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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咒迴)待我長發及腰》作者:鴆羅【完結+番外】

《(咒迴)待我長發及腰》作者:鴆羅【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30878個瀏覽者
文案:

五條悟:你怕不是要連我的內褲都包了!
>>>>
五條悟:三鴉,我內褲呢?

內容標簽: 花季雨季 少年漫 咒回
搜索關鍵字:主角:三鴉素糸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互相馴養

立意:愛是最溫柔的祝福

原創網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23-4-20 13:25 編輯 ]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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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欣賞了幾秒六眼的無能狂怒,羂索笑著下令。

  『關』『門』

  展開的獄門疆接收到持有者的指令,漂浮的零件合攏,被綁縛在正中央的五條悟身上突然爆出刺目的光。

  奪取了夏油傑身體的詛咒師愣住,但獄門疆封印的過程實際上也就在彈指之間,他無法判定那陣光是否為獄門疆的效果,只在獄門疆變回小盒子前依稀感覺組成五條悟的光團,似乎縮小了一圈。

  *

  周遭環境驟然轉換,五條悟從跪姿站起,晴空色雙眼接收數不清的訊息,得出結論並不需要多長時間,畢竟這裡他來過好幾次。

  絕對不是獄門疆內。

  又能感受並使用咒力,他推開畫了三只烏鴉的木拉門,從窄小的巷子走出,回到平時絕對見不到的、空無一人的涉谷街頭,遠遠看著那半徑足有四百米的帳。

  見到夏油傑的臉後就笑不出來,離搞砸只差那一點點無下限術式距離的最強咒術師,脫了黑色制服外套,捏著舉到眼前,玩世不恭的表情重回那張沾了血的盛世美顏。

  六眼的視界裡,外套不斷溢散著以前從未發現過的咒力。

  「真是的。」五條悟晃了晃外套,未經遮掩的眼睛盡是瘋狂,笑嘻嘻地用輕快的語調說著,「小烏鴉偷偷摸摸對人家的衣服動了什麼手腳呢?」

  


  「想了好久,還是希望素糸永遠不會有想用術式的對像。」上了年紀的老人對握著她手的少女說,「雖然會寂寞了點,但可以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生。」

  少女平靜地問:「這是詛咒?」

  老人閉上眼,無邊黑暗取代了前段時間就看不太清楚的孫女的臉。

  「不,這是祝福。」

  *

  五條悟一開教室門就發現不同於以往的地方。

  「空桌子!新同學!」

  被他堵住門的夏油傑把人往前推,說:「夜蛾老師第一天說過,第四位學生家裡有事,處理完才會來學校。」

  早幾分鐘入座的家入硝子抬手跟他們打招呼。

  兩位少年剛將長腿塞進課桌下,夜蛾正道領著一名高挑的人影進了教室。

  來者頭發很短,發長只比寸頭班主任長一點,中分拉煉款制服上衣,拉煉頭是鈕扣款的漩渦鈕扣,下著男式基本款長褲。

  寬大的外套遮掩住身體曲線,稱得上漂亮的臉倒不會讓人錯辨性別。

  「三鴉素糸(Mikarasu Suito)。」她在黑板上寫完名字,轉身回來面對同學,將臉和所知名單一一對上,神情寡淡,「請多指教。」

  名字很甜本人卻沒啥味道啊。

  五條悟撇撇嘴,吊兒啷當地用兩只椅腿搖搖晃晃撐著自己,總是在幾乎要向後跌倒的前一刻從不可思議的角度踩回來。

  完成領路任務的夜蛾正道換了輔助監督來幫他們上語文課,准確來說是古文,更詳細點是民俗文獻導讀。

  許多咒術資料是從古代傳承下來,文獻上面許多漢字現代已經沒在使用,甚至語序文法也有差異。

  教材就是這些咒術資料,既能認字又能強迫知識輸出,一舉兩得。

  這堂課結束,剩下時間的都是自由對戰,隨自己安排。

  三鴉素糸提起放在腳邊的行李,剛想問同學宿舍在哪,齊耳短發的少女站在她桌前等著。

  「你好,我是家入硝子,夜蛾老師讓我帶你去宿舍。」

  「那就麻煩妳了。」

  一站起來,對方就驚嘆道:「三鴉同學好高!」

  她本人也不算矮,看其他三個同學卻都得仰頭,以後會不會有頸椎病?

  五條悟竄到新同學身邊,抬頭挺胸收下巴,在空中比劃,「有嗎?這不是比我矮。」

  他面對著三鴉素糸,為了比較身高,少年的胸膛幾乎貼上了少女的手臂。

  這是正常剛認識一個小時的准同學間該有的距離嗎?

  三鴉素糸頭發很短,發型像攤平在地上的刺蝟,她能感受到五條悟手掌擦過支棱著的發尾,對於不熟悉的人靠她這麼近略有不適,但也沒有特別拉開距離。

  唯一還坐著的夏油傑笑著說:「我是夏油傑,他是五條悟。」

  「我知道你們是誰。」五條悟還沒來得及在心裡嘀咕又是靠六眼認人的家伙,三鴉素糸接著說:「三鴉家跟高專有合約,你們的制服是我做的。」

  早幾天入學的三人同步定格,視線默契地彙聚在夏油傑寬大的燈籠褲腿。

  「以後制服壞了或尺寸不合直接找我,不用透過老師或輔助監督。想換造型也可以。」

  總覺得她說的換造型對像意有所指,燈籠褲腿又迎來一次目光洗禮。

  「這穿起來比較舒服嗎?」五條悟干脆蹲下來研究,扯了扯黑色布料,「給我也來一件這樣的褲子。」

  蹲著仰頭本就給人一種祈求的錯覺,加上那雙猶如容納了宇宙的蒼青色眼睛加成,即使是對人的外表不敏感的三鴉素糸也被五條悟顏值打出暴擊,腦子空白了零點一秒。

  她絲毫沒有表現出曾被影響,很自然地回應道:「沒有問題。」

  這本來就是她的工作,哪怕是另外兩人提出她也會答應,只是會少了那零點一秒的楞神。

  至於改造型的業務單純是她認為同學們每天穿一樣的衣服或許會膩。

  高專的走廊並不寬敞,超過兩人並排走會稍感擁擠,尤其婉拒幫忙的三鴉素糸手上還拿著兩個大行李袋,夏油傑扯住意圖四人並行的白毛少年迫使他落後幾步。

  家入硝子走著走著突然轉身倒退著走。

  「五條也換成燈籠褲的話,你們就不能並肩走了,褲腿會打架的吧。」

  「……」夏油傑有點頭痛,「放過我的褲子吧。」

  他純粹穿不慣太修身的版型,夜蛾正道問對制服有什麼要求時回答希望褲子寬松點罷了,當初拿到這岔開腿站著也像在穿裙子的褲子他也傻眼了好嗎。

  平心而論,這穿起來的確很舒適,幾天下來習慣這種寬松感,看到五條悟那條反而覺得憋,就算被暗示可以改造型他也沒打算換。

  四個長腿離開教學樓抵達宿舍不需要幾句話,卻也夠新加了一人的四人組建立起初步同窗之誼。

  學生少,學生宿舍只有一棟,男女分層,男生住二、三樓,女生住四、五樓。

  五條悟看著三鴉素糸的房門隨口說道:「哦,你樓下是我。」

  他隔壁是夏油傑,另一邊空著,空著的房間樓上住家入硝子。

  三鴉素糸要整理行李,接下來不和他們行動。

  夏油傑提議:「為了慶祝全員到齊,晚上一起出去吃頓飯如何?」

  五條悟第一時間反應:「壽喜燒!」

  兩名女生沒有異議,於是晚餐就這麼定下。

  五條悟跟夏油傑對練完讓家入硝子治療過,回房間就看到掛在門把上的袋子,在鄰居湊熱鬧的注目下展開一條嶄新燈籠褲。

  「這也太快了吧?做衣服這麼簡單的?」翻來翻去其實也不知道要怎麼檢查衣服品質的大少爺滿臉懷疑,「難道是拿傑你的備用褲改一改給我?」

  雖然他跟夏油傑身高相近,褲子的尺寸好像也沒在管使用者差的那幾公分腿長,更別說褲腿蓬蓬的束口褲,長高了腿變長束口往下拉也能繼續穿,只是蓬度縮減而已,設計裁量得當甚至能從一米五穿到一米八。

  正在收拾散亂一地的碎布線頭,三鴉素糸聽到窗戶傳來敲擊聲頓了下。

  她記得宿舍那邊除了各房間的窗戶,就是面沒有多余立足點的牆?

  拉開窗簾,三鴉素糸低頭和白毛同學面面相覷,斜下方的夏油傑探著頭在進行無謂的勸告。

  「別隨便爬女生的窗戶啊,悟。」

  隔壁的家入硝子也和夏油傑一樣探出來湊熱鬧,興致勃勃地問:「你們在干嘛?窗戶聚會嗎?」

  三鴉素糸打開窗戶,幸好窗戶是滑拉式不是外推式,不然能把五條悟撞下去。

  「有什麼事嗎?」

  她問得很平淡,彷佛五條悟是普普通通從門口來訪,而非扒著她窗戶外那半掌寬的外緣凌空晃蕩。

  五條悟又使勁往上撐了點,總算能看見房間的全貌,亂七八糟的地板直接證明他假設錯誤。

  「咦?居然真的是現裁嗎?」

  屋主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聽懂他的疑問,點頭,「是剛做好的沒錯。尺寸需要更改?」

  她這樣問,但心底不認為尺寸會有錯,即使是處於發育期的高中生,也沒有過兩個星期衣服就不合身的道理。

  「那沒事,我還以為你拿傑的衣服改改交差呢。」五條悟眨眨眼,半點不為自己以惡意度人感到抱歉,「你房間這麼亂吃晚餐前收得完嗎?」

  夏油傑:也不看是為了幫誰做褲子才亂。

  從兩人對話拼湊出事實的男高中生偷偷翻了白眼,隔空跟等著同學解釋情況的家入硝子簡單說了前因後果。

  在他講解的背景音中,三鴉素糸回答道:「回來再收也無所謂。」

  黑發少年看著五條悟在空中晃來晃去的兩條腿,終究憋不住想吐槽的洪荒之力,「你們能用正常一點的方式聊天嗎?」

  


  開學三個月,夏油傑悟了。

  身邊有五條悟這種人,沒有家入硝子安靜看戲的定力,不想被逼成吐槽役,就只能加入他。

  原本庵歌姬的黑名單上只有五條悟,很快又添上了夏油傑的名字。

  後者被當面叫人渣倒也不是太在意,他盡了他該盡的禮貌,說的也都是事實,對方無法承認自身的弱小可不是他的問題。

  相比跟五條悟講話通常一點就炸的庵歌姬,夏油傑對三鴉素糸更感興趣。

  論實力,三鴉素糸和三年級的庵歌姬差不多,兩人的評級都是三級,袱除二級咒靈的速度跟他和五條悟兩個入學就成了二級咒術師的不可同日而語,不過三鴉素糸對五條悟完全未經修飾、想什麼說什麼的『實話』接受良好。

  「太——慢——了——!」五條悟靠在鐵門邊,朝踩出一連串血腳印走過來的人影拖長音大聲抱怨,「這種小雜魚不該是彈彈手指就能解決的嗎?」

  夏油傑抱胸站在他身旁,不知道是在拱火還是在安撫道,「三鴉是三級咒術師,對付二級咒靈沒那麼輕松的。」

  「所以說——這種無聊的任務為什麼要全員出動啊!還不讓我們動手,現在回東京我要買的甜點早就賣完了啦!」

  熟讀規章的夏油傑一條條回應:「二年級才能拆組出任務,三年級評級夠高就有機會出單人任務了。三鴉跟硝子需要更多實戰經驗,我們動手他們會失去練習機會。」

  家入硝子瞥他一眼,醫療的實戰經驗代表什麼很明顯,這兩人一個用敬語一個不用,但說出來的話同樣損。

  她蹦蹦跳跳往滿身傷的三鴉素糸跑去,抬手用反轉術式幫她治療。

  兩個男生對話音量沒有壓低,三鴉素糸自然能一字不落地聽見。

  「實力不足拖了時間,讓四位久等了。」

  就是這個。

  眯起的紫瞳打量一本正經道歉的同學,少女臉上是大大小小的血痕,左手呈現奇怪的形狀,應該是斷了,肩膀有個跟制服粘連在一起的、血肉模糊的洞。

  要說她心口不一,她連輔助監督佐藤都包含在歉意的對像了;要說她真誠,那張臉又連點遺憾的痕跡都沒有。

  雖然不知道五條悟想買的甜點是什麼,但夏油傑能保證明天那款甜點一定會掛在五條悟的房間把手上。

  不僅如此,他本人和家入硝子也會有禮物,甚至佐藤都不會被落下。

  以送禮一事來判斷,三鴉素糸是真的為她自己的袱除效率產生歉意,並且精心針對收禮者的喜好准備賠禮,他抽屜裡擺著一把據說能放松頭皮的純手工梨花木梳,書架上有本特級咒靈圖鑒——咒專藏書當然少不了這本,但自己擁有一本私藏也是不錯,這種書普通書店不可能有,對剛接觸咒術界、出身普通人家庭的咒術師而言很難找到入手管道。

  佐藤放他們在涉谷車站下車。

  除了第一次任務結束乖乖回學校,第二次任務回程車上,兩男生一搭一唱成功讓輔助監督載他們去商業街後,幾人就再沒從任務地點直接返校過,今年分配到負責他們的佐藤認份待命,等他們玩夠吃飽喝足了再把這四位大爺送回去。

  五條悟和夏油傑還在爭論要做什麼打發時間,三鴉素糸表示有事代辦先行告辭,在任務現場開過帳換下那身血衣的人影很快隱沒在放眼望去一片黑壓壓的人頭。

  「三鴉又跑掉了?」五條悟摸摸下巴,隨即勾出興奮的微笑,「我們來跟蹤她看看到底每次都消失去干嘛!」

  他們也不是都一起行動,一般是約定晚餐集合時間,家入硝子去逛街,男生自成游戲小隊,或五條悟想吃甜點的時候通常會被夏油傑放生,極少數情況在旁邊喝飲料作陪。

  可沒人知道三鴉素糸在飯點前的行蹤,她沒跟家入硝子同行過。

  「直接問本人,方便回答的話三鴉會說的吧。」

  「這樣太無聊了,傑。你身為一個咒術師,難道開打前要問咒靈『嘿,你術式是啥公開一下吧!』」

  「不要拿咒靈類比同學啊,悟。」

  「一個被我打趴,一個被我打爆,一樣啦一樣。」

  家入硝子擺手PASS,拿出手機找附近的書店。

  其實也有點好奇的夏油傑,半推半就地跟上五條悟。

  高個白發池面各方面都很顯眼,還學搞笑電影那種猛然往前竄一段停在轉角探頭偷看的跟蹤方法,導致行為怎麼看怎麼智障。

  夏油傑邊走邊想是不是該學三鴉素糸換掉衣服,不然這身制服一看就知道和前面那個笨蛋一夥。

  涉谷不僅觀光客多,本地居民也多,尤其涉谷車站前的五叉路口,綠燈時能有高達三千人在行走,連接的幾條大道自是少不了來來往往的行人,因此即使行為怪異,五條悟技巧低劣的尾隨也沒被三鴉素糸察覺。

  跟蹤者倒是抱怨起來了。

  「我知道三鴉很弱,但沒想到弱——成這樣啊。」放棄奇形怪狀的跟蹤方式,五條悟用一種大開眼界的語氣說著,雙手背在腦袋,和夏油傑並肩前行,「一點警覺心也沒有,都這麼明顯了居然沒發現後面跟著人,如果我們是意圖不軌的敵人早就得手了。」

  夏油傑說了公道話:「人很多,沒注意到也正常。」

  東京三大副都心之一,是雙眼盯著目的地亦會不小心被人潮帶走錯過進入時機的擁擠程度。

  如五條悟那種占空間的姿勢,哪怕頂著張帥臉也引來不少路人的匆匆怒目。

  若非兩人靠六眼辨認,就算三鴉素糸再高人一等,沒有特殊發色,隔段距離很難分出她與其他人頭的差別。

  咒術師的稀少性讓三鴉素糸在一眾普通人裡格外抓睛,六眼不費吹灰之力鎖定人群中的同學身影。

  「啊,她拐彎了。」

  兩高中生站在一堵牆前。

  這牆屬於大樓的一部份,左邊是條巷子,右邊是間餐廳入口,若是毫無咒力的追蹤者,大概會以為三鴉素糸是走進那條空無一物的巷子,然後憑空消失,跟蹤就此中斷。

  「這是帳吧。」

  「恩,是帳呢。」

  「要繼續嗎?」

  「都跟到這裡了。」

  「從哪裡進?」

  「就這吧。」

  一名路過的行人嚇了一跳,他剛剛好像看到兩個男的走進牆裡……?

  帳內,五條悟推開和大理石牆面融為一體的旋轉門,夏油傑大步一跨和他一起進入,猛地上跳,躲開三根深深扎入木質地面的銀針。

  瞪了眼擋住他視線最後一刻才側身閃避此時正撇嘴惋惜沒陰到他的五條悟,夏油傑換上笑臉,抬手和難得一臉意外三鴉素糸打招呼。

  「呀,三鴉。」

  和五條悟咄咄逼人彷佛要在人腦海中深深刻下『他很好看』這個概念的張揚美貌不同,夏油傑的容貌屬於愈看愈有味道的內斂型,當他爽朗地笑眯著眼的時候比較直觀讓人有『這是個帥哥』的想法。

  白毛少年手肘搭上黑毛少年的肩膀,同樣抬手呀了聲,「這你家?你每次出完任務不見蹤影就是回家?」

  難得睜大離了長睫陰影的眼,在微黃的光線中,他才發現原來三鴉素糸的瞳色是深到近黑的暗紅。

  在看清出乎意料的訪客是同學後,三鴉素糸收回攻擊姿勢,短暫的驚訝很快自臉上隱去。

  三個月也夠她了解眼前兩人,不說多深,不過一個是明目張膽的熊,另一個是助紂為虐的熊,這個事實顯而易見。

  怎麼找到這裡的不用問,家入硝子比起親身參與兩熊孩子的行動,更喜歡事後聽八卦,不在場很正常。

  手指微動,地上的三根針回到她手裡,屋主側身說道:「請進。」

  


  藏在現代設計大樓裡的是間洋溢和風的房子,木地板、隔扇、欄間、障子、榻榻米、卓伏台、壁櫥,撲面而來的傳統氣息讓五條悟宛若回到壓抑的五條本家,吹滅他絕大部分的好奇心,僅剩最後一點點殘存著支撐他沒奪門而出。

  五條少爺跳水的興致沒瞎的都看得出來,三鴉素糸不說話,夏油傑只好肩負起活躍氣氛的任務。

  他們進來的不是正門,穿過的第一個房間應該是倉庫。

  看著撐在支架上獨占一個角落的完整十二單,以及排列整齊的各色大卷布疋,其中足有三分之一是黑色面料,黑發少年說:「看到這些才真的有三鴉同學家是高□□服供應商的實感呢。」

  「有點亂,見笑了。」

  「不不不,是我們冒昧拜訪才是。」

  五條悟不耐煩地打斷:「你們能別這樣講話嗎?」

  他出口的每個音節都透著真情實感的煩躁。

  雖然三鴉素糸看起來不介意五條悟的態度,夏油傑認為自己有必要為隨心所欲的小少爺講解人情世故,即使他不一定聽得進去。

  「但我們的確不請自來造成三鴉困擾,這是禮貌,悟。」

  「嘁。」

  三人經過起居室,看玄關的位置,正門出入口位於大樓旁的巷子,那裡的確也有帳的痕跡。

  三鴉素糸將兩人領到更裡面的房間,再用木盤托出兩杯水。

  「我平常住高專,這裡只有水。壁櫥不要開,其他可以自便,這個櫃子裡有電動,電視遙控器在那邊,另一個櫃子有小說漫畫,廁所在隔壁,我盡快把事情處理完就可以離開,勞煩兩位等一段時間。」

  少女離開後,夏油傑思索目前為止得到的訊息。

  一般待客之道是上茶水點心,三鴉素糸不像五條悟沒常識,她沒住這裡,這裡就沒備吃食,話裡話外也沒其他家人在的跡像,所以是獨居於此。

  三鴉家跟高專有合約,應該是個咒術家族,三鴉素糸顯然入學前就有接受過咒術相關的訓練也能證實,照五條悟平時言談間對本家嫌棄的只言片語拼湊,除了個別討厭家族脫離的例外,咒術家族通常是群居一處,而三鴉素糸表現出來的個性不像叛逆份子。

  夏油傑問抽了本漫畫開始看的五條悟:「你對三鴉家熟嗎?」

  五條悟翹著腳躺著,「沒聽過,沒見過,小家族吧。」

  咒術高專就兩間,每屆學生數量可悲,制服合約實在說不上什麼大單,一定規模的家族都看不上。

  他把漫畫往旁邊移,露出半張笑得賊兮兮的臉,「你不是說有問題直接問本人?」

  環顧一圈,沒適合的東西能拿來丟,夏油傑抬腳踹了他一下被閃過。

  被踹的人不干了,漫畫一扔撲了上去,兩人在榻榻米上扭打,打著打著打出火氣愈發認真,好歹還記得這是別人家沒動術式。

  日式房子的隔音非常差,紙拉門單純用於阻隔視線,三鴉素糸在起居室裁剪布料,聽著隔壁傳來的拆家響動,繼續手上的工作。

  直到完成預定進度,她默默拿出鏡子和小剪刀。

  從迎同學進門後的短短時間內,她的發絲像抹了激素瘋長一截,此時的發型和五條悟極為相似。

  將頭發削回原本的長度,收拾房間、要帶走的東西整理好,進入隨時能出門的狀態,少女回到房間外拉開門。

  面對三鴉素糸平靜的臉,即使是五條悟也產生了些許心虛之情,可他就是忍不住想撩撥。

  「你都不會生氣的嗎?」

  他們打鬧的時候撞開了壁櫥,掉出來的被褥表明這是三鴉素糸的房間,現在榻榻米不成席樣,兩個櫃子都有損壞,電視幸免於難全靠夏油傑反應快收手,書籍散落一地,糊拉門的和紙新天上大大小小的破洞。

  總之,慘狀和留兩只壯年哈士奇在屋裡沒人看管的結局差不多。

  「以過程論不會。」

  以結果論……三鴉素糸想想那些進了垃圾桶的碎發,不曉得那算不算會。

  先不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過程可真漫長,讓他們鬧了一個小時都無動於衷。

  夏油傑給了五條悟一肘子。

  「抱歉,我們會賠償的。」

  「請不用在意。這兩個櫃子的東西我本來就要找時間整理,直接丟掉也省事。」少女語調平和,「我的事情處理完了隨時可以走,如果兩位想洗個澡,有新衣服能替換。」

  兩人互看一眼,彼此用表情嫌棄了對方的形像。

  浴室只有一間,夏油傑先用,房間也不適合再留客人,五條悟被安置在起居間。

  三鴉家的浴室干區和濕區之間有門相隔,三鴉素糸將換洗衣物放在置物架,還留了紙袋裝換下來的制服。

  五條悟接過她拿來的衣服,手撐著沒受傷的那側臉頰,歪頭看她編繩。

  「你這人真奇怪。」

  他對自己惹人生氣的功力心裡有底,有把握要是屋主換成脾氣也不錯的家入硝子,開打的第一分鐘就會衝過來罵人,而三鴉素糸居然全程無視好似人根本不在隔壁。

  他分神過幾次去注意一牆之隔的動靜,只接收到剪刀運作的聲響。

  三鴉素糸沒有回應,繩圈在她靈巧的手下成形,唯一一股銀線為樸素的黑色基底增添少許華麗感。

  遭到無視的白毛少年無所事事,沒咒靈消耗掉的精力剛剛發泄過,現在全身懶洋洋的,趴在桌上盯著屋主拿那個繩圈走出去,又拿了個眼鏡盒回來。

  眼鏡盒被推到他前面。

  「這次不是送蛋糕。」他嘟嚷著打開眼鏡盒,拿出一副雷朋墨鏡,「怎麼,我的眼睛太好看沒擋起來對你來說太刺激了?」

  這時夏油傑脖子掛條毛巾披著濕發走進來,看到他手腕上套著的新發圈,五條悟忽然福至心靈。

  「三鴉你……該不會是在把我們當娃娃打扮吧?」

  *

  家入硝子雙手背在身後,以觀察珍稀生物的目光繞著兩位出任務干干淨淨,跟蹤同學回來卻掛彩的男生。

  「你們專程去素糸家打架?」

  不僅換了身休閑裝,一個臉上多了配件,另一個發圈也是新的。

  五條悟瞪圓了眼,鼻梁上的墨鏡略略下滑,「你知道三鴉是回家?」

  「嘻嘻,她第一次去的時候我就問過啦。」

  「你不早講!」

  「你又沒問我!略略∼」家入硝子吐了吐舌頭,「但這樣就剩我穿制服了。還沒到吃飯時間,陪我去買衣服換掉!」

  三鴉素糸遞給她一個紙袋。

  等家入硝子回來,連夏油傑看三鴉素糸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五條悟的灰短袖帶兜帽,印了只蹲在蛋糕上的白色長毛藍眼貓,窄管刷破牛仔褲極顯腿長。

  夏油傑的是領口稍寬露出鎖骨,衣身顯身材但不緊繃的白色短袖,胸口有只頭頂黑球的紫眼黑狐狸,哈倫褲雖然沒像制服燈籠褲那樣誇張,也是寬松的版型。

  家入硝子上身淺藍短袖襯衫配胖胖白短領帶,領帶底部繡了抱著一瓶酒的黑蛇,下著青春亮麗的深紅格紋百褶短裙。

  三套衣服款式不太一樣,但能從圖案風格看出是同一系列,穿的三人外貌出眾,站在一起更有團隊加成效果,在代言流行時尚的涉谷抓住不少眼球。

  要說這三套不是提早准備好的,夏油傑可不相信,五條悟的娃娃換裝論變得十分有說服力。

  他凝視著站位離他們有段距離,營造出與他們不同夥氛圍的三鴉素糸,「三鴉,你策畫多久了?」

  被質問的三鴉素糸淡定回答:「我並沒有策畫什麼。」

  很喜歡這套衣服的家入硝子幫腔道:「對呀夏油,難道素糸還能逼你們跟蹤她回家、逼你們打架、逼你們洗澡嗎?最——強——的——你們?」

  夏油傑一時無語。

  的確,三鴉素糸不可能預料到今天發生的這一切,而且三鴉家是賣衣服的,有同系列的衣物合情合理,說不定每款都有各種尺寸才會如此合身。

  ——以為他會這麼說嗎?

  這幾只Q版動物圖案能一一對應他們三人,已經很能說明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只是從何時開始預謀起有待商榷。

  他轉向不發一語一臉嚴肅的五條悟,這位安靜這麼久可是第一次。

  「悟,想什麼呢?」

  白發少年的神情是罕有的認真,以沉重的語氣說道:「我有預感,將來某天,我們會連內褲都是出自三鴉之手。」

  


  更新完後輩日常,庵歌姬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你真的幫五條跟夏油做內褲?!」

  三鴉素糸更正她的說法:「他們急需內褲,我剛好有備品,並不能算『幫他們』做。」

  對方一臉震驚。

  這種說法聽起來更糟糕了喂!

  你是將兩條內褲帶在身邊多久,才等來那兩個家伙有急需的時機啊!

  「敢問所謂『急需』的前因後果是?」

  下半臉埋在溫泉水裡噗嚕嚕吐泡泡的家入硝子浮起來,拿頂在頭上疊成豆腐狀的毛巾擦掉水珠,興致勃勃地為前輩講故事。

  『窗』回報,一位被通緝的詛咒師在北海道的荒郊野外圈養了十幾只咒靈。

  一般來說,『窗』不會主動去追蹤詛咒師,咒靈跟野草一樣剛割一荏又馬上長更多,袱除工作都做不完,實在沒有多余人力去抓比咒靈還難找的詛咒師。

  這位會榮登任務清單,是因為他抓捕新咒靈的同時殺了前去執行任務的二級咒術師,自己跳進『窗』的監控中。

  「詛咒師手上有個一級咒靈是被劈腿的女性怨念,雖然不會領域,但有術式只對男性使用、攻擊固定範圍在下三路,換取必中效果的咒縛——詛咒師沒有公開術式,這些是夏油吞了那咒靈後說的。打完褲子也全爛了,他們拿上衣擋著,夏油再用一堆咒靈裡三層外三層,兩人才敢露面,不過在普通人眼裡他們就是光屁股的吧哈哈哈哈哈。」

  家入硝子回想那時候的場景,忍不住又笑了好一陣子。

  「詛咒師選的地方超級偏僻,最近的便利商店開車要十五分鐘,素糸沒帶內褲,五條跟夏油就要真空上車了哈哈哈哈哈。」

  庵歌姬的表情進化為目瞪口呆,一時不知道該先贊嘆那咒靈的術式奇葩,還是先跟可愛的後輩一起嘲笑那兩個笨蛋的遭遇。

  冥冥撥開黏在臉頰的長發,塞回盤在頭頂的發辮,微笑著說:「可惜,我在的話就一件內褲收一百萬。」

  聊了一陣,時間也差不多了,四人離開水池,進淋浴室衝洗。

  「冥小姐。」三鴉素糸喊住正在穿上衣的冥冥,「內衣,是不是不太合身?」

  冥冥托了托胸,「是有點。打算過幾天去更新。你有推薦的店,或者三鴉家也賣內衣嗎?」她呵呵笑了兩聲,「高專的制服穿起來很舒適也好活動,有賣內衣的話我想看看。」

  「冥小姐有需求的話,自然是不勝榮幸。」

  庵歌姬盯著換上私服的家入硝子。

  青春無敵的漂亮少女穿什麼都好看,結合傳統與現代設計的仿浴衣寬半袖高腰連衣裙,衣襟與衣體是不同的白,腰封以淺藍色為底參雜色澤漸層多變的暗紋,更是襯托出她隱藏在慵懶美艷型外貌下的調皮。

  可怎麼就有種討厭的感覺呢?

  到了旅店大堂,庵歌姬立刻找到原因。

  白加藍,這不就是五條悟嘛!

  她木著臉看那兩個衣著配色與家入硝子如出一轍的家伙。

  配色參照物穿著跟他本人如同打翻藍色系顏料瞳色類似的雲彩紋T恤,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白色圓點,乍看還以為是草間彌生的畫作。

  他手肘搭在同伴身上大聲嚷嚷:「你們好慢。」

  藍色短袖襯衫內搭純白T恤,樸素得多的夏油傑說:「女性為出門需要做的准備比較多,再說我們也沒等多久。」

  庵歌姬額角迸出青筋。

  一個沒禮貌,一個像在緩頰實際上拐彎抱怨,兩人都不是好貨。

  她叉腰指時鐘,「我們又沒遲到。」

  「還有,你們這是明目張膽的在排擠三鴉嗎?」

  東京校的一年級四人站在一起,白襯衫黑長褲的三鴉素糸顯得格格不入。

  這不是第二次發生了。

  自從澀谷三鴉家一游,似乎開啟了三鴉素糸的神祕開關,三人的衣櫃裡包括高□□服,不知不覺被她出品的衣物攻占,各自的桌上分別默默長出多款墨鏡、各色耳釘發繩、不同造型配件,只要是私服場合,他們總會在各種『巧合』下以同系列的打扮現身。

  原本兩個男生還堅守著內褲自己來的底線,不幸於北海道任務失守——家入硝子一開始就不排斥。

  開過先頭也沒什麼好再堅持的了,需要一年級四人一起行動時,他們干脆讓三鴉素糸包辦行頭,出學校前敲門找她拿衣服,出任務需要過夜就讓她准備包括內衣褲的換洗,果真驗證了五條悟當初的預感。

  其實這樣也省事,唯一令他們稍微不滿的是,三鴉素糸從來不加入他們,明明是四人一夥,卻搞得像經紀人帶三人團出行。

  五條悟勾住夏油傑的脖子,將重心靠在他身上,豎起食指說:「是她一個人排擠我們三個才對哦。」

  「哈啊?你語文是不是沒及格,不曉得排擠的意思?」

  夏油傑摸摸下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聽悟這麼一說……原來這種感覺就是被排擠的郁悶感啊。」

  「你們能不要自說自話嗎!」

  家入硝子雙手合十,臉上帶著歉意。

  「抱歉了,歌姬前輩。這次我贊同五條的說法。」

  「硝子?!」

  她可愛的後輩怎麼了?

  在笨蛋旁邊待了兩分鐘就變奇怪了嗎?

  笨蛋的傳染力如此可怕?

  白毛笨蛋撇撇嘴,「衣服是三鴉給的,她自己不穿,難道我們還能強迫她穿嗎?」

  丸子笨蛋點頭,「三鴉是男的倒是好辦。幫女生換衣服,即使是我們也做不出來呢。」

  『即使是我們』這個用句遣詞就很靈性。

  一直沒說話的三鴉素糸眨眨眼。

  每一系列她只做他們三人的份,就算她是男的,也沒有多的衣服可以換呢。

  大門口探進一顆頭,三年級的日下部篤也叼著菸朝幾人喊:「喂——你們走不走啊!」

  *

  被包場的吃到飽餐廳內,好幾張桌子合並成一條超長桌,東京校坐一側,京都校坐一側。

  京都校側首位空出個位子,長眉長須的老人拄著拐杖站在前方,身材佝僂。

  「恭喜東京校在交流會勝出,京都校的各位也不要氣餒,爭取交流會後年重回京都舉辦。」

  自家校長在主位鼓勵,底下京都校的一、二年級壟罩於喪氣陰雲,三年級左臉寫『慶幸』右臉寫『解脫』。

  兩校交流會一般針對二、三年級,但東京校二年級沒人,三年級兩個,對比京都校二、三年級合計十人,東京校索性將一年級的四個派上場。

  沒見過五條悟和夏油傑本人的京都校學生,賽前耳聞東京校的一年級有兩個一級咒術師,一群咒術家族出身、從小聽六眼傳聞長大的學生,討論後認為是五條家在為六眼造勢,而夏油傑的一級是為了讓明面上好看點順帶給的。

  跟東京校一年級出過任務的庵歌姬嘗試過辟謠被無視,冥冥則是選擇看好戲。

  開賽後三分鐘,那些擅自幫五條悟跟夏油傑咒術師評級注的水,全被不信邪的京都校學生吞回去再從眼眶流出來。

  五條悟夏油傑才一年級,明年是鐵定上場的,即使下一屆東京校也沒收到學生,光靠那兩個家伙就能全滅京都校所有人,在他們畢業前,交流會地主是別想回到京都校了。

  樂岩寺嘉伸自然看得到本校學生的頹廢,然而他不願意在東京校面前丟臉,打算交流會結束再好好給他們幾場震撼教育。

  眼不見心不煩,他迅速結尾,讓大家開飯。

  第一個竄出去的是五條悟,眨眼間捧回兩盤堆得堪比小山的食物,一盤是料理方式偏甜的主食,另一盤直接是各種甜品,

  這速度,不會是用上瞬移了吧?

  東京校的帶隊老師是一年級班主任夜蛾正道,寸頭猛男額角抽動,拳頭握緊才忍下『指導』白毛臭小子的衝動。

  這只動作太快了阻止不了,不過旁邊有個可以敲打的。

  夏油傑在夜蛾正道的眼神壓迫下,遺憾放棄支使咒靈去夾菜的想法。

  雖然老師眼睛不大,但那道視線與拳頭重擊後腫起的包,滾燙度可不是假的。

  


  升上二年級的第一個任務,終於如五條悟的願,一年級四人拆成兩兩行動。

  ——如果接新生也算任務的話。

  這屆一年級招收到兩個學生,都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咒術師。

  行程倒不是純粹從車站帶人到學校,這活輔助監督就能做,還要帶新生執行一次袱除,實際過一遍平常的任務流程,看看新生的實力初步定個評級。

  關於迎新組合,夜蛾正道可是經過深思熟慮,雖說四人分兩組也就三種分法。

  首先排除按照性別分組,女生這邊好說,讓五條悟跟夏油傑去接人,被接的新生也太可憐了,夏油傑一個人時還好,他跟五條悟一起行動,兩人讓周圍生物身心受創的威力和機率會有大幅度神秘加成。

  這就剩一男一女的組合了,為了讓新生留下良好的第一印像,五條悟不能搭配很少主動開啟話題的三鴉素糸,家入硝子的存在才能補全可能被五條悟那張叭叭叭的嘴打擊到的心靈,也為袱除任務上個保險,五條悟實在有點不會抓測試的度,不是太早介入就是人都要死透了才出手——推斷自三鴉素糸的幾次升級任務報告及戰損程度。

  被班主任認為只要跟五條悟分開即為可靠人士的夏油傑,正半躺半坐在涉谷三鴉家,喝茶吃零食,披著電熱毯翻閱絕版小說,好不愜意。

  櫻花准備盛開的三月底,氣溫仍是冷颼颼,他不怕冷,不過這樣的天氣裹在暖烘烘的毯子裡仍然是種享受,尤其想到另外兩人要在室外吹寒風,一年過去長高了些的黑發少年舒適地喟嘆出一口帶著茶香的氣息。

  三鴉家成了他們四人偶爾任務完不想回學校,又不曉得要去哪裡打發時間的聚會場所,隔壁曾經被毀過的房間跟起居室打通,變成四人在地上滾來滾去也不一定會碰得到另一人的大空間。

  填充了漫畫小說的書櫃、游戲櫃塞滿從古老電視卡匣到新出的PSP掌機、六十寸大電視、最新型桌上型主機,以上扣掉三鴉素糸沒處理掉的那些,多數來自五條悟贊助,少部分是夏油傑從家裡搬來的,反正他回家是為了陪家人,不怎麼有空玩。

  懶洋洋什麼都不想做也可以,壁櫥裡疊放四條被子,藍白、黑紫、全黑、黑紅,每人一條,冬夏皆宜。

  為了接待同學,三鴉素糸會定期購買容易存放的飲食,即為夏油傑吃喝的來源。

  ——應家入硝子要求,倉庫存了幾瓶高度數的酒,她回學校前會洗澡去酒味以免被鐵拳指導,反正有三鴉素糸,換洗衣物從來不是問題,更何況在三鴉素糸的大本營,現場裁布弄套新衣都可以。

  這間屋子能讓他們自由使用隨意改裝的原因很簡單,三鴉家只剩三鴉素糸一人,她延後幾天入學便是為了打點最後一位家人的喪事。

  這樣說起來,他們也認識一年了。

  夏油傑憶起他最近注意到的事。

  說實話,他依然有些不確信,可每當他認為是想太多的時候,又會有新的證據讓他重回疑問狀態。

  如果是有猜想後又靠觀察確定,他也不是非要向本人問清楚以證實自己觀察力強的八卦類型,然而這種徘徊在是與不是之間沒得到正解的情況,太折磨人了。

  薛丁格的貓到底死沒死,給開個蓋子瞧瞧吧。

  不敵抓心撓肺的好奇,夏油傑放下書,問正飛針走線的三鴉素糸:「三鴉,你是不是……喜歡悟?」

  *

  七海建人站在兩棟大樓之間的小巷子,沉默地盯著面前一片黑乎乎、跟旁邊牆壁材質顯然不同的地方。

  他低頭看手機上的訊息,產生進入咒術界後無數對自己決定質疑的開端。

  「穿過看起來就不一樣的材質。」他低聲念出地址後的文字,本來就有摺痕的眉心逐漸聚攏,「這種前面連在哪裡拐彎都寫出來,最後卻莫名其妙的報到地點……」

  金發少年吞下後續抱怨的話語,握緊行李,伸手去摸看起來就很可疑的黑牆。

  穿過去了。

  黑牆後方是個木拉門,中間的分隔木條上畫了三只烏鴉。

  門拉開,玄關擺了左右不靠的屏風遮擋望進屋內的視線,上頭的書法直衝眼簾。

  《三千世界鴉殺盡》

  素面屏風只寫了七個大字,墨跡清晰,筆鋒凌厲,每一道筆畫都像把尖刀,嗖嗖往開門的人射來。

  七海建人遺傳自外公的外國人血統在外貌表現得很明顯,不過他從小在日本長大,在學校是優等生,語文成績很好。

  這句擷取於高杉晉作寫給藝妓情人的詩,原句『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寢至天明。九尺二間陋室裡,紅唇依竹共恩情。』

  有多種解讀,最流行的兩種,其一的鴉直指烏鴉,代指所有的鳥,要將世界上的鳥都殺死,免得夜半鳥啼驚醒情人使其離去;其二的鴉指金烏,即為太陽,將太陽全數除去,永遠不會天明,所以『共寢至天明』等於長眠,暗喻殉情。

  無論這家采取哪種含意,似乎都不適合掛在進門第一眼看到的地方。

  「你好。」

  人未到聲先到,七海建人對從屏風旁現身的兩位前輩稍稍鞠躬。

  「你是七海建人吧。我是夏油傑,她是三鴉素糸,你可以隨意點。先進來,我介紹一下高專和咒術界的事,然後再去試試你的實力。」

  「行李放著就好,」他的目光在七海建人的厚棉外套上轉了圈,「外套脫了掛那邊。」

  三鴉……

  木門上的圖和玄關詩句都顯示屋主應該是那位姓三鴉的前輩,可是開口招呼的卻是夏油傑。

  疑惑一閃而過,七海建人沒有深究。

  「打擾了。」

  他被領到一間放著小白板的空房間。

  夏油傑笑眯眯地說:「你先站著吧。」

  然後自顧自盤腿坐下,拿筆在白板上嘰嘰嘰地寫字。

  七海建人進屋後松開的眉頭又摺出深痕。

  連咒術界都有這種狗屎的前後輩傳統,他不該意外的。

  雖然下馬威的方式有點奇怪,畢竟對方是坐在地板上,這種仰頭看站著的人的姿勢根本沒有威嚇感。

  希望一年的差距讓這位前輩真的有值得他忍受這種無意義行為的長處吧。

  落後一步的三鴉素糸走進來,站在七海建人身後,在見面後第一次開口:「失禮了七海君,請將雙手平舉。」

  她用布尺在七海建人身上比畫紀錄,制服是有准備,但數據是兩個月前的,這年紀的男生長很快,趁夏油傑講課的空檔修改下能更合身。

  金發少年頓時恍然為何夏油傑有那句吩咐。

  看出後輩的情緒變化,夏油傑慢悠悠地解釋:「高□□服都是三鴉負責,以後衣服有問題去找她就好。」

  ……明明可以一開始就說明,是故意要看他笑話的吧。

  七海建人對前輩的惡劣程度有了概念。

  當他在初次袱除後與同級的灰原雄會合,了解到另一邊迎新的過程,為同學覆述一遍夏油傑在三鴉家說的咒術界入門,再過了一陣子校園生活,才明白自己當初太天真了。

  五條悟其人,才是行走人間的惡劣本劣。

  


  夏油傑觀察著他的摯友。

  摯友不一定相性滿分,夏油傑向來知道他和五條悟在一些觀點上有分歧,他認為撇除好友關系,他可以客觀地評價五條悟這人。

  五條悟的六眼視角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有人在他背後盯著他看,他同樣能知道。

  但夏油傑有個優勢,只要他不把眼睛完全睜開,沒人知道他實際上的視線落點。

  過了一年逼近一米九的白發少年身型修長,做為能上天的遠程炮台,他的近戰能力同樣不弱,高速格鬥會用到的肌肉一塊不少,寬肩長腿體格結實,不是健美先生那種大而無用的花架子,雖然好身材頂著娃娃臉有些許違和感,然而得天獨厚的外表可以讓人忽略這點。

  就是他的行為……散發雄性魅力的身體、青春貌美的臉蛋、最高小學二年級的舉止,五條悟,一位集各年齡段於一身的神奇咒術師,正對剛剛被他瞧准角度打飛、後衣領吊掛在屋檐上的兩個後輩哈哈大笑,美其名鍛煉他們遭遇行動限制時的反應能力。

  所以說,除了喜歡把同級生當娃娃打扮的怪癖,其余方面都表現得很成熟超齡的三鴉素糸,為什麼會看上這麼個幼稚鬼?

  難道是沒享受到童年,從五條悟的行徑填補過往的空虛嗎?

  嚴格來說,三鴉素糸並沒有承認她喜歡五條悟。

  夏油傑問了問題,她沒有反應,繼續剪她的布,彷佛沒人講話。

  房間就那麼大,三鴉素糸不可能沒聽清楚他問了什麼。

  『沒有反應』的反應,也滿能說明問題的了。

  要是他說錯,三鴉素糸會直接說沒有。

  得到答案的夏油傑,隔天在房間門把上收獲一件繡了三不猴的四角內褲,每只猴子都是黑毛,露出來的兩對眼睛則是紫色的。

  三鴉素糸已經跟夏油傑新收的咒靈打完結束對戰訓練,此時坐在訓練場旁的階梯上休息,她操縱銀針往扯破領子摔下來的七海建人飛去,三兩下將破損的後領整回原樣,觸感遲鈍的細摸都不一定摸得到針線痕跡。

  她的戰鬥方式是使用祖傳咒具——三把剪刀和二十四根帶線銀針,攻擊對像被折疊縫起的部分會被封印不能使用。

  不怎麼好用的咒具,三鴉素糸袱除咒靈主要操控剪刀,一點一點將咒靈剪成碎片,期間需要拼命閃躲攻擊。

  咒具攻擊力上限就那樣,因此她專注於提升躲避能力,可惜天賦平平,經過一年的進步幅度,大概是讓兩位男同學從放海變成放湖的差異,海是馬爾馬拉海,湖是裡海。

  總之,她做衣服除了興趣與工作,也算訓練的一部分,從小玩到大的技能熟練度非比尋常,才能在收到口頭訂單的兩小時內,從裁剪布料起始,弄出針腳綿密尺寸適合的燈籠褲。

  縫補完木著臉但乖乖站著不動的七海建人的制服,銀針沒有飛回來,懸空飄著,等待還在掙扎的灰原雄落地。

  夏油傑坐到三鴉素糸身旁。

  他小小聲地問:「你喜歡他哪裡啊?」

  少女看他一眼,「猴子挺適合出現在制服上。」

  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可惜也就做做樣子,因為他接著問道:「好歹我是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吧,不想傾訴一下?」

  「我沒有想傾訴的內容。」

  「你就不奇怪我怎麼察覺的嗎?」

  對方絕對不會順他意說想,於是他逕自接下去說。

  「認識一年,我唯一一次看到你笑的時候,你在看悟。」

  夏油傑是不經意瞥見三鴉素糸唇線的弧度與彎起的眉眼,才驚覺此前從未見過這位女同學展露歡顏,她的表情很少,一直都是平靜淡定的模樣,最多就睜大或眯起眼睛。

  她正注視著五條悟。

  五條悟那時在做什麼,夏油傑早忘了,總歸是些五條悟會做的事。

  從那次開始,每當五條悟在場,他就會在條件允許時瞅瞅三鴉素糸,多了幾個可以佐證、但換個說法也解釋得通的小發現。

  例如三鴉素糸給他們三個東西,第一個收到的通常是五條悟,這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五條悟的耐心最差?

  再例如三鴉家備著的零食多數是甜的,他們四個裡最喜歡吃甜食的當然是五條悟,其他三人不排斥甜食但口味偏鹹,這又是因為喜歡,抑或是因為五條悟吃最多才買得多?

  就是這些模棱兩可的事例讓他糾結許久,偏偏又忘不掉三鴉素糸盯著五條悟笑的這件事。

  在三鴉家得到結論,夏油傑圓滿了,進入好奇單箭頭會不會變成雙箭頭的看戲模式。

  他有點想再找個看戲夥伴,僅存的比五條悟多一點的道德良心阻止了他。

  另一邊,玩夠後輩的五條悟捕捉到自己的名字,身體一轉往他們坐著的方向邁步走來。

  「我剛剛聽到有人在……」

  跨出幾腳的步伐倏地停滯,白發少年維持在一條腿抬在空中要跨不跨的尷尬姿勢,墨鏡滑下鼻梁。

  和移動一同中止的句尾,過了幾秒後才緩緩從自帶水亮光澤的雙唇吐出。

  「……喊我。」

  六眼的視覺跟一般眼睛不同,即使遮住視線也能在腦中形成類似熱成像的咒力圖,此刻五條悟真心覺得咒力圖不夠,直接拿掉墨鏡,露出圓睜的蒼天之瞳,目不轉睛地盯著階梯處的一男一女。

  夏油傑坐著,右腳踩在下級階梯,另一腳往下又踩了一級,像許多男生呈現坐姿時的習慣一樣岔開著,雙手撐在身體兩側。

  三鴉素糸半蹲跪在他身前,一手搭在他肩上,另一手則伸向他垂在額側的那一縷瀏海。

  他們的姿勢倒不算什麼——至少比起三鴉素糸臉上的笑容,真的不算什麼。

  黑絲勾在纖長的指間,被輕柔地往耳後別去,指尖又順著耳廓撫過,在耳垂上的耳釘停住,有一下沒一下地碰著冰涼的黑曜石。

  夏油傑的嘴被三鴉素糸的手臂擋住了,聲音又特意壓低,但五條悟確定他絕對說了什麼,讓三鴉素糸的笑顏又更加明媚,眼睛都彎出月牙形弧度。

  「哇哦!」

  這聲拉長的贊嘆讓五條悟驚覺他居然看愣了,連灰原雄什麼時候走到他後方都不曉得。

  突然有點生氣,但是針對什麼生氣,他又不是很清楚。

  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五條悟又被按下播放鍵,戴回墨鏡繼續先前被暫停的動作,嚷嚷著往兩人跑去。

  「傑——三鴉——你們在談戀愛嗎?」

  *

  夏油傑的確被嚇了一跳,三鴉素糸起身時,他以為逼太緊了,正准備道歉,沒預料到會遭受讓腦袋一片空白的精神衝擊。

  從來沒有異性對他做出如此曖昧的舉動,即使因為任務跟別人有近距離的身體接觸,或受傷後光著膀子讓家入硝子治療,也不會有這種刻意營造出來的旖旎氣氛。

  噗通。

  鼓膜忠實地反映收縮力度上升的心跳,黑發少年感到自己耳朵發熱,尤其被三鴉素糸若有似無觸碰過的肌膚,更是像有岩漿流過似的,明明觸感早就消失,卻依然燙得恍若裂開,爬滿深刻的蜿蜒焦痕。

  他暗地深吸幾口氣,強硬讓亂掉幾拍的心髒迅速平穩,花了幾秒勉強收攏心神。

  這一冷靜下來,立刻發現問題。

  找回從容的夏油傑,又是那張狐狸般的笑臉。

  「你的眼睛,沒有在笑哦。」

  少女的回答讓他表情頓時一僵。

  學他彎了眼的三鴉素糸說:「你的耳朵,還是紅的,哦。」

  平常說話句尾都沒有語助詞,那個故意停頓一霎再出聲的『哦』,就非常有靈魂震撼效果。

  


  三鴉素糸喜歡五條悟。

  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

  不知道。

  為什麼喜歡五條悟?

  不知道。

  她沒經歷過小說漫畫電影裡那種,某個被愛情閃電劈出怦然心動的瞬間,在意識到這件事後,面對五條悟也沒什麼心跳加快、血液加速、滿臉通紅、手足無措的反應。

  不過三鴉素糸確定她是喜歡五條悟的,因為她發現的方式,和夏油傑的一模一樣。

  能被稱為咒術家族的都有祖傳術式,三鴉家自然也有,可是他們的術式跟咒具一樣,說好用不好用,說沒用又稱不上,用得好的話也算強力,但完全無法用於戰鬥之中。

  隨術式而來的,還有被三鴉一族隨術式之名稱為『春蠶』的體質。

  咒力來自於負面情緒,春蠶依舊能從日常微小的情緒中穩定提取咒力,然而短暫、強大的情緒甚至來不及刺激到杏仁核,就立刻轉化為『絲』,無法成為提煉咒力的原料。

  『絲』,即為『發』,春蠶在情緒激動的場合,頭發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本人卻心平氣和毫無反應。

  由於過程僅僅涉及『情緒』,不會有咒力痕跡,即使是六眼也沒轍,不知道內情的咒術師只會覺得春蠶頭發長得特別快。

  畫成波線圖為例,零為無感,上下向表示正負情緒,春蠶提取的咒力來自平時在正負一內擺蕩的穩態情緒,能引起主觀意識注意的、數值大於一的強烈情緒,就會被體質吃掉成為頭發的養分。

  五條悟和夏油傑第一次到三鴉家,拆了三鴉素糸的房間,她其實是生氣的,可在她產生『憤怒』時,憤怒已經化為飛速生長的頭發,無法在她平直的情緒波線圖產生劇烈波瀾。

  因此她回答五條悟,以過程論,她有不爽,剪下來的頭發證明了這點,只是那股不爽最終沒被她感受到。

  當然,體質單位時間能轉化的情緒量是有上限的。

  假設上限是五十,只要情緒數值超過五十,扣掉被消耗的部分,剩下的會真正成為春蠶能感覺的情緒。

  自從六歲覺醒術式就沒再笑過——假笑沒問題,操縱臉部肌肉排列成對應的樣子不難——的三鴉素糸,初次發現自己看著五條悟不自覺在微笑,還能有什麼結論。

  她不打算做什麼,事實上,不限於夏油傑,就算五條悟知道了也沒關系,她不認為生活會有任何改變。

  目前的狀況是,她知道她喜歡五條悟,但她感覺不到那份喜歡,大概就是多了個以前沒有的認知。

  夏油傑沒說出去,敷衍掉五條悟問他們是不是在談戀愛的話,用其他話題轉移摯友的注意力。

  車窗外的景色從都市變為荒郊,輔助監督在山腳的校門停車,三鴉素糸從後車箱拿出行李跟伴手禮,和輔助監督道別。

  五天前,京都校四年級的二級咒術師庵歌姬和一級咒術師冥冥在任務中失去聯絡,東京校二年級的兩個一級咒術師,帶著會反轉術式的家入硝子前往營救。

  仍然是三級咒術師的三鴉素糸則是去山形縣對付暴增的詛咒,少數二級交給另一名咒術師,她負責十幾只三級詛咒。

  數量很多,她的戰鬥方式讓袱除效率不高,比不上兩個男同學開帳關帳只需要五分鐘,她咒力量也不算多,一天能解決的詛咒量有限,更關鍵的是詛咒散布各處,用時多數花在交通上。

  頭一回出差五天,每天行程滿當,即使是身為春蠶的三鴉素糸,結束任務也不禁松了口氣,數著鳥居,慢慢爬著通往校舍的階梯。

  離天元結界幾步之遙,破損的鳥居讓三鴉素糸加快腳步,手裡大大小小的袋子,在她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時,通通落在地上。

  心髒停跳一瞬。

  那是……誰?

  整個高專白發的只有一個人。

  所以,躺在那裡,穿著黑色的制服也看得出全身染滿大片大片血跡的,是,誰?

