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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世上只有娘子好(誤打誤撞之一)董妮

世上只有娘子好(誤打誤撞之一)董妮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wish26150 您是第968個瀏覽者
簡介
小說果然是演假的……別人穿越時空、回到過去,
不是成王、就是成霸,簡直是縱橫天下,超威風,他呢?
莫名其妙回到「大周」這朝代,什麼都怪得很;
他想進房陪產、看看老婆孩子,立刻被家法伺候、罰跪!
一時不小心,講了幾個別人聽不懂的字眼,
人家還以為他撞邪了,要請道士和尚回家做法事……
還有,他「似乎」、「好像」是個知縣大人,但知縣要做什??
還要應酬赴宴行酒令?老師沒教過啊!
幸好情勢混亂,還有個親親老婆陪在身邊,幫忙出主意,
夫妻相依相偎,日子看起來也沒有那麼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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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午後,大雨滂沱,烏雲濃稠得像團黑墨,車行在高速公路上,能見度不到五十公尺。
雨刷拚命地搖晃,試圖還人們一個清朗的世界,但車內沉鬱得幾乎讓人窒息的氣氛,顯然讓它們白忙了。
「為什麼?」男人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用力到青筋凸起。
女人閉上眼,蒼白的臉轉向車窗。
「為什麼?」男人空出一隻手搖晃她。「妳必須給我一個理由,我們結婚都五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為什麼不要他?」
女人按下車窗,讓大雨灑入,打濕那張鵝蛋般清秀細緻的面龐。
「回答我!」男人大吼。
濕淋淋的、滴著水的頭髮緊貼著女人的臉,襯得她的膚色更加蒼白而淒楚。
「為什麼……為什麼……」她喃喃著,好半晌,終於控制不住地嚎啕出聲。「因為他來得不是時候,因為我們兩個都失業了,因為我們欠了一屁股債,因為我們正在跑路你還要多少理由。」
她愛孩子,在育幼院長大的她從小就渴望有個家,有一雙兒女,一個會每天回家吃晚飯的丈夫。
她本來可以擁有的,但天有不測風雲,先是丈夫的書店因為長期虧損而倒閉,與朋友合作生意又遭欺騙,更糟的是,丈夫還替那個朋友作保。
友情決裂後,那人自顧逃亡,把近千萬的債務留給丈夫。
而災難還沒有放過他們夫妻。就在上星期,她工作的公司裁員,她這個孕婦赫然排在第一位。
經理跟她說抱歉,雖然她的能力很好,可她的薪資也最高,加上她快生寶寶了,勢必有一段時間無法工作,在這個不景氣的時代,公司承擔不起這些損失,只能請她走人。
她沒有選擇。
「我們……拿什麼養寶寶?」她趴在車窗上,放聲大哭。
男人咬緊牙關,還是忍不住揪心的疼痛。妻子說的有理,他們現在是養不起孩子,但那終究是他盼了五年的寶貝,他卻必須親自帶著妻子去殺死「他」。
不知不覺地,他踩油門的腳越來越使力,車子像火箭一樣地疾速往前衝。
女人吃了一驚,拉住他的手。「冷靜一點!」
但他聽不進去,揮開她的手,無意識地把腳下的油門當成那個背叛他的朋友,拚命地踩。
「老公」
「坐好,我們會沒事的。」他牙齒咬得用力。
她看見丈夫扭曲的臉上,那一雙無神的、絕望的眼,知道他正努力不要讓自己瘋狂,他是男人,他會保護她。
可這沒有意義。他再能幹,能扛起一片天嗎?況且他不要她的幫助。守護家庭是丈夫的責任,妻子只要躲在那他張開的羽翼下,安然生活就好。
她有點高興,也有點悲哀。高興的是,丈夫待她真體貼;悲哀的是,一世人、兩夫妻,他們卻風雨不能同舟。
突然,她覺得車子再快一點也無所謂,真的化成流星,消失於天際,對他們而言,可能是更好的結局
「我們要跟寶寶一起走嗎?也好、也好……」她失神地呢喃著。
他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一點神采,就像個死人一般,只有心頭的怨火不熄。
為什麼孩子不在他事業有成的時候來?為什麼老天要這樣玩弄他們夫妻?為什麼這一切會發生?
如果他有錢,他的家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如果他不信任那個滿嘴說得天花亂墜的混蛋,他就不會欠下大筆債務。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
突然,一股巨力從後頭撞過來,他試圖踩煞車,卻徒勞無功,車子失去了控制。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傾過身體保護妻子。隨即,他們感覺自己飛上了天,不知道是兩人的身體在旋轉,還是汽車在旋轉?總之,他們轉得頭昏腦脹。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更加強烈的衝擊撲過來。
砰、砰、砰連串的爆炸聲響起,成片的火光在大雨中顯得格外突兀。
怎麼回事?車子爆炸了?
但他們已經無法得知大火發生的原因了。在車子飛上天又落地的同時,他們的意識已經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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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亢兒、亢兒……你醒醒,別嚇娘啊!」
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在高亢耳邊不停地唉叫。
那可怕的音調像拿刀尖刮玻璃,讓高亢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立敬禮了。
「吵死啦!」高亢摀住耳朵,卻發現整個身體好像陷在一個爛泥塘裡,怎麼都使不出力。
同時,一個更拔尖的聲音刺入耳裡,硬生生震得他的耳朵嗡嗡響。
「生了、生了,少奶奶生了,恭喜老爺、賀喜夫人,少奶奶給高家添了位小公子!」
「啊!」一串像小女孩看見大明星似的尖叫聲在高亢身邊響起。
他翻了個白眼。這雙耳朵八成要報廢了。
「謝天謝地,高家有後了!」裹著高亢的「濃稠泥糊」使勁地搖晃他,高亢感覺自己在坐雲霄飛車,還是三百六十度大翻轉的那種,他快吐了。
「夫人,妳還抱著亢兒做什麼?咱們快去看看孫子啊!」
這是一個威嚴的聲音。高亢有點感動,他還能聽得見,老天保佑,他耳朵沒聾。
不過……用得著這麼大力地扯他嗎?他手臂快脫臼了。
他想說,慢一點慢一點,他的手會斷掉,但前頭有人在拉,後面有人在推,他卻是身不由己地被推入了……
「啊!」他發現自己喊出一個比剛才那些都更恐怖萬分的尖叫。
這……這是哪兒啊?木頭蓋的房子、木頭做的桌子、木頭釘的窗戶、木頭……反正這房裡的東西,包括房間本身,九成九都是木造的。
這裡沒有高亢熟悉的沙發、電視、音響,只有他在古裝劇裡看到的那些樸拙擺設。
怎麼回事?他在作夢嗎?明明剛才他還開著車、載著老婆在高速公路上疾駛,一眨眼,他卻來到了這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看看四周,猛然發現前面拉著他的那個男人一身長袍寬袖,頷下柳須飄飄,極是瀟灑;後面推著他的女人很胖,足足有三個他那麼大,圓圓的臉上淚痕未乾,卻是慈祥又和藹,光是瞧著,就讓人心窩暖暖。
「亢兒啊!娘的心肝寶貝,你這是怎麼了?一會兒昏迷、一會兒大叫,莫不是見了髒東西?」她又把高亢扯入懷中。「快來人啊!請大夫不對不對,到金雞觀把青風道長請來,就說高家要辦水陸道場驅妖。春花、秋菊,妳們給少爺燉人蔘雞湯去,還有冬梅……」她邊說,邊用力把高亢往胸懷裡按。
高亢忍不住開始詛咒報章媒體。是誰說男人都喜歡一手無法掌握的女人?讓他們來這裡試試看,才知道什麼叫做壓迫性的痛苦。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窒息而死的時候,那個瀟灑的男人救了他。
「兒子都娶妻生子了,妳這做娘的還這麼寵他,難怪人說慈母多敗兒。瞧瞧,一點小打擊他就要死不活的,這將來還能有出息?」
掙脫開來之後,高亢深喘幾口氣,看看瀟灑的男人、再瞧瞧胖女人,又愣了。
這到底是哪裡?現代人還有「娘」這種稱呼嗎?不都叫「媽媽」?
高亢的呆愣讓胖女人更緊張。「亢兒、亢兒,你倒是回句話啊!別嚇娘了。」
他覺得自己才真的要嚇死了。他明明是孤兒,哪兒來的娘?
「啊……」忽地,又是一記尖叫。
今天的尖叫還真多啊,但……這聲音他非常熟悉,熟到作夢都不會忘記。
「小蘋!」他神力大發,推開胖女人和瀟灑男人的阻擋,朝著尖叫的來源跑去。
「小蘋啊!」
高亢只見老婆林蘋正半坐在一張紅木雕的大床上,鵝蛋般的臉龐,五官清秀,不特別美,但那斜飛著入鬢的黛眉,配上一雙微微上揚的鳳眼,豐厚而紅潤的雙唇,別具一番風情。
林蘋從大學畢業就沒再留過長髮,總是削得短短的,羽毛似的髮包覆著她的臉,專業中帶著三分柔媚。
高亢好幾次希望她把頭髮留長,他好愛她長髮如瀑,披在肩頭,一陣風吹過忽地揚起的浪漫。
但林蘋總說長髮要留得漂亮很麻煩,三天兩頭便要護髮、整理,不如短髮利落。
可現在,林蘋的頭髮好長好長,披散在整個床面上,一片的烏黑柔亮,一縷金陽落下,還能反射出點點金芒。
一個人的頭髮要從耳畔留到腰際得花多久的時間?高亢沒留過不知道,但至少他知道,絕對不是眨個眼的時間就能辦到的。
有一些非常詭異的事情發生在他們夫妻身上了。
高亢看著林蘋哀求的眼,林蘋望向高亢倉皇的眸,心裡浮起了一個相同的念頭。
他們得好好談談,現在……這是在演哪出戲?
「少爺、少奶奶,你們這是做什麼了?」一個老嬤嬤靠過來問。
高亢恍然回神,吼了聲:「出去!」
「亢兒……」那胖女人還想抱高亢。
「全部給我出去!」高亢咆哮。
「孽子!你敢這樣跟你娘說話?」那留著柳鬚,樣子很瀟灑的男人瞪著眼罵。
但高亢不理會,像頭鬥牛似地拚命將房裡除了林蘋外的其他人往屋外趕。
「孽子!你敢!」
「亢兒,我是娘啊!亢兒……」
「少爺、少奶奶……」
一群人又叫又跳,但哪裡抵得過現在腎上腺素激升的高亢,一個個全被轟出房間。
高亢砰地關上門,想上鎖,卻找不著門鎖,只得搬了桌子、椅子、衣櫃……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將房門堵得密密實實。
確定不會有第三人跑進來後,高亢衝到林蘋身邊,緊緊地抱住她。
「老婆、老婆……」兩夫妻都在發抖。
林蘋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天知道她剛有意識,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全身又痛得要命的時候,膽子都快嚇破了。
比起來高亢的運氣還是較林蘋好一點,起碼他不用承擔那生子之痛。
夫妻倆激動了好一陣子,理智逐漸回籠,高亢也覺得一個大男人在遭遇變故時無法保護妻子,只能和她抱在一起抖,有點丟臉,便立刻把心神收回來。
「小蘋,別哭了,好歹我們還在一起,有什麼事,我一定會先照顧妳。」
林蘋也是哭累了,加上剛生產完,身體累到不行,沒力氣再哭。
她軟軟地靠著高亢。「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你……」
她摸著高亢的臉,還是記憶中那斯文儒雅的模樣,但是……她把他的頭冠解開。「為什麼你的頭髮突然變這麼長?還有你穿的衣服、鞋子、我們住的房間……我們……難道是在作夢?」
高亢也很納悶。「妳也是啊!臉孔、身體完全沒變,但其他的……我真的糊塗了。如果是夢,能夠夫妻一起入夢嗎?還有,妳腦海裡有關我們的最後一個記憶是什麼?」
「我們欠了一屁股債,正在跑路,途中我告訴你,我懷孕了,但我想拿掉,你問我為什麼?然後……」她皺眉想了一下,背脊竄過一陣寒意。「然後,我記得我們撞車了。」
「我還記得車子爆炸了。照理說那麼嚴重的車禍,我們就算保住性命,也不可能半點傷都沒有,但是妳看,我們身上哪裡有傷了?」
林蘋白他一眼。「你當然沒傷啦!我可是傷在你沒看到的地方。」她生孩子生到痛得半死好不好?
「是,我錯了,老婆。」把兩人的立場調換一下,他想,他會比林蘋更抓狂。「先不說車禍的事。我們是在同一間育幼院長大,無父無母,可是剛才被我趕出去的那堆人中,竟有兩個人自稱是我爹娘!」
「什麼怪稱呼?你是說爸爸、媽媽吧」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沉默了。
「小蘋?」他搖搖她。怎麼不說了?她不幫忙想,光靠他一個人,很難把眼前的情況弄清楚。
忽地,她望著他的眼神散發出一種詭異的迷茫和狂熱。
「高亢、高亢、高亢……」她激動得話都說不完整了。
「小蘋,妳怎麼了?」他嚇一跳,抱著她,輕輕地搖。小時候,她受欺負或生病、心情不好,只要他這樣做,她總能平靜下來。「慢慢說,妳先深吸口氣,對,再慢慢吐氣,重複一遍,很好,感覺好點沒有?」
她閉上眼,又喘息了幾下才開口,仍難掩情緒劇烈起伏。「你記得嗎,我們以前常常看的小說,那些男、女主角可以回到過去、未來、異世界什麼的,是不是很像我們現在這樣?」
他嘴巴張得可以塞進一個拳頭了。
「穿越時空?這種事是……是小說吧,怎麼可能成真?」
「也不能確定它就是假的啊!人類可以踏上月球,發展航天科技,誰知道是不是哪天就能移民到其他星球,甚至穿越時空?高亢,科學日新月異,為什麼我們卻限制自己的想像力?」
「說的也沒錯,但總有點不可思議。」
「如果你還有疑惑,不如去外頭找個人打聽。」
「我找誰打聽?」萬一他們真的來到一個不知名的時空裡,他胡亂開口洩漏身份,被人當妖怪捉起來怎麼辦?小說裡的那些妖怪都是什麼下場?要被活活燒死的!
