的爪，肯定會把自己抓得體無完膚。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大廳，可憐的，自從那天吉貝貝從天而降以後，這兒就留下一個大洞，無錢修整，柏鳴索性就將這裏當作天窗，夜裏沒事還可以牽著泰格坐在臺階上，看月亮、數星星。
可今天柏鳴一進家，就看到吉貝貝坐在臺階上，身邊臥著困倦不已的泰格。靜靜的月光下，吉貝貝的身體象沐著直泄而下的銀水一樣，白皙閃亮。
吉貝貝已經夠耀眼，可他手裏卻握著一樣更耀眼的東西，柏鳴看不清是什麼，小小的一團，被他用一根鏈子牽著，墜在泰格面前。
吉貝貝將這東西象鐘錶的鐘擺一樣，在泰格眼前晃來晃去，嘴裏念咒般地呢喃著：“穆穆……你是一隻貓……你是一隻貓……一隻貓……喵喵……”
幹什麼？
他……他不會在給泰格催眠吧！
拜託！
柏鳴搖搖頭，以為自己看到幻覺，可他心裏知道，以吉貝貝的天真爛漫，是什麼傻事都做得出來的，他對童話和魔法的癡迷到了神經兮兮的程度，他會在柏鳴惹毛的時候跳起來威脅他：我要把你變成青蛙！
他更加相信催眠術對人的影響，常常說，如果他每天晚上都潛到柏鳴枕邊對他念咒，後者就會一生一世甘願當他的奴僕。
雖然荒謬，可至此柏鳴也更加小心自己的枕頭邊，他倒不是害怕吉貝貝那點三腳貓功夫，而是他一個單身男青年，在每個孤獨而寂寞的夜晚，都有可能化身滿月之狼，連親媽都不認得。
到時候這打算奴僕他的小貓會不會被他“反奴僕”，誰知道呢！
leungmon 2009-4-10 15:24
09．
“穆穆……狗是討厭的東西……又臭又凶又不可愛……千萬不要學……”
吉貝貝以為，他這樣堅持下去，總有一天，穆穆就可以喵喵叫他起床。
或者他變成貓以後，根本懶得早上起床。
柏鳴啼笑皆非，可吉貝貝做得專注，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還真象個正牌的魔法師，可以用根小棍子隨便把人變成青蛙、兔子、黃鼠狼。
柏鳴不想打攪他，悄聲悄氣地沿著牆壁朝樓梯的方向挪，可即使這樣也騙不過聽力敏銳的貓，吉貝貝很快發現，凶巴巴地問了一聲：“誰？”
“啊……是我……”
“柏鳴？”吉貝貝問。
柏鳴不回答，他心裏在盤旋一個問題：貓的視力怎樣？
一道破空而來的響聲回答了柏鳴，他還沒看清那是什麼，額頭就被一個尖銳的物體砸中，痛得簡直要把他的頭骨一分為二，他一摸，滿手鮮血。
吉貝貝把用來催眠泰格的“鐘擺”向柏鳴砸來，他對柏鳴的晚歸和毀約憤怒非常。
黑暗中的小貓豎起了全身的毛，因震怒而簌簌發抖，柏鳴以為，即使遲到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可他不明白，貓是如何驕傲、嬌縱、蠻不講理的生物。
柏鳴捂著頭痛呼：“喂！只不過遲到，又不是不到！你用得著發這麼大火？把我頭都砸崩了！”
“你不守信諾！”吉貝貝怒斥他。
“我也想守信！可拜託我不是象你這樣高枕無憂，等著主人來餵食的小貓！我得討生活，沒錢賺我喝西北風啊！”
“你認為錢比我－－比穆穆重要？”
“哼！當然！你跟泰格加起來有幾兩肉，夠吃幾頓的？”
“你……”吉貝貝氣得聲音都在發抖：“無恥！”
“呵呵！我靠自己的雙手，自立更生！我無恥？你這莫名其妙的傢伙才可恥！來歷不明，還天天要吃要喝！我憑什麼養活你？”
“你以為我樂意吃你買的臭鹹魚！”
“給你吃的還敢嫌棄！我自己都沒吃過那麼貴的！象我這麼好的主子哪兒找去？”
“誰稀罕！”
“不稀罕？不稀罕你出去找個富翁包養你啊！天天都能吃香喝辣的！”
“你－－你這大混蛋！”
“哈！我是大混蛋！你是草包蛋！天天好吃懶做不務正業，還以為大街上到處是麵包和暖爐啊！我看你就是太懶才被人趕出來的！”
“我才沒有被趕！”
“那你從哪兒來？你告訴我啊！”
“我……”小貓突然沉默了。
“不敢說了吧！一定有見不得人的秘密！”
“我……我……我是從童話中誕生的……”吉貝貝支支吾吾半天，最後道。
“……”柏鳴沉默良久後，大聲道：“哈！哈！哈！哈！”
“你鬼笑什麼！”吉貝貝著急了，聲音都拖著哭腔。
“笑死人了！”柏鳴道：“童話？誰的童話－－格林？安徒生？王爾德？誰是你親爹？”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裝蒜！這些童話你從小到大都背熟了吧，所以順嘴就能夠溜出來？要不你就是故事書看多走火入魔了！”
“我沒有……我沒有……”吉貝貝終於忍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柏鳴正是心急火燎，他這點眼淚哪澆得滅，反倒加速了他的情緒蒸發：“住口！別哭！這招對我沒用的！我可不是看童話長大的，從小就生活在悲慘世界，我習慣了！告訴你，柏鳴不相信眼淚！”
吉貝貝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委屈地埋下頭，哭得更大聲了。
柏鳴從沒想過，小小一隻貓，他的哭聲竟然有石破天驚般的爆炸力，他很快被轟得天暈地暗，日月無光。
柏鳴感覺有只貓，不，是成百上千隻貓，聚集在他家的房頂，用牙撕，用爪子撓，用吼聲撼動，他這座千年古屋即將轟然倒塌，他這屋下小鬼即將魂飛魄散。
救……命……呀……
柏鳴很快繳械投降，跪在小貓腳邊討饒：“貝貝……貝貝……我認輸了，我投降了！求求你別再哭了！”
貓固執起來，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柏鳴扯動他的淚腺，痛得要命，吉貝貝哪會輕易放棄。
他不理不睬，他不離不棄，他執著地，哭哭哭。
柏鳴痛苦地在地上打起滾來，哭爹喊娘：“天啊！救救我吧！給個雷劈死我吧！讓我下地獄給閻王提鞋吧！把我變成恐龍滅絕吧！”
……
第二天，柏鳴憔悴依然，同學們已經習慣他的傷痕累累，全都圍過來關注昨晚的那場“人貓大戰”。
“怎麼樣，柏鳴，四隻爪子果然比較厲害吧，每次都讓你慘敗而歸！”
柏鳴虛弱地喉嚨裏發出一聲呻吟：“我恨……我恨所有的貓科動物……我恨所有帶爪子的動物……我要殺殺殺！滅絕他們！”
同學們哈哈笑著：“誰讓你誰不招惹，偏偏去養只難侍候的貓！”
“你以為我願意？”柏鳴萬分委屈。
“你不願意！難道這小貓是天上掉下來，正好被你接住的啊！”
柏鳴嚴肅地點點頭，道：“是啊！你怎麼知道？”
同學用指尖在他額頭上一彈：“異、想、天、開！”
另一個同學說：“如果真是這樣，你就要小心嘍，沒準兒小貓是上帝的寵物，只是在他老人家打呵欠的時候偷偷溜出來的哦！”
“對啊！對啊！柏鳴，你等著遭天譴吧！”
柏鳴不理會他們的胡說八道，埋頭在課桌上睡覺。
昨晚上小貓哭累了就不知不覺睡在階梯上，柏鳴本來生氣不想理他，可又怕夜涼風冷他會感冒，只會把他拖進屋裏睡覺。剛剛把他抬到床上，誰想這小貓突然牢牢抱著柏鳴的手臂不肯放手，夾在懷裏當枕頭，柏鳴想要推開，不得其力，只好僵著脖子歪在床頭陪他睡。誰知道小貓的睡相竟然比他醒著的時候還可怕，夢中不知是與火龍還是野獸搏鬥，喊打喊殺張牙舞爪的，可把一旁的柏鳴害慘了。
他們第一次吵架卻沒有打起來，沒想到柏鳴還是光榮掛彩了。
10．
柏鳴一下課就被海因教授拉到走廊裏面，往他懷裏放了厚厚一疊畫冊，柏鳴受傷的肩膀差點沒斷掉。他從厚重的畫冊後面探出腦袋，痛苦地對教授道：“今天我……有情況！”
“我也有情況！”海因教授推推眼鏡，一臉嚴肅：“我們最重要的時刻到了！”
柏鳴把畫冊扔在地上，喘口氣問：“重要時刻？”
教授從畫冊中拿出一本來，打開攤在柏鳴面前，激動萬分地對柏鳴說：“看哪！看哪！這個展覽週末會在學院博物館隆重推出！到時候倫敦各界名流都會來參觀，媒體會鋒湧而至，而我……即將要復活啦！”
柏鳴翻個白眼：“究竟是什麼展覽，您會那麼激動？”
“我說過了！將會是最偉大的、最有創意的！”
柏鳴懷疑地問：“可能嗎？您不是已經窮得鐵鍁都買不起嗎？”
“所以這次展覽並不是以我的名義啊！是斯萊德的！”
“喲，原來不是您的－－那你這麼高興－－教授您還是第一次為別人的事情那麼激動啊……哈哈……”
“你知道嘛，在這次展覽會後，將會舉行一個盛大的拍賣會，所以邀請了許多上層名流，到時候斯萊德會將他這些年的大部分收藏賣掉。”
“拜託！教授您幹嗎那麼開心？斯萊德拍賣到了錢，又不會分你一半！”
“但我終於看到這些年來他所有收藏啊！這難道不值得開心嗎？”
“你只是為了看？”
“柏鳴，我和斯萊德多年的好朋友，他的有些收藏卻不捨得給我看，這其中我最為好奇的就是一枚被稱為‘智慧之石’的粉紅色鑽石，重達37克拉，是當世罕有的寶石之一。自從落到斯萊德手中，他就連看也不捨得讓大家看一眼。”
“哎喲！這個傢伙好小氣，只是看一眼又不會少掉一塊兒！”
“不。柏鳴，據說這顆智慧之石所以會名聞世界，並非因為它的美麗和貴重，而是因為他的出身。”
“出身？”柏鳴奇怪地問：“難道不是從地底挖出來的？”
“它是十八世紀初，從古埃及少年王陵出土的數件奇珍異寶中的一個，然而卻從未公諸於眾，因為發掘他的那名工匠把它獨吞了。這名不知名的工匠將寶石藏起來，悄悄帶出開羅，和他一起隱匿於世間，沒有人知道這寶石曾經存在過。”
“他偷走以後沒有賣掉嗎？”柏鳴問，“如果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工匠把寶石偷出來，他一定會儘快兌換成現金，即使一時為了避風頭而藏起來，總有一天他會出來的。”
海因點點頭：“這樣想很符合邏輯，但是很奇怪，那工匠直至最後窮得叮噹響，也沒有把寶石賣掉。”
柏鳴哈哈笑：“他一定是太笨，根本找不到適當的機會出手。”
海因搖搖頭：“不。他恰恰是因為過於聰明，最後才會慘死，而且極其諷刺的，他最後是窮死的－－他因為在一間不合法的礦場長時間作業，活活累死了。”
柏鳴張大嘴：“怎麼可能！”
“沒錯，這枚寶石最後被他放在居住的草棚裏面，外面包裹著一層厚厚的炭泥，所以在清理他的遺物時，被當作臭石頭一塊扔在廢料堆裏。”
“好一個暴殄天物呀。”柏鳴急忙問：“那最後是怎樣被發現的呢？”
“斯萊德說，是他的貓發現的。”
“貓？”柏鳴尖著嗓子喊了一聲，他現在對這個名詞過敏。
海因教授被他過激的反應嚇一跳，急忙問：“有什麼不對嗎？奇怪，聽說人家對貓過敏的人只是害怕貓毛，沒聽說連這個辭彙都過敏的。”
柏鳴急忙支支吾吾，說：“我沒事！只是不明白一隻貓何以發現了稀世寶石？”
“當然不是聞到的！”海因教授不合時宜地幽默起來，可柏鳴一點也不想笑。
自討個沒趣，海因只好正色道：“對於自己的貓如何會發現，斯萊德也弄不太清楚，只是說當他和朋友在野外紮營時，有一天早上看到他的寵物貓叨著一塊髒兮兮的泥塊進來，起初他以為是田鼠，後來才發現是塊泥石頭。斯萊德十分有好奇心，想把石頭拿過來，卻被自己的貓拒絕。他那本來溫馴的小貓，突然象受了巨大的刺激，變得暴躁不安，在帳篷裏上躥下蹦，弄得一群人狼狽不堪，最後只好提前結束野營，下山了。
誰知道就在他們下山的當晚，那座山發生嚴重地震，整個礦區都坍塌了。斯萊德本來以為，許多動物都為危機的到來有神奇的第六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可相類似的事件一度度發生，而自己的小貓也變得越發怪異，它本來只會喵喵地叫，但漸漸的它的聲音出現中出現各種各樣的節奏、聲調，每種似乎都有不同的意義，斯萊德後來研究後發現，那竟然是一種比人類語言更為複雜的語音系統！”
柏鳴張大嘴，不自覺地說：“什麼意思……他的貓……突然會說話了？”
“不！是它已經遠遠超越了人類的交流方式！”海因激動地說：“斯萊德發現，小貓發出的聲音，雖然人類聽不懂，但它卻可以通過這個，讓其他的動物，譬如庭院中的小鳥，池塘裏的小魚、甚至是偶爾飛過的昆蟲，統統能夠明白它的‘貓語’。”
“這只貓－－成精了！”柏鳴脫口而出。
“斯萊德震驚非常，他帶著他的寵物貓，走遍世界各地，令他驚異的是，他的貓可以與所有物種作交流，讓它們聽憑自己的指揮，它擁有神奇的統袖力量！斯萊德用儀器探測這只貓的腦電波，發現它擁有強悍得不可思議的腦波力量，可以讓所有動物對它畏懼、敬佩，俯首稱臣！這只貓簡直成為百獸之王！”
leungmon 2009-4-10 15:25
11．
“怎麼會這樣，那斯萊德……”
“你想得沒錯！作為一個人類，斯萊德當然會恐怖地預感到，這只貓的強大腦部力量，會不會最後連人類都深受其影響！？”
柏鳴難以喘息，瞪著眼睛滿是期待地望著海因。
“結果是肯定的！”海因聲音沉重地說：“斯萊德漸漸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在被這只貓影響著，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接受它的各種想法，被驅使著……雖然斯萊德以自己的意志來抵抗，但他越來越懷疑……是不是連反抗的念頭也是這只貓輸導給他的……”
柏鳴感到渾身發冷，雖然身邊來來往往有無數同學和師長走來走去，但他就象第一個預感到地球末日的人類一樣，感覺又孤單又恐懼。
他想，這大概就是斯萊德曾經歷過的。
“那……最後呢？”
柏鳴突然想到，斯萊德如今好端端活在世上，而末日也沒有到來，可見那只興風作浪的貓並沒有做什麼。也許以貓的本性，根本就沒有統治地球的欲望，他控制斯萊德，頂多是想逼著他天天去買鮮美的魚肉罐頭。
“你知道斯萊德為什麼要拍賣他的收藏嗎？”海因問。
“因為？”
“因為他已經無法再滿足那只充滿欲望的貓。”
“嘎？”柏鳴嚇了一跳：“欲望？”
“沒錯。跟我們人類一樣，貓甚至更為貪婪和樂於享受，他的貓跟著主人走遍世界各地，吃盡了山珍海味，它喜歡乘著超音速的戰鬥機飛越大西洋長空，更加著迷于乘豪華游輪終年飄飄蕩蕩，吃海豚和鯨魚的肉。它終年在全球各大酒店擁有總統套房，以供它每年夏季到海濱渡假，享受日光浴和清涼的水果大宴。”
柏鳴瞠目結舌：“你說的真的是……一隻貓？”
“不，是一個人。”
“啊？”
“一隻人性化的貓，哈哈。”海因忍俊不禁起來，拍著柏鳴的肩膀道：
“怎樣，親愛的，你沒有養過貓吧，可知它們是多麼不知滿足，可知它們的小腦瓜裏面在想什麼？它們所以表現得乖巧、懶洋洋，只是因為被人類控制著，只是因為你猜不到它的想法！”
柏鳴不由得又是一陣發冷。
海因笑著說：“一隻貓，花費了斯萊德畢生積攢的資產，它才不得不打起那些多年收藏的主意。”
柏鳴怪異地撇撇嘴，表示對斯萊德的同情。
“讓他驚異的，是從自己的地下室裏面，居然出現了一顆從未見過的鑽石－－就是那粒粉紅色的智慧之石。”
“那只貓不是早就把寶石帶回去了嗎？”
“沒錯啊！他時常看到小貓把那塊石頭咬在嘴裏玩，一會吞一會兒吐的，還以為那是它的玩具，從來沒想到竟會是一顆價值連城的鑽石！這時候斯萊德才發現，原來這只貓多年所剝削他的，早就在許多年前就準備償還給他了－－這顆鑽石的價值抵得上他整座寶庫！”
柏鳴為這個故事的曲折、以及令人啼笑皆非的變故，目瞪口呆，他越來越想見見斯萊德這傳奇的大傻瓜，更加想要見見那只古靈精怪的貓。
他仰著脖子想，不知道跟我家那只比起來，怎樣呢？
柏鳴今天心情非常好，一路輕快地步行回家，進了屋就“吉貝貝……貝貝……”喊個不停。
咦，奇怪，今天小貓竟然沒有掐著腰站在門口等他，平時柏鳴只要回家晚一點，吉貝貝的貓爪就已經守在門後面，攻他個出其不意。
柏鳴噔噔噔上了樓梯，來到吉貝貝的房間外，果然聽到他又在那兒自言自語。
當然，他的嘮叨是有物件的，就是大狗泰格，只不過考慮到泰格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也不知道吉貝貝天天都在忙活個啥。
柏鳴從門縫裏往裏看（他也納悶自己幹嗎每次都得躡手躡腳，就好象他要對小貓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似的），吉貝貝跟昨天一樣，手裏扯著一個“鐘擺”，懸掛在泰格的眼前，煞有介事的晃來晃去，口中念念有辭，不外乎是貓比狗好的那一套說詞。
泰格聽不懂還好，若是聽得懂吉貝貝這麼污辱自己的同類，還不氣得跳起來咬他。
固執的小傻瓜。
柏鳴的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來，他都不覺得他自己現在已經笑得傻大哈一樣，像是看著自己親手種下的茄子，終於成熟了。
“吉貝貝。”柏鳴叫一聲，推開門走進去。
小貓不理他，自顧自地做事情，他的鐘擺上面掛著一塊粉紅色的石頭，映著燈光散發著五顏六色的光芒，泰格早就看得頭暈眼花，以此證明，他的催眠術還是蠻成功的。
柏鳴奇怪地望著那塊石頭，腦海裏倏倏閃過一個什麼念頭，可他的腦神經跟腿腳一樣遲鈍，跑得落別人一大圈，最後還是沒追上。
他乾脆不追了，轉念頭，興高采烈地湊到吉貝貝跟前，說：“我告訴你，今天在教授那裏聽說一件特別稀罕的怪事！”
吉貝貝頭也不抬，問：“恐龍教授能有什麼新鮮事，難道是孵出了小恐龍－－別擋著我！”
一把將柏鳴推開，吉貝貝把手裏的鐘擺放正，重新開始在泰格眼前晃，後者的眼睛裏面全是黑白分明的一道圈圈，頭頂上小鳥啾啾在飛，喉嚨裏嗚嗚哭訴著，在現實與夢幻的深淵中掙扎。
唉，一隻無助的狗。
“去他的！”吉貝貝突然一把摔開石頭，把泰格哄下床，坐在上面生悶氣。
“怎麼啦？”柏鳴上前問，一腔好心。
換來驢肝肺－－吉貝貝大喝：“你也給我滾出去！”
柏鳴被嚇一跳，為躲開吉貝貝的口水連退幾步，小心問：“心情不好？”
“這笨狗！無可救藥！”
“喲嘿。”柏鳴樂了：“你終於承認泰格是只狗啦？”
“不是狗！是豬……比豬還笨！”
“慢慢來，慢慢教－－豬也能學會上樹。”
吉貝貝遞給他一個大白眼，把頭蒙在被子裏，自暴自棄了。。
柏鳴急忙拉開他的被子，問：“只試了幾次，那麼容易放棄？”
“我已經很努力啦！”
“還不夠還不夠。”