  陌生的感覺充斥腦海,順著彷佛凍結又彷佛沸騰的血液循環流竄全身,最後全數彙集於心髒,整顆心變得又酸又澀,像浸泡在放了好幾天的檸檬汁裡的海棉,隨時可能滿到爆炸,可是那種脹痛感總是還能再增一分。

  有人受傷了,要找家入硝子。

  三鴉素糸動不了,春蠶無法處理的劇烈情緒如同海嘯在她體內肆虐,巨浪一拍,理智的提醒頓時淹沒在洶湧的浪潮裡。

  她甚至都沒注意自己什麼時候跪到五條悟身邊,鮮紅的雙瞳死死瞪著刺穿他額頭的傷口。

  瞪了很久,也可能只瞪了短短一霎,傷口不再流出血液,但似乎湧動著別的東西。

  她的視線下移。

  容納了萬裡青天的眼睛眨了下。

  紅得滴血的眼睛也眨了下。

  五條悟嘿咻一聲坐起身,雙眼睜得很大,嘴角咧開,快樂地笑著。

  他抬手用袖子抹臉,本身就不干淨的布料只讓東一條西一條的血流,變成完整罩住臉的血紗。

  雪白的碎發與睫毛被黏成一縷一縷的,看起來很狼狽,卻增強了他此刻的瘋狂氣息。

  「小烏鴉你換發型了啊。這是假發?還戴美瞳?哇,你的咒力變多了,有我八歲的量了哦。」

  五條悟的聲調高得不正常,語素比平常快了一倍,身周咒力一會兒狂暴一會兒收斂,六眼的色澤不再局限於虹膜,明顯處於亢奮狀態。

  少年撐地站起,掌心沾染地面未干的血液,滴滴答答地從指尖落下,他將手掌按在猶呆愣著的三鴉素糸頭頂,一觸及離。

  「我去殺個人,先跟夜蛾老師保密哦,啊呀反正他最後會知道的,晚一點知道沒差的吧。啊,這不是小烏鴉的包包嘛,那應該有水,哦哦果然有,讓我來洗把臉∼」

  五條悟離開了。

  三鴉素糸依然跪著沒動,膝蓋下的血浸潤布料。

  滿身是血的五條悟,畫面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對制服的熟悉讓她能還原他身上所有的傷勢。

  胸口穿刺一刀、戳進左邊脖子往右下斜劈一刀、右腿四刀、左邊額頭一刀。

  找家入硝子治好傷的夏油傑看到跪在高專門口的人影一驚。

  地上有灘血,襲擊他們的男人說死掉的五條悟不見蹤影,又多了個不認識的人在結界內,身邊有一排朝外走的血腳印。

  神經緊繃的夏油傑直接招出咒靈,直到那個發長及肩的人影被咒靈撞翻,他才認出同學的臉。

  「三鴉?!」他收回咒靈,跑向倒進血灘的三鴉素糸,把她拉起來,「你的頭發……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悟呢?」

  血沾了她一臉,濕濕黏黏的,腥氣盈滿鼻腔,但三鴉素糸不想動。

  恍惚了一陣子,主要是腦袋仍舊遲鈍,問題花了點時間進入卡頓的思考程序。

  「你受傷了?」夏油傑沒看到她衣服有破損,外露的皮膚也沒有傷口,不太懂她為何不給反應又很心急,再次以催促的語氣問一遍,「你有沒有看到悟?」

  這時三鴉素糸才剛理解他第一次的問句。

  「他說,去殺個人。」

  *

  「硝子。」

  「嗯?」

  「反轉術式,能救死掉多久的人?」

  「不能救死人哦,我沒辦法起死回生。如果問的是心跳停跳到腦死亡之間,依我現在的能力,停跳三分鐘內都救得回來吧,超過三分鐘就不一定了。」

  


  升上二年級,家入硝子就不太出涉及袱除的任務了,多半泡在高專醫療室治療受傷的咒術師。

  她沒想過自己經手的第一個重傷熟人,會是最強之一的夏油傑。

  也沒想過無法治療的第一個熟人,會是三鴉素糸。

  ——反轉術式只能醫治傷口或詛咒,發燒嘔吐不屬於業務範圍。

  星漿體未能成功融合,高專遭受大面積毀損,兩位最強鬼門關前走一遭,雖然導致任務失敗的罪魁禍首最終沒能逃過死亡也算報了仇,五條悟跟夏油傑報告時也和先前沒兩樣,幼稚的幼稚,笑眯眯的笑眯眯,夜蛾正道仍然以班主任的直覺感到不對勁,為他們擠出五天假期調整狀態。

  在宿舍癱了一天耍廢,假期的第二天兩人窩不住了,先找應該在學校的三鴉素糸未果,再去醫療室找家入硝子。

  「素糸?她昨天又燒又吐,認為在宿舍的嘔吐聲會吵到我,就跑回家了。」

  兩人一合計,愉快地合力扛起家入硝子一溜煙出了學校。

  五條悟理直氣壯地說:「去探病帶醫生很正常吧。」

  被降格為伴手禮的醫生翻了個白眼,明明淨身高有一米七,被兩個高大得讓人懷疑種族的家伙一左一右架著衝下樓梯,雙腳愣是碰不到地。

  「我又沒說不去。你們能換個姿勢嗎?這樣很痛。」

  痛楚倒沒持續多久,三人到山腳後就坐上輔助監督開來的車,一路直達涉谷三鴉家。

  大門從來不鎖,他們熟門熟路地經過屏風,在起居室發現趴在矮桌上的屋主。

  三鴉素糸聽到聲音,緩緩將頭抬起來,下巴墊在交疊的手上仰視來人。

  「哈——」五條悟怪叫一聲,頂著滑稽的表情竄到三鴉素糸身邊,伸手戳她泛紅的臉,「不對吧,受傷的是我跟傑,你這病生得很沒道理。」

  夏油傑挑眉。

  五條悟雖說沒什麼距離感,和人靠很近,跟真的上手,兩者之間是有區別的。

  少女即使身體不適,臉上也沒什麼痛苦的神色,表現出來的僅僅是動作比較慢。

  她用有點渙散的眼神看了五條悟放大的美顏幾秒,按著桌面站起,一言不發往門口走,沉重的腳步讓原本堵住她移動路徑的夏油傑和家入硝子讓出通道。

  廁所傳來開到最大的水流聲,以及水流也蓋不掉的嘔吐聲。

  白發少年不敢置信地看向門口兩位。

  「她這是看我看吐了?!」

  他指著自己的臉。

  「這張天上天下唯我獨帥的臉?!」

  夏油傑咳了兩聲壓下笑意,「三鴉只是剛好不舒服吧。」

  「不舒服不是更該看了我的臉之後立刻好轉嗎!」

  正宗治療師這就不服了,「你的臉是什麼反轉術式嗎?」

  三鴉素糸洗漱回來手上拿著兩套衣服,視線不離地板,衣服分別遞給五條悟和夏油傑後又出了房間。

  家入硝子左瞅瞅生悶氣的五條悟,右瞧瞧莫名其妙的夏油傑,低頭瞄瞄自己的白大褂,再思考了一下三鴉素糸的症狀。

  她嘆了口氣,「你們把制服換掉吧,我去找她。」

  三鴉素糸除了發燒和嘔吐,其他症狀都沒有,現在看來是心因性的。

  她在廚房找到撐在水池邊垂著頭的同學,安靜地靠在牆上,暗自決定回去要找幾本心理學的書來看。

  好半晌,三鴉素糸輕輕晃了下頭,放開雙手站直。

  家入硝子拍了拍她的手臂,率先走回起居室。

  五條悟扯著和夏油傑身上如出一轍的素色鵝黃T恤衣領,下半身也是一模一樣的黑色短褲,嘀嘀咕咕地說:「小烏鴉是不是外面有別的娃娃了,給的衣服如此敷衍。」

  居然是批發的,完全沒有個人特色!

  小烏鴉?

  夏油傑為他對三鴉素糸的稱呼側目。

  箭頭要變成雙向了嗎?

  比摯友細心太多的黑發少年,大致猜到三鴉素糸恐怕是被他和五條悟的慘樣嚇到才生病,看到穿制服的他們就會想起那時候的事,心理壓力導致生理不適。

  ——倒不是他自作多情,非要將自己加入三鴉素糸的應激名單,她的刻意回避委實太明顯了。

  他正思考要不要為受驚嚇的同學獻上助攻作為探病禮。

  算了,還是別對他人的感情指手畫腳,安靜旁觀就好,有了結果再決定要恭喜或安慰。

  話說得好聽,實際上他一個離戀愛最接近的時刻是玩galgame的十七歲少年,面對攻略對像是五條悟這款連摯友都難以預測的類型,想助攻都不知從何助起,游戲裡能達成HE的事件拿來套在五條悟身上,打出特殊結局也不意外。

  夏油傑有點可惜,三鴉素糸不是他操縱的游戲角色,是真實存在的朋友,無法讀檔重來,不然如今能有個轉移注意力的事情做也好,他迫切想要忘掉那些盤星教眾惡心的嘴臉。

  但換個想法,要這真的是款游戲,他不一定有興趣玩,即使真的玩也不會將攻略目標定為五條悟,那不叫放松,叫自找麻煩。

  五條悟像鬼一樣爬上夏油傑的背,幽幽地問:「傑,你從看到三鴉以後就很奇怪哦,你們真的沒有在談戀愛?」

  實在沒興趣跟個硬梆梆的一米九男人貼緊緊,夏油傑把他抖掉再用腳踢開,沒好氣地回答:「都說了沒有。」

  「那時候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

  「那時候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黑發少年眯起狐狸眼,「你這麼在意我跟三鴉的關系做什麼?」

  「我都還沒有女朋友你怎麼能比我先有女朋友!」

  「我有沒有女朋友跟你有什麼關系?!」

  「說好單身一起走,誰先脫單誰是狗。」

  「你找不到女朋友還不讓我找女朋友?」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女朋友!是不是三鴉!不對,誰說我找不到女朋友,光看我這張臉都不可能找不到女朋友。」

  「為什麼又扯到三鴉?女朋友不是用臉就找得到的。」

  「難道是硝子?總不會是歌姬或冥冥吧。」

  「你……」

  家入硝子遠遠就聽兩個笨蛋在吵架,打著呵欠走到壁櫥把屬於她的被子拿出來。

  「叫我?什麼女朋友?」

  五條悟登時告狀:「傑找了女朋友不說。」

  夏油傑撫額,「我沒有。」

  「那你說是誰。」

  「我沒有女朋友!」

  「哈,你找不到女朋友還說我。」

  要不是顧慮這裡是三鴉家,夏油傑當即把所有儲存的咒靈吐出來打死五條悟。

  「如果要找女朋友,我的優勢絕對比你大。」

  「憑什麼,憑你的奇怪瀏海嗎?」

  『奇怪瀏海』一詞脫口,兩人有霎那沉默。

  「硝子你說,我跟傑誰會先脫單。」

  「我怎麼知道。」家入硝子把自己塞進棉被,昨晚一路忙到今天早上,才睡了一個小時又被拖出學校,上下眼皮只要碰在一起超過三秒就能迅速睡著,「脫單需要對像,你們身邊的異性除了我跟素糸也沒別人了,想脫單不如手拉手一起,我不歧視同性戀。」

  發色相反的兩少年互相用嫌惡的眼神掃射對方。

  三鴉素糸這時走進起居室。

  她這段時間都沒心思剪頭發,在家散著沒管,家裡來人才稍微打理一下形像扎起亂發。

  五條悟指著她腦袋上的丸子和由於長度不夠落在頰邊的劉海,猛然轉向夏油傑,一副你還有什麼好辯解的得意樣。

  「情侶發型!」

  他甚至激動得有點破音。

  夏油傑久違的吐槽欲攀升至頂點。

  讓他理理這什麼場景,女生喜歡的男生A,指著知道女生喜歡男生A的男生B,說女生跟男生B是情侶。

  男生B表示想罵髒話。

  他把臉深深埋進手裡,盤腿坐著的身子整個蜷縮起來,控制住想打死摯友的衝動。

  到底,為什麼,三鴉素糸會喜歡五條悟?

  為什麼會有人喜歡五條悟?!

  默數到十,他悶悶的問話從掌心擠出來。

  「三鴉,你不辯解一下嗎?」

  「辯解什麼?」

  「這不是情侶發型。」

  「不是情侶,那三鴉你弄這個發型總該是因為喜歡傑吧,不然誰沒事綁個丸子頭。」五條悟插話,吃著三鴉素糸拿來的小泡芙,補了一句,「還有瀏海。」

  因為某事,所以是喜歡,這個邏輯似曾相識。

  夏油傑抬頭,和三鴉素糸四目相對。

  「這時候你不是該馬上剪個跟悟一樣的發型反駁他?」

  「不行。」少女平靜地說,「因為我不喜歡你。」

  夏油傑一怔,三鴉素糸這是變相承認了她喜歡五條悟。

  哦齁。

  睡意瞬間跑光,家入硝子抱著棉被瞪大眼,用余光偷瞄對兩人對話摸不著頭腦的白毛。

  瞧瞧她發現了什麼。




  五條悟懷疑自己被同學霸凌。

  而且他有證據!

  撐著寫滿了不耐煩的臉,失去墨鏡遮擋的蒼藍雙眼目不轉睛看著那關了三個人在裡面的帳,閑置的手伸出並攏的食指和中指,一顆深紅色小球浮現在空中。

  嘖,不行,這裡是三鴉家。

  但是好不爽啊,為什麼不帶他玩?

  術式反轉.赫的咒力球隨著咒術師兩極擺蕩的思緒漲漲縮縮,一下膨成米粒大,一下又壓回針尖小。

  帳收起後,夏油傑一眼瞧見摯友指尖那危險的東西,登時無語。

  「有必要嗎,悟。」

  五條悟氣得拍桌,「你們公然排擠我還敢問有必要嗎!」

  他還記得在拍下去前把術式解除,然而沒用。

  再怎麼高級的桌子也是普通木頭制,根本承受不住咒術師隨便一揮都能打飛人的強力摧殘,第一掌下去只出現裂痕已經算夠結實耐操,第二掌下去碎成木塊倒也死而無憾。

  沒東西拍的少年雙手抱胸,毫不心虛地迎上屋主以外的兩道譴責視線,就差舉牌明說『我在生氣,快來哄我』。

  家入硝子瞥了眼隨便抽條布清理起桌子殘骸的三鴉素糸,又看夏油傑。

  後者對上她的目光,兩人腦波瞬間同步,默契地瞅向坐看三鴉素糸一個病人忙碌不搭把手,連位置都不挪下給點方便的五條悟。

  會喜歡這種家伙,三鴉素糸絕對是中了什麼術式吧。

  那種大家都知道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眼神交流,讓五條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從實招來,傑,你們躲在帳裡面背著我做什麼?!」

  「開帳就是不想讓你知道,你認為我會說嗎?」

  少年像抓了一夥犯規學生的班主任,盤問主謀未果,移向下一位共犯:「硝子?」

  家入硝子雙手背在身後,對他吐舌頭,略略兩聲。

  班主任將希望放在最後一名平素表現良好、一定是一時糊塗走了偏路還有救回機會的好學生。

  「小烏鴉?」

  拎著布包要拿去丟的三鴉素糸腳步一頓,另外兩人當即感到事態發展即將脫離預期。

  高挑的少女轉過身,神情靜若止水,說的話倒是激起驚滔駭浪,將夏油傑和家入硝子衝到起居室角落,各自拿了包零食眼睛眨也不眨地進入吃瓜模式,前者還多了galgame即將揭曉結局的期待感。

  「他們在問我喜歡你的事。」

  三鴉素糸站著,五條悟坐著,高度差距和女方寡淡的表情,讓場面與其說是告白,更像是居高臨下的告知。

  玩家夏油傑評價:少了點dokidoki的氛圍。

  家入硝子用眼色示意小夥伴:我們是不是該給他們點空間?

  夏油傑瞪大紫瞳:開什麼玩笑,你看電影不看結局?

  家入硝子拋開僅存的良心:說的也是。

  角落觀眾達成一致,縮小存在感,繼續嗑零食看戲。

  代代相傳的術式,優點是事先就有祖先代代相傳留下來的術式說明書。*

  上一次出現六眼加無下限術式是江戶時代,那位五條家主留下的關於領域展開.無量空處的資料,無數資訊強硬塞入腦袋反而讓人無法思考。

  俗話說想學打架先會挨打,一片空白中,當代六眼覺得好像摸到了點領域的邊緣。

  感覺一閃即逝,畢竟是習慣了計算無下限的大腦,五條悟回神的速度在圍觀者眼中連愣了下都稱不上。

  他喊住說完要走的三鴉素糸,嘴角噙著愉悅的弧度問:「告白完就想跑?」

  然而三鴉素糸跟他在不同篇章,甚至在不同本書。

  「我沒有告白。」少女外旋的步伐再次轉回,與人對話時看對方的臉是禮貌,「你問我問題,我回答你。」

  笑容稍稍變淺,五條悟語氣帶著控訴。

  「你喜歡我。」

  「對。」

  「這不就告白?」

  「告白是向人表達情意,視情況期待回應。我並不是在向你傳情。」

  看五條悟委屈不解的樣子,三鴉素糸從頭復盤解釋。

  「『夏油跟硝子在問我喜歡你的事』,這是關於你問『我們在帳裡面做什麼』的回答。我的感情包含在句子裡面,不等於我在告訴你我的感情,所以我沒有跟你告白。」

  五條悟還是不懂,也不是很想花腦力弄懂,但他可以跳過復雜的部分,掌握核心直接進下一個步驟。

  「你喜歡我。那我們交往吧!」

  夏油傑噴出餅干屑,幸好及時用手遮住嘴,沒達成天女散花成就。

  家入硝子扼腕剛剛沒開手機全程錄音,她有預感五條悟不會得償所望。

  果不其然,三鴉素糸干脆俐落地回應:「請恕我拒絕。」

  「哈?」五條悟雙唇微張,一秒後再度溢出一聲:「哈?!」

  他想說什麼,嘴巴開闔了一回,驀地失去興趣,百無聊賴地往後倒在地板上。

  三鴉素糸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事會再拖住她,拎著布包去丟了。

  人一脫離能聽見他們講話的範圍,白毛少年縱身彈起,盤坐到吃瓜組前和他們三面相覷。

  「嘁,三鴉答應的話,傑你就輸了。」頂著兩人看渣滓的目光,五條悟手肘抵著膝蓋歪腰撐臉,面上是真心實意的不解,「所以她到底為什麼拒絕?她不是喜歡我嗎?這樣不是該欣喜若狂跟我交往嗎?」

  這位一向是個自信的孩子,夏油傑忍。

  自信孩子驟然一副頓悟的神態,「其實三鴉喜歡傑又不肯直說,我只是擋箭牌!」

  夏油傑忍……無可忍。

  「你究竟哪只眼睛看到三鴉喜歡我?」

  「兩只眼睛!」

  你方唱罷我登場,告白戲下片立刻有另一出戲碼接替上演,有點饞酒的家入硝子不著邊際地想:兩只六眼,所以是十二眼啰?

  「三鴉都親口說喜歡你,你卻一直想把她的喜歡套在我身上,是有什麼毛病啊?」

  「因為我看不出來她喜歡我啊。」五條悟說完自己點點頭,「三鴉上次在訓練場對你笑得那麼開心,怎麼看都是喜歡你吧。」

  夏油傑撫額,三言兩語說了前因後果。

  反正箭頭的兩方都知道了,他不用再保密……吧。

  五條悟又開心了,「啊哈,果然我的魅力比傑你大。」

  「但這又繞回來了,她既然喜歡我,干嘛不答應交往?」

  眼珠一轉,家入硝子被拖進談話,「硝子,你是女生,你說看看。」

  被迫入戲就有睡意湧上,家入硝子打了個呵欠,揉揉眼角汨出的生理性淚水。

  「我對你的想法比較好奇,你對素糸沒那方面的感覺吧,為什麼提出交往?」

  她說的感覺是情感,然而手機背景是寫真女星的男高中生腦子和他此時的衣服顏色相差無幾。

  「如果要跟三鴉【嗶——】,我可以哦。」

  另一位男高中生馬上招出他外觀最掉san值咒靈,死死盯住以打斷腦海被摯友話語觸發的浮想聯翩。

  他對女性同學的馬賽克場景沒興趣,也不想感興趣。

  驚覺五條悟看過來,隨時會發表他對自己能否肅然起敬的感想,家入硝子果斷將話題扳回正道。

  「沒人想知道你腦中的黃色廢料。你不喜歡素糸吧,愛情的那種喜歡,不喜歡卻提出交往,很討人厭哦。」

  「可是交往後也可能喜歡上,不交往怎麼知道呢。」

  「依然不喜歡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吧。」家入硝子靜靜注視著五條悟,難得嚴肅,「交往了卻怎麼都無法喜歡,是要繼續交往或是分開呢?素糸雖然喜歡你,但明顯沒有要讓你試試會不會喜歡上她的意思,如果你還看重她這個同學、這個朋友,不要像玩galgame一樣隨意對待她的感情。」

  某些時刻把三鴉素糸和五條悟的互動當成游戲劇情的夏油傑稍微心虛了一下,然後注意到盲點。

  「三鴉丟個垃圾也太久了?」

  三人離開起居室,恰好見到廁所的帳散掉,三鴉素糸用紙巾按著濕漉漉的下半臉走出來,顯然剛吐完。

  恩……話說,他們是來探病的來著。

  *

  回憶起來訪原因的三人愧疚只持續到中午,原本要陪病人一起喝白粥,兩三口後就後悔了,拿起電話叫外賣,在繼續喝粥的三鴉素糸面前大啖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她心因性的生理不適,在看到五條悟和夏油傑活跳跳還能吵架打鬧的場面,的確好了大半,下午嘔吐的頻率大大趨緩,他們告辭前體溫已降至低燒。

  目送同學上了輔助監督的車,三鴉素糸在玄關站著什麼也沒做,就定定注目著屏風上七個大字。

  好半晌,她才走進屋裡打掃起居室,倒不是那三人沒整理就溜,有些部分仍是屋主收拾起來比較方便的。

  體溫已經回到正常溫度,三鴉素糸感受了下身體狀況。

  她到倉庫扒開一捆一捆的布料,露出深藏在布料堆後的木盒。

  往盒蓋上薄薄的灰塵輕吹口氣,揚起的細霧旋至空中,緩緩落下,為紅瞳攏上一層迷茫。

  抱著盒子回到起居室,裡面有個布墊,以及鄭重其事放在布墊疊出的凹槽裡的線裝書。

  翻書的時候,爺爺臨終前的話不斷回蕩在耳邊。

  『希望素糸永遠不會有想用術式的對像。』

  三鴉素糸闔起閱至卷尾的書,雙手結印,調動全身咒力。

  牆上時鐘的指針喀噠走了一格,顯示九點二十二分。

  領域展開.焦蛾得離繭


十一

  「傑∼」五條悟呼喚著摯友的名字,蕩漾的聲音快速逼近,『碰』地踹開他宿舍的門,「幫我瞧瞧穿什麼最好看!」

  今天打算悠哉度過,靠在床頭看書的夏油傑才剛無奈地把書放下,就被一大堆衣服埋住。

  他扒開五顏六色的衣服,又是一疊時尚雜志兜頭砸下。

  將自己從雜物堆中拯救出來,夏油傑額角青筋抽動,瞪著看不到床單了的加大雙人床——身高擺在那,他和五條悟的床自然不是學校提供的標配版本。

  他隨手拿了件最上面的襯衫,商品標簽還在,不是三鴉素糸做的。

  衣櫃早就被三鴉素糸出品的各式服裝占據,很久沒穿過他牌的夏油傑納悶問道:「你哪來的衣服?」

  五條悟指著散在衣服堆裡的雜志,「叫人照著買的。」

  ……知道五條悟是小少爺,但一般這個『小少爺』體現在他的行為舉止,原來現實中真的有『這個、那個不要,剩下全部打包』的花錢方式。

  他注意到一小截陌生的剪裁,勾出來發現是條短裙。

  「你……這也要試?」

  「啊?裙子?大概是雜志裡面有雙人照,就一起買了吧。」

  夏油傑默默地捏著裙子在五條悟腰上比劃,是他的尺寸。

  五條悟回想了一下他的吩咐。

  『最近三個月的所有穿搭雜志,出現在上面的每個單品來一件,我要穿。』

  行吧,沒毛病。

  五條家的人接受度倒是比他想的大,怎麼平常這麼迂腐死腦筋呢?

  夏油傑把裙子丟回衣堆,「干麻忽然想到要打扮。」

  說到這個精神就來了,五條悟興致勃勃地回答:「我要色言秀三鴉!」

  「哈?」

  白發少年豎起食指,頭頭是道地講解:「三鴉不是拒絕當我女朋友嘛,硝子又那樣講了,那只能讓三鴉開口說要跟我交往。」

  「……」

  「如果是三鴉主動,硝子就沒話說了吧。」

  真是邏輯鬼才,家入硝子知道勸戒五條悟顧慮同學情誼別亂來的話被這樣曲解,怕是要拒絕治療他一個月。

  讓人火大的是,這貨學會了反轉術式,以後都用不到家入硝子的治療。

  床上沒地,房主只得屈居書桌。

  「你還沒死心啊。」

  「我為什麼要死心?」

  「你又不喜歡她。」

  五條悟嫌棄地撇撇嘴,「嘁,你不是該站在我這邊嗎?是不是怕我比你先脫單?」

  「我又不是你。」實際上他認為連五條悟都找得到女朋友,這世界就太沒天理了,相信這是所有認識五條悟的人的共識,「這方面我贊同硝子,交往的前提是要互相喜歡,單方面的感情時間久了會出事。」

  「咒術要正論,感情也要正論。」白發少年翻了個白眼,在夏油傑變臉前擺擺手,「算了,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我有要跟三鴉交往的理由哦。」

  黑發少年雙手環胸,「說說看。」

  五條悟兩手插進褲袋,往後靠牆。

  「要是我們一開始就夠強,天內也不會死了吧。」

  「……」

  「上次小烏鴉說喜歡我,那瞬間我有抓到一點點家裡傳下來的資料裡,無下限術式領域的感覺哦。她再做幾次會讓我腦袋空白的舉動,說不定我很快就會開領域了。」

  他露齒一笑,弓著背從墨鏡上方看夏油傑,虹膜顏色深邃。

  「如果跟她在一起有可能變強,傑,換成你,不會心動嗎?」

  夏油傑喉嚨發緊,被那個沒咒力的男人打成重傷仍然是壓在他心頭揮散不去的陰雲,應該義正嚴詞否認的話語抵在舌尖,愣是滾不出口。

  五條悟很快又恢復不著調的樣子,哈哈兩聲。

  「不過我靠自己也能學會開領域啦!但我堅持那句話哦,先交往再培養感情也是種方法嘛!高中生活躲不掉那些醜得要死的咒靈已經夠慘,連女朋友都沒交過也太不完整了吧,眼前就有個喜歡我的總該努力一下嘛。我沒對身為同學的她動心,說不定身為女朋友的她能成功呢。話說回來,你們都不相信我會喜歡上三鴉,是在瞧不起我,還是在瞧不起三鴉?」

  話題改變讓夏油傑松了口氣,他實在不想去做會讓內心動搖的假設。

  他順著五條悟的話說:「三鴉喜歡你是一回事,但總覺得她若是真的被你喜歡上,太可憐了。」

  五條悟不爽地挑起一邊眉毛,「啊啊?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說起來,三鴉明明喜歡用她做的衣服打扮我們,你穿著別人做的衣服去色言秀她……怎麼想都沒用吧。你想讓三鴉更喜歡你到請求交往,怎麼不從行動下手?」

  「我性格很差我知道的哦。」他抽出件衣服卷成球丟向一臉『原來你有自知之明』的夏油傑,「要嘛她喜歡我的性格,這樣我不需要改;要嘛她喜歡我的外表,這樣我用臉跟身體勾.引她最有效率。」

  這家伙今天一直說些渣度十足又不知從何反駁起的話。

  「再說,所謂勾.引,就是得跟平常不一樣才能顯現出區別。三鴉做的衣服她自己最熟,我再穿就沒有驚艷感啦。」

  他都不想問五條悟是從哪裡學到這些奇奇怪怪的……知識?

  這算知識嗎?

  「所以你是打算這幾天執行你的……」他不想說出那個詞,「計劃?」

  「當然,難得放假時間很多,趁小烏鴉精神不好的時候更有震撼效果嘛。」

  他懂,趁虛而入,不愧是說出『哪有人笨到去欺負強者』的五條悟。*

  夏油傑按捏眉心,有點心累。

  看這只白毛的態度是不會打退堂鼓了,先前被問得遲疑也失去堅決不同流合污的立場,他僅能為三鴉素糸點蠟。

  至少,加入五條悟的行動還能看他吃鱉,他要對三鴉素糸的堅定保持信心。

  要做就好好做,夏油傑點了點臉頰,提出建議。

  「不如先用三鴉給我們的衣服總結一下她的審美取向?會讓我們穿的總是她更喜歡的風格吧。」

  五條悟回他房間拿三鴉牌衣物,夏油傑打開衣櫃一件件掛在所有能掛的地方。

  半小時候,彷佛身處華麗更衣間,被多款服飾環繞的兩個男高中生,雙雙露出茫然的神情。

  平常除了制服,其他時候給什麼穿什麼,連搭配不需要自己想,一時要他們分析那些穿過的衣服有什麼共通點,唯一的結論只有『都是三鴉素糸手工制作』。

  夏油傑右手抱著另一手手肘,左手摸著下巴,認真地對摯友說:「悟,你直接脫光光躺她床上,怎麼樣?」

  五條悟也用一樣的姿勢認真地回答:「傑,你就是想看我失敗吧,很壞哦。」

  「我選擇場外求助!」

  他拿出手機發了兩條一樣的短訊給不同人:男人穿什麼最能誘惑到你?

  手機很快連震兩下。

  庵歌姬:只要那個男人的臉長得和你跟夏油傑不一樣,穿什麼都可以。

  冥冥:錢。

  兩則字數差那麼多,居然是同時回覆,但是沒建設性的程度是一樣的。

  夏油傑湊過去看,「你沒問硝子?」

  五條悟哼了聲,「生米煮成熟飯以前我不會讓她有機會插手的!」

  他不想知道所謂的熟飯代表哪個階段的親密關系。

  「然而我覺得,庵會告訴硝子。」

  看著到處都是衣服的房間,夏油傑突然發現五條悟勾.引計劃的盲點。

  他語調緩慢地說:「你說……你想再體驗幾次腦袋空白的感覺?」

  「是哦。」

  「但你這樣是有預設立場的吧,即使三鴉真的被雷劈到——」

  「喂!」

  「——被你迷到要求交往,你一定設想過這個結果。你整個行動就是為了『三鴉主動提出交往請求』,假如如你所願,那根本不算意外只能算計劃通,你要如何『腦袋空白』?」

  「……」

  夏油傑瞅著震驚到失去顏色的五條悟,毫不掩飾幸災樂禍。

  「從根本意義上而言,你的謀算讓你自己失去重溫的機會。當初三鴉能嚇到你,是因為你從未產生過『她喜歡你』的想法。你要不要列看看你想像過哪些事了?搞不好現在她衝過來親你一下你都不會有半點反應。」

  「……傑,我們到外面聊聊吧。」*

  察覺那句話曾出自自己之口的黑發少年笑笑,回了一句對方當時應對的話:「你很怕寂寞嗎?自己去吧。」*


十二

  三鴉素糸站在校門口,正回復家入硝子的短訊,一路延伸向山腰的階梯傳來兩道腳步聲,一個不緊不慢,一個活潑輕快。

  灰原雄人未到聲先至,聲音和臉一樣開朗有朝氣:「前輩早安!前輩你的新發色真好看!」

  「早安,謝謝。」

  和走前面的灰原雄打完招呼,三鴉素糸又向其後的七海建人點頭,後者依樣回禮。

  元氣少年好奇地問:「前輩的頭發是染的嗎?我以前聽同學說染淺色需要漂,顏色這麼淺還得漂好幾次。」

  「不是染的,是術式的副作用。」

  因為展開領域咒力抽空,不吐之後又多躺了半天才有力氣爬起來,三鴉素糸往鏡子一看,發絲自發根起大約有五公分左右的純白,下面接著前天綁成丸子頭的黑色長度。

  剪回原來的發型,剩下的就是白色了。

  回學校立刻遭到同級生圍觀,五條悟很得意,認為三鴉素糸喜歡他到連發色都向他看齊。

  比約定時間早到的三人看著車開過來。

  負責一年級的輔助監督又是老面孔佐藤,這屆比上一屆好帶太多,主要跟問題兒童五條悟夏油傑做對比,據說現在和他們配合的輔助監督每次出任務回來都能在頭上發現暴增的白發。

  一年過去發絲遠看灰了一階的佐藤感同身受,坐他車的換成兩個乖孩子真是太棒了,這次來的二年級是安靜有禮的三鴉素糸也太棒了,他再多吃點芝麻努力養養,絕對能恢復成符合他年紀的烏黑亮麗。

  不過三鴉同學的頭發怎麼全白了?

  難不成是五條悟和夏油傑鬧的?

  佐藤邊想邊開車,不忘為學生講解這次的任務。

  咒術界采取隱世原則,避免普通人知道有一堆他們看不見,卻能輕易傷害他們的咒靈,進而制造出更多詛咒。

  但也不可能完全無人知曉,雖然因為有無咒力劃下的深深橫溝使官方無從插手,導致咒術界有極大的自主權,他們還是得和官方配合善後,終歸不是個極度祕密的存在,至少當有錢有勢的人碰上金錢或物理武裝力量難以解決的困境時,權貴們知道該找誰。

  這次任務對像是議員兒子,四天前身上開始浮現不明傷口,那時還只是淺淺的劃傷,他沒特別在意,以為是在哪裡不小心刮到,頂多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笨手笨腳。

  過了兩天,他和父母在家共進午餐時突然多處噴血,像有隱形人拿利剪對他揮舞,連帶衣物也一同割開。

  不幸中的大幸,傷口集中在手腳,而且沒切斷動脈,處理後暫無性命之憂。

  「比起咒靈,這更像詛咒師所為。」七海建人說道,「傷害在四肢,只要避開要害,處理得當不會喪命,說不定是種恐嚇行為。」

  他翻開紙本資料,第二頁夾著好幾張相片,議員兒子的全身及傷口近照,與事發後的餐廳照,上頭簡略標注咒力殘穢痕跡。

  佐藤說:「你們的任務是調查,有咒靈的話盡力袱除,遇到詛咒師允許撤退。」

  詛咒師通常收錢辦事,想自己玩的不會選這麼高調的目標,所以這次事件若是有詛咒師牽涉其中,極大概率是仇殺,有仇的對像是議員兒子或議員本人就不一定了。

  兒子在眼前以無法用常理解釋的方式受創,木場議員跳過報警步驟,直接動用關系找上咒術界。

  結果等了一天,來個人拍拍照寫寫畫畫就走,又過一天,居然來了個未成年。

  長再高也是未成年,還是女的!

  個頭只到那位未成年少女肩膀的木場議員不滿地質問:「你們是在敷衍我嗎?我等了三天,就派個小女孩來?」

  換做五條悟會直接無視這人的吧。

  三鴉素糸平靜地說:「有兩名咒術師去保護您兒子,我來檢查現場有沒有其他線索可以追查源頭。」

  聽到兒子那邊有保鑣,木場議員表情和緩了點,但依然板著臉。

  雖然不是警方辦案,木場議員也知道保留現場的重要性,餐廳維持著兩天前的模樣,翻倒的椅子和零星的血跡,連吃到一半的食物都沒收拾掉,開著最低溫的冷氣減緩變質。

  兩天過去,殘穢痕跡所剩無幾,三鴉素糸拿著照片對比實景,在室內走來走去。

  桌椅牆上都有刀痕,看來不是純粹針對人體的術式。

  看三鴉素糸將擺在角落的花抽掉,花瓶倒過來,流出一地水,掉出一個小布包,木場議員對她的本事放下心的同時又升起些許恐懼。

  「是、是那東西對我兒子、傷害達也的嗎?」

  「不是,這只是引子。」

  三鴉素糸有問必答,對知道咒術界存在的普通人也不用花心思編造,她走到另一個角落踢開裝飾檔板,檔板後的牆壁被挖開一個洞,裡面也有個布包。

  從隨身提袋拿出個小木盒裝兩個布包,她再晃了一圈,確定沒有更多遺留的咒物。

  木場議員見她往外走,連忙跟上,「你要去哪裡?」

  「去外面看看。」

  木場家是兩層半的一戶建,占地寬廣,和隔壁的房子棟距約三十米。

  三鴉素糸在其中一戶鄰居的屋頂發現稀薄的殘穢,以及若干菸頭,也許認為沒人會發現,就大剌剌地留在那邊。

  *

  七海建人收起手機,和靠在窗邊警戒外面的灰原雄說:「有初步結果了,三鴉前輩說是能遠程操控咒靈的式神使。」

  當然,無法完全排除其余可能性。

  金發少年看向正吃飯的木場達也,「木場先生有和誰結怨嗎?」

  床邊的婦人立刻緊握方才還用來幫兒子擦汗的手帕激動喊道:「達也是好孩子,不會有人怨恨他的!」

  面無表情立在一邊的秘書出聲安撫:「夫人,請不要激動,小心血壓。」

  兩天前送來的是兩個人,受傷的木場達也,和受驚昏倒的木場夫人。

  女人按著胸口深呼吸幾次,降低音量又強調了一遍兒子品行良好。

  「會不會是我先生的政敵,想透過傷害達也來打擊我先生?」

  被母親維護的男人表情滿不在乎,逕自吃東西。

  他們在木場家的另一棟別墅中,實際上這裡離高專不遠,畢竟東京的荒郊野外就那幾處。

  根據前兩次的傷害間隔,今天會有第三次,上一個事發現場跟任務目標在不同地方,這次除了一年級的兩人,多了個三鴉素糸的原因就是得兵分兩路,一年級不拆開行動,所以從二年級再拉一個來。

  其他房間有專門提供到府服務的醫護待命,甚至收拾出一間簡陋的手術室,以防下一次再出需要急救的意外。

  有人敲門,秘書和她談過後帶木場夫人出去,似乎要簽什麼文件。

  一只咒靈在關門前鑽了進來,是弱小的四級。

  它在室內滾來滾去,最後靠在秘書的公文包旁不動了。

  灰原雄用眼神詢問同伴要不要袱除,後者搖頭,蠅頭放著不管也沒事,那不是他們的任務內容。

  房內剩下咒術師和木場達也,他這才移開餐盤,第一次正眼看了兩名少年,嘴一歪,扯出個讓人心生不喜的笑容。

  「討厭我的人很多,但都不敢衝到我面前砍我,」他舉起纏著繃帶的手揮了揮,「也就是些只敢躲在暗處搞花招的孬種。」

  「把那只老鼠抓給我,老頭子給你們的報酬我再多給一倍。」

  也不曉得是套了幾層濾鏡才讓木場夫人認為兒子是好孩子。

  七海建人皺眉,生硬地說:「我們只負責該負責的部分,剩下的與我們無關。」

  木場達也不帶任何善意地嘿嘿一笑,正要說什麼,灰原雄驀地大喊:「七海!」

  混血咒術師危機感頓生,以和前輩對戰鍛煉出來的速度從提袋中抽出長刀,旋身架擋,對上離他的側臉只余幾寸鋒銳刀芒。

  那是只整體和他差不多高的咒靈,本體大約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大,糾結成一團的髒器肉條神似禿頭矮小的皺縮老頭,駕著如同輪子般直立的一圈刀刃,仔細瞧還能發現刀刃呈現細密的鋸齒狀,光外表就破壞力十足。

  咒靈的力氣極大,七海建人踢開提袋,左手一同握住刀把,連帶全身的重心抵住咒靈刀圈的上緣壓制它向前的衝力。

  即使用上兩只手,雙臂肌肉依舊顫抖。

  照軌跡推算,如果他沒擋下,咒靈的攻擊目標是木場達也。

  七海建人厲聲喝道:「快帶他出去!」


十三

  灰原雄一把扯掉所有連著木場達也的軟管,將人往肩上一扛衝出房間,正好撞上回來的木場夫人和秘書。

  木場夫人臉色刷白,來不及說話就被少年扯過去圈住腰夾在腋下,承擔了兩個成年人的重量,灰原雄腳步一點不慢,不忘讓秘書快跑。

  帶著母子倆下樓找到在前院與別墅管家談話的佐藤,灰原雄轉身要回去幫七海建人,手臂被木場達也死死拉住。

  男人看不到攻擊他的東西,可是金發的小鬼那副跟什麼物體蠻力抗衡到爆筋的模樣絕不是演戲,至少刀跟空氣是擦不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身上的傷口作痛,他開始怕了。

  「不行,你不准走。」他雙目充血,面色猙獰,「你得保護我!」

  即便是成年男性,普通人不可能和□□經過咒力淬煉的咒術師比拚力氣。

  灰原雄粗魯地甩開他的手,看都不看往後跌坐的木場達也,三兩下消失在他們的視界。

  佐藤嚴肅地吩咐神情不善的男人和緊抱兒子不放的議員夫人:「兩位請不要亂跑。」

  由暗而出,比暗更黑,清淨污穢,祓除污穢

  他退開一步,設置了不允許咒靈進入、不允許普通人出來的條件,自己站在帳外引導管家疏散別墅裡的人。

  幸好木場達也沒有住進醫院,不然現在就不是讓十幾人逃生這麼簡單了。

  灰原雄打給三鴉素糸,回二樓的路上經過踉踉蹌蹌神態驚惶的秘書,隨手指了佐藤的方位沒多理他,繼續前進。

  「前輩,咒靈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二級起步。七海在戰鬥,目標目前交給佐藤先生,我正趕回去找七海。」

  【我馬上過去。條件允許的話想辦法找到詛咒師,我會叫增援。】

  要帶人離開,灰原雄面對咒靈的時間會很短,判斷成二級有可能是咒靈來不及用出術式。

  會術式的話就是准一級起跳。

  掛了灰原雄的電話,本來就在前往別墅路上的三鴉素糸立刻撥打下一通,同時和木場議員說:「木場先生,攻擊者出現了,若是可以的話請開快點。」電話接通她不帶換氣地接著講,「夏油,二級咒靈,可能一級,地址——」

  說著不要,身體卻乖乖跟人出來聊聊,遠在高專訓練場的夏油傑放下抬起來阻擋五條悟踢擊的腿,搖搖通話結束的手機。

  「工作了,悟。」

  雖然別墅離高專更近,從學校出來卻不方便,還得聯系輔助監督提供交通,因此三鴉素糸趕到時增援還不見蹤影,那時距灰原雄掛電話過了十分鐘。

  任務用的帳籠罩著別墅,木場母子發現木場議員,立刻從輔助監督的車上衝過來,吵著要離開這裡。

  木場議員瞥向在場唯一的咒術師,眼神帶著詢問。

  「您要離去我不會阻止,只是不知道襲擊者有無同夥。若是決定留下,請勿離佐藤先生太遠,我得去看看狀況。」

  三鴉素糸進了帳,房屋已經崩塌一角,散落的屋體碎塊除了凹凸不平的裂痕,也有平整光滑的刀痕,不再密閉的房子不時傳出打鬥的響動,能藉此得知兩名後輩目前所在位置。

  她直接從二樓的缺口進入別墅,很快找到手腳帶傷的兩人。

  他們沒有能瞬間轉變戰局的大招,還都是近戰,灰原雄使用的武器是指虎手套,傷勢比起七海建人更嚴重一些,萬幸兩人都沒大礙,肢體俱全。

  從外形猜測咒靈的弱點是本體,正後方都有刀保護著,要攻擊得從側面。

  然而咒靈速度極快,只要是順著刀刃的方向直線移動,無論向前向後,過程根本連殘影都看不清,還能更改重心靈活轉彎,或趁短暫的停頓時間原地自轉。

  除此之外,這只咒靈不是二級,它有能讓一切物體銳角變為鋒利刀刃的術式,書頁、窗框、桌沿、門板……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是憑著直覺閃避,還必須提起十二萬分注意力,確認沒有周遭忽然變成暗器的障礙物,一路打下來總是會有躲不掉的時候,傷就是這樣來的。

  試圖找東西卡住它的行動,偏偏咒靈的刀刃非常銳利,牆壁跟豆腐沒差多少,七海建人用刀卡進鋸齒間架住,它也會即刻拉開距離。

  「它能隱形嗎?」

  「沒有展現過類似的能力。」

  七海建人的長刀僅僅是三級咒具,經過多次強力碰撞,隨時有斷裂的危險。

  他戰鬥中也保持腦袋清晰,咒靈憑空出現,不是先隱形藏著,那就是有人操縱,式神使不能隔著帳使喚咒靈,本人必然在帳內。

  「前輩,你去找式神使,我跟灰原還能再堅持。」

  三鴉素糸不忘為他們打氣:「五條跟夏油快到了。」

  這句話只對一個人產生效果,灰原雄聽到崇拜的夏油傑要來,傷口好像都沒那麼痛了,因傷遲滯的動作頓時恢復原有的靈敏,注入一發強心雞血的黑發少年成功讓拳頭擦到咒靈本體。

  三鴉素糸在走廊穿梭,每扇門都暴力拆卸丟出去免得之後成為咒靈的武器,卻一無所獲。

  這代表……

  她站上屋頂,將目光移向錯落有致的庭園造景。

  「小烏鴉——七海——灰原——最強的我們來救你們啦!」

  此時響起的聲音對被喊的三人而言不啻為天籟,五條悟喊完話瞬移到三鴉素糸身邊,雙臂大張。

  「Surprise!」

  少女一句話概括現況:「式神使不在屋裡。」

  白發咒術師悻悻放下雙手,他絕對沒期待三鴉素糸撲到他懷裡。

  「要活的。」

  「知道啦。」

  尋找式神使交給五條悟,三鴉素糸前去幫後輩的腳步頓了一瞬,仰頭直視那雙蒼天之瞳。

  「請務必小心。」

  少年一怔,隨即展開笑容,抬手在她頭上輕輕按了下。

  「放心好了,我不會再輸的。」

  立在能將整個帳關住的範圍收入眼底的空中,五條悟拿下墨鏡,六眼一掃,別人難以搜尋的躲藏者立即無所遁形。

  三鴉素糸循著聲音找到打著打著又換了地點的兩人一咒靈,情況比她離開時嚴峻許多,兩人陷入受傷與戰力下降的負面循環。

  灰原雄的奮起畢竟是心理作用,身上的傷可不會聽到夏油傑的名字就轉瞬痊愈。

  三把剪刀浮起,伺機戳向咒靈本體,可是三鴉素糸的動態視力跟不上咒靈移動的軌跡,好幾次落空,多了個人分擔咒靈的襲擊好歹讓七海建人跟灰原雄稍微能喘口氣。

  意外總是發生在松懈的時候。

  奮戰了將近一個小時,七海建人的長刀裂了。

  他有所准備,卸力朝旁邊躍開,但後腳跟的刀傷使他一歪,後腰撞上被咒靈的術式變得削鐵如泥的窗台,成片鮮血流下牆面。

  咒靈勢如破竹地砍斷攔在前方的三把剪刀,輾上動彈不得的金發少年,鋸齒刀刃先是被他反射性抬起的手臂擋下,不再有阻礙後深深嵌入他的肩膀。

  灰原雄大喊著七海建人的名字,勉強保持理智,抓住時機聚集咒力舉拳揍向咒靈本體。

  同伴重傷讓他腎上腺素暴增,揮拳的速度突破極限,配合指虎拳套的效果,硬生生將咒靈本體和那圈刀撕開來。

  咒靈尚未被袱除,猶自掙扎,突然化為煙霧消散在灰原雄掌間。

  五條悟抓到式神使了。

  黑發少年連滾帶爬到七海建人身邊,拿著他的斷手不知所措。

  三鴉素糸抹掉嘴角剪刀毀壞時吐的血,後輩倒在血中的模樣,和幾天前血灘中五條悟的畫面不斷在眼前交錯。

  她走到窗邊叫五條悟,聲量沒拉多高,白發咒術師楞是提著抓到的詛咒師踩上窗台,一眼理解當下情景。

  「硝子有來哦,我去帶她過來。」

  灰原雄眼睛一亮,把被扔過來的無意識詛咒師壓制住,死盯住前輩消失的地方。

  五條悟不負他望眼欲穿,再出現時手上拎著臉上寫著無奈的家入硝子。

  讓灰原雄扶好七海建人斷掉的手,後者已然昏迷,醫生開始用反轉術式進行治療。

  五條悟看著三鴉素糸慢騰騰挪向廁所,她又長了一截黑發,現在剩晃蕩在脖際的發尾是白的。

  她該不會是要……

  果不其然,破敗的門板掩不住陣陣嘔吐聲。

  家入硝子手下不停,嘆了口氣。

  高專學生近一個禮拜受的傷比去年一整年加起來多,她真心不想再看到熟悉的面孔失去血色的樣子了。

  在帳外保護木場議員一家的夏油傑看帳散掉,上前幾步迎接從基本上能稱為廢墟的別墅出來的幾人。

  五條悟押著詛咒師走在最前面,他沒有采取任何限制措施,反正雜魚跑不掉——短短的途中詛咒師嘗試過兩次,結局是兩條手臂都被蒼扭成麻花。

  中間走著一年級,雙雙外表完好,但從衣服破損看得出經過一番激戰,灰原雄嘰嘰喳喳地說話,七海建人頂著一如往常的面癱臉,偶爾做出回應,時不時活動幾分鐘前還是離體狀態的手。

  最後面是家入硝子和三鴉素糸,矮一點的少女手背在身後神色輕松,高挑的那位則是四個學生中精神最糟糕的,嘴唇毫無血色,眼底透著青細的血管。

  這慘樣……倒是似曾相識。

  夏油傑若有所思地掃過七海建人,看起來跟他在盤星教找到五條悟時有點像,平時扣好的制服外套被迫敞開,露出內裡血跡斑斑的白襯衫,。

  木場一家目瞪口呆,房子塌了大半,兩個未成年彷佛殺人狂渾身浴血,唯一一個沒見過的人雙手像被機具絞過血肉模糊。

  隨著幾人接近,木場夫人直接暈倒,木場達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受的只是切割傷,秘書冷汗狂冒後退一步。

  沒什麼機會親眼見血的一家之主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挺身而出,詢問的對像是他最先接觸的三鴉素糸。

  「解、解決了嗎?」

  兩截發色的少女指著詛咒師,他第二條手沒保住後就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幕後主使——其實他第一條手廢了的時候就想說了,但顧著慘叫沒來得及。

  五條悟懶洋洋地說:「那位鬼鬼祟祟的秘書先生,你是要跑去哪裡啊?」


十四

  咒術高專的學生看了出晨間劇常有的戲碼。

  鬼鬼祟祟的秘書先生單身,唯一的妹妹有個獨子得罪過木場達也,被整治得崩潰自殺,偏偏沒能成功,現在是植物人狀態,妹妹前陣子因操勞過度去逝。

  他為木場議員工作超過十年,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有所了解,他想報仇又不願意沾上刑事責任,抱著碰運氣的心態找了先前得知的特殊渠道,連絡上任務成功也無法用法律定罪的詛咒師。

  原本他是傾向一次性解決,偏偏找到的詛咒師要用目標的恐懼飼養咒靈,無視顧客要求堅持兩天一次慢慢從小傷開始,到第七天才肯給個痛快——秘書的。

  秘書見識到詛咒師的能耐,沒有也沒膽有意見,只好安慰自己木場達也就配在惶惶不可終日中死去。

  沒想到第五天人贓俱獲,詛咒師還沒職業道德,直接供出金主。

  顧客怨恨的目光讓坐在地上休息的式神使嗤之以鼻。

  「你一個普通人哪值得我舍身保密。」

  嗑著小蛋糕的五條悟評價道:「挨兩次蒼才開口,還不錯了啦。」

  高專學生一字排開分坐在兩台車的車頂吃三鴉素糸准備的零食。

  自從五條悟抱怨過等人很無聊,她就有放任務人數兩倍份的零食在車廂的習慣,所以此刻一加二年級總共六人,人人有得吃,連七海建人都在群體壓力下端著蛋糕小口食用。

  夏油傑對提出疑問:「秘書先生沒想過從議員那邊得知詛咒師的存在,代表議員一定知道應對方法嗎?」

  「復仇心蒙蔽理智,邏輯不在線吧。」

  照理說,後面的算家務事,沒讓咒術師參與的道理,然而坍塌的別墅與最初三人身上的血很有威懾力,加上一行人平均身高逼近一米八,扣掉昏迷的木場夫人,木場父子沒敢產生疑義,任由一群未成年像看電影一樣用零嘴配他們家上演的戲。

  復仇失敗的秘書心灰意冷,承認他的積蓄只夠找一個詛咒師,人被木場議員帶走。

  式神使則被迫招出所有存貨,夏油傑挑挑揀揀,搓了兩顆黑球球,其中之一即為造成別墅慘樣的那個咒靈。

  兩名一年級面無表情,有預感那東西會經常成為他們的陪練。

  回到學校,身心俱疲的一年級被醫生趕去休息。

  落後幾階的女生在三樓樓梯轉角,看見夏油傑打開門定格一秒,沒進去又關上。

  家入硝子問:「怎麼?夜蛾老師在裡面嗎?」

  「……」

  忘記自己房間仍然處於被衣服占據狀態的夏油傑,一時決定不了哪個情景比較驚悚。

  紫瞳瞪向造成眼前困境的始作俑者,白發少年雙手背在腦後,墨鏡後的藍眼盯著天花板,假裝一切與他無關。

  看在五條悟對三鴉素糸算盤落空的份上,夏油傑放過他這次。

  「突然想起家裡寄來兩盒八橋,等等一起去悟房間吃嗎?」

  房間被擅自征用的五條悟難得心虛不敢反駁,二十分鐘後換上三鴉素糸新拿來的私服,四人圍著小木桌喝茶。

  他們各自穿著自身瞳色為底色的T恤,圖案分別是無限符號、長眼睛的黑球、手術刀和針線。

  這是三鴉素糸第一次加入系列服,連家入硝子都忍不住調侃:「你終於不排擠我們了?」

  對方沒有回應,戳了個八橋放她盤子裡。

  五條悟獨占一盒被其余人嫌棄過甜的巧克力口味,「我之前就想問了,三鴉你頭發究竟怎麼回事?」

  洗了澡又剪短的三鴉素糸重歸黑發,他再度成為發色不合群的那個。

  三鴉家就剩最後一個人,三鴉素糸也無所謂別人知道,借了紙筆用波線圖簡單講解了春蠶體質。

  雖說為了體驗領域的勾引計劃尚未啟動即宣告失敗,撇開領域,五條悟對於讓三鴉素糸主動要求交往這件事還是有興趣的。

  情緒能數值化倒是方便,他拿過三鴉素糸解說用的波線圖開始調查:「看著我笑的數值是多少?」

  「五十出頭。」

  所以她沒什麼感覺,只發現自己在笑,反向推斷感情。

  白毛在五十往上一點注記一只帶笑的Q版烏鴉。

  「看我死掉?」

  「……」三鴉素糸停頓一瞬,壓下反射性上湧的作嘔感,「七十幾。」

  七十到八十中間多了只表情是XP的倒地白發火柴人,頭旁邊還有個小小的墨鏡。

  「今天看七海受傷?」

  「六十幾。」少女站起,「不好意思,借個洗手間。」

  她說話的時候已經往廁所走了,門關上後馬上傳出嘔吐聲。

  夏油傑跟家入硝子共同用視線譴責五條悟,前者拿咬了一口的八橋丟他。

  三角形和菓子被舉起的叉子拍開,啪噠落入夏油傑盤中,面粉點心被這樣丟來扔去還緊緊實實沒散架,稱得上做工品質優良了。

  「你莫非還想著執行計劃?」

  家入硝子警覺,「什麼計劃?」

  對五條悟迫害三鴉素糸的行為實在看不過眼,夏油傑毫不猶豫供出摯友的謀算。

  家入硝子覺得她是春蠶,此時的憤怒能讓頭發能瞬間暴漲及踝,然後用長發絞死這個妄圖玩弄少女心的混蛋。

  「你想體驗領域?」

  宿舍雖說五髒俱全,但畢竟是給學生住的制式房間,三鴉素糸能輕易聽清夏油傑說話。

  再說五條悟有發現她早就出來了,不過他沒制止摯友繼續講,還有點期待三鴉素糸會不會聽一聽就開竅。

  他拿下墨鏡,給了三鴉素糸一個俏皮的wink,笑嘻嘻地說:「體驗領域是附加價值,我主要目的依然是跟你交往哦。」

  「交往的部分容我拒絕。」

  五條悟神色忿忿,不開心地將剩下的巧克力八橋全塞進嘴裡,臉頰一鼓一鼓地咬著。

  夏油傑敏銳地捕捉三鴉素糸未竟的話語。

  「三鴉,你會開領域?」

  「最近會的。春蠶的能力完全無法用於戰鬥,連輔助功能都沒有,以此為代價,想開領域很容易,需要的咒力也不若別種術式多。」

  少女語氣淡淡地問:「你們想體驗嗎?」

  想,連家入硝子都想。

  有能力開領域的人真的太少,連簡化版的新陰流領域也礙於咒縛傳播不廣。

  其實三鴉素糸在家實驗的結果,留在房間開領域也不會破壞掉什麼,不過四人仍舊來到訓練場,五條悟干脆連墨鏡都沒拿出房,三人盯著結好掌印的同學。

  一股咒力從少女身上蔓延而出,徐徐展開、包裹住在場的人。

  夏油傑摸了摸白色的『牆』,一條條不比發絲粗的白色絲線交錯重疊,編織成一個橢圓形的空間。

  「這是……繭?」

  「焦蛾得離繭。」

  術式叫春蠶,領域是繭,邏輯上似乎沒毛病。

  三鴉素糸大約半分鐘解除領域。

  「這只能讓你們參考領域如何展開,被敵人拖進領域後的戰鬥應對,我的領域沒多大參考價值,因為要打破很簡單。」

  五條悟點頭,六眼看得到咒力強度,繭壁他隨便搓個蒼都能輕易破開。

  三鴉素糸不主動講領域的效果,連他都沒追問——倒不是他突然尊重起個人隱私懂得保持社交距離,也許每只熱衷試探人際界線的貓貓都懂張弛有度的道理,內心天然有把尺,作死的份量用完後就當只乖巧懂事的貓貓,給別人時間恢復被消磨掉的耐心,以便日後繼續更多的調皮搗蛋,正所謂每次松開弦都是為了下一次能拉更緊。

  現學現用,他中指勾上食指,龐大的咒力迅速以他為中心向外擴散。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聽他講過領域效果的夏油傑心驚膽跳,招出能飛的咒靈一手拎一個女同學跳上去,快速遠離亂來一通的笨蛋。

  這家伙是想把他們的腦袋都燒成白痴嗎?