「你剛才沒聽那些人叫你少爺嗎?可見在這裡,你是有點身份地位的。你找個僕人,隱晦一點問,先把這裡的年代、地理、你在這裡的人際關係弄清楚再說。」
「小蘋,」高亢苦笑。「妳知道我最不擅長這種東西了。」他的嗜好就是一本小說一杯茶,可以打發半天時光,否則也不會跑去開書店,累個半死還賺不到什麼錢。
兩人之間,林蘋才是那個長袖善舞、能說善道的人。
「難不成你要我去打聽?那也要我能下得了床啊!」她這副身體才生完孩子,虛得現在連講話都沒力氣。
「可是……」
「啊!」林蘋忽然抱著肚子尖叫一聲。
「小蘋!」他大吃一驚。「妳怎麼了?別嚇我。」
「好痛,高亢,我好痛……」林蘋疼得整個人都抽搐起來。
「痛?那……妳等等,我去找醫生。」他匆匆忙忙地又要往外跑,但是見大門被一堆東西堵得密實,剛才搬得很高興,現在氣個半死。「小蘋,忍著點,我馬上把東西搬開,幫妳找醫生。」
「好痛,高亢,好痛啊,高亢,我好痛……」林蘋又哭又叫。
高亢搬東西搬得汗透重衣,而林蘋已經嘶吼得快沒聲了。
砰!突然,有人從外頭踢開門進來。
一縷陽光照到高亢臉上,他雙眼一片模糊,視線裡都是人影,卻不知道來的到底是誰。
但不管來者何人,只要能救林蘋,就是他的恩人。
「救救小蘋!她快痛死了,你救救她……」他好像溺水者,難得捉到一塊浮木,便不肯放了。
天啊,痛死了!為什麼生孩子這樣痛?
林蘋扯開喉嚨呻吟其實她的嗓子已經喊啞了,只能發出沙啞的唔唔聲。
明明她剛才已經生了一個,結果,她懷的竟然是雙胞胎,穩婆沒發現,以為她已經生完,直接去報喜,不料還有一個待在肚子裡,現在才要出來。
生第一個時,她的意識還有些模糊,只知道痛,卻沒清楚感受到這撕裂般的疼痛。
但這第二個……上帝啊、如來佛祖、三清道尊……怎麼女人生孩子一定要受如此的苦?
太不公平了,男人一時爽快,苦果要女人來嘗,這是什麼邏輯?
「高亢、高亢……」虧他們結婚時,他還說過,如果她要生了,他一定全程陪同進產房,把生產的過程拍下來,等孩子大了,三不五時放給孩子看,讓他們知道媽媽生產的辛苦,長大後一定要孝順媽媽。
如今呢?她在這裡受煎熬,他卻連個人影也不見。
「嗚嗚嗚……」眼淚嘩嘩地流,她好委屈,自己這麼辛苦,老公卻不能陪在身邊,她到底是為誰疼?為誰痛?
「少奶奶,堅持點兒,就快出來了,千萬別像剛才那樣,一下子暈厥,連氣息都探不到……」穩婆鼓舞著她。「妳不知道,剛才妳倒下去的時候,消息傳出去,少爺一聽,也跟著昏了,可把老爺、夫人嚇了個半死。幸虧祖宗保佑,妳終於撐過去,給高家添了後,這回妳一定也可以的。」
林蘋也希望自己能順產,但才煎熬過一場,轉瞬間又來一個,她的體力已經消耗完畢了。
她覺得意識又開始飄飛,原本清明的腦子被黑暗一點一滴侵蝕。
好累啊……原來痛到最高點,整個人會無力,就好像被釣上岸的魚,漸漸地、漸漸地,失去了生氣。
「小蘋!別攔著我,讓我進去!小蘋……」
外頭,高亢正與四、五個家丁搏鬥,他答應過老婆要陪產的,但這裡的人說男人不能進產房,晦氣,通篇狗屁!孩子是他們夫妻的,憑什麼只讓林蘋受苦?
「小蘋!放開我!小蘋……」
高亢?林蘋迷糊的神智被他的怒吼聲拉回一些些。
「小蘋,撐著點,妳還沒看到我們的兒子,對不對?他就在我旁邊,皺巴巴一團,以前妳還說要幫我生一支籃球隊的,我不要了,這一次生完,我們再也不生了。小蘋、小蘋你們拉我幹麼?放手!唔唔唔……」這回,高亢連嘴巴都被摀住了。
林蘋想起來了,那是他們高中時開的玩笑話。兩個孤兒、兩個寂寞的人,當他們牽起對方的手時,就想要有一個很大的家庭,很多孩子,以後還會有很多子孫圍繞在身邊,再也不會孤獨。
只是他們結婚後,也不知道是體質的關係,或者時候未到,她始終未能受孕。過了五年,她終於有了,卻……
一瞬間,好像有一桶冰水從頭頂澆下來,淋得她渾身一陣寒涼。
她曾經有過寶寶,卻必須放棄他,如今,孩子就在她的肚子裡,只等她用力生出來,她還要再放棄一遍嗎?
被迫要拿掉孩子的心靈折磨會超過如今的生產之痛嗎?
她犯過一次錯,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她一定要將孩子平安生下來。
「對了,少奶奶,就是這樣,已經可以看到頭了,妳再加把勁兒……」穩婆的聲音都發抖了。之前給這位少奶奶嚇得夠嗆,才陣痛,挨不到半盞茶,人便暈了,一點氣息也無,她還以為母子均亡了,想不到林蘋突然又醒過來繼續生,她接生三十幾年,頭一回碰到這麼離奇的事。
更想不到的是,林蘋懷的是雙胞胎,生完一個,還有一個。
當高家派人再將她追回來的時候,她對林蘋要順產其實不抱太大希望,畢竟,第一個都生得那樣艱難了,能有體力再生第二個?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林蘋竟然撐下來了。
穩婆開心地叫出來了。「生啦、生啦!恭喜少奶奶,是個千金。」
林蘋喘息著。一子一女,恰成一個「好」字,她總算夢想成真。
這時,陣陣黑暗抓住了她,而這次,她再也沒有力氣擺脫,頭一側,昏了過去。
「少奶奶!」穩婆嚇一跳,探探林蘋鼻息。還好,只是昏了,應該是累了,沒性命危險。
穩婆做好善後處理,抱著孩子,正想出去領賞,忽然砰地一聲,那扇千瘡百孔的房門正式壽終正寢。
高亢解決掉所有礙事的家丁,像頭正發狂的鬥牛般衝了進來。
「小蘋呢?」
穩婆被他含怒帶煞的眼神嚇一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顫抖的手指向內屋。
高亢快步衝進去,就見到林蘋睡在紅木大床上,緊閉著眼,鵝蛋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小蘋。」他大步趕到床邊,摸她的胸口、探探她的呼吸,老天保佑,人還活著。
他放下提到喉頭的心,全身虛軟地癱在地上。
這一天真的發生好多事。從他們破產跑路,林蘋告訴他懷孕,卻不要孩子,到他們發生車禍再醒來,卻處在一個陌生環境中。這裡的人事物,沒有一樣是他熟悉的,除了林蘋。
他無法想像林蘋捨他而去,留他一人在這陌生的時空中,他該怎麼過活?
「小蘋。」摸著她汗濕而微涼的臉,無限愛意自他胸口湧出、流洩到指尖,他想抱著她到地老天荒。
「我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穿越時空或轉世、附身,管它是什麼,總之,老天爺給了我們重新再來一遍的機會,我一定會珍惜的……」
呢喃著,他就要湊上去親吻妻子雪白的嬌顏……
「孽子!」一枝木棍劈頭打下來。
「老爺,住手!」
可惜喊得有點慢,高亢還是被一棍打翻在地。
他目瞪口呆看著那一對自稱是他爹娘的男女,好端端地,打他做什麼?
「亢兒,還不快跟你爹賠罪?」胖女人抱著高亢說。
高亢翻了翻白眼。如果有人能在這樣的熊抱中依然暢談無阻,他就跪下來叫師父。
「亢兒!」胖女人用力抱著他搖。
高亢快窒息了。
「夫人,妳讓開!讓我好好教訓這個孽子一頓,看他今天搞得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不讓、不讓,老爺要打亢兒,除非先把妾身打死。」
「夫人!」
「老爺,亢兒也是太擔心媳婦才失了儀態,又不是什麼大錯。」
「他把半座院子都拆了,還不是錯」
「咱們又不是沒錢蓋新的,了不起全拆了重蓋嘛!」
「慈母多敗兒!」
高亢很想說,你們要吵,先放開我再去吵,但他還沒找到開口的機會,就被活活搖昏過去。
昏倒前,他最後的一點意識是他奶奶的,小說終究還是騙人的,說什麼穿越過去,不是成王,就是做霸,結果他跟林蘋怎麼樣了?
慘慘慘,豈止一個「慘」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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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林蘋生下一結子女,小命也去了半條,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
她睜開眼便見流蘇成幔,終於確認這不是一場夢,是真真實實的穿越時空。
「高亢……」她強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
一個虛弱無力的聲音著急地傳來。「別起來,有什麼事我來做就好,穩婆說你要多休息。」
林蘋轉頭,看見一張眉目清秀的臉,笑起來兩個酒窩,儒雅中又帶著一點天真,正是高亢。
不過他的臉色看起來很糟糕,兩個眼圈比墨還黑。
「高亢,你怎麼了?好像很累似的。」
他用力一咳,擺手說道:「全都出去。」
「是,少爺。」
林蘋這才發現房裡不只他們夫婦兩人,還有兩名侍女。
她吐吐舌,幸虧剛才沒說什麼大出軌的話,否則讓人捉到語病,發現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豈不糟糕?
高亢把四面門窗都檢查了一遍,確定無人偷聽後,才爬上床榻,和林蘋肩靠肩躺在一起。
「你可好了,能在床上睡覺休息,我才慘,在祠堂跪了一夜,一大清早就去衙門辦公,剛才回來,連一口水都沒喝呢!」
祠堂?衙門?什麼意思?她不太理解。
高亢慢慢解釋。「想不到一切這麼巧,我們這兩具身體不只樣貌,身材和原來的相似,名字也一樣叫高亢和林蘋。不過在這裡,你是大家閨秀,我是知縣老爺。」
「你當官了?」敢情小說沒騙人,只要能穿越時空,生活一定會更好。
「不只,高老爺--也就是你那名義上的公公,還是春水縣的大地主,土地多得騎馬得走一天才能逛完。」
高亢是個孤兒,來到大周,哪怕父母雙全。「爹,娘」二字還是喚不出口。畢竟相處時間太短,對兩位老人家產生下了親子感情。
「哇!」林蘋一又眼睛閃亮得像藏進了兩個小太陽。「高亢,咱們發達了。」
「噓,小聲點。」高亢左瞄右瞧,確定四下沒有第三人,才吐了口長氣。「小蘋,我們是有錢也有權了,但規矩也變多了。那個高老爺的家法有一百多條,隨便犯一條就要跪祠堂,要不是高老夫人攔著,我現在還在跪呢!」
看來天下還是沒有白吃的午餐。但是……
「給我們這麼多好處,不過要守一點規矩,還是很划算的。」
「我也這麼覺得,咱們就在這裡過下去吧!有吃有喝,什麼都不必愁,多好?」高亢頷首。「所以我們要盡快習慣這裡的生活方式,首先,稱呼就要改過來,你不能再叫我『高亢』,得喊『相公』,我則喊你『娘子』。」
「相公?」林蘋皺眉。「好彆扭。」
「誰說不是呢?」高亢軟口氣。「可高老爺交代了,以後再這麼沒上沒下,不講尊卑,還要跪祠堂,除非你嫌日子過得太好,想找點苦頭吃,否則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林蘋握了握拳。「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如果不小心漏了什麼狐狸尾巴被抓住,記得,絕對要打死不認。」像小次不小心講了「籃球隊」三個字,就被高老爺追問大半天,高老夫人還以為他撞邪了,非要請和尚道士回家做幾場法事去災殃,若非靠著「一皮天下無難事」的本領,他現在已經露陷了。
高亢很詳細,很謹慎地叮嚀了林蘋半天,弄得她不斷地用異樣眼光看他。「高亢,你長進了耶!」
「什麼意思?」
「那天要你去打聽這裡的人事物,你還推說自己不擅交際,這會兒又主動把一切都調查清楚了。」
他翻了個白眼。「如果你也去挨個幾板,再跪一夜祠堂,就曉得我為什麼這麼辛苦了。」
「高老爺打你?」
「他那家法比扁擔還要大,打得我屁股痛死了。」
林蘋瑟縮了下。「真可怕。」
「你曉得就好。」他拍拍她的手。「萬事小心啊!」
她點了點頭,想起一件要事。
「對了,現在是哪個朝代,會不會發生什麼天災人禍,有什麼要特別注意的?」
他苦笑。「這裡是大周,現在是元慶十二年。」
「啊?有這個朝代跟年號嗎?」原諒她歷史不好,不過高亢是念文科的,對這些東西應該比較清楚才對。
他繼續苦笑。「沒有。」
「那……」她呆了。「我們到底來到什麼地方了?」
「大周朝,安城府的春水縣。你可以想成我們來到一個異時空了。」
她愣了好久。「這裡沒有魔法師,精靈,矮人之類的吧?」
「沒有。」又不是奇幻故事。
「那有沒有修道者,妖精,劍仙滿天飛?」
「沒有。」這裡也不玩仙俠。
「那文字,語言呢?」
「中文。」
她吐了好長一口氣「還好,起碼是個我們能理解的世界,適應起來不那麼困難。」只可惜他們不能賣弄詩詞或發明火藥,玻璃什麼的,來個稱霸世界。
不過他們似乎也沒有那個能力,唐詩三百首,她從小學讀到大學,目前還存在腦袋裡的不到十首,還是少賣弄,少出錯吧!