“我放棄了！我累了……”
“誒？貓真是容易失敗的生物耶……”
“錯！貓只是懂得善待自己，不為無謂的事情浪費時間。”
“你倒真會為自己找理由。”柏鳴哭笑不得：“快起來吧！”
“不要！不要！在我的穆穆回來之前，我要永遠這麼躺著！”
“泰格不就是你的穆穆嘛。”
“他才不是。”吉貝貝從棉被裏悶悶地喊了一聲，破天荒的，竟然歎一口氣：“我現在才明白他不是。”
“可你一直說……”
“我錯了。”
“喂喂……”
“怎樣？貓也有犯錯誤的時候！”
喂，你是“經常”犯錯誤的好不好？
吉貝貝的心情今天非常非常不好，所以他打算早點睡覺。
貓是善忘的，而吉貝貝很愛護自己的皮膚，憂慮和熬夜既影響心情又會損傷皮膚，這種傻事他才不幹呢。
可柏鳴的心情今天非常非常的好，所以他打算徹夜不眠。
他說：“小貓，我來給你講個小貓的故事。”
吉貝貝已經困得頭點地，閉著眼睛說：“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不行！不行！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告訴你，否則我會睡不著的呀！”
吉貝貝從地上拾起用來催眠泰格的石頭，放到柏鳴手裏，說：“用這個－－把自己催眠好啦！”
“可我今天不想睡覺！”
“那你就去陪貓頭鷹唱歌。”小貓一臉的不耐煩。
“吉貝貝！”柏鳴突然很大聲地喊：“我真的生氣啦！我真的很生氣很生氣！”
柏鳴從床上一跳起來，昂然站立著，鼓起胸膛，感受“真氣”在自己的體內流竄。
吉貝貝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對所有的威脅都視若無物。
對一隻貓而言，除非地球爆炸，否則沒有比睡眠更重要的事情。而地球爆炸所以重要，是因為崩出來的火花會燙壞他美麗的皮毛。
柏鳴徹底沒了轍，只好軟下來，苦苦地央求他：“貝貝，求求你啦！以往你有精神的時候，我即使三天不睡覺也會陪你，你就陪我一晚－－一晚好不好？”
“不好！”吉貝貝愛搭不理地說：“我有時候不睡覺，是因為夜色好－－我拉你一起上屋頂吸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那是為你好！可你在這個沒星星也沒月亮的夜晚把我拉起來，呼吸這髒兮兮的空氣和你一整天的汗臭味，你太自私啦！”
柏鳴被他伶牙利嘴的小牙說得哭笑不得，伏在床邊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模仿泰格那模範的“忠犬目光”，企圖打動吉貝貝。
可吉貝貝絲毫不為所動，還很厭惡地揪著柏鳴的耳朵喝道：“又一隻臭狗！滾到一邊去！”
柏鳴汪嗚汪嗚哀求叫數聲，灰溜溜地爬出吉貝貝的房間，臨別前還依依不捨地對他再三回眸，可吉貝貝早就四仰八叉，兩眼翻白地睡著了。
柏鳴手裏拿著催眠用的魔石，無比淒涼地坐在破爛天花板底下更為破爛的樓梯上面，象一匹長夜孤獨的狼。
他仰天長嘯：“嗚~~~~嗚~~~~”
貓真是無情無義的寵物，當你想跟他玩的時候，他不理你，等到你不想跟他玩的時候，你又無法拒絕他。
我真是悲哀的主人。
柏鳴看一眼手裏的石頭，你真的有辦法帶我進入夢鄉嗎？
12．
海因教授和探險家斯萊德所籌備的“創世紀”博覽會，終於到了開放的日子。
在此之前，柏鳴被強迫著搬運了數百個大箱子，不分晝夜、不拿工錢，被資本家壓榨掉了最後一分精力。反正他最近精力旺盛，同時也很鬱悶，鬱悶而躁狂的人（或者是牛）總是有發洩不完的氣力，隨便放到大街上很容易撞傷行人，這裏又不是西班牙。
柏鳴早出晚歸，看到吉貝貝的機會就少多了，而後者似乎也進入了倦怠期，對一切都提不起勁來，每天躺在床上細心地梳理自己的皮毛，然後煩悶地打滾，接著再梳理皮毛，再打滾，如此反復。和一頭發瘋的牛相比，攻擊性可能不大，但這情景看著一樣讓人那麼鬱悶。
就在這種令觀眾打磕睡、卻是導演刻意營造的“深沉”中，柏鳴迎來了他人生中最精彩的一天。
在這一天到來之前，除了上帝誰也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而上帝不是八婆，他才不會把這個精采的秘密提前告訴柏鳴，他總是樂於給人們各式各樣的驚喜，有時候因為實在太“驚”了，讓人連後面的“喜”字都忘記表現了。
柏鳴絕沒想到海因教授會這麼無情無義，柏鳴辛辛苦苦搬了這麼久，等到開幕式的那天，教授卻把他打發到別處，根本不讓他參加。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付於他。
柏鳴會相信才有鬼，誰不知道海因是個極愛出風頭的傢伙，一到這種公眾場合，他的講演就滔滔不絕，聲情並茂，賺夠觀眾的眼球和女FANS的尖叫，獨霸講臺數十年。但是歲月不饒人，人家柏鳴比他年輕比他帥氣更加比他有活力，就象一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會不會在綻放之際搶光了他的光采，海因很害怕。
其實豬頭教授做了多餘的擔心，柏鳴即便是花，也頂多是朵含羞草花，眾目睽睽之下莫說演講，他可能連氣都喘不過來，整張臉憋得豬肝一樣紅裏發紫，不嚇壞觀眾就不錯了。
所以柏鳴根本想不通原因，因而忿忿不平，在所有情緒都發洩在教授的車子上面，在高速路上行駛時橫衝直撞，哪兒有警車到哪兒炫耀，生怕人家不知道他開著輛拉風的法拉利。柏鳴沒有駕照，他用海因教授的駕照（別說，柏鳴跟海因年輕時還真有幾分相似－－一想到自己老了以後也會變成那樣，他現在就想死），被員警抄了三次牌，最後一回，在一輛警車的窮追不捨下，他沖進了機場。
迅速脫離。
他到達機場的時候，飛機還沒到，柏鳴內急先去了趟洗手間。
洗手間的洗手台前正站著一個男人，情況很正常，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可正當柏鳴從他身後擦過的時候，男人突然以迅耳不及掩耳之勢轉過身來，突然就抱住了他。
柏鳴連他的樣子都沒看清楚，他徹底懵了，鏡子的反射裏面只看到這男人穿了件髒兮兮、兮兮複兮兮的大風衣，長至膝蓋，顯得上身長下身短。他後腦的頭髮亂蓬蓬，象個鳥窩一樣扣在頭上，而他前面的頭髮似乎長了滿臉，貼在柏鳴脖子上面，很紮人。
柏鳴是個頭腦單純的孩子，在發生這種事情時，他的第一反應是：這人突然病發，暈倒了。
可很快他發現自己太天真的，這傢伙不但沒暈倒，精神還好得很，他全身盤在他身上扭動不已，用自己身上的各個堅硬的關節，去摩蹭純情少男最敏感的部位，身後還有兩個章魚吸盤已經牢牢吸附在柏鳴屁股上。
柏鳴傻眼了。
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被人非禮了。
還是個男人！
“哇！親愛的海因，你保養得真不錯……臀部還是那麼鬆緊有致，跟年輕的時候一樣！”
柏鳴被嚇得魂都飛跑，全身僵硬，鳥窩男人也感覺到不對勁，把章魚吸盤從柏鳴屁股上拿開，繼而用雙臂環著他的脖子，兩人面對面。
鳥窩男人先是尖叫一聲：“啊！”
接著柏鳴渾身一震，一聲淒慘的尖叫出口：“變－－態－－呀－－”
鳥窩男人橫面給他一個巴掌，打得柏鳴舌頭都抽了筋，只能用手捂住臉，用一副羞憤交加的表情望著他。如果你看過老電影，那裏面的良婦但凡被流氓污辱一番過後，總要連滾帶爬從床上下來，明明知道事情難以挽回，還是要對流氓羞憤萬分地罵：你－－你還我清白來！
柏鳴現在就是這麼個情況。
鳥窩男人一臉猥褻加猥瑣的表情，蠻不在乎地看著他：“哦，認錯人了。”
柏鳴的火騰得就起來了：“你認錯人了？這裏是男廁所！”
鳥窩男人朝門口方向聳聳肩道：“我知道。我在這裏兩個多小時了……我在等一個人。”
柏鳴鬱悶得要死：“你究竟在等誰？”
“嗯……跟你長得很象……”
柏鳴想哭：“我怎麼那麼背呀！長得既不象布蘭格．匹特也不象肖恩．康納利，偏偏要象一個註定要被色魔非禮的倒楣蛋！”
鳥窩男人嘿嘿一笑，被他的表情逗樂了，非常友好地伸出手去，自我介紹：“亞歷山大．斯萊德。你呢，小俊哥？”
柏鳴脫口而出：“柏……啊？你是斯萊德？”
斯萊德點點頭。
“你怎麼會在這裏？”
斯萊德端出一臉深沉表情：“我為什麼在這裏……這是一個永恆的哲學課題。”
“拷！你的航班還在大西洋上飛哪！”
“嗯，但我來到這裏……是命運，是註定……是前世種下的因，今生結出的果……”
斯萊德語無倫次，把柏鳴弄得十分迷茫，只好問：“你換乘了飛機？”
斯萊德突然點點頭，俯下身來，在柏鳴耳邊神秘地說：“我得到中央情報局的線報－－在那架飛機上面有恐怖份子潛入，他們讓我幫助疏散乘客，卻不能夠讓恐怖份子發現，於是我們這架飛機上面的乘客全都是聯邦特工……”
男人瘋瘋癲癲，弄得柏鳴莫名其妙，連忙打斷他：“好了！好了！我終於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生命－－是你永遠參不透的奧秘！”
柏鳴吐血，他知道自己碰上一個神經病，不管自己說什麼，都能被他那跳躍的思維扯到八杆打不著的地方，於是柏鳴不再說明，他牽著男人的手，心想，不管是不是瘋子，總歸是斯萊德本人，海因那個神經病會交到一個更神經的朋友，也不算稀罕事。
可柏鳴沒想到，他的手剛剛碰到斯萊德，後者眼眸中呆滯的神情就遽然跳動起來，表情一下由緊繃到鬆馳，他眼在俏、皮在跳、嘴在笑，他色眯眯地，把柏鳴的手揉在掌心，貼在臉上，肉麻兮兮地說：“好有力的一雙手……好多情的眼神……好溫柔的動作……”
leungmon 2009-4-10 15:25
13．
柏鳴對斯萊德的印象，因為海因的渲染，早就在大腦中勾勒出一個英武、聰明、敏捷的、大名鼎鼎冒險家形象，他既有學者的博聞，又有科學家的理性，既然有歷史學家的沉穩，又有夢幻騎士的浪漫。
結果……還真的正如他的想像。
斯萊德既有學者的神經兮兮，又有科學家的精神分裂，既有歷史學家的喋喋不休，又有夢幻騎士的跑馬不著調。
他英武－－能夠把柏鳴這樣高大的年輕人打橫抱起來，轉上好幾圈。
他聰明－－你永遠聽不懂他想表達什麼。
他敏捷－－柏鳴總是出奇不意被他偷襲。
他大名鼎鼎－－因同性猥褻罪多次入獄，在學術界臭名昭著。
柏鳴在送斯萊德從機場到博物館的途中，全身各處都被他非禮個遍，有些地方連他親娘都沒摸過，卻讓斯萊德做了處女航。他哭天不靈叫地不應，在窄小的車廂裏左躲右閃，車子左搖右晃，在高速路玩起了飛車特技。
然後，鳴笛的警車跟著柏鳴的車一起進了學院博物館的停車場。
柏鳴象拖一條死狗般把斯萊德從車廂裏拖出來，後者粘得象塊扯不開的膏藥，死死抱住他的腰，因柏鳴“有力的擁抱”而陶醉得直哼哼。
他完全不顧及觀眾，給柏鳴一個“更有力的”親吻，恨不得在他臉上咬下一塊肉。
沖過來的員警瞠目結舌，端著槍，用怪異至極的目光望著兩人。
柏鳴悲憤交加，終於按捺不住，一腳把斯萊德揣飛，指著他的鼻子罵：“滾開！色狼！”
然後又萬分委屈地對員警道：“員警先生……抓他！抓他！都是他害的！”
員警冷冷地說：“我可不管你們倆有什麼感情上的糾紛－－男女的不管，男男的更不管－－總之你們一定要跟我們回警察局！”
“那正好！抓他！抓他！”
“還有你－－等我把你們倆送進監獄，到時候你們再好好商量吧……”
“為什麼要把我跟他關一起呀……我不認識他……”柏鳴委屈極了。
正在這時候，等待在博物館裏的海因教授早就等不急了，出來看柏鳴回來沒有，剛剛出門就看到柏鳴兩人正在跟員警拉拉扯扯。
海因教授一聲尖叫，象陣颶風般刮過來，對他們大喊：“啊－－我的法拉利跑車！！！”
這聲長嘯淒厲之極，海因教授傷心欲絕地伏在自己面目全非的跑車上面，淚流滿面地哭呀哭。
這時候，有一個熟悉的胸膛靠上他的後背，溫暖的手掌覆在了他的肩膀上面，用關切的語調勸他道：“人死不能複生，物死不能復活，小親親，你要節哀順便啊……”
海因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全身的雞皮疙瘩就有了反應，他面部表情僵住，嘴角抽搐，緩緩、緩緩地轉過頭來，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正對著他、脈脈含情的微笑。
“親親的小海因！我終於又見到你啦！”斯萊德熱情地擁抱住海因，在他額頭、臉頰、鼻子、嘴唇上面親個不停，他每親一下海因就慘叫一聲，好象粘在臉上的不是斯萊德的口水，而是高達華氏千度的滾燙岩漿。
柏鳴剛剛就受夠了斯萊德的折磨，而無辜的他會承受這一切，也全是海因害的，現在看到他遭受到同樣的折磨，不禁心中大快，即使員警的手拷帶在手上，他也能坦坦蕩蕩地離去了。
“員警先生！我跟你走！一切都是我做的，跟斯萊德無關－－讓他留在這裏和老朋友海因敍舊吧！”
“不！不！”海因嘶叫著，沖上去抱緊員警的褲腿：“把我帶走！把我帶走！員警先生，我有罪！我罪不可恕啊！我為希特勒扛過槍，替本拉登埋過雷！甘迺迪總統是我刺殺的！20世紀一半的恐怖事件都是我策劃的！你把我抓回去就地正法吧~~~~”
員警聞言大驚失色：“啊！這麼嚴重！我只是個小小的巡警，可管不了那麼大的案－－等我通知國防部先！”
員警還沒拿出通話器，就被柏鳴一巴掌拍下來，他紅著臉、暴出一頭青筋。
“哼！他那些小事算什麼，只不過是蜜蜂拉屎－－濕濕碎！告訴你，恐龍是我滅絕的！人類是我創造的！我和盤古爭地盤，世間才有了天和地！那天我感冒，一不小心打個噴嚏，月球上就全是疤拉！”
員警聽得瞠目結舌，連話都說不出來，海因望著柏鳴，望了許久許久，突然仰天一聲長歎道：“真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哪！”
他無奈地對員警揮揮手，說：“這種人才放在我這小廟裏實在太憋屈了，您還是把他帶走吧。”
柏鳴一愣，沒想到海因會這麼快放過他，可他哪里知道，薑還是老的辣，要跟海因這老奸巨滑鬥，他還差得遠。
柏鳴這邊要跟隨員警上車，那邊，海因正在斯萊德耳邊竊竊私語什麼。
等到柏鳴坐上警車，遙遙看到斯萊德正在加速助跑，他擺出上奧林匹克賽場的架勢，向警車沖了過來。
這時候警車發動，向公路駛去，只見斯萊德以迅耳不及掩耳之勢沖上來，超過警車，向前方狂奔。
柏鳴簡直莫及其妙，而員警已經在旁邊數起來：“70……80……120……150……喂！老兄，你超速了！”
他鳴起警笛，踩上油門去追斯萊德。
14．
三個小時以後，斯萊德、柏鳴、還有聞訊趕來的海因，齊齊聚在警察局。
“哇！”一個員警滿臉放光，激動地抓著斯萊德的手：“偶像啊偶像！您是何方聖人，怎麼能跑那麼快？而且兩三個小時都不休息的，你已經打破了世界記錄！”
而另一張辦公桌前，一個員警正嚴肅地盯著柏鳴問：“你叫希．海因？”
柏鳴瞪了一眼海因，小聲道：“是。”
“四十二歲……哦，你看起來可真年輕。”
“是啊……因為我用ICE SEA 藻泥深層護膚組合……凝固我的美麗！”
“你還有一個生物學博士學位，兩個有機化學研究碩士學位，四個皇家空軍榮譽勳章……”
“是啊是啊……我媽媽從小就給我吃21金維他……”
“可你知不知道飛機是不能在地上開的！”員警突然拍著桌子怒吼。
柏鳴嚇了一跳，故作受傷狀：“可是我到了更年期，失眠、焦慮、心煩、多疑、月經不調……”
“什麼？”
“不！是生理失調－－所以有時候我會想飆飆車來發洩一下我鬱悶的心情……和寂寞的身體。”
柏鳴做出一臉閨中怨婦的神情，楚楚可人地望著員警。
後者當場吐血，從椅子上摔下來。
不遠處的斯萊德卻沖了上來，激動地抱著柏鳴道：“寶貝！我來安慰你寂寞的身體！你可以把一切都發洩在我的身體裏面！”
又一名員警倒下。
其餘數名警務人員急忙作鳥獸狀，逃出辦公室。
只剩下三個犯人。
柏鳴首先端正態度，把貼在他身上的斯萊德一腳踹到角落去，然後指著海因罵：“你－－你－－你－－”
“我怎麼啦？”
“枉我為你幹活，拼死拼活許多年！你卻冷酷無情，喂我吃草，逼我拉磨，擠我的奶汁來當早餐！最後還要吃我的肉，割我的皮來作腰帶……驚天慘案啊……”
“閉嘴！”海因怒斥他：“我冷酷？我無情無義？我可是本著人道主義來關懷你，幫助你！我看你一個孤僻的年輕人，放學後沒有娛樂場所可去，把我整個實驗室那麼大的空間都開放來，讓你隨便玩隨便打滾！我冷酷？我怕你長時間坐在書桌前肌肉萎縮，給你設計那麼多套方案，讓你天天奔跑跳躍地鍛煉！我無情？我這麼為你著想，最後還發你工錢，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柏鳴被說得啞口無言，張大嘴，抬頭嘶吼：“蒼－－天－－啊－－還有沒有公道天理啦……”
“公道自在我心！”海因念念有詞。
“這天下的道理都是為資本家訂的……我們窮人沒活路啦！”柏鳴哭道。
……
師徒二人鬥得不可開交時，那邊的斯萊德卻一個機靈站起來，向他們走來。
一手搭著柏鳴的肩，一手握著海因的手，諄諄教悔：“聖經教導我們，要仁慈地對待世人。當有人打了你的左邊臉，你就微笑著，把右邊臉伸過去……”
他話音未落，柏鳴和海因已經各據一邊，用巴掌對他的臉狂抽。
斯萊德死鴨子嘴硬地高喊：“打吧！你們打吧！你們就算打死我也不難過！因為我愛你們！”
海因一愣，停下來，柏鳴孤掌難鳴，也停了下來。
“你……你說什麼？”海因低下頭問斯萊德。
“我說……我愛你！”斯萊德深情款款道，望著海因足足三分鐘，然後－－
他轉過頭來，面對柏鳴，用同樣的深情道：“我也愛你……”
“新歡！舊愛！我都難以捨棄－－人生是多麼痛苦的抉擇啊！”
“敗類！人渣！你給我去死！”海因揚起鐵蹄，重重地朝斯萊德臉上踹去。
＊ ＊ ＊ ＊
柏鳴拖著受傷的身體，和更為重傷的心靈，徐徐地朝家中前進。
在路上他看到一個身影，很熟悉，柏鳴沒有在意，繼續往前走。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停下來，傻傻地站在路邊，回憶剛剛的情景：
一個人。