  白發少年架勢滿分,什麼都沒發生。

  他抓抓頭發,學不二家的小女孩商標一樣眨眼吐舌頭。

  「唉嘿,失敗了!」

  夏油傑從咒靈身上一躍而下,飛踢沒中。

  他罵罵咧咧地捶五條悟一拳,「早晚會被你的胡來弄死。」


十五

  「你確定了嗎?」

  「是的。」

  「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要說的了。」

  *

  二年級後就沒室內課了,教室只用來集合宣布任務用,此時坐了兩個人。

  五條悟癱在桌上,臉被擠得變形,要不是桌面不夠大,他可以在上面滾來滾去。

  他聲音含含糊糊地說:「上次就我們兩個在這裡的時候,似乎沒發生什麼好事來著。」

  夏油傑拒絕搭理那張烏鴉嘴,翻著最新出刊的漫畫。

  他們其實也一陣子沒湊在一起了,夜蛾正道為他們摳出來的五天假期結束後,積壓的袱除任務紙本資料疊起來能有兩個五條悟高。

  除了袱除任務,偶爾也會有救援任務,兩人幾乎是連軸轉,一個任務結束回學校沒休息幾個小時又要出發,後來出外地的任務他們干脆不回來,看下個任務地點在哪裡直接去,省得跑回東京又要跑出東京麻煩。

  任務本身對他們而言很簡單,主要是省不了的交通時間讓人心生煩躁。

  通知他們來的夜蛾正道沒讓學生等太久,進門後也不多廢話,直切主題。

  「監督會將你們的評級提升為特級。你們以後就是咒術界唯三的特級術師了。」

  平頭教師等著兩位問題兒童的反應,然而只等到一片寂靜,以及漠不關心。

  五條悟仍然是灘貓餅,好學生夏油傑收起漫畫,為老師捧場:「另外一位特級是?」

  「九十九由基,你們應該沒什麼機會見到她。」

  「特級的任務很多嗎?」

  「多不多不是重點。」夜蛾正道的表情一言難盡,「九十九由基長年待在海外,根本不接任務。」

  五條悟終於舍得離開和他相親相愛的桌子,噌地彈起來,不透光墨鏡也擋不住他閃亮的眼神。

  「特級就可以不接任務?」

  夜蛾正道舉起拳頭,白發少年撇撇嘴撐著臉,偏頭嘟嘟嚷嚷。

  「這樣升特級也沒什麼好處吧。」

  夏油傑想反駁五條悟的抱怨,可他最近也出任務出到生理不適,尤其他經常得吞些味道真的能讓他吐出來的東西,於是保持沉默。

  「我知道你們最近任務很多,咒術師本來就人手不足,高級術師的比例更少,每個人分擔到的責任都很重。」身材魁武卻喜歡做些醜萌咒骸的一級術師揉捏眉心,「咒術師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多了你們兩個特級,好歹能降低點數字,以後需要你們多擔待些了。」

  兩人互看一眼,五條悟轉了轉眼珠,舉手要求發言,但也沒等夜蛾正道允許的意思,逕自開口道:「老師,你多了兩個特級學生,是不是該請客!」

  夜蛾正道笑罵:「臭小子,你們賺的錢比我多那麼多,還來壓榨我的錢包。」

  雖然一級咒術師的任務津貼對比一級以下的有顯著差距,然而他的手工愛好極度花錢,咒骸核心可不是能路邊隨便撿的便宜商品。

  「行吧,你們要吃什麼?」

  「燒肉!」

  夏油傑無所謂,沒反對。

  「叫上硝子跟兩個一年級,半小時後校門見。」

  四年級基本不在校,三年級沒學生,一年級雖然不是他帶,在學校抬頭不見低頭見也算熟識,干脆全校學生都去。

  「夜蛾老師,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有個學生?」

  夜蛾正道愣了一秒,「對了,你們最近不在所以不知道。」

  兩人警覺地豎起耳朵,出任務居然有消息滯後的副作用。

  「素糸退學了。」

  *

  燒肉屋通常是個熱火朝天的聚會場所,翻翻食材、聊聊天、喝喝酒、搶搶剛烤好的肉,同一桌食客吵吵鬧鬧,氣氛隨著火烤的熱度逐步上升。

  此時的燒肉屋的一角,氛圍卻很微妙。

  四人配一個鐵網火爐,夜蛾正道拒絕學生的服務,老神在在地翻著肉,對面坐著兩個一年級。

  七海建人目不斜視正襟危坐,讓路人來猜這桌三人誰是老師,得票數最高的應該是他。

  灰原雄則時不時偷瞄前輩桌,筷子拿在手裡當裝飾品,半天沒動。

  隔了一條走道的桌子,空氣如同凝滯了一般,男女各占一邊,兩個男生大爺似的雙手環胸,兩張風格不同的帥臉上是同款的面無表情,氣勢洶洶地瞪著另一邊的女生們看。

  家入硝子撐著頭眼皮半闔,忽略那兩道逼人目光,無視年齡限制端著酒往嘴裡灌,一公升的雙層保冷啤酒杯幾乎能完全擋住她憔悴消瘦的臉。

  被五條悟和夏油傑直接殺到家中扛來的三鴉素糸,態度一如往常的平淡,認真負責著他們這桌各式肉片。

  油花在鐵網上被火一烤,滋滋聲不絕於耳,香氣混著煙氣,隨著肉片顏色漸深擴散。

  白發與黑發的男高中生努力維持住六親不認的神色,喉結卻是不約而同地滾動一下。

  但是當熟度恰到好處、多一分太老少一分太生、肥瘦適宜還有小小油泡一跳一跳的A5和牛放進盤子,直衝鼻腔的肉香實在過於霸道,將腦中所有矜持衝得一點不剩。

  兩人對視,同時以看不見殘影的手速夾起肉片塞進口中。

  見他們動筷,灰原雄不知為何松了口氣,快快樂樂地開始進攻這段時間盤中累積的食物。

  家入硝子慢條斯理地對著自己那份吹氣,問道:「不燙嗎?」

  五條悟用反轉術式治好被燙到的舌頭,夏油傑則伸出手示意家入硝子幫他治。

  「沒魔啦!」被帶著打過游戲的少女嫌棄地拍開夏油傑的手,「CD中,勿擾。」

  兩人到處出任務,其他咒術師更不會閑著,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他們一樣可以次次毫發無傷全身而退。

  家入硝子工作量不比在外奔波的咒術師們低,傷患送進高專治療室的時間可不管治療師是不是在休息,她不僅咒力消耗過度,也好幾天沒能睡個完整的覺了。

  話是這麼放,來燒肉店卻因為舌頭燙傷無法放開享受美食也太可憐了。

  烤完第一輪,趁著店員還沒上第二輪的食材,家入硝子仍然替舌殘志堅艱難咀嚼的夏油傑治好了微不足道的小傷。

  五條悟指揮著三鴉素糸烤玉米,塗了厚厚一層牛油的金黃玉米香味撲鼻,融化了的甜膩油脂在玉米粒的縫隙間劈啪作響。

  「翻面啦翻面啦!快快!這兩支!」

  被他點名的玉米一翻過來,都恰好呈現金黃微焦又不至於炭化的狀態。

  「你用六眼烤肉?」

  夏油傑用筷子戳進玉米骨頭,舉起來在眼前轉了一圈,審視連顆玉米粒都挑不出缺點的玉米。

  「六眼還能這樣用?」

  五條悟讓三鴉素糸放下一批涮照燒醬的香菇,抽空睨了眼摯友,「烤個東西還需要用到六眼?傑,你的眼睛鼻子耳朵不會是買臉附贈的吧。」

  黑發少年嘴角抽動,眼珠一轉,說道:「你在拐彎抹角誇我帥嗎?」

  白發少年用顏藝將嫌棄以極生動的方式展現出來。

  「帥不帥見仁見智,」家入硝子插話道,「我只曉得光吃不烤的男生是渣渣。」

  男生們愣了瞬,白毛的那位馬上理直氣壯地反駁:「三鴉退學這麼大事我們居然比夜蛾老師晚得知,還晚了這麼久,烤肉給我們吃是賠罪!」

  隔壁桌無端被cue的夜蛾正道『喂』了一聲表達存在感。

  講道理,他身為班主任本來就該第一個知道這種事好嗎。

  「所以,三鴉你從實招來,為什麼噗嗚——」

  夏油傑用手肘狠狠撞斷五條悟的質問,笑眯眯接話:「為什麼退學我們就不問了。」

  他假裝沒聽見很想問的家伙發出的怪聲,拿過沒什麼吃東西的三鴉素糸手上的烤夾,「以後還是能去你家玩吧?」

  發型又變為及肩白發的少女點頭。

  「你有事需要幫忙也別忘記我們,至少硝子都是在高專的。」

  *

  「你不問干嘛不讓我問,我想知道原因啊!」

  「原因不重要。三鴉她太弱了,比歌姬還不如,退學待在家裡做衣服對她來說是個正確的決定。不然早晚有一天她不是死在咒靈手上,就是死在詛咒師手上。」

  「……大家都說我看不起人,其實傑——你才是最傲慢的那個吧。」


十六

  早晨不是觀光客大量出沒的時段,許多商家也未將牌子翻到營業中,涉谷街頭依舊是塊磚每分鐘都要被踏上好幾下的繁忙。

  在來來往往的匆忙路人裡,腳步悠閑行進的高挑女性格外顯眼,她身材姣好身姿妖嬈長發飄逸,踩著細高跟鞋一步一晃左瞧右望的樣子看似閑逛,實則目標明確地拐進兩棟大樓間的小巷。

  看著擋在面前的帳,一雙狹長的雙眼透出興味,她逕直穿過黑幕,拉開後方的木門。

  「打擾了。」

  提高聲音朝屋內招呼,她單手叉腰站在玄關等待,另一手提著伴手禮,欣賞屏風上的書法。

  「冥小姐,好久不見。」

  冥冥慣常掛在臉上的笑容加深,舉高頗具京都風格的紙袋晃了晃。

  「三鴉家出品的內衣,我還有那個榮幸試試嗎?」

  有別於傳統不透明色澤,晶瑩夢幻的玫瑰色羊羹被切成能一口食用的大小,整齊排列在骨瓷素盤上,旁邊有兩杯解膩用的無糖冰紅茶。

  脫得只剩內衣褲的冥冥雙手平舉,又做了各種動作讓三鴉素糸量尺寸,結束後穿上衣服,饒有興致地說:「我倒還是第一次體驗這種訂制服務。」

  三鴉素糸將數據記在本子上,「冥小姐的武器是鐮刀,戰鬥方式大動作多,細節沒處理好衣服容易裂開。請冥小姐留下寄送地址和聯系方式,工期七天左右,寄出後我會傳訊息再請冥小姐注意包裹。」

  「所以硝子他們的衣服都是這樣無微不至地制作出來的嗎?真是羨慕啊。」

  冥冥在她遞過來的本子寫下電話地址,不知是否真心地感慨著,坐到矮桌邊捻起木制雙齒小叉戳了塊自己帶來的伴手禮。

  屋主將東西收好後在她對面坐下,吃了一塊羊羹說了句好吃後就沒再開口。

  雖然跟她僅有幾面之緣,冥冥多少了解這位不喜歡開啟話題的性格。

  「歌姬本來也要來,但有個二年級的出了點問題,她必須留在旅館盯著,托我向你問好。」

  畢業後冥冥成了一名自由咒術師,最近沒有接任務都在投資炒股。

  選擇留在學校當教師,正在實習期的庵歌姬是今年交流會的帶隊老師,問她要不要一起來東京,她想想還有五條悟的委托剛好一趟解決,欣然同意。

  「今年又是東京校勝出,五條跟夏油真是兩個難解的最強啊。歌姬說你退學了,我跟硝子問了地址,貿然拜訪希望沒造成你的困擾。」

  她沒有跟著京都校的師生行動,在交流會結束後的下午才抵達,從庵歌姬那更新過消息,干脆在去東京校前先來趟三鴉家。

  前一天晚上才打電話,的確算在『貿然拜訪』的範圍。

  「你跟硝子他們還有在聯絡吧?」

  「有。」

  事實上,家入硝子三天前才來她家發泄一通,治療師開始准備醫師資格考試,所有教材都得自己從零學起,在高專唯一的好處大概只有解剖材料經常有還不需要跟別人共用,黑發少女壓力大到她跟另一位黑發的同級學抽菸。

  五條悟在旁邊用手機用各種角度拍她對著棉被使出貓貓拳的畫面,狂笑也不影響他手穩,每張圖都清晰得能放大十倍印出來當海報。

  夏油傑不在,被派去當一年級的任務保姆,不過從他回復五條悟的速度判斷,他顯然並不專心。

  冥冥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都是些不著邊際的閑談,三鴉素糸認為她完全不需要為了送伴手禮親自跑一趟,卻也沒打算主動問她真正的來意。

  過了半小時,長發白中透綠的前輩起身告辭。

  臨出門前,她恍若想起什麼不重要的事隨口提起的模樣,側頭對送她到門口的屋主說:「我買了個衣服品牌,但對他們的設計不太滿意,三鴉君若是空閑時想找事做,考慮下放幾件幫我填充門面的事吧。今天打擾了,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

  冥冥來訪時路樹還都是綠的,轉眼葉子紅了又黃然後掉落,行人身上的衣物一層一層加厚,離聖誕節剩不到一個月,商家紛紛掛上以紅綠銀金為主色的裝飾,摩拳擦掌迎接伴隨節日而來的各種必要非必要消費。

  在學校看書看得想吐的家入硝子決定找三鴉素糸逛街,拖著夏油傑當拎包陪客,趁著五條悟不曉得在忙什麼偷偷溜出高專。

  習以為常地拿著三鴉素糸給他們的紙袋變裝,兩名在學生出來後互相打量對方這裡破那裡破的裝扮,以及造型粗獷的銀飾配件,表情都很微妙。

  「三鴉,你這是……嘗試新風格?」

  夏油傑低頭看身上眼眶燃著兩簇紫色鬼火的骷髏頭,脖子上卡在鎖骨附近的銀煉不像一般項煉,反而像從哪個工地拔回來的,耳針換成磨砂銀款,圖案和高專鈕扣一致,丸子頭下掛著顆小骷髏頭。

  家入硝子的衣服剪裁比較貼身,骷髏頭的鬼火是黑色,傘狀A字壓摺皮裙長度到小腿,正面有幾道仿抓痕但沒真的穿破無走光煩惱,項煉倒是細細的銀煉但是纏了四、五圈,雙手手腕均套著皮革底的小尖刺手環。

  黑發少女把眼睛眯得像夏油傑,嘿嘿地笑著說:「五條沒來,但你一定有做他的那套。這種搖滾風尺寸大一點也無所謂,他不在你就沒藉口不一起穿了吧?」

  被模仿的少年抱胸點頭附和,一臉看好戲的樣子,三鴉素糸也突破一米八大關,只比他矮一點,五條悟的衣服她絕對能穿。

  「……」向來冷靜的高挑少女第一次張嘴無言,頓了三秒才說,「我知道了。」

  十分鐘後,黑發的兩人盯著將及腰長發剪成五條悟的發型,鼻梁亦頂著五條悟同款墨鏡遮住眼睛的三鴉素糸一時無語。

  讓她穿五條悟的衣服,不是讓她變身成五條悟!

  她甚至纏了胸!

  而且不是完全壓扁,留著類似胸肌的弧度!

  ㄔ亍口八。

  三鴉素糸是站姿坐姿都直著腰板的人,能正跪上一整天腿不麻的類型,從頭到腳透出正經,這些特質套上五條悟的殼,實在讓熟悉五條悟本性的人渾身不自在。

  想像一下,站得筆直隨時行軍禮都不奇怪,外露的下半臉不苟言笑的五條悟。

  夏油傑狀似不經意地拂了下手臂,拍掉湧起的雞皮疙瘩。

  家入硝子好奇地摘下墨鏡戴到自己臉上,雖然也很黑,但仍然能透光。

  想想也是,畢竟不是六眼。

  「這樣不是滿有趣的嘛!」

  因為三鴉家在涉谷站,他們對這一帶已經失去興趣,三人轉移陣地逛池袋。

  一字排開不同顏色鬼火的骷髏頭大圖和搖滾風格很吸睛,二點五張臉都長得好看,在街上就是道移動風景線。

  過幾天是藍眼白毛的生日,家入硝子此行除了逃離疊起來跟她一樣高的參考書,還要買生日禮物,讓被細胞基因細菌骨骼肌肉內髒占據的腦袋想點別的東西。

  然而思考送什麼給五條悟,跟念書一樣耗損腦細胞,高專治療師決定場外求助。

  「夏油,你禮物准備好了嗎?」

  夏油傑懵了一下,「啊這……給他個十六寸蛋糕就可以了吧。」

  去年就送這個來著。

  見家入硝子一臉鄙夷,他慢吞吞地說:「一個不夠……來兩個?」

  嘖,男生。

  去年收到一把手術刀,今年兩把,原來是這麼個思路。

  明年如果拿到三把手術刀,她就三把都戳進夏油傑頭殼。

  少女決定詢問比較可靠的三鴉素糸,她上個月給的生日禮物,是一箱高分通過醫師資格考考生用過的、附帶超詳盡筆記的教科書。

  「素糸,你禮物准備了嗎?」

  「區域限定甜品組合。」

  靈感來自冥冥的伴手禮。

  咦?

  出乎意料地有點普通……?

  看懂家入硝子的神情,三鴉素糸補充了句:「十二個不同區域。」

  這還真費心啊,但也太麻煩了。

  同伴的禮物參考價值都不高,家入硝子再次陷入選擇地獄。

  他們都送吃的,不如她也跟上大隊伍?

  會不會太偷懶?

  她回想起桌上來自五條悟的昂貴保養品,停在巧克力專賣店前的腳步又邁開來。

  還是再逛逛看有什麼更適合的吧。

  「請問——」

  家入硝子有些驚訝地看著攔住她的兩個女生,站位稍前一點的嘻嘻笑著,稍後那位拉著她的手臉頰通紅。

  笑容滿面的那位壓低聲音問:「那位白發男生是跟你是情侶嗎?」

  她下意識回頭看走在後面的兩人,一瞬間沒記起白毛的實際上是三鴉素糸,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不是!」

  等她反應過來,連忙調整略為扭曲的表情,微笑地說:「他們都單身。」

  日文專指男生群體和男女混合群體的『他們』是同一個詞,家入硝子模糊了三鴉素糸的性別。

  臉紅的女生眼睛一亮,謝過她後,和同伴拉拉扯扯地走到目標人物前。

  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有點礙眼,夏油傑促狹地笑笑,晃到家入硝子身邊一起看戲。

  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這樣算三鴉受歡迎還是悟受歡迎?」

  「好問題。」

  「好呀你們兩個!」鬼魅般的聲音幽幽響起,一大叢白毛出現在他們之間,五條悟一手搭一人的肩膀,用力地掐下去,「出來玩沒找我就算了,居然還找了我的代餐!」


十七

  自從星漿體事件後,五條悟致力於將無下限從手動操控切成自動模式,前陣子還花大錢請冥冥用烏鴉操術攻擊以取得大量計算資料,近來有空就自學離開初中後沒再碰過的數學物理,目前已經補到高二進度。

  跟夜蛾正道依他要求制造的咒骸打了一個早上,他覺得要勞逸結合,興衝衝地想找小夥伴玩耍,卻發現兩個同級生都不在學校。

  四處尋人的路上逮到剛解決任務回校正在草地曬太陽的兩個後輩。

  「夏油前輩嗎?我跟七海回來的時候看見家入前輩拉著他出去了,好像說要去找三鴉前輩逛街。」

  樹蔭底下看書的七海建人點頭證實他的說法。

  氣衝衝地跑到三鴉家,半個人都沒有,他反而冷靜下來,盤腿坐在起居室推理起那三人可能的所在地。

  只要找到區域,就能憑六眼的超遠距視力辨認出熟悉的咒力。

  他不打算直接問拋棄他的兩個混帳,絕對要赫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現場質問!

  三鴉素糸退學後就沒再接過任務,交際圈局限在高專學生,也許再多個夜蛾正道,而旁邊有人時她是不會看手機的,沒辦法問,不過姑且送個訊息說不定她有落單的空檔能回覆呢。

  逛街的發起人是家入硝子,開始准備醫師資格考試後時不時啃書啃到崩潰,前幾次都是在三鴉家用貓貓拳發泄,或是拖著他們陪打電動還不給輸,這是第一次選擇逛街,那麼應該是為了買東西。

  衣服排除,有三鴉素糸提供,他們幾個除了他那次勾引計畫,幾乎沒再買過別牌;保養品排除,他上個月才送了一整套;化妝品排除,家入硝子不化妝;食物排除,只有他會為了買甜點跑大老遠。

  現在十二月,大膽推測,她要買的是他的生日禮物,或者聖誕禮物,前者可能性更高。

  五條悟的心情好了點,從不重要的記憶扒拉出家入硝子攤在榻榻米上說附近餐廳都點過一輪的話,所以應該不在涉谷。

  新宿在涉谷隔壁,對咒術師來說也算『附近』,那就先去池袋看看!

  Lucky∼這不是被他逮到了嘛!

  「你的心路歷程還真是有夠長的。」

  夏油傑無語地推開五條悟的頭,又試圖扯掉抓得他肩膀有點痛的雞爪。

  明明問句他們在哪就能輕松解決,偏偏搞得這麼復雜。

  「既然你都來了,自己選個生日禮物如何?」

  「不行哦,生日禮物這種東西就是要給生日的人驚喜,怎麼能作弊呢,讓我看看你的誠意吧!不過我可以幫你舍棄一種類別,傑一定送我吃的,而且應該是蛋糕,所以你就別送食物了。」

  家入硝子握緊拳頭,覺得每次想打他的時候都沒出手就是累積一整年的禮物了。

  「小烏鴉怎麼穿我衣服?」

  夏油傑更正他的說法,「嚴格來說,你還沒收到,所以那不是你的衣服。」

  「但那明顯是做給我的吧。」五條悟指著三鴉素糸身上燃著蒼藍色鬼火的骷髏頭,「穿在我身上的效果倒是不用靠想像。」

  反正他不管穿什麼都帥!

  來搭訕的兩個女生雖然硬聊了很久,久到突然出現的家伙敘述完他的尋人過程還扯了幾句,最終仍然沒要到聯絡方式,遺憾離去。

  三鴉素糸和五條悟隔著一段距離——和兩副墨鏡——對上眼,停滯數秒,才舉步與他們會和。

  今天直覺莫名很准的白發少年問:「你剛剛該不會在想怎麼把衣服套回我身上?」

  被道破心思的少女點頭。

  五條悟得意洋洋地笑了,「門都沒有,難得有機會讓我來排擠你們。」

  在他嚷嚷著為了找他們消耗了很多腦細胞急需補充糖分的背景音中,四人踏進一間以粉紅色與蝴蝶結為基調裝潢的甜品店,四個打扮黑不溜秋全身上下寫滿不良的高顏值高個子在少女心滿滿的商店裡極度惹人注目。

  夏油傑和家入硝子面有難色,瞪著他們前方擺著的甜點。

  擺盤非常好看,是三百六十度都值得拍照藝術品,焦糖拉絲纏成鳥巢狀,放在顏色粉粉嫩嫩的鮮奶油千層薄餅上,最下方的巧克力基座浸泡在染成淺藍色的糖水中,加上華麗的盤子,整體是個雕塑噴水池的造型。

  這間店主打『甜』,菜單上每道甜品都會用方糖數標示甜度,而噴水池是唯一擁有十顆方糖,占據甜度第一名寶座的店長推薦。

  五條悟表示,為了補償他被獨留高專而破損的脆弱心靈,只要他們各吃完一個噴水池就大度不計較,而且日後絕不翻舊帳。

  聞著甜膩膩的味道,夏油傑虛弱地說:「……換個懲罰吧,悟。」

  「才不是懲罰呢,是讓你們證明一下我們的友情!」

  他自己也有一份,高高興興地嗷嗚一口吞掉鳥巢,此舉惹得店內明裡暗裡注視著他們這桌的女性們發出此起彼落的喘氣聲。

  「硝子,你吃了的話,今年的生日禮物就算你送過了哦。」

  家入硝子覺得今天就不該出來放風,她寧願再背十本解剖學!

  視死如歸地用叉子削下一小塊千層放入嘴裡,在體會到好吃之前,層層疊疊的甜味爭先口後撲向味蕾,黑發少女臉色發青,飛速拿起玻璃杯咕嘟咕嘟灌進所有的水才勉強吞咽。

  同伴倒在桌面,丸子頭少年暴打詛咒師都沒抖過的手,此刻顫得蛋糕叉要弄出音叉效果。

  「就讓好心的五條悟大人來幫幫你。」

  吃完的五條悟抽走摯友的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叉下一塊,掐住他臉頰塞進被迫張開的嘴中,還貼心幫他動了兩下下巴。

  不知哪裡有聲興奮的尖叫。

  小小的桌面趴上第二顆頂著丸子的黑腦袋。

  五條悟把三鴉素糸摘下來的墨鏡戴回她臉上,再將吐魂的同學頭扳朝向同一邊,確保每個人的臉都能入鏡,伸長手自拍。

  看兩人裝死躲避剩余的噴水池,他收起手機指指點點,「小烏鴉你看看他們,太誇張了,不就是片小蛋糕嘛!」

  偷聽的店員並不認同,噴水池是類似一些拉面店那種三十分鐘挑戰十人份的存在,店長弄出來鎮店用的,多數客人的最高接受度是六顆方糖,店員們也會在有人想點噴水池時建議先從低方糖數的商品吃起,她還是初次見到能中途不配飲料一口氣吃完整份的人。

  對兩名黑發的客人生出同情心的店員掛著職業微笑,晃過來為他們換掉全空的水壺。

  嗑掉半罐新補的茶水,兩人緩過氣來。

  「能不能用謀殺同學的名義掛他上通緝榜?」

  「上了通緝榜誰去揭榜?你殺得掉他嗎?」

  「……」眯著狐狸眼的少年拒絕討論,轉而煽動道,「悟,我覺得三鴉也算共犯,沒道理只有我們兩個吃吧。」

  家入硝子想勸阻,張了嘴又閉上,她的小天使暫時被過量糖份毒倒了,現在剩小惡魔在工作。

  三鴉素糸拖過家入硝子那份,平靜地將剩余的噴水池吃完。

  沒想到三鴉素糸真能面不改色清盤的夏油傑:……

  一開始有點愧疚後來目瞪口呆的家入硝子:……

  五條悟捻起一搓三鴉素糸的發絲拉直,「哇哦,你變布丁頭了。」

  *

  冬天過去,春天到來,然後是蟬鳴不絕的夏天。

  二零零七年的夏天,特別地熱。


十八

  舊▉▉村是坐落深山之中偏遠又封閉的小村莊,從東京出發,一路馬不停蹄,也要十六、七個小時才能抵達,這是在沿途所有交通剛好無縫串接的前提之下。

  正是如此漫長的路程,讓夏油傑遭蓬勃怒火占據的腦袋稍微冷靜下來。

  然而那把燒盡曾經黑白分明世界的大火並未消失,只是化為微弱的火苗,安靜、沉默地隨著心跳一脹一縮,明明該帶來熱度和光亮的焰火卻散發著讓人彷佛再也升不起希望的陰冷,僅余死灰的荒蕪廢墟逐漸被深沉的混沌侵染。

  十八歲的少年坐在夜間巴士上,一手護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面色沉沉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長期營養不良的女孩們早已深陷睡眠。

  在動手的時候,他就曉得自己回不了頭,也下定決心要創造一個理想中的世界。

  那麼,他有必須要親自斬斷的緣。

  但是他不能帶這兩個孩子一起去,那是屬於他要獨自面對的罪。

  *

  三更半夜睡到一半醒來,發現被人在黑暗中盯著看,是什麼感覺?

  「晚上好,三鴉。」

  三鴉素糸用咒力刺激額心讓自己清醒,翻身坐起靠著床頭,為了睡眠時不壓到而堆在枕邊的純白長發像被抽扯的毛線團披在她身後,反射室內幽微的光線。

  她的目光在夏油傑襯衫上的血跡定格幾秒,又落在一邊一個緊攢著他褲腿的小女孩們,最後挪回他微笑著的臉上。

  屋主一言不發,等著夜半訪客說明來意。

  「幫我照顧她們幾個小時,我去去就回。」

  女孩們聞言更是握緊了手中揪著的布料。

  夏油傑蹲下來拍拍她們的頭,溫聲說道:「我有事要做,結束後一定會回來找你們,這段時間先在三鴉這邊待著好嗎?」

  高大的少年即使是蹲姿,也比瘦骨嶙峋的女孩們矮不了多少,「不用擔心,三鴉跟我們一樣。」

  不知道是他的保證,抑或是『一樣的三鴉』,兩個女孩對視一眼,慢慢松了手。

  見一大兩小達成共識,三鴉素糸拉開薄被下床站起身,一襲白發滑落床沿,發尾在她小腿處垂蕩。

  她翻出一套衣服遞過去。

  夏油傑搖頭沒接,若無其事地說出了不妙的宣言:「還會再髒的。」

  她沒說什麼,將衣服放回房間,送夏油傑到大門口。

  少年和交握著手站在走廊目不轉睛的女孩們揮手,又給出一次承諾:「我會回來接你們的。」

  然後他看向從醒來就沒說過話的三鴉素糸,「突然吵醒你,生氣了嗎?」

  三鴉素糸拔了根頭發,在玄關燈下給他看發根的黑色。

  他驀地笑了兩聲,「那真是抱歉了。」

  少女伸手撩開他垂在額前的那綹黑發,別在他耳後,動作和兩年前訓練場上為了反擊他步步緊逼的八卦時一模一樣。

  她說:「現在,才是在笑。」

  夏油傑怔愣半晌,嘆了口氣。

  「三鴉有時候真可怕呢。但這種時候,又稍微有些忌妒悟那家伙。」

  他沒要求三鴉素糸不要聯系別人,他知道她不會。

  少年離開之後,三鴉素糸領著女孩們去浴室,無視她們警戒的態度,看兩人身上臉上新舊交雜的傷痕也判斷得出曾有的遭遇。

  同樣白發的女孩偷偷摸了次晃到她面前的發絲。

  「會自己洗澡嗎?」

  確認她們不會把自己淹死,簡短但詳細地將沐浴用具用品講解一遍,幫她們把淋浴頭拿下來調到適中的水流,三鴉素糸才出去准備衣服。

  屋裡自然沒有准備小孩子的衣物,她也不是會留著小時候衣服的人,所幸連衣裙不難裁,從倉庫剪塊布出來十分鐘就做好兩件。

  半小時後,三鴉素糸將兩人安置在起居室,傷口擦完藥繃帶貼布綁好,從壁櫥拿出被褥。

  得知棉被屬於夏油傑,女孩們乖巧地任由屋主將她們包成同一團,只露出一黑一白的兩顆頭。

  兩雙圓溜溜的眼睛注視著三鴉素糸拖著白色長發出去,再進來時剩下刺蝟般的黑色短發荏,不約而同瑟縮了一下。

  三鴉素糸又搬出幾卷布料,剪刀喀擦喀擦地裁出不同形狀,針線飄在空中快速將看似各不相關的布片縫合在一起。

  包含內外衣褲,符合女孩們身型的衣服兩疊共十套完成時,兩個女孩已經頭靠著頭睡著了。

  衣服裝成兩袋放在起居室,三鴉素糸回到房間。

  領域展開.焦蛾得離繭

  收回咒力關掉領域,她從頭回想一遍今晚被弄醒後的經過,以及模糊推測出夏油傑做了、正在做和之後要做的事。

  過了會兒,她再對著鏡子舉起剪刀,留下蹭蹭長出的黑發,手上則握著約十公分長的白發。

  再去倉庫一趟,用粉末調出三罐染料。

  白發分成三縷,一縷浸入黑色染料、一縷浸入藍色染料、一縷浸入紫色染料。

  她剪下來的發絲很是神奇,染料是液態的,然而取出頭發後,白發毫無濕潤的痕跡,完美附上顏色。

  大門被推開的聲音。

  三鴉素糸放下正在編的細繩出房間,看到夏油傑弓著背雙手插兜,垂頭立在起居室敞開的門外,藏在散發下的神色不明。

  他的背慢慢、緩緩地挺直,黑發因為動作移開,露出他正凝望著兩名女孩的視線。

  少頃,他轉頭對三鴉素糸笑了笑。

  「不介意借個浴室吧?」

  幾小時前遭受拒絕的衣物再度遞出,這回順利被收下。

  洗完澡的夏油傑不想吵醒睡覺的女孩們,在屋主默許下,進了他今天以前從沒進過的三鴉素糸的房間——初次到訪被他跟五條悟打壞後新建的。

  肩膀披著毛巾,他靠坐在門邊的地板,雙腳屈起,手放在伸直放在膝上,閉著眼仰頭抵牆。

  「好像沒聽過你談起父母。」

  事實上,三鴉素糸就沒主動說過自己的事,連討厭家族腐舊作風的五條悟偶爾也會說起家裡,不過她被問起時倒無所謂回答。

  「普通人,五年前車禍。」

  聽見『普通人』時,夏油傑眉頭皺起,有個詞滾到舌尖,抿緊的雙唇蠕動一瞬,終究並未脫口而出。

  「你們……感情好嗎?」

  「我不明白感情好壞的定義,我是春蠶,他們不太知道如何與我相處。」

  夏油傑睜開眼,看在茶幾邊編繩子的少女,放輕聲音:「那……他們死掉的時候,你傷心嗎?」

  三鴉素糸的手停下,抬眼望向放在以往不會問這種問題的少年。

  「應該。」

  接到醫院通知到喪禮結束,她的頭發一直有在長,那能算傷心吧。

  夏油傑不曉得此刻五味雜陳,又恍若從舊枷場村開始的一切都隔著層布幕,僅是在冷眼旁觀的自己,或父母意外去世也只能用發長判斷心情的三鴉素糸,哪個比較可悲。

  「你最初……為什麼會去高專?」

  出身咒術家族,不像他這種普通人家庭的一定得去高專才能學習如何控制咒力。

  三鴉素糸對變強並不執著,訓練時也專注在增加活命機會的閃避與體能,本身術式不適合戰鬥,個性更像會直接繼承家業的類型。

  「祖父的要求。」

  三鴉素糸猜得到祖父的安排,他自知不久於人世後,就擔心起孫女會一輩子不踏出這棟隱藏在大樓中的小屋孤獨終老,於是希望她去上學多認識點人。

  「那……又為什麼退學?」

  夏油傑去年不想知道,現在想了。

  「我有想做的事。」

  入學是祖父想的,退學是她自己想的。

  想做的事啊……

  夏油傑笑笑,他同樣也有想做的事。

  「你不問我發生什麼嗎?」

  「你想要我問嗎?」

  「……」少年鄭重地思考一番被丟回來的問題,「還是不了,雖然我覺得你什麼都清楚。」

  除了三鴉素糸編繩的細弱聲響,兩人陷入寂靜,直到一牆之隔的起居室傳來女孩們的動靜。

  「我該走了。」

  兩大兩小再次齊聚玄關,女孩們看起來精神許多,一人抱著一個裝滿衣服的紙袋,像怕走丟的小雞一樣,緊緊跟在夏油傑腿邊。

  頭發猶帶著濕氣,發型改為半丸子頭,大半黑發披散肩頭的少年說:「今天謝謝你。」

  不管是無條件幫助在糟糕的時間提出要求的他,還是聽他問那些有的沒的問題也認真回應,甚至提前替他察覺他實際上並不真的想找人傾訴。

  一條黑、藍、紫相間的發繩放在朝他攤著的掌心,他接過來套上手腕,笑著說:「你又排擠我……們。」

  最後的字尾頓了頓才出口,他的瞳孔有一霎失去焦距,似是宣言又似是喃喃自語。

  「以後,換我排擠你們了。」

  三鴉素糸靜靜地凝視紫色的雙瞳,「你的東西我不會丟掉,需要什麼隨時可以找我。」

  緊接著,她出乎夏油傑意料地,伸出雙臂,環住他脖頸給了他一個短暫但實實在在的擁抱。

  無情緒起伏的清冷聲線,和扎在臉頰的發尖,刺得十八歲的少年眼眶微熱。

  「夏油傑,以後請活得開心點。」


十九

  五條悟面無表情地踏進冷氣開到最低溫的起居室,蒼天之瞳結了一層厚厚的陰雲,像是什麼都無法映入眼中。

  他直直走向鋪好的被褥,面朝下往前倒,所幸還記得先把墨鏡扔一邊,用無下限術式避免高挺鼻梁與榻榻米的強力碰撞,再解除術式埋進棉花中。

  原本在房間的三鴉素糸過來看情況,經過離門口比較近的五條悟,輕手輕腳地跪在更裡面的棉被團旁,掀開一小角觀察裡面的家入硝子。

  睡著的治療師蜷縮成一團,呼吸平穩,閉著的雙眼仍然可見紅腫的痕跡。

  頭尾各拉開一條小縫以免悶到,屋主還在想要不要為五條悟蓋被時,腳腕突然傳來禁錮感,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完整覆蓋住她的踝骨,手背上的青筋因用力而浮突。

  會痛,但能忍受。

  視線從五條悟的手移到他半邊還埋在棉被裡的臉,對上暗了好幾個色度的藍眼。

  他張口想講話,三鴉素糸在唇前豎起食指,又指指家入硝子。

  起居室的門甫關上,低沉的聲音就響起。

  「你見過傑。」

  這不是疑問句,時間地點也很寬泛,但三鴉素糸明白他的意思,頷首肯定他的敘述。

  黃昏時分,屋內已暗,燈尚未亮。

  陰影當頭罩下,她身後是牆壁,少年站得離她很近,兩人之前不足一拳寬。

  他們身高差不算大,然而成年了的男性體型終究能與女性拉開量級,五條悟雙手插兜俯視著她,散下的瀏海隱隱約約掃著她的,未經遮擋的目光尖銳如針。

  「他說了什麼?」

  兩人周遭的空氣像膠水一樣濃稠黏滯,特級咒術師雙眼的蒼藍□□線模糊扭曲,咒力狂躁地逸散,又克制在走廊的範圍。

  他緊盯著三鴉素糸波瀾不驚的暗紅色眼瞳,從夜蛾正道告知夏油傑一事的不可置信開始,眼睜睜注視摯友頭也不回的背影手卻彈不出已經凝聚的茈,天橋上和校長談完的無能為力,所有累積的情緒驟然爆發。

  為什麼?

  為什麼推崇正論的夏油傑會走向完全相反的道路?

  為什麼三鴉素糸可以如此事不關己的漠然?

  僅存的理智告訴他是在遷怒,五條悟在心底深呼吸幾次,放緩語氣又問了一遍。

  「傑說了什麼?」

  三鴉素糸仍然沒有回答。

  五條悟咬緊牙根,壓抑下想掐住眼前之人脖子質問的衝動,反覆提醒自己這不是在對待敵人。

  這時,少女抬起手,隔著無限懸在他額前。

  他不明所以,但想看看她想做什麼,解除術式。

  溫熱干燥的手掌先是碰到他的發絲,再帶著發絲輕輕壓上額頭。

  那只手五指合攏,慢慢往下滑,掌心蓋住醞釀著風暴的眼睛。

  三鴉素糸無甚起伏的聲線說著:「打從心底無法理解的事情,從別人那問出再多答案都不會有改變。夏油選了他的路,不管你是要追過去還是要繞去前面堵他,又或者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決定好你想怎麼走就好。」

  視野一片黑暗,源源不絕的熱度從不屬於自己的肌膚傳來。

  湧動的電光漸漸消彌,頻繁閃出刺目分岔而顯得更為黑沉的烏雲,缺少了後續的亮閃,乍看之下並無不同,但隨著時間過去,雲層裂解,才發覺不知何時雲氣已變得潔白、薄透,直至如煙消散,露出被遮掩多時的蒼藍晴天。

  少年的腦袋湧上一陣輕松感。

  五條悟不作聲,安靜地站了一陣子,凝結的空氣逐漸恢復流動。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拉開三鴉素糸的手,額頭抵上她的肩膀又將她的手放回腦袋上。

  少女難得感到猶豫。

  ……這是讓她順毛的意思?

  好一會兒沒動靜,少年抓住她的手腕晃兩下,才得到想要的安撫。

  閉眼靠著三鴉素糸,在規律的輕拍中,充斥著紛雜思緒的大腦慢慢平靜下來。

  其實這個姿勢對一米九的五條悟來說並不舒適,一瞬間閃過將人抱起來壓在牆上就不用彎腰的想法,但現在一種從頭到腳蔓延的懶洋洋感覺讓他不想動。

  「那番話你現想的?」

  「沒打過草稿。」

  「真不是從哪本書看到的?」

  「沒有。」

  「傑是笨蛋。」

  「恩。」

  「如果真的有意義,他根本不需要強調那是大義。」

  只有想說服自己的人,才會不斷重復。

  「恩。」

  「他絕對只是想罷工把任務全部丟到我頭上吧。」

  三個特級,剩他一個在工作。

  「辛苦了。」

  「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

  沒等人回答,他站直看一眼三鴉素糸,逮住她順勢要滑下來的手,又靠回去拍拍她讓她繼續。

  「算了,不知道也好。」

  「謝謝。」

  「我今天要住這裡。」

  要回學校宿舍的房間,就會經過夏油傑的房間,他今天不想一個人待著。

  「好。」

  「你跟夜蛾老師說。」

  夜蛾正道這幾天就沒說過讓他心情好的話。

  「好。」

  「晚餐吃蕎麥面。」

  「好。」

  「還要OO屋的蛋糕跟XX亭的梅花盒子。」

  「好。」

  「再一個YY坊的泡芙。」

  「好。」

  「當我女朋友。」

  「請容我拒絕。」

  「嘖—–」他還以為能騙到一個好,「你真的喜歡我?」

  「喜歡。」

  「那你要走的路只能跟在我的路旁邊。」

  「好。」

  三鴉素糸動作不停,另一只手環上五條悟的後背。

  「我會一直在這裡。」

  *

  兩個眼睛疊放著毛巾的人並排躺在榻榻米上,一個毛巾猶散著蒸氣,另一個毛巾上還有一袋冰塊。

  「你干嘛不回學校?」

  「回去那個大家都不在的宿舍嗎?」家入硝子不帶笑意地呵呵兩聲,「你以為我會放你跟素糸單獨過一晚?」

  七海建人在灰原雄犧牲後就回老家了,夜蛾正道也不曉得他還會不會回來,學校裡此時唯一的學生是一年級的伊地知潔高。

  「你在這裡很礙事啊硝子。」

  「我不在的話你是還想做什麼更過分的事啊?」

  「三鴉都抱我了,我不推進度豈不是對不起她的主動嗎?」

  冰袋下的瞳孔地震,「你在我睡覺的時候對素糸做了什麼?」

  「是她對我做了什麼吧,又拒絕我的交往要求一次,很過分哦。」

  「你不喜歡素糸就放過她行不行?」

  「我為什麼要放走一個無條件對我好的人?」除了把他當娃娃換裝,三鴉素糸從未對他有過別的要求,像夏油傑家入硝子偶爾還會要他做個人,「再說她都答應了會一直留在我身邊。」

  「你——」

  他們聽到屋主靠近的腳步聲,不約而同停止對話。

  有點滑落的冰袋被扶正,溫度散失的毛巾換了條熱騰騰又不燙人的。

  「小烏鴉∼我要剛剛那個∼」

  哪個?

  失去視覺的家入硝子豎起耳朵,這時候很希望自己跟五條悟一樣遮住眼睛也能觀察環境。

  「就你剛剛讓我很舒服的那個∼」

  什麼?!

  她屏氣凝神抓取一切動靜。

  五條悟坐起來。

  「你在旁邊我還得歪著,來前面。」

  三鴉素糸移動。

  「彎著腰不累嗎,坐我腿上怎麼樣,還能讓我靠著。」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

  「你這是在害羞嗎?春蠶能感覺到害羞的情緒嗎?面對我,腿分開坐。」

  又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

  「可以抱著你吧。」

  五條悟發出一聲混合著□□與嘆息的怪聲。

  這什麼奇怪的勸誘過程!

  家入硝子忍不住了。

  她推開冰袋,睜開消腫一些但依然有點浮泡的雙眼,掙扎著扭動因躺久而僵硬的脖頸看向另外兩人。

  五條悟雙腿伸直坐著,向前抱住在跨坐他大腿靠近膝蓋處的三鴉素糸的腰,頭靠在三鴉素糸墊著他敷眼用毛巾的肩上。

  三鴉素糸則兩手放在他的後腦,十指分開屈起,規律地按壓白絨絨的腦袋。

  燈光暖黃氣氛溫馨的和室,少年摟著少女的腰,少女撫著少年的頭,兩人相互依偎,同色的發絲交纏分不清屬於誰的場景,其實滿值得拍下來保存。

  然而惡劣的那個白毛發現家入硝子在看動了動,露出一只藍眼和她對視,嘴角的笑容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在炫耀。

  手機鬧鐘滴滴響,三鴉素糸被擋住,沒注意到家入硝子的動作,拍了拍五條悟示意他放開。

  「硝子該換熱敷了。」

  「她眼睛腫得跟猴子屁股一樣,再冰久一點才能消啦。」

  「冰太久不好。」

  「聽到了沒硝子,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咒術師了,應該懂如何自己移開冰袋。」

  家入硝子沉默,怒而抄起冰袋往五條悟扔。

  冰袋停在空中。

  「你有開無下限?」

  「一直開著哦。」

  「那素糸……」

  「小烏鴉怎麼會是危險的呢∼」

  五條悟練成自動模式的無下限後他們有聚餐慶祝,三鴉素糸知道無下限的判別,按摩的手指頓住。

  「五條——」

  「叫我名字嘛!」

  「悟,」她的語氣嚴肅,「我或許不危險,但這樣做很危險。你的術式,應該對所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一視同仁。」

  「耶?不要。」五條悟屈膝讓三鴉素糸滑向他,收緊雙臂,沒有說出他早就切成手動檔,自動檔還是會攔住她,「傑都跑了,剩下的熟人裡如果我連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太凄慘了吧。」

  不過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在他頭頂和眼睛附近動手的。

  「……」

  停工的手指重新競競業業地為白毛按摩。

  半融化的冰袋啪搭落地。

  以及原本搭在三鴉素糸肩上的毛巾。

  家入硝子盯著在少女頸窩蹭來蹭去的五條悟,聽到讓她郁悶了一下午的罪魁禍首名字而反射性升起的感傷頓時消隱無蹤,極度懷疑他是故意在這種時候提起夏油傑裝可憐。


二十

  庵歌姬狠狠灌了一大口啤酒,放下酒杯的同時呼出長長的嘆息,完全一副經過漫長一天好不容易能放松的社畜樣,雙頰飛速飄上紅霞。

  厚實的玻璃杯底磕在單薄的木桌上,那聲響著實讓人懷疑底板會不會裂開,然而這點動靜在下班時間的居酒屋裡根本激不起浪花。

  她轉頭問家入硝子:「這兩個人在交往?」

  一般而言,指涉的對像就隔了張桌子,直接問當事人更符合常理。

  然而一大只不請自來的五條悟,沒骨頭似的軟趴趴掛在三鴉素糸身上,哼哼唧唧要吃這要吃那就是不自己動手等投喂,那畫面實在讓庵歌姬沒眼看。

  那個白痴不是二十歲,是兩歲吧!

  「沒有。」

  家入硝子吃著小魚干,黑色的雙眼透出習以為常的滄桑。

  「沒有?!」庵歌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她雖然問了問題,但心裡有預設答案,不料猜錯,「你說這樣叫做沒交往?」

  她指著下巴卡在三鴉素糸肩窩雙手也環住她腰的五條悟。

  身上有巨型掛件的女性專注於盤中食,分出一手充當杯架,穩穩舉著玻璃杯裝葡萄汽水,吸管湊在白發青年嘴邊。

  「歌姬前輩,你要換個角度看。不覺得更像溺愛的媽媽與生活無法自理的兒子嗎?」

  啊——這麼一想,他們連發色都一樣,場景頓時溫馨起來了呢。

  生活無法自理的五條悟不以為恥,叼著吸管得意洋洋地說:「怎麼樣?歌姬你羨慕嗎?」

  奈何這孩子長了張能說話的嘴。

  庵歌姬不想理他。

  「啊,三鴉,還沒謝謝你幫我改的衣服,穿起來更容易動作了。」

  「前輩能喜歡是我的榮幸。」

  「我們都認識這麼多年了,說話可以隨意一點啦。」

  五條悟突然朝庵歌姬的額頭彈了團米粒大小的咒力。

  「哇——你真的是每次都喊著要我用敬語的歌姬嗎?該不會是哪個咒靈偽裝的。」

  那團咒力攻擊性很低,殺傷力和戳破肥皂泡差不多,然而意義極度挑釁。

  今年實習轉正職的京都咒專老師握著杯把的手背青筋暴起,非常想將杯裡的殘酒潑到五條悟那張賤嗖嗖的臉上。

  沒有在交往是吧。

  眼珠一轉,她選擇從三鴉素糸下手。

  「素糸——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對方點頭,庵歌姬才接著說,「京都有幾個條件不錯的咒術師在誠征女朋友,你有興趣認識一下嗎?」

  她趁著五條悟口中塞滿食物的時候一口氣說完,末了還給他一記不屑的眼神,「我認為不管哪個都比這個家伙好上一百倍。」

  可惜近年躍升咒術界公認最強的咒術師,咀嚼的速度也是最強,三兩下吞掉嘴裡的東西,搶在三鴉素糸之前說話。

  「哦,條件好?」五條悟陰陽怪氣地笑出聲,一把將三鴉素糸抱起來從腿上方的空間送到另一邊,他自己坐到庵歌姬對面,單手仍然攬著人,另一手手肘撐在桌上拿下墨鏡托著下巴,「能比我強?能比我高?能比我帥?」

  三鴉素糸原本在幫庵歌姬填裝空了的酒杯,及時收手才沒讓酒灑出來,被動換了位置就淡定地換個倒酒對像,瓶口轉而傾向家入硝子的酒杯。

  庵歌姬瞠目結舌,前半源於五條悟的舉動和三鴉素糸的放任自流,後半來自不滿五條悟卻三個詰問都難以違心反駁,再怎麼討厭這家伙都難以否認其外表與實力的優越。

  不是,這兩個人都並非瘦小的體型,是如何在狹小的座位和矮桌夾縫順利位移的?

  「臉、身高、實力沒一項贏我,哪來的自信跟我搶人呢。」

  「你們又沒有在交往,就算有,素糸也不是你的,哪來的搶。再說男人重要的是溫柔體貼,這點你絕對不合格!」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小烏鴉,你說,我溫柔體貼嗎?」

  三鴉素糸點頭。

  五條悟舒爽地戴回墨鏡,比了個耶。

  庵歌姬一副被雷劈到的神情,連家入硝子都無法接受這個答案。

  「素糸……即使你喜歡五條,但也不能濾鏡開這麼厚吧。」

  「等等等等,」接收到的資訊一片混亂的前輩強硬中斷話題,「她喜歡五條?他們黏成這樣沒在交往?」

  家入硝子簡單解釋了他們復雜的情感箭頭。

  「所以,素糸喜歡這個白痴,拒絕這個白痴的交往要求,但對除此以外的事項來者不拒,還答應過不會離開這個白痴。」

  庵歌姬覺得她可能喝多了,腦筋不太輪轉,不能理解後輩的想法。

  難道兩年的代溝很寬?

  她決定先略過不細想,「回到原本的話題,素糸你至少得舉個五條溫柔體貼的例子吧。」

  三鴉素糸塞了塊美乃滋玉子燒給纏回她身上的五條悟。

  「悟是唯一在工作的特級術師。」

  「……溫柔體貼?」

  「以他的實力,若是不想工作,誰也不能勉強他不是嗎?」

  ……某方面來說,是可以構上邊,但他們難道不是在談論感情關系的溫柔體貼嗎?

  看五條悟那副果然只有三鴉素糸懂我的假惺惺感動樣,庵歌姬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算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隨他們去吧。

  變得佛系的女性悠悠喝了口酒,一臉放空。

  家入硝子倒是想到不久前和三鴉素糸的對話。

  醫師資格考日期逐漸逼近反而不想繼續念書,她身邊能轉移注意力的,就剩同級生的感情糾葛了。

  她依舊不認為五條悟喜歡三鴉素糸,但能讓大少爺另眼相待的人也就她一人,他身為特級術師的忙碌程度她看在眼裡,偶爾覺得愈活愈幼稚的家伙有個放松撒嬌的對像也滿好的,兩個人在一起能輕松自在才是最重要的吧。

  於是問題產生了,雖說她沒有愛慕的人,不過易地而處設想一下,堅持多次拒絕喜歡的人的交往要求,理由會是什麼?

  三鴉素糸通常有問必答,可是沒問到的部分並不會主動補充。

  經過她細密包覆各種角度面向的詢問下,她總算稍微弄清楚三鴉素糸拒絕五條悟的原因。

  沿用春蠶的情緒數值表示情感,超過五十等於『喜歡』,當時三鴉素糸對他們三人的好感度,實際上是蓋牌狀態,只有超過五十才會翻開,蓋著的牌面數值可能是十,也可能是四十九。

  而唯一被捕捉到翻面瞬間的牌屬於五條悟,因此三鴉素糸『判斷』她喜歡五條悟,而不是『感受』到她喜歡五條悟。

  直到現在,牌也是蓋著的,牌面數字究竟是多少連三鴉素糸本人也不曉得。

  至於那些縱容五條悟的行為,白發長度每次見面都不太一樣的女性表示,她對有牌在桌上的三個人態度是一樣的。

  ……所以她跟夏油傑與五條悟的差別在臉皮厚度嗎?

  最後的結論是,哪天牌翻著不再蓋上了,三鴉素糸會和五條悟交往——如果後者到時候還有意願的話。

  家入硝子預感三鴉素糸再維持現在的相處模式下去,五條悟對她的好感度總有一天會超越她對五條悟的,想跑也跑不了。

  嚴格來說,這兩人其實半斤八兩,一個只撩不娶,將人寵得忘乎所以;一個未成先圈,明明還沒到手就先貼上自己的標簽。

  再深入細想,五條悟會圈地,完全是因為三鴉素糸先說了喜歡,在不是告白的告白後,他才開始有了友情以外的心思。

  撒了種子還拼命澆水施肥,天天對著盆栽念情詩讀情書,時不時調整角度深怕日照不足。

  種子抽芽即將結苞就等著哪天盛開,盡情展現自身的美麗以回報過程的呵護,結果園丁說她只是順手的路人並沒有特意嬌養,換旁邊的兩盆來她也同樣對待,那花開後不變身食人花一口將人吞下,就不叫五條悟。

  ……追根究柢,渣的是三鴉素糸。

  時隔多年才察覺真相的家入硝子灌進半杯酒壓壓驚。

  她還是再把考試材料翻一遍吧,這世界太可怕了,她要沉迷學習逃避現實。


二十一

  五條悟知不知道三鴉素糸的想法?

  他不清楚細節,但隱約猜到她對同級的三人一視同仁。

  看看三鴉素糸對夏油傑吧,當初的質問被她繞掉了,他到如今還不曉得夏油傑在新宿見他之前跟三鴉素糸說了什麼。

  家入硝子也不用說,兩人同性別,一些對異性需要注意分寸的行為,對同性可沒有那麼多講究。

  三鴉素糸會喜歡他,多少跟他更輕易索求有關,人對自己付出更多的對像較為關注是理所當然的。

  別以為他沒察覺之前逛街,家入硝子偶爾想勾著人一起逛,每次都在伸手之後又縮回去。

  那時候他沒別的想法,僅覺得治療師磨嘰,現在有想法了,當然要善用三鴉素糸不拒絕他們的『優點』。

  每當別人認為他的舉止逾越,就會更加注意反省自身別超線,到最後三鴉素糸的線畫得範圍再大,也只會有他一個人在裡面海帶搖擺。

  三鴉素糸捧著要寄送的包裹往大門移動,一個個整齊包裝好的紙箱在她手上疊起來比她還高,她只能歪著頭走才不會被擋住視線。

  躺在起居室地上看漫畫的五條悟往後仰,頭頂抵著榻榻米看她。

  「要出門嗎?汽水沒了記得買哦。」

  「好。」

  幾個小時前榨干咒力救了五個重傷的術師,沒辦法工作干脆臨時約做頭發,到三鴉家打發等待時間的家入硝子翻了個白眼。

  『溫柔體貼』的人這時候應該要立刻出手幫忙搬運,素糸,你眼光不行,詞語理解也有問題啊!