「高--相公。」既然要過新生活了,舊的東西能忘就盡量忘吧!這樣才能更快融入新的環境。「寶寶呢?健康吧?」
「一個胖小子,一個可愛的小丫頭,很惹人疼。」
「那怎麼不在房裡?」
「高府有錢,早就請了四個奶娘,瞄了一處院子,專門照顧寶寶。」就連他也只看了孩子一眼,都沒有機會抱呢!
「我能不能見見他們?」
「我去跟高老夫人說,讓奶娘把寶寶抱來房裡給你。」
「好啊!」林蘋催他。「你快點去,我要看寶寶。」
「我這就去,順便讓他們送午膳過來。」他朝房門方向跑了幾步,又不放心地回來。「記住,多看多聽,少說話就少犯錯。我還得回衙門,不能陪你跟寶寶了,你萬事小心。」
「知道啦!」她推他一把。「我的個性你還不清楚嗎?我從不衝動行事的。」
那倒也是。他們一起長大,從小,她就比他冷靜,獨立,他偶爾還會傷春悲秋,歎幾聲親人不待,而她,永遠都是那一句──靠人人倒,靠山山倒,靠自己最好。
他的老婆是最精明,強悍的。
「我的好娘子。」他俯身在她頰上親了一下。「幸虧我們一起過來了。」若他一個人流落到異時空,現在肯定笑不出來,或許他已經瘋了也說不定。
真慶幸他們夫妻一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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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亢一個人關在架閣庫裡閱讀那些陳年案件卷宗。
他不曉得當知縣要幹什麼,又不敢問,怕洩了底,讓人發現這個縣老爺的靈魂被調換了,只能獨自摸索,從舊檔案中找數據。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那些刑名,賦稅,文件來往,多得跟貓毛似,恐怕不花上幾個月,這份工作是上不了手的。
忍不住再佩服一下那些從現代穿越過來成王做霸的,小小知縣的工作都如此繁雜,再高幾級,豈非要累死人?
「大人。」留著兩撇八字鬍的柳師爺敲開了架閣庫的大門。「下個月知府大人五十歲大壽,我們是不是該準備了?」
「準備什麼?」高亢有點納悶。「知府大人請我們去給他慶生嗎?」那倒是得準備一份生日禮物。
「沒有,春水縣衙倒沒接到帖子。」柳師爺心想,給上頭送禮是習俗,用得著人請嗎?
但高亢不懂這些官場規矩,只想在二十一世紀,主人過生日,客人不請自到是件失禮的事,自己還是別去的好。
「既然沒帖子,那就不關我的事啦!別吵我,我還有很多卷宗沒看呢!」他揮手趕人。
柳師爺訝異地瞪大眼。這縣老爺是不是瘋了?連知府的面子也不給,可別連累下屬才好。
「大人,大家同朝為官,這……不去不好吧?」
「去了才失禮。」他以現代人的觀念衡量大周事,注定要糟糕。
「可是……」
「好啦!如果有帖子,本大人便去赴宴,否則你就別吵我看卷宗了。」
柳師爺心想,你幾品官,人家幾品官,會特地給你送帖子,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但瞧高亢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他也不痛快,便拱拱手告退了。
高亢繼續埋首於卷宗堆裡,看得滿頭大汗,還是弄不清楚自己的職責,權限究竟在哪裡?
要說斷案,他審了,還要送交知府核准,再到道台,刑部轉一圈,才算正式落案,不是與現代的地方法院,高等法院,最高法院相同?
所以縣衙就像地方法院嘍?那為什麼縣太爺還有判斬立決的權利?舉凡叛國,弒親,違逆人倫……這些都是可以直接斬首的。
奇怪,殺人放火要送交京師,那叔嫂通姦卻直接殺了?真是詭異的律法。
何況賦稅不要銀子要糧食,縣衙收了繳京師,萬一途中發霉了,或遇上一些天災人禍怎麼辦?
收不到足額還要被降罪,那為了以防萬一,豈不是要多收點,免得上繳時出問題?
他越看,越覺得縣太爺不是人幹的,雜事一堆,薪奉又少,真搞不懂怎這麼多人想當官?
「少爺!」一個急呼呼的聲音及時來。
高亢抬頭,就看見自家小書僮跑得一頭汗。
「又什麼事了?」都交代過了,他有很重要的事得辦,不是太大的問題別吵他,怎麼一個個都不聽話。
「老爺,夫人和少奶奶在家裡吵起來了。」小書僮邊說連喘。「夫人給氣得暈過去了,老爺請出了家法,說要好好教訓少奶奶一頓。」
高亢背脊立刻涼了。林蘋才生完孩子,身體還虛,要被家法挨幾下,小命還在嗎?
「回家。」卷宗一丟,他也不辦公了,先救老婆要緊。
不坐轎,不騎馬--其實他是不會騎馬--邁開兩倏腿,他就往家裡衝。
還好高府就在縣衙後,過一個小巷於,偌大的紅漆大門便在眼前。
高亢一路往內院跑,才跨進院落,就看高老爺手中的家法高高舉起,嚇得他魂都要飛了。
「不要--」幸虧國中時打過幾年棒球,他以滑壘的方式飛撲過去,及時地擋在林蘋身前,家法便落在了他屁股上。
「唉喲!」他大叫,這家法前天才挨過一次,臀部還瘀青,再被挨一下,痛得他眼淚都快飆出來。
「相公!」林蘋趕緊轉過身子,抱住了高亢。「你怎麼樣?打傷哪裡了?」
高亢怒火攻心,猛地直起身,就要跟高老爺算賬。這個老頭子是生出了這具身體,但靈魂已換了人,自己跟他沒感情,但是林蘋就像他的命一樣,誰敢動她,他敢拿刀砍人。
「唔!」突然,腰間軟肉教人掐了一下。高亢耳邊傳來一個輕哼,是林蘋對他眨眼示意。他猛地回神,想想這裡不是二十一世紀,而是莫名其妙的大周,氣勢登時弱了。
林蘋扯扯他的袖子,高亢才發現她身下有兩個小包裹--真的是包裹,一塊布又一塊布捆得很結實,還會發出細微的,像小貓般的哼聲。
「怎麼回事?」高亢大叫。這不是他的寶貝兒子和女兒嗎?居然被捆成這樣,怎麼活?
兩夫妻手忙腳亂地幫小寶寶解開包巾,越解,高亢和林蘋就氣得冒煙。
待包巾全部解開,瞧見孩子身上幾倏細細的瘀痕,林蘋的臉色猙獰得像鬼。「居然把我的寶貝綁得都瘀青了,老娘她們沒完沒了!」她也快失去控制了。
高亢同樣氣得全身顫抖。
「高--爹爹,你倒是告訴我,兒的長子,長女,你的長孫,長孫女犯了什麼錯,他們出生才第三天就被弄得一身青?」他咬牙,硬是逼自己一定要喊「爹爹。」
一邊說著,他的手也沒停,扶起林蘋,一人抱著一個孩子,送到高老爺的面前。
小嬰兒身上一圈圈的瘀痕也把高老爺嚇了一跳。他是聽聞下人稟報,林蘋在月子內出房門,去跟奶娘搶孩子,這是會給家裡帶來衰運的,一氣之下,才請來家法教訓媳婦。
至於高老夫人,她就是個護犢的主兒,為人沒什麼主見,只會像只老母雞般守著兒孫,不讓人欺負。
高老爺要打人,高老夫人攔不住,老倆口吵出了火氣,高老夫人便被氣得暈了過去了。
於是高老爺更火大了抄起了家法直接打。高亢來時,林蘋已經挨了兩下,只是她身下護了一雙兒女,怎麼也不讓,讓高老爺更看這逆媳不順眼。
如今,真相揭露,媳婦的失儀是為了保護高家唯一的第三代,高老爺怒火沖天。
「把那上個潑婦拉過來,竟敢虐待老夫的孫兒,她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一聲話落,自有家工綁來四個奶娘扔在地上。
高老爺揮手,一人就賞了兩巴掌。
「說,是誰虐待了老夫的孫兒?」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四個奶娘不停地磕頭,結結巴巴地解釋,小嬰兒本來就是這樣照顧,拿包巾團團地裹起來,預防他們受寒,小手小腳也不會胡亂抓傷自個兒臉蛋。每一家的孩子都是如此養大的,確是沒有虐待之意。
林蘋聽得想吐血。嬰兒才出生三天,骨頭都沒長好就被綁成綜一樣,這樣養得好嗎?
尤其四個奶娘為防嬰兒手腳揮動,綁得結實,布倏都在孩子身上勒出了瘀痕,她要晚點發現,恐怕血液不流通,孩子的肌肉都要壞死了。
「公公,若是所有奶娘都如此照顧孩子。媳婦寧可自己辛苦帶他們,也不放心將孩兒交與他人手中。」林蘋適應力比高亢強,很容易就喊起公公婆婆。
「胡鬧!」高老爺哼了聲。「我們高家是何等門弟,自有規矩,豈容你獨斷獨行?」這些大戶人家的孩子是不跟娘親一起食宿,就怕做娘的太溺寵小孩,養出了一堆敗家子。比如他這兒子,當初就是沒管好,讓夫人寵過頭,長成後性子說好聽是溫和,其實就是軟弱,一聽自家娘子難產,辟頭就暈了。
不過……高老爺歪著頭看了地上跪著的一雙兒媳,覺得他們的性情有幾分陌生。一個三步不出閨門的大家千金,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從來看見他就像老鼠見著貓,隔三尺遠便跑得不見不影,今朝卻是長進了,也敢跟他當面頂撞,莫非吃了豹子膽的是他們?
「高--爹爹說的是,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高亢雙臂一伸,將孩子,老婆像寶貝一樣護進懷裡。「可爹爹莫忘了,兒是高家獨子,兒的孩子不只是高家的長孫,更是獨孫,萬一讓這些粗手精腳的潑婦弄出個三長兩短,兒將來可無顏去見列祖列宗,爹爹以為呢?」這話可算是威脅了。
「你你你--」高老爺氣得臉發表,偏偏反駁不了。他也怕呀!自己妻妾共計十八名,就得高亢一子,女兒倒有八個,高亢和林蘋成親五年,才生下一對龍鳳胎,說不準,還真是一枝獨傳下去了。
想到獨根苗裔可能受損,高家香火斷絕,高老爺只覺得過去實在太寵兒媳了,高亢說不納妾,他也不相逼,就依著小兩口的想法過活。倘若高亢多幾房妾侍,給高家開枝散葉,他現下會這麼狼狽嗎?
果然,兒孫是不能寵的。
「兒熟讀聖賢書,深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道理。若爹爹執意拿兒的孩子予人作踐,兒便是拚命也要護得妻兒周全。」
高亢原本是孤兒,一直夢想著要一個家。上輩子他無福園夢,來到這個異世,就像上天給他的人生一次重來的機會,他要是不把握,就是傻瓜。
「公公,媳婦一定會好好教養孩子,讓他們知書達禮,明是非,知進退,必光耀高家門楣,還請公公成全!」林蘋跪下就磕頭,磕得額上都腫了個包,隱隱滲出血絲,卻也寸步不讓。
高老爺被兩個小輩弄得沒轍,大袖一揮,氣沖沖地走人了。他真是不明白,明明很聽話的孩子,怎麼才過幾天,就完全變了樣子?該不會撞邪了吧?
「老爺……」遠遠地,方清醒過來的高老夫人,尖銳的聲音像針一樣刺進他的耳裡。高老爺一咆哮,恍惚想起結髮老妻當年初見時,是多麼地清秀可受,嬌羞憐人,曾幾何時,佳人成了老母雞,成天就會跟他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
「似乎就是她生了亢兒之後吧……」難道女人一生了孩子,性情便會大轉?但他沒變啊!兒子又是因何而改?麻煩的問題,費解啊費解!
高老爺走了,高亢和林蘋也把所有伺候的僮僕,侍女,連同那四個奶娘全趕出院子,夫妻抱著兩個孩子,一扭一拐地相互扶著回房。
將門窗仔細關妥,高亢,林蘋相看一眼,苦笑。
「怎麼我們似乎是跑來這裡受氣的?」林蘋撫著腰。她還在月子內呢!又挨了兩家法,真是難受到不行。
高亢先將兩個孩子安置好,扶了林蘋上床,小心掀開她的衣裙,只見她腰邊一首瘀青,臀部也有一道,可見老爺下手一點也不留情。
「是我沒用,讓你受苦了。」想到前世害她受罪,今生又護不了她,他心裡一把火。
林蘋苦笑。「現在我才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們來到這裡,看似有錢有權又有勢,其實日子過得心驚膽跳,沒有以前舒服。」她一邊說,一邊示意高亢趴下來,也讓她檢查一下挨打的傷勢。
「誰說不是呢?我以前開間小書店,賺得雖然不多,但手裡有本書,桌上有杯茶,日子就快活似神仙了。現在做了官,那些卷宗我看了三天,還弄不清楚縣官的職權到底是什麼?又不敢找人問,怕露出馬腳,被人當成妖孽--唉喲!」林蘋碰到他的傷,痛得他倒抽口氣。「你輕點,我們前些天才被挨了一回,今天又挨了一棍,很痛!」
「你的臉雖然跟以前長得一樣,身體卻沒有之前的結實,看來書上寫「百無一用是書生」,倒是沒寫錯。這裡的讀書人除了讀書,什麼運動都不做。」她小心翼翼地幫他把褲子拉上。「高亢,你有空得鍛鍊一下,否則過了三十,生理機能下滑,有你受的了。」
他點頭,立刻又搖頭。「運動的事可以等等,我得先搞清楚自己的工作。倒是你,怎麼跟老頭子槓上了?」
「你不是說要讓奶娘抱孩子來給我看嗎?我在房裡從中午等到快日落,人也不來,我心裡急,就自己去了,卻看到她們拿兩個寶寶當粽子那麼捆,一氣之下,我便罵了她們幾句。那時我想,我是少奶奶,她們是下人,應該聽我的話,也不知道這具身體的主人之前是什麼性子,那四個奶娘居然一點也不怕我,衝著我就左一句蹄子,右一句醋罐子,反而更用力地捆我們的寶寶。我怎麼能受這種氣,便搶了孩子跑,接著就有人通報了老爺子,接著的你都看到了。」
「這些混賬,我不會放過她們的。」其實他也發現了,自己在縣衙裡,那些捕快,書吏,師爺瞧他的眼神沒怎麼恭敬,顯然從前的「高亢」並不能懾服手下,弄得隨便一隻阿貓阿狗都要來欺上幾回。
不過現在的高亢和林蘋卻不是軟弱的性子,人敬他們一尺,他們必還一丈,想爬他們頭上搞鬼,作夢吧!