一個正在跑步的人。
一個牽著狗在跑步的人。
一個牽著狗在跑步的懶惰的人。
一個牽著狗在跑步的絕對不可能會跑步的懶惰的人。
吉貝貝？！
柏鳴通過無數次的演算，得出自己不可能會眼花的結果，但吉貝貝會帶著泰格去跑步，這怎麼可能？
他不是吃飯都懶得張嘴，蟑螂在面前橫行都懶得瞪它一眼（更別提用拖鞋拍它），絕世懶鬼出塵脫俗－－
而他竟然會破天荒的去跑步來鍛造身體？
柏鳴趕緊朝家的方向跑，想確定一下，自己的房子是不是被吉貝貝一把火點著，他才會跑得那麼快。
可當柏鳴面對完好無損的空房子正在發傻時，吉貝貝已經面色紅潤、神采奕奕地跑回來，充滿陽光和健康地對他打招呼：“HI~~~~”
柏鳴以為今天疲勞過度出現幻念了，他使勁搖晃腦袋，吉貝貝還以為他怎麼了，上前來摸摸他的額頭：“你生病啦？”
啊！柏鳴更驚訝了：“你竟然會關心我？”
吉貝貝生氣地說：“我為什麼就不能關心你？”
“可你……”
“你是給我飯吃的人哪，我當然要讓你健健康康的，這樣才能賺更多錢來買魚給我吃。”吉貝貝笑嘻嘻的舔了舔嘴唇。
嗚嗚嗚，雖然不是很感人的話語，雖然不是很優美的動作，但聽在柏鳴耳朵裏面，比莎士比亞的歌劇還感人，為他乾涸的心又注入了一道清泉，為他垂死的小苗又孕育了生機。
天還是可憐我的，雖然他創造出了諸如斯萊德、海因那樣的敗類，但同時也塑造出了象小貓這樣可愛的生物，不管柏鳴的心靈受到多大的傷害，躺在小貓溫暖的懷抱裏，就任何風吹雨打都不怕。
“貝貝……”柏鳴生平第一次撒嬌，他拉著吉貝貝柔軟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蹭啊蹭的，“做只小貓也不錯，高興的時候可以蜷成一團打滾，難過的時候也可以去向人撒嬌……”
“咦，你終於體會到貓的優點啦！”
柏鳴眯著眼睛，縮在小貓懷裏舒服地打起呵欠來。
吉貝貝咯咯直笑，突然從地上跳起來，道：“那就趕快幫我來訓練穆穆！”
柏鳴被他一下甩在地上，突然從溫柔的雲端跌下來，他的身體還沒準備好，下巴一下磕到地底，他抬起頭懵然無知地望著吉貝貝，問：“訓練他？”
“嗯！今天我已經領著穆穆跑了幾百米了！可把我累壞了！”
“幾百米？”柏鳴回憶一下城堡區的面積，“這麼說你就連門都沒跑出去？”
“這個地方實在太大了嘛！我跑了那麼久，腿都要跑斷了。”
柏鳴哭笑不得，沒錯，對腳不點地生活著的吉貝貝來說，幾百米的距離已經相當於赤道的長度，他這輩子都沒想過要去繞著跑一圈。
而今天竟然堅持下來，難得難得。
“嗯！真不容易！”柏鳴歎道：“有什麼收穫？”
“我正在試著體會一隻狗的心情？”
“啥？”柏鳴聽不懂：“體會狗的心情？”
“嗯，沒錯。我在反省這段時間來的錯誤，為什麼我始終不能夠與穆穆心有靈犀一點通呢，為什麼他對我的忠言總是漠不關心？現在我想，那是因為我沒有先去瞭解他！”
柏鳴的嘴角在抽筋，他問：“那你現在瞭解嗎？”
“瞭解－－做只狗真是累！”吉貝貝歎口氣。
“所以……”
“所以我更加不能讓我心愛的穆穆繼續受這樣的折磨！”
leungmon 2009-4-10 15:26
15．
弄了半天，吉貝貝還是執迷不悟。
柏鳴有時候在想，這個世界真瘋狂，身邊所有的人都是瘋子，而自己卻正常著。
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這段時間來，因為柏鳴在忙著展覽的事情，在家的時間少了，和小貓磨嘰鬥嘴的機會少了，甚至他回家的時候吉貝貝早就睡下了。
柏鳴悵然若失，他的生活中已經習慣小貓的存在，他喵喵嗚嗚地撒嬌，他張牙舞爪地行兇，他語無倫次的廢話，他神經兮兮的舉動。
柏鳴無法想像有一天，空氣中沒有小貓奶油味的香氣，沒有他洗澡後光著腳丫在地板上踩踏出的一個個濕淋淋的小腳印，沒有被他折騰得一塌糊塗的房間，更加沒有西邊視窗，那點徹夜明亮的火光。
那樣的世界將是黑暗的、枯竭的，是大海沒有了魚，是山被砍光了樹，是披薩上面少放了餡料，是耶誕節晚餐上沒有火雞。
可這樣倒楣的日子終歸會到來的，柏鳴常常這樣惶惶不安地想，更要命的是，你還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來到。
吉貝貝有天早上，破天荒到院子裏去拿牛奶，柏鳴起床後路過他的房間，一瞅裏面沒人，立刻沖進去，如臨末日般淒然地喊：“吉貝貝？吉貝貝！你在哪里－－在哪里－－”
吉貝貝這時候正躲在大樹下麵，開開心心地喝牛奶，他要趁著柏鳴起床，把他們兩人份的牛奶全都喝光。
柏鳴在房間裏四處翻找，象瘋了一樣。
壁爐裏？沒有－－他不會躲進那髒兮兮的地方。
床底下？沒有－－那裏據說有個隱蔽的老鼠窩，吉貝貝怕看到那毛絨絨的鄰居。
天花板？沒有－－他才懶得爬上去。
壁櫥裏？沒有－－那裏塞滿了小貓私房的食物。
那還有哪里？
柏鳴團團轉，大腦中閃過越來越可怕的想像：
他的小貓晚上睡覺不老實，一翻身，掉進時空的縫隙裏去；
小貓睡得太香，被蝙蝠妒忌，叨到千里之外的山洞裏；
小貓夢遊，自己離家，悠悠晃晃逛進大西洋；
外星人進攻地球，小貓做了抗戰的先驅；
……
不對不對，柏鳴使勁搖頭，最近跟這只童話中的小貓太過親昵，連自己都快變成幻想小說上的鉛字，思維方式胡言亂語了，這些事情怎麼可能。
但如果這些都不是，那只懶到日上三竿還不起床的小貓，怎麼會從香香暖暖的被窩裏消失？
柏鳴正想著，突然聽到門口有人打嗝，正是害得他要死要活的罪魁禍首。柏鳴瞪圓了眼睛，怒洶洶地沖過去。
吉貝貝看到他，迅速地一舔嘴角，把作案痕跡一掃而空。
“你去了哪里？”柏鳴聲如雷鳴。
“啊……我……出去逛逛。”
“一大早出去逛？”柏鳴吼道：“你以為你是狗，可以找這樣的理由？”
吉貝貝皺巴著小臉，委屈道：“我為什麼就不能出去……早上的空氣多新鮮，不管是狗是貓，都可以呼吸到的呀。”
柏鳴一臉不信任：“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吉貝貝看出他真的生氣了，再嘴硬下去肯定死路一條，小貓是多麼聰明伶俐善於察言觀色啊，馬上就想到對付他的辦法。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唉……枉我還那麼辛苦，一大早出去替你拿牛奶。”
“你替我拿牛奶？”柏鳴不可思議至極。
“是啊，我拿到牛奶，但是……”
柏鳴挑挑眉：“但是怎樣，牛奶呢？”
“啊，這個……牛奶啊……因為我擔心從門口到這裏的距離太遠了，牛奶會在路上壞掉，所以只好把它們喝下去存在肚子裏面，然後到這裏再交給你－－”
吉貝貝嘻嘻一笑，用濕淋淋還沾著牛奶芳香的小嘴，在柏鳴的唇上輕輕一觸，咯咯笑起來。
柏鳴完全沒反應過來。
他象剛剛被灌進水銀一樣，僵住了。他的皮膚迅速地凝固、發灰、泛起金屬的色澤，他的頭髮根根直豎，頂在頭上，他的喉嚨裏發出蒸汽馬達的噪音，他呼吸的氣體都散發出炙熱的力量。
嗚－－嗚－－他已經變成一具動力十足的火車。
他揮出鐵軌般的雙臂，緊緊地抱住吉貝貝，激動得恨不得載他去環遊世界。
吉貝貝可被嚇壞了，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牛奶”的力量竟會這麼大，可以把一個人變成一條龍。
柏鳴緊緊鉗著吉貝貝的肩膀，幾乎要熱淚盈眶：“貝貝……”
啊，世上再沒有比這個辭彙更動聽的聲音，再沒有比這幾個字母更可愛的造型，再沒有比小貓的親吻更神魂顛倒的事情。
“柏……柏鳴……你怎麼了？”吉貝貝很憂心地問：“你不舒服嗎？”
“……”柏鳴無語，此情盡在不言中。
“你……你已經喝過牛奶了，不能再怪我哦！”小貓還以為柏鳴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詭計。
柏鳴哽咽地點點頭，顫抖著聲音說：“我喝過了……我明白你的心意！”
“啊，你明白我想什麼？”吉貝貝害怕地問：“你不會真的知道了吧！”
“我怎麼能不知道呢！雖然你跟我一樣純情，雖然你的表達方式那麼含蓄！可我知道！”
吉貝貝冷汗倒流：“那麼……你不怪我嘍？”
“我怎麼會怪你呢！小傻瓜！”
“真的？”吉貝貝眼放金光。
“就象我們的……一樣那麼真！”
16．
剩下的幾日，柏鳴的靈魂都飄在半空中，他的臉上露出蒙娜麗莎式神秘而迷人的微笑，戳在展覽會場門口，就象一個活招牌，令所有人都被這笑容蠱惑，不由自主地走進博物館裏來。
海因都覺得稀奇，這充滿“少年柏鳴的煩惱”的年輕人，究竟是掉進蜜罐兒裏了，還是腦袋被驢踢了。這天天都張著大嘴傻樂著，乍一看陽光開朗，老這樣看著也挺糝人，尤其在這午夜滿是屍體和古物的博物館，柏鳴突然就興高采烈地蹦出來拍你的肩膀，那一刻魂都飛了，以為是被五千年前的木乃伊駕到光臨。
柏鳴樂在其中，他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甚至連曾經讓他備受刺激的斯萊德，柏鳴看他也有幾分可愛，大概是天底下的精神病都有共同點，柏鳴嘿嘿傻樂的時候，斯萊德也莫名其妙就大笑起來，兩人一唱一和，把海因折磨得精神崩潰。
“夠了！都給我住嘴！”海因發出一聲怒吼。
柏鳴一愣，笑著對海因道：“教授，你怎麼啦－－是不是昨兒晚上斯萊德沒有滿足你啊，今天火氣這麼大？”
對柏鳴難得一見的幽默感，海因非但不覺得可愛，更加覺得他面目可憎。他沖上去揪住柏鳴的領子，對著他的笑臉噴口水，誓要將這向日葵的小花活活澆死。
柏鳴急忙伸出袖子來擋，喊著：“饒命啊饒命！”
“你小子有什麼開心的事情？那嘴笑得合不攏，比科朵拉大峽谷都寬闊！你再樂看我賞你個炸彈吞下去！”
“教授，您不是說年輕人就應該健康向上，樂觀面對生活……我現在做到了啊！”
“但我現在無法樂觀面對生活！你少來刺激我！”
“為什麼您不樂觀？您一生最重要的展覽正在進行，您即將在學術的道路上飛黃騰達，你少年時代的夢中情人就在身畔……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對一切都不滿意！最重要的展覽正在進行－－到現在一件東西也沒賣出去！飛黃騰達－－為這次展覽我耗費鉅資，現在窮得響丁當！少年時的夢中情人－－你指的是這個齷齪下流的敗類？”
海因憤怒的雙手往後一指，斯萊德正被他五花大綁地架在解剖臺上，形似一巨木乃伊，他被海因暴扁，全身上下已經無一不是鮮血淋漓，就連臉都被繃帶重重包裹著，只露出兩隻鼻孔和一張嘴，在不進食的時候海因往他嘴裏塞進一顆碩大無比的核桃。
“教授……你可真有虐待狂的天份……”柏鳴看到斯萊德的悲慘處境，想到自己竟然與這個可怕的男人相處了這麼些夜晚，不禁後怕起來。
“我虐待他？你不知道這個混蛋怎樣折磨我！”海因忿忿，眼珠子都氣得發紅。
“他怎樣對你？”可愛的柏鳴做出地臉好奇寶寶的神情，象個三歲的孩子在問媽媽：我是從地方出來的？
海因驚訝於這個純情的孩子，什麼時候竟也對這些下流事感興趣，不禁大為感慨。
“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拜託，講講啦……我們只是學術討論一下！”
“我討厭這個命題！”
“但這命題的結論對人類社會的發展有寶貴的作用，讓我們後輩吸取前人經驗教訓……”
“SHIT！你小子要是敢向他學，我現在就閹掉你！”
海因氣勢洶洶，捉起一把手術刀向柏鳴追殺而來，後者趕緊跑路。
誒？真是奇怪，當我心情不愉快的時候，周圍的人總是過得那麼滋潤。
而我好不容易開心啦，他們卻總是不配合。
讓我如何是好。
展覽的最後一天終於來到，斯萊德的壓軸好戲即將上演，他要展出他最令人驚歎的收藏：智慧之石。
柏鳴也雀躍地盼著這一天的到來，並不是他對那石頭有興趣，而是在這一天之後的第二天，海因允諾要放他幾天假，再給他發些獎金，這樣他就可以帶著心愛的小貓出去玩。
“智慧之石”是一顆重達37克拉的粉紅鑽石，形狀似一滴眼淚，傳說由女巫的眼淚幻化而成，彙集了她一生的魔法與智慧，可以幫人參破過去、未來的奧秘。
它曾經因一名礦工的貪婪和愚蠢而淹沒於世，又因一隻神奇的小貓而享譽國際，它曾經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小石頭，但它卻令斯萊德痛不欲生，現在更是避之不及。
今天的斯萊德清醒非常，他突然從病床上跳了起來，走到海因面前，鄭重其事地說：“你確定要放他出來？”
“斯萊德，你那個幻想中的‘他’是不存在的。”海因無奈地說：“你不能因為你的小貓比其他的小貓聰明幾分，就覺得它是被石頭裏的魔鬼附身了－－這個故事編造得很庸俗。”
“不！不！不是魔鬼附在小貓的身上，而是小貓一直在守護石頭裏的魔鬼－－而現在我的小貓失蹤了！”
“它可能只是跑到野外去玩－－你現在回美國，也許它正在陽臺上等你哪。”
“哦，天哪……它會再回來看我。”斯萊德悲痛欲絕地哭泣道：“而我正在變賣它‘貓生’唯一的財產……”
“一隻貓是不需要財產的，並且它已經使你傾家蕩產，如果你不還債，斯萊德，你將會被全球十幾家銀行、三十多個地下錢莊追殺，死的體無完膚－－我想你的小貓會理解的。”
“我寧願死也不肯放棄和它的感情。”斯萊德掩面而泣。
“你愛它？可它愛你嗎－－你的味道甚至還不如沙丁魚罐頭。”
“我們的關係沒有你想的那樣庸俗。”
“哦，那你們很聖潔－－我很清楚你們沒有任何肉體關係，是柏拉圖精神戀愛的典範！”
“海因，你在嫉妒。”斯萊德嚴肅地說。
“什麼？”海因做了個猙獰的、不可思議的表情。
“沒錯，你在嫉妒－－你在嫉妒一隻貓。”
海因哈哈大笑：“是呀！我就象那些因寵物被丈夫冷落的妻子一樣，恨不得殺掉小貓來奪回你的心！”
leungmon 2009-4-10 15:26
17．
柏鳴眼看兩人又要進行千篇一律的口舌之爭，趕緊沖進中間去，把緊張的氣勢沖淡。他很陽光地對斯萊德笑笑，然後更陽光地對海因笑笑，把他們間距離拉開，把海因懷裏的箱子搶過來，摟在懷中，說：“在展覽開始之前，我會好好保管這個盒子的。”
“不行！”斯萊德突然伸出手來搶，說：“我不準備賣了！”
“見鬼！”海因也沖過來，搶過箱子的另一邊，大聲喝道：“你以為這寶石現在還是你的？”
“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
“當然是我的！早在我們簽訂‘合作協議’的同時，這次展覽會就由我來全權負責－－這顆寶石是用來抵消你欠我的債！”
“胡說！我欠你的哪有這麼多！”
“你欠我的還少？我多年的青春，我這麼多年的期許和因你受到的傷害－－你就算賠我幾百顆也不足以抵債！”
柏鳴插嘴：“喂喂，這叫青春損失費和精神損失費，通常……”
“給我住嘴！”斯萊德罵：“為什麼要我來賠償你？難道我就沒有耗費時間和青春，難道我就沒受到傷害？”
“是你先離開的！”
“是你逼我的！”
“你寧可跟一隻貓相伴到老也不願意回來－－是你！”
“我寧可跟貓在一起也不願意回來，還不都是因為你？因為跟你一起讓我無法忍受！！！”斯萊德歇斯底里地大喊。
“我哪里讓你無法忍受！”海因也喊：“你這個精神病才讓人無法忍受！”
兩人猛烈地互相攻擊，柏鳴夾在中間，快要被他們那飛來橫去的唾沫大戰給淹死，想躲開，可他們各執一邊，死死把柏鳴和箱子夾在間，他真象狂風巨浪中飄搖的小船，下一時刻就要傾覆。
他無助地小聲道：“誒……誒……輕一點輕一點……”
“你這強盜！”
“你是人渣！”
“你瘋瘋癲癲！”
“你無趣至極！”
“你的性感不如一隻貓！”
“你是個獸交癖的變態！”
……
兩人正在爭執不休時，柏鳴已經利用網間的縫隙，悠悠然逃了出來，做了漏網之魚。展覽十分鐘以後就要開始，到時候有近百名的倫敦各界名流、學術界的專家都要來觀賞這顆稀世的寶石，柏鳴自己更是按捺不及。
海因把這顆石頭當寶貝似的，從來不肯拿出來讓柏鳴看，他只在圖鑒上面模模糊糊看到一個輪廓，“智慧之石”被鑲嵌在一顆波光流離的水晶球裏面，如夢如幻一般飄渺，海因並沒有讓鑽石應該有的光芒四射的特點表現出來，而是用隱晦的手法摭掩著、扭曲著，使本該顯得非常銳利、堅硬的鑽石在水的浸潤下，在光的飄忽中，顯露出神秘、寧靜、古老幽遠的味道。
它靜悄悄地沉睡在水晶球裏面，象童話中的公主，距離那麼近，仿佛在你手中，伸手就能觸及，但你想得到，卻永遠隔著千千重重的山，萬萬滔滔的水。
柏鳴總覺得海因要利用這個主題來表達些什麼，可他又讀不明白。
只是無論如何，這都是個漂亮極了的小傢伙，柏鳴恨不得馬上就把它拿出來，一睹為快。
展覽廳裏全就聚集了好幾百人，柏鳴聽到人聲喧嘩，不由緊張起來，從小到大，他只上過一次舞臺，就是在小學的時候參加園遊會的小小歌劇表演，因為柏鳴模樣可愛，被安排出演一位拯救人類命運的精靈的角色。他的身上被套著繁複的綠色的戲服，背上還紮上翅膀。導演要求柏鳴表現出“空靈飄渺”的感覺，他哪里懂什麼叫“飄渺”，只是機械性地搖晃著兩個翅膀沖上戲臺，結果不象小巧輕盈的精靈，倒象不顧一切向前沖的大黃蜂，撞倒臺上一排樹（樹是同學們扮演的），當時就震驚四座，一出感人的戲劇以笑鬧收場。
從那時開始，柏鳴就知道自己沒啥表演天份，永遠是在台下搬道具的料，他也樂於默默付出甘當綠葉，但今天的紅花被斯萊德那只蜜蜂盯著，恐怕是燦爛不起來，而展覽廳裏等待的參觀者已經開始騷動，柏鳴急得團團轉，最後沒轍，只好咬咬牙，打算自己上。
他身上還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衫－－沒關係，這樣自然親切，好象白衣天使，讓人有想要立刻生病的欲望。
柏鳴用力扭扭僵硬的臉部肌肉，擠出笑容來，由台下走到臺上，可剛剛站上去一瞬間，他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黑壓壓的一片人，勾起了他童年的惡夢，他們滿懷期待地望著自己，這美麗的精靈，最後卻看到一個笨頭笨腦的胖頭魚。