  被鄙視的青年居然還有臉對她說:「硝子你剛剛那樣好醜。」

  沒能和她對上腦電波的三鴉素糸問:「硝子需要什麼?」

  「……我就不用了。不過素糸你不讓五條幫你拿點嗎?」

  「東西不重。」

  已經麻木的女子:並不是這個問題,不過算了。

  她瞥了眼牆上五條悟不曉得去哪裡買回來的烏鴉時鐘,放下雜志站起身。

  「我跟你去吧,是要去郵局嗎?」

  幫三鴉素糸分擔包裹走一趟郵局,差不多也能去發廊了。

  她去的是提供從頭到腳按摩護理服務的高級美容院,整整四個小時像個廢物任人精心伺候,放松完畢又附贈全新造型,這是她正式擔任高專治療師後找到的新嗜好,價格不斐,幾乎全年滿檔,今天能臨時卡位全托有客戶取消預約。

  青年兩條長腿交疊著兩晃呀晃的,臉埋在闔起和他手掌差不多大的漫畫書後面,直到確定兩個女生都離開房子了才將書下移,露出一雙滴溜溜轉的藍眼。

  他運用最強腰力從平躺姿勢一躍而起,一溜煙竄出起居室,漫畫書在他身後畫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屈辱地以大鵬展翅的姿態啪搭落地。

  白毛熟門熟路地進了三鴉素糸的房間。

  這裡對他而言也不是無法踏足的禁地,早在某次任務後就忘記以什麼藉口登堂入室。

  蹭到地板後不難晉級成蹭一半的床,這裡要慶幸屋主也是個腿長的,買的床加長加寬,不然標准尺寸的床能不能容納他超越一米九的個子難說。

  占據半張床,睡著睡著不小心把另外一人當成抱枕一覺到天明也情有可原。

  他很懂得底線是慢慢後退的道理,每次都試探著往前一點,雖然他有點懷疑三鴉素糸對他究竟有沒有底線可言——除了堅定拒絕交往以外。

  她對他的要求來者不拒,他就敢繼續得寸進尺。

  但他是個有儀式感的男人,直接用蒼飛到山頂的確舒暢,一階一階爬步道上去亦有個中樂趣。

  三鴉素糸寵壞他,他又何嘗不是讓三鴉素糸時時刻刻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們互相馴養。

  說實話,交往不交往的,五條悟無所謂,以他們的相處模式,男女朋友也就是個名分罷了。

  三鴉素糸這種『判斷』的喜歡,比起『感覺』的喜歡,更不容易動搖,畢竟人類的感覺是浮動的,只要三鴉素糸沒有推翻她自己的判斷,她就會一直『喜歡五條悟』。

  即使三鴉素糸對他的好理論上也可以給夏油傑跟家入硝子,但實際得到的只有他,以結果論,他擁有的待遇即為獨一無二,反之亦然。

  那些被擊沉的交往請求當然包含在獨一無二的待遇裡,他甚至有點樂在其中,心血來潮想到就問,體會一下遭受拒絕那種反射性的不快調劑身心,雖說哪天三鴉素糸答應了他也不會客氣就是了。

  青年蹲在床邊的櫃子前,高大的身影縮成一團,整個屋子會呼吸的明明只有他,動作還躡手躡腳的,整個人透出一股猥瑣的氣息。

  床頭櫃有兩層,上層有吹風機和發圈發繩剪刀等雜物;下層空間屬於他,放刮胡刀、替換用的墨鏡、手機充電線之類的零碎,一開始三鴉素糸放什麼他不記得了。

  他悄咪咪地拉開下層,從外套口袋掏出一管寫著兩個英文字母外型像牙膏的東西,以及一堆各色小盒子。

  英文牙膏率先進入,盒子則是每個拆開,將盒子裡密封著環形物的小包裝通通丟進抽屜,再把那些花花綠綠的小包裝推向抽屜內側,最後用雜物擋住,空盒則是再收回外套口袋。

  五條悟掰著手指估量進度。

  醒著、睡著、單獨、有外人的時候都抱過了。

  在他的撒嬌下三鴉素糸也主動親過他了,即使跟期望的有些不同,只是單純的唇碰唇。

  手倒是沒牽過,可是發動術式需要手,沒有別的咒術師情侶能參考,應該沒關系吧。

  總之,他只是為了可能發生的事做好准備,事情不一定會有,但有的時候某些東西不可以沒有。

  他滿意地站起來,看著關好的下層抽屜,為自己的溫柔體貼叉腰驕傲了好一會兒。

  三鴉素糸拎著一袋汽水零食回家,看五條悟趴在地上看漫畫,先去廚房將零食拆開裝在碗裡,再把汽水倒進從冰箱拿出的玻璃杯中插上吸管。

  吃的喝的擺在架高五公分的食盤上,放在五條悟伸手就拿得到的位置,三鴉素糸從房間搬出做到一半的襯衫繼續趕工。

  五條悟一手舉著漫畫一手拽著食盤,如同毛毛蟲一樣蠕動到三鴉素糸旁邊,白毛蹭了下她的小腿。

  紅瞳往下看。

  青年用他那張怎麼看都未成年的臉,像翻著肚皮前肢蜷縮在胸前的大貓貓那般,睜大藍瞳和她對視,以理直氣壯的口吻喵出要求:「我要大腿枕!」

  三鴉素糸舉起半成品示意,「布會擋到你。」

  五條悟研究了一下要怎麼在不妨礙三鴉素糸工作的情況下和她貼貼,又不放棄漫畫跟食物。

  最後選擇一口氣嗑掉零食飲料,把人拖到牆邊自己靠牆從後面用大長腿圈住,左手拿書看,右手環住她的腰。

  家入硝子頂著一頭新染的棕發回來找人吃晚餐時,拍下三鴉素糸坐在五條悟懷裡,兩個白毛頭靠頭睡著的畫面。

  照片上的三鴉素糸,嘴角掛著雖淺卻不容錯辨的微笑。


二十二

  從高專畢業後,五條悟身為特級術師的行程不能算輕松,不僅境內的詛咒,國外有解決不了的咒靈,為求省事多半會派到他頭上。

  任務之外的時間也不全由他掌控,總會有各式各樣的討厭雜事壓縮他本就少得可憐的空閑。

  咒術監督會自他能長距離瞬移後對他愈發忌憚,一群躲在結界後不敢真身露面的家伙最喜歡對他的任務過程挑刺,逮不到他人就去煩夜蛾正道,累積到一定次數他再去監督會威脅一番,又加深他們的畏忌,一個令人厭惡的循環。

  五條本家靠他最強的名聲,這些年在御三家中揚眉吐氣,手中增長權力似乎迷惑了長老們的心智,逐漸忘記以前捧著供著他的態度,開始試圖插手他的人生。

  要他多回家、要他參加咒術家族的聚會、要他行為舉止成熟點別墮了五條家的名聲……最常被提及的是,要他多多開枝散葉,別浪費六眼的基因。

  「五歲以前摘星星捧月亮,覺醒術式後生怕我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夠似的往死裡訓練,每天加茂家的誰禪院加的誰怎樣怎樣,身為五條家的六眼加無下限不能輸雲雲。成年了想摘桃子再換一副嘴臉,那群老頭子看我的眼神跟在看什麼種豬一樣,很過分的哦!恨不得我一天生十個六眼給他們。」

  五條悟語速極快地碎碎念,聲音模糊不清。

  「老頭子們嘰嘰呱呱吵死人,我把那些嘴巴不懂得適可而止的全部拖到院子,再聚集所有在家的人,當著大家的面揍了一頓。」埋在三鴉素糸腹部的臉抬起來,邀功似的對她說,「現在五條家的家主換成我了哦,要不是需要人處理家族事務,他們能來趟說走就走的無量空處之旅。少了五條家這個占時間的麻煩,以後不會一個月見不到兩三次了。」

  說完,青年默不作聲地用蒼天之瞳瞅著她看。

  看著她不說話=想接吻。

  這幾年腦袋被動刻入幾條等式的三鴉素糸紅眸半垂,捧起五條悟的俊顏輕輕用唇碰了下他的。

  一手結印操縱咒具縫衣服,另一手繼續輕撫著白腦袋,停滯的針線再度飛舞。

  五條悟舔了舔嘴角,趴回原本的位置——三鴉素糸的大腿。

  是不是該訂幾本法式熱吻教學書放在顯眼的地方,還是直接說這種小學生的啾啾對已經二十二歲的男人而言不夠呢?

  前者的好處是哪天突然收到會有驚喜,缺點是不確定性;後者可以立即收獲成果,卻少了那種一步步誘人深入的調情感。

  或者,他主動?

  不行不行,關於身體方面他都不能主動。

  他有把握只要他起頭三鴉素糸就會答應,一路到最後都沒問題。

  正因如此,才不可以。

  倒不是什麼要確定關系才能發生關系的『正論』,主要是,那太無聊了。

  對,無聊。

  青年如今身為咒術界的戰力天花板,實在太久沒有出現讓他需要提起勁才能應付的場面了。

  現在他搞不定的人事物裡,咒術監督會歸類為惡心人的搞不定,決心要搞定也辦得到,殺光就行了,但換上來的會是同樣腐朽的一批人,沒法解決根本。

  三鴉素糸就屬於有趣的部分,可不行讓這份樂趣消失得太快。

  五條悟喜歡三鴉素糸,這點不用懷疑,家入硝子再問一次,他能給予肯定的答覆。

  就像他當初說的,交往後再喜歡上也是一種可能,這個理論依據的核心基礎就是要先對對方『這人可以是戀愛對像』的念頭,他這不是喜歡上三鴉素糸了嗎?

  當然,喜歡一個人跟認為一個人有趣是可以並行的,也不代表這個人不有趣,他就不會喜歡了,除了有趣之外,三鴉素糸還對他無所求、無底線的好,數年不改,就算是神也會更喜愛長年虔誠的信徒吧。

  環著腰的手臂突然收緊,在布料之間來回穿梭的針線也未見抖動,三鴉素糸以為自己忘記順毛,但發現手並沒有停下規律的撫弄。

  她低頭望向五條悟。

  超過一米九的成年男人用會把人午餐擠出來的力道蹭了幾下她的肚子,對上她的視線,漂亮濃密的白睫毛扇了扇。

  「你的肉好軟,是不是該鍛煉了?」

  說了句放在很多情侶間會被暴打的話不夠,他還掐了兩下三鴉素糸的腰間軟肉。

  三鴉素糸倒是不以為意,因為縫衣服的方式,她咒力方面的訓練沒有落下,反而對咒力的操控愈發精細,不過生活中少掉袱除任務,體術的確荒廢已久。

  五條悟翻成仰躺,撩起自己衣服下擺,拍拍露出來的結實腹肌。

  「摸看看?」

  說話的人沒有在笑,但凝視著她的藍眼閃呀閃的,句式是疑問句卻沒給多少拒絕的空間。

  她順著他意伸手,用和順毛如出一轍的手法,指腹撫過整整齊齊壘在一起的八塊豆腐。

  一下、又一下,來來回回彷佛羽翅輕掃,五條悟能清晰地體驗到三鴉素糸比他略低的體溫,每一次的觸碰都帶著電,酥癢感從皮膚傳到脊椎,再沿著四通八達的神經擴散到全身。

  寬松的家居褲遮掩不住生理反應,畢竟某人發育良好,五肢都是和身高成比例的修長。

  多年之後重拾勾引計劃的青年也沒有想翹腳擋一下的意思,雙腿大大咧咧地在地上攤直,蒼瞳眨也不眨,神情無辜得恍若他胯間沒有一個突兀的鼓包。

  三鴉素糸再度俯身親了五條悟一下。

  沒了。

  五條悟噘嘴,瞪著她在制作的即將成形的高□□服。

  不曉得哪個小兔崽子的衣服。

  由於三鴉素糸的手沒有回去順毛,而是繼續在腹部游走,若有似無的刺激弄得肅然起敬的部分無法稍息。

  誘惑不成反被撩,賠了夫人又折兵。

  但正是這樣,才有趣啊。

  青年聲音低啞地問:「小烏鴉,你故意的對不對?」

  「恩。」三鴉素糸淡然地回了他一個鼻音,「你想要的。」

  她說的想要,是指那個吻,還是指他在享受套路失利的趣味性?

  他神經質地笑了一陣,抓過她的手啄吻掌心,翻身站起,雙手插兜弓著背懶洋洋地往浴室走。

  ——腰不彎不行,站直會摩擦到。

  晚上,五條悟盯了外賣食盒裡的醬烤鰻魚好一會兒,眼神移到苦瓜茶又停頓半晌,再幽幽瞥向坐在對面吃親子井的三鴉素糸。

  這是要他補腎,還是要他降火呢?

  *

  成為五條家主後,除了類似御三家會談或家族大事決策躲不開,其余討厭的煩心事大幅減少,讓五條悟難得體會何謂悠閑。

  嘗到甜頭的青年,注意力落在剩下的那個最耗他心力的咒術監督會,做出了決定。

  他撥了電話,接通後開開心心地說:「夜蛾老師,我打算回高專當老師,驚喜吧!」

  腦海浮現全校學生臉都變成五條悟的畫面,眼前一黑,夜蛾正道猝不及防被正在調試的咒骸朝臉上狠狠揍了一拳,隔天青著墨鏡都擋不住的黑眼圈出現在高專員工會議上。


二十三

  特意沒戴墨鏡的五條悟姿態懶散地站在咒術監督會的結界中心,藍瞳認真地將每扇屏風一個個盯了好一會兒,那極具穿透力的目光彷佛能跨越空間,直直刺入實際上遠在各處的高層心裡。

  有人忍不住長久高壓的寂靜,粗聲喝道:「五條悟,不要浪費時間,你找我們做什麼?」

  六眼往發聲之處看去,說話的人反射性一縮,才想起自己在家裡。

  青年哈哈笑了聲,「原來你們也知道時間不是用來浪費的,那以前我被浪費的時間,想必各位已經准備好賠償了?」

  「你——」

  「如果不是要講賠償問題,我勸各位不要急著開口。」

  面對一眾長輩卻不用敬語,句子短得令人生氣,用詞輕浮,語氣輕浮,字裡行間的威嚇感卻實實在在,沉甸甸地每個人落在心上。

  他停了幾秒,享受幾片木門後傳來的壓抑的憤怒,才笑嘻嘻地將手從口袋拿出來。

  「來說正題吧,我也不想跟一群腐朽的垃圾待在一起太久呢,衣服都被熏餿了。唔,我想想怎麼說才能讓你們這些腦袋裝水的家伙聽懂呢——」

  五條悟摸摸下巴,豎起右手食指,「五條家的術式想必在座的各位都有所耳聞,但不一定見過,今天我就大發慈悲讓大家開開眼界。」

  修長的指尖上方浮現一顆藍色咒力小球,「這個,叫做蒼。」

  他又豎起左手的食指中指並攏,紅色咒力球懸在空中,「這個,叫做赫。」

  「我本人呢,打算從事偉大的教師工作。畢竟得多花點心力在未來親愛的學生們身上,從今天開始算,以後分給我的任務,如果過程根本不需要用到這兩者之一,這兩顆可愛的小球就會降臨在諸位家中哦。」

  俊顏上的笑容愈發張揚,將監督會的成員姓名一口氣說了遍,半個音節都沒落下,「成為五條家家主的好處,就是能知道究竟是哪幾位大人物只敢躲在棺材板後瞎指揮,大家不想收到我的禮物,記得好好想清楚再分派任務。」

  *

  「三——鴉——!」

  五條悟穿過帳,用一種颯爽登場的方式拉開大門跳進三鴉家,擺好姿勢卻未得到預期的迎接。

  「咦?不在家?怎麼會。」

  三鴉素糸的生活非常單調,做衣服、整理家務、采買日常用品、寄送包裹,就這四種。

  前兩樣無須踏出家門,後兩樣往往會並成一趟解決,她又是目標明確、購物完全遵造購買清單不會亂逛手滑的類型,因此需要出門的那項通常也快速結束,導致訪客不管什麼時候上門幾乎都找得到人,撲空的情況反而極為罕見。

  青年先去廚房,零食櫃滿滿當當,冰箱裡的飲料小吃也種類齊全。

  他在冰箱喬出空間,將來自崎玉縣的伴手禮放進去,從零食櫃翻出pocky邊走邊吃。

  晃到起居室,空空蕩蕩,書架多了幾本最近一個月新出的漫畫小說;晃到房間,整整齊齊,被單鋪得堪比五星級酒店平滑無痕,就算他三個禮拜沒來他的枕頭也好好地占據一半床位;晃到浴室,隔離干區濕區的門開著,絕對沒人在裡面;晃到倉庫,同樣是一眼望去彷佛沒有盡頭的布疋,因為跟冥冥合作服裝品牌,比起初次來訪時色彩種類倒是繽紛許多。

  pocky吃多了有點渴,他回到起始點拿出一罐果汁。

  整個三鴉家繞了一圈,五條悟坐在起居室思考三鴉素糸的行蹤。

  他的上一站是高專,離開前家入硝子正勤勤懇懇地致力於消除黑眼圈,醫務室門口貼了字型巨大的『請勿打擾』字條,所以不是這家伙拖人出去逛街。

  除了家入硝子,三鴉素糸在東京沒別的聯絡對像了。

  自認到處都找得到人陪玩的五條悟:噫,小烏鴉朋友真少,好可憐,幸好他以後待在東京的時間變多了,可以多來找她。

  手伸進包裝袋卻摸了個寂寞,回過神的青年震驚地看著空空的紙盒,以及旁邊散落的四個空袋。

  他那麼大一盒家庭號大pocky呢?

  三鴉素糸究竟跑去哪裡了連他吃完了都還沒回來?

  記得冰箱還有布丁來著?

  盒子拆開壓扁、塑膠裝套在一起卷好,五條悟處理掉垃圾正要溜噠去確認布丁存貨,大門開了。

  「三∼∼鴉∼∼」

  剛進門的三鴉素糸丟開手上提著的紙袋,後退半步,騰出空間接住浪蕩著尾音衝出起居室,閃過玄關屏風飛撲過來的白毛。

  對方長腿在她腰後交叉固定,雙手圈著她脖子,不顧自己超越一米九的傲人身高外加全身絕非裝飾品的結實肌肉,像無尾熊一樣整只攀在她身上,居高臨下俯視她。

  「接住後不是應該轉一圈嗎?」

  記住新等式,將白色長發在腦後盤成發髫的女性依言原地旋轉一圈,五條悟才滿意地跳下地。

  他打量三鴉素糸,外露的肌膚較平時紅潤,帶著微微潮意,方才抱著的時候有點汗味,不是難聞的那種,大概是一出汗就擦掉還換了衣服,汗水沒來得及跟細菌產生反應。

  再回想一下上次自己說的話,他勾掉三鴉素糸被撞散而黏到臉上的發絲,掐她的臉。

  「要訓練怎麼不找我?」

  即使臉蛋變形還是看不出表情的三鴉素糸抽掉發圈散開長發,沒有制止五條悟的扯弄,也不回應他的問題。

  明白她決定不回答再怎麼撒嬌也問不出來,青年不開心地伸出另一只罪惡的手,對三鴉素糸的臉又掐又揉,直到她臉紅得像剛做完劇烈運動才罷休。

  「pocky沒了。」

  還記得昨天補貨內容有pocky的屋主點頭表示知道了。

  五條悟碰了碰她臉頰,「痛嗎?」

  是有點刺痛。

  三鴉素糸又點頭,被加大力道一戳。

  「痛就對了,哼。」

  白發男人盯著她看不說話,她會意地墊起腳尖親了他一下。

  勉勉強強接受這個安撫,五條悟終於讓開通道,不繼續把人堵在玄關。

  但他沒有徹底消氣,用去咒術監督會染了一身爛橘子味要先洗澡的藉口,搶先占領唯一的浴室。

  袋子裡的髒衣服丟進洗衣機,三鴉素糸拿出外賣單收藏夾,這一本屬於五條悟專用,裡面放了有他喜歡吃的食物的店家。

  家入硝子跟夏油傑也分別有一本,後者的多年未更新,有些店也許結束營業了,目前和他的其余物品一起收在倉庫深處。

  一般五條悟在場,無論有沒有第三人,用的都是他那本,畢竟他最挑食。

  拿出手機打開推特,滑過五條悟發的一系列食物照,三鴉素糸選了近幾天沒出現過的泰式料理。

  剛掛斷訂餐電話,浴室就傳出喊聲:「三——鴉——」

  干區濕區之間的門並未關緊,遺留的寬度難以分辨是沒關好或是特意留空,熱水造成的蒸氣薄霧不斷逸出,洗手台的鏡子霧蒙蒙的看不清倒影。

  五條悟原本穿的衣服沉在髒衣簍,架子上沒有換洗衣物,不過三鴉素糸不覺得他是喊人拿衣服來的。

  果不其然,五條悟用一種怪叔叔誘拐小朋友的語氣說:「你站外面做什麼,進來啊。」

  濕區裡的霧氣更加濃厚,讓人懷疑水到底開到多熱。

  迷蒙汽霧之間,白發青年背對著門口坐在超大浴桶裡,仰頭倒著看三鴉素糸,那張笑臉就算是上下顛倒也俊美得如同下凡神子,尤其是在視線不清的環境裡也閃亮得懾人心魄的蒼天之瞳。

  他嘻嘻笑著,對一臉平靜的三鴉素糸提出要求:「幫我洗頭。」


二十四

  濕區的設計參考澡堂,分成淋浴區跟泡澡區,後者比前者再矮一個台階。

  空氣中沒有香味,目測五條悟稍微衝過就進浴桶了。

  浴桶高度到她胸腹之間,內附半圓座位,無法讓五條悟腿伸直,但坐在裡面也不用縮手縮腳。

  三鴉素糸評估著狀況,轉身出去,再進來時提著廚房的餐椅,長發隨意挽起用發簪固定,衣服則是換成五條悟扔在髒衣簍的黑色T恤以及夏天當睡褲用的棉短褲。

  她沒幫人洗過頭,濕是一定會濕的,干脆拿本來就要進洗衣機的衣服來穿。

  她拖著椅子坐在淋浴區,浴桶裡的青年頭頂到她的胸口,她丟了一只小黃鴨進去。

  水質非常清澈,水面下一覽無遺,從她的角度能看到五條悟肌理分明的好身材,以及腰胯間系得要松不松要緊不緊的白毛巾。

  「轉過來。」

  咒術界的最強聽話轉身,雙手交疊在浴桶邊緣,下巴墊著手臂,歪頭用未成年臉看她。

  「低頭。」

  三鴉素糸撩開他的瀏海,手搭在他額前擋水,舀水小心地從他頭上淋下。

  淨水順著純白的發絲淌下,徹底沾濕原本還干著的發根,再沿著她的手分流,避開寶貴的六眼浸潤了短褲的褲腳。

  用洗發液在掌心稍微搓出泡沫,才放到濕漉漉的發頂,手指順開發絲,指腹在頭皮以畫圈的方式旋揉按壓。

  即使由於發色的緣故看起來蓬松柔軟,但五條悟的發質實際上偏硬,剪短一點能當刺蝟頭的那種,不過三鴉素糸還是第一次摸到他的濕發,和干著時觸感有些微不同。

  多摸幾下。

  平時會遮到眼睛的額發為了搓洗方便,被三鴉素糸全部往後梳,不時揩掉可能會刺激到雙眼的泡沫。

  五條悟在她垂眸鄭重地為他洗頭的時候全程盯著她看,他的眼型尾端上挑,眼白占比不少,所以不笑不說話的臉其實有點凶,然而他此刻沒在笑,面無表情沉默注視著面前的女性,渾身卻散著一股慵懶愉悅的寧靜。

  平心而論,三鴉素糸洗頭的技巧並不算好,偶爾會扯到他頭發。

  按摩大概是熟能生巧,或是因為經常且僅僅幫他按,所以手法、力道、順序一切符合他的喜好。

  白發女性比劃了下,覺得仰躺的姿勢應該比較方便衝水。

  「躺著。」

  她拿了兩條毛巾,先用一條將沾到五條悟臉上的泡泡擦掉,再用熱水弄濕另一條,擰干蓋住他的上半臉。

  拉過淋浴頭,她站在青年側邊以避開混合大量泡沫的流水,沿著發際衝洗,仔細控制水柱方向免得流向眼周。

  衝干淨後,拉開他臉上的毛巾,在他頭上輕按,稍微吸了下水分直到不再滴水。總算大功告成。

  「好了。」

  五條悟此時的發型類似大背頭,然而不太服貼,帶著些許凌亂,有不少偏離大部隊的發絲。

  明明是增長外表年紀的發式,換個人能瞬間變老十歲,也只是將那張童顏拉成十八歲左右的微妙年紀。

  他轉回來看擰著衣擺和褲腿的三鴉素糸,托腮說著含意糟糕的雙關:「我還以為能讓你完全濕透呢。」

  三鴉素糸瞥他一眼,彎腰靠近。

  等五條悟回過神,浴室剩下他一人。

  青年哇了一聲,碰了碰唇。

  他粉色的下唇有著明顯的晶亮。

  腦海反覆回放那短短幾秒的接觸。

  三鴉素糸吻過來時,他以為又是普通的貼貼,猝不及防被輕咬唇瓣,又軟又滑的舌尖趁他愣神,掃向他因驚訝而微張的雙唇,漫不經心地勾了一下藏在齒後的軟肉,一觸及離。

  心髒怦通怦通跳得劇烈,五條悟用手臂擋住臉,嘴角是抑制不了的上揚。

  真是,只能認輸了呢。

  一幀幀曾經看過的謎之小影片在眼前閃現,女主角的面容全數模糊不清,試圖帶入三鴉素糸的臉卻難以想像。

  小烏鴉會是什麼表情呢?

  一貫淡然的面具會裂開嗎?

  那雙暗紅色的眼瞳會泛著水光嗎?

  會用怎樣的聲音喊他呢?

  沙啞的?

  還是帶著哭音?

  童趣的洗浴玩具被愈發劇烈的水浪晃得東倒西歪,一會兒頭上腳下,一會兒又被蕩得幾乎要飛出浴桶,過了許久才終於找回它平靜的水面。

  長腿跨出浴桶,水量少了將近一半,不復最初的澄透見底,僅余小黃鴨在余波的擺動下,晃晃悠悠地栽進掛在浴桶邊緣的毛巾。

  *

  鑒於無法詳細描述的原因,晚餐推遲了,所幸外賣抵達前還有時間讓三鴉素糸換掉濕答答的衣褲。

  五條悟發現只要他在三鴉素糸身邊,就會覺得肩膀上那顆腦袋非常沉重,需要放在三鴉素糸身上才能緩解負擔。

  他這麼想,也就這麼說,嚷嚷著腦袋重得要掉下來了,盤腿讓她背對著窩進他懷裡,撥開又長又多的白發,下巴卡進她的肩窩,再以這個姿勢不好夾菜怕弄髒她的理由,心安理得地抱著人享受喂食服務。

  其實他對兩人都用了無下限術式,哪怕湯撒了也潑不到他們身上。

  「夜蛾老師很沒眼光哦,居然讓我從代課老師當起,哪個年級的班主任沒空再讓我代班。」他用吸管咕嘟咕嘟地喝湯,抱怨不符預期的求職結果,「身為特級,直接帶個班很誇張嗎?」

  三鴉素糸放下碗,側頭給了他一個貼貼的輕吻。

  摟著她腰的雙臂收緊一點。

  這就是他喜歡三鴉素糸的另一個地方。

  抱怨歸抱怨,五條悟知道夜蛾正道的做法合乎常理,但三鴉素糸絕對不會『客觀』。

  他自知自己很難搞,當他發牢騷,以剛剛那句為例,聽者無論是跟他分析普羅大眾的想法、恩恩哼哼喔喔敷衍過去、和他同仇敵愾一起罵夜蛾正道,哪種他都不會滿意。

  三鴉素糸認真聽他說話,站在他這邊又不隨意發表意見,根據他的情緒給予回應,層層疊加起來正中他相當窄小的好球帶。

  也許是這樣他才喜歡三鴉素糸,又或者是他喜歡三鴉素糸才認為這些行為使他開心,不管哪樣,反正結論是相同的。

  五條悟很喜歡三鴉素糸。

  平心而論,若是以見面的頻率劃分熟悉度,他對輔助監督都比對三鴉素糸熟。

  說實話,三鴉素糸不在周遭時,青年很少會想起她。

  但就是如此,每隔一段時間再見到高挑沉靜的女性,五條悟總會察覺對她的喜歡比上一次更深,對她的渴求也愈來愈過分。

  想將人牢牢鎖在身邊、想把人揉碎了拆吞入腹融進骨血,時時刻刻不分彼此。

  漸漸變成需要壓抑那股膨脹的情感,才能把彷佛得了定向肌膚飢渴症的自己從三鴉素糸身上撕下來。

  五條悟制住貼貼完要退開的三鴉素糸,施力迫使她靠上他肩膀,歪頭含住她的唇。

  先是照著她在浴室對他做的,依樣畫了好幾遍葫蘆,要再更深入卻遇到阻礙。

  礙事的墨鏡在榻榻米上滾了兩圈,不透光的黑色鏡片反射出往後躺倒,還把人翻到正面帶著一起下去的主人。

  長發滑落四散,遮住了交疊的兩條人影。

  恍若進了焦蛾得離繭,白發形成的簾幕中,五條悟微喘著粗氣停下,但沒放開將三鴉素糸扣在身上的手,指腹摩娑她頰上紅霞,滿意地聽著她不穩的呼吸,贊同了那些櫻桃梗的犧牲。

  他輕聲誘哄,「趴下來啊。」

  即使被帶倒,三鴉素糸也盡力用自由度有限的手腳撐著,沒整個壓上五條悟,這在後者不斷收緊的手臂中格外困難。

  「剛吃飯,會壓到肚子。」

  嘖嘖兩聲,思考要怎麼像小說漫畫那般把人親到神智不清無法考慮無聊的問題,五條悟又蹭了她幾下才放手。

  兩人坐回殘羹冷飯前,他沒再抱著人當掛飾,而是難得當個符合年齡的成年人自己吃——再讓三鴉素糸坐在他的大pocky上,他可沒把握能忍得住不拆包裝。


二十五

  熱熱鬧鬧的居酒屋,家入硝子就著小魚干喝酒。

  打算再喝一杯就離開,沒想到躲到角落還會被找上門。

  高專治療師從卑微陪笑著的輔助監督嘴裡問出來龍去脈。

  今天晚上是東京咒術圈的聯歡聚會,沒任務的咒術師和輔助監督幾乎都到場,身為少數能用反轉術式讓斷肢重生,或拉回一腳踏入鬼門關傷者的治療師,家入硝子想當透明人,沒有人會不長眼硬要來打擾勸酒,畢竟不是人人都叫五條悟,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在任務中受傷被送去高專搶救。

  眾人喝著酒聊著天,玩起真心話大冒險很是順理成章,站在家入硝子面前這位正是此輪的受罰者。

  「想知道五條悟的理想型?」

  二十四歲的家入硝子已褪去學生時期的青澀,成長為風姿綽約的女人,她慢慢地重復對方的話,慵懶的聲線聽得年青的輔助監督頸部以上都漫著赤色。

  他結結巴巴地說:「是、是的!因為家入小姐跟、跟五條先生比較、比較熟悉,所以……」

  家入硝子往他身後瞥,在玩的人都看著這裡,其中有一位女性咒術師——她記得應該是二級——表情最為急切。

  啊,是個被池面或實力蒙蔽的女人。

  她笑了笑,拿起手機從座位上站起來。

  「家、家入小姐?」

  「過去吧。五條喜歡怎樣的人,我說了可不算。」

  雖然咒術師人數稀少,但那是和全國人口做比較,加上首都條件加成,人數也夠包場居酒屋。

  此時全場靜寂無聲,連呼吸聲都放輕,注意力全數落在撥號中的手機,等待接通的嘟嘟聲清晰可聞,足見最強咒術師的八卦吸引力多大。

  電話接通的瞬間,那位提出懲罰的咒術師甚至緊張得屏住氣息,不曉得她對上咒靈時有沒有如此嚴正以待。

  【硝子?找我做什麼?】

  聲音外放讓五條悟的聲音有些許失真,不過家入硝子也沒無聊到換掉通訊錄名稱假裝打給別人。

  「啊——突然好奇你的理想型是怎樣來著。」

  【哈啊?你是不是被綁架了?被綁架的話眨眨眼。】

  「……」六眼是能透過電流看到電話這一端的她在眨眼嗎,「你回答就是了。」

  【吃錯藥了?你不是知道——】

  五條悟顯然猜到什麼,停頓一秒,緊接著響起輕快的走路聲,拉開紙門,再傳來的聲音變得模糊,顯然另一邊也用了外放。

  他稍微清了下喉嚨,用一種讓了解他秉性的人聽了都害怕的正經語氣說:【我的理想型,跟我身高差距十公分以內,話少,身材好,發色黑或白都可以,精通除了煮飯但包含縫紉的家務。】

  家入硝子嘴角抽搐,這家伙鐵定在三鴉家,剛剛那番話絕對是對著理想型本人說的。

  她目光掃過目測不到一米六,聽到身高項就臉色失落的妹子。

  「你在——」

  她地點還沒說出來就被打斷。

  【沒錯哦,你喝完酒不准過來,沒事的話就掛啦。】

  電話掛斷後,有人偷偷嘀咕:「這聽起來像在描述真實存在的某個人。」

  居酒屋泛起嗡嗡聲,議論聲漸起,大家討論起最強咒術師是不是有鐘情的對像。

  二年級就退學的三鴉素糸在咒術界的交友圈很窄,認識她的人不多,就算知道她的名字也不一定知道她曾經是咒術師,畢竟她更多做為高□□服提供者活動。

  五條悟則是跟她完全相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上能震懾監督部老橘子,下能止詛咒師小兒夜啼。

  他是唯一在工作的特級,任務出得多,配合過的輔助監督也多,而且很多臨時救援任務都是分配給他,所以被他救過的咒術師不少。

  這些人和五條悟相處時間有長有短,但沒一個發現他正處於一段戀愛關系的跡像。

  膽子大一點的跑來問家入硝子:「家入小姐,五條先生他是不是有……」

  他豎起小指扭一扭。

  「沒有哦。」至少上個月他們依然沒在交往,電話掛斷後有沒有就不曉得了,「更多的我不會說,我還不想被五條悟殺掉。」

  那人對五條悟屬於只聞其名未見其人,聽她的說法笑了幾聲。

  「哈哈,家入小姐真愛說笑!」在她似笑非笑的凝視中,笑聲漸漸泯滅,「……家入小姐,是在開玩笑,對吧?」

  「跟五條出一次任務,你就能知道我是不是開玩笑了。」

  對方灰溜溜地跑走後,家入硝子喝掉杯底殘余酒液,向熟人打了聲招呼,步伐穩健地離開居酒屋,招車前往涉谷。

  叫她不去她就不去?

  想得美!

  五條悟靠在走廊口,嫌棄臉看著從玄關跨進屋內踉蹌歪了一步的家入硝子。

  三鴉素糸上前扶住治療師,將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半抱半扶支撐著她往起居室走。

  青年罵罵咧咧地跟在後面,「她是裝的!她千杯不倒!」

  「我知道。」

  屋主幫家入硝子換了睡衣,擦臉擦手塞進被窩,後者固然是難以灌醉的酒豪,黃湯下肚全身暖洋洋,睡意席卷本來還想洗澡刷牙的意識,睡著前的最後一個想法是氣到五條悟真爽。

  今天造型是短發的三鴉素糸回到房間,五條悟一副聞到主人在外面偷摸野貓的家貓樣,在床頭委委屈屈地抱著棉被大聲亂喵。

  「我都兩個禮拜沒來了,你還花時間去照顧別人。」

  床的一邊靠牆,他縮在最裡面的角落,難為他能把這麼高的個子蜷成這麼小一團,站在床外都構不到。

  五條悟見三鴉素糸只施舍他一個眼神,轉身出了房間,不敢置信地瞪圓眼睛。

  安撫呢?

  親親呢?

  他一個小時前才對著三鴉素糸本人和電話另一端的所有人告白,三鴉素糸怎麼能先是照顧不請而來的家入硝子,現在又把他丟著不管!

  帶著撒嬌性質的假火瞬間升溫成真火,運轉速度是旁人十倍的大腦已經進展到三鴉素糸燦爛笑著跟面貌不明性別不明的人結婚的場景,全然無視OOC的部分,差點又把自己氣到升天。

  所有的憤怒於三鴉素糸再回來的剎那嘎然而止。

  高挑的女人穿著稍早才被他換下的淺灰色男士襯衫,即使他們身高差不算大,男女體型最顯著差異的即為肩寬,他穿了顯寬肩窄腰完美貼合身型的襯衫,換到她身上縫線處處不合,不該撐起的地方撐起,該繃緊的地方空蕩,視覺上很是松垮。

  她最上面三顆扣子沒扣,下面幾顆倒是一個不落,衣襟微微敞開,被第四顆鈕扣強迫收攏,交疊的陰影處有著更深的一道陰影,隱隱綽綽露出其下包裹住軟嫩的花。

  兩條腿筆直修長,她往床的方向走,堪堪遮住臀部的下擺輪流陷入交錯的腿間,灰色的布料彷佛一雙手,來來回回在柔膩的肌膚游走。

  五條悟聽見自己咕嘟吞了口口水,喉結上下滾動,蒼天之瞳不受控制地追逐她的一舉一動。

  無量空處。

  眼中看到的一切恍若放慢了幾百倍,能遠目百裡的六眼屏蔽了他和三鴉素糸以外的一切,愣愣盯著她在床邊停步,側身抬腳,衣擺隨之撩起卻又遮遮掩掩什麼都沒露,懸空的衣角晃得他頭暈目眩,心口癢得發緊。

  瑩白的腳趾勾住床頭櫃下層抽屜,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拉開。

  那裡面是——

  抽屜只開到一半,現出靠外的雜物,更裡頭的物品猶掩藏在櫃體的影子中。

  三鴉素糸就著側對床的方向俯身坐下,雙手撐上床面,床墊微幅顛了一點,五條悟卻感覺他用蒼直上直下了一回。

  她往前爬了一點又停下,一條腿屈跪在身前,另一條腿腳尖點地,和他保持進一步能接吻,退一步能下床的距離,後腰塌出弧度,半跪趴在略低於五條悟的位置仰頭看他。

  「還要抱著棉被嗎?」

  青年不自覺松開被點名的物品,又推又踹地從床腳丟下去,全程無法將視線移開女人,動作僵硬得猶如程序出錯加上關節鏽蝕的機器人,絲毫看不出能將特級咒靈當皮球踢的靈活身段。

  「要抱我嗎?」

  理智搖搖欲墜。

  「悟。」

  理智,斷裂。

  *

  五條悟草草擦過自己,再端著水和毛巾進房間制止要起身去清洗的三鴉素糸。

  「耶?你還能移動讓我覺得很挫敗!」

  他哼著歌將人仔細地擦了個遍,按在椅子上限制她的腳不許碰地,像擺布娃娃一樣幫她用睡衣換掉先前他不讓脫的灰襯衫,換掉床單,抱著狼藉的一團布丟進洗衣機。

  難得在三鴉家有忙前忙後的機會,該收拾的善後完,他把人抱回床上,將地上的棉被抖開蓋住三鴉素糸,自己再鑽進去用長手長腳把她鎖在懷裡。

  然後算起賬來。

  「男友襯衫,爬行勾引,關鍵時刻喊名字,小烏鴉,你很會哦?」

  「你喜歡。」

  所以她就研究了一下。

  女人調整姿勢,避開被掐得有點痛的部位,最後兩人交換,五條悟抱著她的腰,枕在她頸窩。

  青年思考他什麼時候暴露了癖好。

  「那你知道我還喜歡什麼嗎?」

  「嘴、女上、手銬、圍裙、和服帶子……」

  聲音逐漸含糊,直至消失。

  五條悟閉眼,吻了下三鴉素糸的唇角。

  「晚安。」

  *

  五條悟猛地睜眼,搖醒三鴉素糸。

  三鴉素糸半睜著不甚清醒的紅瞳,手反射性地開始順毛。

  「小烏鴉,你如果跟傑或硝子做這種事,我會殺了你們,知道嗎?」

  「……」

  「聽到了沒有?」

  「有。」她給出保證,「只跟你做。」

  圈完地確認好地盤不會被其他貓入侵,白毛大貓貓給了她一個獎勵啾啾,這才滿意地又窩回去。


二十六

  家入硝子罕有地睡了個好覺,沒有排隊等待解剖的凄慘屍體,沒有突如其來的重傷病患,她慢慢從深眠清醒時,臉上帶著微笑。

  然後笑容在睜開眼睛後僵在臉上。

  看棉被花紋和榻榻米,這裡的確是三鴉家。

  能否有人告訴她,為什麼她被關在帳裡?

  半是因為剛醒,半是因為震驚,她呆滯了一分鐘,伸手去碰黑漆漆的咒幕。

  手順利穿過,她松了口氣。

  離開帳,烏鴉時鐘顯示八點半,家入硝子聽到廚房有動靜,她沒管,先去洗漱,五條悟在這還能讓不懷好意的人入侵,咒術界明天就要毀滅了。

  五條悟唱著自編的串燒歌,動作俐落地甩著平底鍋,鍋裡的材料在空中畫出完美的弧度落下,另一個瓦斯爐上陶鍋咕嘟咕嘟地煮著湯,旁邊立著一本食譜,桌上已經有一盤散著香氣的煎魚,和一鍋粒粒晶瑩飽滿的白飯。

  三鴉素糸不做菜,三餐吃外賣或現成食品,家裡自然不會備有煮飯器具,他在用的圍裙、鍋子、食材、食譜甚至一些調味料都是凌晨發訊息讓五條家的人送來的。

  「早啊硝子∼」

  這家伙怎麼一早就蕩漾成這樣?

  家入硝子狐疑地打量他,繞過讓廚房顯得窄小的男人,翻出咖啡豆。

  「你要一杯嗎?」

  「要!」

  咖啡機開始磨豆,機器運轉的低頻聲和燒菜聲和諧地混在一起。

  「你為什麼放帳關我?」

  五條悟愣了瞬,他心情好到爆炸,醒了就忙著准備早餐要給三鴉素糸一個完美的晨起服務,壓根沒注意起居室的家入硝子,能記得多做一人份的食物全賴僅存的同窗加同事情誼。

  所以昨晚三鴉素糸不只換了男友襯衫,還不忘制造免打擾環境。

  他很快反應過來,態度自然地回答:「不讓你來你還來,當然得關著免得你亂跑干擾我跟小烏鴉相處,醉、酒、的、人可是很難纏的。」

  句子裡還偷刺她裝醉的無恥行為。

  這的確是五條悟做得出來的事,家入硝子沒有懷疑到三鴉素糸頭上。

  「素糸呢?」

  「在睡哦。」

  平常七點起床的人八點半還在睡,治療師才正要擔心,就見五條悟低頭裝盤,原先被衣領遮住的脖頸處有新鮮抓痕冒頭,明顯向下延伸,以她專業判斷,大約生成於六、七小時前。

  這小子明明會反轉術式的吧。

  「……」家入硝子有點意外又不是很意外,難怪要關她,「你就不能等到我不在的時候嗎?」

  「?」五條悟打了六顆蛋,捧著碗用筷子攪拌,對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不是有叫你別來嗎?」

  他沒對上家入硝子的腦波,也懶得問,單純順著她的話講。

  這個回答被理解為早有預謀,治療師給了他一記看色胚的眼神。

  眉毛挑起剛要開吵,轉念一想跟這個只能和屍體深入交流的家伙有什麼好吵呢,青年再度哼著歌轉身煎玉子燒。

  端著色彩豐富的和食進房間,五條悟將食物放在床用托盤上,彎腰捧起靠坐床頭的三鴉素糸的臉,來了個黏黏糊糊水聲曖昧的長吻。

  「小烏鴉你辛苦啦∼來吃早餐∼」

  他沒在開黃腔,三鴉素糸早就醒了,也沒什麼下不了床動彈不得的不適感,但為了配合他想要的場景,洗漱完一直待在床上等早餐,辛苦是指這個。

  ——其實比起初夜過後體貼的滿分情人,三鴉素糸覺得這更像護士送病號餐給久病臥床的患者。

  五條悟側坐在床沿,興致勃勃地夾了一塊玉子燒往三鴉素糸嘴邊戳。

  「啊∼」

  「……」

  剎那遲疑過後,她合作地張嘴,接受五條悟技巧差勁的喂食——食物蹭到嘴角留下渣渣、筷子戳太大力食物直奔喉嚨。

  又喂了一口飯,青年才心滿意足將餐具使用權還給三鴉素糸,爬上床鑽進她和床頭間的縫隙,從後面抱著她。

  他拒絕了送過來的魚肉,「我的份在外面哦,吃過一半了,等你吃完我再吃。」

  三鴉素糸吃飯,背後的男人自得其樂地幫她的短發綁小揪揪。

  「累嗎?」

  「不會。」

  「唔,這個答案讓我覺得身為男人的自尊心受到挑戰。那下午出去逛逛?」

  「好。」

  「那你再睡一下,午餐我叫你。」

  「……好。」

  等她吃完,五條悟端走空盤,裝做不知道房裡的人又拿出他進去前塞進抽屜的衣服半成品,三鴉素糸也裝做不知道他知道她並沒有真的『再睡一下』。

  餐廳是有正式餐桌的,只不過他們都端去起居室吃,並不常用。

  從玄關撿了早報,邊讀邊喝著第三杯黑咖啡的家入硝子,抬頭就看到五條悟寫著『你怎麼還在這裡』的嫌棄臉。

  「……這又不是你家。」

  空盤碗放進水槽,他坐在家入硝子對面吃他剩下的早餐。

  「你的碗自己洗啊。」

  治療師對他翻白眼。

  直到現在還沒看到三鴉素糸本人,她有點惦記,「素糸沒事吧?你是不是太粗暴了?需要我看看嗎?」

  「咦,被發現了。」

  「你有想藏嗎?如今能傷到你還留下痕跡的方法,全世界只有一種了吧。」

  他一秒理解何謂痕跡,摸摸後頸結痂了的細長傷口,聳了聳肩,「這種小傷對咒術師來說過一天就沒了,干嘛浪費咒力去治療。」

  家入硝子呵呵。

  全世界最不可能浪費咒力的人就是五條悟,他不治只是因為不想治,不想治的理由是要讓三鴉素糸造成的痕跡留愈久愈好吧。

  哼,男人。

  眼型屬於溫柔的下垂眼,她盡力讓目光犀利起來,嚴肅地問:「有做好措施吧。」

  「有哦,我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設嗎?不過硝子,你真的要跟我討論這種事?」

  「我也沒想問太多,你把我當醫生問診就好了。」她舉起咖啡,「接下來就恭喜你得償所願吧。」

  五條悟也舉起加了十顆方糖的咖啡跟她碰杯,「祝賀我就先收下了,但你說的是哪方面?」

  「……交往?」

  「沒有哦。」

  「……」

  「交不交往又不是我決定的,一直都是小烏鴉在拒絕我吧。但我認為也沒什麼必要一定給糾結於名份,現在立刻去遞交婚姻屆我也可以的哦。」

  家入硝子心累擺手,「算了,我早就決定不管你們這種奇怪的關系了。下次再有人問我你的感情問題,我要怎麼回答?」

  五條悟露齒一笑,白牙森森,「叫他們親自來問我。」

  *

  夜蛾正道成為校長後改了制度,每個年級的班主任是固定人選,學生升年級就換班主任。

  一年級的班主任在任務中受了重傷,拖延過久反轉術式無法徹底治好,辭職回老家不干了,這個職位終於落進二十七歲的五條悟手裡。

  「所以–—」五條悟一拍桌,「我覺得該換個造型彰顯一下身分改變!」

  他張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圈,展示他的新造型。

  取代墨鏡遮住眼睛的是一圈又一圈的繃帶,從眼窩纏繞到發際,發根得到支撐的白發衝天,隨著他轉身蕩出和主人相似的騷包弧度。

  被叫出來慶祝的家入硝子吐槽道:「根本是羽毛球的九十九神,而且還是瞎了的那種。」

  五條悟不理她,捧著臉轉向三鴉素糸,「小烏鴉,我帥嗎?」

  被問的人點頭,她本來就不會有第二種答案。

  他保持捧臉,換個方向對沒來得及後退假裝不認識這人的後輩問:「怎麼樣,七海?」

  金發男人沉默不語,伸手將絲毫沒滑落的墨鏡往鼻梁再用力推壓,抵抗親眼看著成年男人裝可愛造成的視覺傷害,第一萬次懷疑自己回歸咒術師行列的正確性。

  可愛的成年男人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試圖用身高差壓迫出答案,「現在是中午,等下吃的是午餐,七海你還在工作中哦,快回答!」

  他的職業是咒術師,工作是解決詛咒造成的問題,絕對不包含被逼著回答對前輩外表的評價。

  沒打算退開,因為這家伙只會再靠過來,七海建人雙手環胸,用肢體語言消極抗議。

  「……五條先生,關於這個問題,男人的回覆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五條悟雙手比了個大叉叉,「一——點——都不重要,但我要聽你回答。」

  是要,不是想,這人的惡劣真是十年如一日。

  經歷過會社歷練套餐的一級咒術師從容應對:「以世俗的審美而言,五條先生的容貌向來符合大眾喜愛的標准。」

  句子拆解起來每個詞都中立偏正面,但實際上丁點自身想法都沒表達。

  羽毛球附喪神不大滿意地嘟嚷:「在大公司學會狡猾的七海,不愧是成熟可靠的前社畜呢。」

  從家入硝子那鐵定得不到好話,五條悟直接放棄她,再轉回三鴉素糸,在她身邊扭得像海帶一樣。

  「正式上課那天三鴉來看我好不好∼」

  家入硝子:別問得好像素糸會說不好一樣,你是第一天去學校的小學一年級幼童,需要媽媽站在教室後面給予親情支持才忍得住分離焦慮嗎?

  「好。」

  完全無法感到意外呢。

  然而治療師沒意識到五條悟所謂的『來看我』能做到什麼程度。

  一年級的禪院真希、狗卷棘、胖達,性別不同、物種不同的三張臉同步空白,呆滯地看著台上被一個白發女性公主抱著進教室,朝他們比耶的白發男人。

  「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你們這一年的班主任,五條悟是也!」


二十七

  認識五條悟一段時間的人,對他的評價通常會在『極端不靠譜』與『無可否認的強大』之間反覆橫跳。

  開學一個月,三名一年級還沒有機會感受到後者的存在,他吊兒啷當的樣子也讓學生們很難將他放在老師的位置尊敬,稱呼不知不覺從『五條老師』變成『悟』,而且隱約有往『笨蛋悟』方向演進的跡像。

  一年級今天沒有室內課,整天的活動就是訓練。

  五條悟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雙手交握向上拉伸,手放下來時好像什麼都沒做,衝過來的一人一熊貓卻驟然被巨力放倒在地,始作俑者還站在原地扭腰壓腿,彈出一小團咒力把躲在其後的狗卷棘咒言打散。

  他伸展完蹲下來,手肘稱在膝蓋上托腮,慢悠悠地評論:「做得太明顯了哦,完——全——看穿你們的戰術了呢。不過學會合作這點值得鼓勵。」

  男人敷衍地拍拍手,每一下的掌聲都讓禪院真希額角迸出一個不爽的十字,她從地上暴起,一腳將胖達踢向五條悟,藉著空中哇哇大叫的咒骸掩護,奮力扔出咒具關刀。

  關刀挾著破空聲飛速向前,擦過熊貓毛皮,越過咒骸搶先接近攻擊目標。

  白發男人姿勢不變,裝可愛似的偏頭,連更大的閃避動作都懶得做,尖銳的刀刃險險擦過顴骨。

  他任由咒具向後飛去,直到貫穿訓練場邊緣的樹干後插進地面才停下。

  隨後抵達的胖達被無下限術式停在半空,被當成武器讓整只咒骸失去活力,喪氣沉沉地垂著四肢碎碎念。

  「好過分啊……居然這樣對待可愛的熊貓……真希是沒血沒類的暴君……」

  怒火上頭一時衝動踹出同學的禪院真希理智回籠,尷尬抬手又僵住,不知道該不該去拍胖達。

  看他們沒有要打下去的意思,狗卷棘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繞著懸空的胖達觀察。

  五條悟揮揮手,熊貓落地,揚起一片塵土。

  「評分是差強人意,懂得運用手邊的一切倒是不錯,兩段式的後發先至攻擊也有點新意。傷了胖達的心就要負責補起來,中午吃烤肉,真希出錢!」

  趴在地上的咒骸舉手,「我怎麼吃?」

  他幾乎不出高專,出去執行任務也得偽裝成穿布偶裝的工作人員,每當有小朋友想拔頭套時就很困擾,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走進燒肉屋吃東西。

  「當然是叫人送進來學校啊!」五條悟拿出手機,等待接通時對他們說,「你們輪流烤肉,五條老師我呢就負責吃,這是訓練的一部份哦。怎麼樣,一年級的第一次聚餐,期待嗎?」

  訓練場就地轉為野營燒烤區,一字排開的烤架連起來長達五米,來自校園樹林的柴火一燃,蒸騰起一片扭曲景物的熱氣,能擺上的空間堆滿烤串,雞豬牛魚蝦貝與各式各樣的蔬菜,場面頗為壯觀。

  以為訓練是指五條悟想吃免動手烤肉的他們太天真了,輪到的人要單獨顧五米長的滿滿烤架,同時接受無良老師的騷擾,下架的食材只要夾生或燒焦,失敗一串跳一分鐘極樂淨土,搭配唱歌。

  五條悟振振有詞:「極樂淨土的舞步很考驗手腳協調能力,而且既然都跳舞了怎麼能不唱歌呢。」

  「咦?原來三鴉小姐不是輔助監督嗎?」

  胖達舉著一大把串好的蔬菜串等著烤肉架上的那批清空,驚訝地問。

  被一通電話叫來吃烤肉的三鴉素糸搖頭,夾子夾起剛烤好的雞腿泡進糖漿罐,沉浸十秒,確保所有部分都裹上透明的甜液,拿出來放上架子讓液體稍微冷卻不再亂滴,再刷上一層蜂蜜,用油紙裹住骨頭作為把手遞給五條悟。

  特級咒術師接過雞腿,時不時用咒力干擾烤肉架前的禪院真希,讓她手忙腳亂地閃躲還要注意烤串的生熟度。

  「開學那天你抱著悟進來,我們都以為你是被壓榨的輔助監督呢。」

  伊地知潔高:被壓榨的輔助監督是我啊!

  一年前輔助監督們抽簽,上任為五條悟關東地區綁定監督的伊地知潔高,苦哈哈地扛著二十人份的食材和烤肉用具進了學校,原本五條悟要用完人就趕走,是來享受熊貓勞力的夜蛾正道發話才得以留下。

  五條悟拿雞骨頭丟胖達,「你把我當什麼人呢!我怎麼會壓榨三鴉呢!」

  伊地知潔高:所以你壓榨我就有道理了嗎!

  「所以三鴉小姐也是咒術師嗎?」

  「不是哦。」五條悟搶在三鴉素糸搖頭之前插話,「她是來找我的∼」

  「唉?」胖達雖然是毛絨絨的咒骸,表情卻跟五條悟這個表情包一樣豐富,「難道,三鴉小姐是悟的這個?」

  他不曉得如何用絨布外皮組合出猥瑣的神色,伸出小拇指,俏皮地扭了扭。

  班主任又丟了好幾團咒力打斷禪院真希的動作,手臂勾上三鴉素糸的肩膀,笑容滿面地低頭『看』她,「嗯?三鴉你說,是嗎?」

  女人回望。

  兩人對視幾秒,她湊上去親五條悟。

  「嘶——」

  五個人同聲倒抽一口氣,唯獨家入硝子淡定如初,還有閑心感嘆那嘴油都親得下去,三鴉素糸對五條悟絕對是真愛了。

  一年級:五條悟這個笨蛋老師居然交得到女朋友?!

  夜蛾正道:悟跟素糸?多久了?為什麼我不知道?

  伊地知潔高:怎麼辦,這是我能知道的事情嗎?我會不會被五條先生滅口?