「我也想報仇,不過這大家族的內幕多,在我們沒弄清情況前,還是小心注意,不要衝動壞事。」林蘋拍拍他的肩。「高亢,你看是不是找婆婆討點藥酒,我幫你揉一揉,你的屁股青了好大一塊。」
高亢點頭。「我叫人去拿。」
「不。」林蘋阻止他。「你親自去,如果婆婆問起,你一個字也別說,就討花酒。」
「娘子,你又打什麼主意?」
「今天公公要打我,婆婆拚命的攔,吵得好厲害,我想她是真心關愛我們,或者說她很疼寵自己一雙兒媳。我們突然來到這裡,什麼也不懂,需要一個盟友,姑且將她拉攏過來,再看宅裡其他人的反應,那些有心危害我們的,等我身體好一點了,再一一對付。」
「娘子。」他抱著林蘋,笑得好開心。「搞這種人際關係,果然還是你厲害。那你是不是順便幫我想一下,如何弄清衙門裡的雜事?」
「你這裡虧我還是讚我?」她不是個心慈手軟的女人,那又怎樣?
「當然是讚美。」老婆精明,老公才能放心,他不知道有多喜歡她的強悍。
「算你會說話。」她嗔他一眼。「你們男人啊,不就最愛酒桌上聊是非,你就請你那些手下喝幾場酒,喝到暈頭轉向的時候,還怕問不出你想要的答案?」
「這個辦法好!所謂酒生吐真言,等他們都喝得半醉的時候,還怕他們不問一句,答十句?」高亢快樂地跳下床。「我這就去買辦酒宴,請人喝酒!」
「等一下。」林蘋趕緊拉住他。「別人可以喝,你千萬別喝,萬一不小心喝醉洩了底,麻煩可就大了。」
「明白,老婆大人。」
「小心你的措辭。」她白他一眼,雖然自己也常常改不掉某些習慣,但小心總沒大錯。「你消息要多探聽一點。如果有高家的八卦,不妨也打探一番,順便問問,哪裡有伶俐的小丫頭可以僱用。這宅裡的人我不想用,要在自己房裡伺候的,我一定要親手調教過才放心。」
「也對,我們兩個有太多秘密,確實不方便讓那些不明就裡的人在房裡進進出出。」高亢拍拍她的手。「那我去忙了,你好好休息,月子一定要做好,才不會留下病根。」
她點頭。「你也要注意,等我做完月子,就去幫你。」在這裡日子不好過,夫妻倆一定要同心,否則覆滅在眼前。
「好,我等你。」摸摸她的臉,雪白雪白的,他心好疼。他不是個好丈夫,沒把她保護好,多想寸步不離守著她,但不行,為了日後的安寧,現在有太多事得做。「但你也別太緊張,我個子比你高,天塌下來,我也能先頂一會兒,你就放開心懷休息吧。」
「什麼啊?」故意逗她嗎?那他確實成功了,她噴笑出聲。「我也不矮呢!」至少能幫他撐起一半。
她笑了就好,心情快樂了,身體自然養得好。
「你相公比超人更偉大,絕對不讓你受苦。」是的,他在心裡發誓,上天既然恩賜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他一定會緊抓不放。從今以後,為了她和孩子們的平安喜樂,他豁出去了。
她眼眶一紅,心微酸,粉頰輕輕摩他帶著繭的手。「傻瓜,超人哪裡比得上你?我們一起長大,念同一所學校,打工,出社會,結婚,從來沒分開過。我就愛這樣子,能牽著你的手便夠了。」
她才傻呢!難道夫妻一起跑路也算好事?他們是要在一起,卻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這才算是真正的生活。
吃苦?不必了,受過一回教訓,他不會再相信她以外的任何人,這一輩子就守她,信她,受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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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林蘋恭恭敬敬地送高老夫人出房門,再回頭,看見兩名嬌俏女子跪在地上,一個綠衣,一個紅衣,叫綠娃和紅蝶,心頭一陣啼笑皆非。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說它保守,男女之防甚嚴,聽高亢說,大周律法很是奇怪,殺人放火還可以一審,二審,三審才定罪,但通姦卻無二話,一經發現,但是斬立決。
面今天,她生完孩子滿半個月,婆婆卻送來兩個女人,說她是月子內的人,無法服侍丈夫,怕高亢床榻淒冷,遂令綠娃,紅蝶來侍枕席。
不過婆婆也叫她別擔心,她正妻地位老天也動搖不了,這兩女子能懷上孩子,就扶做妾,若久無身孕,充其量也只是個通房丫頭,要打要罵都隨她。
難怪公公的妾侍多到十要手指數不完,敢情都是這樣來的。
那高亢呢?送到嘴邊的美食,吃了連擦嘴都不用,能有人克制得住嗎?
瞄一眼綠娃,紅蝶,十四,五歲的模樣,就像枝才吐苞的花朵,青澀中帶著一種楚楚可憐的韻味。
林蘋沒有把握高亢抵抗得了這樣的美人陣。
她咬了咬牙,有股拿起掃帚將兩女人趕出去的衝動。但理智告訴她,人是婆婆領來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只能私底下應付著,不能莽撞行事。
為什麼會這樣?以前總覺得只要有錢,夫妻生活就會過得好。
事實上,當財富從天上掉下來,除了砸得人頭暈目眩外,她沒有感到其他的快樂。
在大周,男人是得納妾的,她必須接受這種觀念,才能融入這裡的生活。
但要與別人分享丈夫……她想到高亢吻過別人,再碰自己,一股噁心翻上胸口。
搖晃著腳步,她走到床邊,看著一雙兒女白胖的小臉蛋,純真無邪。
這曾經是她夢寐以求,卻差點錯失的東西,幸蒙老天開恩,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終於夢想成真。
有夫,有子,有女,一家圓圓滿滿,她該知足了,奈何……
心思百轉千回,最終化為一聲長歎。「原來我也是個永不知足的人,有了自由,我想要錢,有了錢,我又貪享受……這樣的慾望,何時才是盡頭?」
「寶貝啊,前世娘親覺得你們來錯時間,竟選在爹娘破產跑路時報到。現在爹娘有錢了,又因為不適應這裡而苦惱,想著你們若能晚點來,等爹娘在這裡混到風生水起後,一家人的生活豈不更好?其實,你們的娘親是個傻瓜……」世止豈有如此好事?樣樣順心,那還是人生嗎?
用力擦去快要溢出眼眶的淚,她已經犯過一回錯,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後悔,抱怨,放棄,這些都是沒用的。當狂風暴雨來臨的時候,只有面對它,克服它,才能見到雨後那一彎虹彩。
林蘋調轉視線,瞧向仍跪於地的綠娃和紅蝶,檀口才開,一聲粗口伴隨著一記撞門聲傳進來。
「他奶奶的!」氣呼呼的高亢回家了。
他一進門,拿了茶壺就往嘴裡灌,直到整壺都空了,才用力把它摔在桌上。
「那群王八蛋!」他嘴裡罵得凶,手上卻很溫柔,抱著要蘋的腰。「娘子,你知道嗎?我好心請畫吏們喝酒,他們居然要行酒令,還要以百花為題!見鬼的,我是文科畢業的沒錯,但不代表我就能七步成詩啊!欺負我們穿越過來的啊?有本事來劃明星拳,周傑倫──唔!」
林蘋摀住了他的嘴,用力把他的腦袋往旁邊一轉,讓他看看牆邊跪著的兩個俏女婢,目光裡殺氣騰騰。是誰才說過,在這裡行事說話要小心謹慎,還相公,娘子,爹爹,娘親練了幾天幾夜,結果房門都還沒銷上,他就穿幫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說出來了。
高亢的眼珠子轉了轉,然後,他人一歪。
「啊,娘子,為夫醉了,醉了……」
咚,他整個人滑到地上,「酒醉不醒」了。
大概是「醉」得太用力,他緊閉的眼睛上,兩倏眉毛還一抽一抽的。
林蘋悶笑著。誰教他太衝動,現在吃苦頭了吧?肯定是倒下的時候撞到哪裡了,才會痛成這樣。不過……
她的注意力轉到目瞪口呆的綠娃,紅蝶身上時,一股氣又忍不住竄上心頭。
這傢伙,闖了禍就裝醉,留下的爛攤子卻要她收拾,真是可惡!
她腳下用力悄悄踢了他一下,才對著兩個俏女婢道:「少爺喝醉了,還不幫著將人扶到榻上歇著?」床鋪上睡著雙胞胎,容不下高亢了,且叫他屈居長塌吧!
綠娃和紅蝶這才恍然回神。「是,少奶奶。」三個女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於將高亢安置妥當。
林蘋又趕著兩人去幫高亢煮醒酒湯,同時備些熱水,方便他待會兒沐浴使用。
等房內只剩兩夫妻,和一對雙胞胎,她趕緊把門窗都關密實了,才走到榻邊,又在高亢腰側捏了一下。
「唉喲!」他悶哼一聲,差點摔下榻。
林蘋瞪了眼。「是誰成天在我耳邊叨念著要小心謹慎?又是誰老管不住嘴皮子,說話壞事?」
高亢嘿嘿笑著去拉她的手,又被拍一下。
「我在外頭已經小心到幾乎是夾著尾巴做人了,回到房間,難免放鬆一點,所以—等等,你好端端的,弄兩個陌生女人到房裡幹麼?嫌我們的麻煩不夠多嗎?」這樣一想,他就覺得自己被冤枉了。
林蘋氣不過,又掐他一下。
「那兩個女人是我的婆婆,你的娘親大人送來給你做二奶的!」
「啊?」
「怎麼?高興到傻了?」
「原來在大周,爹娘出除了養育小孩外,還得兼拉皮條啊!」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林蘋怔了半響,噗哧笑了出來。
「你嘴巴真壞,那麼噁心的話也講得出口。」
「我又沒說錯。不只拉皮條,還找那未成年的,真會被天打雷劈。」不好意思,雖然過來半個月了,高亢的價值觀還是停留在二十一世紀,受不了這種殘害小孩的作法。「以後咱們閨女,不到十八歲,絕對不准她出嫁。」
她裡是贊同他的,但嘴上忍不住要吐槽。「那你放心,等她到了十八,也不會有媒婆上門了,只能留著做老姑娘。」
「那就留吧!反正爹養得起,不怕。」
林蘋嗔他一眼,心口卻是甜的。哪個女人不愛自家相公威武可靠?
或許是因為經歷了磨難,也或許是大周給了他極大的飲鍛鍊,覺得來到這裡,高亢一天比一天穩重,眉目間隱隱透出一股山嶽般的氣勢。
只是,他成長了,那曾經待她一心一意的情感,不知有沒有變?
「不管她們成不成看,婆婆要你將她們收房,你打算怎麼做?」
他摸著下巴,思索了半天,她一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這個嘛……」他搖頭晃腦,就是不說出個結果。
她為之氣結,秋眸便罩上了薄霧。「兩個小丫頭,你該不是想養到十八歲,再納作妾室?」
「冤枉啊!娘子,為夫從沒想過納妾。」齊人非福,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怎麼會去找那種麻煩?