柏鳴全身都是冷汗，緊張得肌肉抽筋，他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愣愣地盯著台下。
當他的世界一片暈暗時，遠方卻出現一道明亮的色彩，柏鳴以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沒錯，真的是他。
吉貝貝就站在人群的後方，一排展櫃的前面，上方的燈光正好照在他身上，這只小貓尤如站在舞臺中央，明豔可人，吸引著場上大部分的目光，他驕傲地揚起頭，自信滿滿地微笑。吉貝貝從沒出現在公共場合，但他知道自己美麗、嬌俏、可愛，每次的出現定然象慧星的擦肩而過一般，引得所有人讚歎、流連，期待百年的回眸一瞥。
他的這份自信，讓柏鳴佩服得五體投地。
真象個從小生活在舞臺上的小明星似的，吉貝貝很職業化地對每道投來的視線回報以誠懇的微笑，連臺上的柏鳴都看呆了。
直到負責燈光的工作人員在台下手舞足蹈地提醒，他才猛得回過神來，對著話筒直喊：“先生們，女士們，歡迎來到此次‘創世紀’……”
“不對！不對！”工作人員再度揮手，對他打手勢，指指嘴巴，再指手。
柏鳴愣愣，低頭看看，方才知道自己站在講臺的邊緣，距離賣可風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台下有些低低的哄笑。
柏鳴尷尬無比，下意識朝吉貝貝望去。
他沖他抬起下巴，一臉目中無人，表情明擺著在嘲笑柏鳴的拙笨。
柏鳴的火氣騰然就升起來，他對吉貝貝做了個呲牙的動作，絲毫不理會全場有幾百雙眼睛在看。
他毅然站在賣可風面前。
柏鳴在心中暗暗發誓，如果在吉貝貝面前出醜，我就在地板上面一頭磕死。
18．
“它是一顆不平凡的石頭，西元前一千兩百年，被人從一個名叫洞溪穀的地方挖出來，那個時候，它的身體上沾滿骯髒的泥土，泥土上面雜草從生。但有一雙好奇的眼睛－－人類。他從泥土的縫隙裏面，窺到了寶石所閃爍的神奇光芒，只是出於好奇或者貪婪，就把它帶回家中。幾經周折，這顆寶石被古埃及的一位法老王收藏，臨終之際作為豪奢陪葬品的小小一部分，而被掩埋在風沙與荒漠之下，三千年。
但這並不是它真正的身世，因為在此之前，它已經流落荒野多年，它的真實來歷無人能知，因史料已不可考，我們也不需要做多猜測，因為我們不會得到答案。它也許是巫女的一滴眼淚，也許是創世者的一顆汗珠，也有可能是人類之源的一滴精血……
它的形狀是那麼特別，天然去雕飾，與所有的寶石都不一樣，它生來似乎便是血色的淚滴，又或者說，在我們所知更久遠的年代，有更偉大的生物雕鑿出了它，也許它在那個時代也如同現在一樣，散發著熠熠的光芒，它的故事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傳奇，它的歷史比我們整部人類史都要久遠，它從何而來，究竟有怎樣神秘的力量，我們不知道。但它今後將到哪里去，將會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什麼，今天晚上－－我們便可知曉！”
柏鳴講說到這裏，很及時地給了音響師一個手勢，後者得令，立即以一陣密集的鼓點掀起會場的高潮。
會場上的燈光馬上暗下來，只有一道光柱射向臺上，柏鳴身後的大型展臺之上，緩緩升起一個金屬圓柱體，升到一人多高的時候停下來，圓柱形從中間分開一道縫，以更為緩慢的速度向兩邊分開。
一個圓潤的水晶球正放置在防盜玻璃框的錦盒中央，柏鳴微笑，幾分鐘以前他剛剛把那水晶球放進去，此前為了防範盜賊，他們特意用仿造的“智慧之石”來代替真品，置於會場的地底保險庫中。
水晶球的底座，有海因教授精心設計的加熱器，使水晶球內部的液體沸騰起來，營造出夢一般的氣泡，粉紅色的睡美人沉睡其中，仿佛要被轟隆隆的雷雨，越來越密集的雨點、以及大海掀起的驚濤駭浪所驚醒。
水晶球加熱到一定溫度，脆弱的球體也無法承受溫度和沸水的張力，於一瞬間砰然破碎，在玻璃框內揚起漫天晶瑩琉璃，召示著傳奇的誕生。
“啊－－”在現場發出一聲驚歎聲以前，柏鳴就對著賣可風，驚天動地喊出一聲：“這怎麼回事？”
見鬼的，讓人感到震撼的可不是寶石的美麗，而是－－
水晶球破碎以後，錦盒裏面應該躺著的是原本放在裏面的粉紅色寶石，結果現在卻……
卻……
卻有一根狗骨頭躺在裏面！
柏鳴暈頭轉向，他一度以為自己又產生幻覺，但這次他知道不會的，因為柏鳴再有想像力，也不可能想到這種惡作劇，有人竟然用一根狗狗吃剩的骨頭替換了“智慧之石”。
柏鳴肯定，非常肯定，因為盒子裏的狗骨頭他看起來很眼熟，就是泰格經常叨在嘴裏咬著玩的那種，上面就連狗牙的咬痕都看得清清楚楚。
連柏鳴都這麼震驚了，會場上那些慕名而來，參觀“稀世奇珍”的賓客，就更別有多驚訝了，他們甚至以為，是幽默的主辦者給他們開了個玩笑，只是把愚人節提前了。
可舞臺上的燈光白喇喇地打在柏鳴臉上，把他瞠目結舌的表情襯托得更加戲劇化，柏鳴感覺自己就象個黑白默片時代的小丑一樣，急於用肢體來向觀眾表達什麼，卻因拙劣的動作令大家更加莫名其妙。
驚愕了許久許久，柏鳴才因賓客們的喧嘩吵鬧聲而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手裏還握著一根賣可風，這玩意真是多餘，意味著他必須說點什麼，來緩解現場這瘋狂的局面。
這對於柏鳴來說是太高難度的表演了，他不過是只橫衝直撞的大黃蜂。
所以最後只剩下一個辦法：跑。
幸好在場的都是社會名流，沒有在身上攜帶蕃茄和雞蛋的習慣，否則在柏鳴狼狽地逃下臺時，他儼然已成一盤中國菜了。
即使沒人扔雞蛋，這抱頭鼠竄的樣子已經很淒慘了，柏鳴在台下隨便找了個洞就鑽下去，從地下展廳的廊道裏逃跑，他一邊跑一邊回想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剛才明明是他親手把裝著智慧之石的盒子放在密封的升降器裏，把地下室原來放置的贗品調換出來，那枚假貨現在還在他的褲袋裏放著，如果他早知道真的寶石會變成狗骨頭，還不如就展覽那枚假的呢！
如果海因知道現場捅出這麼大漏子，還不得拿解剖刀把他大卸大塊！
柏鳴沒頭蒼蠅一樣地在廊道裏奔躥，面前突然閃過一道人影，把他嚇一跳，急忙叫：“誰？”
面前有人噌得劃開一根火柴，火光燦然間，一張秀麗的小臉在對他嘻嘻笑。
“吉貝貝？！”柏鳴驚道，很快便黯然了。他今天會鼓起勇氣站上臺，全是因為吉貝貝在台下，即使沒給他勇氣，至少也給了他爭強好勝的刺激，現在倒可好，被他當場看一個大笑話。
看這小貓臉上忍俊不禁的樣子，他心裏指不定炸開鍋了呢！
柏鳴的臉拉得老長，悶聲不響地背過身去。
吉貝貝還是用那種愉悅的、充滿跳躍感的聲音對他說：“怎麼不開心了呀？”
柏鳴苦悶地呻吟：“我怎麼會開心……你沒看到剛才……”
“剛才？”吉貝貝道：“我剛剛在地下室忙著……”
吉貝貝正說著，突然來個定格，他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還是頭一回，閉得如此之嚴。
leungmon 2009-4-10 15:26
19．
可正被痛苦和鬱悶霸佔大腦的柏鳴，卻完全沒聽出他的弦外之意，仍然傻乎乎地說：“地下室－－唉！你沒看到我剛剛有多慘！”
“怎麼慘啦？”吉貝貝用力捂住嘴，就怕笑聲漏出來。
柏鳴無奈地看他一眼：“我怎麼那麼倒楣！如果我參加奧斯卡典禮，外星人一定會在那天光臨地球－－竟然連這麼見鬼的事情都會在我身上發生！”
“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啦？”吉貝貝一臉關切地問。拜託，原來真正的影帝就在這裏。
“有人用一根狗骨頭換走了我們的智慧之石把我晾在臺上被千人指萬人唾。”柏鳴一口氣道。
吉貝貝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狂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哈哈……雖然早就……知道……但……從你嘴裏說出來……還是讓我……讓我好想暴笑……”
柏鳴看吉貝貝樂成那樣子，根本是興災樂禍，一點同情他的意思也沒有，不禁大怒：“你還笑！”
吉貝貝想忍住，可是越忍就越是覺得笑要在肚子裏爆炸了似的，必須釋放出來，於是他仍然在柏鳴面前肆無忌憚的大笑。
柏鳴真的生氣了，在他人生最悲慘的日子裏，他心愛的小貓非但不來安慰他，不善解人意地來開導他，還為他的悲慘歡呼高歌，還在他的傷口上面撒鹽、澆燒酒、鍋底放油，徹徹底底把他“煎”了一番。
柏鳴要崩潰了，他把拳頭握得咯咯直響，第一次萌生要揍吉貝貝的想法。
他的目標首先是頭－－因為頭上有臉，而那張臉正因過度大笑而扭曲著，看上去真欠扁。
可是小貓的頭髮柔軟皮膚光滑，兩眉彎彎象新月，雙眸閃閃如星辰，鼻樑小巧挺俏，打塌了很可惜。
然後是脖子－－只要兩隻手用力掐下去，他准會很快斷氣，但在此之前柏鳴會被小貓的爪子撓得滿臉是傷，誰先死翹翹還不知道哪。
接著是肚子－－最柔軟的腹部，會造成最嚴重的衝擊，最疼痛的反應，以及最小的後遺症，是最理想的地方。但柏鳴一想到自己因為不聽話，被海因教授海扁的時候，腹部常常被重拳出擊，打得青紫一片，整個五臟六肺痛得要玩乾坤大挪移似的。這種刻骨銘心的痛苦，他可不捨得讓小貓也嘗嘗。
那就腿吧－－如果能打得他再不能活蹦亂跳，躺在床上老老實實兩天也不錯，頂多自己辛苦點，天天端茶送水到床前。柏鳴一想到虛弱、楚楚可人的小貓躲在真絲床單裏面，因身體的痛苦而扭轉呻吟，因行動的不便而屢屢需要他的“扶持”，又因感激而時不時表露的嬌羞欲語的模樣……
他的鼻血都要狂噴出來。
誒？慢著，我這究竟是要懲罰他，還是表揚他呀？
懲罰我這愚蠢的不知悔改的笨蛋。
表揚小貓堅定地跟笨蛋劃分界限、對我予以鄙夷和嘲笑。
這次柏鳴被自己鬱悶到了，他一聲不吭地，在吉貝貝面前低下頭去，黯然無比地轉身離開。
他的腳步在黑暗的地下停車場，顯得非常沉重，吉貝貝在他身後追過來，輕盈得沒有腳步。
他們一前一後步行離開，快要到閘口的時候，上方的閃光燈突然閃了一下，柏鳴沒有注意到，而吉貝貝好奇地瞪著天花板上好奇的眼睛，調皮地沖它做個鬼臉。
＊ ＊ ＊ ＊
回到家裏，柏鳴坐在天花板的大洞下面，抬頭望天，夕陽的餘輝透過巨大的自然天窗傾灑在身他上，如同映在陰暗峽谷裏的萬丈霞光，照耀著他這迷途中的旅人。
柏鳴抬起頭，面對霞光張開雙手，高喊一聲：“天啊！這是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呀！”
吉貝貝站在樓梯上面，用怪異的目光望著他，喉嚨裏咕嚕咕嚕地自言自語。
柏鳴很生氣地回頭，對他吼：“你想說什麼？！”
吉貝貝被嚇一跳：“你吃錯藥啦！幹嗎沖我發火？”
“我沒有！”柏鳴的聲音更高亢：“我是對我自己發火！”
他從褲兜裏掏出那塊仿照的“智慧之石”，氣衝衝地摔在吉貝貝面前，說：“我就想不明白！它怎麼會變成狗骨頭的！”
吉貝貝心虛地望了那石頭一眼，暗暗咽下一口唾沫，小聲地嘀咕：“我也不知道嘛……”
柏鳴對他搖搖頭，對自己歎口氣，也道：“我知道不該怪你的……”
吉貝貝悄悄瞥他一眼，也附和道：“是呀是呀。”
“可我真的很納悶……”
“嗯？”吉貝貝面露膽怯。
“我在入場前幾分鐘明明才把寶石放進去的……你也在場呀你知道……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接著我只好跟你逃跑……海因一定會讓我死得很難看……嗚嗚嗚……”
吉貝貝連忙道：“唉！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你要節哀順便啊！”
柏鳴苦笑：“我還沒死哪，你就要我為自己唱挽歌？”
“你死了的話，我會為你唱的呀，聽著－－”吉貝貝一臉的天真無邪，用清脆的嗓音唱道：“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輝照大地，我們心中，充滿熱情，來到你的聖殿裏……”
柏鳴聽得哭笑不得：“歡樂女神？看來我的死對全世界人民還是件大好事呀！”
吉貝貝吐吐舌頭：“不！不！當然不，柏鳴你這樣的好人如果死掉，大家都會很悲傷的，世界人民要為你降半旗，默哀三天的！”
柏鳴被吉貝貝認真的樣子逗樂了，呵呵笑了一陣，突然又嚴肅起來，直直盯著吉貝貝的眼睛，問他：“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難過嗎？”
“嘎？”吉貝貝愣一下，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突然一把推開柏鳴，指著他的鼻子罵：“你胡說！”
柏鳴被他一下從樓階上推下來，咚咚咚咚滾下來，摔得天旋地轉，好不容易爬起來，更加是莫名其妙，揉著腦袋問他：“小貓，你怎麼了？”
沒想到吉貝貝委屈得一把鼻子一把淚，坐在樓梯上哭起來，嘴裏嗚咽著：“你是壞蛋……柏鳴你是壞蛋……”
柏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怎麼又成壞蛋了？”
“你……嗚嗚……你威脅我……”
“我威脅你？我威脅你什麼了啊？”柏鳴問。
“你威脅我如果不把寶石還給你……你……你就要死給我看……你是壞蛋……”
“什麼？”柏鳴聽得莫名其妙：“把寶石還給我？哈哈哈……你那裏哪會有什麼寶石呀－－呀？呀？”
柏鳴的笑聲突然變調，他從地上跳起來，嘴巴張得老大，驚愕萬分地望著吉貝貝。
吉貝貝哭得跟個淚兒人似的，十分不情願地從懷中把一個紅布取出來，扔在地上：“還給你啦！一塊破石頭！我還不稀罕咧！”
裏麵包著一塊粉紅色的寶石，在地上滾了幾滾，正好跟柏鳴方才扔在地上的那個仿造品撞在一起，乍看之下難分真偽。
這時候屋裏的泰格早就聽到兩人的吵鬧之聲，從屋裏跑出來，興奮地吐著舌頭，望著柏鳴再望望吉貝貝，突然被地上的石頭吸引住了視線，它把狗鼻子湊到兩塊石頭之間嗅來嗅去，最後張開嘴，咬出其中的一塊叨到吉貝貝面前。
它叨的是那塊假的。
泰格咬著假石頭跑來巴結吉貝貝，可後者苦笑著摸摸泰格的頭：“穆穆，錯了，雖然這塊石頭跟你感情比較深，上面還有你的口水－－但它不是真的。”
柏鳴已經徹底傻掉，眼前的一切象黑白默片嘩嘩而過，而腦海中的一切，卻五顏六色地在記憶深處閃爍。
請看VCR經典重播，數天前的畫面：
“小貓不理他，自顧自地做事情，他的鐘擺上面掛著一塊粉紅色的石頭，映著燈光散發著五顏六色的光芒，泰格早就看得頭暈眼花，以此證明，他的催眠術還是蠻成功的。
柏鳴奇怪地望著那塊石頭，腦海裏倏倏閃過一個什麼念頭，可他的腦神經跟腿腳一樣遲鈍，跑得落別人一大圈，最後還是沒追上。”
20．
追上！追上！追上！
柏鳴在心底深處呼喚著，恨不得鑽進回憶中，把過去那豬頭豬腦的自己提出來暴揍一頓。
吉貝貝早就將藏在地下室的“智慧之石”偷出來，而且不藏不掩，大咧咧在他眼前賣弄，而他竟然絲毫都沒懷疑過，因為這太不可思議了。一向深居淺出、懶洋洋連大門都難得出的吉貝貝，竟然能夠……也許在午夜寧靜之時、也許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悄悄離開這座隱蔽的城堡，來到博物館的地下保險庫中，將價值連城的寶石偷出來。
？？？
這可能嗎？
柏鳴在腦海中構造這尤如好萊塢電影般的場景，他的幕台剛剛搭建起來，那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天空灰濛濛的，星辰在倫敦濃濃的霧氣下麵看不真切。吉貝貝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衣，身型修長步履輕盈，高樓華廈間穿梭如履平地，他頭上是尖尖的犄角，身後是長長的尾巴，他的身體柔軟得如同大型貓科動物，奔跑如風，疾迅如箭，每一步都是力量與美的化身……
慢著慢著，柏鳴搖晃著腦袋，我真是電影看多了，這都什麼跟什麼，現實中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
他的小貓雖然刁鑽，但也乖巧，雖然野蠻，卻也可愛，雖然頑劣不堪，但至少有規有矩，他心地善良美麗純潔不食人間煙火……怎麼會去做一個偷東西的小賊呢？
肯定是誤會啦，哈哈。
那顆見鬼的寶石……只是突然出現，哪只眼睛也沒有看到小貓把它偷出來，誰也不能證明！
“貝貝，告訴我。”柏鳴突然握著吉貝貝的手，滿懷最後的希望問：“是誰把寶石給你的？”
“誰？”
“對！這種事情你是做不到的，一定是有哪個珠寶大盜，看你單純容易上當，所以把賊贓嫁禍在你身上的，對不對？”
吉貝貝哭笑不得：“哪有什麼大盜……就是我啊。”
“怎麼可能！”柏鳴手裏的勁越來越大，他握著吉貝貝的手不住冒熱汗，可身上卻在冒冷汗，他顫抖著聲音問：“你不會……你不會這麼做的……”
“我為什麼不會。”吉貝貝有點得意地說：“這對我來說太簡單啦！”
“保險庫的防盜措施嚴密，你既沒有地圖又沒有鑰匙，更加不知道密碼，怎麼可能……”
“什麼地圖什麼鑰匙什麼密碼？需要那些東西嗎？”吉貝貝很真誠地發問。
“難道你在偷東西的時候沒有碰到？”柏鳴幾乎是歇斯底里在尖叫著。
“沒有啊……我只是把它拿出來……就象在門口小信箱裏取牛奶那樣簡單！”
“怎！麼！會！”柏鳴用手拍著自己的頭，不可思議地跳起來：“那樣是個賊就會來偷啦！”
“你說什麼，我才不是賊，我也沒有偷。”
“拜託，你拿的時候打也不打聲招呼，這不是偷是什麼？”
“我只是拿我想要的東西也可以。”
柏鳴哭笑不得：“街上的商店都是東西，想要就去拿－－那是搶。”
“可這寶石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喂喂……”
“我沒有說謊呀！本來就是我的！我們已經在一起幾千年了！”