  白發男人把她帶進懷裡,用寬背擋住其他的人視線,貼著她的唇用氣聲說:「這可不算回答啊,小烏鴉,但你的反應我很喜歡,繼續保持。」

  在眾人眼裡,就是兩人熱情擁吻十秒,一時不知該不該回避,人類們望天望地背過身,只有熊貓用烤串擋住臉卻目不轉睛地從長簽縫隙偷看。

  背對著除了三鴉素糸以外所有人的五條悟,用六眼將一切收入眼底,興災樂禍地嚷嚷:「真希,你那一批全焦了,算算你要跳多久吧。棘,換你烤。」

  說是焦,也沒徹底焦成炭,多在能入口的範圍,火力小一點的地方其實烤得剛剛好,反向天與咒縛的眼力與反應力可不是假的。

  他對『焦』的標准是出現碳化的部分都算,咖啡色無妨,黑色就不行了,哪怕僅僅黑了米粒大小,數下來禪院真希至少得跳個一小時。

  狗卷棘從石化的同學手中接過烤夾,對胖達擺上烤架的一批新食材嚴正以待。

  三鴉素糸那一親讓五條悟直接解放,光明正大賴在她身上,把她當椅背靠著翹起二郎腿,捏著學生的勞動成果開吃,遙遙指畫新上任的廚師。

  「試看看能不能用咒言讓東西變熟。」

  咒言師末裔震驚。

  詛咒食物?

  會不會變成咒物?

  食物被詛咒了還能吃嗎?

  看出狗卷棘的猶疑,五條悟大手一揮,「沒事,硝子在,吃不死人。」

  家入硝子將剩下半杯的啤酒遞向伊地知潔高,「給,從他頭上倒下去。」

  僅僅二十五歲卻被搓磨得像夜蛾正道同齡人的後輩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氏症,結結巴巴地拒絕女神:「對對對不起家入小姐,我不不不不敢。」

  高專校長久未出場的教育鐵拳蠢蠢欲動,一日為師終生為師,讓成年畢業依然欠揍的學生回味一番受教的感動是老師的責任。

  狗卷棘拉下圍巾,深吸一口氣,小小聲地對著烤架說:「烤熟吧。」

  說完,他莫名感到有些羞恥,又好奇咒言對食物有沒有效果。

  好奇心壓倒羞恥心,體內似乎有什麼開關被打開了。

  鐵網上的生肉嘶嘶作響,以勻速褪去紅色,但分不出是火烤的抑或是咒言催熟的。

  過了幾秒,五條悟宣布結果:「沒用哦。」

  屏氣凝神的胖達一頭栽倒。

  他抖抖耳朵爬起來,很有研究精神地做出實驗變因提議,「是不是用詞不對?本來就在進行烤熟的過程,那句咒言說了等於沒說。」

  胖達同學說的很有道理。

  狗卷棘立刻拿起一串生肉,「烤熟吧。」

  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熟,甚至浮現烤網的交叉痕跡。

  「哦,真的能用咒言烤肉。」白發男人嘴角弧度微妙,「但是棘,你的那批也焦了。」

  地上倒著兩名失去顏色的同學,覺得自己弱小可憐無助的熊貓看著班主任瑟瑟發抖,藏在黑毛中的小眼睛飄向老父親,發出求救訊號。

  夜蛾正道清清喉嚨才想講話,五條悟已經發出惡魔的命令:「棘用咒言烤熟的那串,就讓胖達吃看看吧,反正是咒骸,棉花壞掉換新的就可以了。」

  即使咒術師很能吃,准備的食物份量著實太多,夜蛾正道把二、三年級的老師學生通通叫來才消滅所有食材。

  吃飽喝足後的環節,是一年級的極樂淨土歌舞表演。

  五條悟用手機讓他們看了一遍怎麼跳,接上喇叭將歌曲設置成循環播放,兩人一熊貓頂著全校師生與幾名編外人員的目光站到空出來的圈中。

  不是人的那個無所謂,扭得很快樂,兩個人類起初脹紅著臉,姿勢也放不開,跳到第三遍才破罐破摔,配合眾人打的拍子完美對上舞步。

  班主任自然不會真的讓他們跳好幾個小時——這樣折磨的是看的人而不是跳的人,後續的烤焦懲罰折算成繞著學校山頭負重跑圈,一串兩圈。

  高年級的學生們也下場,最後幾乎所有人都跟著一起跳,到後來大家隨便扭成一團,根本不知道在跳什麼,白毛教師甚至來了一段非常炫技又騷包的breaking。

  回到三鴉家,換下一身烤肉味的衣服洗完澡,五條悟抱著三鴉素糸,臉埋進她胸口,渾身懶洋洋動都不想動。

  三鴉素糸熟練地摸著他的頭,一旁的針線飛舞著為衣服繡上花樣。

  「你很開心。」

  「對呀,開心得想到明天被爛橘子丟去仙台調查奇怪的事件,都沒那麼厭惡了呢。」他蹭了蹭包覆臉頰的軟嫩,「年青人需要訓練,但時間全部花在惡心的咒靈身上也太無聊了,能笑的時候盡情大笑,能哭的時候用力大哭,才叫青春啊。」

  男人一個翻身,讓三鴉素糸跨坐在他腰腹上,輕咬她的指尖,晴空之瞳閃著光。

  「我現在心情很好,不過我感覺有進步空間。」

  牙齒換成軟肉,舌尖游動,在女人的手指留下濕漉漉的水痕。

  「讓我登上極樂吧,小烏鴉。」


二十八

  校園燒烤過了幾天,三鴉素糸收到夜蛾正道的訊息。

  白色男式高專學生制服?

  而且附上的尺寸不屬於任何一名在校生。

  一般學期開始前,校長有新生名單,學生確認入學的同時上繳制服訂制要求,再由校長統一向三鴉家下訂,開學前一天會拿到制服。

  在校期間,制服有任何問題或想多訂幾件替換,可以跟輔助監督或班主任申請,三鴉素糸當初入學直接替同級生省略了申請的步驟。

  她翻開三鴉家和高專簽約四十年來的賬本,以前的確有過類似訂單,但她在倉庫找不到制服黑色布料的白色版本,只好用制作庵歌姬巫女服的布料裁了一件。

  「是插班生哦,我在仙台撿到的。」五條悟接過制服愣了一下,「怎麼是白的?」

  三鴉素糸背出賬本上的注解,「在其他穿黑色的學生中比較顯眼,一般發給有失控可能的學生,紀錄中包含這件僅有三次紀錄。」

  「哈啊?那群爛橘子也就能搞這種小動作惡心人了。」

  需要目標顯眼代表有人監視,在他明言乙骨憂太由他看管負責之後,還硬要派個監視者跟在旁邊報告動向。

  男人呸呸兩聲去晦氣,攬過三鴉素糸親一口,再埋到她頸窩深深吸氣。

  女人身上有股獨屬她的氣味,五條悟覺得跟號稱有舒緩放松療效的香精香油比起來,吸三鴉素糸的效果更好,針對爛橘子味的去除尤有其效。

  ——大概還跟只要他貼上去,三鴉素糸就會自動開啟順毛模式有點關系。

  「新學生很有趣哦,身上的詛咒超——級——大一只,還是他的小女朋友∼」提振起精神的班主任嘰嘰喳喳,把又大又小的特級過咒怨靈.祈本裡香的資訊抖了個干淨,「目前普遍認知是小女生死前詛咒了乙骨憂太,我嘛,倒是保留觀點。連我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海量的咒力呢,他們又黏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咒力流向。」

  三鴉素糸在說著說著就躺到她腿上的白毛中摸到幾個小結,動作輕柔地解開。

  「祈本裡香的祖宗十八代被翻了個裡朝天,完全跟咒術界扯不上關系。如果世世代代的普通人家庭能誕生咒力量這麼恐怖的咒術師,老橘子們怕是覺得小腿下的榻榻米長滿針,坐也坐不住了吧。」

  夏油傑也是普通人家庭出身,但他好歹是從零學習,一步步穩扎穩打的進步成為特級,哪怕咒術世家的五條悟也曾有弱小的時候,跟祈本裡香直接出生就特級不可同日而語。

  話題不小心又繞回高層,五條悟哽住一霎,抱緊三鴉素糸的腰埋肚吸一口減壓。

  然後腦回路不曉得拐到哪裡,突然來了一句:「我們去群馬吃文字燒!」

  他興致勃勃地跳起身,像抱小孩一樣將沒來得及從坐姿站起的三鴉素糸撈進臂彎,扛著人進房間,開衣櫃抽出兩件外出服。

  「去仙台新干線上的旅游雜志寫說群馬縣的伊勢崎市有加了草莓糖漿的文字燒,走吧走吧走吧。」

  *

  「所以這是你昨天鴿我卻連個通知都沒給的理由?」

  夜蛾正道把手機還給五條悟,手機畫面定格在他和粉紅色面糊的自拍,面糊對面的人沒露臉,衣服和他款式不同但小細節的花紋一樣。

  白毛歪頭裝傻,「夜蛾老師也想吃嗎?他們是有提供外帶服務啦,但面糊搭車兩個小時回來吃了不會拉肚子嗎?」

  「術式解開,我要揍你。」

  「咦∼不要!現在的學生家長都這麼暴力的嗎?」

  高專校長隨手從咒骸堆裡抓了一只,輸入咒力扔向曾經的學生。

  五條悟唉嘿嘿笑著閃避咒骸攻擊,蹦蹦跳跳地往封印室移動,迅速拉開門閃進去關上,咒骸一刀砍向紙門,刀勢被結界反彈,小小的羊毛氈身體往後滾了一圈。

  抱膝蹲在椅子上的少年怔怔抬頭,看向眼部纏著繃帶的高大身影。

  ——那是成功把他打暈帶走,避免裡香再傷害更多人的男人。

  「呦!好久不見,乙骨憂太君,我們來談談新學校的事吧!」

  *

  下定決心要解開青梅的詛咒,乙骨憂太的精神氣煥然一新,雖然沒變成積極開朗樂觀向上,也沒再出現過被禪院真希嫌棄的被動找死頹廢樣。

  少年被女同學一棍敲在膝彎,面朝下癱屍一會兒掙扎著爬起來,擺好防御架式順口問道:「五條老師呢?」

  五條悟會定期查看裡香的狀況,已經過了約好的時間。

  「昨天他沒住學校吧。」教師宿舍跟學生宿舍面對面,知道住哪間看燈就曉得有沒有回來,觀戰的胖達啃著飯團說,「最近任務不多,悟可能在三鴉小姐那,這樣他下午才會回學校。」

  「三鴉小姐?」

  「悟的女朋友。」

  「唉?五條老師有女朋友?!」

  乙骨憂過於震驚,被禪院真希趁機用棍子敲中頭頂,連忙把裡香暴動的咒力全數引進刀身才制止她現身。

  他馬上察覺自己的反應很失禮,即使本人不在場也連忙補救:「不不,我的意思是,五條老師很忙……」

  禪院真希無語站定,推了下眼鏡,「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們得知的時候跟你差不多,而且當著他的面。」

  「鮭魚。」

  「那……」乙骨憂太小心翼翼地問,他無可避免地認識到了五條悟的惡劣性格,「五條老師沒有報……咳、以加強心理素質為由增加鍛煉之類的?」

  其他三人:乙骨是想說報復吧!

  參加過燒烤會的三人回想起彷佛永無止盡的負重繞山頭,以及隔天動彈不得如同灌鉛的雙腿,沉默了。

  五條悟這人可怕的點,在於有時候你很難判斷他行為背後的真正用意,究竟是不是為了他自己覺得好玩。

  ——或許他做的一切都有認為有趣才去做的成分,差別在占比多少而已。

  失去再打下去的手感,差不多也肚子餓了,禪院真希坐到胖達身邊,從食籃裡拿出一個飯團。

  乙骨憂太跟過去,落坐於狗卷棘旁,接過後者遞來的飯團。

  「其實我原先以為硝子小姐跟悟是一對。」胖達舔著爪子上的飯粒,沒注意到嘴邊的毛上也黏了幾顆,「最強咒術師與最強治療師,很有CP感吧。」

  他黑色的耳朵忽然被用力地揪了兩下,縫線差點沒被扯斷,隨之而來的是五條悟陰惻惻的嗓音,「你們對偉大的五條老師的感情生活很有興趣哦。」

  一年級的四人雞皮疙瘩從尾椎一路蔓延到頭頂,一蹦而起,轉身面對五條悟罕有的、失去笑容的臉。

  面無表情的特級咒術師雙手插在教師外套兜裡,普普通通地站著也沒散出咒力,帶給人的威壓卻沉重如山,一步也跨不出。

  五條悟噗嗤笑出聲,抽出手擺擺,凝重的空氣頓時一輕,「唉呀,緊張什麼?難不成我還會因為你們八卦我就把你們吊起來揍嗎?」

  一年級:你會!

  四人腳軟癱坐在地,涼風吹過才發現全身冷汗。

  班主任嘻嘻笑,豎起手指糾正學生們的想法,「廣義而言,硝子是我的情敵哦。」

  能正常說話的三人合奏:「哎?」

  咒言師只能睜大眼表達與同學相通的驚訝。

  白發男人沒有要深入解釋的意思,拎著乙骨憂太的後領將人提起,彎腰湊近看。

  少年經過訓練強壯不少,然而相較於一米九的五條悟仍然顯得瘦弱。

  他雙眼一拳之外是與白發融為一體的繃帶,雖說習慣了老師的造型,貼這麼近還無法直視眼睛依舊讓他有點緊張,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哦,裡香小妹妹有試圖出來,被憂太壓制住了,不錯不錯,繼續保持。」

  他拍拍乙骨憂太的頭,一個個拎起其它三人讓四名一年級排排站好,用爽朗的笑臉對他們說:「來,大家一起上,讓老師看看你們最近的練習成果吧。」

  一年級:你看!你這不是要把我們吊起來揍了嗎?!

  幾個月後,他們才明白一個道理。

  被五條悟吊起來揍,比被夏油傑吊起來揍,好上一百倍。


二十九

  五條悟經過關著的起居室,進房間呆站好一陣子,才靠著床邊滑坐下來,頭向後枕在床沿盯著天花板。

  他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過來的,是直接用蒼,還是地鐵,或哪個輔助監督接送。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一個闔家歡樂的日子,街道處處是喜慶的裝飾,他只覺得今天極度漫長,新宿、高專、不知名小巷,他就去了三個地方,身心疲累得猶如用蒼跑了全國四十七個行政區。

  詛咒者撤銷詛咒,被詛咒者不希望詛咒者受罰,祈本裡香成功解咒。*

  夏油傑說無法討厭高專的任何人,明明沒有被怨恨,摯友的死亡卻彷佛一張密不透氣的網,牢牢地束縛著他。

  小巷子裡消逝的生命,究竟是五條悟詛咒了夏油傑,還是夏油傑詛咒了五條悟?

  用九年做心理准備,動手的那一刻干脆俐落,但他真的沒有絲毫猶豫嗎?

  腦海不斷重播著許多年前夏油傑轉身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五條悟克制不住地去想像……

  如果當時,他強硬把人帶走。

  如果當時,他一同去了那個偏遠村落。

  如果當時,他最初就接下灰原雄的任務。

  如果當時,他留意到夏油傑的消瘦不僅僅是苦夏。

  如果當時,他沒讓天內理子死去。

  如果當時,他有攔住伏黑甚爾。

  如果當時,他察覺懸賞是個陷阱。

  如果當時——一個道盡無能為力與悔恨的詞語。

  直到如今,他仍然不曉得從哪一步開始出了錯。

  是他沒能在夏油傑迷茫時拉住他往懸崖邁出的步伐?

  或是無論他有沒有察覺,夏油傑都會義無反顧地縱身躍下深不見底的淵藪?

  陰暗的巷口,夏油傑在陰影中,他站在一步之外的燈光下。

  他的術式不需要接觸目標就能發動,卻恍若是他親手捅入夏油傑的胸口,握住猶在博動的心髒狠狠擰碎。

  黑發男子半身血污,垂頭坐在牆角,一點一點地失去生命氣息,而他手上殘留六眼都看不見的血腥。

  所以,傑,你為什麼不伸手呢?

  明明只要你伸手,所有人都會拉住你啊。

  突兀的聲響中斷五條悟逐漸暴躁的思緒,他眨眼聚焦,三鴉素糸半蹲跪在他左邊凝視著他。

  什麼時候進來的?

  白發男人軟軟地靠向她肩頭,沒發現在接觸的那瞬間,三鴉素糸有霎時僵硬。

  「傑死了。」

  「我殺的他。」

  「我好像很傷心,又好像什麼都感覺不到。」他看向三鴉素糸,手按著心口,神色如稚童茫然,「這裡空空的。」

  「你累了,睡一覺起來再決定要不要傷心。」

  女人用沒被壓住的左手輕撫他的頭,聲線一如往常地平靜,讓人安心。

  被她這樣一說,白發男人感到□□與心靈的疲憊全數化為睡意,洶湧地拍向大腦,眼皮頓時重得隨時閉上就能睡著。

  四肢發沉地挪進被窩,他問:「你陪我嗎?」

  床邊的女人俯身撥開他的額發,在眉心印下一吻,宛如一個封印,迅速拖著他的意識沉底。

  五條悟睡著後,三鴉素糸離開房間,關上房門,才靠著門邊的牆咬緊牙根,蹙眉抬起右手手腕檢視。

  方才她想拍拍走神的五條悟,手才靠近就被極大的力道握住甩開,在腕骨錯位的聲音驚醒他的剎那把手藏進寬大的袖管,而他似乎也沒發覺自己動過手。

  手腕的角度明顯扭曲,大概是脫臼加軟組織挫傷,她深吸一口氣屏住,用力將手腕復位。

  所幸當初還在高專時,在兩名男同學的訓練下,她身體力行學會的各種傷勢緊急處理還沒忘光,劇痛過後回歸正位的手腕剩下鈍鈍的痛感。

  自從五條悟換造型,家裡就多了很多卷繃帶,三鴉素糸翻出磅數最高的繃帶,擦藥後連同冰敷包一起纏繞固定住手腕。

  畢竟是慣用手,她也沒認為能瞞多久,至少在五條悟心情好點前能少些讓他煩心的事。

  看著鏡中黑色的發根,三鴉素糸剪下白色長發收好。

  她開領域——幸好掌印不復雜,用包成饅頭的右手也能結——催生新的白發,由於疼痛導致精神難以集中,花了好一段時間才長出足夠的長度,再剪掉黑色的部分。

  因為用左手不太熟練,廢掉的有點多,原本齊耳,為了修參差不齊愈剪愈短,最終再度回到高專時期的發型。

  倉庫堆疊的布疋被推開,分出一條彎彎繞繞的通道,三鴉素糸從通道盡頭拿出最後一疊衣服。

  五條悟幾天前吩咐過她今天別出門,那時候她就知道這對摯友在聖誕節前一天會有個了結,於是稍早整理起屬於夏油傑的東西。

  這九年間,做五條悟和家入硝子的私服,三鴉素糸始終沒落下夏油傑那件,做完就和他的外賣單收藏夾,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耳環、發圈收在一起,數量累積起來也是很可觀。

  默默地關上空無一物的櫃子,她帶著那疊衣服回到起居室。

  榻榻米上擺滿了原先在櫃子裡的物品,還有一直放在壁櫥裡的枕頭被褥,她還沒決定好該怎麼處置這些東西。

  *

  難耐的菸癮如同海波,遠遠的還是個微小的起伏,頂多打濕鞋面就會退去,衝到岸邊才驚覺是海嘯等級的滔天巨浪,已經來不及逃跑了。

  邁入戒菸的第四年,家入硝子真的不想破戒,現在她需要的是個可以安靜待上很久又無法抽菸的地方。

  忍著心悸一一安排源源不絕的傷患,重傷的用反轉術式治到不會死的程度,輕傷的讓他們互相包扎完趕走以免占位,一直忙到天黑才頭暈眼花地上了輔助監督的車,直奔三鴉家。

  ——三鴉家全屋木造,即使屋主不在意,從以前她跟夏油傑就默認那邊禁菸。

  夏油傑。

  治療師看著車窗的倒影,回憶曾經溫柔的同學。

  星漿體任務之後,他們這屆的四個人就回不去先前的無憂無慮,訓練、袱除、休息,現在想想,不用進行過於深刻思考的日子多麼單純啊。

  物理上走得最遠的是三鴉素糸,她半脫離咒術界,遠離荒誕怪奇的詛咒,除了長長短短變化多端的白發,與憑空自動在布料中穿梭的針線,生活中幾乎沒有咒術的痕跡。

  而心理上走得最遠的,是夏油傑,旁徨在質疑咒術師存在的意義中,找不著離開迷霧的路。

  她喃喃道:「真是傻透了……」

  開車的輔助監督愣了下,不太確定家入硝子是不是在跟他說話,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後照鏡,見她望著窗外才排除對話可能。

  車停在涉谷站,彩色小燈掛得到處都是,一閃一閃漾出繽紛光暈,濃厚的節慶氛圍讓來來往往的行人臉上紛紛沾上喜氣。

  她漫不經心地想,這些人知道他們和死亡擦身而過,還會不會認為今天是值得歡樂的日子。

  黑發女性將臉埋進圍巾,出了醫療室不想再被手套包裹的雙手插進口袋,沒入一無所知的人海裡。

  穿過帳拉開烏鴉大門,五條悟的鞋子躺在玄關,家入硝子在起居室只看到呆坐在雜物堆中的三鴉素糸。

  「這些是……」

  「夏油的。」

  她盤腿坐到空地,翻看那些和她衣櫥裡能對上款式的衣物,嘆了口氣。

  「你要怎麼處理這些?」

  「沒想好。」

  「五條呢?」

  「睡覺。」

  治療師沒什麼說話的興致,也對著雜物堆放空。

  短時間內看過太多包扎過的傷處,她過了幾分鐘才意識到三鴉素糸右手纏著繃帶。

  「你怎麼受傷了?我看看。」

  三鴉素糸沒有立刻探手,紅瞳觀察著家入硝子的狀態。

  後者笑笑,「沒事,我有留緊急用的咒力,只有手的話消耗不大。」

  她在拆繃帶時,五條悟揉著頭發出現了,視線定格在兩人交握的手。


三十

  繃帶、紅腫的手腕,五條悟很快聯想到稍早打斷他走神的怪聲。

  他張口想說話,三鴉素糸搶先用完好的左手向他招了招,掌心微微朝上停在空中,一個請求牽手的姿態。

  身側的手張握一下,才以極度克制的力道虛虛圈住,坐到她身旁。

  三鴉素糸反而握緊,用拇指安撫地摩娑他的手背,才抬手去捻順他睡醒亂翹的白毛。

  餓了一整天沒空吃飯的家入硝子莫名有點飽。

  反轉術式治好三鴉素糸的手腕,治療師又檢查一番,確認腕部活動正常,起身從壁櫥翻出洗漱用品和一罐浴鹽。

  「我去泡澡,你們要訂晚餐的話隨便幫我買一份。」

  家入硝子意味深長地瞅了眼該將夏油傑屍體交給她處理卻沒有的任性家伙,也許是他難得的溫柔,但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敢看只剩下半截的灰原雄的人了。

  又少了一個熟人,惆悵當然有,但也僅僅如此。

  心裡難受就必須排解,才不會像某個傻瓜一樣鑽牛角尖,這也是她跑來三鴉家的原因,讓自己處於在一個有人陪,又微妙地算得上是獨處的環境。

  她對三鴉素糸說:「你不知道怎麼解決這些東西,就交給五條吧,反正他總會有自己的打算。」

  起居室剩下兩人,五條悟輕觸三鴉素糸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彷佛對待易碎品,「很痛吧。」

  她沒有否認,只說:「別放在心上。」

  睡一覺感覺能稍微緩解殺了摯友的空落,卻發現自己傷了三鴉素糸還沒印像,自責挾帶以為放下實則強壓下的負面情感,更加高漲地卷土重來。

  「人家在小烏鴉心裡是這麼沒心沒肺的形像嗎?」

  男人撫過幾分鐘前還高高腫起的部分,試圖以平常的JK用語活絡氣氛,臉上的笑容卻有點失敗,蒼青色的眼瞳反而黯淡得像隨時會哭出來似的。

  三鴉素糸抽出手,跪到五條悟面前捧起他的臉,額頭相貼,讓他的視野只有自己的雙眼。

  「當我沒有責怪你,你就不該責怪你自己。我相信夏油也不認為發生一切和你有關,他很清楚他選擇的路會遇到什麼,這是他為自己安排好的結局。」

  她親了一下線條緊繃的唇。

  「不想笑沒關系,傷心沒關系,憤怒也沒關系。帶著這些情緒,再好好跟夏油道別一次。」

  並不算多打動人心的安慰,但就是能寬解到他。

  所以,是因為這些話來自三鴉素糸吧。

  五條悟回吻她,將人拉進懷裡。

  他向來不會過度沉溺於低潮中,先前三鴉素糸讓他睡一覺再說的做法是有用的,如果不是出了她受傷的意外,說不定現在就能看到一只嘻嘻哈哈的五條悟。

  隔著她的肩頭環顧能裝滿兩個最大號垃圾袋的雜物,五條悟嘶了一聲。

  「你純粹是找藉口讓我幫你解決這些東西吧。」

  能轉移話題是好事,在極少數涉及原則的事務之外,她從來都是順著五條悟,點頭接過他丟來的鍋。

  「對。」

  「好狡猾啊。」

  「恩。」

  「九年的衣服這麼多?我的也是?」

  「收在倉庫。」

  這些是純私服,做給五條悟的衣服還得加上一季一換的咒術師制服,外套、襯衫、長褲三件套。

  無下限術式的目標固然囊括外衣,傷不到本人等於傷不到衣服,甚至都沾不上灰塵,三鴉素糸仍然覺得穿三個月就該換了。

  十六歲後再沒煩惱過包含購入的穿衣問題,三鴉素糸在就穿她給的,不在就穿咒術師制服,五條悟完全弄不清楚自己有哪些衣服。

  目光逡巡,驚嘆著數量,猝不及防和一件連帽衫上的微笑狐狸頭四目相對,和夏油傑如出一轍的紫色眼睛令他恍神片刻。

  「傑說,他在這個世界上,無法打從心底笑出來,那你呢?」他拉開一點距離,緊盯著表情寡淡的臉,「你會不會哪一天也跟我說你其實活得很絕望,只是都被春蠶吃掉了?」

  然後用近乎自殺的方法,死在他面前。

  他從乙骨憂太那邊問了細節。

  咒靈操術的優勢在於層出不窮的攻擊手段,每換一個咒靈對手就得面對一個全新不知底細的敵人。

  戰鬥經驗多了十幾年的夏油傑放棄術式長處,將所有儲藏的咒靈融合成咒力漩渦,和與裡香訂下咒縛暴漲咒力的乙骨憂太互拚咒力炮擊……除了自殺,他想不到這種行為有何其余含意。

  三鴉素糸想了想,探身從衣服堆扒拉出手機,點開家入硝子以前傳給她的照片。

  畫面上是起居室裡,她屈腿坐在五條悟盤起的□□,背靠他的懷抱,兩人頭碰頭睡著的樣子,而她的嘴角掛著明顯的上揚弧度。

  舉起手機拿給五條悟看,她說:「能笑出來。」

  不曉得被哪部分戳到笑點,男人笑彎了腰,將臉埋進她胸口,雙肩顫動好幾分鐘才平復。

  *

  冷冷的天舒舒服服地來個無人催促、愛泡多久就泡多久的熱水澡。是一件非常療愈的事。

  將整天下來心中累積的黑泥與洗澡水一起衝進下水道,身體暖了心情好了胃口也開了,家入硝子擦著濕發出來時,原本占據起居室的雜物連同五條悟不見蹤影。

  「訂晚餐了嗎?」

  「悟說他回來的路上會買壽司。」

  感覺會拖很久。

  她吹干頭發晃去廚房,拿一包鱈魚起士條倒在素雅的長方形瓷盤上擺好,再從櫃子裡拿出兩年前三鴉素糸送的生日禮物——限量版富士山櫻花酒杯,一同端去起居室。

  她蹲在壁櫥翻找酒藏,沒發現目標物。

  「素糸,你知道我那瓶粉紅酒放哪嗎?」

  「倉庫,我去拿。」

  家入硝子搬出被爐和矮桌組裝好鑽進去,倒酒抿了一點沾沾唇,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托腮望著酒杯失神。

  切子杯底的富士山山頂被杯中粉紅酒映襯出淡淡的漸層粉色,杯壁霧面處理的櫻花也漾著淺粉,巴掌大的小酒杯散發著夢幻的光彩。

  三鴉素糸也坐進被爐,沒用咒力而是手工縫著改了第四個版本的眼罩。

  治療師沒打算喝醉,慢慢喝著,過了會兒感到有點無聊,打開電視切換幾台,最後停在冷知識卡通。

  角色在食用豆子時,會有那麼一顆長著柴犬臉的豆子突然冒出來,用萌萌的聲音與萌萌的表情打招呼,以『吶,你知道嗎∼』開頭,再敘述一件殺風景的冷知識,使場面如同寒風蕭瑟。

  酒瓶少了四分之三的液體,鱈魚條被消滅一半,五條悟才拎著晚餐進門。

  五條悟在起居室門外將東西遞給三鴉素糸,逕自轉身去廚房拿餐具。

  兩人見他拿回來的數目,各自頓了一瞬,沒多說什麼,幫忙擺好餐桌。

  一大盒綜合壽司,三個人,四組杯盤。

  空位的盤子盛上一份特地繞路去買的蕎麥面,沾料配菜一點不落,瓷制淺酒碟裝著透明的清酒。

  開飯前,五條悟和三鴉素糸舉起果汁,家入硝子舉起酒杯,三個杯子去碰被施了術式懸在空中的酒碟,發出清脆的聲響。

  淺碟內的酒液輕輕晃蕩,恍若他們希望也在這裡的人真的端著酒與他們碰杯。

  靜默許久,數不清的回憶一幀幀閃過腦海。

  今天死亡的是造成大規模傷亡的極惡詛咒師,也是和他們度過最精華的三年青春的好友。

  五條悟低聲地說:「永別了,夏油傑。」


三十一

  百鬼夜行對咒術界而言是件大事,但就和如同所有曾經發生過的大事,結束了會迅速被拋諸腦後,尤其主謀死亡、同夥四散潰逃、上千只咒靈袱除干淨,事件的余波蕩漾沒幾天很快平息。

  除了少數夏油傑的舊識和跟他交手的東京校學生,對其余咒術師而言,這僅僅是個有點難度的大型集體任務,在以千計的咒靈數量襯托下,不足十人的死亡人數顯得可以接受,還抓到十幾個來不及逃跑的詛咒師。

  雖說監督會對五條悟沒呈上屍體,單單口頭敘述夏油傑的身亡頗有微詞,礙於他長年的打壓也只敢不痛不癢地罵兩句,掏著耳朵的白發特級咒術師根本沒聽進。

  乙骨憂太脫下代表問題兒童的白色制服,換上黑色制服加入人類同學的隊形。

  裡香解咒後少了特級背後靈,他的評級一落到最底的四級,但隔N代遺傳自菅原道真的恐怖咒力量可沒隨著裡香一起離去,短短幾個月又用無可挑剔的袱除效率爬回特級行列。

  如果乙骨憂太不是五條悟的學生,或他沒有先被監督會判死刑又被五條悟力保,他竄火箭般的晉級速度倒也無所謂。

  但正因為上述兼具引起監督會不適,又可能是高層單純想惡心五條悟,十七歲的少年再次收到執行任務時得穿著白色制服的要求,被五條悟踹破好幾扇木門也堅決不收回命令,氣得他離開監督會後狂嗑十幾個蛋糕消火。

  「說要監視,大概也不會真的派人監視,特級咒術師的實力擺在那,沒那麼好跟蹤。但制服顏色的含意著實礙眼,所以我就把憂太弄去國外做長期任務啦,看那些老橘子還怎麼欺負他。唔,這個好吃,但份量有點少。」五條悟翹腳吃著飄洋過海的學生孝敬,玫瑰口味的土耳其軟糖一塊塊消失在他動個不停的嘴裡,「過幾天再送個大禮物去給憂太,你覺得黑人用什麼顏色綁起來比較好看?」

  反正他不是真心想知道適合的配色,三鴉素糸直接從倉庫翻出一條螢光綠底小紅花長緞帶,放了很久沒用到,染劑褪得亂七八糟,極為辣眼睛。

  「能擾亂術式的咒具很稀有,我以為天逆鉾毀掉就沒了,沒想到國外還有黑繩這種東西。」

  不過他有把握即使現在被天逆鉾插脖子,也不會再像十年前那樣狼狽,黑繩的效果只是干擾,比能直接終止術式的天逆鉾差,對他威脅性不大。

  但討厭的東西還是毀光比較安心,最低限度也得掌握在自己手裡,他的敵人太多,培養的同伴尚未成長起來,有些危險是提高實力的機遇,有些危險則絲毫沒有存在的必要。

  軟糖吃完,五條悟拆開差遣伊地知潔高排隊一小時才買到的巧克力大福,吃得嘴邊一圈黑。

  「這屆一年級兩個,惠穿制式制服就行了,另一位倒是有提出改款要求。」他看看手指沾上的巧克力粉,「紙條在外套兜裡,你拿一下。」

  五條悟的教師制服下擺放得比較長,就為了他想要的大口袋,裡面自然裝了一堆零碎。

  選了順手的方位,三鴉素糸像擁抱一樣從他身後伸手,摸半天沒摸到所謂的紙條,還得到白發男人故做嬌羞的扭動與靠在耳邊的曖昧喘息。

  「討厭∼小烏鴉這樣摸,人家會忍不住啦。」

  她正好摸到應該是紙張的物品,抽出來時不慎帶出一個小盒子。

  小盒子掉到地上翻了兩圈,盒面巨大的001正對著低頭看它的兩張臉。

  五條悟用小指勾下眼罩,胳膊夾住女人還沒抽走的那只手,扭頭向她眨眨眼,「這是讓我不用忍的邀請?」

  臉很帥,沒有眼罩遮擋的臉更是閃瞎人眼,又濃又密的長睫毛一扇一扇誘惑力突破天際——一切加上糊在嘴邊的巧克力粉只剩下搞笑感。

  三鴉素糸心如止水,撿起地上的盒子塞回他外套口袋,抽了張濕巾幫他擦手擦嘴,坐回矮桌邊,對照稍早標好的記號開始裁剪制服布料。

  五條悟黏黏糊糊地湊到她肩上,在狹小的空間蹭來蹭去,所幸她早已練就身上掛著巨型貓貓蟲,握著剪刀的手也能完美沿線行進的高級裁縫技巧,可惜這只讓貓貓蟲更想妨礙她工作。

  一米九的掛飾動來動去,一會兒扯扯垂到桌邊的布,一會兒玩她頭發,一會兒解開她衣服後方的裝飾腰帶,繞著她的腰纏一圈拉緊打結——她被咒術界最強的手勁勒得破功抽了口氣,五條悟連忙去解親手制造的死結,後來拿備用的剪刀喀擦才成功解放。

  惹禍的貓貓蟲消停一陣,又窸窸窣窣地搗鼓起什麼。

  制服基本成形,差一些裝飾和收尾,三鴉素糸終於有空去看五條悟在做什麼。

  白發男人將外套脫了,眼罩換成墨鏡,丁香紫長袖襯衫的袖管摺兩圈挽至小臂,手肘支在膝蓋上撐著臉,背影凝重。

  外套被隨手扔在一邊,口袋外翻,裡面的東西整整齊齊排在榻榻米上,大部分是各種口味的糖果,零錢、鈔票、信用卡、鑰匙……以及四個內容物用途相同的未拆封小盒子。

  其中一個是剛剛掉出來的001,另外三個則帶著神秘的『地區限定』字樣。

  這類物品也需要地區限定嗎?

  五條悟嚴肅地轉頭看向她,一臉探討世紀難題的模樣,問:「你想先用哪種?」

  「……你戴,你決定。」

  其實春蠶還是有局限性,例如這種情況,三鴉素糸免不了回答前的那段無語,大概是無語屬於行為,不算情緒,春蠶不吃。

  pocky的包裝對她而言就是包裝,對pocky本身來說才有松緊舒適與否的問題。

  「咦?沒有偏好的嗎?用過的那些呢?」

  「沒什麼差別。」

  貓貓蟲震驚到失色,背對無情無義的女人軟倒出苦情女主的側身癱坐,背景神秘地比周遭環境暗了幾個度。

  「難道……只有我爽到嗎……聽說女人有辦法演……原來我……一直被欺騙著……」

  幽怨的自言自語沒等來預期的回應,五條悟用六眼偷看。

  三鴉素糸跪坐在桌邊沒移動,微微歪頭笑著凝視他。

  ……笑著?

  五條悟一下彈起來,快速拿原本不曉得丟哪去的手機調成連拍模式,對著三鴉素糸的笑臉按著快門鍵不放,喀嚓喀嚓的音效連響半分鐘才停止,又扔開手機扔開墨鏡,捧著她的臉湊近用閃亮亮的藍眼盯著看。

  「你笑了!」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反反覆覆地重復這句話。

  三鴉素糸提醒道:「我笑過。」

  「但我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聽她自述、聽夏油傑說、看家入硝子拍的照片,就他本人沒有見過,他這個據說是微笑成因的本人!

  「為什麼笑呢?現在數值多少?五十?六十?有什麼感覺?」

  她一一回答問題,「覺得你可愛。七十左右,但閥值應該變高了,不只五十。想吻你。」

  聽見最後的關鍵字,前面的都變得不重要了,五條悟迫不及待地親了下去。

  舌尖在柔軟的雙唇上草草舔過,如飢似渴地滑進唇縫,探向當下唯一能減緩他內心騷動的甜液,彷佛要將一切吞下,拚了命地擷取、搜刮。

  男人吻著她,自然而然地欺近上身,三鴉素糸被侵略性十足的動作壓得向後倒,退開的腦袋被攔住,腰際纏上一條手臂將她抬起,拉著跨坐上他不知何時擠進來的腿,手也被帶著攀上他的後頸。

  如此纏綿的唇舌交流,站不起來他不是男人,然而此刻比起更進一步的□□接觸,五條悟更想一直和她貼著唇瓣到天荒地老。

  不清楚過了多久,呼吸不順的兩人才分開,額頭相抵著輕喘氣,濕潤的藍瞳與紅瞳眼神膠著,睫毛近得能交纏在一起。

  怎麼辦,小烏鴉這時候也沒多少表情,但他該死的心動。

  五條悟忽然感到委屈,用鼻尖蹭她的鼻尖,「你十年前因為看著我笑發現自己喜歡我,被喜歡的我卻相隔十年才終於得以看到傳說中的笑,小烏鴉,你怎麼賠我這十年?」

  「你想要什麼?」

  「該給我個名分了吧?」

  三鴉素糸望著他,音節消失在再度貼合的唇齒間。

  「好。」


三十二

  五條悟成功轉正對生活有什麼變化?

  當事男性兩手一攤,遺憾表示沒有。

  等待他解決的咒靈仍然到處都是,幾年前警告過監督會後,要出動他的不包含交通經常三天起跳,一些生成原因不明的咒靈的還得先調查個幾天,即使袱除只需要一瞬間。

  橘子同樣腐爛得流出臭汁還不讓人收拾,一有機會就想盡辦法搞些小動作,像打不死又在耳邊囂張嗡嗡的蚊子,經常挑戰他的耐心。

  家族總是有那麼一兩件他得親自處理的無聊事,值得寬慰的只有家族老頭子不敢再對他的生活指手畫腳。

  他平均一個月和三鴉素糸相處的時間加起來,有五天就該偷笑了,唯一的差別大概是伏黑惠入學搬到東京,他可以直接在學校操練,省下去崎玉視察養子成長的工夫,為那五天的平均數增加個三、四小時。

  身邊也沒人知道他們的關系變化。

  認識三鴉素糸的都認識五條悟,一開始就認為他們是情侶,唯一知情的家入硝子說過不管他們就真的沒再過問,天天掛著過勞的黑眼圈在治療室當地縛靈。

  不認識三鴉素糸的,看他出任務照樣四處吃吃喝喝,從未沉迷手機訊息或聊天,最多發個食物照推特,要嘛不帶伴手禮要嘛一次帶一堆,不像對哪個人特殊的樣子,幾年前傳聞最強咒術師有鐘情對像的消息早早被定調為假情報。

  他也跟以前一樣,不在三鴉素糸身邊不太會想到她,空閑下來身體又會自動往三鴉家跑。

  男人進門就脫得剩下四角褲,抱著換下來的制服拿去浴室丟進髒衣簍,再一邊穿上家居服一邊抱怨,「你家在鬧區太不方便了,不能用術式趕路,不然我就住在這裡每天用術式上下班。」

  「辛苦了。」

  說完這句話通常得再加上一個啾啾,視情況進化為深吻。

  三鴉素糸湊過去親五條悟,卻忘了停下咒具——她已經能在不看目標物的情況下繼續縫紉了,這件衣服交期逼近,不慎分了一半的精力過去。

  閉眼也阻擋不了視線的白發男人不敢置信地推開她,看看猶飛舞著穿梭於布料中的針線,又看看女朋友。

  「哈啊?十天沒見,你跟我接吻,居然不忘工作?!」

  銀針卡著布料定格,尾端掛著的細線軟塌塌垂著,散發出比沒表情的三鴉素糸還心虛的氣息。

  這時候就感到春蠶的體質很討厭了。

  五條悟撇嘴,抽身大步跨出起居室,房間的門開了又關。

  三鴉素糸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把半成品和針線收拾好。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但不太明白接下來該怎麼辦,活了二十九年的人生中,她幾乎沒遇過『做錯事』的情況。

  總之,先道歉再立刻提出改善,是正確的步驟吧。

  敲自己的房門還是第一次,三鴉素糸輕扣兩下,打開門走進去,向床上躺著背對她的人影喊了聲:「悟。」

  人影動了動,沒回頭。

  她試探性地靠近一步,見五條悟沒往更裡面拉開距離,挪動到床邊,撫上他的手臂搖一搖。

  「悟,可以轉過來看我嗎?」

  「你不是不用看也能做你想做的事嗎?」

  「我想看著你的眼睛說話。」

  一貫無欲無求的人句子突然出現了『想要』,其實很戳人。

  五條悟起初沒動,硬起聽到她的請求句式就軟了大半的心腸,好半晌才翻身,失去笑容的俊顏面色陰沉,眼神凶惡。

  三鴉素糸的手移向他的臉,懸停在可能會被無下限阻擋的高度,才緩緩落在他的頰上。

  她蹲下來,頭歪著枕上床以跟五條悟平視,定定注視著寫滿不悅的蒼天之瞳。

  「對不起,我不該分心去做別的事。」她先道歉,緊接著用上咒力說話,「只要你在,你就是我唯一關注的重點。」

  五條悟眨眼,他能感受到束縛成立的咒力波動,並且有一小部分落在他身上。

  一般束縛需要雙方的利益交換,但他這方並沒有付出,如果是三鴉素糸對自己的束縛,她也沒設定約束實現的好處。

  與其說是束縛,不如說是——誓言?

  而且是毫無益處、對自我限定的類型,准確來說,應該算制約。

  「你這是?」

  「術式。春蠶不只體質,只是我沒用過。」

  的確,她當初解說說的是『隨術式之名稱為春蠶的體質』,只不過那時聽的人都將注意力放在體質,而非術式。

  絲毫不認為她這麼做有何不妥,五條悟又開心起來,色澤變淺如寒冰冷硬的虹膜霎時回暖,退開位子將三鴉素糸拉上床。

  「對嘛,就是這樣,小烏鴉就該一直看著我才對。」

  摸摸她發頂在起居室時還沒有的黑色,他又覺得春蠶不錯了,情緒都會被吃掉,然而只有負面情緒會變成頭發,藏也藏不住更無法偽裝,黑發根是三鴉素糸情感為他起伏的實質證明。

  他高高興興地說:「那我們繼續剛剛中斷的事吧∼」

  繼續的地點換到床上,到後來掏出pocky玩點快樂的游戲也是很順理成章的事。

  舌尖舔上細白的頸項,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艷麗印記。

  pocky的糖霜被不曉得來自另一人或摩擦產生的溫度融化,一跳一跳地流淌著黏稠的糖漿,五條悟將身上之人的雙手用衣服綁在身後,扣住她的腰,緊緊下壓直到沒有能再縮短距離的空間,還貪婪地想再更深入,另一手則放在三鴉素糸後頸,輕柔但不容拒絕地迫使她低頭,長長的白色發絲凌亂黏在兩人覆著一層薄汗的身軀。

  舐去三鴉素糸的生理性淚水,分不清鴉色羽睫上的水珠源於何處,顏色又深了好幾度的藍眼和她瞳色蔓延到眼尾的赤眸對視,有意無意地吮著被他咬破的幾處傷口。

  怎麼辦,好喜歡啊,即使狼狽也不減清冷的這個人。

  白發男人咧開的嘴角弧度扭曲,森白齒列間的軟舌顫動,為嗓音嵌入些微癲狂,話語宛若細致的銀煉從喉結滑出,蜿蜒鑽入發出細微嗚咽的血色紅唇,爬進喉嚨,一圈圈纏繞與他緊密相貼著的女人的心髒。

  「只看著我,說好了哦,小烏鴉。」

  *

  空蕩蕩的訓練場,伏黑惠坐在階梯上,表情隨著時間流逝愈發不爽。

  純黑白配色的二年級路過,被海膽頭的少年喊住。

  「胖達前輩。」

  「惠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在等五條老師。」說到不見蹤影的班主任,少年壓不下嘴角的抽搐,「請問你有看到他嗎?」

  「悟在素糸小姐那吧。」

  後來夜蛾正道跟他講過五條悟那屆學生的事,胖達就跟著一起叫三鴉素糸的名字。

  「甜點小姐?」

  「是素糸小姐,全名三鴉素糸。咦?居然不認識素糸小姐,你不是悟的養子嗎?」

  「我沒聽過這個名字……另外麻煩別用那個詞,他是我的監護人,不是養父。」

  「哈哈,我只是只熊貓,分不出差別啦。」胖達笑眯著眼,用兩爪子比出愛心在胸前畫一圈,「素糸小姐是悟的女朋友哦。」

  剛說完,咒骸忽然覺得這個場景很有既視感。

  訓練場、等不到五條悟的少年、一夜未歸的老師、無辜解說的熊貓、三鴉素糸的身分、得知後震驚的學生。

  他忍不住左右張望,怕無良教師又從哪裡竄出來以八卦的名義揍人,趁伏黑惠陷入思考『不值得尊敬的大人怎麼會有女朋友』的呆滯時連忙溜走。

  回宿舍的路上,胖達彷佛被雷劈到,渾身一震,全身上下的毛炸開來,遠看像一團兩米高的大毛球。

  五條悟在養子伏黑惠面前都沒露出有女朋友的跡像,夜蛾正道會不會也看似單身,實則背著他有另一半?

  「正——道——」大門被撞出一個熊貓型的大洞,門板搖搖欲墜,胖達衝進夜蛾正道的堆滿咒骸娃娃的辦公室,抓著老父親的肩膀前後搖晃,「你有沒有暗地裡幫我找了個繼母還沒跟我講?!」

  被晃得頭暈眼花的離異單身中年人:?是不是五條悟那小崽子跟他兒子造的謠?

  *

  五條悟站在臨時搭建的封印室,思考是不是有必要保留,畢竟他已經是第二次在仙台撿學生了,兩個還都能跟特級詛咒扯上關系,這裡說不定放著能當招生辦,看下一個進來的是誰。

  啊,說起來好像忘了跟一個人報告……

  「喂∼夜蛾老師嗎?一年級的學生又多一個了呦!嗯?我在仙台。對哦跟惠一起。沒錯,就是最新出爐的宿儺容器,吃了兩根手指還有辦法保持意識,很稀有的哦,買到賺到。怎麼樣,這個伴手禮不錯吧。咦?誰任性?喂喂?訊號不好哦,聽不到你在說什麼哦,要掛了哦。」

  用肩膀夾著的手機傳來斷訊的嘟嘟聲,多年過去仍然無法完全免疫學生的頑劣,夜蛾正道一個沒注意手勁,又粗又長的戳針逕直扎穿手上即將完成的娃娃,深深沒入木地板。

  ……地板的翻修費用,就跟五條悟要吧。


三十三

  「好——累——啊——!」

  三鴉素糸仰躺在起居室榻榻米上,身上覆著一灘五條悟。

  自然地揉上白發,摸到些微潮意,她調低空調溫度。

  以前會邊順毛邊工作,自從立了制約,只要五條悟在,她周遭不會出現半點和縫紉有關的物品。

  率先冷卻的是大腦,有了精神,男人開始嘰嘰喳喳地報告近況。

  兩個月前出差結束回東京,接到的卻是虎杖悠仁的死訊,沒得休息匆匆趕往高專,過程雖猶有疑慮,學生能復活總是萬幸。

  為了暗地訓練虎杖悠仁,五條悟整整一個多月沒任務就待在學校,感覺他實力差不多了,拜托七海建人帶一下,他則是藉著國外的任務機會去找乙骨憂太交代事情,虎杖悠仁差點再次出事。

  熬到交流會讓虎杖悠仁閃亮登場,好好讓樂岩寺校長的血壓來了個高空彈跳,才在可惜老頭子生氣沒那個火山頭一樣的特效,交流會又有特級咒靈夥同詛咒師搗亂。

  「小烏鴉沒看到真遺憾,我超帥的,高專被我劈出東非大裂谷哦,是為了袱除咒靈的緊急手段,夜蛾老師還不能罰我錢哈哈。你下次來我帶你去看看,應該立個牌子,訂為每屆新生校園巡禮必經之路,讓大家瞻仰瞻仰五條悟絕世大作。」

  「好。」

  「學生們應該會選擇繼續交流會,我等等要回學校,這次是鴿了夜蛾老師,偷空來補充小烏鴉能量的哦。」

  冷氣發揮作用,融化的巨大貓餅緩慢凝塑回人形,降溫的軀體卻有某部分反而火熱起來。

  全身至少百分之七十重疊在一起,不可能察覺不到另一方的變化。

  五條悟用鼻尖去蹭三鴉素糸的頸項,呼吸帶起一片戰栗,再含著她耳垂夾雜水聲模糊不清地說:「工作兩個月沒休息,好累不想動,幫幫我嗎,小烏鴉?」

  十幾分鐘後,翻了個面上半身的衣物全數敞開散在身側,褲頭被拉下一小截的男人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主意。

  他低頭瞥一眼,腹肌下是分不清屬於誰的白毛,兩手連忙用力捂住臉不敢再看。

  太過於刺激了,感官上和視覺上都是。

  小烏鴉趁他不在的時候究竟都學了些什麼?!

  進入賢者狀態也壓不下心中那股被撩起的邪火,看三鴉素糸神情淡定,抹掉噴濺到臉頰的髒污又舔上指尖,五條悟沒忍住撲了過去,扛起衣著完好的女人往房間走。

  翹都翹了,再晚一點去也不要緊。

  一個小時後,他又改了想法。

  明天再回學校吧,反正開賽前抵達,問問學生意願過場,再偷偷把打棒球的紙條放進箱子裡就好了。

  *

  睡意彷佛被誰抽走,突然退去,三鴉素糸睜眼,眼前卻是丁點亮度都沒有的黑暗。

  剛從夢中醒來的混沌意識過了一會兒才恢復清明,記憶停在男人失控般的需索無度,她試圖摸向眼睛,指尖一動就被握住手,但恢復的觸覺也夠她感覺出是被戴了自身出品的眼罩。

  為了貼合六眼的需求,她試過六個版本,才弄出透氣但不透光的眼罩,戴著完全屏蔽普通視覺。

  「怎麼醒啦?」

  她被包裹在薄毯中,兩條手臂分別攬住她的腰和肩,側坐在五條悟懷裡靠著他的肩頭,然而所在地的絕對不是她家的任何一處。

  有近在咫尺的風聲,與從下方間歇傳來的遙遠車鳴,是在個開闊且高的地方。

  想坐直一些,蠕動了下就聽見帶笑的聲音,「亂動小心掉下去。」

  不知道自己在哪,三鴉素糸仍然面向著音源,語氣篤定地說:「你不會。」

  你不會讓我掉下去。

  你不會,讓我出事。

  毫無保留的無條件信賴讓五條悟愣了瞬,原以為滿得要溢出來的情感不可思議地湧出更多。

  他手臂上移至三鴉素糸的頸間,手掌蓋住她的眼部,用唇和她廝磨幾下,才咬住眼罩的下緣往下扯。

  「別嚇到哦。」

  遮住她的掌心慢慢放開,外界的光線不強烈,三鴉素糸眨了眨眼,沒去觀察周遭環境,反而第一時間看向五條悟。

  心癢癢的。

  「不要說了好聽話後又用這種眼神看我啊,我會想把你就地正法的。」

  她用上咒力發動術式,「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男人盯著她,驀地大大嘆了一口氣,強硬地將她的臉轉開。

  「真是的,要是剛剛少來一次的話,現在就有存貨了……果然是小烏鴉你太狡猾了吧,在這樣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哪怕是最強的我也沒辦法十二小時內來七次啊。」

  他向後挪動,讓三鴉素糸往下滑坐在腿間,鑽進毯子從後連帶她的手臂一起抱住腰,將她的長發撥到一側,歪頭用下巴抵著她的肩窩,臉貼著臉。

  他們坐在東京鐵塔特別瞭望台再上一層的紅色頂端,身後是放送訊號的天線,面朝東方,四條長腿並排懸在三百多米的空中。

  天空半明半暗,地平線隱隱有層淺色,又不足以照亮所有部分。

  「忽然想上來吹風,又舍不得離開睡得很可愛的小烏鴉,就一起帶來啦。會冷嗎?」

  女人搖頭。

  九月中凌晨的高空,氣溫不算凜冽,咒術師體質加上包了條毯子,又有提供暖意的熱源,她沒覺得冷。

  她看到的是尚未從前一晚的疲憊中醒來的東京,燈火稀疏、馬路空曠、不見行人。

  六眼的視界裡,又是怎麼樣的呢?

  「最近未登記過的特級咒靈像路邊的傳單一樣泛濫,詛咒師的行動軌跡也不尋常,背後也許在醞釀著什麼陰謀。」五條悟低聲說著,「我可能會變得很忙,你沒事別出門。」

  不好的預感揮之不去,縱使想不出有什麼能難倒他,保險起見還是繞去找乙骨憂太當備案。

  不會比百鬼夜行更麻煩了吧,三鴉素糸跟咒術界的聯系很薄弱,小心一點應該不會被波及。

  三鴉素糸抽出手去碰他的臉。

  「請務必小心。」

  「也只有你會叫我小心。」白發男人笑了下,「別擔心,我可是最強啊,若是連我都輸,這個國家離毀滅也不遠了。」

  他沒再說話,兩人靜靜靠著,望著遠方。

  天色漸明,三鴉素糸心中一動,側臉去看五條悟,正好目睹晨光在他眼睛乍亮的那瞬間,恍若蒼天之瞳裡的旭日東升。

  種子抽芽破土只需剎那,衝破自身枷鎖、衝破外加壓迫,所有積累的能量一口氣頂開前方重重阻礙,接觸到外界的空氣、水、陽光眨眼盛開出美麗的花。

  五條悟對她有形無形的索取是她賴以生存的空氣,五條悟的情感是滋養她不枯萎腐爛在無人角落的水,五條悟是三鴉素糸永恆不變的光。

  懷中人萬年不變的心跳驟然加速,劇烈的搏動讓胸口貼著她的背的五條悟疑惑轉頭,恰巧迎上她湊過來的吻。

  從淺紫漸變為淺藍的穹頂之下,紅白相間的高塔上,同色的雪發在微風中飛舞、交纏。

  漫長而溫情的一吻完畢,五條悟拉著人站起來,腳下面積僅容他們面對面貼著站。

  他後退一點,腳跟移出立足處,領著三鴉素糸的手環上自己的後頸。

  「相信我嗎?」

  三鴉素糸沒回答,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任由他放手也沒動。

  有時候,無聲勝有聲。

  五條悟倏地大笑,雙臂向兩側張開,縱身往後一躍,下墜的力量帶著三鴉素糸跌落,扣在頸後的手卻始終未松開。

  衣袂翻飛,劈啪作響,平時戴在他頭上的眼罩緊緊纏繞、勾勒出女人細白頸項的輪廓。

  如宇宙深邃的青色眼眸波光流轉,無論色彩如何變化,總是倒映出一小塊深沉的紅,那是來自三鴉素糸未曾偏移過的凝望。

  他將三鴉素糸拉近,抓住那團新融進他體內的春蠶術式,模擬她的咒力運轉輸入自己的咒力,在下墜的狂風呼嘯聲中湊在她耳邊喊:「只要你給,我都想要。」

  雙向束縛成立。

  愛是最扭曲的詛咒,如果詛咒來自三鴉素糸,他心甘情願接受。

  全心全意地愛我吧,小烏鴉。

  虔誠的信徒一步步爬上神壇,為神子奉上自己的所有。

  神子握住了信徒的手,跨出萬人朝拜的高台毫不留戀,為了那一且唯一的特殊存在落至凡間。

  芝公園晨跑的人停步,剛剛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從東京鐵塔掉下來?