「那處理兩個小丫頭,你得想這麼久?」
「她們聽了我的胡言亂語,不知道會不會隨處傳,我當然要謹慎考慮是把人轉手賣到異國,讓她們永遠回不到大周壞我們好事?還是直接殺人滅口算了?」
她倒吸一口涼氣。「殺……殺人?你不會當真吧?」
他的臉色很陰沉。「我現在有老婆,還有一雙子女,我的命已經不是自己的,得為家人負責,任何可能害到你們三個的人事物,我都要斬草除根。」
過去,那些受欺負,破產的經歷化成一首陰影,每想一次,就像在他心頭割一刀。現在,他的心已經被切得只剩很小,很小一塊,只能容下妻兒三人,至於其他人,他們的死活與他何干?而且,誰知道他好心好意對待他們,會不會又換來一次背叛?不如誰也不信,獨善其身的好。
林蘋很訝異。「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冷酷?」
「不是冷酷,是看清現實。小蘋,過分仁慈並非好事,為了我們一家人的安全,有些事就算不想做,也得去做。」
「所以你是為了顧家?」是他自己改變了,還是大周這個環境影響了他?她不知道,但受過二十一世紀的教育,她有一套自己的人生觀。她同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可她的防範絕不以殺戮為出發點。
「高亢,我不同意你的想法,那畢竟是兩條人命,不能說害就這。」
他卻覺得她是婦人之仁。「萬一她們管不住嘴巴,引人疑惑,你就不怕殺身之禍近在眼前?」
「凡事當然以自保為第一要素,但是……」她俏目定定地望著他。「你回答我,若是在我們那個年代,你會動不動就想殺不滅口以絕後患嗎?」
「問題是我們已經不在二十一世紀了,這裡是大周,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們想在這裡過得好,就必須融入它,適應它,變成它的一分子。」
「你真要當個大周人,就該同意女作十二歲成年,十八歲以前出嫁。」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平平是人,你卻有兩套標準,這就有問題。」
「娘子,你要講點道理,我們自己人當然要護著自己人,其他的,我們沒能力,也沒必要管的。」
「好,那你去殺了她們。」她推他下長榻。「隨便你要砍要掐,等到她們死後,午夜夢迴看你安不安心?」
「我……」說很容易,但親自動手,高亢卻跨不出第一步,他還是不夠堅決,只恨自己心太軟。
「高亢,我們可以想辦法融入這裡的生活,但在某些方面,我們內心最深處的人生觀,那些從小就記在心裡的是非黑白,是永遠改不了的。」
他咬緊牙根,好半晌,頹然歎口氣。剛才還目光凜凜的眸子裡蕩漾著一股深沉的疲憊。
她瞧得心好痛,張開雙手抱住他。
「我知道你最近在外頭辛苦了,你不必什麼事都自己扛,我會陪著你,你不是孤單一個人,所以沒必要強逼自己去做一個連你自己都不喜歡的人,好嗎?」
他有一種全身力氣都被抽乾的感覺。做一個大周的官,聽起來威風,其實他根本不愛官場,也不懂政治,只要一踏入衙門,他就有種脖子被某一條無形細絲勒住的感覺,說不出的難受。
「半個月了,我還是打不進衙門那個圈子。」他苦笑。「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真怕自己最終還是護不了妻兒,重蹈覆轍,他每一天都提心吊膽地過活。
她瞧著好心疼,怎麼撫慰他傷痕纍纍又疲憊不堪的心靈呢?
想了一會兒,她嬌笑地拉了拉他垂落兩鬢的長髮。「我以前總覺得男人留長髮好娘,可現在看你,長髮一束,金冠圈起,配上一襲月白長衫,風流儒雅,很有離塵出世之感。你知道我想起什麼嗎?」
話題有這樣轉的嗎?牛頭都對不上馬嘴了,他微愣,搖頭。
「我踏月色而來……」她小手捲著他腰帶上懸掛的玉珮,輕輕地,便在他腰側磨蹭起來。
他目瞪口呆半晌,大笑,滿心的鬱悶消了些許。
「你當我是楚留香啊?」
「楚留香也沒你現在好看啊!」古龍小說裡的楚留香也許是人中龍鳳,卻太不羈,無法給女人安全感。高亢不同,他俊逸瀟瀟,深情不濫情,對妻兒的重視更令她傾心。
他心窩一暖,林蘋為了安慰他,如此「違心」之言都說出來了,怎不讓你感動?
「謝謝你,娘子。」
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你現在呢,大概勝香帥三籌,如果你也擁有他的灑脫和逍遙,那麼十個楚留香也比不上你了。」
「越說越誇張。」他臉紅了,雖然喜歡林蘋誇他,但稱讚得太過火,他還是會不好意思的。
「才不呢!」她半個身子都掛在他身上了。「楚留香風流花心,你深情專一,光這一點,你就勝他太多了。只是你太死心眼,總將所有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扛,難免委屈了自己,讓我心疼,這方面就差一些。」
他怔住了。她的話好像一道閃電劈進他的腦子裡,那箍緊他的心神的黑霧,瞬間被劈開一首裂縫,一點接著一點的光芒閃耀。他想起了童年時兩人的歡笑,求學時的相扶相持,結婚後的恩愛甜蜜……他要保護她,但她何嘗不是他心靈上的依靠?
人心難測,但至少云云眾生中,他還是有一個可以傾心相信的人。
至於其他的,像是官府中那些處處與他作對的書吏,師爺……
「妥協應該是雙方面的吧?而不是我一味地忍讓。所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呵呵呵,原來我卻是太過客氣,而被小覷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悶透了的心胸倏地解放,難以言喻的喜悅充斥心房,高亢大笑起來。穿越過來半個月,他頭一回笑得如此開心。
「小蘋,老婆,我的好娘子,你真是為夫的福星。」他抱起她,快樂地轉圈。
「放我下來……」她兩隻手抱緊了他。「快放我下來,我頭暈了!」
「不放,不放!」摟著她,一起滾到床榻上。「娘子,為夫愛死你了。」
高亢抱得她好緊,飢渴的吻像是久旱逢甘霖般熱烈。
她的皮膚泛著粉紅,稍碰一下,便酥麻了心窩。
情慾來得既快且急,等不及她適應,她已經喘息得像窒息了。
他的和沿著她的衣襟往裡探,溫柔地,撫上了那柔細的肌膚。
她的膚觸柔軟滑膩,像要把他的靈魂吸進去,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
細碎的吻沿著她的唇落到頸項,深深地印在她的銷骨上,留下一朵燦艷的緋櫻。
「嗯……」她修長的雙腿在榻上曲起,那藏在繡華鞋裡的腳趾都蜷縮起來了。
她甜膩的呻吟傳入他的耳裡,如一簇火,瞬間沸騰了血脈。
想要她,迫不及待地。
他雙手撥開了她的衣襟,露出粉紅色肚兜,襯著嫩白雪肌,說不盡的魅惑。
當他看見她鵝黃衫裙底下玲瓏窈窕的身軀,小巧的胸脯,呈現一個美麗的弧形,沒有深溝壑,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卻狠狠的撞擊了他。
他立刻忍住氣,怕自己不是變身為禽獸,就是不必上陣,已經丟盔棄甲。
嗯,後者的情況可能大一些。
為什麼?她的臉還是一樣,身體的曲線沒變,但對他的吸引力卻是高出了百倍,千倍。
「小蘋,我我我……」他口乾舌燥。可以嗎?她才生產完半個月,他原本打算繼續忍耐,然而……他脹得好痛。
她明媚的黑眸裡漾著一汪秋水,霧濛濛的,每一輕眨,全是風情。
「以前我們讀健康教育的時候,課本上是怎麼寫的?」她不想推開他,摟著他的腰,細碎地吻著他俊逸的臉龐。
他皺眉沉思半晌。「好像沒寫到這一段。」編教科書的人太不負責任了,如此人倫大道,怎能不教得仔細?
「你有看過不行的醫學報導嗎?」她修長的腿已經纏上了他的腰。她的身子熱著,像有千萬隻小螞蟻爬呀爬的。
他又皺眉。「沒印象。」
「那你覺得呢?」她的小手也爬進了他的衣襟裡,貼著他的胸膛。
他用力嚥了一大口口水。「能試試嗎?」他不想傷害她,可很想要她。
「嗯。」她咬著唇,輕頷首,情慾早已潮湧,哪還忍得住?
「娘子……」太興奮了,他伸手便要解她的腰帶。
她喘著,輕扭腰肢。「門窗都銷緊實了嗎?」大家庭,有錢是不錯,但隱私差,總讓她不安。
「應該吧?」就算洩漏了一點風聲又如何?「我們是夫妻,難道還不准行周公之禮?」
「我怕被人發現,向公公密告我們白晝宣淫,又要挨家法。」她現在對高家的家法可是很忌憚的,至於婆婆說的什麼月子內不能服侍夫君……唉,林蘋已經看清高老夫人就是個護犢的老母雞,只要高亢喜歡,要老夫人爬高梯上天摘月亮都沒問題。
「萬一被告發,就跟高老講,我們在威基基海灘參加天體營好了。」他額上冒汗。這可惡的腰帶,為什麼解不開?
「神經,你再胡說八道,小心被當成妖怪燒死。」
「我要是再解不開你的腰帶,我就先把自己憋死了。」他沒好氣地說,不懂大周的恩愛的腰帶為何要結成這樣複雜的花樣?存心整人。
「唉呀!」她這才發現,他把她的腰帶弄成死結了。「你這樣拉,永遠也解不開的。」
「那你來。」
「那弄成這樣子了,我也解不開。」
兩夫妻對視一眼,同聲開口:「剪刀!」
「在妝台裡。」她說。
他跳下床榻,正要去拿剪刀,便有人拍門。
「少爺!」
高亢咬牙切齒,一雙拳頭在半空中揮舞了大半天。
「這是在在耍我嗎?」太可惡了!
林蘋手忙腳亂地拉好衣服,下了榻。「聽聲音是綠娃,你先到榻上躺著,我去開門。」
「不理她行不行?」
「你說呢?」她白他一眼,推他上榻。
待高亢躺好,林蘋走過去打開房門,正是綠娃端了醒酒湯,紅蝶捧著一盆熱水來了。
「東西放下,你們出去吧!」
但綠娃和紅蝶依依不捨地看著高亢。老夫人選她們過來伺候前說過了,懷了孩子便扶做妾,比起一輩子做丫環,妾當然是更好的選擇,但接近不了高亢,她們又如何懷孕呢?
林蘋怎會看不穿兩個丫頭的心思,本來還忌憚著婆婆,怕讓老人家沒面子,變成婆媳問題,但高亢自己承諾不納妾了,她也就心安理得地趕人了。
「還不出去,愣在這兒做什麼?」
綠娃鼓起勇氣道「奴婢要服侍少爺喝醒酒湯。」
「房裡只要有少奶奶就好,其他人都給我滾出去。」榻上,高亢比冰還要冷的聲音響起。
綠娃,紅蝶同時一哆嗦。以前見少爺,總是一副笑咪咪的樣子,從沒發過火,怎麼冷下臉來卻是如此可怕?
「還不滾?要本少爺親自請嗎?」既然想通了「妥協」和「忍讓」是兩碼子事,高亢就不會再處處委屈自己順從這裡的規矩,他有他的一套原則,從現在起,他會做一個全新的「高亢」。
「奴婢告退。」綠娃,紅葉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礙眼的人走了,高亢立刻翻下榻,跑過去鎖上房門,又回來抱住林蘋。
「娘子……」是不是可以再繼續呢?他熱火未消啊!
「相公!」她的聲音好嗲,好嬌,好柔。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寒顫。「娘子,你……還好吧?」林蘋生性獨立,很少這麼撒嬌的。
她鑽進他懷裡。「熱水耶!」
「好娘子,你有話就直說吧!」
他喜歡她依賴,大大滿足了他的男性自尊,但她用這種灌了糧蜜般的口吻說話,卻令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噘起了嘴。「婆婆說,月子內不准洗澡,也不讓我踏出房門一步。」她悶透了。
「沒問題,入了夜,相公幫你燒水去。」大周人有忌諱,他高亢沒有,只要娘子高興,上刀山下油鍋他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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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高亢吹著口哨走進小院落,就看見兩張小嬰兒床擺在榕樹下,一對寶貝午睡正酣。
林蘋和綠娃,紅蝶則圍成一圈,正縫著一些小衣小褲。
林蘋受夠了大周人把娃兒綁成粽子的習慣,堅持自己帶孩子,也照著二十一世紀的做法,縫製嬰兒專用的衣衫鞋襪。
高老爺和夫人原本不贊成媳婦的行為,在他們看來,孩子就該裹在包巾裡抱著,跟大人一樣穿衣算什麼?而且穿穿脫脫間著涼了,誰負責?
但林蘋以事實駁斥了那些老舊的觀念,她把一對兒女養得白胖可愛,那小手揮舞著讓人抱的樣子無比地惹人疼,時間漸久,兩位老人家也打消拿包巾捆孫兒女的念頭。
至於綠娃和紅蝶,林蘋打算把她們調教成心腹,下了一番苦心指導她們讀書識字,明禮儀,知進退。
只是兩丫頭是奉命來侍寢的,那兩雙俏眼有事沒事就愛往高亢身上飄。
無奈全高府的人都知道,少爺自當上爹爹後,文弱的性子大改,不僅敢對上發飆的老爺,連衙門一班油條捕快也讓他調教得服服貼貼,送上門的紅包雖然照收,但巡街時再也不會白吃白喝白拿百姓們的東西。
光這一項改變就夠春水縣民對這位縣太爺感恩戴德。
高亢這位大少爺是越來越威風了,行走間,自有一股昂然氣勢。
兩個丫頭儘管心思湧動,也不敢對他使出丁點狐媚手段,只默默地在小院裡待下來,期待有朝一日能得恩寵,飛上枝頭做鳳凰。
林蘋見高亢回來,放下手中的針線迎上去。
「笑得這麼開心,可是有好事?」
「娘子聰明。」他俊逸的眉眼飛揚,帶起陣陣春風,悄然指進她耳畔。「為夫今日可算真正做穩縣太爺的位置了。」
「你不是早收服了衙門眾捕快?」她細語回道。
「那群魯漢子,只要有酒有肉,他們見誰都服的。」他溫柔地為她理順被風吹亂的髮絲,一股深情瞧得綠娃,紅蝶眼裡都發亮了。幾時見過這般知冷熱,貼心懷的偉丈夫,若能侍得少爺,可真是祖宗保佑了。
林蘋腦筋一轉,小手撫上他胸膛。「相公可是收拾了那些難纏的師爺,書史們?」
「現在一個個乖得跟小貓似的。」
「這麼厲害?」小手在他的衣襟上畫著,她媚眼如絲,好似會勾人神魂。
「小妖精,想使壞嗎?」他拉住了她的手,指頭順著她寬大的水袖往上爬,直到軟嫩的藕臂,細滑的膚觸瞬間酥麻了他心窩。
「再壞也沒你壞。」她曲起手指,在他腕上彈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轉呀轉的,說不出的古靈精怪。
他胸口又是一熱,騰騰的慾火便又在體內燒起來了。
「綠娃,紅蝶,少爺要洗浴,你們倆燒水去。」
兩丫頭可憐兮兮地看著高亢,怎麼也不明白,自己就這麼見不得人,少爺總不喜歡她們。
「還不出去?」高亢沉下了臉。
「是,少爺。」綠娃和紅蝶邊走,隱隱還有抽泣聲傳來。
「你真如此狠心?」林蘋笑著刮了他的臉一下。
高亢捧起她的臉,印下一吻。
「我寧可現在狠心,好過將來沒心沒肺。」兩情若是長久,豈能繫於一張容顏?一個孩子?甚至是幾句空口白話?他愛林蘋,無他,知心而已。
至於綠娃,紅蝶,高亢與她們根本沒話講,又怎會生情呢?留著她們,是林蘋心慈,他捨不得拂了娘子的意,但休想叫他好顏相待。
「知道你心腸好。」她藕臂攀著他的脖子,小巧的鼻子與他的廝磨著。「這些日子,婆婆每回過來,總是喜笑顏開的,說外頭百姓誇你這父母官當得好,簡直就像我們常說的包青天了。」
高亢大笑。「我一件案子都沒審過,還青天咧!」他對她眨眨眼。「也許我這一任啊,根本不會審到一件案子。」
「啊?」她倒有些愣了。「縣官不審案,那要幹麼?」
「今兒個徹底屈服了那些師爺,書吏,我才知道,知縣名義上要管一地錢糧,戶口,刑案,考取……看似多得不得了,但是呢,知縣底下還養著一票刑名,書啟,錢谷等各式師爺,負責幫知縣處理一應問題。知縣唯一的用處呢,大概就是在師父們將事情解決後,在文書上蓋大印吧!」
「還能這樣做?」怎麼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這才是正確地做官。」虧他心驚膽跳了三個月,原來卻是白憂慮了。「難怪這麼多人愛做官,真是既輕鬆又愉快。」
天底下真有這麼好的事?她總覺得怪怪的。
「慢著,這些師爺,書吏,捕快,他們的薪水哪裡來?」
「名義上是由知縣的口袋裡掏,實際上……」他一隻手指比了比天。「是朝廷支付。」本來他就覺得大周的稅收很奇怪,居然要糧食不要金銀,如今才知裡頭是有學問的。
大周人崇尚廉潔,所以官員的俸祿很低,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薪水少沒關係,一縣之地的稅收盡可做手腳。
每年秋末,百姓向官府繳糧,縣府就近將穀麥運送到最近的州道倉存放。這一路約十天半個月,難免天災人禍,於是朝廷很人性化地給了一個叫「歲損」的名額,允許各府縣的上下官員「不小心」弄丟或搞壞一些糧食。
這份量也不太大,允是全年歲收的三分之二左右吧!