柏鳴吐血：“你不要告訴我，寶石是跟你一起從埃及王陵裏出土的－－你不是一隻木乃伊貓。”
“我當然不是木乃伊－－又醜又怪－－我是一隻活生生的小貓！”
“貝貝，現在不是你天真爛漫的時候。”柏鳴都快哭了。人和貓交流果然是有障礙的，它們總擅於用各式各樣的毛線球把你纏得亂七八糟，繞得暈頭轉向。
柏鳴拿出一把大剪刀，卡卡卡，把吉貝貝丟來混淆視聽的毛線球都剪斷，沖過來按住他的肩膀嚴肅道：“你給我認真一點！我問你－－是怎麼拿到這兩塊寶石的？”
“我只拿到一塊寶石耶……另一塊是假的。”
“那是仿製品，在展覽之前一直放在地下室，用來迷惑那些心術不正的小偷。”柏鳴瞪他一眼。
吉貝貝也倔強地回他一個白眼：“我才不是小偷咧！不過你們全都是騙子！”
“呵呵！”柏鳴笑道：“難道我們要在玻璃板上寫上警告：小偷先生，這寶石是假的，請您不必費勁偷啦！”
“但你們不該這樣騙人！”吉貝貝翻個白眼：“害我好辛苦，白跑一趟。”
“所以你竟然在第二次，把要展覽的真寶石－－換成狗骨頭？”柏鳴瞪圓了眼睛，他一想起這一幕，氣得肺都要炸開。
吉貝貝嘿嘿笑起來：“誰讓你們耍我！我要報復你們！”
“我這輩子都沒這樣丟臉！”
“可我不知道竟然會害到你呀……”小貓委屈地皺巴著臉：“我原以為是那個放假寶石的壞傢伙。”
“他是我的教授，我的導師！”
“可你不喜歡他嘛！你每次回來，都被他累得半死，都沒有精神陪我玩……還老是抱怨他應該天打雷霹不得好死。我想，正好趁這次，來幫你惡整一下他，給你出口氣嘛！”
“你把我害慘了。”
“可你也騙了我！我用那個假的寶石給穆穆催眠，都沒有用處，我好傷心好傷心……”
“騙子總比小偷好！”
“我說過，我只是拿回我的東西！”
“智慧之石怎麼可能是你的！它是斯萊德的收藏，除非你是他的貓！”
leungmon 2009-4-10 15:27
21．
“我不是！”吉貝貝火燒尾巴似地跳起來，小臉漲得通紅通紅：“我跟那個傢伙一點關係也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他又加重語氣，揮舞著手臂，用威脅人的架勢大喝三聲。
柏鳴被這突來其來的情景弄得愣住，不過他可不會被吉貝貝的虛張聲勢嚇壞，也跳起來，用比他還高的聲音大喊：“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
要是論吼人，吉貝貝那脆生生的聲音可比不是柏鳴那聲如宏鐘，他要是在夜裏打起呼嚕來，保管要比倫敦塔樓大笨鐘的動靜還震撼。
吉貝貝的頭被震得嗡嗡直響，一下就柔軟地攤在地上，正好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淚瑩瑩地望著柏鳴：“你真的……真的相信我是一隻貓？而且還是斯萊德的那只怪貓？我只是聽你說過它的故事耶……”
“這是唯一的解釋！”柏鳴非常肯定地說。
“可是在哥白尼出現之前，天圓地方也是唯一的解釋。”吉貝貝說。
“啊！”柏鳴總算抓到他的把柄：“連講話的語氣也跟他一模一樣！肯定沒錯啦！”
“我沒有……”
柏鳴一把抓著吉貝貝的手－－哦，不，是爪子，對著他大喊：“說！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什麼逃出來呀？”
“斯萊德說他的貓兩個月以前開羅失蹤了，而你就是在那時候出現在我家的！”
“這只是個巧合嘛！我可是正兒八經持護照，坐飛機過來的！”
“哼！別說護照，斯萊德說他那只貓就連英皇頒發的爵位都有！”
“可你認為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真的會允許一隻貓獨自入境嗎？”
“所以－－所以你才變成人的樣子！”
“我變成人的樣子？”吉貝貝聽到這話，感到很可笑，趴在地上捂住肚子咯咯笑個不停，柏鳴幾聲厲聲喝令他都不聽，柏鳴氣得要崩潰：“住嘴！你－－現在告訴我！你究竟什麼來歷？你是－－什麼－－東西？”
“我才不是東西咧。”
“那你是什麼人？”
“我也不是人……”
“那你是什麼？”
“我是一隻可愛的小貓咪呀。”
吉貝貝用“爪子”撓撓柏鳴的肚子，做出一臉討好的表情，還把小臉貼在他身上試圖跟他親熱一下。
“離我遠點！你這個怪物！”柏鳴大喝。
小貓瘦弱的身體被聲波一下沖出去幾米遠，他在地上打幾個滾，有點難以置信柏鳴竟然這樣對待自己，看他臉上的表情，真的受傷了。
吉貝貝愣愣地望著柏鳴，想用目光打動他，但柏鳴身上的火焰早已隔絕了兩人間的聯繫；他還想喵嗚兩下喚醒柏鳴的同情心，可柏鳴的五臟六腑都要炸裂了，心也一樣粉身碎骨。
最後小貓只好黯然神傷，低著頭用指甲摳地板－－寵物果然不能太過嬌縱，再好脾氣的主人也會有爆發的那一天，不聽話的小貓是會被丟出家門的。
“柏鳴……”吉貝貝小聲地呼喚。
“我聽不到！”柏鳴大吼。
“我知道你聽到了……聽我解釋好不好？”
“好啊！”柏鳴轉過頭來，兇神惡煞地望著他：“跟我解釋一下你從貓變成人的過程？”
“啊？”吉貝貝傻了。
柏鳴從地上撿起“智慧之石”，捏在手裏，問吉貝貝：“是不是這塊石頭有魔法？它不僅讓你擁有了人類的智慧，最後竟然讓你擁有了人的模樣？”
“這石頭真的有魔法……但我不是它變出來的。”
“哈哈！那你生下來就是一隻貓嘍？”
柏鳴上前去，粗魯地揪著吉貝貝的耳朵，口不擇言地罵：“怪不得你長成這個樣子！這樣的眼睛這樣的耳朵！你出生的時候有沒有嚇死全醫院的人？有沒有被你的父母當成怪物丟棄？流落街頭？最後被一個喜歡吃屍體的巫師收養？教你巫術？”
吉貝貝顧不得躲開柏鳴的手，任由他揪著自己的耳朵，他還是怔怔地，呆呆地望著柏鳴。果仁般的瞳眸裏面，被一隻淘氣的小松鼠咬過一樣，堅硬的殼破碎，柔軟的內裏露出來，鮮紅的汁液流淌不斷，淋淋漓漓。
柏鳴看他又裝可憐來博取同情，心裏就來氣：“說啊！說啊！這不都是你最擅長編造的故事嗎？”
“我沒有編故事……”吉貝貝急得快哭出來：“我講的都是真話……”
“哦？”柏鳴咧著嘴，生硬地笑，笑得面目猙獰，象條兇惡的大狼狗。
“即使有謊話……也頂多是怕你怪我偷吃東西……”
“小時偷針，長大偷金！哇咧咧，你是偷什麼長大的，竟然連價值連城的寶貝也敢偷！”
“我沒有偷－－”
“你還真是嘴硬！”柏鳴把小貓耳朵放開，又去撕他的嘴，掰著他的牙，兇狠得象個挑牲口的地主惡婆，一邊扯人家的嘴一邊還說：“原以為你這張小嘴不過是偷吃點魚腥，沒想到你胃口挺大！你也不怕撐著！”
“柏鳴……好痛，痛！放手啊……”吉貝貝痛得掉眼淚，伸出手想去把柏鳴推開，柏鳴正在氣頭上，以為吉貝貝要使出以前張牙舞爪的絕招，於是一手就把他的胳膊別過來扭在身後，吉貝貝痛得翻過身去，差點沒岔氣。
吉貝貝被嚇壞了，被一個跟以往完全不一樣的柏鳴嚇壞了。以前不管自己做天大的壞事，哪怕把廚房燒了，柏鳴不過是哀嚎幾聲，對他苦笑幾聲，再摸著他的頭髮撓兩下，樣子溫柔得小貓恨不得再燒一次廚房，這樣柏鳴可以再來“懲罰”他幾次。
他從沒想到柏鳴有這樣大的力氣，這樣兇狠的架勢，活活要扒他的皮拆他的骨。
吉貝貝嚇得大氣不敢出，把臉埋在地上嗚嗚地哭－－還不敢哭得大聲。
小貓有生第一次，知道做錯事要受到這麼可怕的懲罰。
柏鳴又何嘗不心疼，他嬌生慣養的小貓，平日掉根頭髮他都心疼得要命，可現在被他自己揪著又摔又打，全身的骨頭都被扭得咯咯直響，聽在他耳朵裏，真是膽戰心驚。
柏鳴的心裏在哀求地呼喚，住手吧，住手吧，可他似乎忘了出手的也是自己。他堅信自己的靈魂正游離在身體之外，而統治權正在魔鬼手中，那傢伙真是心狠手辣，巴掌下得那麼重，他也不怕手抽筋。
柏鳴從飄浮的空中俯衝下去，對準魔鬼的脖子掐下去，一邊使勁一邊高喊：“放開我的小貓－－放開我的小貓－－”
可魔鬼的力量實在太大，柏鳴這小身板被他一腳就踹翻在地，眼看著小貓被魔鬼的爪子折磨得痛不欲生，仰著脖子呻吟，痛苦地向他求助，柏鳴心中又鼓起了勇氣，他再度從地上爬起來，朝魔鬼結實的背部沖去，張嘴就咬住他的翅膀。
他咬住魔鬼的翅膀，用力向外撕扯，魔鬼吃痛，回過頭來，用血淋淋的牙齒威懾柏鳴，可他無畏無懼，揮起拳頭與其搏鬥。他打在魔鬼的胸膛上，鋼甲一般，他襲向魔鬼的臉，上面全是尖利的刺，他與魔鬼搏擊腕力，被他輕輕就扯斷胳膊，血淋淋地掉在地上。
柏鳴這才知道，惡的力量是如此強大。
身下的小貓氣若遊絲，嘴唇已經毫無血色，他不再掙扎，眼睛閉起來，透過一條縫向柏鳴投來最後的哀求。
“柏……鳴……對……對不……起……”
柏鳴心都要碎了。
22．
柏鳴俯下身，伏在吉貝貝的肩膀上面哭，邊哭邊道：“對不起你的是我！我真沒用，救不了你。”
“救……救我？”
“嗚嗚嗚……我打不過那個傢伙……他傷害了你……”
吉貝貝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問他：“那個傢伙？”
“是啊。他欺負你，傷害你，我卻救不了你。”
“你個－－精神分裂的白癡－－傷害我的－－是你！是你！”吉貝貝用盡力氣吼道。
“我知道！我知道！看起來是我……”
“根本就是你！”
“是我……是我……”
“你腦袋裏在想什麼？打我還要找理由？你想把責任推給誰呀！”吉貝貝回過一口氣，很聰明地看到柏鳴已經恢復正常－－這個白癡，剛剛一定是被鬼附了身，才會那麼失常，嚇得我以為自己要被他掐死啦。
“貝貝……”柏鳴把頭貼在他身上，小聲道：“我是不是很壞？”
“嗯？”
“我在知道自己被你騙的時候，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柏鳴咬緊牙道：“我真恨不得殺了你。”
吉貝貝的心頭緊得一縮：“殺了我？”
“殺了你－－因為你騙我。再殺我自己－－因為我傷害過你。”
“你神經病呀！我才不要和你同歸於盡呢！”
“你不知道……我最恨人類的謊言……”
“哦咧？這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哦。”
“不……我爸爸在我三歲的時候對我說，他要出門一趟，回來後會帶給我很多很多禮物，但他……竟然一去不回。然後不久後，媽媽被一位叔叔帶走了，她走的時候誇獎我是個乖孩子，只要閉上眼睛，在房間裏轉五十個圈，再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我最想要的東西……結果我轉完後發現，天花亂墜－－所有想像中的東西都出現了，所有真實的東西卻都不見了。”
柏鳴還沒講完，就被吉貝貝的笑聲打斷了，實在不是他想笑，而是這故事本身太好笑。
柏鳴很訝異，吉貝貝竟然會對自己悲慘的童年經歷抱以嘲笑的態度，他的心靈受到再一次創傷，沖吉貝貝大吼：“有什麼好笑的！”
吉貝貝嚇了一跳，可笑聲仍然不止，他上氣不接下氣，想對柏鳴講清楚，卻造成更大的誤會。
“我真的錯了。”柏鳴冷冷道：“我怎麼會誤以為你是有同情心的，是會明白我的故事的，可你不過是一隻活在童話中的小貓，你的故事中只有幸福完美結局，從來都沒有眼淚！”
柏鳴轉身就要走，吉貝貝急忙拉著他，痛苦地捂著肚子，表情既象哭又象笑，痛苦地幾乎跪在他腳下，斷斷續續：“我知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狗屁－－不，你連狗屁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貓屁！”
吉貝貝挨了罵，也很不高興，從地上站起來對柏鳴吹鬍子瞪眼：“我會笑只是習慣！”
“習慣？”
“哼！你晚上睡在我身邊的時候，在夢中總是念念叨叨地講這段故事－－我都聽膩啦！那時候我在你耳邊笑得那麼大聲，你都沒聽到！現在竟然還罵我！”
“我對你說過？”柏鳴愣愣的。
“不止一次哦。”吉貝貝調皮地說，用眼睛瞟瞟地上的那塊假的“智慧之石”，說：“當我用它演練催眠術的時候，沒有把穆穆催眠，倒是讓你一次次睡過去……結果在夢中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嘍！包括……”
吉貝貝嘿嘿一笑，俏皮地搖晃著腦袋：“包括你們把智慧之石調包的計畫－－”
“慢著！”柏鳴機靈一下，道：“也包括地下室的位置？包括鑰匙的收藏之處？還有儲藏箱的密碼？””
吉貝貝象個貪嘴得逞的小貓一樣，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啊－－啊－－啊－－”
柏鳴卻象吃豆腐咬到舌頭似的，張著嘴大叫起來。
“天啊－－天啊－－我好笨！我真是只沒腦子的豬！”柏鳴瘋狂地抓撓自己的頭髮，一時間頭髮絲如雨掉落滿地，他也不覺得疼。
吉貝貝看他如此歇斯底里，不一會兒恐怕會變成個禿子，連忙上前抓著他的手，安慰道：“你不笨！你不笨！拜託別抓啦－－會把地板弄髒的。”
“在這時候你只顧著地板？”柏鳴真受刺激：“是啊……我的智商還不如地板，地板起碼不會洩漏秘密……”
吉貝貝拍拍他的頭：“沒有啦！你雖然不聰明，至少比地板強多了－－他硬邦邦的，可你很柔軟啊。”
吉貝貝安慰地抱抱柏鳴。
柏鳴的臉皺得象粒桔子，可憐巴巴地對吉貝貝說：“是我錯了……錯怪你了。”
“知道就好。”
“但即使是我愚蠢是我笨蛋！你也不能夠利用我！”
桔子裏面瞬間被注入空氣，包子一樣發酵、鼓起來，直徑比原本脹大數倍。
柏鳴額上青筋直暴，用一張包子臉沖吉貝貝大吼：“原來這一切都是你計畫好的？你甚至偽裝成一隻貓悄悄潛進我的身邊？你是早知道我將會看管智慧之石，然後藉故靠近我，從我這裏得到情報？”
“嘎？嘎？嘎？”吉貝貝連頓三下，在柏鳴的攻擊下節節後退，最後被他擠到牆角，用手捂著臉以免再被扁，“拜……拜託，柏鳴，你又開始犯老病了……就算是拍電影這種劇情也會被觀眾丟雞蛋的！”
“那究竟是為什麼？”
“只是……巧合。”
“去他媽的！巧合？你巧合被丟進我家？巧合知道寶石的事情？而又巧合地偷走了它？”
“我再說一遍－－不是偷……”
“是搶！”柏鳴汪汪直叫。
“隨便你啦，不過……你想想看，鑰匙和密碼是什麼時候才交到你手中的？而假的智慧之石那時候已然在我手中了。”
柏鳴正咄咄逼人，突然一愣，他呲牙咧嘴的樣子定格在半空中，如果製成蠟像放在博物館裏，肯定會嚇哭小孩子。
“你之前怎麼拿到的？”柏鳴緊張兮兮地問，雙手不由自由抓住吉貝貝，唯恐他說出自己最怕的答案。
“我早就說過……斯萊德和他的貓……是大壞蛋。”
leungmon 2009-4-10 15:27
23．
“你從來沒有說過！”柏鳴叫道：“我知道斯萊德是個人渣，他的貓也是獸中敗類－－海因教授已經在我耳邊數叨幾千年了。”
“海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柏鳴出其不意地嘀咕道。
“你也認識海因？”
柏鳴感覺真可怕，天啊，這只小貓跟我究竟有什麼關係，是我流落異鄉的兄弟嗎，為什麼他對我的生活那麼瞭解，他知道我的家庭我的親人我身邊的朋友和所有發生的事情，他在監視我嗎？他是我流落異鄉的兄弟？他是我生活在另一空間的影子？
“不認識啊。”
柏鳴總算放下心來，我的身邊還有一個傢伙是他不知道的。
“可是你經常對我抱怨他呀－－所以我對他的印象最深。”
柏鳴想哭，最後一點秘密，也被自己這張臭嘴給絮叨出去，現在自己在小貓面前完全透明，是個光著屁股蛋兒、沒秘密也沒面子的主人。
“他讓你做牛做馬地幹活，所以他也很壞。”小貓的態度很堅定：“因為他欺負你，所以－－他就是個大壞蛋！”
“你會討厭他，只因為……只因為我？”柏鳴有點難以置信地問。
“那是當然！不然還有什麼原因？”吉貝貝理所當然地回答。
“貝貝……”柏鳴的聲音突然象叫床一樣纏綿，“我太愛你了！”
吉貝貝突然被他抱住，在臉上狂吻，激動得熱淚盈眶口水滿地，柏鳴的情緒實在太“高潮”了，讓他很不習慣。
“你幹什麼呀！弄得我臉上都是口水，髒死啦！”
柏鳴急忙用袖子去擦嘴，然而心底仍按捺不住激動之情，握著吉貝貝的手，顫抖不停：“我明白你的心意了，貝貝。”
“我的心意？”吉貝貝天真無邪地眨眨眼睛：“我的心意是什麼？”
“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柏鳴激動地說：“不是我在自作多情！”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吉貝貝咧著嘴傻笑，接著說：“我一開始就很喜歡你呀－－我也很喜歡穆穆呀。”
“我指的不是那種喜歡－－”柏鳴急著解釋：“而是……‘愛人’的那種喜歡。”
“穆穆就是我的愛人啊！”吉貝貝說著把泰格從角落拖過來，抱在懷裏，親熱地把臉貼在它的臉上，泰格不失時機地巴結他－－在他臉上狂舔，舔得滿臉都是口水，吉貝貝也沒嫌棄。
這就是差別待遇。
柏鳴見狀，不由對泰格心生嫉恨，用刀子般的目光把他千刀萬剮剝皮抽筋油煎燉煮，做成一桌烹狗大餐。
泰格還不知自己懷璧之罪，還在跟吉貝貝沒完沒了地親熱。
柏鳴在心底深處已經備好了皮鞭和鎖鏈，他把鎖鏈套在吉貝貝身上，要帶他到天涯海角，他把皮鞭耍轉得呼呼生風，要把泰格這個叛徒抽打得皮開肉綻，哼哼哼哼。
可在現實中他什麼也不能做，這就是柏鳴不喜歡現實的原因。在幻想世界他可以天馬行空可以行俠仗義可以胡作非為，沒有長輩來批評他沒有員警來抓他更沒有人來扣他的學分，他就騎士就是英雄就是天下第一，一切都不放在眼裏。如果有誰看他不順眼，柏鳴要他死得很難看。
可現在他發現，即便在他自己的幻想世界，現在也有一位從天而降的敵人，與他棋逢對手，我有火龍圈他有無敵風火輪，我有鐵砂掌他有金鐘罩，我有千里魔音他有百步穿楊，我有淩波微步他有輕功水上漂，我逃到哪里他都可以追到，而他行蹤神秘飄忽一閃，我尋滿天下遍尋不著。
同台競技屢屢敗他一招，暗中使壞又沒他詭計多端，最要命是一開始就中了他的奪魂迷魄香，一見到他的樣子眼前全是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一聽到他的聲音耳邊便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現在該怎麼辦，認輸嗎？