  他揉揉眼睛,再看過去,什麼也沒發現,聳聳肩繼續每日固定的路線。

  *

  「悟。」

  「嗯?想再跳一次嗎?但天亮了會被看到,要等晚上。」

  「不是。毯子忘了拿。」

  「……啊。」


三十四

  五條悟坐在釘崎野薔薇眼中尊爵不凡的巴塞隆納椅上,翹腳欣賞著三名學生跪在眼前的模樣,左邊的傻呆呆被女同學說得跪就跪;中間的眼睛寫滿心虛又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破釜沉舟樣;右邊的大寫『關我什麼事為什麼我也要跪』的不耐煩臉。

  原來當年夜蛾老師居高臨下看他們三個跪著是這種感覺啊。

  「一件襯衫而已,老師我是這麼小氣的人嗎?」釘崎野薔薇喜色方顯,後面那句話的每個頓點都給了她內心一刀,「世上僅此一件、絕版、手工剪裁、帶著對滿滿偉大教師五條悟的愛,的襯衫,髒了就髒了吧。」

  釘崎野薔薇五體投地土下座,「五條老師,我錢不夠,二十五萬請讓我分期付款吧。」

  虎杖悠仁高舉左手。

  「悠仁同學請說。」

  「為什麼襯衫會有對五條老師滿滿的愛?」

  「因為,這是女朋友幫我做的衣服啊。雖然髒了一件是有點可惜,但襯衫要多少有多少哦。」

  「噫——?!」

  除了聽胖達說過的伏黑惠,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露出了聽到襯衫價格的同款顏藝。

  五條悟撇嘴,「你們這什麼臉?我這麼完美,有女朋友不是很正常嗎?」

  虎杖悠仁一秒叛變,用說得也對的星星眼拳頭敲掌心。

  剩下釘崎野薔薇負隅頑抗,「手機電池過熱爆炸的聊天呢?眼睛彷佛被屏幕黏住的訊息來往呢?充滿情侶傻氣自拍的SNS呢?不管說什麼三句不離『我女朋友』的秀恩愛呢?」

  她猛地站起來指著五條悟,大聲宣判:「老師你連出任務買的伴手禮都是自己當場或回程吃掉的,回東京永遠兩手空空,根本不像有女朋友啊!」

  伏黑惠覺得她只是想趁機脫離跪姿,拍拍膝蓋也站起身,虎杖悠仁見同學都起立了也隨大流。

  白發男人彈開她的手指,「野薔薇你在老家看的都是什麼啊?大正時期的連續劇嗎?平成末年已經沒有這麼土的劇情了哦。」

  粉毛少年連忙壓制被『土』字激怒的女同學,握著她舉起鐵錘和釘子的手腕拼命搖頭,最後干脆抱著她的腰往上舉,用微弱的身高優勢讓釘崎野薔薇僅能在空中舞動四肢。

  海膽頭少年無奈捂臉,拒絕參與這出鬧劇。

  「你想激我叫女朋友出來露面?」五條悟饒有興致地撐著下巴,「戰術不錯,但對像選擇有問題哦。」

  「哎?」虎杖悠仁察覺她不掙扎了,遲疑地將嘁了聲的女同學放下,「你真的在用激將法啊?」

  「因為我沒見過設計師啊!」對時尚流行的邊邊角角都有高度研究體驗精神的鄉下女孩說,「直接讓老師喊人出來多沒禮貌,當然要想辦法讓老師自己提出見面!又不像伏黑,身為老師的養子,一定見過老師的女朋友還不告訴我們老師有女朋友吧。」

  「能這麼快想出戰術,釘崎你好厲害啊!」

  虎杖悠仁真誠的贊美讓釘崎野薔薇得意地叉腰仰頭。

  伏黑惠則面無表情地舉手申訴,「我沒見過,而且是胖達前輩四個月前說了我才知道五條老師非單身。然後,麻煩不要用養父養子這種稱呼,聽起來很惡心。」

  他是個連自家失蹤父親去向都沒興趣追問的人,僅僅在陳述事實,然而平板無起伏的聲音反倒像在控訴監護人多年來的隱瞞。

  「哇啊,居然說惡心,真讓我傷心。惠你還在叛逆期嗎?我以為你的叛逆期跟著▉▉一起畢業了呢,難道是缺乏母愛?」

  『不良』一詞,五條悟沒出聲,單純以口型示意。

  差一步被揭露黑歷史的前不良眼神游移,躲避同學們對消音詞的好奇目光。

  他輕咳一聲,拙劣地轉移話題,「我只知道五條老師的女朋友姓三鴉,名字發音很像甜點。」

  「三鴉甜點……你確定這不是某家甜品店的店名?」

  五條悟突然爆出驚天動地的大笑,高大的身軀滾來滾去,全靠高級椅子的支撐才沒整個向後翻倒。

  隨便在休息樓找了個空房間小睡,等等還要回治療室值班的家入硝子黑著臉爬起來,翻箱倒櫃搜刮了一大堆橡皮擦下樓,對著五條悟一股腦砸過去。

  她不忘為驚訝的學生們講解:「他的術式不會擋沒殺傷力的東西,想出氣的話就用類似的物品丟他。」

  幫自己倒了杯咖啡,治療師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來。

  「所以這個笨蛋在笑什麼?」

  伏黑惠三言兩語從襯衫被打翻的咖啡弄髒開始概括,家入硝子點點頭,看向釘崎野薔薇。

  「三鴉素糸確有其人,白色的素,絲線的糸,她跟我們同屆。你們查到那個牌子是冥冥前輩跟素糸合作的,素糸只負責設計圖。每張圖她都會自己做一件當樣品,男款服飾的樣板模特是五條,女款是我,所以那件襯衫跟實際商品的材質剪裁可能會有細微不同,畢竟的確是為了那家伙量身打造出來的,你想賠的話市面上買不到。」

  見釘崎野薔薇有石化的跡像,她喝了口咖啡潤喉,接著說。

  「別擔心,五條不會真的讓你賠,他最近沒空去找素糸才會讓伊地知拿衣服去洗,不然我們基本上衣服都多到沒機會重復穿,我想他連自己有哪幾件衣服都不曉得。」

  女學生的神色又朝羨慕嫉妒的方向發展,家入硝子稍微感受到了五條悟逗學生的樂趣。

  「我們有身高差,上衣和褲子不適合,你不介意的話可以來我這挑幾條裙子,價格不是問題,素糸也不會計較。」

  釘崎野薔薇一連串臉部變化最終定格在笑逐顏開,一把將兩個男生抱住蹦蹦跳跳。

  成年女性轉向不知何時將皮椅掉了個頭反坐趴在椅背上的五條悟。

  「你說素糸是你女朋友?」

  「對哦。」

  「什麼時候的事?」

  男人掐指一算,「憂太出國後,惠入學前的事,二月或三月吧。」

  「恭喜。」

  「謝謝哦,哪天結婚記得祝儀袋大包點。」

  「以你們十幾年才交往速度,說不定伏黑結婚了你們還沒進區役所。」

  「惠這種別扭的個性,沒有女生喜歡吧。」

  被迫和虎杖悠仁擠在一起的黑發少年額角迸出青筋。

  家入硝子吐槽:「你爛到沒救的性格還能有個素糸不離不棄,世界上所有男人都有找到女朋友的可能性,沒找到是他們沒努力找。」

  五條悟拉下眼罩挑起一邊眉毛,手在下巴比了個七,藍瞳閃亮,扯唇一笑。

  「那是小烏鴉有品味,一眼在灰撲撲的石頭灘中發現了我這顆最有價值的寶石。」

  耍完帥,他把眼罩戴回去,手插兜站起往外走。

  「你要去找素糸?」

  他頭也不回地比了個剪刀手。

  等他的身影消失,家入硝子問一年級三人:「你們想見見素糸嗎?」

  釘崎野薔薇第一個點頭。

  虎杖悠仁搔搔臉頰,「我是對五條老師的女朋友有點好奇啦,但用這樣的心態去認識三鴉小姐好像不太禮貌。」

  「恩……」治療師思索了一下措辭,「素糸個性很好,看她能全方位接受五條,從沒要求過他改變就知道了,五條讀高專的時候可是比現在惡劣十倍。」

  一年級:啊——那真的是非常包容的一個人呢。

  「想見的話,我約她出來逛街,你們也一起來吧。」

  伏黑惠表示:「我PASS。」

  釘崎野薔薇對他實施鎖喉,「不行!你不能在這時候搞不合群!」

  海膽頭少年眼神死,「這時候是什麼時候?」

  「能以男朋友養子身分打開話題的時候!」

  小太陽虎杖悠仁問:「但五條老師不是要去找三鴉小姐嗎?」

  家入硝子舉起訊息得到肯定答覆的手機晃了晃,她果斷翹了接下來的值班,反正有傷患也得送來的路上就先通知她,來得及回來。

  「五條從來不先打招呼直接去的,素糸一定還不知道。」

  「打擾他們約會好嗎?照家入小姐的說法,五條老師和三鴉小姐一陣子沒見了吧。」

  「如果約會是指在家伺候一個進了門就生活不能自理,連移動都要掛在她身上的男人,我覺得素糸出來走走也好。」家入硝子微笑著爆料,「五條也不會讓我們拐走人太久,估計在家沒看到人就會追來了。能讓五條悟吃鱉的機會難得,我就是想看他撲空的樣子,一起嗎?」

  這個提議相當有誘惑力,連最崇拜五條悟的虎杖悠仁都動搖了。

  還記著被說別扭的伏黑惠考慮半秒,點了頭。

  釘崎野薔薇發出一聲歡呼。

  「十五分鐘後校門口集合。」

  至於最後連禪院真希與狗卷棘都出現在校門口,只能說五條悟人緣太差,高專是個人都想看他笑話,哪怕只是『去女朋友家卻沒找到人』這點小事。

  所幸家入硝子考慮到逛街會有戰利品,請輔助監督開七人座休旅車來,才塞得下所有人。

  胖達站在校門,揮舞著小手巾和他們道別。


三十五

  在釘崎野薔薇的想像中,有著甜點諧音名,又被形容為個性很好包容度大的三鴉素糸,是個嬌小溫柔的時尚都會女性。

  看到身高鶴立雞群、一身全素無花紋無裝飾無配件的白襯衫黑長褲、面無表情、渾身散發和發色一樣冷淡氣質的長發女人時,少女整個人都傻了。

  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二年級上前打招呼。

  狗卷棘在手機上打字,為升上二年級領口加高到可以直接遮住嘴,不用再另外戴圍巾的制服表達謝意。

  禪院真希的制服外觀沒變化,但活動性明顯更好,她也道了謝。

  三鴉素糸沒回話,輕輕頷首。

  校園燒烤那場見過她對五條悟也不太說話的二年級適應良好,或許跟他們也有個無法好好講話的狗卷棘有關。

  一年級對感謝會感到疑惑。

  「五條沒告訴你們?素糸是高□□服供應商。」

  自從知道被咖啡毀了的襯衫貴到賠不起就莫名在意起衣服價格的棕發少女:那不是代表她平常穿的制服也值二十五萬?!外套、襯衫、腰包、裙子一整套加起來有多少?

  名字被提起,白發女人的目光落在一年級三人。

  家入硝子挨個指著人介紹,「伏黑惠、釘崎野薔薇、虎杖悠仁。」

  「午安。」

  伏黑惠被釘崎野薔薇在背上狠狠一拍,踉蹌往前一步,回頭惱怒地瞪一眼比著大拇指的同學。

  虎杖悠仁倒是不認生地開口了。

  「聽家入小姐說我們的制服是三鴉小姐做的,我很喜歡外套帶的兜帽哦!」

  「悟設計的。」

  他爽朗地笑著說:「我知道,但這不能抹滅三鴉小姐為了制作付出的部分,訂制的總是比統一規格的麻煩吧,謝啦。」

  三鴉素糸注視他幾秒,才回答:「不用謝,這是我的工作。」

  頻率接連對接失敗的虎杖悠仁:是跟七海海一樣任由球落地滾走的類型呢。

  釘崎野薔薇對氣場淡漠的人稍嫌苦手,尷尬地和其他人一樣為制服改動道謝——她的制服是在場幾名學生中最偏離常規的,又附帶腰包配件。

  穿制式款沒地方挑得出來誇的伏黑惠覺得糟心。

  他摸著後腦,有點不知所措,表現出來即為不冷不熱地說:「初次見面,你好。」

  白發女人盯著他不說話。

  微妙的沉默降臨,家入硝子想到什麼,問道:「你知道他是五條的養子嗎?」

  話題一直沒機會帶到的話,五條悟的確可能沒特別提過他有個被監護人,多年來曉得三鴉素糸存在的人,扣掉原本就認識她的屈指可數,就知道他可以多漫不經心了。

  好在他沒不靠譜到這種程度,三鴉素糸點點頭。

  五條悟提過他去崎玉縣看看伏黑甚爾的兒子,覺得是個有趣的小孩就從禪院家搶過來了。

  她沒親眼見過伏黑甚爾,但看過照片,將五條悟砍到離死亡只差一條線的人的臉,她一輩子忘不了。

  伏黑惠的長相和他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群學生之中,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伏黑惠。

  黑發少年心累到懶得再請大家別用養父子來定義他跟五條悟的關系。

  好半晌,三鴉素糸才回應他的問好:「你好。」

  一行人先找了間美式餐廳吃午餐。

  裝潢模仿公路電影常出現的路邊餐廳,餐桌全是背靠背相連的四人卡座。

  兩名二年級和一年級女生眼神交流,釘崎野薔薇將虎杖悠仁推到海膽頭少年行進的路線上卡他幾秒,二年級們趁機占領一側長椅,棕發少女坐進對面再拉著狀況外的粉毛少年坐下。

  少年用死亡射線掃射看好戲的前輩跟同學,一萬次後悔為了看五條悟好戲出學校的決定,拖著沉重的步伐坐到成年桌,與對他態度有些奇怪的三鴉素糸面對面。

  是在審視男朋友的養子、呸、監護的人嗎?

  看菜單、點餐、等上餐,除了必須開口的點餐,他們這桌無人說話。

  家入硝子對三鴉素糸惜字如金習以為常,自在地喝啤酒,扣掉吐槽,伏黑惠在一年級三人中算話最少的那個,偶爾嫌棄同伴話多太吵,此刻如坐針氈,彷佛椅墊下藏了一整群脫兔。

  要怎麼跟養父、呸呸、監護人的女朋友和平相處?

  被三鴉素糸忽然回頭看向門口的舉動一驚,伏黑惠從未感到聽見五條悟聲音是如此值得慶幸的事。

  「三鴉∼」

  高專無論教師或學生制服都很顯眼,五條悟的身高和眼罩更是引人注目,還沒算他蕩漾的聲線,在假日正值飯點人潮滿滿的餐廳內也吸引了所有人注意——這些發生在他進店後,餐廳內看不到外面,店門也不是玻璃。

  家入硝子:剛剛素糸是不是在五條還沒進餐廳前就轉頭了?

  治療師特地跟三鴉素糸約了地處高專和澀谷中間的商店街,哪怕五條悟比他們早出發,他們需要移動的距離更少,而五條悟到了澀谷發現人不在再折返,一來一回的路程相加至少一個小時。

  算算時間,這家伙根本一到三鴉家就跑來了,三鴉素糸和他們在一起時完全沒拿起過手機,沒機會通知他地點。

  她半開玩笑半懷疑地問:「你該不會在素糸身上裝了定位吧?」

  五條悟拉起坐靠外側的三鴉素糸,把伏黑惠趕去家入硝子旁邊,再推著女朋友一起坐進養子讓出來的長椅。

  他咦了一聲,摸摸三鴉素糸的發頂。

  「怎麼變布丁了?」

  隨口問問沒打算深究答案,就像他從來不問她為何變成白發。

  手自然地下滑搭在她肩上,男人才回答家入硝子:「讓五條老師教教深山老林出來的醫生,現代手機是有定位功能的哦。」

  「隨時想掌控女朋友行蹤的男人要進警局的啊。」

  進三鴉家沒找到人,是他第一次使用手機定位功能。

  「三鴉才不在意這點小事呢。」說著,他側頭親了一下女人的臉頰,「而且要不是你這個小偷,小烏鴉才不會離開我們的愛巢哦。」

  他拉著三鴉素糸的手,合比了一個愛心。

  隔著走道正大光明偷聽的四人一臉害喜,這哪來的油膩男人啊?

  五條悟也叫了一份餐,迅速吃完就將三鴉素糸帶走——沒結帳。

  家入硝子的手機震了震,她以為是工作,點開一看呵呵兩聲。

  五條:明明知道我要找小烏鴉還搶先拐走,這餐就讓硝子你付!

  不是工作就好,她放下手機,對隔壁桌招手,「行了,有話想說就坐過來吧。」

  四人端著餐盤咻地並桌,四人座當然不會只給剛剛好四個人的空間,但六個人塞一起還是有些擠擠挨挨。

  五條悟對他們來說不稀奇,談論對像當然是三鴉素糸。

  「三鴉小姐給人的距離感好遠呢。但五條老師在場時,好像又沒那麼遠了。」

  「素糸只是話少,她很細心,像狗卷跟真希的制服絕對不是五條提出要改的,我想一年級的明年也會收到改進版的制服。另外,」家入硝子頓了一下,「我想沒有人有辦法在五條身邊有距離感,這算他會的第二種領域吧。」

  學生們心有戚戚焉地點頭贊同。

  釘崎野薔薇嘆了口氣,「三鴉小姐跟我想像的設計師不一樣啊。」

  禪院真希說了句公道話:「咒術師都是瘋子,但大家瘋的方法也不一樣啊。」

  在座的咒術師:謝謝,覺得有被罵到。

  由於五條悟橫插一杠,他們跟三鴉素糸相處的時間過短,也沒生出太多問題,後來又變回日常的打打鬧鬧。

  家入硝子愜意地看著學生們玩耍。

  平常身邊不是死人就是傷患,偶爾離開治療室,看看生氣蓬勃的後輩們互動,轉換下心情也不錯。

  *

  五條悟拉著三鴉素糸專往人流的反方向走,七拐八彎進了條寂靜的小巷,立刻捧著她的臉來了個窒息性的深吻,到隨時會肅然起敬的臨界點,才收回恍若要和她的打成死結永不分離的舌頭,改成小雞啄米似的啾啾,邊親邊抱怨。

  「啊……硝子浪費了我們兩個多小時,下個任務要出國等等要去搭飛機了。硝子這麼壞,你下一套私服不要帶她玩。」

  羽毛般的輕吻不斷落下,他沒有給三鴉素糸回應的空隙,逕自當她同意了,反正從以前到現在,她唯一會反對的事情早已答應。

  「幫我做睡衣吧,上面要有紅色眼睛的烏鴉,好不好?不能把你裝口袋帶走,只能用這種方式了。多做幾件,也許會弄髒,我可不想讓小烏鴉被別人洗哦。」

  「可惡,飛機不允許遲到真是討厭。」

  「那我走啦,小烏鴉要想我哦。」

  手才放下袖管就被扯住,這是他第一次被挽留。

  三鴉素糸踮腳吻他,輕聲說:「已經開始想了。」

  五條悟一愣,低低地笑了,擁住她的腰,四片唇瓣再次難分難舍。

  你說這種話,我會走不了啊。

  *

  伊地知潔高,未來輔助監督中的車神,擁有在壅塞車陣裡高速穿行的神級才能,所有技巧累積於多年來接送遲到的五條悟。

  每一次生死時速間,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與車子的共鳴。

  最終的進化型態為人車合一,他的身、心、靈與車徹底融為一體,方向盤是他的右手;排檔杆是他的左手;油門和煞車是他的雙腳;車前輪是他的雙眼,伊地知潔高即車,車即伊地知潔高。

  「伊地知,再不快點要趕不上飛機啦!」

  「是、是!五條先生!」

  可惜現在的伊地知潔高,仍然是個被最強咒術師欺壓的可憐輔助監督。


三十六

  時間像被按了快進鍵。

  一年級三人解決了八十八橋下的特級咒靈,伏黑惠學會半成品的領域展開,被偷走的三個咒胎九相圖有兩個袱除一個在逃,京都校死了一個據說和詛咒師出賣高專情報的二年級學生。

  這些都和三鴉素糸無關。

  她待在家裡,努力生產明年夏季新品的設計圖。

  直到那一天。

  吃過晚餐,三鴉素糸正坐在起居室的矮桌邊寫寫畫畫,前方一疊白紙,身邊兩壘紙堆,一疊要送去給冥冥的提案稿、一疊廢稿。

  更外圈是國內外規模大大小小的雜志時尚、穿搭、飾品配件、甚至家居裝潢,按類別分堆放。

  剛從高專畢業的五條悟問過她為什麼看家居裝潢。

  「窗簾和衣服的差別,只在於修飾的主體不同。」

  這回答讓那時的青年有一陣子疑神疑鬼,走在路上都覺得身上的衣服會跟哪家窗簾撞款式。

  手無意識地動著,回過神來才驚覺設計圖上的長裙被畫上一堆羽毛球,每個球頭都有一張嘴,或大笑或撇嘴或吐舌或齜牙,各個不同。

  好像還可以。

  再搭上一條藍色系腰帶,將羽球長裙放進提案稿堆,抽一張空白的紙。

  第四張紙面出現能聯想到五條悟的圖案後,她認為不適合再畫了。

  今天有點不對勁。

  三鴉素糸收著雜物,思索究竟哪裡有問題。

  被五條悟打斷思緒的次數過多是一點,上一次見面是和家入硝子與學生們吃飯那天,一個多月未見,偶爾會想起他很正常,但他們經常好幾個禮拜沒聯絡,都沒如同今晚頻繁地念著不在身邊的男人,干擾到工作是第一次。

  比起惦記,更像是某種警訊。

  她看了一下時間,八點四十三分,又看一眼日期,十月三十一日。

  是了,今天萬聖夜,太過安靜了。

  自從SNS盛行,打卡拍照上傳成為一種流行,萬聖夜的澀谷總會被各式各樣的換裝人群攻占。

  她家的帳只擋普通人,避免他們誤觸隱藏門不小心闖入,聲音是沒有隔絕的。

  位於餐廳旁的後門連接端滿東西的倉庫,聽不到主干道的喧嘩聲理所當然,然而萬聖夜的澀谷小巷裡也少不了被洶湧人潮擠出、找地方吸點新鮮空氣、瘋玩整晚醉倒躺屍的行人,完全沒有聲音透過小巷中的正門傳進屋裡,絕對不尋常。

  想搞事的人似乎獨鐘於選擇群眾聚集的特殊日子、特殊地點作妖,去年聖誕夜的新宿,今年萬聖夜的澀谷。

  書籍紙張分門別類進了櫥櫃,拽根頭發下來,三鴉素糸注視著發根的黑色,又看向烏鴉時鐘。

  八點五十一分。

  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縈繞心頭,她情緒波動的次數很少,很快就回憶起熟悉感的來源——十二年前,於高專門口,目睹五條悟倒在血泊中。

  『只要你在,你就是我唯一關注的重點。』

  這是個咒縛,束縛對像是自己,術式對像是五條悟。

  春蠶是咒縛的術式,犧牲一般術式用於戰鬥、輔助的能力,極大解放了咒縛的限制。

  普通咒縛需要有清晰的條件,例如七海建人對自我的加班咒縛有限定一個時間點,兩名術師間的咒縛通常是一方做一件事交換另一方做一件事,事情必須明確。

  使用術式春蠶做出咒縛,條件可以唯心。

  『只要你在』,讓對咒力不敏感的三鴉素糸能在五條悟進入視線範圍之前察覺他『在』;『唯一關注』,讓三鴉素糸對五條悟建立了一種奇妙的單向連結。

  向來不緊不慢的三鴉素糸噌地站起,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扯掉的幾絲長發飄落在地,黑色的部分明顯比她幾分鐘前主動揪掉的長了一截。

  來回踱步,不祥的感覺愈發強烈,她第三次去看時間。

  九點十分。

  她驀地冷靜下來。

  五條悟絕對不會有事,這正是她離開高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像地縛靈一樣駐守在家,最遠不離東京範圍的目的。

  十八歲的夏油傑問她為什麼退學,她說因為她有想做的事。

  六歲前的記憶模糊,六歲覺醒術式,父母沒有咒力,對著驟然變了個人的女兒不知所措;祖父有咒力但無術式,捧著描述春蠶的祖籍苦惱不已。

  人與人的感情建立在有形與無形的交流之上。

  你幫我一把,我對你笑;我踩到你的雷點,你對我生氣。

  你給我十,我還你十五,你再給我二十……依此產生羈絆,普羅大眾對新認識的人給予是有限的,給了十,拿回一;給了二十,還是拿回一,又有多少人能堅持下去,直到發現給到五十能拿回五十一呢?

  她無法付出情緒反應,只能給實質物品,卻也不是為了討好人而拚命送東西,她會在別人有需求時遞出他們需要的。

  一次、兩次、三次,從驚訝、感謝,變成輕慢或不適。

  她只是感覺不到自己的情緒,不代表她情商很低,她能敏銳察覺別人的反應代表什麼,並在有負面回饋時畫下界線,從此不再跨越。

  母親做飯,被在旁邊安靜等著幫忙端盤子的她嚇得飯菜撒了一地,她再沒和進入專心狀態的母親待在同一個空間;父親在她揮開身邊的四級咒靈時退了一步,她再沒表現出她看得到那些怪物;曾經肚子餓被她分過幾次點心的同學,理所當然地拿走她的餅干後,她再沒在她周遭拿出過食物;冒冒失失經常丟掉文具,第五次找不到鉛筆的同學沒接她的筆,轉而向另一邊的人借,她再沒主動借過她東西。

  唯一全盤接收的僅有祖父,但即使是他也會露出欲言又止的困擾。

  同齡人對她敬而遠之,上學獨來獨往,放學回家在房間裡做些自己穿不完的衣服,形單影只度過小學初中。

  她不覺得活著有什麼不好,也不覺得活著有什麼好。

  寂寞是一種心理狀態,春蠶吃不掉。

  十三歲,相處僵硬的父母去世,她沒有感覺,頭發長了十公分;十五歲,久病床榻的祖父去世,她波瀾不驚地處理後事,頭發長了三公分。

  祖父的遺願她可無不可無,左不過又是游離於群外的四年,如今回想起來,她該感謝祖父臨終前還擔憂著她的孤獨。

  原來,面無表情說話也沒關系;原來,她遞出去的東西不會被無視;原來,有人願意跟她聊天;原來,她會被包含在對別人惡作劇的計畫裡。

  ——原來,她在這個世界上,還能自然而然地笑出來。

  三個同學中,會喜歡五條悟,幾乎是順理成章。

  三顆捧在掌心的種子,天天澆水施肥,有兩顆感到營養過剩自行往外滾了一點,她也就任由他們從指縫滑落,剩下那顆開開心心待著還覺得舒適得不想走的種子,理所當然得到她所有的關注。

  接連經歷兩名同學鬼門關前走一遭,十七歲的三鴉素糸問自己,願意為何而死,她為了一閃而逝的念頭看了祖籍、開了領域,但並不確定她真的做得到持續不斷、另一種層面上的付出。

  緊接著後輩在任務中受到重創,刀傷險些斬斷上半身癱坐的身影與她心悅的同學重疊,當晚白發少年對變強的渴望促使她下定決心。

  身為弱小的三級術師,三鴉素糸對五條悟增進實力毫無益處,但她的術式給了她機會,一個讓五條悟若是再遇上星漿體事件的情況,能在關鍵時刻有時間空間重整反殺的機會。

  心生發,發為絲,絲做縛,縛有限,限於心。

  術式是咒縛,領域當然是強化的咒縛。

  春蠶的領域能將咒術師的咒力化做白色發絲,將有預設術式對像咒縛存於發絲之中,讓術式對像成為除了春蠶以外第一個接觸到發絲的人,咒縛方會成立。

  十七歲到二十八歲,三鴉素糸每天開一次領域,術式對像一直是五條悟,咒縛換過幾種,最後定為『你遇到的危機,我來承擔。』

  『危機』由五條悟認定,『承擔方式』由三鴉素糸決定,倒不是像游戲眼前飄出選項框,而是取決該『危機』當下情況在她認知中的最佳解——五條悟再被伏黑甚爾用刀插脖子,傷害會自動轉移到三鴉素糸身上。

  將醫療箱放在身邊,三鴉素糸閉眼靠站在牆上,靜靜等外面的事情結束。

  九點二十二分。

  咒力忽然不由自主地湧動,白絲從她所站的區域蔓延,眨眼間形成一個將她完整包覆其中的繭。

  五條悟被獄門疆封印,三鴉素糸判斷的最佳解——兩人交換。


三十七

  伊地知潔高才感到後背傳來的壓迫感,痛覺尚未被大腦接收,刺入他身體的刀尖就此停住,身後爆出不屬於他的慘叫聲。

  他茫然地看著地上手腳扭碎的詛咒師,與新田明通話中的手機不慎掛斷,伴隨壟罩他的高大黑影,劇烈的威壓讓輔助監督有一瞬屏住呼吸,唯恐連吐氣都不在來者的允許範圍,更加不敢表現出被驚懼激發的顫抖。

  「真是的,伊地知你這種反應搞得我比詛咒師更像反派。」

  五條悟聲音高亢,笑嘻嘻地拿還在慘叫的單馬尾詛咒師當腳踏墊,右手捏著白色齊耳短發的腦袋,像單手抓籃球一樣將露出震驚表情的人提在空中。

  伊地知潔高認出那個外貌,襲擊高專被逮住的組屋鞣造口中『不知性別的白發妹妹頭和尚小鬼』。

  「你是雇用詛咒師襲擊高專的家伙吧,雖然得從你口中問出情報,但果然還是請你去死吧。」

  挾帶過量咒力的術式,將連名字都沒留下的袈裟少年從頭扭成麻花,像被丟進絞肉機,血肉淅淅瀝瀝落下,全部淋在腳底的詛咒師臉上。

  輔助監督腿一軟跌坐於地,內心的害怕再也掩藏不了,抖得勘比電動牙刷,此刻的五條悟並不難猜——他氣到發瘋了。

  哆哆嗦嗦報告又多了一層阻擋術師的帳,送走臨行前不忘踩碎詛咒師腦袋的五條悟,伊地知潔高才記起怎麼呼吸,大大吸進一口氣,捂著剛才被恐懼壓得忘了痛的傷口,繼續發送最新消息給其他輔助監督,一邊往五條悟指出的家入硝子的所在之處走。

  「悟不在帳裡?」夜蛾正道疑惑,「他從哪個方向來的?」

  「我、我不曉得。」他甚至沒膽抬頭看五條悟的臉,「五條先生殺了兩個詛咒師,其中一個是組屋鞣造招供的交易對像,另一位看特征,應該是庵小姐交流會時對上的詛咒師。」

  二十八歲了還任性得想殺就殺,明明知道要留活口審問的道理吧。

  高專校長揉開糾結的眉頭,派兩只咒骸去把屍體帶過來。

  一個變成碎肉,至少另一個還有軀體在,有能解剖的部分。

  「五條先生進去帳裡面了。」傷口被治好的輔助監督頓了一下,「他很生氣……比去年的百鬼夜行,更生氣。」

  他說著,又打了幾個冷顫。

  叼著菸的家入硝子和夜蛾正道對視,吐出一個煙圈。

  「總不會是素糸出事吧。她家不在帳的範圍內,五條也叫她別出門,五條的話她不會不聽。」

  話的前半段還很肯定,愈說愈小聲,到後面變成喃喃自語,從口袋摸出手機。

  漫長的等待聲後是無人接聽的留言語音,她掛掉重打一遍。

  再一遍。

  又一遍。

  指間挾著菸蒂掌心抵額,家入硝子趴到欄杆上,眼下的青黑泛紅。

  千萬不能有事啊,三鴉素糸。

  *

  五條老師他——被封印了!

  五條悟一進帳就聽到虎杖悠仁大喊的聲音,立刻鎖定不斷喊著七海建人的學生的位置。

  特級咒靈跟惡心腦花都在B5,代表阻擋術師的帳是別人放的,那現在被認為遭封印的他,理論上要保持低調放松敵人的警惕——才不要。

  如伊地知潔高所覺,他氣到瘋了。

  拔完雜草和特級咒靈你追我逃笑不出來;用無量空處定住所有人殺光改造人笑不出來;一時搞砸被獄門疆抓住笑不出來;看到夏油傑的遺體被利用笑不出來。

  然而想到三鴉素糸被關在獄門疆裡,他從進了B5後累積的怒氣全數爆發,負面能量在長久以來訓練的本能中化為幾乎控制不住的咒力,雖然能用六眼進行不浪費一滴咒力的精細操作,他偏要用超出所需的量去殺死詛咒師,不然他無法保證下一發術式不會打在旁邊的後輩身上。

  他覺得自己好像分成兩個人格,輪流搶身體的主導權。

  一半的他極度冷靜,知道破除具有針對性效果的帳,找出放帳的術師最省力;另一半的他只想不管不顧地消耗所有咒力,干脆用虛式.茈轟穿B5的副都心月台。

  特級術師站到空中往下看,無序移動是改造人,穩定移動的幾個群體——胖達和日下部篤也、虎杖悠仁、七海建人和伏黑惠,跟在旁邊不認識的應該也是咒術師。

  找到了,帳內最高樓上定點不動的三個,這時候在這種地方觀察情況的,是敵人。

  還沒聽完迷你機械丸說明的四人,就見範圍與威力都不陌生的咒力炮在半空中亮起,擦過C塔塔頂,湮滅最上面的幾層,打向阻擋術師的帳。

  四人目瞪口呆。

  「那是,五條老師的術式,對吧?」

  「是。」

  「五條老師,不是被封印了嗎?」

  驚訝到殼子裂開而且冒著細煙的迷你機械丸說:「獄門疆的確有抓到五條悟,然後進入封印狀態。」

  他的保險發動的條件很明確,五條悟被封印後。

  「你看得到獄門疆的情況?」

  五條悟降落在他們旁邊,本來要直奔B5的他突然反應過來,虎杖悠仁能知道封印的事,代表他們這裡有雙『眼睛』。

  被那雙蒼天之瞳盯著,迷你機械丸才知道他這種本體已經死去,殘存的僅僅是一絲靈魂情報的無機物,也能感受到懼怕,連自裂縫飄出來的煙束都有細微的抖動。

  「現在不行……我只放一個保險在B5。被消滅之前,特級咒靈都醒了,獄門疆似乎出了什麼錯,夏油傑無法帶走。」

  五條悟嘴角的弧度消了一點,但也真心一些。

  七海建人將他毫無預警現身時□□的柴刀插回背帶,視線掃過他襯衫上飛濺的血跡和不正常放大的瞳孔,跨出一步,若有似無地攔在他和後輩們之間。

  作為一級術師多年積累的戰鬥經驗發出警訊,此時眼前的這人非常危險。

  「五條先生,能說明一下狀況嗎?」

  五條悟察覺七海建人的防備,神經兮兮地笑出聲。

  「唔……簡單說,我的確被封印了,不過在獄門疆徹底關上前,小烏鴉跟我交換了。」

  照咒術的原理推斷,獄門疆展開時鎖定的目標是他,發動成功封印的咒力屬於他,但是關進去的卻不是他,所以程序陷入混亂。

  後續發展有二,一是將錯就錯,將錯誤塞進後續邏輯強制運轉,二是重啟,將封印目標重訂為三鴉素糸再跑一次封印流程。

  兩者花費的時間無法估計,無論獄門疆會把三鴉素糸吐出來——她將面對計畫失敗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的敵人;或接著關——獄門疆想必不會將封印對像放在度假中心,他都必須盡快。

  跟五條悟不熟一直沒發言的豬野琢真,看著傳說中最強咒術師用術式瞬移後留下的坑洞,舉手發問:「小烏鴉是?」

  「三鴉素糸前輩,五條先生的女朋友。」

  七海建人覺得頭痛,難怪五條悟看起來跟瘋子沒兩樣。

  靠譜成年人一時分不出五條悟被封印跟五條悟發瘋,哪個對這個國家的危害比較大。

  「你們去找禪院組跟日下部組,告知他們現況請他們幫忙,清光地面上的改造人,我盡快去帳外跟伊地知聯絡後再回來。」

  他沉聲吩咐,「三位切記不要擅自前往車站,裡面的情況不明,等地面的情形穩定了再一起下去。」又對豬野琢真另外叮囑,「他們就交給你了。」

  九點三十五分。

  領到來自崇拜前輩的直接指令,豬野琢真壓制住蹦蹦跳跳著走的欣喜,盡力在兩名少年面前展現學習自七海建人的前輩的成熟穩重,解說一番咒術界的勢力格局,以及五條悟在其中的重要性。

  邊讓改造人解脫邊靠著虎杖悠仁的大嗓門喊人,他們先遇上日下部篤也和胖達,約好十點二十分澀谷車站口集合後分頭行動,又碰上往帳外走的釘崎野薔薇與輔助監督新田明。

  「伊地知先生的電話突然中斷?」豬野琢真抓抓帽子,思考七海建人這時候會怎麼做,「七海先生已經去找伊地知先生了,但為了避免伊地知先生那邊有什麼問題,帳外還是得要有輔助監督掌控全局。釘崎你一樣護送新田小姐去帳外,伊地知先生沒事就繼續現有的任務,有事……就頂上伊地知先生的空缺。」

  順著釘崎野薔薇的來路殺去,和禪院家兩位會合。

  「十點二十,知道了。」禪院真希俐落地用關刀斬斷商場中最後一個改造人,「惠,游雲拿來。」

  *

  九點四十分。

  B3,五條悟碰上了晃來晃去殺人玩的縫合臉咒靈,在對方和他對視驚愕過後想逃跑的瞬間,瘋狂大笑著將他吸到身邊,狠狠地朝他不斷移轉的咒力薄弱之處進行快速連續的攻擊。

  誕生於人類惡意的咒靈試圖變形、分裂,但一切逃不過六眼的視線。

  全賴咒靈幾乎將這層的人類清空了,給他騰出施展術式的空間。

  術式反轉.赫

  九點四十五分。

  地面上歡快地尋找著虎杖悠仁的特級咒靈□□,在空無一人的小巷裡憑空消失,渣都不剩。

  九點四十六分。

  B4,白發男人信步閑庭,彈了下指頭,碾碎一只邊打嗝邊哭的章魚,前進的腳步連剎那的停頓都沒有。

  九點四十八分。

  「呀,垃圾腦花。」最強咒術師彷佛路上偶遇老友一般,舉手和盤坐在獄門疆旁邊的家伙打招呼,「我們來算算賬吧。」


三十八

  身為一個字面意義上靠腦袋生存的咒術師,活了一千年的羂索和天元鬥智鬥勇,靠著更換一具又一具年青的軀體汲取每個朝代的進步思想,自認也算見過大風大浪,然而他想不通五條悟是怎麼從獄門疆中逃脫的。

  五條悟的特級頭銜是因為評級最高只有特級,獄門疆作為特級咒物,在咒物之中是和五條悟相同的地位,只要滿足條件,即使是當代最強咒術師也只能乖乖被封印咒力跪在他面前。

  在他的認知中,不管是術式、咒具、咒物、咒術師,能救走獄門疆的封印目標,跟有咒術師說自己能一對一單挑贏五條悟一樣天方夜譚。

  即使先略過這個問題不談,如果五條悟在這,那讓獄門疆卡死無法移動的,又是個什麼東西?

  這些不解之處都可以之後慢慢釐清,現在重要的是逃跑,曾經兩次敗在六眼術師手下,羂索大概是世界上最了解那雙眼睛不講理之處的咒術師。

  獄門疆……丟掉一個特級咒物是很遺憾,不過帶不走的特級咒物只是拖累,就算落在五條悟手中,咒術界隱藏的叛徒這麼多,不愁拿不回來。

  至於那些特級咒靈,希望真人還活著吧,失去無為轉變有點麻煩,卻也不是沒備選方案。

  反正他得到了擁有咒靈操術術式的肉身,天元同化星漿體失敗後不可能逆轉進化過程,他只需要等,等到這一個六眼死了,下一個六眼尚未成長起來的空窗期,他就可以實施他的計畫了。

  都籌備了一千年,再等個一百年又何妨,

  羂索算反應很快了,和五條悟照面的剎那立刻做出撤退的決定,但再快也沒被他坑了腦內一分鐘的五條悟快。

  別想跑。

  深知反派死於話多的道理,說話的同時,五條悟用蒼閃現到披著夏油傑殼子的腦花前,沒給對方站起來的機會。

  B5的普通人群依舊如同行為藝術定在原地,但也因為他們不會動,瞬移算起來方便許多,不用擔心會把哪個突然出現在路徑上的普通人撞死。

  有腦袋,能思考,還會嘲諷是吧。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初始遇到些許抵抗,卻擋不了憤怒狀態下的最強咒術師,放出來的咒靈和領域展延都被無情碾碎,羂索最終帶著無盡的不甘失去意識,理智告訴他全都完了,無論是他偉大的計畫抑或他本腦,僅剩一絲微小的期盼,寄望於五條悟低估他的能力沒塞好塞滿。

  可惜他炫耀過自己有能換身體的術式,五條悟不清楚他究竟活多久了,從迷你機械丸的話判斷,零點二秒的無量空處定住特級咒靈五分鐘左右,保險起見開了足足十分鐘的領域,強灌一千五百年的情報進去。

  解除領域後,夏油傑額頭的縫線自動脫落,腦殼緩緩掀開露出那坨醜腦花,腦子上惡心的嘴蠕動,最後囁嚅出兩個音節,才終於合起來不再動彈。

  「▉▉——」

  不看那排牙齒,就是顆普通的腦,誰能知道今晚這場鬧劇的幕後黑手是個僅剩腦子、隨意侵占他人身體的詛咒師。

  開十分鐘的領域對已經戰鬥超過一個小時,而且用了多次大招的五條悟而言,即使有六眼幫忙控制咒力使用精度,並將範圍縮小只罩住夏油傑和獄門疆,消耗仍然很大。

  白發男人呼出一口氣,拖著夏油傑身軀讓他面朝下趴在獄門疆砸出的凹坑邊,一屁股坐到他背上,一腳踩著坑洞裂紋,另一腳踩住外露的腦花預防詐屍。

  制伏今晚讓他最生氣的存在,五條悟心理狀態恢復不少,瞳孔縮回正常大小,也沒再掛著神經兮兮堪比殺人狂的咧嘴笑。

  他伸手試圖拿起長得像骰子,差在點數喪心病狂地用眼睛代替圓點的獄門疆。

  小方塊紋絲不動。

  咒術師犯了難,他對獄門疆不了解,只曉得是個結界效果超群的特級咒物,咒術界的咒物多如牛毛,他才沒興趣將每個的細節倒背如流。

  不知道是否會影響裡面的三鴉素糸,無法直接破壞,按照他對結界術的理解,有些結界哪怕發動的術師死了也無濟於事,需要使用施術者的咒力解除,所以夏油傑的屍體也不能毀掉,同樣的道理,腦花一樣得留著。

  踏著腦花的腳輾了輾,又控制著力道沒踩爆,手肘靠在膝蓋上撐著臉,百無聊賴地用指頭輪流戳著朝向他那面的四顆眼睛——的確有眼球的觸感,但被戳了也沒見那些眼睛眨過,只會骨碌碌地轉。

  「別躲在裡面,三鴉素糸,你還沒交待你在制服上做的手腳,快出來。」

  五條悟聲線平平,句子全然不見他常有的拉長尾音及語助詞,更罕見地喊了三鴉素糸的全名。

  搭配沾了血跡面無表情的臉與濺血的襯衫,活像剛砍完上個沒還錢的欠債人,找上下一位拍門討債的流氓。

  獄門疆毫無反應。

  「只有外套有術式?襯衫沒有?內褲?褲子?襪子?這樣算下來,我該不會全身上下都被你頭發纏著?連六眼都看不出來,很會藏啊。」

  外套散著的咒力屬於三鴉素糸,此時變得很稀薄了,春蠶相關他唯一不清楚的剩領域效果,如今不難推出大概。

  有咒縛的應該只有外套,不然按照他三個月換一套外套、長褲的頻率,還沒算那些也許能湊齊色碼表的襯衫,若是全部都用頭發做,三鴉素糸早禿了。

  「你是不是離開咒術界太久,咒縛的條件都不會下?交換?我都沒輒的處境你換進去是能做什麼?找死?忘記答應過要一直留在我身邊了?等你出來用術式再說一次看你怎麼忘。」

  不幸中的大幸,獄門疆是結界,被封印一時半刻不會有生命危險。

  光是想像一下被伏黑甚爾捅刀時三鴉素糸突然跟他交換的場景,他都感到要窒息。

  「我好歹在特級裡也是最強的咒術師,還缺你一個十幾年沒動過手,鍛煉也只會跑跑步還跑得沒我走路快的三級保護?」

  當然,不缺是一回事,想要又是另一回事,兩者不互斥,如果三鴉素糸不是被關在獄門疆裡,他不介意現場展現一下對三鴉素糸成功『保護』他的滿意。

  「我跟你說,你這種莽撞的行為當我學生要被罵的,別以為你躲獄門疆裡面能逃過,五條老師已經想好了十幾種懲罰,快出來領罰!」

  將小方塊當成三鴉素糸碎碎念,實則自言自語了一大堆,獄門疆依然恍若生根。

  他想了想,頭往下滑進臂彎,歪頭用水潤的蒼天之瞳凝望獄門疆,但沒和上面的任何一只眼對視。

  仍舊是神情漠然的臉,換了個姿勢就莫名透出一股委屈感。

  「我一個多月沒看到你了,這晚上眼睛都沒得休息,頭好痛,小烏鴉你不出來幫我按按嗎?」

  不曉得是溫情喊話賣慘奏效,或是獄門疆恰巧在這個時間點決定了如何排除錯誤,五條悟的下一戳成功讓小方塊翻了個面,六個面上的眼睛全都閉上變成一條條的縫隙。

  五條悟嘀咕了一句:「算你還記得要心疼我。」

  他撿起獄門疆,對著外套衣兜比劃了下發現塞得進去,又覺得不拿在手上不放心。

  可是拿著會少一只手能用,況且還有個很難帶的夏油傑。

  掀開的腦殼蓋不回去,壓著又會彈開,雖然腦花看起來卡得很死,抖過顛過拔過都黏著,但視覺上就是隨時會掉出來偷溜走的樣子。

  再說他對扛著把摯友身體當魔神Z開的家伙實在很抵觸——盡管真正碰到的是夏油傑,改變不了內裡是腦花的事實。

  讓他想想,該怎麼辦呢?


三十九

  留在地面的咒術師們清除改造人的效率很高,尤其是全員下場的豬野琢真、伏黑惠、虎杖悠仁組,基本上每人都是一擊一個改造人。

  另外兩組都有個不參與戰鬥只跟隨審查的一級術師,禪院真希也差不多一刀一個,攻擊方式和虎杖悠仁同樣用拳頭但威力差了一點的胖達,大概兩三拳一個。

  三人組途中撿到掃蕩了各家商店喉藥的狗卷棘後,一句咒言下去,連普通人也一起定住,省去咒術師們閃躲驚慌失措亂跑民眾的工夫,掃蕩速度更是如同砍瓜切菜。

  在碰頭時就大致分配了負責區域,玉犬巡了一圈,沒嗅到有剩下的改造人,四人便提早前往集合地點。

  其他兩組也在,還多了聯絡完伊地知潔高折返的七海建人,釘崎野薔薇跟新田明留在帳外機動為其余輔助監督進行援助。

  「根據機械丸所言,車站裡面的特級咒靈有兩個,一個咒胎九相圖受肉。」金發咒術師取下柴刀握在手裡,「火山頭的術式與火有關,會放出能用聲音加火焰雙重攻擊的蟲子,能在各處具現火山噴火。縫合臉的術式可以從靈魂層面改變碰觸目標的形體。以上兩個都會領域展開。剩下的咒胎九相圖情報不明。」

  日下部篤也很想逃跑。

  那是特級咒靈!

  還兩個!

  他只是個弱小可憐無助的一級術師,能輕松對付的咒靈等級是一級,不是特級!

  並非所有人都像五條悟那個特級一樣擁有變態的實力!

  還有,咒胎九相圖不是收在高專忌庫嗎,他怎麼不知道那東西跑外面還受肉了?

  那也是個特級咒物啊!

  「最後是……特級詛咒師夏油傑,不過機械丸表示他和被封印的五條先生對話時,曾經承認自己不是真的夏油傑,而是使用了夏油傑屍體的不知名詛咒師。」

  夏油傑的名字一出,高專二年級臉色俱變,無疑想起不好的回憶。

  胖達伸出爪子抓了抓前不久還綁著可愛熊貓布條擋住修補縫線的地方。

  若是五條悟真的被封印,這番話說了也沒用,御三家之一的家主禪院直毗人會第一個出面將其打成自說自話的歪理。

  太可惜了,無法用五條家的衰退當成下酒菜。

  特別一級術師醉醺醺地打了個酒嗝,遺憾想道。

  五感靈敏的禪院真希被他噴出來的酒味薰到,嫌惡地往旁邊跨一步。

  七海建人對六名後輩說:「遇到特級咒靈,一級術師以下的都是累贅,你們要立刻撤退,情況允許的話抱團跑,豬野帶隊,最多分兩隊,不要落單。」

  學生們點頭同意,另外兩位一級術師也沒表達額外意見。

  一行人才要進入車站,站口就竄出一股濃煙,以及相當不妙的燒焦味。

  有個隱隱綽綽的黑影,形體在翻騰的煙霧中搖曳不定,但穩定變大,顯然正在往車站外走。

  這個咒力量……

  金發男人頭也不回地大喊:「快跑!」

  他想過會遇上特級咒靈,但沒想到連車站都還沒進去就跑出一只。

  無數只嘴部長著尖刺的飛蟲越過三名一級術師,衝向迅速遠離戰場的幾人,飛到半途有三分之二被斬成兩半,剩下的於半空爆成碎片。

  內心吶喊要自願隨隊保護學生,身體很誠實地抽刀解決追兵的日下部篤也,吐掉僅存塑膠棍的棒棒糖,垮著臉收刀回鞘。

  在學校要面對讓人煩躁的特級同事就夠苦了,還有個沒見過面只聽五條悟的特級學生,高專東京校的二年級班主任認為他的咒術師生涯中不需要出現更多特級,尤其是咒靈。

  獨眼黑齒的火山頭咒靈緩緩步出,惡意鋪天蓋地,兩手各燃一團火焰,走過的路面猶如餐餐重油重鹹、天天熬夜從未保養的臉,碰碰碰迸出一顆顆碩大的痤瘡噴發膿液。

  「三個咒術師啊,少了點,會留下來阻攔我,一級對吧。等干掉你們再去干掉那些小鬼,你們這些虛假的人類就成為我們新人類世界的養料吧。」

  *

  另一邊,雖說七海建人指定豬野琢真帶隊,他仍舊有商有量,邊跑邊和其他人決定要換個入口進車站。

  他們在帳內繞了大半圈,又在進車站前被一群詛咒師堵住了。

  ——其實有層他們看不見的帳,效果依然是咒術師不得入內吧。

  來者叨叨絮絮了一番勸降的話,但僅僅一句就點爆高專二年級的雷點。

  「……我們繼承了夏油大人的遺志……」

  狗卷棘站到最前方,拉下外套拉煉。

  【閉嘴】

  對方領頭的人嘴巴頓時像被膠水死死黏住,怎麼都張不開。

  咒言師感受了下喉嚨的狀況,對同伴們豎起大拇指,「鮭魚明太子。」

  禪院真希揚起興奮得有些猙獰的笑。

  繼承夏油傑的理想,代表在他們眼裡,她是只猴子是吧,是時候讓猴子來教教他們怎麼做人了。

  豬野琢真看著紛紛衝出去的後輩一時有些慌亂,將帽子拉到下巴定神,按照一般常識選擇幫忙理論上最怕近戰的式神使和咒言師。

  來訪瑞獸一號.獬豸

  尖銳的錐角自他掌心飛出,混在湧向一名男性詛咒師的脫兔群中,伺機扎穿他的大腿。

  詛咒師的人數比咒術師多,但咒術界長年人手不足壓榨未成年學生四處和咒靈拼命,論戰鬥經驗,正統高專體系出身的咒術師可比這群詛咒師們高出一截,就算他們屬於夏油傑的勢力,夏油傑並不會要求手下得天天對戰訓練提升實力。

  胖達跟個肌肉發達的詛咒師打得有來有往;禪院真希一挑三,游雲舞得虎虎生風;虎杖悠仁的對手會奇怪的術式,他暫時沒研究出術式效果,好歹有拖住一人;狗卷棘穿梭戰場,時不時來句咒言打亂同伴敵人的節奏;伏黑惠主要用脫兔跟鵺騷擾,配合豬野琢真的來訪瑞獸進行攻擊。

  戰情陷入膠著,長久打下去也許是咒術師的勝利,可惜新來的人影不願意給他們那個證明的機會。

  「打得不錯,但我趕時間,給你們十秒滾,詛咒師。」

  「五條老師!」

  「夏油大人!」

  雙方人馬各自喊出他們在意的人名,即使夏油傑一派早已清楚他們尊敬的那位不再是本人。

  五條悟一手捧著獄門疆,一手提著夏油傑的腰帶,用綠底黃條的五條袈裟將摯友的頭纏成一坨球,防止腦花途中棄屍逃亡。

  雖說造型奇葩,特征都被遮住,那身衣飾以及能讓五條悟親手拎著的『殊榮』,該認得出來的人都認得出來。

  「十。」

  「九。」

  詛咒師們不甘地看了夏油傑的屍體一眼,沒等五條悟數到八,紛紛聽話地用最快速度離開現場。

  雖然很想搶過來,但去年的百鬼夜行在場所有人都打不過的米格爾被派去阻攔五條悟,至今下落不明,他們對上高專學生或許有勝算,五條悟卻是絕對沒可能的。

  虎杖悠仁連忙湊上前,「五條老師,娜娜明他們跟之前那個火山頭——」

  粉發少年眼前一花,五條悟已經上天看了一眼又下來。

  火山頭開了領域,但禪院直毗人和日下部篤也都有對抗方法,七海建人稍微危險,不過也不是毫無抵抗之力,再說看領域的咒力分布,開領域的家伙撐不久了。

  「沒事,他們快贏了,你們現在過去差不多結束。車站裡面特級咒靈全數袱除,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我有事。」

  五條悟又用術式飛走了,高專學生們面面相覷,默默往七海建人三人的方向折返,沒有人像平常一樣吐槽。

  眼睛沒遮住時不笑的五條悟,彷佛是另一個世界的高等存在,隨手能抹去他注視的目標。

  尤其當他連講話的語氣都正經起來,那句『滾』若是後面沒限定對像,幾人真沒把握自己不會一起抬腳逃離,哪怕理智明白他不會對咒術師出手,也就神經大條的虎杖悠仁能無視那種好似開口就會被殺掉的壓力。

  帶給學生們死亡陰影的特級咒術師直奔高速公路三號線,夏油傑的軀體從天而降,砸在拿著狼牙棒警戒的咒骸身上。

  家入硝子和夜蛾正道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第一時間將注意力放到五條悟手上的小方塊。

  「素糸在裡面?」

  七海建人來調動資源時有跟他們交換情報。

  「對,獄門疆。你們知道這怎麼開嗎?」

  「……資料室或許有,我讓人去翻看看。」

  夜蛾正道打電話吩咐駐守高專的咒術師去查資料,掛斷電話後一言難盡地看著踩在另一名學生身上的學生。

  「你是不是該解釋下?」

  他是信任五條悟,去年才沒過問夏油傑的屍體處理。

  「喔,我搞砸了,傑被詛咒師占領身體,一坨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腦子。」

  五條悟蹲下來解開袈裟,摯友腦殼仍然分家,腦花上的嘴證明了他的話。

  家入硝子蠢蠢欲動,抄起手術刀,被白發男人阻止。

  「你現在把傑或那個腦子切了,要是開獄門疆需要他們怎麼辦?」

  女人悻悻然收起手術刀,「素糸出來後,記得留給我啊。」

  「隨你,記得把傑切小塊點免得又有妖魔鬼怪覬覦他的咒靈操術。」


四十

  伊地知潔高遠遠看這邊氣氛好點,才戰戰兢兢地抱著平板挪過來。

  「五、五條先生,方便說說帳裡目前的狀況嗎?」

  把玩著獄門疆的五條悟居高臨下地瞥向他,「啊?」

  臉上寫滿風霜的社畜年青人被看得後退一步。

  高專校長重重賞了他的背一巴掌,「悟,別恐嚇後輩,你目前也只能等消息,不如幫忙早點把這邊的事情解決。」

  「……我什麼都還沒說吧。」他就發了個單音,「七海、禪院老頭、日下部在打火山頭,其他特級咒靈死光,沒看到咒胎九相圖受肉,B5有一群被無量空處但應該沒大礙的普通人站著發呆,改造人剩很多晃來晃去,傑的部下被我趕跑了,可能還在裡面也可能整團撤走沒注意,以上。」

  伊地知潔高趕在五條悟不耐煩之前溜掉,到先前探頭探腦的地方開始發訊息聯絡在澀谷控場的同事。

  夜蛾正道接了一通電話,對五條悟搖頭,「資料室只有獄門疆的簡介,沒有開啟方法。」

  特級咒術師煩躁地在夏油傑的屍體上來回踱步,被暫時剝奪解剖權的家入硝子掏出針筒,戳進老同學的手臂抽出一管血。

  她舉起針筒,盯著那管鮮紅色的液體看,「一年前的屍體還有流通的血液,真有趣。」

  五條悟走了幾趟突然想到什麼,蹲到敞開的腦殼前盯著腦花思考。

  幾秒後,他猛地站起。

  「這坨腦子最後在念的是天元!」

  他又用袈裟把夏油傑的腦袋包好,熟練地提起他的腰帶,腳一蹬就消失在澀谷,留下治療師和校長大眼瞪小眼。

  *

  薨星宮參道,五條悟漠然地踏過地上雜亂的干涸血跡,十二年前的戰鬥留下的印記並未隨著時間消逝。

  穿過拱道,眼前的卻不是薨星宮本殿。

  他看著一片白茫茫,藍瞳微眯,握著獄門疆的手指蠢動。

  似乎感受到他的殺意,兩道不知來自何方又重疊在一起的聲音響起,「你先殺了羂索,我們再談。」

  陌生的名字並未難倒五條悟,這裡只有一個自稱術師的東西他不知道名字。

  「殺了他對獄門疆沒有影響?」

  「沒有。」

  白發男人抖了抖夏油傑,對著袈裟滑落後露出來的腦花一發蒼,連帶摯友的頭部轟掉大半,剩下一小塊的腦袋噗通滾出,啪搭落地——假設他腳下踩著的是地面。

  雙聲道逸出一聲嘆息,「千年……」

  五條悟打斷他,「行了,我對你跟那坨爛肉的糾葛沒興趣,現在告訴我怎麼開獄門疆。」

  「呵呵,這一代的六眼是急性子啊。」天元並不介意他的無禮,「獄門疆是源信的肉身所化,一個活結界。」

  「我趕時間,你能別嘮叨些我已經知道的事情嗎?」

  「獄門疆是『活的』。」天元強調,「看羂索那樣子,你用了無量空處吧,那招對獄門疆也有用。」

  「……所以?」

  「作用中的獄門疆眼睛是張開的,閉著代表獄門疆在休眠,包括封印目標,你不用太擔心關在裡面的人。休眠後的獄門疆等同電腦關機,上一個開機的人是誰無所謂。」

  天天宅在高專地底的天元意外地能跟上現代科技。

  「眼睛是出領域後過了一陣子才閉上的。」

  「說是『活的』,畢竟還是歸類於咒物,領域效果打折扣也很自然。不過眼睛開過啊……那確實該快點。」

  空白的空間忽然裂開一個約五米長寬的缺口,現出薨星宮本殿外圍的石頭地板與爬在其上的幼細枝條。

  「輸入咒力,在獄門疆打開後帶走被封印的人,馬上離開以獄門疆為中心的四米範圍,一分鐘後範圍內沒有目標就會關起來。」

  五條悟上石地板,依言對著手中的小方塊輸入咒力。

  一股咒力回流,他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出開啟獄門疆的口令。

  『開』『門』

  方塊分解成四個更小的方塊,連成一個平面,五條悟被封印前曾經見過的大眼睛再次出現,一個白色的繭掉了出來。

  他撈起顯然是包裹著三鴉素糸的繭,退回空白空間。

  插著釘子流著血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找不到目標,一分鐘後分解,四個小方塊組合回骰子,上面的眼睛全數閉起。

  虛式.茈

  原該亮眼的白光完美融入待久都要雪盲的背景,五條悟盯著毫發無傷的獄門疆,嘖了一聲。

  「……」沒給點預兆,一言不合就虛式,這六眼真的很暴躁,「獄門疆我親自收著,只要本殿結界沒壞,沒人拿得走。」

  白發男人抬抬眼皮,「好吧。」

  他的注意力回到繭上。

  白繭外表有很多刀砍痕跡,一些斷掉的絲散著,但沒有任何一擊砍破繭壁。

  五條悟認出屬於三鴉素糸的咒力,抱起繭搖一搖,「俄羅斯娃娃?」

  開了獄門疆,還要再開一個繭,裡面總不會又有個東西得開吧。

  話說這個繭還算領域嗎?