林蘋聽完他的解釋,笑得直不起腰。
「這不是變相加薪嗎?」
高亢撇撇嘴。「我倒覺得這是在鼓勵貪污,誰更『粗心大意』些,誰的荷包就更飽滿。」
「那麼我的好相公,你今年打算『歲損』多少啊?」她的手戳戳他的胸膛。
「以住多少,現在就多少嘍!」他執起她的手,吻著纖長的手指。「就算我想『清廉』,底下那些人也不依呀!我們家有田有地,他們可是只靠衙門的收入過活,不在這『歲損』上餵飽他們,他們就把手伸向老百姓的口袋裡直接搶奪。與其讓他們禍害百姓,不如讓他們吃空朝廷。」
「這倒也是。」她能理解他的想法。「唉呀,你別一直咬人家的手嘛,我還想問你怎麼屈服那些師爺,書吏的?」
「不咬手,那咬耳朵。」
她嗔他一眼。「你的回答讓我滿意了,嘴都讓你咬。」
他雙眼一亮。「你說的,可不許反悔。」
「老夫老妻了,我需要在這上頭騙你嗎?」
「問題是過來都三個月了,我沒有一次成功啊!」他好哀怨,好委屈。
呃……她回答不出來,好像每次他們想親熱一下,都會有意外,是不是被詛咒了?
「今天是你自己答應的,我就當你允了。」他將如何請老夫人讓幾個家丁偽裝成落魄書生,上衙門謀事,他又是怎麼想辦法以權私,替自家人安插好位置,終於激起那班師爺,書吏的危機感,一個接一個偷偷跑來向他宣誓效忠。直至今日,整個衙門近百個人,盡落他的掌握。
「很行嘛,學會威脅人了。」她主動地踮起腳,親了他一下。
「當然,我現在有妻有子,整個家庭的責任都落在肩頭,可不能再懦弱無為了。」
「瞧你說的,好像我跟寶寶都是你的負累。」
「是最甜蜜的包袱。」
她撇嘴。「家,是我們一家四口,有責任也是大家一塊兒扛,你別老想著一個當英雄。」這樣她會擔心的。
高亢無意在這件事上與她爭執,隨口安撫道:「知道啦!娘子,你怎麼說,怎麼是。」
她很清楚他在敷衍她,不依地拉著他的手。「不管啦!我要你保證,以後就算天塌下來,我們也要在一起。」
「是是是,我保證。」他拉開她的手,抱她的腰。
恍惚間,她好像回到從前,他們發生車禍前,他揮開她的手,咬牙告訴她,他們會沒事。
但那根本是謊言,家裡出了那麼大的問題,根本度不過,他不想讓她擔心才推開她。在她心裡,這就是一種拋棄,像她初長記憶,便瞭解什麼叫孤兒—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她很怕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開心和痛苦都沒人分享。
「你發誓,我們風雨同舟,生死不離。」
她寧願兩人抱在一起哭,也不要獨自一個人開心地笑。
「遵命,我的好娘子。」他舉起右手,一邊發誓永偕白首,一邊親著她。
「人家說正經的,你總是不認真。」她閃了兩下沒躲過,讓他咬住了耳朵,一陣酥麻。
「誰說的?我的心比真金還真。」他抱起她,雖然才生產過,她的腰依然細細如柳條。貼在身上,說不出的嬌柔甜蜜。
「那就別欺負我,說些誠實的話,唔唔唔……」一語未畢,被吻得整個身子都軟了。
他又繼續親她的頰,那微敞的領口,稍微用力一吮,就開出一朵紅櫻。
「實話是……娘子,你真是越來越年輕漂亮了,皮膚滑得好像一掐就出水。」
這個大色鬼,她真是服了他了!
忍不住白他一眼,瞧他慾火狂燒的樣子,她知道今天是別想談正事了。
她氣不過,便想整整他。「很正常啊!這副身體才十七歲,正值青春年少。」
他眨眨眼,呆了。「十七歲?未成年?」
「我的好相公,奴家十二歲嫁入高家,第五年給你添了一對寶貝,不正是十七芳齡嗎?」
她嬌笑,又丟了一顆大炸彈。「忘了告訴相公,咱們是指腹為婚,一般年紀呢!」
高亢徹底變成一根木頭了。
有沒有搞錯?穿越時空讓他整整年輕了十歲,兩個未成年的夫妻生小孩?天哪,這肯定是在作夢……
*        *        *
時光匆匆,高亢和林蘋來到大周也有八,九個月,正到了過年,團圓夜。
小倆品躲在院落裡,看著老爺子派送下來的過年新衣,相視苦笑。
這明燦的艷紅綢袍上團團的牡丹花天,喜氣是夠了,卻也俗氣,實在教人穿不上身。
尤其是那兩手合抱那麼大的長命鎖,高亢一想到要把那玩意掛脖子上,就一陣頸酸背痛。
「這不是要人命嗎?」他拒絕扮醜去讓人笑。
還是林蘋比較認命,雖然清秀的五官皺得像包子,還是拖拖拉拉地扯開腰帶,準備換裝。
「你可以不穿啊,不過小心公公讓你跪祠堂。」
高亢嘀咕著:「反正我每個月都要跪,也不差這一次了。」高老爺對兒子遲來的叛逆很頭痛,這一年請出家法的次數比起兒子自出生到現在,多了起碼十倍。
高亢對高府兩位老人家是任打任罵,任愛任哄,全不在意。畢竟不是「親爹娘」,他心裡無法產生太多親情。
偶爾,他甚至反過來向老夫人告高老爺的狀,讓他們夫妻去鬥,以免他們日子過得太悠閒,成天就找他和林蘋的麻煩。
倒是林蘋因為大周民風嚴謹,婦女等親不得拋頭露面,她長期待家裡,對公公,婆婆的感情還深一些。
公公的嚴厲和偏執讓她無奈,但他謹守禮儀,雖然大家同處一宅,他也不會在無人通報的情況下,隨意進出兒媳的居處,偏偏老人家溺寵孫兒,一日不見,便渾身不對勁,所以常常在清早守在小院外頭,令僕婦來抱出小孫兒,小孫女,逗耍大半日,再送回來。
林蘋將高老爺定為一個頑固不通的可愛老頭。
至於婆婆,林蘋覺得她就是個二十四孝娘親,只要為子孫好,她可以拚命。
林蘋從小是孤兒,不知道一般爹娘如何對待子女,但她很享受婆婆那種沒有道理的呵護。
「你愛跪祠堂,夜裡自己去跪,別連累婆婆為你憂心。」她邊說邊換好衣服,便去梳髮。
「你倒有孝心。」
「誰對我好,我便對她好。」
他低頭想了一陣,雖然對人性還是抱持著不信任,可兩位老人家確實沒虧待過他,甚至高老夫人那種沒有理由的溺寵,讓他不自在中又有一種莫名的滋味在心頭迴繞。一時間,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卻又不排斥。
「是我錯了,不管他們是不是我的爹娘,咱們來了近一年,確實受他們照顧,應該要對他們好一些。」
「婆婆聽見你這句話,定會樂得跳起來。」她笑得眉眼彎彎。她知他本性純良,或許曾被生活磨得偏激,但只要好好引導,他永遠都是她最可靠的良人。
梳好了頭,她插上一根玉簪,便推他去換衣服。「快更衣吧,別誤了時辰。」
他歎了口氣。老婆都這麼說了,頭上又有家規壓著,只能勉強扮小丑了。
「不過這塊金鎖我是絕不會戴的。」
她看著那塊估計有一斤重的金鎖,也是心涼。
「那就別戴了,咱們找塊吉祥點的玉珮繫在腰間,我再給你弄個中國結,保證喜氣得讓公公發不出火來。」
「我不懂打扮,你作主便是。」他一邊換衣,一邊笑嘻嘻地摸出一隻檀木盒。
「送你。」
「什麼東西?」她打開一看,是一要金釵,由五股金線絞成,來到頂端,五線開出五花,就像一朵迎風搖曳的三色花,清雅中又帶著幾分華貴。「好漂亮,她好輕巧。」
她的妝盒裡也有一大堆頭飾,統統都是些牡丹,朵鳳凰,要多華麗,便有多華麗。
可是那些頭釵呀步搖的,它們越華麗,用的珍珠寶石就越多,重量便越可觀。
她著實無法想像,在一顆頭上壓個一斤,八兩的東西,人要怎麼做事?
所以長久以來,她都是一根玉簪也事。
想不到高亢這個向來粗心的大男人也會注意到這一點,為她買了枝稱心的釵。
他拿起金釵,幫她替換了頭上簡單的玉簪。
「看看喜歡?」
她就著銅鏡左瞧右看好關晌,滿心的喜悅。
「真好看。」只可惜這面鏡子照得太模糊,要是有面水銀鏡該多好?她想著二十一世紀的生活,那時只覺得各種便利物品都是理所當然的,日子過得不好了,還要罵幾句,直至來到大周,面對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她懷念從前之餘,漸漸也懂得什麼叫珍惜眼前。
「不過相公,我們前世加今生,認識的時間也快三千年了,你好像是第一次送我禮物喔?不會是想搞什麼鬼吧?」見他一臉自得,她忍不住調笑道。
「胡說。我高中開始打工,存了三年的錢,買的第一台二手摩托車不就是登記你的名字?後來我們結婚,買房,買車甚至是去銀行開戶,也都是用你的名字,我一毛沒拿,這還不叫送你禮物?我整個人都你的啦!」他忿忿不平。
「那倒也是。」她掩嘴輕笑,湊過去親了他一下。「仔細一想,我是全天下最幸運的女人,才能遇上第一等好丈夫。」
「一個吻就想打發我啊?你也太小氣了點。」他含笑靠近她,熱呼呼的氣息就在她耳畔。
「相公若把做這枝金釵的珠寶行情告訴妾身,讓妾身再去買幾樣小飾品,這份謝禮自然更厚重一些。」
「那你直接謝我吧!不必去買了,相公幫你訂了一整套的釵,環,簪,佩,一共二十四樣,不過因為時間太趕,年節前只做出了這枝釵,其他的得等過完年再慢慢取貨。」他亮出一張訂貨章。
她吃了一驚。「你怎麼突然想到給我買這些東西?」
「還不是十天前,縣裡的屈書吏取媳婦,下貼請我去喝喜酒。他媳婦號稱春水縣三朵花之一,為了顯擺,屈書史讓兒子,媳婦拜完堂,先回新房掀了蓋頭,再到大堂給眾賓客敬酒。你不知道,新娘子走出來的時候,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吸氣滴口水,直誇新娘美若天仙,把我嚇得差點心臟病發。這樣的美人頭上十幾二十隻金釵,步搖,插得好像一隻刺蝟,只能用『人間極品』四個字來形容。」
「就你嘴壞。」她扶著他的肩,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反正相公是見識了大周人詭異的品味,於是便想到我家可愛的小娘子,清秀靈巧,比一隻刺蝟美麗百倍,萬萬不能被那些俗物玷污了,還是由相公幫你打點飾品穩當些。」
聞言,她眼露異光,斜睨著他。「好像十天前,八姨娘才在咱們小院前耀武揚威,說我一身清水,比那正服孝的更不如。」他該不是聽到什麼傳聞,才有了這一番作為吧?那個屈書吏媳婦不過是個借口。
想不到有一天,他也會有這種拐著彎來的心思,是培養出心機了吧?不過……她喜歡,他這俊逸又邪氣的模樣教人一見便心癢。
他臉一沉。「一個無知的女人懂得什麼?早晚要收拾她。」
「都說她無知了,你還跟她計較。」膩著他,看他或喜或怒的容顏,每一個表情都挑動了她的心弦。她恍然有種又跟他談了一次戀愛的感覺,心底甜蜜又悸動。
「這不是計較,是防患於未然。我們已經低調做人了,旁人還要來挑釁,難道要任打任罵?當然是百倍還回去。」
「一個小妾能掀什麼風浪?惹你生這樣大的氣。」
「我不管她是妾是妻,只要威脅我們一家人的生活,便不可放過。」他咬咬牙,眼底卻有幾分殺氣。
她呆了下,隨即一聲低歎。她的確是愛著全部的他,只有一點—她不太喜歡在大周的日子裡,他心裡有了殺氣。
不到一年的時光,他起殺綠娃和紅蝶的念頭,還想與高老爺拚命,現在又要對付八姨娘,是這裡的水加環境會影響人?還是他心裡藏了什麼妖魔?