柏鳴不肯，即使他不是現實世界的英雄，至少也不能做個丟盔棄甲的殘兵，我要挺起胸膛站直了別趴下，我要舉起旗幟撐到戰爭結束。
柏鳴看吉貝貝拿著真的“智慧之石”在泰格眼前晃來晃去地把玩，突然心生一計，他意興盎然地問：“貝貝，你真的可以用這塊石頭把泰格變成一隻貓嗎？”
“當然！”吉貝貝自信滿滿：“不僅是一隻貓，而且是一隻專屬於我的貓！”
“那你要怎麼做呢？”
“讓穆穆想起他是誰。”
“怎麼想起呢？”
“我要準備……”吉貝貝正要說，突然瞥到柏鳴一臉不懷好意的表情，計謀還未得逞就一臉訐笑，他心中頓生戒備，“這對穆穆來說是很重要的步驟……在成功之前不能告訴任何人。”
柏鳴臉一沉，那上揚的嘴角來個飛流直下三千尺，笑意墜入深淵，他問：“連我也不能說嗎？”
“尤其是你！”吉貝貝斷然道：“你一定不願意把穆穆交給我的！”
“我沒有不願意啊！”
－－那條死狗誰愛要誰要，最後是被上帝他老人家看上，把他拉到天堂去看守大門，那樣最好！
“你一定會從中搗亂！”吉貝貝道。
“我一定老老實實的。”
－－我會老老實實按部就班地實施我的陰謀與詭計，絕對毫釐不差。
“但你難道不會心疼嗎？”吉貝貝懷疑地望著他：“泰格也陪伴了你這些年耶。”
“不會不會心疼！”
－－我只是心疼這些年的肉包子都丟去打狗一場空，放出去的誘餌反倒被勾引走。
“你這個人真的很冷酷耶。”吉貝貝鄙夷地望著他。
“不啊，我跟泰格很有感情哪。”
－－我跟小貓你更有感情，這感情雖不長久，卻象火焰一樣燃燒，象火炬一樣繞著全球馬拉松長跑，象奧運精神一樣生生不息代代相傳，可你卻象傳給我火種的普羅米修士似的，被老鷹戳瞎了眼睛被黑狗掏走了心，你啥也看不到啥也感受不到。
“不說了！懶得聽你這些假話！”
“我說的怎麼是假話呢，你看著我的眼睛－－透過我的眼睛就能夠看到一顆金子般的赤子之心啊！”
－－我的心是金子鑄的你的心是鐵打的，我的質地柔軟你卻化骨為鋼，我是人類的寶藏你是工業革命的先軀，我被炙熱的火焰燃燒肝腸寸斷、變成項鏈、手鐲、鏈子，被套在手上腳上脖子上，只是為了點綴你所建造的這鋼筋水泥的冷酷世界。
24．
誰能聽到我的畫外音哪……
柏鳴在心裏悽楚地呼喚著，可沒人搭理他。
吉貝貝仍然用一臉“鄙視＋不屑＋不信任＋嚴重懷疑”的表情看著他，柏鳴的身影在這種注視下漸漸萎縮下去，變成一朵生在角落的小花，長在懸崖上面的小草，日日夜夜受巨浪拍打，喧嘩人群中無人喝采。
唉，我是多麼可憐哪。
柏鳴正在自怨自憐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拿起來接聽，裏面傳來海因教授那山呼海嘯般的咆哮聲：“柏鳴！你這王八蛋小狗崽子！你跑到哪兒去啦？”
柏鳴象個搖搖欲墜的海濱小屋，被這海浪沖到八百里遠的地方，倒在地上吐泡沫。
“你在哪里？回答我！！！”海因又狂吼。
“教……教教教授！”柏鳴鼓起勇氣，總算叫道。
“這裏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你給我回來！”海因又狂喊：“他們說那枚智慧之石丟了？你拿到哪里去啦？”
“我沒有－－”
“住嘴！我就知道你小子是個貪利忘義之徒，根本不該相信把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你，如果不是斯萊德在搗亂的話，我早就一槍斃掉你！”
柏鳴委屈地說：“教授，您聽我解釋啊……”
“我不要聽！限你馬上把石頭送還回來！否則我就報警抓你啦！你這無恥的賊！”
“我真的沒……”
“叭”一下，那頭的電話已經憤怒地掛上了。
柏鳴已經流了一身冷汗，慘白的臉面對吉貝貝，後者還很天真地問：“怎麼回事呀？”
“你難道不知道嘛……”柏鳴有氣無力地說：“你闖了多麼大的禍。”
“哼！我拿回自己的東西，有什麼錯？”
“在法律上，智慧之石是屬於斯萊德的，員警不會聽你的那套胡言亂語。”
“那你相信我嗎，柏鳴？”
小貓走過來，坐在柏鳴身邊，嘟起嘴巴，很認真地說：“你會相信我的故事嗎？”
“我相信。”柏鳴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
“喂，你回答得那麼乾脆，顯得很沒誠意耶。”
“啊，那麼……”柏鳴沉默良久：“我想……我大概……也許……可能……或者……會相信吧。”
“你考慮那麼久，現在分明是敷衍我啊！”
“拜託！你究竟想要我怎樣！”柏鳴簡直要跳起來，“沒見過這麼難侍候的貓！闖了禍還要別人幫你擦屁股！”
“我呸呸呸！”吉貝貝當頭揍柏鳴一拳：“敢碰我的屁屁你試試看，我戳瞎你眼睛！”
柏鳴鬼哭狼嚎：“我好怕呀~~~~”
其後又正色道：“在我這兒你可以胡亂蒙過去，可到了警察局，他們可不會被你編的童話故事打動！他們一個個都是故事裏的惡婆婆，你要是被抓住，一定會被剝光衣服放在案板上－－打屁屁！”
柏鳴瞪著眼睛威脅，吉貝貝還心虛地嘴硬：“我才不怕呢！再兇惡的巫婆也不能夠戰勝勇敢的小精靈！”
“哈！哈！哈！哈！”柏鳴大笑幾聲：“你那是出版後刪節的童話故事，未刪節的原版的是這樣的：勇敢的小精靈最後用盡所有能量戰勝了巫婆，可同時在戰鬥中他們兩敗俱傷，小精靈的耳朵被咬掉眼睛被戳瞎手腳都被砍斷……最後變成泡沫一堆只有日日夜夜對著大海淒涼地唱歌……我好慘好慘好慘啊……”
柏鳴翻著白眼吐著舌頭，裝出枉死孤魂般的聲音，嚇唬吉貝貝，他聽得臉色慘白－－這孩子真有意思，莫非他從來都以為生活那麼美麗，所有的得到都是天上掉下的餡餅，是不需要付出犧牲和代價的，甚至不需要付航空郵資費。
柏鳴有時候覺得他傻透了，有時候又覺得，小貓真的是傻的很可愛，他像是從來就生活在非現實世界，在金字塔的頂端，放眼望去，整個世界都是潔白雲采蔚藍天空，地面是營營苟苟辛苦苦的都是勤勞的小螞蟻，而不是被法老逼著搬石頭的可憐人民。
當柏鳴還在理想與現實的錯位中掙扎時，他已經堅定地摒棄所有不美好的事物，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永恆的夢想之旅，他寧願沒有智慧也不願意失去天真，他寧願受傷流血也不要悲傷流淚，他寧可失去所有夥伴把一隻狗當成愛人，只是為了逃避會遭人背叛的命運。
他的一切顯得超越現實的不合理，卻又是每個活在現實中的，人類的終極理想。
我們都想像他那樣活著，只是缺乏放棄一切的勇氣。
他不是一隻柔弱楚楚的小貓，他是一個真正活著的有血有肉的人。
然而－－
我要把他的這一切都打碎嗎？
我要告訴他這些都不是真的，童話中的王子和公主都會變老，他們會吵架離婚會為孩子的贍養權爭吵不休，邪惡的巫師會利用善良的人民來實現他謀權篡位的野心，河流乾涸山歧崩塌的時候昏君當道亂臣賊子瓜分天下，美人魚化身泡沫以後會蒸發變成雨水滋潤天地，然而她當的悲傷氾濫會淹沒良田沖毀村莊造成可怕的災難……
所有與美好相伴著的，都是更多的不美好，當我們被暖洋洋的太陽照射著的時候，地球的另一面正是大雪紛飛路上行人欲斷魂。
然而天地陰極萬物迴圈，苦難過後總會有甘甜，曾經生澀的果實在呱呱落地時散發美味芳香，曾經肝腸寸斷的愛侶有朝一日回眸當初也嫣然一笑，陽光總會照射在某些地方，只要我們有一對嚮往著天堂的翅膀。
但是這些講給小貓聽他會明白嗎？
NO！
他會說，為什麼我們不能把那個叫“迴圈”的東西定格，只停留美好的地方，只生活在美好的世界？憤怒仇恨爭端野蠻暴力血腥，這些都應該跟餿掉的奶油麵包一樣扔進垃圾箱裏去。
柏鳴太羡慕他啦，一隻活在童話中的小貓。
少兒版的童話故事。
leungmon 2009-4-10 15:28
25．
柏鳴沒功夫跟吉貝貝廢話那麼多，他一手抓著他的胳膊，一手拉著泰格的耳朵，說：“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
“為什麼要走？”吉貝貝不解：“天都黑了，該睡覺了。”
“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我們得趕緊離開，否則海因真的就報警，把我們一網打盡啦。”
“那就是要逃難嘍。”小貓皺巴著小臉：“我可不喜歡這個。”
“你喜歡麵包和乳酪－－監獄裏可沒有這個，所以我們得逃難啦。”
“那去哪里呢？”
柏鳴急得團團轉，說：“我也不知道，先走為上策，剩下的路上商量。”
他跑上樓去，手忙腳亂地收拾了一堆行李，柏鳴參加過野營，又接受過學校的冒險特訓，他很清楚逃難所需要的乾糧工具，置辦一套下來，爬雪山過草地都不在話下，可當他從房間裏沖出來，去看看吉貝貝收拾得怎樣時，頓時傻了眼。
吉貝貝還在費力地跟自己柔軟的床墊做鬥爭。
柏鳴沖上去，問他：“你搬墊子幹什麼？”
“帶走啊！”他一臉理所當然：“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哪里還不知道，那也許要流落街頭，也許要露宿山間，那地方又沒有床又沒有被子，我當然要帶著過去，以免到時候我會不習慣環境，睡不著就糟糕嘍。”
柏鳴簡直要暈倒：“你扛著這麼沉的東西還跑得動嗎？”
“當然跑不動，不過－－也不是我來扛。”
“那你讓誰幫你？是不是要請個搬家公司－－最好再捎上你的壁爐和裏面燃燒著的炭！對啦，耶誕節快到了，我們最好到門口砍棵松樹下來背著上山！再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做點綴！多麼完美的逃亡啊！”
小貓聽出柏鳴的咆哮聲裏是真實的氣憤（以往他的咆哮都是虛張聲勢），這時候惹他會引火自焚，於是急忙拼命灑雪花：“好啦好啦，我不搬墊子啦，但至少你要讓我帶著小枕頭－－”
看柏鳴又橫眉怒視，吉貝貝嘟起小嘴哀求道：“拜託啦……沒有它我真的睡不著覺嘛！”
“行啦！閉嘴！”柏鳴粗魯地把他床上的的枕頭一掀，喝道：“馬上跟我走！”
吉貝貝想奪回自己被蹂躪的枕頭，又被柏鳴的視線瞪回來，只好委屈地被他拉著往樓下跑。
這時候泰格已經精神抖擻地站在門口，興奮得汪汪吼叫，他是又一個跟吉貝貝一樣不明白狀況的傢伙，還以為柏鳴大費周章地準備，是要帶他們去遠遊－－真的也許是遠遊，因為這裏不久後將被海因教授憤怒地炸平，他們再也別想回家。
跟這一隻狗一隻貓一同逃亡，可憐的柏鳴前景堪憂。
他到小車庫裏面，把爺爺留下的已經幾十年沒有開動過的甲殼蟲小汽車開出來，沒想到那油箱裏面竟然還有剩下的油－－經過多年純釀，質地優良入口芳香，真是讓這台沒事愛喝兩口的老爺車受用不已。
它象喝醉了酒似的，東歪西扭搖搖晃晃地從車庫裏開出來，外面的花草樹木立刻被壓死一片。
連吉貝貝這樣樂觀的人都開始擔心：“這個東西……真的不會爆炸吧？”
“肯定不會！”柏鳴信誓旦旦道：“它能夠點著火就很不容易啦。”
說著他把行李亂七八糟往車上的行李箱一塞，裏面剩下的位置也僅剩貓和狗共同乘坐，柏鳴在泰格腰上系條繩子把他掛在車屁股上，把吉貝貝塞進後車座位，不顧泰格一路汪汪大叫吉貝貝抗議不停，踩著油門放著尾氣把車子駛離了大屋。
哎，對於自己從小生活的這間歷史幽久的房子，他就連回頭看一眼的機會也沒有。
“柏鳴，我們計畫去哪里？”
乘著夜色前進，行駛在倫敦午夜12時寂靜的街道上，冬季的第一場小雪開始飄落，紛紛揚揚，像是夜裏入夢的天使。
可寒冷告訴柏鳴，他沒有睡著。
他的腳始終踩在油門上，已經麻木掉，他的手卻顫抖不停，控制著方向盤讓小車在路面上七扭八轉蛇行前進。
吉貝貝被午夜逃亡的興奮刺激著，竟然睡意全無，睜著大眼睛，在柏鳴耳邊嘰嘰喳喳：“啊！我們是不是要逃到渺無人際的大雪山？我們是不是要逃到山上的魔法城堡，向偉大的先知祈求拯救我們的仙藥？我們是不是還要跟路途上的魔怪和火龍作戰？”
柏鳴聽得要發瘋了：“雪山？距離英國最近的雪山在冰島！我們剛剛從城堡逃出－－現在被通緝啦！路上的魔怪－－他們都穿著防彈衣手持衝鋒槍，碰到他們就完蛋了！”
“啊！這聽起來更刺激了！”
柏鳴已經心力衰弱，他求吉貝貝：“小貓，你安靜一會兒好嗎？到後座去休息，你這樣我沒辦法開車……”
柏鳴為難地望著他，吉貝貝一臉驀然無知：“我影響你開車？”
“是啊。”柏鳴瞪他：“你坐在我大腿上，夾著我的胳膊，擋著前車窗，你看著前面的路－－我卻什麼都看不到啦！”
說著柏鳴聽到耳邊一聲尖叫，是吉貝貝發出的，他在尖叫的同時身體向一旁側去，正好踢到柏鳴把握方向盤的手，向一旁轉去，車子失控，在已略微結冰的路面上噌噌地打滑。
柏鳴慘叫著不好啦，自己的腳卻還踩在油門上，前車燈照到路面有個小東西即將撞上他們的輪胎，柏鳴連忙閉上眼睛。
他大喊：“救命啊！我不是故意殺你的！”
轟然一聲巨響，他們的小甲殼蟲汽車撞到車道旁的保險框，柏鳴的腦袋衝撞上一旁的擋門玻璃。
玻璃碎了，還有什麼也同時碎了。
突然間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26．
模模糊糊間，柏鳴看到有一隻小貓站在他面前。
它全身漆黑，只有眼睛是金子般的赤黃，火熱地燃燒著，卻清冷至極地望著自己。
“小貓？”他不可思議地問：“你……你是誰？”
小貓沒有說話，它正站在前車蓋上面，邁了幾步，向柏鳴走過來，姿勢優雅。
柏鳴明明很熟悉貓的姿態，但說不出的，他卻開始恐懼面前這只貓，這種恐懼感怎麼形容呢？就像是貓和老虎，人類見到前者會忍不住上前摸摸它抱抱它，遇到後者卻只有抱頭鼠竄的份。
而這只貓，即給人猛獸的感覺。
它身上黑色的皮毛如同死神黑色的羽衣，只要抖落兩下，就能嚇掉人的魂。
柏鳴不由自由地想往後退，卻抓到一個柔軟的東西，他往左邊一看，才發現吉貝貝正躺在自己旁邊，剛剛的車禍以後，他也受撞擊暈迷過去。
“啊！貝貝！”柏鳴驚異地喊叫，同時又朝黑貓望去，面露驚懼。
－－你不是貝貝變的小貓！
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大笑聲，柏鳴嚇一跳，他以為是另一個自己分裂出來，在嘲笑他的胡說八道。
吉貝貝嬌小可愛，即使變成貓也是只漂亮的擁有金色皮毛的波斯貓，媚眼如絲－－怎麼會跟這只黑貓一樣怪模怪樣。
“你說誰怪模樣？”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喝問。
柏鳴嚇死了：“媽呀！你真的分裂出來了？我怎麼能夠同時聽到我們倆的聲音？”
“是我在說話－－不是你。”
“誰誰？”柏鳴惶恐地左右張望，可四周靜悄悄沒有一個人。
“不要左顧右盼，沒有別人，是我在說話。”聲音明顯很火大。
柏鳴轉過頭來，又看到眼前的黑貓，他看也不看一眼，轉過視線去望別處，說：“沒有啊！我沒有看到你！”
“白癡！竟然敢對我視而不見！我就是那只貓！”
“啊？”柏鳴聽到這話，沒有想像中的驚訝。
“咦，你看到一隻貓會說話，竟然不奇怪？”
柏鳴哈哈笑一聲：“少騙我啦！你的嘴巴都沒有動，怎麼可能會說話－－肯定是有人在你身上安裝擴音器，專用用來唬人，這一招我三歲就在電影裏看過啦……”
黑貓的眼睛放出憤怒的光，沖他呲起牙來，意圖威脅。
“別想嚇住我哦！你再厲害也是只小貓咪－－我一點也不怕！”
“我也沒有打算讓你怕我。”黑貓道：“如果你嚇得當場尿褲子，那我還真為貝貝感到遺憾，怎麼會有這麼窩囊廢的朋友！”
“咦－－”柏鳴這次是真的驚著了，他跳起來腦袋撞到車上面，“你認識貝貝！？”
黑貓冷笑兩聲：“當然－－比你更加認識。”
柏鳴感到由衷的恐怖，他的聲音都在顫抖：“你……你說真的？你們是不是……是不是從外太空來的……貓型外星人？”
“嘎？”黑貓發出一聲奇怪的驚歎音：“外星貓？”
柏鳴咽下口唾沫，僵硬著脖子說：“是……是啊……”
那只貓笑了。我的意思是說，它真的笑了，柏鳴不僅僅聽到他的笑聲，還看到與自己僅隔一道玻璃的那只黑貓臉上露出恐怖的笑意，它呈三瓣的嘴角，象個螺旋加速器一樣彎曲、顫動起來，它毛絨絨的鼻子濕潤地貼在前車玻璃上面，笑得鼻涕泡都噴出來。
柏鳴嚇死了，見鬼一樣驚叫起來－－媽呀，探索頻道要請我去做訪問啦，因為我看到一隻會笑會說話的貓，而且它肯定不是外星生物。
柏鳴這時候才相信這不是任何人的惡作劇，這只貓雖然沒有張嘴，卻可以通過特殊的方式把聲音“傳送”到自己的腦部。這種情景，就跟海因教授曾經說過的，那只得到智慧之石以後擁有神奇能力的怪貓情況一樣。
這是斯萊德的貓？
上帝保佑它就是吧，因為地球上有一隻怪貓已經很嚇人了，如果又多出一隻，我會瘋掉的。
“你猜對了。”黑貓又“說話”：“我的主人是斯萊德。”
“嚇……”柏鳴重重舒了一口氣：“難怪……”
但他很快發現，這次是自己分明沒有說話，黑貓卻預先知道自己的想法！
“天啊！你有讀心術！”
“我只是有跟人類不一樣的溝通方式－－動物間用氣味、用動作、用眼神傳遞想法，聲音是最最遲鈍的一種了。”
“這麼說你不是人類……你當然不是人類，你是人類我是什麼？可是你竟然象人一樣說話？嚇？”
“這個問題我們不需要費時間討論的吧－－這又不是科幻小說。”
柏鳴睜圓眼睛：“不是科幻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難道我在作夢！”
“你一直在作夢，好不容易清醒一會兒，別再睡過去了。”
“你什麼意思？”
“自從吉貝貝來到你家，難道你的生活不是象在作夢一樣？”
“這麼說也對……”柏鳴點點頭，眼睛裏透露出迷惘的光：“他的所有一切……都夢一般的美好，神話一般炫麗……”
黑貓咳了兩下，打斷他：“拜託這也不是莎翁歌劇。”
柏鳴一愣，問：“那是什麼？驚怵片？恐怖片？懸疑片？愛情片？倫理片？”
“都不是！”黑貓在心裏罵柏鳴：“真是個白癡。”
可用心靈交流最大的弊病就是，不能夠暗地說人壞話，不然的話，你這邊剛動念頭，人家那邊就聽到了。
“你罵我白癡？”柏鳴很生氣。
“呃……對不起，一不小心漏出來。”