  他還沒看過像物品一樣能被外力移動的領域。

  「哦,谷梅家的人?」

  《三千世界鴉殺盡》的作者高杉晉作其中一個假名是谷梅之助,他從來認為沒什麼用的知識來自御三家的家族教育。

  「天元大人該不會碰巧也知道怎麼把人從這繭裡撈出來?」

  雙聲道猶豫一秒要不要吐槽六眼這時候就知道喊他加尊稱的事。

  「蠶繭是保護機制,這就要看裡面那位的咒縛有多強了。恩……這位怎麼被關進獄門疆的?羂索封印的目標應當是六眼才對。」

  「我被獄門疆抓住,腦花喊關門後下一秒我就在她家了。」

  「是交換的咒縛啊。我想想,先從谷梅家的術式說起吧。」

  雙聲道說得很詳細,詳細得讓人覺得他是否抓過很多谷梅術師研究。

  春蠶的領域名為焦蛾得離繭,撲火飛蛾終為焦蛾,反覆將領域用於同一名術式對像,繭壁增厚,咒縛咒力漸強,效果愈好。

  「咒縛不須雙方付出,咒縛內容唯心,很多谷梅術師成為權貴或者強大術師的保險,有些是被迫的,有些是谷梅家為了生存獻上的,我還以為千年後已經見不到這個家族的人了呢。但咒縛的效力和下咒縛的術師相關,能從特級咒物的封印中強制交換特級術師……即使是從你出生開始用焦蛾得離繭也不太可能啊。」

  五條悟眼珠一轉,以三鴉素糸個人的實力是有困難,那如果是他這個特級作出的咒縛呢?

  天元認為辦不到,在於這次交換是越過『獄門疆』和『五條悟』的同意。

  兩個特級,以三鴉素糸的資質而言,咒力累積個三十年的確勉強達到一個特級就差不多了。

  但是『五條悟的同意』,她事先得到過。

  只要你給,我都想要

  他是對著作用在他身上的術式,模擬三鴉素糸的咒力運轉使用咒力做出的咒縛,帶上了春蠶條件唯心的特質。

  交換的咒縛是三鴉素糸『給的』,他接受了。

  剩下『獄門疆的同意』,換一個封印目標進去,門檻應該是比直接搶走低很多,十年——三鴉素糸十二年前會開的領域——的焦蛾得離繭或許夠。

  猜了個七七八八的五條悟不打算跟天元分享自己的想法,他戳戳繭,捏著一根斷掉的絲往外扯,抽拉了好幾輪還沒抽到頭。

  跟獄門疆不同,這繭好歹是三鴉素糸自己的咒力,五條悟對她的擔心默默轉化成一種開箱的樂趣。

  當然,他還是很想盡快親手摸到三鴉素糸,不過這和拆盒子的新奇感不衝突嘛。

  雙聲道看著他扯了一分鐘,忍不住問:「你……沒養過蠶嗎?蠶繭只有一根絲,跟毛衣的原理一樣。」

  五條悟僵了一瞬。

  拆盒子好玩,被人盯著拆還被出言指導怎麼拆,就不好玩了。

  出去再玩。

  他瞅瞅比他還高的白繭,又瞧瞧夏油傑的屍體。

  才打起用獄門疆裝屍體的算盤,天元疑似察覺他的用意,原本被虛式炮了一擊毫發無傷,躺在地上沒人理會的小盒子頓時消失。

  再眨眼,他抱著白繭被轉移到通向高專的升降梯門口,腳邊是摯友的身軀。

  天元只留下一句:「獄門疆或許可以封印兩面宿儺的手指,到時候再來找我吧。」


四十一

  家入硝子丟掉口罩和一次性橡膠手套,將三鴉素糸特制給她的全身型圍裙放入消毒籃,走進附設的淋浴間衝了澡。

  夏油傑的軀體解剖結果,死亡時間和五條悟說的轟爛腦子的時間差不多,一干髒器也像幾天前還活蹦亂跳的人所擁有的,她閑著沒事甚至研究了下那個占據老同學身體的家伙死前上一餐吃了些什麼。

  至於腦子,剩下的那一點點殘渣,切成幾份標本就沒了,她還得感謝五條悟沒下手太重記得留東西給她,有些檢驗尚未完成,不過就外觀和基本的幾項檢查指標,就是顆普通的咒術師大腦,看不出活了上千年。

  大腦和身體的咒力截然不同,倒是件新鮮事。

  治療師穿過走廊,邊拉伸久站僵硬的肌肉,雙手相扣往空中伸展,轉轉脖子捶捶腰,感慨年紀到了就是得服老。

  她站在醫療室門口,門沒開都知道裡面的景像會是什麼。

  戴著眼罩的羽毛球付喪神,坐在他不知何時又買了一張塞進醫療室的巴塞隆納椅上,懷中的女人靠著他的肩膀,雙目緊閉,呼吸平緩。

  她上前為三鴉素糸做了幾項基礎檢查,五條悟全程不放手,讓她不曉得該慶幸有苦力幫她擺弄患者,還是同情患者這輩子都逃不開變本加厲圈地的瘋子。

  一個禮拜前的澀谷事件,五條悟能拋下戰場一走了之,家入硝子跟夜蛾正道卻苦命地加班到早上,在一樣沒得休息的學生們成功找到幾層帳的封印物破壞掉,和後續趕來支援的咒術師們確認過沒有改造人沿著復雜的鐵軌線路逃跑,才得以收工。

  靠著五條悟離開前的一句話,回到高專,夜蛾正道立刻派人去了一趟薨星宮,從天元那邊問出此次事件的幕後主使,一個只剩腦花猶不忘物種革命理想的的千歲術師,羂索。

  家入硝子原先想直接倒進被窩昏睡個三天三夜,用最後的盡職精神撐到停屍間確認今天被送過來的同事們有被好好安頓。

  一進去就被某個停屍格把手上顯眼的蝴蝶結緞帶吸引注意力,打開後喜提少掉大半頭部的老同學,附贈腦花小碎渣。

  一旁的停屍推床上放了個長條型白繭,送禮的人正抄著解剖電鋸,一條大長腿踩著推床抵牆不讓滑動,用嗡嗡響的鋸齒在白繭上切出點點星火。

  白繭不難讓人聯想到三鴉素糸曾經開給他們看過的領域。

  見五條悟戴回墨鏡不再亮著六眼,知道事態危急性降低,於是她開玩笑道:「情殺?」

  白發男人瞪她一眼,關掉電源,電鋸扔到已經證實對繭壁無效的器具堆。

  「幫我看著三鴉,我去拿咒具。」他才跨出門,又倒退回來搬走白繭,「算了,我自己帶著比較安心。」

  家入硝子累到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

  回宿舍暴睡十二個小時,她覺得還可以再睡一圈,但肚子餓了只好爬起來覓食。

  黑眼圈深重的治療師一副喪屍樣,步伐緩慢,搖搖晃晃地走到休息樓,用遲鈍的腦袋思考要不要泡杯咖啡醒醒神,想著想著差點又站著睡著,最後是被抗議得愈來愈大聲的胃給驚醒。

  她對環境熟就懶得開燈,趕緊衝一杯燕麥片墊胃,微波爐亮起燈光,轉盤載著煎餃子旋轉,沒多久便傳出陣陣香味。

  端著散發熱氣的晚餐轉身,家入硝子差點沒給黑暗中拿著剪刀的五條悟嚇掉半條命。

  對方搶先開口推卸責任:「是我先來的哦。」

  也一秒不落地欣賞了家入硝子的傻樣。

  正要質問人在為什麼不開燈,治療師被燕麥片微薄的熱量啟動的大腦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家伙不用燈也看得見。

  緩口氣坐下,她才驚覺三鴉素糸也在,但處於不省人事的狀態。

  五條悟喀擦喀擦剪著三鴉素糸的白發,看破家入硝子的疑惑。

  「被無量空處波及,看咒力流動,大概八天後會醒,你吃完來幫她看看。」

  他開領域灌了羂索一千五百年的情報量,只能慶幸獄門疆擋掉絕大部分,堅硬得他向禪院真希借關刀來砍十幾刀才砍破的蠶繭又擋下一部份,讓三鴉素糸接收到的僅僅是十天左右的份量。

  回想三鴉素糸這一次交換的過程,能成功根本是一連串巧合。

  他如果當初沒回應咒縛、獄門疆如果當場把她吐出來、他如果慢了幾分鐘回到B5、無量空處如果對獄門疆無效、蠶繭如果薄了一層……任何一項出差錯,三鴉素糸現在就不是沉眠幾天那麼簡單了。

  被掛記在心,擺得比自己生命還重要,五條悟當然開心,這也不妨礙他對三鴉素糸瞞著他偷偷搞事不滿。

  現在人被他弄昏迷,只剩下剪她頭發泄憤了。

  全部剪光,以後長一截白毛剪一截,看她還怎麼做有咒縛的衣服給他穿。

  家入硝子眼睜睜看著同事將三鴉素糸及腰白發一把剪斷,剩下長度大約耳上的黑發,還如同碎屍狂把剪下的白發通通剪碎,碎到比小指的紙節還短,哼著歌掃干淨,拉出個鐵桶丟進去點火才罷休,末了更是解氣地哼了一聲。

  ……她覺得該讓她好好檢查一番的應該是五條悟。

  「這兩天會醒。人有點虛弱,但沒大礙。」家入硝子坐到辦公椅上轉向五條悟,後者正咬著三鴉素糸被抽血的針孔周遭『加壓止血』,「對素糸好點吧,雖然你可能不需要,她這次的確為你遭了大罪。」

  松開新添上整齊牙印的手臂,舔掉血珠的白發男人挑眉。

  「你輸得不冤啊。」

  「輸什麼?」

  「你到現在還沒弄懂三鴉為什麼喜歡我?」

  「洗耳恭聽。」

  「三鴉的體質造成她跟別人交流有困難,我說的是情感交流,不是一般人際往來。除了奇怪的幾個堅持,她從不拒絕我們的要求,也經常主動默默幫忙或送小東西,這種付出型人格是外在條件造成的,因此她會止損。你有注意到她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單獨送禮物給你跟傑了嗎?」

  五條悟幫三鴉素糸換了個姿勢,摸摸她事後被修剪擺脫狗啃造型的黑發。

  家入硝子冥想苦思,十幾年前的事實在回憶困難。

  「不用想了,就是你們慢慢覺得被特殊對待有壓力之後。於是她再給你們兩個的,就都是我們三個都有的衣服,換成她熱衷拿我們當娃娃打扮的概念,你們就能接受,還有種縱容她玩鬧的慈愛感吧。」

  家入硝子:……倒也沒有到慈愛。

  「我個人是無所謂,她愛給就給,喜歡就收不喜歡就說。尚未證實前,傑懷疑小烏鴉喜歡我的那些論點,都是正確的哦。」

  家裡准備的零食大多是他的口味、他總是第一個收到給他們三個的衣服等等。

  「所以,」五條悟指指治療師,又指指自己,「你明白我們之間的差距了嗎?」

  他沒講白,家入硝子也了解了,三鴉素糸需要的是能無條件無底線接受她付出的對像,五條悟做得到,就算得上是對她好。

  她掩嘴打了個小呵欠,「別形容得好像我對素糸有戀愛想法行嗎,我跟你又不是情敵。」

  最強咒術師爽朗一笑,說的話跟爽朗完全搭不上邊。

  「但你跟傑曾經都有機會啊,小時候無感,長大後想到小烏鴉對我做的那些事,你們差點就也能經歷,很不爽呢。」

  「……你思想這麼陰暗,素糸知道嗎?」

  「知道又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小烏鴉才不在意這種事呢。」他漫不經心地說著,蹭了蹭三鴉素糸的臉,「對不對啊,小烏鴉?嗯?小烏鴉不管怎麼樣都愛我,啾啾啾。」

  家入硝子:你是在跟不會反抗的寵物貓講話的笨蛋飼主嗎?接下來是不是要吸貓啊!

  然後五條悟真的湊在三鴉素糸頸邊吸起來了,活像個對倒在路邊的酒醉女性上下其手的變態。

  治療師忍無可忍。

  「別在我的醫療室做奇怪的事!」

  「我吸我女朋友哪裡奇怪了?又不是在你面前【嗶——】」

  「滾!」她忽然警覺,「等等,素糸失去意識這段時間你該不會——」

  「哇,我在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啊。」

  「是人渣哦。」

  學他在句尾加上可愛的語助詞,治療師搓搓手臂上湧起的雞皮疙瘩。

  「硝子姊姊還學我說話,好過分哦。」

  早一個月出生也是早,進門前才在感慨年紀,家入硝子難得體會一把被五條悟噎到的郁悶。

  「……對不起我錯了,麻煩尊駕移出在下狹小的辦公地點,卑微的我吸不起和特級咒術師同一個空間的空氣。」


四十二

  以Hikarie為中心的澀谷車站周邊一公裡範圍嚴格封鎖,不復往常人潮洶湧的熱鬧,電視台時至今日仍在報導澀谷遭遇大規模生化毒氣恐攻的新聞,這確實是最能解釋幸存者所見怪物的藉口。

  排除掉咒靈和改造人後,剩下的就是普通人官方的事了,建築物的毀損程度不嚴重,多半是破窗破牆——除了被五條悟削掉最上方幾層樓的C塔,以及他和特級咒靈互毆破壞的B5副都心線站台。

  五條悟差點被獄門疆封印不是秘密,為了確保當時在場的輔助監督們訊息一致,伊地知潔高並未隱瞞,高層們自然知曉,然而得知獄門疆最後由天元收管,他們蠢蠢欲動挑戰最強的心思只得再次壓下,但有多少人背地裡加大力道搜索能封印他的咒具就不得而知了。

  能將特級咒物封印目標換出來的三鴉素糸,同樣進入高層們的視線。

  三鴉家的族譜被挖了個底朝天,遺憾發現就剩三鴉素糸一支獨苗。

  而且這支獨苗顯然日後跑不掉姓五條的命,那就等於日後若是對三鴉家術式有想法,得跟五條家搶人。

  三鴉素糸跟五條悟的關系會變得眾所皆知並不意外,高專除了學生和教職員,同時也是發布任務給眾多咒術師的所在,只是教學區和其他區有隔開,一般雙方碰不到一起。

  但五條悟這幾天雖然沒任務,有些事仍然需要他處理,他抱著昏迷的三鴉素糸到處走,總是會遇到那麼一兩個人。

  消息光速傳開,甚至有好事者為了八卦最強咒術師的感情狀況,付錢給冥冥買情報。

  科技發達,咒術師接任務不一定得來高專,但近期來以任務當藉口晃來高專的人數直線上升,來了還磨磨蹭蹭不肯走,就為了瞅一眼五條悟傳說中的女朋友。

  能擄獲最強咒術師的究竟是怎樣的女人,大家好奇得快死掉了,若是廣大咒術師群體的好奇能形成咒靈,那一定是只特級!

  「幫我轉告各位,再用自己就能痊愈的小傷裝死進高專,我就叫五條來把你們打成真的需要反轉術式治療的重傷。」

  手指破了個口子的咒術師壯起膽子,又不敢太過得罪治療師,小小聲頂了一句:「五條悟是你能指揮得動的人嗎?」

  那可是連咒術高層都敢威脅的貨!

  接了十幾個根本不缺治療的『傷患』,火氣上來的家入硝子冷笑,「你們覬覦的是他女朋友,你覺得他會不會動手?」

  被趕出醫療室的咒術師和門外幾名同行面面相覷,摸摸鼻子灰溜溜地離開,臨走前仍不忘繞高專大半圈,想方設法拖延時間親眼見證流言,一步三回頭才出校門。

  學生們也很崩潰。

  釘崎野薔薇扔下鐵錘和釘子,跑到訓練場邊,抓著頭發面對樹林大吼。

  「啊啊啊啊啊——!」

  五條悟無時無刻抱著三鴉素糸,她沒意見;五條悟一手摟著三鴉素糸,另一手交握舉起,擺出跳交際舞的姿勢,她沒意見;五條悟自己哼曲調,帶著沒意識的三鴉素糸轉圈圈跳華爾滋,她沒意見。

  但這些能不能別發生在指導他們戰鬥的時候啊!

  最可恨的是他還真能靠著舞步不開無下限術式,閃躲一年級三人聯合的所有攻擊!

  伏黑惠滿頭大汗,大字攤平在地上調整呼吸。

  即使他早就習慣來自五條悟的各種打擊,今天這種訓練方式仍然讓人很火大。

  將學生都打出場,特級咒術師還無縫替換舞風,華爾滋、維也納華爾滋、狐步、快步、探戈,省略掉男女沒有肢體接觸的步驟,又拋又拉又轉又接,結尾撐著三鴉素糸的背讓她下腰,再順勢將人公主抱起,對唯一星星眼盯著老師表演的虎杖悠仁鞠躬謝幕。

  粉發少年海豹鼓掌。

  脹相不聲不響地湊到他身邊,幽幽說道:「悠仁,你想跳的話我也可以去學……」

  健氣一年級生被驚得跳起來後退三步。

  他們在掃蕩改造人時,這個咒胎九相圖的受□□衝出來嚷著要為弟弟們報仇,虎杖悠仁在殺膿相壞相時就有過被他們口中的大哥找上的覺悟,拒絕了同伴們的幫忙,和脹相一對一打得昏天暗地。

  虎杖悠仁不敵重傷瀕死,脹相腦中驀地浮現奇怪的記憶,扔下差一擊能殺死的對手,在圍觀咒術師莫名其妙的注視下抱著頭慘叫逃跑,又偷偷跟著眾人回高專,衝上來抱著被治好的虎杖悠仁喊弟弟。

  有過東堂葵的摯友先例,其他人除了看虎杖悠仁的眼神更怪異了些,倒是迅速接受了脹相的改變。

  溜噠過來找禪院真希借關刀的五條悟覺得有趣,當即做出將脹相留在高專看管的決定,先等他學完普通人的常識再看看情況,說不定能弄去接管加茂家,這樣御三家就都埋進了改革的種子。

  被無良老師灌了一碗『你是脹相的指引明燈,他日後是當個助人為樂的善良咒術師,還是成為草菅人命的壞蛋詛咒師,全看你了』的雞湯,虎杖悠仁十五這年,送走相依為命的爺爺,喜獲以受肉日起算僅僅一個月大的長兄一位。

  然而再怎麼容易跟人打成一片,虎杖悠仁對有跟蹤狂潛質的脹相依然略微苦手,但他不討厭脹相就是了。

  嚎完的釘崎野薔薇走回來,伏黑惠也翻身坐起,一年級三人外加一名家屬,茫然地望著空蕩蕩的訓練場。

  那麼大一只的五條悟呢?

  *

  察覺三鴉素糸要醒了,五條悟果斷拋棄不值錢的學生瞬移回宿舍。

  將十天來都沒離過手的女人放上加長加寬雙人床,白發男人扔開墨鏡爬到另一邊,連續換了幾個姿勢,定格在撐臉側躺,快速眨眼讓蒼天之瞳更顯水潤,掛上弧度完美的微笑,專注地凝視著眼皮底下的眼珠滾動,睫毛輕顫的三鴉素糸。

  三鴉素糸雙眼還半睜半閉,臉就准確地轉向五條悟,後者內心欣喜,笑吟吟地迎上嘗試對焦的紅眸,准備好的話來不及出口,就見兩行淚水刷地落下。

  他顧不得拗造型,慌忙坐起把人摟進懷裡,讓三鴉素糸枕著臂彎,伸手去擦她流個不停的眼淚。

  「怎麼啦怎麼啦?別哭啊!為什麼一見到我就哭呢?」

  她仍然沒表情,淚卻流得更凶了。

  五條悟坐立難安,彎腰捧著她的臉又吻又舔,試圖吃掉她源源不絕的苦鹹,直到她臉上的濕漉分不出來自誰,才從床頭拿過一罐瓶裝水沾濕被角幫她擦臉。

  他靠著床頭,讓三鴉素糸坐腿上,放輕聲音問:「為什麼哭啊?」

  三鴉素糸張嘴,多日只用水滴潤唇的喉嚨一時發不出聲,被小心喂了幾口水後也沒再說話,逕自抬手去撩開五條悟的瀏海,細致地撫著他左側的額頭,又用紅得一蹋糊塗的雙眼一寸一寸地掃描。

  手指下落到他的喉嚨,輕撫曾被天逆鉾捅穿的地方。

  覺得觸感不夠准確,她撐起身體,微闔著雙眼湊過去用雙唇確認著肌膚的光滑無瑕,比羽毛還輕的吻細細密密地沿著記憶中的刀痕,經過喉結,來到鎖骨,想再往下卻被衣領阻礙。

  五條悟將她推開一些,抵著離了他眼眶又深了一個度的女人單手迅速脫掉黑色短袖T恤,剛丟開衣服她就動作急切地貼上來,回到被中斷的地方繼續親吻。

  大手搭在黑色的發頂,有些犯難,想中止那種搔不到癢處的麻酥感,又想讓她用力點。

  他知道三鴉素糸剛醒,腦袋混亂,把他和十二年前的慘樣混在一起,但再這樣下去他會忍不住想掏出pocky來進行點成人游戲。

  不行,正事還沒辦。

  素了很久的男人艱難地制止趴在他側腰,意圖脫他褲子檢查右大腿的女人,掐著她的腰往上提讓她跨坐,用深吻鎮壓她想鑽回去的舉動,等那雙手乖乖搭上肩膀才放開。

  「清醒了?」

  三鴉素糸點頭。

  「還哭嗎?」

  搖頭。

  「咒力夠嗎?」

  點頭。

  「來,用春蠶下不會擅自離開我的咒縛。」

  三鴉素糸望著他不語。

  這句話的重點不是離開,而是擅自。

  他握著她的雙肩晃兩下,「快說。」

  女人搖頭。

  藍眸緊盯著紅瞳不放,後者依舊沒有要答應的跡像。

  五條悟扁嘴,屈膝架高坐在他腿上的三鴉素糸,微微仰頭用藍得驚人的眼睛注視她,連雪白的睫毛似乎都被虹膜映上一層淺淺的藍。

  手撫上三鴉素糸的臉,拇指輕輕搓著她發紅的眼尾,他軟下聲調,用近乎呢喃的音量說:「那,說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

  沉默了幾秒,也可能更久,五條悟眼睛眨也不眨,臉倒是愈靠愈近,雙唇貼在她嘴角淺淺蹭著,「好不好?」

  三鴉素糸若有似無地逸出一聲嘆息,偏頭印上他的唇,一觸及離。

  「我永遠留在你身邊。」

  五條悟滿意地抓住那團乘載咒縛的咒力,用自己的咒力包裹往身體裡拉,強硬加速融入過程。

  他探身從床頭櫃抽出一張紙和一支筆,塞進三鴉素糸手裡,再抽一本書給她當書寫墊板。

  「很好,那簽吧。」

  紙張左上角,大大的『婚姻屆』三字非常顯眼,表格基本上都填完了,連證人欄都有夜蛾正道和家入硝子的簽名,就剩妻子簽名區空著,旁邊有個穿過愛心的箭頭便簽指向空白格子,箭頭尾端畫了張五條悟的Q版墨鏡臉。

  咒縛對咒術師而言,效力比普通政府的民事認定大多了,不然也不會有御三家那種正妻小妾嫡子庶子一個不落的封建作風。

  三鴉素糸連比五條悟早死會變成過咒怨靈的咒縛都下了,簽個婚姻屆而已,她干脆地提筆。

  簽名的最後一筆勾完,五條悟一副怕她反悔的樣子,迫不及待搶走婚姻屆,小心對折再對折,用術式送到三鴉素糸從床上構不到的書桌上。

  雜物通通丟下床,一個翻身,兩人上下位置調換,他撐在三鴉素糸上方,背光的俊顏帶笑。

  「偷偷摸摸對制服外套動手腳的五條太太,准備好接受悟老師的懲罰了嗎?」

  三鴉素糸勾著他的後頸,稍一使力,晃蕩的雪色額發就落到她臉上。

  「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

  「我知道。」五條悟剝掉她的上衣,他這幾天沒回過三鴉家,她身上穿的都是他的衣服,「即使是詛咒,只要是小烏鴉給的,我當然是要哦。」

  舌尖游動到耳垂,溫熱的呼吸噴吐到耳廓。

  「畢竟三鴉素糸就是那麼愛五條悟嘛。」

  陷在噩夢之中,無數五條悟死亡的畫面,最讓她心悸的從來都是失去生命、黯淡無光的蒼天之瞳。

  三鴉素糸將他的臉扳過來,四目相對。

  指尖掃過纖長的雪睫,點在眼尾。

  這雙靈動的眼容納了無限,而無限之中有她一席之地,是她判斷出自己的心意時未曾預料過的美夢。

  現在那份愛戀不需要判斷,怦然心跳早已大聲喊出答案。

  她主動吻上水亮的雙唇。

  十七歲的三鴉素糸,因為十六歲的五條悟一次失敗的領域展開,下定決心。

  待我長發及腰,願君一生安好。


番外一

  家入硝子唇線抿了又抿,終究是憋不住,對被她強硬趕離三鴉素糸身邊的五條悟罵道:「不說你沒有一醒就讓素糸來檢查,拉著人滾床也算了,這麼久沒見情難自禁我懂,但把她咬成這樣,能不能做個人啊!」

  三鴉素糸身上套著五條悟的黑色短袖,本來就大兩號的尺寸加上寬領剪裁,絲毫遮掩不住脖頸到上胸的肌膚,牙印吻痕交錯重疊,過了一天有些紅腫轉為青紫,明明是痊愈的像征,卻因為顏色看起來比剛印上時加倍可怖。

  白發男人反坐趴在椅背上,對憤怒的治療師吐舌,「你檢查就檢查,別亂看我家小烏鴉啊。」

  家入硝子眯眼,「你家?」

  視線掃視患者,她突然理解三鴉素糸穿著的T恤,胸前作工粗糙敷衍得根本不像出自她之手的五條白線裝飾是什麼意思。

  素糸可以直翻成白絲,也就是白線,五條白線……五條素糸。*

  「你入籍了?」

  被看得死死沒空檔開領域,維持著黑發的女人點頭。

  pocky吃了兩輪,五條悟就拉著她出高專,趕在區役所下班前遞交婚姻屆。

  新鮮出爐的五條夫人在娘家又被喂pocky,體力不支昏睡過去後也不曉得新丈夫有沒有繼續。

  大早上半夢半醒著套上衣服,在醫療室才察覺不是自己的,原本以為是拿錯,低頭看見那拙劣的縫法,五條悟語滿分的三鴉素糸立刻領會到他迂回的炫耀方式。

  證人一號:是有多急?但也不是無法理解……

  除了近幾天最好別食用刺激性食物,三鴉素糸沒其他大礙,畢竟是咒術師的體質。

  五條悟推著醫生蓋章身體健康的太太找證人二號去了,離開醫療室不忘留下一句:「別忘了祝儀袋啊!」

  橡皮擦打在闔起的門板上,在地上咚咚彈跳。

  回教師宿舍翻出一條淺藍色圍巾讓三鴉素糸系上,超長圍巾繞了兩圈,將未成年不宜的痕跡遮了個嚴嚴實實,垂下的尾端繡著五條悟名字的花體羅馬拼音。

  兩人手牽手進校長室,夜蛾正道正用剛到貨的仿真皮毛幫胖達更換在澀谷損壞的部位,抬頭見以往的供應商來了,一時不知道要不要停下修補到一半的進度。

  他將決定權留給熊貓,「這批仿真皮毛的質感比較差,素糸醒了我也能跟她訂你常用的那種,你要先將就著用還是等她送新的來?」

  變異咒骸吃了一驚,「咦,我的皮也是素糸小姐負責的嗎?」

  回答的他是五條悟。

  「制服合約簽給三鴉家,入學之後你的皮毛也算制服哦,入學前是校長自掏腰包。」

  胖達摸摸沒壞的部分,又感受了下觸感沒那麼滑順的縫補區域,隱藏在黑眼圈中的小眼睛閃著水光,感動地望向經濟在咒術師當中不算寬裕的老父親:「正道……」

  人至中年仍舊保持硬漢風格的夜蛾正道以拳抵口,墨鏡擋不了老臉微紅,干咳兩聲,轉移話題逃避溫情場面。

  「悟,你來得正好,我這邊有任務——」

  「咦,不要,我接下來一個月都拒絕任務哦。」五條悟沒放開三鴉素糸,在胸前比了個大叉叉,「夜蛾老師你是不是在室內戴墨鏡戴久了眼睛壞掉,看不出來我的來意嗎?」

  他舉高手,牽著讓三鴉素糸原地旋轉一圈,然後盯著夜蛾正道的反應。

  高專校長茫然的眼神藏在墨鏡之後。

  白發男人給出最後的提示:「唉,人老了連自己簽過什麼文件都記不清楚了嗎?」

  每天要簽一堆報告,眼前這家伙的報告尤其需要仔細審閱後改動用詞避免高層心髒病發,夜蛾正道還是猜不出他在說什麼。

  五條先生轉頭問五條太太:「證人不記得的話,婚姻還有效力嗎?」

  「有。」

  不然證人四十年後老年記憶衰退,四十年前的婚姻屆就自動失效嗎?

  興趣是嗑CP的胖達黑色小耳朵抖動,激動地用爪子握住老父親的手臂猛搖,「正道,悟跟素糸小姐結婚了!」

  咒骸的爪子可不是做來讓熊貓裝可愛的,又尖又利的爪尖深深掐進肉裡,寸頭中年人臉頰抽搐,忍痛好半晌才憋出聲:「我聽出來了。恭喜啊,悟、素糸。」

  五條悟撇嘴,「夜蛾老師,你的祝賀聽起來不是很真心耶。」

  夜蛾正道:……第一萬次遺憾他打不過這個氣人實力也是特級,而且同樣因為最高上限只有特級才是特級的兔崽子。

  特級咒術師志得意滿地牽著三鴉素糸離開校長室,繞去宿舍、教室、訓練場,都沒發現心愛的學生。

  班主任扁嘴,睡了十幾天也沒丟掉習慣的三鴉素糸見狀,湊過去親他嘟起的粉唇。

  男人得寸進尺,掛在她身上磨磨蹭蹭,含糊地讓她打給輔助監督。

  三鴉素糸從他褲兜掏出電話,點開通訊錄,再舉著手機放在他耳邊。

  「喂——喂——伊地知——一年級的三個呢?」

  伊地知潔高一聽到話筒中傳來的五條悟的聲音,從澀谷延續的PTSD讓他雙股顫顫,差點腳軟跌倒,也因此忽略了對面字裡行間夾雜的微妙聲響。

  他勉力維持聲線平穩,小心翼翼地回答:「報、報告五條先生,一年級的學生在澀谷執行袱除任務,根據窗的觀察,是來祭奠澀谷事件遇難者的群眾形成的咒靈,總共找到四只,等級最高的初估二級。」

  掛斷電話的五條悟開開心心地幫三鴉素糸系回滑落的圍巾,攬著她的腰瞬移到停車場,跨上停在角落的山葉YZF-R15,一雙大長腿即使在後座也能輕松平踩地面。

  這台重機是三鴉素糸的,偶爾用來接送在她家賴到最後一秒才出門的五條老師。

  女人思考圍著圍巾騎車會不會勒死自己。

  輕重型機車與汽車駕照均無,活了二十八年只騎過腳踏車的男人躍躍欲試:「不如我來?」

  在停車場練習了十分鐘,自信滿滿的初心者騎手載著他新婚未滿一天的妻子,風馳電掣衝出停車場,一路以每條路段的最高限速前進,順暢地停進三鴉素糸租的室內停車格。

  拿下安全帽甩甩頭,壓塌的發型轉瞬恢復蓬松,五條悟扭身,眼巴巴地望著後座的三鴉素糸。

  她整理男人亂掉的白發,「第一次上路就騎得這麼好,好厲害。」

  五條悟被誇得尾巴都翹起來了,反手勾著她的脖子親親那張和她名字一樣甜的嘴。

  「畢竟我是從頭到腳由內而外,每根發絲都完美的五條悟!」

  學生們的任務地點在封鎖區域內,倒不用特別放帳,兩人抵達時正巧目睹伏黑惠被砸出玻璃窗的一幕。

  監護人看著一臉血的養子熟練地在空中招出鵺,及時用爪子吊住自己又飛回高樓,「惠是不是很常掛彩啊?」

  他翻開手機相簿,點進標題為『嘻嘻嘻小菜雞』的分類。

  輔助監督們被他要求,帶學生出任務,要在任務結束後拍張照傳給他——是為了掌握學生的情況,絕對不是為了拿狼狽的照片嘲笑他們。

  照片上的伏黑惠,有極大的比例血流滿面。

  伸手分享學生糗照,卻見三鴉素糸注視著路邊的咖啡店。

  五條悟順著看過去,拿下墨鏡再戴回,視野中依然空無一物。

  也不像是想喝咖啡……

  快速運轉的腦中閃過幾種可能,像拉霸機一樣,緩緩定格在其中一種。

  「你不喜歡惠?」

  「沒有。」

  或許不是『不喜歡伏黑惠這個人』,但三鴉素糸奇怪的反應一定跟伏黑惠有關。

  咒術界最強相信自己的直覺,摸摸下巴。

  「你開個領域。」

  三鴉素糸收回視線,望向她醒來後就故意纏著人不給機會開領域的五條悟。

  兩分鐘後,黑發根部生出一小截白發。

  手機懟到她眼前,畫面是伏黑惠看著鏡頭神情不爽的正面照。

  頭皮一瞬刺痛,五條悟捏著新鮮拔下、分成黑白黑三截的發絲,在她前方晃晃,「沒有?」

  「……他長得很像伏黑甚爾。」

  跟伏黑惠本人無關,她的確沒有不喜歡伏黑惠。

  五條悟恍然,「難怪你上次跟他們吃飯會變布丁。」

  「但是——」他雙手拍上她的臉,用力擠壓搓揉,「你怎麼可以把別的男人的長相記得這麼清楚?快忘掉!」

  一年級的三人解決完咒靈,一眼見到伊地知潔高身邊的老師和三鴉素糸。

  釘崎野薔薇的目光在高挑女人別致的發色,以及似乎過紅的臉頰上轉了圈。

  白黑白黑,配上顯眼腮紅,是最新流行嗎?

  唔……不合尺寸的寬大衣服搭圍巾,一明一暗,看起來不錯哦,下次她也穿看看。

  「惠∼過來過來。」

  伏黑惠皺眉,不甚情願地頂著血痕站到招手的班主任前。

  「血擦干淨。」

  黑發少年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總覺得這家伙又想搞事,警惕地接過濕紙巾,做好那是惡作劇商品的准備。

  他用角角往虎杖悠仁臉上擦一下,確認沒有任何變化才往自己的臉放。

  這次流的血不多,一張紙巾就夠了。

  「來來,拜見一下你新上任的養母!」

  伏黑惠愕然,兩名同伴則張大嘴。

  「……請多指教。」

  三鴉素糸點了點頭,又被五條悟拔了根頭發。

  恩,很好,沒有新長的黑色,春蠶真是方便。

  虎杖悠仁湊過來海豹拍手,「哇啊——恭賀新婚!」

  「謝啦悠仁。偉大的五條老師今天請客,去吃野薔薇覬覦很久的高級壽司!」

  少女歡呼一聲,原地蹦跳。

  五條悟趕走伊地知潔高,讓他三個小時後再來接人。

  他走在最前面,虎杖悠仁跟釘崎野薔薇一左一右夾著他,嘰嘰喳喳地討論要點什麼好料。

  伏黑惠雙手塞在外套口袋,沉默和三鴉素糸並肩走。

  「兔子。」

  少年一愣,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給我一只兔子。」

  比了手影,一只脫兔從他的影子浮出,跳進三鴉素糸懷裡,乖巧地團成一圈享受順毛服務。

  兩人的對話就此結束,但沉凝的氛圍一掃而空。

  虎杖悠仁歪頭,「五條老師,你笑得好開心哦。」

  釘崎野薔薇抖了抖,「開心得有點惡心了。」

  大掌壓上兩位學生的腦袋,把他們壓了個趔趄,觀察了全程的五條悟不說破,嘻嘻笑著,「說老師惡心,野薔薇你的上等鮪魚腹沒了!」

  「啊?怎麼這樣!」


番外二

  休息樓,簡單粗暴的名字,顧名思義,讓高專師生休息的地方。

  內設寬廣且設備齊全的廚房、定期補充各式食材飲料的巨型冰箱、舒適並容納得了全校的師生桌椅,外加一張某位有錢教師放進來的高級沙發,以及由同一名教師出資的游戲區。

  這裡的氛圍通常令人愉悅放松,然而今天的休息樓擁有全高專最凝滯的空氣。

  敞開的大門站著兩個女人,神色平靜的三鴉素糸,和她身後看好戲的家入硝子。

  游戲區外站個一個男生,粉發少年定格在彎腰的狀態,原本笑得要抽筋的腹肌變成緊張得痙攣,咧開的嘴角笑也不是收也不是,眼角還泛著笑出來的淚光。

  游戲區中,戴著眼罩的白發男人穿著釘崎野薔薇的裙子,叉腰扭臀擺出妖嬈的姿勢,手還舉在眼睛旁比耶,笑呵呵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碰巧聽見同事跟二年級學生商量要偷女同學裙子穿特地叫三鴉素糸來一趟學校的家入硝子:哈哈哈哈這個時機選得真是太棒了哈哈哈哈!

  瞳孔地震內心地震的虎杖悠仁: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麼?我是不是不該在這裡?

  被震醒瞥一眼外界日常穿著女式和服的兩面宿儺:哈?這有什麼?

  完全沒想過會被三鴉素糸直擊這種場面難得心虛氣短的五條悟:別慌!別亂!穩住!小烏鴉不會因為我穿裙子就不愛我的!

  微妙的僵持被釘崎野薔薇打破。

  少女氣勢洶洶地拎著鐵錘,從另一個出入口衝進休息樓,一眼鎖定無良教師,揪著自己的裙子要搶回來,驀地察覺氣氛不太對勁。

  她遲疑地轉頭,和三鴉素糸對視三秒,又遲疑地轉回來看五條悟。

  班主任當著太太的面社會性死亡,她瞬間覺得氣消了大半。

  可這不是還有一小半嘛。

  釘崎野薔薇放開裙擺,咳兩聲,張嘴開始叭叭:「五條老師,我不是說明天再借你裙子嘛,害我找不到還以為丟了明天借不了呢。既然你這麼急著穿,今天就先讓你用吧。」

  她邊說邊後退,話說完人也退到她進來的門口,轉身一溜煙跑掉,猶如身後有洪水猛獸追著。

  家入硝子:哈哈哈哈哈!

  虎杖悠仁: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

  五條悟:現在的學生真壞心!

  婚後經過黏踢踢的一個月,五條悟不再嚴防死守三鴉素糸開領域,她的頭發又恢復純白,可惜此時兩人之間有段距離,他看不見老婆有沒有被他的造型嚇出布丁來,面癱實在太難判讀了。

  偷穿女學生裙子的失德教師,秉持著『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道理,對三鴉素糸張開雙手,嘟起嘴說:「親愛的,抱抱∼」

  他的腿仍然維持岔開,畢竟他腰再細,發育良好的一米九骨架和肌肉擺在那,裙子根本上不去,基本上是用髖骨和大腿卡著才沒掉下來。

  雖然裙子裡面還有四角褲,但怎麼能讓老婆以外的人看到他的內褲呢,他可是對老婆一心一意守身如玉的好男人!

  高大的成年男人穿著裙子腳開開站著,被辣到眼睛的家入硝子想吐,但又想看事情如何發展。

  ……盡管以三鴉素糸對五條悟的無底線寬容,其實沒什麼懸念。

  不出她所料,三鴉素糸走過去抱住五條悟,在他嘟著的唇上親一下。

  五條悟雙手勾抱住三鴉素糸的後頸,嬌滴滴地說:「人家現在不方便走路,能抱人家回宿舍嗎?」

  唔嘔——

  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治療師捂著嘴戰略性撤退,五條悟的好戲她看不起,走了走了。

  被公主抱起趁機檢查老婆的發頂的男人:恩,很好,沒有黑色,小烏鴉對他的愛果然無可動搖。

  室內終於只剩下他喘了口大氣的粉毛少年:呼——五條老師跟素糸小姐的感情真好!

  *

  用厚實的臉皮和黏黏糊糊的撒嬌手段混過偷穿裙子事件,特級咒術師出差一個禮拜,早早將之視為人生的小插曲拋諸腦後,結束任務高高興興跑回三鴉家,一進門就鑽進浴室泡澡。

  他愜意地享受熱水時,耳尖地聽見三鴉素糸進了干區又出去,以為是收髒衣服去洗,倒也沒在意。

  裹著浴巾出了濕區,赫然發現他准備換上的四角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制式高專學生制服外套、襯衫、裙子,以及樸素無花紋的胸罩與配套三角內褲。

  似乎怕他干脆光溜溜出來,衣服堆上有張小卡,簡單俐落地寫了一個字。

  『穿』

  哦……?!

  小烏鴉想跟他玩什麼有趣的游戲嗎?!

  內心蠢動的五條悟從內衣穿起,一看就知道是三鴉素糸手工特制,罩杯與他的胸肌服貼相合,前扣式免去只幫老婆脫過沒幫老婆穿過的男人糾結的麻煩。

  襯衫、外套、裙子沒困難,男人拎著那件和四角褲相較之下布料少得可憐的三角褲,有點猶豫。

  襠部雖說特意放得比較寬松以容納女性不存在的部位,穿上去和自由自在的四角褲相比仍然有強烈的拘束感,男人在浴室來回跨了幾步著實無法接受,又脫下來丟進髒衣簍。

  反正在家裡,真空也無所謂,到最後總是得脫的,他只是提早完成這個步驟而已!

  對著鏡子搔首弄姿,認為自己女裝的顏值也很能打,浮想聯翩的五條悟帶著激動又期待的心情,用小跳躍的輕快腳步地打開房間門。

  沒人。

  那就是在起居室了。

  三步作兩步,他拉開起居室的門。

  即使幻想了很多帶顏色的畫面,五條悟依然低估了三鴉素糸能給他的衝擊。

  雪色長發的女人對著門口跪坐,眼部罩著他的眼罩。

  她身上穿著他剛換下的教師制服外套,加長的外套下擺遮住大腿,又由於跪姿向上拉扯,露出被黑色布料襯得愈發光滑潔白的膝蓋,纖長的指尖探出寬大過長的袖口,乖巧地疊放在膝頭。

  三鴉素糸聽到聲響,偏頭轉向他的位置,朝他伸出一只手,袖口向下掉,又冒出一截細致的手腕。

  「悟君,」她輕聲喚道,「讓老師看看你最近的作業有沒有寫。」

  五條悟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往下衝,為了時刻保持無下限術式,持續運轉反轉術式的大腦差點因供血不足燒壞,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次仍舊口干舌燥。

  明明已經邁開步伐,每一步都覺得三鴉素糸近了一點卻又好像離得還很遠,正面的裙擺有一個不協調的突起,最突出的部分布料顏色比其他地方更深並且有擴大的跡像,撩起的拱形隨著他前行的頻率顫動,彷佛隨時會竄出怪獸的床底陰影。

  三鴉素糸的視覺被遮蔽,只聽見粗重的呼吸愈來愈近。

  她舉在空中的手倏地被抓住,一股強大的力道將她整個人扯著站起,撞進肌肉緊繃的懷抱裡。

  熱燙的氣息在她頸間噴吐,濕滑舌尖掃過耳廓,留下一片令人腿軟的顫栗。

  五條悟壓抑著隨時會爆發的谷欠望,沙啞的聲線有細微震顫,禁錮住三鴉素糸的腰讓她和自己緊緊相貼,牽著她的手扌無慰月長得發痛的pocky,讓她的手指裹上一層融化的黏膩糖霜。

  「悟君這幾天認真累積的作業,三鴉老師要好好地、仔細地檢查清楚,一點都不能落下啊。」

  從後方看,是一名白色短發、穿著制服外套和短裙的女孩子直著身子跪在地上,親密地自背後擁著另一位比她稍矮、穿著同系列連衣裙、同樣姿勢、白色長發的女孩子。

  雖然他們之間的衣服皺摺有點多,後面那位女孩子的裙擺晃動頻率也有點神秘,但兩個女孩子親熱地貼貼,畫面很美好。

  五條悟的箝著三鴉素糸的下齶迫使她仰頭,食指和中指塞進她微張的紅唇間犬甲弄軟肉,另一手伸進自己的外套口袋,壓制她向外弓起身體的本能。

  他用低沉的嗓音不斷在女人耳邊呢喃。

  「三鴉老師,pocky上都是你的口水耶。」

  「三鴉老師,悟君的作業寫得怎麼樣?」

  「三鴉老師戴著悟君的眼罩,看起來好澀哦。」

  「三鴉老師,悟君不在的時候,有沒有想念悟君啊?」

  「三鴉老師……」

  三鴉素糸勉強放開一只抵著牆的手,反手勾住他的脖子,舌頭壓住他的手指,含糊地說:「悟君,上課不要講話。」

  「三鴉老師嫌悟君話多嗎?」

  他放開三鴉素糸的臉,緩緩拉下外套拉煉。

  吸收了淚水的布料又重又沉地黏在臉上,失去視線讓其他感官更加敏銳,尤其是當濕漉漉的掌心劃過皮膚,少了外套遮掩後又接觸到冰涼的空氣,讓她渾身一顫。

  五條悟輕笑,在她含著pocky的情況下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低頭覆上他到家後尚未吻過卻已微腫的紅唇。

  「那悟君的嘴,只好拿來做別的事啦。」


番外三

  ∼∼以下有【】的名字是指身體,沒有的是靈魂∼∼

  五條悟莫名覺得胸口沉重,不太情願地睜開眼。

  好像哪裡不對勁。

  他閉上眼,再睜開。

  又閉上。

  完全沒有畫面。

  抬手要摸自己的眼睛,一動就想起仍然發沉的胸。

  他低頭一看,一條手臂橫亙在他胸前,壓得他胸都扁了。

  胸,扁了。

  視線順著手臂上移,五條悟覺得自己的臉真好看。

  ……自己的臉?

  線索很多,再沒察覺他變成三鴉素糸就辜負他最強的稱號。

  眼睛再次闔上再加上棉被,五條悟享受了幾分鐘普通視覺純然的黑暗,嘖嘖稱奇。

  遮起來就什麼都看不到的世界,好輕松。

  那麼,現在在他身體裡的是三鴉素糸了。

  她會不會被六眼的視覺嚇到?

  先找找換回來的方法。

  說起來,他是不是有點太平靜了?

  連思考都縮短成兩句以內。

  是因為春蠶吧。

  話說,原來自己的手這麼重嗎?

  以後要注意點別壓到三鴉素糸,至少別壓在會讓人呼吸困難的地方。

  五條悟想移開那條手臂,又不希望過早驚醒三鴉素糸,讓她不得不面對六眼的世界。

  白色的腦袋動了一下,等他回過神,手已經自動在幫【五條悟】順毛按壓。

  既然□□記憶這麼強大,讓他想想在什麼情況下【五條悟】不會醒,又會放開【三鴉素糸】。

  ……似乎沒有,他每次醒來都抱著人,即使三鴉素糸比較早醒,她也會躺在那邊陪他,等到他醒再一同起床。

  其實他本人不需要太多睡眠,在高專或出任務時一天兩、三個小時就夠了,整晚不睡也無所謂,但在三鴉素糸身邊總是會睡得比平常久。

  許多從未注意過的細節一一浮現,他想緊緊擁住老婆,轉頭一面對自己的身體又喪失的興致。

  他看一眼時鐘,【五條悟】差不多要醒了。

  三鴉素糸重復了一遍五條悟醒來時的睜眼閉眼流程,差別在她全程皺眉,靈魂被沒經驗過的海量訊息淹沒,身體卻是習慣的,處於一種精神想吐□□無感的微妙狀態。

  慌亂、困惑、緊張……各式各樣生疏的情緒,她的精神反胃感更加強烈。

  「Sa……」

  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三鴉素糸不知所措地捂住嘴巴。

  哪怕眼睛閉著也有畫面,但常人根本沒機會體驗過的三百六十度視覺讓她分不清前後左右,臉茫然地轉來轉去。

  「悟?」

  一雙手捧上她的臉,輕柔地安撫,「我在,我在。」

  五條悟感到難辦,三鴉素糸從六歲開始就不太有情緒起伏了,他本人卻是前一秒開心大笑,後一秒立刻變臉陰沉,情緒常態性大幅度震蕩的類型。

  花了點時間讓三鴉素糸稍微冷靜,用棉被罩著先讓她適應六眼。

  他要去拿眼罩,腳才踏到地板,一只手從棉被團中伸出勾著他的睡衣。

  ——是勾,扯用力點就能掙脫的勾。

  「不要走……不要丟著我……」

  若是他們在原本的身體裡,三鴉素糸用這種語氣說話……五條悟想像著那個場景,靈魂激動得跳舞,心髒波瀾不驚。

  要趕快,換回來。

  「我去拿眼罩,就離開三十秒。」

  手頓了下,放開後慢慢縮回被團,傳出從三十倒數的聲音。

  好可愛。

  先用手機發消息給家入硝子讓她盡快來一趟三鴉家,他拿著眼罩坐回床上,從被窩挖出緊閉著眼,雪白睫毛顫動的【五條悟】,戴上眼罩後該聳立的白發好似因為內裡換了個人也有些軟塌。

  三鴉素糸展現出前所未有的依賴,牽著五條悟的手不放,他到哪裡都跟著,花了平時三倍時長才將日程推進到吃完早餐。

  五條悟喜孜孜,【三鴉素糸】面無表情。

  反正他現在不去看就看不到,可以擅自將做出這些舉動的人代換成三鴉素糸的臉,雖說轉頭偶爾會被自己的臉辣到眼睛。

  在趕來三鴉家的家入硝子眼中,【五條悟】抱著【三鴉素糸】的手臂,臉埋在【三鴉素糸】肩上,周身散發出一種詭異的小媳婦氣質;【三鴉素糸】面容冷淡,和【五條悟】十指相扣,卻扭頭不看【五條悟】的方向。

  哦?

  吵架了嗎?

  這兩人吵得起來?

  「找我做什麼?」

  她問【五條悟】,回答的是【三鴉素糸】。

  「我才是五條。」【三鴉素糸】指著自己,又指著【五條悟】,「她是三鴉。」

  等等,讓她理理。

  家入硝子試探性地喊了聲:「素糸?」

  【五條悟】仍然靠著【三鴉素糸】的肩膀,臉轉向她,「硝子。」

  媽耶,好驚悚。

  五條悟拿出一張紙給家入硝子,「外套口袋找到的,我沒印像。」

  紙張像從哪本書撕下來的書頁,有著不規則的撕痕,上面印的字看得出是日文,大腦卻無法理解字句含義也念不出來,恍若沒學過五十音的幼兒在看打亂的五十音表。

  被當成快遞使喚的家入硝子拿著紙離開三鴉家,還多背了個幫五條悟請假的任務。

  六眼的視界是咒力圖,三鴉素糸不像五條悟出生就伴隨著那種視野,遮起普通視覺後也解讀不了咒力景像,等同無效訊息,沒什麼『抱著自己』的障礙。

  她抱著五條悟蹭,「悟一直這麼累的嗎?」

  無下限術式是自動檔,不用學怎麼操作也會自行運作,但腦袋的疲憊卻是實打實的,而她還戴著眼罩。

  「再給我一點時間習慣,不需要急著換回來,你能好好休息幾天。」

  五條悟拍拍她,「有甜食吃,有你陪著,不累。」

  他捏三鴉素糸的臉,平常需要控制力道,對自己的身體倒不用太溫柔。

  「我想趕快換回來,今天還沒吻到你,但對著我的臉我真的親不下去。」

  *∼∼以下第三人稱的性別用靈魂的算∼∼

  眼睛尚未張開,五條悟就發現六眼的視力回來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吻三鴉素糸,睜眼後頓住。

  他看到的是什麼?