「相公……」她開口,才想勸他平靜心情,可綠娃抱著小丫頭走進來。
「誰讓你不經通報就進來的?」高亢神色又是一冷,把綠娃嚇得臉發白。
「是我說的,在咱們的小院落裡,不要那麼多禮節。」林蘋走過去,抱起孩子。「丫頭的尿布換好了?」丫頭是雙胞胎妹妹的小名,哥哥叫小寶。
「是的。少奶奶。」綠娃垂下眼眸不敢看高亢,但也沒離去。
「還有事?」
綠娃期期艾艾地開口:「老夫人派了吳嬤嬤傳話,請少爺,少奶奶別誤了團圓飯的時辰,否則老爺會發火。」
「知道了。」林蘋檢查了一下女兒,確定收拾妥當了,才把她放到一旁的暖坑上。「你和紅蝶也準備一下,待會抱著小少爺和小小姐,一起去給老爺磕頭。」
「是,少奶奶。」綠娃行禮而退,舉止比起半年前得體許多。如果不是高亢冰冷的眼神一路追著她,她的表現會更好。
一直到房間的門被關上,高亢才輕哼一聲。「我還是不懂,你明明說不用府裡的人,要我另外給你買幾個丫環伺候,怎麼突然留下這兩個別有心機的?就不必養出兩個叛徒?」他心疼林蘋,事事依著她,但不代表他贊同她的做法,想起來忍不住便抱怨幾句。
「還敢說,若非你在她們面前洩了口風,我用得著費心補漏?」
「有什麼好補的?你擔心她們壞事,我命人將她們婚配得遠遠的,一輩子也別想回春水縣。」
「眾人皆知綠娃,紅蝶是你的通房大丫環,哪個正經人家肯聚?」
他啼笑皆非。「你還管她們能不能嫁得好?那要不要包生兒子?這也管得太寬了吧!」
「我看不到便算了,但見著了,難不成還推她們入火坑?」說著,她嗔他一眼。「倒是你,幾時變得如此冷血?」
「這與冷血有何關係?我只是不信任她們。」
「為什麼?她們才十幾歲,性情還沒定,有很大的調教空間。」
「就算她們是才出生的小嬰兒,不是我的親人,總要有幾分防範之心。」
「照你的說法,這大周朝裡,就公公,婆婆,我和小寶,小丫頭是你能相信的?」他這樣做人也太沒趣了……她突然想到他愈發狠辣的行事手段,與他對人的不信任是不是有關係?
但高亢的話卻更出人意料。「平時,高老爺,老夫人是可信的,但若發生變故,我也只信你和兩個孩子。」
她終於發現他的心裡問題非常嚴重。「你的疑心病是不是太重了一點?」
「這叫小心駛得萬年船。」前世他就是因為被朋友騙,才落得破產跑路的下場,今生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好啦!那些無謂的小事不值得我們花心思討論,你還是趕快把我們打理妥當,別誤了吃團圓飯的時間。」他推著她去做準備。
莫名地,她心頭又起了那種被拋棄的感覺。她走不進他的心,這讓她好慌。
「相公,會不會有一天,你連我也不信了?」
「傻瓜,你是我娘子,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的人。我不信你信誰?」
「那,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可以離開我喔!」
「是,就算我不小心掉進河裡,也拉著你一起。」他笑著轉移話題,去呵她癢,又吻吻她。
她嘻嘻笑著親躲他的手。「別,好癢!」
「聽說女人最愛口是心非,嘴裡喊不要,心裡卻愛極了。」他手指搔刮著她柳條般的腰。
她笑得快岔氣了。「相公,相公……」
「啊!」他驚呼一聲。「糟糕!」是怎麼玩的,他又把她的腰帶打成死結了。
「我痛恨大周朝的衣服!」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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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高亢和林蘋攜手走在前頭,綠娃和紅蝶抱著一對雙生子跟在他們後面。
林蘋疑惑地問高亢。「五爺是誰?怎麼他來吃飯,婆婆會急匆匆地派人來警告我們小心?」
他搖頭。「不知道。」但他注意到身後的綠娃,紅蝶臉色發白,身子直打哆嗦。「你們兩個介紹一下五爺。」
綠娃和紅蝶啪地就跪下去了。「少爺開恩,少奶奶救命。」
發什麼神經?高亢心裡暗罵,行把小寶,丫頭抱回自己懷裡,才道:「把事情說清楚。」
等到綠娃和紅蝶哭哭啼啼地解釋完畢,他們才知道,原來五爺是高老爺二哥的兒子,與高亢同輩,行五,高亢在族譜排第八。
「算起來是咱們五哥了。」林蘋悄聲說道。
「一個色胚還當下得你一個『哥』字,待會兒到了大堂,你離遠一點,能不與他打招呼最好。」高亢臉色陰沉,又問兩個丫環。「照你們的說法,五爺是好美色,多次向老爺討要你們。而你們也有高棲之意,何不順了五爺的意思,過去做個妾,好過為奴一生?」
「我們再不敢有非分之想,求少爺饒命!」高亢的話嚇壞了兩個丫環。
林蘋有些納悶。「哪怕五爺房裡已有十幾,二十房妾侍,只要他養得起,你們過去也能有好日子,怎地不願?」
綠娃和紅蝶不敢說主人是非,只拚命磕頭,把額頭都磕腫了。
高亢沒耐煩地道:「想本少爺出頭,就把來龍去脈說個明白。」
綠娃只是發抖,最後是紅蝶結結巴巴吐了幾句話。「那個……五爺跟老爺討過很多人……那些姊姊過去後,就……沒回來了……」
這話其實說輕了,下人們都曉得,五爺只是貪新鮮,哪裡是真心喜歡這些丫環,一上手,玩膩了,不是轉手賣掉,就是送人狎玩,有些性烈,更是被當場打死。
林蘋腦筋一轉,隱約也猜到一些事,咬牙罵道:「真是個畜生!」
高亢對外人實在缺乏信任。人性若善,他前世也不會被至交出賣,落到一無所有的地步,但礙於要蘋執意保下兩個丫環,他也只能盡力調教綠娃和紅蝶。
「你們運氣倒不錯,老爺給五爺送了幾回,卻總留下你們二人。希望你們的運氣能永遠這麼好。」
綠娃和紅蝶臉色很尷尬。總不能當著高亢的面說,那是因為你爹對我們也有不軌的念頭,所以總拿其他的丫環搪塞五爺吧?
「少爺慈悲,奴婢知道本分了,從今以後一定盡心服侍少奶奶,再無二意。」
林蘋聽著雙方的對話,心裡清明。高亢是在扮黑臉,白臉就得由她來演了。
她扶起綠娃,紅蝶,笑道:「你們能這樣想最好了。本來教你們讀書,算賬,就是有心重用你們,好好學習,將來有你們好處的。」
綠娃,紅蝶也曉得,賣身為奴還能讀書識字,這是極難得的機會,她們命好,碰到少奶奶培養心腹人,只要她們學好了,等少爺正式當家,說不準她們就是管事大丫環,雖不如做妾輕鬆,但也不再是任人狎玩的角色。
「我們一定會努力的。」兩個丫環這才算是真正的順服了林蘋。
「那就好好做吧!」高亢把孩子再交給她們,又往前走。
*        *        *
才入大堂,迎面過來一個胖子,一張嘴笑得幾乎咧到耳朵旁。
高亢可以聽到身後的綠娃,紅蝶倒抽口氣,想來這就是五爺了。
「八弟一向可好啊!」高五一巴掌拍在高亢肩上,兩顆眼珠卻在林蘋身上打量個不停。大周的女人都喜歡化濃妝,粉能撲多厚就撲多厚,釵環手飾戴一身,很難得看到一個渾身清爽,雅秀如水中蓮的女子,這一瞧,讓高五眼睛一亮。
「有勞五哥關心了。」高亢一橫身,擋在林蘋身前。「請讓道,小弟急著給爹爹,娘親叩拜請安。」
高五愣了下,這八弟一向文弱,幾時有這種硬氣了?他不覺得挪動了腳步。
高亢拉著林蘋閃過他,走向高坐在主位的老爺,夫人。
高亢夫妻一走,抱著孩子的綠娃,紅蝶就顯露出來了,兩個丫環的清秀可愛早令高五心癢,只是多次計要,都被拒絕了。想不到相隔數月,兩女生得愈發嬌俏,隱隱還有股文雅氣息,甚是惹人憐愛。
高五涎著臉,便要上前調戲。
適時,高亢陰冷的聲音又傳來。「綠娃,紅蝶,還不快抱著小少爺,小小姐過來一起跟爺爺,奶奶磕頭?」
「是,少爺。」綠娃,紅蝶如獲大赦地逃出了高五的魔掌。
高五眉一皺,很為高亢不給他面子而氣惱。但今天是團圓夜,他在家裡惹出事,怕自家爹爹責罰,才躲到叔叔家,若又闖禍了,恐怕今夜要露宿街頭,只得按下怒火,沒好氣地一笑。
「八弟如今可是越來越威風了。」
高亢不理他,牽著林蘋在高老爺,夫人面前跪下,行禮叩安。
高老夫人笑得開心,不等兒子磕頭,搶先過來扶人。「好孩子,都起來,都起來。」
高五徹底被忽略了,忍不住就要挑撥離間。「咦,八弟,聽說六叔特地為你打了長命鎖,怎麼沒見你戴上?弟媳也是,這樣的日子,都不好好打扮一番,豈不落了我們高家的面子?」
高老爺看兒子,媳婦除了一身紅襖外,就是清清水水了,心裡也有些不開心。
幸虧林蘋機伶,趕緊送上兩個中國結。「公公,婆婆,這是當今國師咒七七四十九日,向天庭祈來的平安符,最適合大年夜戴了,可保整年身體強健,百病不生呢!相公托了很多關係才買到四個,公公,婆婆貼身收著,願公公,婆婆長命百歲。」
高老爺和夫人還沒見過這麼稀奇的東西,好像是用紅繩編的,本身價值不高,樣子卻很討喜。
高五哼了聲。「是不是真的啊?國師何等人物,會給這種東西持咒?」
「這種東西叫壽字結,爹娘請看。」
高亢將中國結對準燭火,高老爺,夫人同聲驚呼。「唉呀,好像兩個壽字並成一雙了!」
「多福,多祿,多壽,便是些結真意。」高亢轉身對高五。「國師制此物,共九十九,五哥若能尋得第一百個,便是八弟上當受欺了。」他也不怕謊言被拆穿,就像高五說的,人家是堂堂國師,是高五這種紈褲子弟接近得了的嗎?「至於我家娘子的打扮是我規定的,朝廷正在倡導勤儉之道,聖上還取消了三年一次的選秀,小弟不才,豈敢違背聖意。」
好嘛!抬出皇上,誰還敢有二話?高五只能強抑怒火。
高老爺和夫人聽兒子把中國結說得世上少有,如獲至寶地收入懷中,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高老夫人便讓大家移步飯堂。
林蘋趁這裡讓綠娃,紅蝶抱孩子回小院,以免高五又起壞主意。
偏偏高五不識相,幾次受挫,就是按不下色心。
他一伸手攔住了兩個丫環。「八弟,五哥你這對丫環甚是討喜,用兩名歌妓跟你換如何?」
綠娃,紅蝶嚇白了臉,高老爺和夫人則面現不愉。
最生氣的是林蘋,她費心思調教的人,好不容易得了她們的忠心,怎肯輕易送出?
「五哥說笑了,兩個粗使丫環,怎麼比得上你的大美人,此事莫再提起。」
高五伸手就想占林蘋便宜,卻被高亢拍了回去。
他摸著手,涎臉笑道:「弟妹莫不是連兩個歌妓都容不下吧?這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平常,家裡宮個服侍的都沒有,才叫人笑話。八弟,你若覺得兩個不夠,哥哥送你四個,二換四,你還佔便宜,是不?」
「聽過楊尚書家的事,八弟早立定主意永不納妾,省得百年後,一世英名翻為笑柄。」那是春水縣一個大笑話。姓楊的戶部尚書生前頗受聖恩,退休回春水縣後,也修橋鋪路,很有聲名,誰知他一死,家裡妻妾便鬧成一團,謫子,庶子為爭家財,一路打官司,從知縣,告到知府,再上訴到道台,整整十年還沒吵出個結果,卻驚動了皇帝,派個欽差下來把一班人都打了一頓,家業順便充公,楊家就此沒落,再不復起。
高老爺和夫人都是贊成兒子納妾,畢竟多子多孫多福氣嘛,但高亢的話也讓他們心頭一驚,堂堂的戶部尚書都理不好家,弄得死後枝離葉散,如果高家也落到那步田地……兩位老人家對視一眼,都很茫然。
高五強拉著嘴皮子笑。「八弟想岔了,多少人納妾,也沒聽過那種事,楊尚書是一個意外罷了。」
高亢冷冷一笑。「不知五哥何以團圓夜不與嬌妻美妾相守,一人飄零在外?」他也是隨意猜測的,像高五這樣好色的人,會惹禍到家難回,九成九跟女人脫不了關係。
果然,高五臉色勃然大變。「八弟好口才。」所謂打人不打臉,但高亢句句打擊他的面子,讓他恨入了心。
這一個無恥小人!高亢心裡暗自提防。
「五哥謬讚了,小弟不過整理衙門卷宗時,多看了些陳年舊案,凡大家族由盛至衰,多半難脫妻妾爭寵,謫庶分財關係,這才有感而發。」
高五知道高亢在暗示他,民不與官鬥,如今高亢做了知縣,雖然只是個芝麻小官,可也是官,高五暫時是敵不過他的。高五隻能暗自咬牙,把恨記入心裡。
眼見好好一個團圓夜弄得如此緊張,高老夫人心裡也是不快,但礙於親戚一場,仍強打笑顏周旋。
不少時,開了飯,幾杯酒下肚,場面終於活絡起來。
夜裡,林蘋回了房,氣得渾身發抖。
高五那色胚!在飯桌上,眾目睽睽之下,也敢對她毛手毛腳!