柏鳴用眼睛瞪他，心裏嘀咕：“笨貓！”
黑貓當然也聽到了，可人家就是比柏鳴有風度得多，甩甩頭就當沒“聽”到，雖然在他甩頭的一瞬間，柏鳴在肚腸裏已經把他罵了幾千遍－－思想的速度就是比語言伶俐多啦。
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對手氣死。
leungmon 2009-4-10 15:28
27．
“喂，你有完沒完，如果我們再這樣罵下去，等到天亮也沒有結果。”黑貓不耐煩了。
“那你就趕快從我的車子上走開，我還要趕路哪。”
“不，你不能走。”黑貓說：“不，你可以走，但只能夠自己走。”
“啊？你是攔路搶劫的？”柏鳴道，同時心道：靠，這年頭連貓都窮瘋了。
“我不是要搶你的錢！”黑貓有點快崩潰了，如果它身上沒毛的話，柏鳴就能夠清晰地看到它皮上暴出一道道青筋－－跟這個人類交流真他媽難！
“那……難道你是要搶我的人？”柏鳴心道：我的姿色真的如此動人－－連貓都被打動了。
“我是要搶人，但不是你。”
“你是指……他？”柏鳴望著懷中的吉貝貝，奇怪地挑起眉：“他看起來雖然象你的同類，但我向你保證，你在性欲在他身上得不到任何滿足滴－－你親嘴他當你咬他，擁抱他還以為在玩摔跤，如果是床上那回事就更別提啦，你準備守一輩子活寡吧！”
“那麼你哪？”黑貓很聰明地問：“你要他來幹什麼？”
“我？”柏鳴眨眨眼睛，似乎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我養他又不是用來幹這個的。”
黑貓嘿嘿奸笑著：“你騙鬼去吧！純情的人類－－我就不信你不喜歡他！”
“我當然喜歡他！”
“你難道不愛他？”
“我當然愛他！”
黑貓冷笑：“這就對嘍，人類的愛情不都是和那檔子事兒聯繫在一起。”
“喂喂喂，說得好象你們貓很純潔似的，如果不為那檔子事，你們一個個在春眠不覺曉的夜晚跑到牆頭去喵喵叫個啥？”
“那是為了聯絡族類感情。”
“我們是為了維繫人際關係。”
“……”貓沉默了。
“……”人類也沉默了。
他們同時仰臉望向浩翰的星空，長歎一聲：這個世界充滿了欲望的氣息啊……
“正因為如此，貝貝這孩子的天真才更加難得。”黑貓突然道。
“拷！說得好象你們很熟似的！”柏鳴非常不高興。你是從哪個旮旯裏冒出來，上來就跟我家小貓攀兄道弟，你經過我同意沒有？
“我當然跟他很熟－－我是看著貝貝出生的，他的名字也是我給取的！”
柏鳴聞言，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用兩根手指扯著鼻孔朝天，從裏面發出一聲輕蔑的“噓－－”。
“你不相信？”黑貓倒一點不生氣。“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可你必須相信，因為我是貝貝最親密的‘貓’，他之所以會那麼喜歡貓，就是因為我的影響力。”
黑貓驕傲地抬起頭顱，向柏鳴拋個輕佻的媚眼。這個媚眼，跟吉貝貝的眼神有七成相似，可說一脈相承，只不過黑貓繼承到的是放浪輕浮，貝貝繼承到的卻是俏皮可愛。
說他們誰是誰的師傅，實在很難定論。
柏鳴托著下巴沉思，這只黑貓說得很可能是真的。如果有只會說話的貓專程跑到你面前來說話，那肯定不會天馬海北地胡扯，他要不就是告訴你它喜歡吃的其實不是三明治而是漢堡包，要不就一定是極重要的事情。
比如：我是你心愛小貓的真正主人，現在我要帶走他。
“我是吉貝貝的保姆－－貓保姆。”黑貓道。
柏鳴馬上說：“拜託，你以為是貝貝是建立羅馬城的那個苦命孩子－－一個是被狼養大，一個是被貓養大。”
“我不想跟你廢話那麼多。”黑貓口乾舌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都不能跟他一起，貝貝有自己的親人有自己的家長，而你年紀輕輕身無分文，你靠什麼養他？”
“貝貝才不是那麼虛榮的貓，他只要有我每天喂條小魚就很開心了！”
“哼！”黑貓輕蔑地說：“一條小魚？你知道我家貝貝是吃什麼魚長大的！”
“閉嘴！”柏鳴喊道：“我是個環保主義者！過量捕殺海洋生物會遭報應的！”
“找藉口！你根本養不活他的，他跟你在一起兩個月就餓得面黃肌瘦，走路也無力，窮極無奈才會去偷東西……”
“貝貝會偷寶石才不是因為餓肚子，他是要用智慧之石幫自己召喚愛人穆穆出來。”
“那麼你是那個愛人穆穆？”
“不是。”
“是你家的狗吧？”
“……”
黑貓一臉不屑：“這樣你還不明白？貝貝之所以委屈自己跟你在一起，是因為看上你家的狗－－這話聽著真彆扭－－等他得到狗，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
“你這麼說我還不如一條狗！”柏鳴氣得想殺人－－不，殺貓。
“你認為呢？”黑貓輕聲反問：“你知道穆穆在貝貝心中是什麼地位？”
“穆穆……貝貝……這兩個名字聽起來都很順耳。”柏鳴故意裝著輕鬆，插科打諢，其實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他難道要讓這只貓知道，他嫉妒死這個“穆穆”，雖然從來不知道他是誰他在哪里他究竟是什麼動物，可他在吉貝貝心裏的地位，卻是自己一輩子也別想攀登的珠穆郎瑪峰。
“你不用強顏歡笑，想哭的話就哭吧。”黑貓撇著嘴角笑，擺明在對柏鳴挑釁，後者的酸楚本來已經湧上心頭，卻被內心的倔強給壓制下去。
“哭？”柏鳴冷笑兩聲：“我用得著在一隻渾身是毛的傢伙面前哭？”
“嗯？”
“哈哈……你顯然已經擁有了人類的智慧－－也許比人類更加聰明－－那麼你也有象人類那樣的七情六欲吧，我不是說你會喜歡人類的男人和女人，你的興趣當然還是在貓的身上。但是……你真的找得到和你一樣的貓嗎？即使你找到一個外形順眼身材火爆的的，能夠做‘欲’上的交流，但貓的智商畢竟是有限的，當你們纏綿一番過後你想要摟著她說句貼心話什麼的，你確定她聽得懂？她也願意和你討論蘇格拉底亞里斯多德？”
柏鳴說完，黑貓深思了，柏鳴得意洋洋。
黑貓緩緩道：“你說得沒錯，不管是人還是貓，要找到知心的伴侶，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嗯！嗯！”
“但我至少還能夠做欲上的交流－－男人嘛，有幾個在意思想的－－你就連這點福份也沒有！”
柏鳴正笑得開心，大嘴咧得好象首度出航的鐵達尼號，卻半路撞上了冰山，他的快樂頓時淹進五艙冰水。
“哼哼哼哼……”輪到黑貓得意洋洋了，他嘲笑柏鳴：“你死定嘍！”
“不會的！”柏鳴還嘴硬著堅持。
“那是什麼時候？”
“也許在……不遠的……將來……”
28．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傷心，就象你和貝貝是不可能的，貝貝和穆穆也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穆穆是一條狗。”
“啊？”柏鳴的頭腦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指著車後面的泰格（已經被寒冷凍僵了）道：“一條狗－－就象這樣？”
黑貓點點頭，說：“沒錯，他跟你的狗一模一樣。”
“拜託……那不就是一條狗……不要告訴我，有個人類跟狗長得一般模樣……”
“當然不是。”
“可貝貝明明告訴我，他的穆穆是一隻小貓啊。”
黑貓再度微笑－－他的每次微笑都是對柏鳴的一次考驗，對他以往人生觀的一次徹底的催殘。
“這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
“拜託，這不是童話故事！”柏鳴打斷黑貓的敍述。
“不，對貝貝來說，這是他童話生活的開頭。”黑貓說。
“我是三十年前進入斯萊德先生家中的……”黑貓開始講述，沒說完一句話就被柏鳴打斷。
“喂喂喂，拜託觀眾要聽的不是你的故事。”
“可我的出現是前傳。”
“那麻煩你把前傳改成番外，放在故事後面補充的時候再說好不好？”
“好吧好吧，那我就從貝貝出生講起……”
“哦，拜託！這又不是《一個嬰兒的誕生》，麻煩你講重點！講重點！”柏鳴說得氣喘吁吁，無可奈何地望著這只喜歡講故事的老貓。
“我已經在講重點啦！”黑貓有點發火了，沖柏鳴呲出牙來，大聲喝道：“貝貝出生的那天是一個鵝毛雪紛飛的夜晚！！！”
這本來是非常富有詩意的句子，被他怒吼出來，就象在控訴老天的不公似的。
嚇得柏鳴往車座裏一縮，擺手道：“怎麼……那天雪崩壓死了你的很多同胞嗎？你那麼憤怒幹什麼……”
“沒有！”黑貓仍舊在吼：“可貝貝的媽媽在那天死掉了！”
“嘎？”柏鳴聞言，滿臉肅穆地低下頭去做默哀狀。
“喂，你在裝什麼洋蒜！是他媽死了又不是我媽！反正我從來都不喜歡那個女人－－”
“她是被你下毒害死的？”柏鳴驚悚地問道。
“那時候我僅僅是只貓！”黑貓吼道，它快被柏鳴搞得崩潰掉了。
“哦？”柏鳴問：“那你現在是什麼？”
黑貓氣得發瘋，它的腦海中剛剛劃過要咬死柏鳴的念頭，後者立刻就感受到了，舉起一根棍子放在面前自衛：“臭貓！你要幹什麼我全部都知道！”
“我沒有真的要殺你……只是想一想而已……”黑貓揚起爪子在額頭上抓抓，無可奈何地歎氣。跟這個人類交流真的很費勁。
“我是說，那時候我還沒有得到‘智慧之石’，那塊東西是在貝貝六歲的時候，斯萊德先生帶著全家去舊礦區野營的時候發現的。我起初還以為是塊值錢的金塊，叨回去想要討好斯萊德先生，可他理都不理就扔在一邊，唉！結果石頭被夾在一個包包的縫裏面，從礦山帶回了家……”
“慢著慢著！”柏鳴托著腮想了半天，道：“我記得剛剛討論的話題是‘穆穆是一條狗’－－我對這個話題比較感興趣。”
黑貓重重地垂下頭去，聲音極度壓抑：“柏鳴……你是第二個讓我崩潰的傢伙……”
“哦？那第一個是誰？”
“就是那條叫穆穆的厚顏無恥的狗。”
“厚顏無恥？”柏鳴一聽樂了：“這話我愛聽！繼續繼續，說說它都哪里厚顏無恥？”
“所有的狗都是厚顏無恥的動物，一隻想要躋身貓群的狗－－更是無恥中的無恥。”
“躋身貓群？”柏鳴迷茫了。
“是啊，他為了博得貝貝的歡心，為了從我的懷抱裏把可愛的貝貝奪走，竟然……竟然……”
黑貓說著說著，聲音竟然哽咽起來，黑幽幽的瞳孔中也流露出悲傷的神色，他的目光停留在貝貝的臉上，無暇的月光之下，這只小貓憨睡得異常甜美。
“竟然怎樣？！”柏鳴握著拳頭，緊張地瞪著黑貓問。他們面對面，空氣凝重得似要窒息一般。
一張人臉，一張貓臉，隔著玻璃窗注視對方，不需要言語，用心靈即可交流。
“怎樣……”
“怎樣……”
“究竟怎樣？”柏鳴在幻念中舉起一個小錘子，朝黑貓的腦袋上重重砸去，罵道：“笨貓！趕快給我回神！”
黑貓被重擊一下，回過神來，滿臉悲悲泣泣，憂愁似流水一般，從他的腦袋裏灌進柏鳴的腦袋裏面。
“自從貝貝失去母親，我們就相依為命，我把我全部的愛與責任都寄託在這個孩子身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是活在人類社會的我，而我就是在貓族裏面的他……”
柏鳴立刻黑線一把，說：“貝貝會那麼怪兮兮，成天以為自己是一隻貓，原來就是你這個喪盡天良的保姆害的！”
“混蛋！你根本不懂！”黑貓激動起來，“貝貝的童年是多麼孤獨，他是在怎樣的冷漠和孤僻中渡過的，有多少次他那弱小的心靈幾乎承受不住，如果不是我用一隻貓天生的自尊與驕傲替他挽回自信，他恐怕……”
“慢著！慢著！你說貝貝小時候是個自閉症的孩子？”
“是啊。”
“這怎麼可能！”柏鳴瞠目結舌，他看著身邊酣睡著的貝貝，臉上那在睡夢中還志得意滿的微笑，那唇角時不時劃出的笑意－－還以為他是個天生的自大狂。
“唉！”黑貓歎口氣：“如果你有一個象斯萊德那樣的父親，你有可能活不過十四歲……”
柏鳴一愣，腦海中似乎劃過什麼，他機靈靈地挺直腰板，把臉貼在玻璃窗上，象個大燒餅似的，噴出芝麻般的口水，大吼一聲：“貝貝是斯萊德的孩子！？”
黑貓不以為然地說：“是呀。”
“啊－－”柏鳴心中被重重敲擊一下，痛得他大叫，淒然哭道：“貝貝呀！你真是苦命的孩子！你活到現在真不容易啊！”
他把吉貝貝摟在懷裏，小心安撫著：“我以後定會好好疼愛你，不會讓你再受魔鬼老爸的荼毒啦！”
黑貓看他這樣子，明顯很不高興：“哼！用不著你！我的陪伴已經使貝貝那晦暗的童年流光溢彩，他跟我一起不知多麼快樂……”
柏鳴卻不理睬他，抱著貝貝繼續一臉憐憫道：“你還被一隻自以為是的貓囚禁了那麼久，在他的魔爪下片刻不得安生，貝貝啊貝貝，我以為一定不會再讓你受任何傷害的……”
“喂！”黑貓惱怒地用爪子拍拍窗玻璃，痛恨地罵：“你算哪根蔥！我和貝貝相親相愛的時候，你還在英國的鄉下種菜哪！”
柏鳴的目光銳利地瞪他一眼：“我是他命中註定的愛人！”
“哈！”黑貓嘲弄地望著他：“我終於又見到一個象穆穆那樣的自大狂啦！”
leungmon 2009-4-10 15:28
29．
“在那條叫穆穆的狗出現之前，我以為自己是無敵的，因為我已經是百獸之王。”
柏鳴在黑貓的敍述中，三五不時地發出“嘻”“切”“唔唔”“哇拷”等等發音清晰卻意義不明的聲音，把黑貓一腔滔滔不絕的抒情感傷破壞得支離破碎，黑貓惱怒得恨不得把爪子穿過玻璃來，掐死他。可貝貝被他溫暖地摟在懷中，睡意正甜，柏鳴那瘦長的身材儼然化身一個搖籃，他溫暖的懷抱柔軟的繈褓，他膨勃的心跳是天堂的奏樂，貝貝躺在裏面就象個無憂無慮的小天使。
黑貓看著看著，腦海中突然冒出一種荒唐的念頭。這個男人有可能……會是貝貝一生的依靠。
雖然看他那瘦弱的肩膀似乎連魚罐頭也無法開啟，他那點畏畏縮縮的膽子無法把路邊的大狼狗趕跑，但貝貝偎依著他，沒一絲擔驚受怕，完全依速他，似乎跟他在一起，即使睡在路邊的垃圾桶裏面，都是幸福的。
黑貓很久沒有在貝貝的腦海中讀到那麼溫暖的意境，感受到他流水一般坦蕩的舒心，他的夢中是雪一般的潔白，柏鳴就是那個為他編織雲彩的人。
黑貓的胸腔中湧出一股新鮮的感動，這對貓來說真是陌生的情感。
他的眼眶都有些潤濕了，雖然在倫敦冬夜的霧氣中，柏鳴什麼也察覺不出來。
柏鳴覺得這只怪貓有些怪異，把手伸出去擦擦玻璃窗上的水霧，懷疑地看著他：“喂！老貓！你心裏在打什麼主意哪，我怎麼什麼都聽不到啦？”
黑貓哈哈笑兩聲：“愚蠢的人類！我是神貓而是你是人，哪里能夠什麼都讓你知道！哼！”
柏鳴又噓他一聲，不屑一顧地瞪他一眼。
黑貓突然說：“你讓我想起一個傢伙。”
“誰？”
“穆穆。”
“靠！你罵我啊，穆穆是一條狗！”柏鳴回頭望了眼車屁股後面的泰格，他早就被凍成僵狗一條。
“沒錯。他是一條狗，但他是一條熱愛著貝貝的狗。”
“哦？”柏鳴有點興趣啦。
“其實貝貝所以會出現在你身邊，並不是巧合，所以你們也不要以為你們有什麼天大的緣份。貝貝的此次英倫之行，完全是有計劃、有目的、有責任感的。”
“你把我搞糊塗啦。”
“柏鳴，你也是個孤兒吧，沒有見過你的父親？”
柏鳴點點頭，說：“我只是從律師那裏繼承了諾安諾比郡的房子，在此之前，我一直住在鄉下。”
“你的父親－－鳴先生，是一位心理治療師。在貝貝五歲的時候，他受斯萊德主人的委託，為貝貝提供心理治療，在那個時候，他身邊就有一條這樣的狗。”
“哦！怪不得！”柏鳴恍然大悟：“就是穆穆？他跟泰格一模一樣？”
黑貓點點頭：“但顯然，此狗焉非彼狗也。你這只笨狗顯然沒有穆穆的聰明絕倫，他運用各種戰術，讓貝貝對他心醉神迷，最後完全取代了我在貝貝心中的地位，我就象一個年老色衰乳房下垂的奶娘，被貝貝……少不更事的孩子……殘酷地從搖籃邊趕了出來……”
柏鳴的腦海中聽到黑貓嗚嗚嗚的哭聲，他是真的很傷心。可以想像許多年前的一個大雪紛風的夜晚，一隻疲倦而皮毛黯然的老貓，被主人從溫暖的臥室裏趕出來，無力地流連過那些熟悉的桌椅板凳，還有他時常酣睡的暖爐，現在都成為一隻狗的專屬。
柏鳴不由得安慰他：“別那麼傷心啦！貓狗大戰，從人類開始養寵物的時候就開始啦，誰讓他們忠心耿耿你們奸險饞滑，他們唯命是從你們刁鑽任性，他們會每天早上跑出院子拿報紙，你們卻只會在主人的床單上面拉屎……”
“你給我閉嘴！”黑貓氣呼呼的：“你是在安慰我！還是讓我帶著所有的寵物貓集體自殺？”
“別－－別生氣嘛！即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喜歡貓咪啊！畢竟狗進化再多年也不可能有貓兒般優雅的姿態，貓兒般嬌羞欲語的神情，而且永遠不會喵喵叫著撒嬌……”
“住口！”黑貓顯然很受不了柏鳴那一臉故作的諂媚。
“那條叫穆穆的狗，曾經是我此生最大的敵人……”
柏鳴樂了：“應該說是最大的敵‘犬’吧！”
黑貓歎口氣：“怎樣都行！反正他都已經不在……‘犬’世了！”
“他死了？”柏鳴一驚。
黑貓瞪他一眼：“拜託！他只是一條狗，你以為他可以活多長時間？”
“哦……所以……”
“最後我還是打敗了他……雖然他其實是敗給了死神。”黑貓的聲音充滿懷念與感傷，連他站立的姿態都充滿“思考者”所特有的深沉。
“穆穆就被葬在我家的棉花園裏面，日日夜夜守護著貝貝，但我卻不敢告訴這孩子，他心愛的穆穆已經死去了……”
“那麼我父親呢？”柏鳴突然想起。
“鳴先生啊……他悲痛欲絕，在葬禮的那天幾乎失控，要鑽進穆穆的靈柩跟他死一起。”
柏鳴聽到這裏，寒得掉一身雞皮疙瘩。
他實在無法想像許多年前那個荒唐熱鬧的世界，比童話更加荒誕離譜。所有的人類都對同類不感興趣，一個肯為自己的愛貓傾家蕩產，無怨無悔；一個和自己的愛犬情深意長恨不得同穴而居，盪氣迴腸。
“真是瘋了……”柏鳴抖個寒噤：“我寧可沒有這爸爸。”
黑貓陰險地笑了，說：“但是命運果真如此離奇啊，他爸爸那荒誕的基因，最後還是流入他的兒子身體裏……不同的只是，他們一個愛上了狗，一個愛上了貓。”
“哼！”柏鳴不以為然：“貝貝可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
“對於一隻以為自己是人的狗而言，一個以為自己是貓的人……更加頭疼。”