  喉結?

  兩人並排站在穿衣鏡前,上上下下檢查身體。

  身體換是換回來了,但是性別也改了。

  三鴉素糸的男性版和女性版相差不大,她本來長相就偏中性,只是之前第一眼看起來像女生,現在第一眼看起來像男生,一種難以言喻的差異。

  五條悟就差得多了,他的容貌是造物主一筆一畫小心雕琢的精細,臉型卻是男性的硬朗銳利,沒有絲毫女氣,換了個性別後臉的弧度圓潤柔和了不少,虹膜放大了些,降低眼白占比過高的凶相。

  還在自己的身體,僅僅是變性,五條悟沒昨天迫切地想變回正常狀態。

  他饒有興致地在身上摸來摸去,捧著自己的胸捏兩把。

  「好軟喔,我覺得比你的大。你摸摸。」他抓著三鴉素糸的手放在胸上,「怎麼樣?」

  睡前仍是男人的身體,他此刻自然是沒有穿內衣的,不屬於自己的手擦過性轉後敏感度加倍的地方,五條悟忍過瞬間的酥麻感後眼睛一亮。

  兩人的身高也掉了個個,他抬頭望著換了性別也氣質清冷的人。

  蒼天之瞳波光流轉,又長又翹的雪色睫毛扇動,小了一圈的手搭上三鴉素糸寬厚了一層的肩。

  三鴉素糸接住跳上來的五條悟,手放在他臀下托著,按照他以前的要求原地轉了一圈。

  他咯咯笑,笑聲嬌俏,手指在她的胸膛來回勾畫。

  「小烏鴉,做嗎?」

  「你確定嗎?」

  「這不是機會難得嗎,哪個男人能像我無痛體驗當女人?你難道不好奇當男人的感覺?」

  三鴉素糸搖頭。

  五條悟扁嘴,「不做嗎?」

  骨節分明的手輕碰他的臉,「我說過的,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她後退幾步,抱著他坐到床沿。

  五條悟輕輕一推,她順勢倒下,任由他俯身叼著咽喉的軟骨□□。

  「真沒想到我有一天會舔男人的喉結。」

  含含糊糊地說著,他忽然想到幾個問題,直起身盯著三鴉素糸。

  「這樣我算不算初夜?你不戴套我會懷孕嗎?要是懷孕變回去會怎樣?」

  他跨坐在三鴉素糸的腰腹上認真思索,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和他交握著的手指。

  驀地碰到什麼,他往後瞄一眼,又看向神情淡然注視著他的三鴉素糸。

  「你的pocky倒是比你的表情誠實。」

  「生理反應,春蠶不吃。」

  五條悟陰陽怪氣地說:「哦,你是說隨便一個女人在你身上扭,都會有這種效果?」

  「女人不行,男人也不行。」三鴉素糸坐起來,捧著他的臉望進他眼底,「只有你。只有五條悟可以。」

  五條悟用力咬了一下她近在咫尺的下唇,再舐去傷口洇出的血絲,細眉一揚。

  「想要的你都給?」

  三鴉素糸點頭。

  他挑起她的下巴,湊到她耳邊制造一個和唇上相同的傷痕,然後說:「來啊,正面上我。」

  *

  這不合理。

  五條悟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疊成塔尖,抵著下頷思考。

  爽是挺爽,而且跟身為男人時的爽不太一樣。

  但是,為什麼,三鴉素糸好像比他那時候還熟練的樣子?!

  溫熱的毛巾擦拭他眼角的淚痕,他噘著嘴問出無理取鬧的問題:「你真的是第一次?」

  三鴉素糸擦完,抱著他坐進浴桶,態度認真地回答:「是。」

  「那你怎麼駕輕就熟的樣子。」

  「我只是學著你做。」

  這個回答讓五條悟滿意了,獎勵她一個啾啾。

  所以他有爽到,代表他平常實施的對像也有爽到。

  不是三鴉素糸有偷練,是他教得好,他果然是偉大的五條老師。

  「OO店推出了新蛋糕,等等陪我去吃。」

  「好。」

  「那件Lo裙還在吧?」

  五條悟曾經要求過三鴉素糸穿Lo裙給他看,脫過一次滿足他的願望後就沒再出場過,這時他想起來了。

  「在倉庫。」

  熱水舒緩了紅腫脹燙的部位,明明能用反轉術式治好偏偏不治,五條悟喟嘆一聲,舒舒服服地窩在三鴉素糸懷裡,指揮她按摩這按摩那,眯著眼回味方才奇妙的體感。

  過程沒什麼好挑剔的,三鴉素糸很克制溫柔,幾乎沒在他身上留下顯眼痕跡,准備工作做得細致又到位,反而是他先按捺不了那種想被填滿的空虛感,催促她快點。

  硬要挑毛病,大概是即使在緊要關頭,三鴉素糸也僅是眉頭微蹙,少了為他情不自禁的衝動。

  不適感褪去,五條悟又起了心思,藍眼珠一轉,打定主意要讓三鴉素糸變臉,嘟嘴索吻。

  發覺他又想玩pocky,三鴉素糸提醒道:「你還腫著。」

  「再來一次嘛∼說好的都給呢?」

  「……」

  貓貓撒嬌能怎麼辦呢,還不是只能順著他,要星星給星星再附贈月亮。

  五條悟最終也沒能如願看到三鴉素糸的面具裂開,他連pocky都沒吃到就在她的手指下潰不成軍。

  「不只一次了。」她說的次數當然不是pocky的部分,拉著他的手貼著心髒的地方,紅眸眨也不眨地凝視他,「你就算用了反轉術式,我也舍不得看你受傷。」

  策略失敗的貓貓消停了。

  鏟屎官都示弱了能怎麼辦呢,還不是只能大度原諒她。

  兩個小時後,商店街出現了一對引人側目的高顏值情侶。

  一米九的俊秀男人有著一頭束成馬尾的長直白發,簡單的白色襯衫和西裝褲襯出他精實的身材。

  白色短發的女人身高也不遑多讓,一身蕾絲蝴蝶結花樣繁復的黑色Lo裙非常搭配那張美麗精致的臉,踩著平底鞋也有令人羨慕的長腿。

  兩人十指緊扣,男人時不時側頭聽女人說話,幫她調整頭上的發飾,駐足聽她點評櫥窗裡的商品,神色淡漠卻沒有一絲不耐煩,看得一些女性忍不住掐上男伴的腰肉狠狠擰轉。

  蛋糕店內,五條悟負責進攻擺滿桌面的甜品,三鴉素糸則幫他將尚未臨幸到的食物切成好入口的大小,偶爾張嘴接受他戳過來的小塊蛋糕,再拿濕紙巾擦去他沾到嘴角的渣渣。

  他們的舉動嚴格來說不算太親昵,但兩人之間流淌的溫情與默契,令其余食客感到口中的甜點似乎糖加太多了。

  *

  家入硝子審視著恢復正常的五條悟向她炫耀的大頭貼,當著他的面打電話給三鴉素糸。

  「喂——素糸,你哪天變成男人變不回去的話,考慮踹掉五條跟我在一起啊。」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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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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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杖悠仁吞下那根髒兮兮的手指,生活中充滿前所未有的驚心動魄,一晃眼也過了九個月,他在又一年的櫻花盛開季,成了咒術高專二年級的學生,掏心死過一回似乎成了很久以前的事。

  開學第一天,新的班主任叼著棒棒糖,懶洋洋地給了他們一人一個包裹。

  「好了沒事,解散。」

  「哎?!」

  日下部篤也糟心地看著兩個和自己同級的男學生,和二級的女學生,這年頭的學生連點成就感都給不了老師。

  「沒任務不好嗎?去年的前輩可是第一天就被丟去處理一級咒靈了。」

  虎杖悠仁舉手,「日下部老師,沒任務不用訓練嗎?」

  懶散的一級術師擺著手離開教室,「大人可是很忙的,你們自己玩去。」

  三人互看,不是很習慣新老師的風格,抱著包裹走到訓練場,碰到無所事事曬著太陽的五條悟。

  粉發少年率先打招呼,「五條老師,這屆一年級沒有學生嗎?」

  「有兩個,晚幾天才會到。」他嘿咻一聲坐起,「你們拿到新制服啦。」

  「哦哦哦,原來這是新制服嗎?」

  虎杖悠仁刷刷兩下拆開包裝,拿出一件同樣是帶紅色兜帽的外套,以及……六個不同顏色的兜帽,正好湊成彩虹七色。

  他翻了一下,發現兜帽跟外套領子不再是縫死的,而是可以拆下來的拉煉式。

  「哇——幫我謝謝素糸小姐!」

  釘崎野薔薇也拆了包裝,沒看出有什麼不同,不自覺浮出失望的神色。

  五條悟提示:「你到太陽下仔細看。」

  少女走到陽光下輪番舉高外套和裙子,對若隱若現的薔薇圖案發出贊嘆聲。

  三人盯著沒有想拆包裝意思的伏黑惠。

  海膽顫了顫,少年瞪著死魚眼拆開包裝,直接換上新外套。

  袖子變短了?

  他低頭看只剛好遮住小臂的袖管,手腕沒了遮擋,靈活度增加。

  但衣服是不是……有點合身?

  可是又不到緊繃的地步,也沒有難以活動的問題。

  五條悟托腮看著伏黑惠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要說什麼的樣子。

  他跟三鴉素糸在一起這麼久,多少也培養出看衣服尺寸的能力,當時就問是不是太貼了。

  「長相改不了,身材可以控制。」

  言下之意,衣服故意做得很合身,讓伏黑惠一長肌肉穿了就不舒服,以此抑制他的身材走向伏黑甚爾的路線。

  無良班主任聽到這個理由,笑了整整十分鐘。

  他語重心長地對養子說:「這可是小烏鴉對你的一片關愛啊!」

  總覺得這人又在迫害他的伏黑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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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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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條悟做了個夢。

  夢境很長,從他進入高專開始,整整延續了十五年,過多的資訊讓他睡得不安穩,整晚睡睡醒醒。

  白發少年被家僕細聲細語喊醒,大部分的細節彷佛指間流砂,愈努力去回想愈是模糊,根本白累一場。

  他陰沉著臉坐上車,從京都五條本家到東京咒術高專,漫長的車程,車內一路上只有司機和他的呼吸聲。

  校門站著三個人,一個寸頭肌肉壯年男,一個奇怪瀏海丸子頭的男生,一個咒力弱得跟螞蟻沒兩樣的女生。

  三張臉都有莫名的眼熟感。

  老師跟同學嗎?

  十五歲的少年漫不經心地想著,希望他特地不選京都校跑來東京校,學校生活能有趣一些吧。

  *

  行吧,是超乎他想像的有趣。

  入學前做的夢早被五條悟拋諸腦後,每天跟狐友夏油傑在學校搗蛋,時不時幫校園建築強行制造翻修的機會。

  直到接了星漿體任務,被遺忘的夢境忽然清晰起來。

  找到天內理子的少年半信半疑地點開詛咒師暗網,發現和夢中別無二致的懸賞。

  帶著星漿體回學校,決定再驗證一次的五條悟一直沒解除術式,成功擋下來自背後的一刀。

  都有了作弊的記憶,再輸就枉費他獨天得厚的天賦了。

  押著夏油傑定期去看心理醫生、藉著出去玩的藉口尾隨後輩的二級任務,三人平平安安地度過三年級的夏天。

  剩下一個奇怪的部分。

  五條悟跑去問升任校長的班主任:「夜蛾老師,制服是哪個廠商負責的啊?」

  夜蛾正道警惕地看著高專頭號問題兒童:「你想做什麼?」

  他終究是軟磨硬泡拿到了地址,在熟悉的大樓底下發現熟悉的帳,從熟悉的小巷敲門進去映入眼簾的也是熟悉的屏風。

  《三千世界鴉殺盡》

  沒見過的老人緩步出了房門。

  「高專的學生?」

  五條悟驀地緊張起來,拿出面對長輩時極為罕見的禮貌,「請問,三鴉素糸住這裡嗎?」

  老人尚未回話,屋裡傳出清脆的喊聲:「爺爺,吃飯啦!」

  少年愣住,聲音是熟悉的,但……

  沒得到回答的少女探出一顆頭,表情是五條悟夢中從未有過的生動。

  她是普通人。

  五條悟笑容慢慢消失,在老人開口前匆匆告辭。

  終究是不一樣的,他想。

  至少夏油傑跟灰原雄還活著,他也不用像那個人一樣,親手了結摯友的性命。

  這樣就好,沒什麼好遺憾的。

  *

  三鴉素糸被枕邊人突如其來的巨力勒醒,迷迷蒙蒙地安撫白色腦袋。

  「作惡夢?」

  五條悟心有余悸地點頭。

  「夢到另一個世界的我pocky放到過期都沒得拆封,嚇死我了。」

  他吸了香香軟軟的老婆好幾口才壓下那份驚悚,然而與此同時,又有別的東西醒來了。

  不安分的大手鑽入睡衣,嘴唇貼上女人的唇角,男人低聲誘惑道:「小烏鴉,吃pocky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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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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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膩膩的pocky吃多了,偶爾還沒上包裝直接吃,反胃惡心也是正常的發展。

  五條悟和三鴉素糸結婚兩年後,黑毛紅眼的五條擊誕生。

  一群人圍在嬰兒床旁邊觀察。

  「五條擊?」虎杖悠仁看著名牌,「名字看起來好厲害啊。」

  伏黑惠翻了個白眼,「你念慢點看看。」

  「擊,Keki,怎麼了嗎?」

  「Ke——ki,耳熟嗎?」

  「啊,是蛋糕。」

  家入硝子戳著嬰兒五條的嫩臉,「你該慶幸五條沒有把他兒子取名叫喜久福。」

  一群人沉默,覺得這是五條悟做得出的事。

  禪院真希推眼鏡,「所以,那個笨蛋呢?」

  「在素糸那。」

  把兒子扔在起居室接客的笨蛋男人在房間裡抱著老婆,委委屈屈地比兒子還像個孩子。

  「小烏鴉,書上都說有了兒子沒老公,你不會比起我更愛那個臭小子吧?」

  纖長的手指在白發間穿梭,三鴉素糸親親他的額頭,「不會。」

  『只要你在,你就是我唯一關注的重點。』

  「要再下一次咒縛嗎?」

  「那倒不用啦。」得到滿意的答案,他開心地啄吻三鴉素糸,大方地說,「我允許你分一點點注意力給他。」

  *

  五條擊長得像三鴉素糸,個性卻跟父母完全不像。

  家入硝子驚奇地看著跑來對她的黑眼圈吹吹的小男孩,「真貼心,要不是長得像素糸,我都要以為是抱錯的。」

  五條悟翹著大長腿,坐在椅子上吹泡泡——四歲的五條擊的玩具。

  「就你這眼光,繼續單著吧,他在幼兒園就是靠這招收獲了一整個後宮的小女生,天天有人為他爭風吃醋打架呢。」

  伏黑惠推門進來,他是個經驗豐富的一級術師,卻保持著出任務必受傷的奇怪紀錄。

  五條擊眼神一亮,跑過去抱住他的腿,脆生生地喊:「要狗狗!」

  兒子跟玉犬滾成一團,五條悟把泡泡吹向伏黑惠的臉。

  後者連躲開都懶,瞪著死魚眼任由肥皂泡被他的發尖戳破。

  「津美紀最近怎麼樣?」

  「老樣子。」

  伏黑津美紀在羂索死後不久醒來,留在崎玉縣上完高中大學,開了間手工藝品店,也有穩定交往的對像。

  那點小傷花不到家入硝子一分鐘,俊秀的青年熟練地撈起五條擊帶出治療室,玉犬亦步亦趨地跟著式神使,「該訓練了,擊。」

  白發男人朝兒子揮揮手,「今天要干掉兩只兔子才能吃晚餐啊,小蛋糕。」

  被夾在胳膊下的男孩乖乖地點頭,做出『我會加油』的手勢,同樣對著爸爸揮揮手。

  「夜蛾老師掐指一算發現蛋糕入學時他仍然是校長,還很擔心你會養出第二個五條悟呢,現在看來蛋糕這麼乖絕對是因為你都把他丟給伏黑照顧吧。」

  「惠的小狗小兔子很適合訓練軟趴趴的小孩,我這叫物盡其用。」

  被吐槽的男人悠然自得晃著腳,還挺得意。

  「再說我也不是我自己養出來的啊,我又沒把小蛋糕丟去五條家。」

  ……後面那句邏輯好像沒問題。

  「你怎麼這麼閑?」

  「我當老師就是為了多培養幾個勞動力,現在是收割成果的時候啦!」

  宿儺的手指送了十根去給天元封進獄門疆,虎杖悠仁就這樣掛著死緩一路升到特級。

  那個死緩也被五條悟當作藉口,忽悠脹相去爭奪加茂家主之位,學了一堆厚黑學政治學的半咒靈燃起熊熊鬥志,以進入高層保護弟弟為目標在加茂家混得風生水起。

  禪院真希得知伏黑甚爾曾經掀翻禪院家的豐功偉業,想辦法找到咒具將她體內的微薄咒力抽了個一干二淨,在禪院家大鬧一場,以一己之力打趴炳和軀俱留隊,更將禪院直哉揍成豬頭,目前和禪院直毗人掰扯家主資格中。

  釘崎野薔薇是准一級,但仍舊懷抱星夢的女性對升級審查不太有干勁,不打算將那個『准』字摘掉的樣子。

  新生代的一級和特級咒術師幾乎是五條悟帶出來的,他很是理所當然地把任務全部推到他們身上,自己每天在高專晃來晃去,宿舍也很少住了,到點就回三鴉家,偶爾帶兒子來上班再丟給學生們照顧,一副退休咒術師的悠哉樣。

  家入硝子忌妒得質壁分離,為什麼她就找不到反轉術式的接班人呢?

  現在的小孩理解力為何如此差勁,反轉術式就是先刷∼再咻∼,很難懂嗎?

  跟夜蛾正道簽完制服續約的三鴉素糸走進醫療室,到五條悟身邊彎腰親他。

  雖然見怪不怪,治療師還是要說:「真膩歪。」

  十秒後。

  「……你們要親回家親好嗎!」

  三十秒後。

  「……非病患給我離開治療室!」


番外五

  五條悟晃了晃,來得及接住的人不想接,想接住的人沒來得及,高大的身軀咚地倒下,手上飲料灑了一地,散出掩藏在全糖奶茶甜膩氣味下的淡淡酒香。

  倒地後還沒徹底失去意識,他費盡地眨眨眼,用最後的力氣往朝他膝行過來的三鴉素糸蠕動,頭靠在她的大腿上蹭兩下,眼睛一閉,不動了。

  三鴉素糸幫他摘掉墨鏡放旁邊,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摸摸他剛才頭撞到地面的地方,紅瞳移向就坐在一旁,雙手抄在浴衣袖管裡的夏油傑。

  對方面無表情,但譴責感插滿他頭上丸子,黑發男人攤手,義正言辭地說:「我才不要抱住硬梆梆的男人。」

  虎杖悠仁拿出一條抹布,迅速地將榻榻米上飲料擦干淨,顯然此出鬧劇早有預謀。

  「哎,別看我,這是大家的決定,悟的眼睛太作弊了。」夏油傑摸出一副撲克牌,「學生們說想玩真心話,鑒於老師學生都有,大冒險就算了。」

  三鴉素糸環視一圈,跟她對上視線的人不是理直氣壯點頭,就是心虛移開目光。

  粉發少年似乎想聲援班主任,被女同學肘擊腰側,閉嘴不敢說話。

  在場的有一二年級共七個學生,夏油傑、家入硝子、三鴉素糸、冥冥、庵歌姬、七海健人。

  人數很多,他們做了個放問題紙條的簽筒,拿到國王牌的人抽問題,然後選三個數字,全體翻牌,相應數字牌的人回答問題。

  狗卷棘不便參與,負責當游戲主持,收牌、洗牌、發牌、遞紙條箱給國王。

  三鴉素糸寡不敵眾,默默把五條悟抱進懷裡讓他能躺在自己的肩窩,還細心地找了條毛巾墊著。

  其他人看了牙酸,不過五條悟是被迫失去意識,某方面而言他們的確理虧,只好忍受塞進嘴裡的狗糧。

  夏油傑招出一個讓人只能說真話的咒靈放在中間,狗卷棘發牌。

  第一輪——初戀對像是誰?

  三鴉素糸:悟。

  乙骨憂太:裡香。

  用爪子比心的胖達:咒骸沒有戀愛功能。

  夏油傑覺得自己指定的數字實在太無趣了。

  第二輪——在場選一位異性舌吻會選誰?為什麼?

  家入硝子:七海。我不想犯罪,五條跟夏油……還是算了吧。

  三鴉素糸:悟。

  冥冥:恩……胖達算異性吧。錄下來放到網站上或許能大賺一筆廣告費。

  七海建人面無表情丟開紙條,喝了一口酒。

  夏油傑想搞事,笑著說:「三鴉,悟不算在場的人吧,他沒參與游戲。」

  一群人基本上是肩靠肩並坐著,他旁邊就是三鴉素糸,而五條悟的頭枕在靠他那邊的肩膀。

  一直幫白腦袋順毛的三鴉素糸平靜地轉頭凝視夏油傑幾秒,手扯著他的衣領把他拉過來同時將臉湊過去。

  學生們瞪大眼睛,齊齊發出哇哦的驚嘆聲,看著三鴉素糸和夏油傑在五條悟的睡顏上方,隔著夏油傑即時捂住嘴的手大眼瞪小眼。

  黑發男人能感受到手背上不屬於自身的溫度。

  家入硝子掏出手機拍了照。

  庵歌姬非常希望五條悟此時此刻睜開眼睛看個現場。

  第三輪——如果下一秒在場一定得有個人受傷,你希望是誰?

  庵歌姬:五條悟!

  釘崎野薔薇:乙骨前輩!

  三鴉素糸:夏油。

  捏著紙條的乙骨憂太震驚,「為什麼?」

  一年級少女說道:「因為乙骨前輩害我交流會沒有去京都的機會!」

  夏油傑苦笑,沒敢抗議。

  第四輪——前一次春夢裡的對像是誰?

  三鴉素糸:沒夢過。

  禪院真希:沒夢過。

  虎杖悠仁:小高田……都是東堂一直在我旁邊講小高田的事!我還想夢個珍妮佛勞倫斯的!

  家入硝子搖搖紙條,好奇地問:「真希年紀小沒有就算了,素糸你都二十九歲了怎麼會沒有做過春夢?」

  三鴉素糸答道:「那不需要做夢。」

  潛台詞未成年組有的懂有的不懂,成年組倒是都懂——幾個快轉職的魔法師有志一同地灌酒。

  中場休息——

  庵歌姬說:「呃……你們有沒有發現,四輪裡面回答的都有素糸啊?」

  拿過國王牌的人沒重復過,每個國王選的數字也不完全一樣,但唯一被重復指定,並且還每輪都中的,的確只有三鴉素糸。

  大家討論了半天也沒結果,於是繼續。

  第五輪——你的理想型?請舉出三個特質。

  眾人沉默地看著三鴉素糸面前和禪院真希說出的數字相符的牌。

  夏油傑:只要是咒術師都可以,其他的我不要求。

  伏黑惠:喜歡動物、咒術師、穩重。

  三鴉素糸:悟。

  「那個……」國王遲疑,「素糸小姐算有回答嗎?」

  七海建人推墨鏡,「再深究下去也只會得到更多和五條先生有關的詞句,不如就此打住。」

  第六輪——最喜歡的動物。

  眾人麻木地看著三鴉素糸面前和胖達說出的數字相符的牌。

  三鴉素糸:悟。

  乙骨憂太:哎……我都可以耶……那狗吧。

  虎杖悠仁:老虎!

  國王流下兩行淚,沒有人最喜歡熊貓嗎?

  沒有人質疑五條悟究竟算不算動物,狗成那副德性,比熊貓還畜生。

  熊貓:???

  第七輪——如果另一半跟你口味相反,吃飯會以誰的口味為主?

  眾人習以為常地看著三鴉素糸面前和胖達說出的數字相符的牌。

  三鴉素糸:悟。

  七海建人:不需要以誰為主,互相配合。

  冥冥:都買不就好了。

  直到箱子裡的紙條抽完,三鴉素糸都沒抽中國王牌,而且每一輪回答的都有她一份。

  真心話的題目就是想讓人尷尬,所以幾乎與感情相關,而三鴉素糸的回答根本只會有一種,大家聽五條悟的名字聽到耳朵要長繭了。

  國王們的任務變成想方設法不選到她,甚至統計起每個人的拿牌分布,可惜嘗試全數失敗。

  家入硝子驚奇地看著她,「素糸啊,你是不是中了什麼術式啊?還是接觸到什麼奇怪的咒物?」

  「有的話悟會知道。」

  「說的也對。」

  一行人出來玩,由於五條悟訂的房間最寬敞,他們是在五條悟和三鴉素糸的房間玩,收拾收拾散會後就各回各房。

  當室內剩下兩人,五條悟睜開眼,抱著三鴉素糸在榻榻米上滾了一圈,開術式讓她和自己臉對臉懸停,以免她又擔心些會不會壓壞他這種沒必要的問題。

  「你是不是知道我醒著?」

  「嗯。」

  男人嘟嘴,「嘖,我以為我裝得很好。」

  他討厭喝酒,是因為那會讓他腦袋混亂,維持無下限要花費更多精神,不代表他酒量差到一口倒。

  ——至少也得一杯吧!

  「我怎麼露餡的?」

  「你沒抱著我。」

  「所以你關於我的回答都是故意在哄我開心啰?」

  「游戲名是真心話,而且有咒靈。」

  「哼,那只咒靈對我可沒用。」

  「但我沒你厲害。」

  「唔,也是,傑的咒靈對你而言還是有難度的。」

  五條悟切回自動檔,接住落實到他身上的三鴉素糸,親昵地用鼻尖蹭著她頸側的肌膚。

  「那麼小烏鴉的回答悟君很滿意,今晚小烏鴉想吃幾根pocky呢?」


番外六

  烏鴉是喜歡群聚的鳥類,看到一只烏鴉,代表附近藏著一大群。

  三鴉是只母烏鴉,是同一窩第三個破殼的。

  她總覺得同伴吵雜,喜歡自己一只待在角落,把頭埋在只長了細絨的翅膀下,也不愛叫,在鴉群中是只出名奇怪的烏鴉。

  脫離幼鳥期,該學的都學會了,她就蹭蹭父母離開鴉群,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自生活。

  她飛過很多地方,找了又找,日本烏鴉實在太多了,很難找到沒有其他烏鴉的淨土。

  皇天不負苦心鴉,她最終在一個難得沒有被鴉群占領的小公園,挑了棵樹安頓下來。

  築好巢標記完領地,三鴉才有空探察周遭。

  小公園旁有三戶住家,兩家養狗,一家養貓。

  黑色的公狗長得跟狐狸有點像,眼睛偶爾會反射出不曉得哪來的紫光;另一只狗是母的,三鴉在人類的電視上看過,脖子會綁著一個小木桶在山上跑來跑去的品種,長毛看起來很熱,每天趴在陰影處吐著舌頭喘氣,棕色的眼睛總是懶洋洋聳著。

  貓是很大一只的白公貓,體型甚至比黑狗還大上一圈,藍汪汪的眼睛猶如三鴉在一些人類爪子上看過的漂亮石頭。

  二狗一貓是好朋友,會隔著牆聊天,狗只有在主人往他們脖子上套繩子時會離開家,但貓可以三家跑來跑去,偶爾狗主人在家中撿到白貓也會給他小點心吃。

  三鴉觀察了幾天,覺得汪汪喵喵的也不算太吵,至少比鴉群此起彼落又經常大合唱的嘎嘎聲好聽,總之,這個新家她挺滿意。

  她沒察覺自己也被觀察著。

  一天,三鴉叼著從公園附近的小溪抓到的魚飛回巢,一聲長長的喵叫驟然逼近,嚇得她猛然撲扇向上飛。

  站在電線上,只見白貓輕巧落地,坐在地上長尾巴甩來甩去,爪子撥弄她嚇掉的魚,另一只爪則壓著她飄下的黑色羽毛,緊盯著她又喵了一聲。

  這是在挑釁她嗎?

  她歪著頭和白貓對視,有點困惑,想不明白就拍拍翅膀飛走,她晚餐還沒著落呢。

  身後傳來幾聲長短不一的喵喊,以及似乎在和白貓對話的汪吠。

  烏鴉記仇,但三鴉天生不具備很多烏鴉的習性,她是一只愛好和平的奇葩烏鴉。

  第五次飛翔時被突擊,她決定化解跟惡貓鄰居的矛盾,畢竟沒其他烏鴉的公園真的很難找,不到萬不得已她並不想搬家。

  她選了白貓蹲在牆頭曬太陽的時候,叼著一條又肥又大的毛毛蟲降落在牆下,在白貓望過來時放下蟲,用鳥喙將奄奄一息的蟲推向他,又往後跳幾步。

  白貓跳下來,踩了幾步貓步,藍眼睛看看蟲又看看她。

  一鳥一蟲一貓僵持了幾秒,他伸出前爪,一巴掌打扁想爬走的毛毛蟲,全程視線不離三鴉。

  三鴉在他撲過來之前飛走,遺憾地想著他不喜歡蟲啊。

  放魚在牆頭被拍掉;放路上撿來的小塊面包被無視;放砸開一半的帶肉貝殼被哈氣。

  三鴉感到苦惱,這個貓鄰居怎麼什麼都不喜歡。

  她飛到商店街,蹲在最合她爪型的護欄上思考。

  一個人類拿了兩小片烤魷魚給她。

  她先前看那個人類蹲在地上摸來摸去,好奇地觀察他在做什麼。

  在縫隙裡有個閃亮亮的東西,她啄出來後覺得沒那麼好看了就吐到地上。

  人類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通,拿走那個白白的石頭進屋,再出現時手上有好吃的小零食。

  後來她只要站在這,人類就會拿東西給她吃,是個沒抓到魚或蟲時不錯的覓食地點。

  人類沒關門,屋內有一道藍藍的光吸引了三鴉的視線。

  她飛到門口,歪頭看人類沒有要阻止,才飛進去,一眼找到顆藍色的珠子。

  顏色跟白貓的眼睛很像,白貓總會喜歡了吧。

  三鴉叼起藍珠,看著跟進來的人類。

  人類又說了幾句話,點點頭。

  點頭她懂,是同意的意思,她見過人類幼崽在成年人類點頭時歡呼。

  張開翅膀,三鴉先飛到人類的肩膀上,用頭頂蹭了他一下,叼著珠子飛回公園。

  她往白貓的家張望了下,發現白貓揣著手趴在屋內,頭抵在玻璃門上打瞌睡。

  珠子放在玻璃門外的台子,三鴉站在牆頭,看著白貓醒來,溜溜噠噠地出來撥弄珠子玩了好一會,咬著珠子抬頭瞄了她一眼回到屋裡。

  這是收下了吧。

  覺得跟貓鄰居達成和平共處的共識,三鴉隔天要去覓食,飛過白貓家時卻猝不及防地被撲到了。

  嘎——

  凄厲的叫聲似乎驚到白貓,他一蹦老高地跳開,逃脫貓爪的三鴉趁機拍動翅膀。

  飛不起來。

  她拚命地撲扇,忍著左翅的劇痛,雙邊不對稱的扇動頻率卻讓她連離地一米都無法。

  察覺白貓正在靠近,她艱困地拖著身體往牆邊移動。

  白貓止步,坐在原地望著她掙扎挪動到牆角,在她停著休息積攢力氣時軟綿綿地喵了一聲。

  三鴉有氣無力地偏頭,看白貓究竟想做什麼。

  貓掌下是幾根她被硬生生扯下來的帶血羽翅,收起爪子的圓潤貓掌將疊在一起的羽毛往她推,又喵了一聲。

  分不清白貓的意思,她又餓又痛又累,明知道現在昏迷很危險,卻控制不住地閉上眼。

  就該聽母親的話,遠離城市烏鴉頭號殺手的危險貓,希望家養的白貓沒有吃野烏鴉的興趣。

  她醒來過一次,迷迷糊糊地感覺被溫熱毛毛的東西包覆著,很快又睡了過去。

  *

  長相凶惡彷佛混黑其實是幼兒園園長的夜蛾正道下班回家,就見自家養的名為悟的大白貓趴在玄關迎接他。

  ……這只一天不搗蛋就全身不舒服的小作精在這邊裝什麼乖巧呢?

  別看那一身純白的長毛與水汪汪的藍眼一副小天使的模樣,沒事就帶隔壁兩家的狗四處破壞,至少鄰居的黑狐狸犬傑跟聖伯納犬硝子還會表現出慚愧,悟是完全沒在反省,大爺似的冷眼看他收拾。

  「說吧,悟,你做了什麼壞事?」

  「咪……」

  白貓委委屈屈地叫,站起來露出被他胸前長毛擋住的一團黑黑的東西。

  「我說過好幾次不要再送奇怪的禮物了吧。」夜蛾正道碎碎念著蹲下來,白貓一溜煙跑掉,「這次是什麼?烏鴉?還活著?」

  以前都是些死蟲、死蛇、死老鼠之類的戰利品,悟沒送過活著的動物。

  貓爪在木地板上噠噠噠地跑回來,夜蛾正道抬頭,愣愣地張著嘴。

  悟很討厭貓包,因為進貓包等於去醫院打針,他居然有朝一日會看到悟叼著貓包放到他旁邊。

  白貓咬著貓包的拉煉拉開,又用鼻子把夜蛾正道手上呼吸微弱的烏鴉往貓包推。

  「喵。」

  「你要救這只烏鴉?」

  「喵!」

  「……好吧,也不知道診所收不收烏鴉。」

  夜蛾正道拿了一塊布,小心翼翼地將半死不活的烏鴉包起來,正想找個小點的袋子裝,白貓又叼著貓包往他撞。

  「包太大了!」

  那是能裝下大型貓的貓包。

  爪子勾住夜蛾正道的褲腿扯,悟自己鑽進貓包,又探頭出來喵喵叫。

  拉扯半天,夜蛾正道才搞懂他也要去,然後要烏鴉跟著他一起待在貓包裡。

  右邊嘴角有疤的黑發獸醫端詳著烏鴉的傷處,慢條斯理地說:「是貓抓傷的。」

  用後腿站著,前肢趴在診台邊盯著烏鴉看的悟,收到鏟屎官和會拿針戳他的壞人類一同投來的視線,飛機耳哈氣,很快又豎起耳朵,臉隨著被壞人類捧著在移來移去的烏鴉轉,毛蓬蓬的尾巴亂甩,空中飄著一簇又一簇的白毛。

  診所的壞貓貓榜榜首如此安分,獸醫意味不明地挑眉,對夜蛾正道說:「你可能要有個烏鴉媳婦了。」

  「哈啊?」

  獸醫沒解釋,對著診間外喊:「惠,夾板跟繃帶。」

  和獸醫除了發型外有九分相似的高中生推門進診間,褲腿一左一右扒了一黑一白的幼犬,脖子上掛著一條蛇,手上捧著三只兔子,肩膀上站了一只貓頭鷹。

  他面無表情地丟下獸醫要求的物品後,話也不說扭頭離開。

  「叛逆期的小朋友真難養。」

  獸醫翻開羽毛,用棉球稍微清干淨黏著的血痂,往傷口塗藥。

  刺鼻的藥味令白貓再度飛機耳,朝獸醫露出尖牙,喉嚨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獸醫屈指彈了一下他的耳朵,「還不是你造成的,蠢貓。」

  夜蛾正道摸摸悟的耳朵,要不是這獸醫是方圓百裡唯一的動物醫生……

  悟因為貪玩斷過腿,知道白白的布條纏上後就結束了,湊過來想叼走綁著夾板繃帶的烏鴉,張著嘴又無從下口。

  獸醫覺得好玩,又抽了段繃帶幫烏鴉綁了個背帶,有一個小把手讓白貓能咬著。

  悟瞅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用額頭蹭了下獸醫的手,剛碰到就快速撤退,叼著把手帶烏鴉回貓包裡蹲好。

  夜蛾正道:……他懂烏鴉媳婦的意思了,萬萬沒想到悟如此前衛,第一次找對像就選擇跨物種戀情。

  「這只烏鴉是母的,是吧?」

  獸醫但笑不語。

  「……醫生你這什麼意思?悟不止愛上鳥,還愛上同性的鳥?」

  「他們又不能□□,同性不同性有關系嗎?」

  這麼說是也沒錯……


番外七

  睜眼看見近在咫尺的放大版貓臉,任何一只鳥都會嚇到心髒病發。

  三鴉正要撲棱,左邊翅膀的拘束感制止了她的舉動,但她已經站起來了,失去平衡往後滾了一圈。

  白貓咬著她的背帶,把她放回用梳下來的貓毛堆成的窩裡,收起爪子的貓掌壓著她,直到她不再試圖拍翅膀才松開。

  白尾巴掃了掃,幾根黑羽毛被拱進白毛堆中。

  那是她被揪掉的羽翅。

  三鴉伸長脖子查看自身處境。

  一長條白貓用身體加上尾巴把一堆貓毛圈住,而她窩在厚厚軟軟的貓毛堆中,旁邊插著她的羽毛。

  她受傷的翅膀綁著硬硬的東西,沒辦法隨意移動,包著翅膀的白布條她在一些有血味的人類身上看過,是人類治療受傷的用品。

  白貓維持圈圈,用爪尖從不遠處的貓碗裡戳了幾條小魚干放在三鴉旁邊。

  「咪。」

  三鴉歪頭,紅色的眼睛對上藍色的貓眼。

  「咪。」

  爪子把小魚干推近。

  她謹慎地啄了一口。

  白貓開心地甩尾巴,又戳了幾條魚干過來。

  這次是,真的能和平共處了吧?

  三鴉過上神奇的養傷生活,被白貓喂食,被白貓圈在懷裡睡覺,或被白貓叼著背帶移動,被白貓舔毛。

  最後那項,身為食物鏈上被捕食的對像,三鴉表示掠食者按著她的身體,張大嘴用帶倒刺的粗礫舌頭來來回回舔她的鳥頭,就算白貓沒有敵意,壓力仍然很大。

  白色布條制造的背帶早就松了,白貓的主人拿針戳戳戳,幫她換上新的背帶,白貓立刻叼著她去隔壁玩。

  黑色的狐狸犬湊近聞聞,伸舌頭想舔舔她的時候被白貓一巴掌推開。

  白貓轉了轉,把她放在狐狸犬的墊子上,然後衝出去和狐狸犬打成一團。

  大狗也湊過來聞聞,但沒有想舔她,反而轉身叼了幾顆狗糧放到她面前。

  白貓嗅嗅狗糧,咬了一顆嚼嚼,把狗糧推開不讓她吃。

  大狗盯了白貓幾秒,自己吃掉狗糧,站起來轉身時尾巴『不經意』掃過白貓的臉,發出很大一聲『啪』。

  白貓又將三鴉放好,撲過去用沒伸爪子的貓掌毆打大狗,然而大狗不以為意,甚至用後腳搔了搔他打的地方抓癢。

  *

  夜蛾正道小心地幫烏鴉拆繃帶,悟蹲在旁邊看,藍眼睛眨也不眨。

  繃帶全拆後,烏鴉抖了抖,翅膀張開又合攏,像在試驗活動範圍。

  在桌上踏幾步,烏鴉展翅在屋內飛了一圈,降落在他手邊輕輕地啄他的手指,看了一眼悟,往沒關起來的窗戶飛走了。

  夜蛾正道分明看見悟在烏鴉起飛的瞬間做出要起跳的動作,最後又放松肌肉,痴痴地望著烏鴉離去的方向。

  貓頭枕在交疊的貓爪上,悟無精打采了兩天,一直趴在落地窗前看著公園,連最愛的肉泥都沒胃口吃。

  夜蛾正道有點心疼,貓兒子平常調皮搗蛋,失戀了還是很可憐的。

  要不再幫他找只鳥媳婦?

  但是普通的鳥看到貓會怕的吧。

  *

  悟不曉得鏟屎官打著幫他相親的餿主意,他只知道他的小烏鴉傷養好了,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他了。

  那只會送他很多戰利品的小烏鴉,可愛的小小只的小烏鴉,被他弄傷也只有起初會怕他,後來就乖乖讓他叼著走來走去的小烏鴉。

  貓貓傷心,貓貓嘆氣。

  隔壁的傑汪了幾聲,他懨懨地喵回去。

  貓狗語言不通,但他們三個幾乎是一起長大,或多或少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小烏鴉怎麼就這麼晚才出現呢,要是她一開始就在,就會理解他只是想跟她玩,不是故意抓傷她的吧。

  傑又叫他,叫聲急促。

  悟懶懶地抬頭,瞪圓了一雙貓眼。

  外面在下雨,雨水把庭院弄得泥濘不堪,還有一灘又一灘的積水,他不喜歡濕濕泥泥的觸感,下雨一貫是待在家裡的。

  小烏鴉站在牆頭上,歪頭望著玻璃門內的他。

  悟急切地抓著玻璃門,雨天鏟屎官會上鎖,他推不開。

  「喵!」

  他焦慮地原地繞一圈,仰頭看著鎖,噠噠噠地跑遠,快速地衝往玻璃門一躍而起,掛在鎖的把手上,前肢抱著用身體重量往下拉。

  鎖開了。

  扒拉開玻璃門,悟又衝著小烏鴉喵。

  快進來。

  小烏鴉換了一邊歪頭,沒動。

  悟又轉了一圈,跑回貓窩叼著他的貓毛堆成的鳥窩,拖到打開的玻璃門邊,肉墊拍拍毛堆。

  「喵。」

  小烏鴉展翅,悟有點緊張,怕她飛回公園——公園搬來新鄰居的第一天,他們三個就發現了。

  幸好小烏鴉是往他飛,先站在玻璃門外抖水,再跳進屋內。

  白尾巴將毛堆掃過去,悟期待地看著她。

  傑這時候汪著問他有沒有看到烏鴉了,悟不耐煩地喵回去叫他別吵。

  小烏鴉踏一步,他的尾巴就晃一下。

  他驚喜地看著小烏鴉走到他面前,用鳥喙蹭了下他的鼻子,然後振翅小小地飛起來,落在毛堆中央。

  *

  夜蛾正道拎著一個鳥籠回家,眼角余光瞥見悟那身白毛趴在玻璃窗前,喜孜孜地開燈,同時扯開鳥籠外的黑布。

  「悟,看看我帶了什麼回來!」

  然後他尷尬地和白貓的藍眼及烏鴉的紅眼對視,鳥籠裡的熊貓鳥*也在籠子裡驚慌地拍翅膀,羽毛四處亂飛。

  啊這,老爸幫兒子找了個新歡帶回家,結果兒子跟老婆親親熱熱相處著的畫面感。

  他咳了兩聲,將鳥籠藏到身後,「烏鴉來啦,歡迎,歡迎。」

  夜蛾正道回到客廳,和熊貓鳥面面相覷。

  本來想買來解解悟的相思病,現在正宮跑回來,這鳥也不能退貨……

  黑白配色巴掌大的鳥歪頭,「啾?」

  喜歡各種小巧可愛事物的夜蛾正道被他歪得心一軟——悟是浪貓,幼貓體很小一只,又嬌又軟又可愛,誰知道混種居然是混了緬因,長大後超占空間。

  就叫胖達吧。

  雨下了三天,雨一停烏鴉就飛走了,這回夜蛾正道得知烏鴉就住在家旁邊的小公園。

  烏鴉一走,悟又坐在玻璃窗邊當望鴉喵,那痴痴企盼的模樣看得撫摸著胖達的夜蛾正道直搖頭。

  陷入戀愛的過動喵都不過動了,老父親很不習慣,家裡居然連續三天沒有新碎掉的杯碗盤!

  幸好悟沒等多久,半天後烏鴉又飛回來,還叼著一串神社販賣的那種綁了鈴鐺的編繩吊飾,看起來有人用過,不是新拆封的。

  該不會是哪裡搶來的吧?

  夜蛾正道擔心起明天會不會在地方報紙讀到行人遭烏鴉搶劫的新聞。

  烏鴉咬著繩子在庭院轉圈圈飛,悟一開始沒動,很端莊地坐著,在烏鴉飛了第三圈時忍不住了,蹦跳著去拍晃來晃去的鈴鐺。

  烏鴉還懂得變換路線,忽高忽低,十次裡面大概只讓悟拍到五、六次。

  悟跳累了,側躺著翻出肚皮喵了聲。

  烏鴉把繩子放在屋裡的餐桌上,空中盤旋了一陣子,才降落在白貓的肚皮上,悟立刻用前肢壓住烏鴉,伸出舌頭幫烏鴉舔毛。

  烏鴉並未定居在他們家,公園住兩天,貓毛床睡兩天,算是半家養。

  夜蛾正道偶爾會在桌上發現橡果、路邊果樹長不大的水果之類的東西,悟雖然跳得上牆,但絕對不踏出屋子的範圍,這些顯然是烏鴉放的。

  只要烏鴉在,悟只會在必要的時候來黏他,例如換毛期需要梳毛,或水跟貓糧不夠,其余時間都纏著烏鴉玩。

  夜蛾正道:見色忘父的臭兒子,幸好有胖達陪。

  心中嫌棄,手還是很誠實地幫悟用他換掉的貓毛戳了個鳥巢背包,讓烏鴉可以坐在鳥巢裡讓悟載著移動。

  白貓很聰明,馬上就學會把背包反著擺,自己躺上去前肢穿過背帶再翻身起來,背包就背上去了。

  烏鴉也很聰明,白貓尾巴往背上的鳥巢甩,就懂得那是讓她窩著的地方。

  因為三家的寵物感情好,三戶主人偶爾會互相串門子。

  另外兩家主人看著載著烏鴉的白貓雄糾糾氣昂昂地邁步,一個個笑出來。

  硝子躲開想趴到她背上讓她載著走的傑,反身用體型優勢壓住他,掙脫不能的狐狸犬吐著舌頭喘氣,四肢無助地劃動。

  走過他身邊的悟用尾巴抽了他一下,喉嚨呼嚕嚕響,像在嘲笑。

  胖達沒加入貓貓狗狗,在鳥籠裡蹦得開心。

  不知道是誰感嘆了一句:「他們感情真好啊。」

  夜蛾正道眼神柔軟,喝了口茶。

  「對啊,感情真好。」

番外八

  三鴉叼著一條跟大白貓眼睛顏色一樣的絲帶,降落在圍牆上,看著白貓的主人在屋裡屋外跑來跑去,嘴裡喊著白貓的名字。

  沒有白貓的蹤影,往常是她一現身就會溜溜噠噠跑過來的。

  兩邊的狗急切地叫喊,可惜她聽不懂。

  拍著翅膀飛進屋,絲帶先放桌上,她站在熊貓鳥的籠子外問發生什麼事。

  「嘎——」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烏鴉和熊貓鳥講的不是同一種鳥語,但至少都是鳥語,比狗鳥之間的語言隔閡小,大概是青森方言跟山口方言的差異,好歹都屬於本州,連蒙帶猜勉強能理解彼此的內容。

  熊貓鳥說有個不認識的人類翻牆進來,用針把白貓弄暈後塞進大包包裡帶走了。

  在桌面來回踏幾步,三鴉在屋內找了個袋子,把白貓毛做成的窩和貓主人搜集的毛球團叼進去,腳爪勾住袋子往外飛。

  貓毛袋很輕,然而體積不容小覷,帶著飛其實阻力很大,當初選擇遠離鴉群的地點定居,導致她飛了半天才見到另一只烏鴉。

  叼出一簇毛給這邊的鴉群請他們注意巨型白貓的行蹤,三鴉把鄰近的鴉群都找了遍,每天飛回去查看順便補充貓毛,半個月後仍然沒有白貓的消息,白貓家的貓毛所剩無幾。

  三鴉決定再飛遠一點,搜刮了所有剩下的貓毛裝袋啟程。

  又過了幾天,在離白貓家飛行距離兩天的地方,她終於從那邊的鴉群收到有用的訊息。

  有只大型貓咬著一根烏鴉毛在找烏鴉。

  *

  家裡被陌生人闖入,悟的爪子在不速之客身上留下幾道傷口,仍然敵不過藥物的威力,不甘地陷入昏迷。

  斷斷續續又被戳了好幾針,等他完全清醒,早就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只有一群同在籠子裡的貓此起彼落地亂叫。

  他一直有長毛下偷藏小烏鴉羽毛的習慣,被綁架的期間時不時拿出來吸幾口安慰自己一定能逃掉,在一次轉移過程中用體型優勢伺機撞翻籠子逃跑,還不忘將其他貓放出來擾亂視聽。

  他很小的時候就被收養,對早年流浪的過去記憶模糊,但他是只聰明的貓,被其他流浪貓圍攻過一次就學會如何在街頭生存,跟領頭貓表明他只是想找回家的路,並沒有搶地盤的打算,順便詢問有沒有可以和烏鴉溝通的貓。

  幸運的是,悟輾轉得知有一只家貓跟同居一處的鸚鵡能溝通。

  雖然不是烏鴉,但鳥跟烏鴉能聊天悟是知道的,小烏鴉偶爾會跟鏟屎官帶回來的那只小笨鳥說兩句。

  好不容易找到那戶鸚鵡,再引來一只烏鴉,悟出示了珍藏使用但也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小烏鴉羽毛當作信物,上貢撿到的亮晶晶小飾品,一連串翻譯之下,成功讓那只烏鴉同意散播有大型貓在找烏鴉的消息。

  盼星星盼月亮,又翻了好幾天垃圾桶撿路邊人類亂丟的殘羹冷飯吃,當悟看見小烏鴉出現在視野中,忍不住委委屈屈地喵了好長一聲。

  *

  夜蛾正道坐在家裡長吁短嘆,那天他回家見前院亂七八糟,正要揪貓出來罵,裡裡外外尋不著貓影,再仔細檢視庭院,發現有可疑的外人腳印。

  警局備案了,協尋傳單發了,各大收容所也去電拜托留意了,一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關於悟的消息。

  眼眶噙著男兒淚,他一張張地檢視牆上屬於悟的相片,突然驚覺怎麼有一處空白。

  胖達在籠子裡跳,啾啾啾地告狀是烏鴉拿走的,遺憾主人聽不懂。

  花了整個晚上沒找到失蹤的相片,隔天正要出門上班,夜蛾正道接到一通來自外縣的警局電話。

  安排好瑣事,胖達拜托鄰居照顧一下,夜蛾正道拎著貓包坐上新干線,三小時的車程內心忐忑坐立不安,深怕是個誤會。

  直到看見警局前那只髒兮兮的灰色大貓,和貓頭上站著的烏鴉,他才擺脫患得患失的心情,衝過去抱住貓兒子失聲痛哭。

  「你這貓跟烏鴉,怎麼訓練的,這麼聰明?」填表領貓時,承辦警員好奇地詢問,「兩天前那烏鴉飛進來,叼了局長的,咳,假發,咳,飛了就走,把人領去找那只貓,貓旁邊放了這張相片和幼兒園的招生傳單。」

  他推過照片,是夜蛾正道抱著悟的合照,招生傳單上也有夜蛾正道的臉。

  悟的顏色和照片上不一樣,不過體型那麼大的貓很少見,倒是不難辨認。

  「直到局長當著他們的面打電話去幼兒園,烏鴉才把藏起來的,咳,假發,咳,還給局長。」

  鼻子通紅的夜蛾正道笑著搖頭,「我也沒特別教什麼,大概是他們本來就很聰明吧。」

  *

  「呦,沒想到還真能找回來。」

  獸醫接過灰撲撲的大貓,翻開耳朵牙齒舌頭檢查,將他全身上下摸一遍確認沒少零件,丟進准備好的泡泡浴池喊兒子進來替貓洗澡。

  「幫悟打晶片吧。」

  夜蛾正道原本覺得居住地是個小鄉鎮,大家互相認識,買東西能從街頭一路打招呼到街尾,悟也不出門,沒有走丟的風險,沒料到會有偷貓賊光顧。

  「早該打了,雖然沒有血統證明,這家伙的外型就是緬因貓的樣子,還是沒有雜色的純白貓,在黑市上很值錢的。」

  獸醫開電腦登錄夜蛾正道和悟的資料,施打寵物晶片的儀器放在一排針劑旁,悟在外流浪一個月,不曉得藏了什麼病菌跳蚤寄生蟲帶回來。

  烏鴉站在浴缸邊緣,盯著悟溫順地被海膽頭少年搓來揉去,浴池的水逐漸變灰。

  水柱衝刷掉泡泡,髒兮兮的毛恢復潔白,濕答答的大貓猛地甩毛,水珠亂飛,噴濕了黑臉的少年以及旁邊的烏鴉。

  烏鴉爪子猶豫踏了兩步,自己走到水柱下陪白貓一起被衝洗。

  獸醫感慨道:「真愛啊,這兩只。」

  夜蛾正道再次泛淚,他精心養大的貓兒子瘦了,濕毛貼在身上,隱約能見肋骨。

  烘干也兩只一起,悟這會倒是懂得挺胸為烏鴉擋住過熱的風,免得小烏鴉變成烤烏鴉。

  又蓬松起來的悟被抱回檢查台上,大尾巴登時炸成雞毛撣子,對一字排開的針筒狂哈氣。

  烏鴉飛過來靠在白貓腳邊,雙翅微幅扇動拍他。

  最後夜蛾正道加入安撫,悟才願意側躺,前肢抱著烏鴉貓頭埋在烏鴉身上,一劑不落地打完那些針並接受晶片植入。

  電剪的震動聲響起,白貓再度陷入狂躁,可惜嬌生慣養的家貓驟然過上流浪生活,感染皮膚病並不意外,連夜蛾正道都保不住他的毛。

  剃毛過程悟不斷慘叫,最終心如死灰逐漸消音,電剪聲響停下,光溜溜的大貓一聲不吭,被迫套上羞恥圈後迅速鑽入貓包,頭抵著貓包內側的布面自閉。

  貓兒子失而復得又慘遭剃毛,老父親正是心疼愧疚的時候,獸醫趁機推銷的悟喜歡的高價零食,夜蛾正道全數買下,回到家的白貓卻不肯出貓包。

  傑跟硝子聞到久違的小夥伴,汪個不停,但悟也不願意叫。

  夜蛾正道無法,扛著貓包上門讓傑和硝子嗅嗅,順便告知鄰居們貓找回來了,接回托管的胖達。

  兩只狗扒拉拒絕出包的小夥伴,拍了好幾下才得到懨懨的喵聲回答。

  哦,懂了,他們也被剃過毛,的確值得自閉。

  夜蛾正道用小零食引誘悟出包失敗,只得將貓糧和水放在貓包出口。

  一只光禿禿的爪子慢慢伸出來將碗勾進去,過了一陣子才推出空掉的碗,水碗受到同樣的待遇。

  出寵物醫院就飛走的烏鴉這時出現了,鳥喙咬著眼熟的白毛站在貓包出口,那是她四處分發給鴉群找貓後僅剩的一小撮貓毛。

  悟在包裡掉頭,屁股對著烏鴉。

  他沒毛了,他醜了。

  「格——啊——」

  卡頓的叫聲令貓豎耳,小烏鴉雖然很少叫,但以前的叫聲不是這樣的。

  「卡——卡啊——」

  大貓窸窸窣窣地轉回來。

  「喵?」

  鳥喙將貓毛推向悟。

  悟噴了口氣把貓毛吹走。

  史上第一只因為平常不叫,這個月為了找貓跟其他烏鴉說太多話導致聲音啞掉的烏鴉歪頭,展開右邊翅膀,啄了一根羽翅下來前跳幾步,放進貓包。

  新掐下而非自然脫落的翅根上帶著血絲,看烏鴉還想啄第二根,悟也沒空傷感自己逝去的美貌,連忙探出身壓制住烏鴉的舉動。

  「喵!」

  他想舔鳥頭,羞恥圈妨礙了他的動作,喉嚨郁悶地咕嚕一聲。

  烏鴉跳進羞恥圈,蹭了蹭他的鼻尖。

  躲在牆邊偷看的夜蛾正道:還好有烏鴉在,貓兒子肯出來就好,之後還得每天泡藥浴點驅蟲藥的,他可不想用強硬的手段把悟拖出貓包。

  一個半月後,長回一身飄逸長白毛的悟又是這條街的三戶人家裡最靚的崽,氣宇昂軒地踏著六親不認的貓步,帶著烏鴉跟傑和硝子各打一架宣告回歸。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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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番外很可愛哈哈哈哈
烏鴉和白貓意外的搭
也有種溫馨感
有時候真的很希望五條悟沒有被封印
很喜歡全員HE的同人文
謝謝分享
總要耗盡眼淚痛心的上了一課
才知道什麼要割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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