柏鳴捧著下巴，思考起來。
黑貓添油加醋地說：“你如果想要和貝貝在一起，不單單要容忍他所有和貓兒同樣的性格和惡習，還有一個永遠不可攀登的高峰，那就是，你的地位永遠不可能比死去的穆穆更高！”
“……”
“在貝貝在心中，穆穆是永遠活著的，並且他的生命會在無數如泰格這般的狗身上延續下去，穆穆死了，還有泰格，泰格死了，還有恩格，還有瑪恩，還有瑞奇－－”
“夠了！夠了！”柏鳴頭痛欲裂，幾乎要倒在方向盤上窒息。
“天呀！世上還有比我們情況更複雜的愛情故事嗎，還有比我的貝貝更加悲慘的戀人吧？我們明明是兩個人，卻必須要象一隻貓和一條狗，然後才能相愛？
30．
柏鳴醒來時候，他們的車子正淩空駕在路邊的防護欄上，車頭整個都撞癟了，他和貝貝卻毫髮無傷，泰格在後車箱呼呼大睡，一切都象童話中的森林那般靜謐。
剛剛發生過什麼？他似乎都記不得了。
他摸摸貝貝的額頭，似乎因剛剛的衝撞鼓起一個大包，但他沒察沒覺，在柏鳴懷中翻個身，又睡過去。
奇怪，這麼說來，我剛剛也一直在昏睡嘍？可我怎麼感覺好象想了很長很長時間的事情，頭疼欲裂呀－－
柏鳴好不容易把小破車從路邊拖出來，發動，似乎還能打著火，反正這兒的公路空空的，鮮少有車輛經過，他搖搖晃晃的，繼續向前行駛。
經過一路的顛簸，柏鳴他們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回到柏鳴童年時曾經生活過的小鎮。
連日而來的冰雪將整個村鎮包裹得一片潔白，貝貝一下車就驚喜得又叫大跳，牽著泰格在雪地裏打滾，冰雪灌了一脖子，凍得他咯咯直笑。
柏鳴則提著大堆行李，這裏面包括貝貝的床單被褥，他厚厚的床墊，還有泰格的狗窩，以及自己的少之又少的衣物。
貝貝看到一間被冰雪覆蓋的小酒館，興奮地跳上階梯就要進去，卻被柏鳴慌張地攔住，他把一件大得嚇人的披風披在貝貝身上，不理會他因此噘起的小嘴：“柏鳴，這樣子看起來我就象個吃人的女巫啦！”
柏鳴道：“我們只是在這兒暫留，千萬不能讓他們看到你。”
吉貝貝不甘心了：“為什麼不能讓他們看到？難道我的樣子這麼可怕，會嚇人的啊？”
“不是不是！是因為小貓你太漂亮啦，這兒賊又多，我怕他們覦覷你的美色，晚上睡覺的時候偷偷溜進我們的房間裏來把你搶走啊！”
吉貝貝哦了一聲，一臉不相信，卻沒有多做辯駁。跟他相處，柏鳴已經總結出一條亙古不變的規律，就是好話要掛在嘴巴，獻媚之詞一籮筐，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雖然吉貝貝已經很可愛了，但是他仍然不介意別人的讚美象雲層一樣越堆越高，把他這只小貓高高捧在上面。
還好這種冬天的清晨，酒館裏根本連個鬼影子也沒有，酒保睡在堂中央，對柏鳴的到來視而不見。柏鳴領著貝貝輕手輕腳地走在上二樓的木梯子上面，梯子咯吱咯吱直響，興奮得貝貝兩眼放光。
“柏鳴！柏鳴！你看看這裏，象不象故事書裏面會賣人肉包子的黑店？”
柏鳴急忙噓他，一路拉著貝貝到二樓一個房間裏面，關上門來，把他的披風拿下來，又是一隻粉雕玉琢的小貓。
吉貝貝嘻嘻笑一聲，親昵地靠在柏鳴懷裏，拍著他的肩膀：“一路上辛苦你啦！”
“可是我們為什麼一定要鬼頭鬼腦的呢？”
柏鳴喘口氣，說：“這裏的人都認識我－－”
“啊？”吉貝貝很吃驚。
“我……”
柏鳴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聽到外面響起一聲清脆的槍響，柏鳴嚇得蹦起來，急忙跑到窗口去看，吉貝貝也好奇地湊在旁邊跟他一起往外看。
他們把窗戶上結起的冰淩用手抹去，發現窗外已是火光沖天，不知什麼時候這間酒館四周已經聚集起上百號人，有些騎著馬有些扛著槍，圍在柏鳴他們的房間下面，粗暴地嘶叫著大吼著。
柏鳴張大嘴，吉貝貝早就嚇得大氣不敢出。
“柏……柏鳴……你是不是……欠了這些人很多錢？”
＊ ＊ ＊ ＊
十分鐘後，酒館大廳。
“碰！”
“乾杯！乾杯！”
“慶祝柏鳴凱旋歸鄉！”
“哈哈……柏鳴，這回是不是發大財啦？”一位滿臉絡緦鬍鬚，噴著酒氣的大叔攬著柏鳴的肩膀：“早就知道你這孩子有出息！派你出馬一個頂倆！”
“嗯嗯！這孩子跟他爸爸一樣聰明機靈，出門幾年就賺得盆缽滿當……還財色兼收哪！”酒館老闆娘色眯眯地笑著，使勁捏柏鳴的臉頰，“我看到你帶回來的孩子啦！哈哈，放在倫敦可以賣個好價錢吧！”
……
可憐的柏鳴被他們一群人圍在中央，被擠來壓去，苦不堪言，吉貝貝驚恐地站在他的身後，用新奇而慌張的目光周遊著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柏鳴向他投出求助的目光……貝貝，如果你是一只有魔力的小貓，求求你，把我救出這地獄般的生活吧。
誰想吉貝貝在經歷起初的陌生、驚慌之後，臉上那忐忑不安的神情漸漸轉化為興奮，他站在群湧高漲的人群中，突然激動得大喊一聲：“這裏真是太棒啦！”
柏鳴先是一愣，其後全場正在喧鬧的人們也都靜下來，微笑著注視這只可愛的小貓。
吉貝貝全身散發著大紅心，熱烈地尖叫：“這兒就是魔法森林中央的神奇旅團，在座各位都是身懷絕技的魔法師！我愛你們！”
柏鳴絕倒，他怎麼沒想到，吉貝貝是個看故事書看多的孩子，會用最美好的思想來詮釋最淩亂不堪的環境，即使是如自己老家這樣窮困破落的小鎮，在他的眼中也如夢幻樣的美好。
柏鳴見慣不怪，可在座的父老鄉親卻顯然很驚異，他們聽不懂吉貝貝的胡言亂語，卻被他的熱情和可愛感染到，不一會兒他們就打鬧起一團。
小貓真是具有神奇的親和力，柏鳴本來還在擔心村民們沒辦法接受他帶來的這個奇怪的不速之客，現在看來，即使他們逃到外太空，小貓也能夠第一時間成為外星民眾心目中的偶像。
leungmon 2009-4-10 15:29
31．
鬧騰了整整一天，夜深之時，柏鳴抱著睡熟的貝貝，在酒氣沖天、亂肉橫陳的人堆裏輾轉出來，小心翼翼踩著樓梯，來到他們休息的小屋裏。
誰知剛剛把他放上被褥時，吉貝貝卻突然醒了，黑暗中他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望著柏鳴。
“你真好。”
“呃？”柏鳴被他的聲音嚇一跳，身體僵住了。
“柏鳴……我喜歡你。”吉貝貝突然伸出手臂摟住柏鳴的腰，把臉貼在他懷中，用從未有過的深情語調說：“你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人。”
“嚇？”柏鳴的反應滑稽到家了，要是這時有觀眾在旁看著的話，准能笑破肚皮。他的身體僵硬得象一棵千年古松，小貓的擁抱就象一把鋒利的木鋸，把他攔腰截斷。
柏鳴暫態間神魂分離，有半截身子情不自禁地跌進小貓的柔情中，另一半截身子卻還堅定地站在床邊－－只可憐他的下半截沒有手，怎能拉回淪喪的心智。
“小……貝貝……不要滿身酒氣靠近我……我會醉掉的……”
“柏鳴，你嫌棄我嗎？”吉貝貝張大嘴，在面前哈了一下，吐出團團白霧。
“嫌棄你？”
“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柏鳴歎息一口：“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可你今天都沒有跟我說話，也沒有講故事給我聽……我怎麼睡得著呢？”
“我以為你已經睡著了呢。”
吉貝貝搖搖頭：“沒有你在身邊，我怎麼睡得著？”
“貝貝……”柏鳴突然壓低聲音說：“你喜歡我嗎？”
“喜歡！”他斬釘截鐵：“當然喜歡！對我來說，再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人啦！”
“那……穆穆呢？”
“穆穆？”小貓突然一愣。
“你永遠不會忘了他吧？”
“……”
“你也知道泰格根本不是穆穆？”
“……”
“貝貝？貝貝？”柏鳴奇怪地望著他：“怎麼不說話啦？”
“穆穆死了。”吉貝貝突然說。他的聲音平板不見一波情感，聽起來就象個陌生人。
“啥？”柏鳴左右看看，還以為是另一個人在旁邊說話。
“其實我早就知道……穆穆死了……他就被埋在我家的棉花莊園裏面，日日夜夜看著我……”
“拜託……貝貝，別講鬼故事……鬼狗故事也別講！”柏鳴直打冷戰。
吉貝貝抽抽鼻子，小聲道：“我是在爸爸的書桌上面看到你們的照片的，海因教授，你，還有狗狗……”
“他叫泰格。”柏鳴提醒。
“嗯……嗯……”吉貝貝小聲哼哼：“我實在太思念穆穆了，即使他已經離開我那麼多年……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誰疼愛我，一切就象回到孤孤單單的以前……”
小貓渾身發抖，柏鳴急忙上前去摟著他，輕輕拍他的背。
“我在看到泰格的照片時，嚇了一跳，跟穆穆真是一模一樣！所以肯定穆穆是轉世……或者是附身在這只狗狗身上，我一定要見到他！”
柏鳴哦了一聲，問：“所以你就來到英國？還騙我說，泰格就是你的穆穆？”
“他一定就是穆穆！”小貓又固執起來，眼中閃出瑩瑩淚花：“穆穆不會就這樣死掉的！他不捨得我的！他答應要陪我一輩子的，嗚嗚嗚……”
柏鳴聽得吐血，哇拷，這只叫穆穆的狗，究竟是怎麼傾國傾城的絕色名犬，搞得柏鳴爸爸對他愛得要死要活，拋妻棄子，生相伴死相隨，貝貝為他神魂顛倒，惦記了那麼多年。就連黑貓保姆也對他情有獨鐘，說此生再無誰能與他譬敵。
柏鳴快嫉妒死他啦，如果他還沒死，哪怕是剛剛死掉，也要把他的屍體從墳墓裏拖出來，鞭打三千，再放進油鍋裏炸個外焦裏嫩！
“貝貝。”柏鳴語重心長地說：“這就要怪你啦。誰讓你愛上的是一隻狗，而不是大象不是海龜，否則莫說一輩子，三輩子他們也是可以陪你的－－只要他們活著。”
他這個啼笑皆非的勸慰，讓吉貝貝哭得更大聲了。
“好了好了。”柏鳴只得說：“大不了我把泰格給你，你既然說穆穆附身在他身上，就讓他陪著你好啦……”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發現……泰格並不是穆穆。”
柏鳴腹誹：廢話，他當然不是！如果連一隻狗都能夠轉世投胎，如果連一隻狗都能夠靈魂出竅還到處附人家的身，那這世界就亂套了！
“那你認為誰是穆穆呢？”
吉貝貝沉吟良久，似乎是考慮了許久許久，才端莊地開口：“你。”
“誰？”這麼簡單的單詞，柏鳴卻沒聽清楚。
“你－－柏鳴。”吉貝貝吭吭哧哧道：“穆穆……很可能是……附身在柏鳴的身上。”
“為什麼？！”柏鳴尖叫著。
我好生生的一個人，突然間－－就成了一條狗啦？而且還是我最痛恨最鄙視最咬牙切齒恨不得千刀萬剮的那條惡犬！
“你別著急！”吉貝貝急忙安慰著：“我是有證據的！”
“什麼證據？”
“就是柏鳴……你待我太好了！從沒有人象你這樣愛我寵我疼惜我……”
“那是因為我真的愛你寵你疼惜你！不是因為那什麼叫穆穆的狗鬼魂兒叫我這樣做的！”
柏鳴氣得快爆炸了。
“可是怎麼可能呢？”吉貝貝撓著腦袋：“象我這樣笨頭笨腦、笨手笨腳、又任性又不可愛的小貓，除了穆穆，是沒有誰能夠容忍的－－”
“我可以容忍！”柏鳴幾乎咆哮著：“因為我愛你！愛你身上所有的缺點！愛你神經兮兮喜歡扮貓裝鬼的遊戲！”
“但是……”
“你怎麼有那麼多但是！”
“看吧，你果然煩我啦……”
“我沒有！”柏鳴翻著白眼，倒在床上，氣喘吁吁。
吉貝貝心虛地靠在他的枕頭邊，用小爪子試探性地撓著他，柏鳴卻突然抓住他的手，握得緊緊的：“貝貝，你愛我嗎？！”
“愛……”
“象愛穆穆那麼愛？”
吉貝貝難過地低下頭，抽噎著說：“我知道一份愛是不能夠給……兩個人的……”
“拜託！我才不要跟狗分享呢！”
“可是柏鳴……我跟你在一起，比……跟穆穆在一起更開心，更幸福……我沒辦法說得清楚……”
“所以你認為愧對穆穆了？”
吉貝貝羞慚地點點頭。
柏鳴暈了：“難道你要為這條狗守活寡守上一輩子？”
“……”
“你捨得離開我嗎？”
“什麼？”吉貝貝驚慌地抬頭，主動去抱著柏鳴的胳膊：“你要離開嗎？”
柏鳴歎息一聲說：“如果我在你心中的地位無法無法取代他……我還不如離開……”
“不！不行！”小貓慌得要哭出來：“你不能走！”
“現在……你還認為我是被穆穆附了身嗎？”柏鳴問。
吉貝貝乖乖地搖頭。
“那麼你如何處置我們倆的位置？”
吉貝貝噘著嘴，想了一會兒，說：“也許我可以……一個禮拜七天，一三五想你，二四六想穆穆……”
柏鳴一口血狂噴出來，他倒在床邊，再也無聲息。
……
32．
一個月後。
一大早，柏鳴就從床上起身，顧不得一身腰酸背疼，從箱子裏拿出工具包，吭吭哧哧跑下樓，駕著卡車，扛著一車的木材，來到位於一條小河邊的施工現場。
他俯身趴在地上，刷得攤開圖紙，一幢秀麗典雅的木制小屋躍然紙上。
歸鄉的一個多月以來，柏鳴一直在忙碌著重建家園。他舊時居住的房屋已經在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幸好遺址還在，他把斷壁殘垣一收拾，在過去的土地上建立起新的家園。
泰格汪汪叫著，跟隨在他左右，幫他傳遞工具。得益于柏鳴多年在博物館替死去的恐龍骨頭做接骨手術，柏鳴的活計做得熟練無比。一開始有很多好奇的村民在一旁監工，看著這神奇猶如童話小屋般的建築物在柏鳴手中躍然而起，又在夜間被冰雪的包裹在懷，銀裝束裹，是為了在崛工之際更加驚人的美麗。
吉貝貝也是觀望的群眾中的一員，但他的眼中不是好奇，而是哀怨。因為柏鳴忙於工程，這些天來早出晚歸，根本沒有時間跟他說話，有時候甚至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小貓受到了冷落，一開始忿忿不平，跟柏鳴對著冷戰，但絕食等策略在自己的意志不堅定下都全盤崩潰了。
他知道，柏鳴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柏鳴，你要跟我分居嗎？”一個午飯時間，吉貝貝終於看到柏鳴坐在桌子前，急忙撲上去迫不急待地問他。
柏鳴正在喝湯，差點沒噴出來：“分……分居？”
“對呀！你每天都建房子，是不是要建個房子搬出去，然後再也不理我啦？”
柏鳴笑死了：“這是你的主意啊！”
“才不是呢！”吉貝貝想，我怎麼會出這種自掘墳墓的餿主意！
“是你說，一個禮拜七天，一三五想我，二四六想穆穆。所以我專門建個房子搬出去，一三五你可以來我這邊，二四六你就跟泰格在一起，免得我影響你無限緬懷逝去的愛~~~狗穆穆啊……”
“柏鳴！你太過份啦！”小貓氣得臉鼓鼓的。
“我怎麼過份啦？”柏鳴一邊嚼麵包，一面問。
“你－－你－－”吉貝貝氣得舌頭都在打結，說不出一句話來，在原地團團亂轉，蕩起一陣陣飛煙。
“我－－我－－”
“又是你又是我的，你究竟想說什麼啊？”柏鳴一臉不耐煩：“我幹了半天活，累都累死了，回來還要聽你嘮嘮叨叨！”
“我真想掐死你！”
“哼！”柏鳴也從椅子上跳起來：“我死了也好啊！我死了－－總算不用跟一個死狗爭！我死了也沒人打擾你懷念穆穆，我死了，興許也能換來你永遠這麼想著我！”
“柏鳴……”
吉貝貝傷心欲絕地，喚了一聲。
又過了一個月。
柏鳴的小屋終於崛工了。
完結於一個悄然無息的夜晚，那夜的雪如花絮，漫天紛飛，靜靜地落在小屋的煙囪上面，柏鳴的鼻尖上面，他鑽進小屋，燃起暖洋洋的壁爐，一動不動地盯著火苗觀望。
在這個時候，總覺得應該有個小小的身影陪伴在旁。
但是沒有。
柏鳴輕輕歎口氣，倒在地毯上，沒一會兒就呼聲震天。他是很想再惆悵一會兒的，可是他實在太累了。
此時小屋外，不遠處，有條歪歪斜斜的痕跡正在向這裏蔓延，那是一個人的腳印，剛剛踩上，就被雪覆蓋住。
吉貝貝頂著風雪，把腦袋縮在懷裏，搖搖晃晃地朝小屋走過來，一路上跌跌撞撞，摔了無數跟頭。
終於到了小屋門口，雖然這兒被大雪蓋住，象個雪白的大饅頭，但他看到在煙囪上面有屢屢白煙散出來，那是溫暖的味道啊。
他敲門，裏面沒人回應。吉貝貝費了半天勁終於握住門把手，用力一擰，門打開了，馨香的木炭氣味迎面而來。
“啊－－”他不由舒服地低吟一聲：“好懷念的味道啊……”
吉貝貝迫不急待地踢掉鞋子，跑進去，直沖壁爐前面，靠近旺盛的火勢烘烤自己的手。
他也不是沒注意到躺在壁爐前的柏鳴，吉貝貝一邊暖氣一邊低頭看他，不由自主地開口道：“柏鳴……你瘦了很多啊。”
柏鳴正在悄然無息的環境裏睡覺，突然聽到耳邊有人說話，嚇得驚一下從地上彈起來，大喊：“你怎麼在這裏？”
吉貝貝抬頭，一臉天真地問他：“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
“今天是星期四！你應該跟穆穆在一起的！”
吉貝貝皺巴起小臉：“可是……穆穆死了，陰魂的世界好冷啊……呼呼！你這裏好暖和！”
柏鳴面目猙獰：“規矩就是規矩！你給我出去！”
“我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
“哼！你是為了跟暖爐在一起！你這趨炎附勢的奸滑小貓！”
吉貝貝狡猾地笑起來，湊近柏鳴，抱住他的腿，肯求道：“柏鳴……柏鳴……我們商量一件事情吧！我整個冬天都跟你在一起，然後到了夏天，我再去穆穆那裏……他那兒比較涼快……”
柏鳴氣得翻白眼：“混球！你可真會算帳！”
小貓嗚嗚叫兩聲，眼睛眯起一條小縫：“你要不要我？說嘛……你要不要我？”
“我才不要你這只好吃懶做奸懶饞滑的小貓呢！”
“可是我要你啊！你是勤勞勇敢體貼溫柔的柏鳴……你是我的勇士，我的大法師，我永永遠遠的守護星……”
[完]
wnn35 2009-4-12 00:50
好看好看...
謝謝分享...
不過好像不太有童話的感覺...
本之 2009-4-25 05:48
好亂來的故事 囧!!!!
雖然真的好童話，可是有點點的雜亂
小貓真的很可愛呀~
elysebebe 2009-4-25 10:51
結束的有點太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