高亢同樣火冒三丈,他幾次為林蘋阻擋高五的魔爪,但高五沒臉沒皮,還是被他強灌了林蘋一杯酒。
「老頭子糊塗了,這樣的惡親也讓他留在這裡,就不怕鬧出麻煩?」他恨恨地一拳捶在桌上。
「麻煩?」林蘋腦海裡靈光一閃。「你說,若高五喝多了,不小心闖入了不該闖的地方,公公會怎麼樣?」
他眼睛一亮。「八姨娘的院落!」
林蘋橫他一眼。「就說你心眼小吧,成天就想著對付八姨娘。」
「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高老爺那十幾個妾侍在後院裡,成天吵鬧不休,高亢本來就很討厭,八姨娘還欺到林蘋頭上,更令他無法忍受,現在有機會同時教訓他厭惡的兩個人,還不把握機會?
「你想怎麼辦?」
「我現在就去找高五喝酒,然後嘛……」他笑得奸詐。
「你這樣子很噁心,知道嗎?」她掐他一下,但想到能把後院一攤爛事稍稍理平,也是有些高興。「你想怎麼做?要不要我幫忙?」
他低頭把計劃前前後後想了幾遍。「綠娃和紅蝶確定可靠?」
她頷首。「你啊!疑心輕一點,老是不信任人,別人又怎麼會信你?」
他聳聳肩,吃過一次虧,還不知道謹慎,那就不是意外,而是蠢蛋了。
忍不住,他又想起前世被至交出賣事情。那個他視為知己的好友,他傾心相信,還拿出自己全部家當為他作保的傢伙,在他看穿對方的欺騙,去電質問,卻找來一句:你沒腦子啊?別人說什麼你都信?
他被惡狠狠地嘲笑了一頓,同時,也失去了所有。
從那一刻起,他就告訴自己,這一生,他守好妻兒就好,至於其他,什麼友情,義氣,讓它們全都見鬼吧!
林蘋發現他臉色忽青忽白。「相公,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他恍惚地迎向她柔情似海的秋眸,淡淡的溫暖揉進心坎,滿腹怨氣便散了些許。
深吸口氣,他搖頭。「沒事。」
她兀自憂慮地望著他。
他張開雙臂抱住林蘋,輕輕的吻印在她額頭。「你覺得我把高五灌得半醉,引倒八姨娘住的院落,再讓綠娃,紅蝶製造騷動,讓老頭子去捉姦如何?」
她白他一眼。「大過年的,你想氣死公公啊?讓婆婆注意到就好。」
「但……」高亢對老夫人的印象還好些,磨了近一年,偶爾也會喊聲「娘」。
「我娘那種老好人脾氣,管用嗎?」
「你未免太瞧不起婆婆了吧!」她掩嘴輕笑。「你想,婆婆若真無一點手段,能夠多年穩居正妻的地位,還給你討來綠娃,紅蝶兩丫環做侍妾?」
他疑惑地眨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高五數次向公公討綠娃和紅蝶,公公寧可送他別的丫環,也捨不得把她們送出去,為什麼?我猜,那是因為公公對她們也有一點意思,而且婆婆也知道公公的心思,所以乾脆把她們送給你,公公對她們再有心,總不好跟兒子搶妾侍吧?」
好複雜的關係,虧林蘋摸得透這些女人們七彎八拐的心思。
他低喟口氣。「我就說嘛!世上有哪個女人樂意跟別人分享丈夫?齊人之福應該改為自招麻煩才是。」
「知道你專情啦!」她傾過頭,親了他一記。「我不是一直相信你嗎?」
「我也相信你。」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紀,抑或是大周,唯一能令他毫不猶豫將心奉上的只有她,他的生命裡不需要別的東西,有林蘋就夠了。
「娘子……」捧起她的臉,細碎的吻印上,沿著下巴,纖細的脖頸,來到那雪白的嬌嫩的鎖骨,滑膩的肌膚鋪成一道美麗的景象,帶著圓潤的色澤,幾乎眩了他的眼。
他陶醉的吮著那份嫩白,每一吻後,就是一朵櫻花盛開,朵朵都是他的痕跡。
「嗯……相公……」那吮吻中有一種痛,還有一點麻在她體內交纏,讓她忍不住呻吟。
高亢的手從她高聳的胸部來到那緊緊的束,不用盈握的柳腰,輕微的顫動引起他心底無限的憐愛。
迫不及待,他拉開她的衣袍,大掌探入,來回摩挲著那僅隔一層單衣的腰肢,感覺到她震顫更甚。
「相公……相公……」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帶了一股電流,酥麻了她的肌體。
她身子發軟,雙腿更是顫得立不住地。
嬌怯怯地,她將自己靠在他身上,微張的小嘴只剩喘息的力氣。
「娘子。」他打橫抱起她。「可以嗎?」要設計高五,有的是時間,而今,他更想要她。
「嗯。」她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螓首埋進他懷裡。
他大喜,抱著她,直接上了床榻。
密實的吻先封住她的嘴,感受到她柔嫩的芳唇間的香甜,他體內的慾火更甚。
她小巧的丁香迅速挖出,快樂地與他嬉戲。
他一邊吻她,雙手沒有停止地解開她的衣衫,從紅襖,外衫,長裙,到—該死的,又在腰帶的地方卡住!
他用力一拉,再拉,三拉……腰帶再次打成死結。
他覺得頭頂有一群烏鴉有飛。為什麼來了大周朝近一年,他們也歡好了無數次,他還是解不開她的腰帶?
察覺他的窘境,她忍不住輕笑,咬著他了耳朵。「不必這麼生氣,櫃子裡有剪刀。」
「我不生氣。」他是無奈!咬了咬牙。「終有一天,我要學會單手打結再解開!」否則,一世的怨念,永遠難消。
*        *        *
高五不過來住兩天,已把高家的下人變成一群驚弓之鳥。
女人怕他,而男人,怕他調戲他們的女人。
這個高五,除了高老夫人之外,魔爪幾乎探遍了在高家進出的每一個女性。
於是,初三這一夜,高亢決定替天行道。
他拎了壺酒,裡頭加了一些料,不是春藥,不過放了點鹿茸,虎鞭之類的大補之物。
然後,他又讓綠娃,紅蝶整治了一桌海鮮,大張旗鼓地請高五喝酒。
高亢的熱情讓高五非常訝異。畢竟,前些日子高亢才當面讓他下不了台,突然間這麼好,請他喝酒,不會有陰謀吧?
他很小心地戒備,不過當他進了高亢住的小院落,見到裡頭倒酒伺候的綠娃和紅蝶後,就把所有的戒備都丟進茅坑了。
現下,他看高亢無比順眼。
「哈哈哈,八弟果然識趣!」他以為高亢是悶騷,外表嚴謹認真,骨子裡卻誰都好色。
「怎及得上五哥?」高亢上前,延請他入坐。
高五走到桌邊,一滿桌菜色,就連那酒都是男人間心照不宣的好貨,立即把高亢引為知己。
他迫不及待倒了一杯飲上。「嗯,好好好!」他閉上眼,回味無窮地再喝一杯。
「五哥就一個獨飲嗎?這樣豈有樂趣?」高亢拍拍手,綠娃,紅蝶立刻過來伺候。
倘若高五剛才對高亢還有半絲疑惑,現在他已樂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八弟說的是,獨飲豈及得上美人相陪之樂?」說著,他就要去抱綠娃和紅蝶。
兩丫環一見高五色授魂與的樣子,手腳都發顫了,連躲都不曉得躲。
還是高亢用力咳一聲,為她們解圍。「呆站著幹什麼?還不給五爺倒酒!」
「是,少爺。」綠娃,紅蝶猛然回神。
高亢同時端起被斟滿的酒杯,敬向高五。
「五哥,這飽了才有力氣,是不?」他朝高五眨眨眼,神色間曖昧無比。
高五愣了下,方會意過來。「八弟說的是,要吃飽才有力氣。」他還漏了一句:上床幹活。
「不只要吃飽,還要吃好。」高亢夾了塊蝦肉送進高五碗裡。「男人一定要懂得吃,方能顯出男兒本色。」
這字字句都是語帶玄機啊,高五細細琢磨,只覺高亢真是有意思。
「八弟高才,五哥萬萬難比。」
「五哥瀟灑,八弟才是望法莫及。」高亢端起酒杯,又敬他一回。「要說同輩兄弟中,誰能真正做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非五哥莫屬。」
「哈哈哈,八弟說笑了。這萬花是五哥的心願,還沒達成呢!」
「以五哥的風流倜儻,這目標還不是手到擒來?」
高五色迷的雙眼溜過綠娃和紅蝶窈窕的身段。「八弟若肯割愛,五哥離目標便更近一些。」
「五哥此言,弟以為不妥。」
「八弟可是捨不得俏丫環?」
高亢搖頭,又替高五將酒杯滿上,眼見高五又連喝兩杯,才道:「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送上門的,豈有靠自己雙手追來的可口?」
高五眼睛一亮,原來高亢玩的把戲已經高出他不只一籌。「八弟,五哥服了你了。」
「五哥且再飲幾杯。咱們便開始動手。」高亢嘿嘿笑著。
「好好好!」高五縱橫花叢十餘年,就數今天最樂,豈止飲數杯,半壺美酒都入了喉。
高亢向綠娃,紅蝶遞個眼色,她們便與高五調笑起來。起初,二女還有些生疏,不多時,越演越是上手,直逗得高五魂消魄蕩,追著她們滿廳堂亂跑。
他卻不知,林蘋拿了根棍子躲在屏風後,等高五靠近,咚地一棍敲昏他。然後二主二僕趁夜將高五丟到八姨娘的小院門口。
剩下的,也不必管太多,以高五的好色,又吃了那麼多大補的東西,他醒過來能不找人發洩嗎?不管他在八姨娘的小院裡幹了什麼事,反正八姨娘處身不正,馭下不嚴的罪名都落下了,自有高老夫人收拾兩人,不勞他們操心了。

[ 本帖最後由 wish26150 於 2009-5-28 12:3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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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沒人知道高五是怎麼回事,因為高亢和林蘋只負責丟人,沒去監督過程。
總之,當高五在初四白日被發現的時候,人是睡在八姨娘的床上的,雖然八姨娘沒跟他一起,但無人相信八姨娘的清白。
高老夫人私下派人將高五押回二伯家,而八姨娘則被送進尼庵,一刀絞了頭髮做尼姑。
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高老爺卻毫不知情,他甚至沒注意到身邊的妾侍少了一名。他一把年紀了,又小妾一堆,根本周旋不過來,除了正妻,他最留心的就是那新納的十八姨娘,至於其他的,排一排讓他分一,二,三,四,他都搞不清楚。
林蘋不禁暗歎,女人在大周,真是一點地位也沒有。
她也有點害怕,不知道高亢在這裡生活久了,會不會受影響,漸漸地迷失本性,也學人拿好色當風雅。
高亢看出她的不安,數次撫慰又無效,便利用十五元宵,帶她出來賞燈玩樂,舒展一下心情。
到大周後,林蘋首度踏出大門,見什麼都新奇,坐在馬車上,隔著一層珠簾,她的頭左轉,右轉,不停地看著大街上人來車往。
她很想啊!可大周的女人不能隨便拋頭露面,臨出門前,婆婆還反覆叮嚀過,要她記著身份,莫墮了高家聲名。
見她猶豫,他有些好笑。「你還怕我受這裡的觀念影響,學人花天酒地,如今可見,你才是那真正融入大周生活的人,已經沒了當年為生活奔波的樣子了。」
她愣了一下,回憶前事,可曾這樣怯弱難斷?她可是二十一世紀的新女強人,在職場上衝鋒陷陣,不讓鬚眉。
「我的乖娘子,別人的看法,當理便理,也不須太看重,畢竟日子是我們在過,何苦處處遷就他人呢?」他大手一伸,將她摟近懷裡,細碎的吻烙燙著她粉嫩的嬌顏,愛不釋手。「相公喜歡你現在的百依百順,可也愛你以前的英姿颯爽,只要是我的小蘋,我都愛。」
她心窩暖暖,喉間裡一陣甘甜,好像灌了大口甜蜜似的。
「老公。」好久沒這麼喊他了,突然說出口,身體便燃起一股熱,感覺這小小的馬車上好似他們讀書租住的小套房,雖然不到十坪,兩人間的愛情像火一樣地熱烈,只要得空,便膩在那小小的單人床上,年輕的身體交纏著,互訴彼此的夢想。
他們要創一番事業,買一間別墅,位置離市中心遠一點無所謂,重點是要有個小庭院,庭院裡要植滿綠草。
然後,他們會生很多孩子,每一個小孩都可以在綠地上打滾,無憂無慮地成長,歡笑。
他們會擁有一個很棒,很美滿,很幸福的家庭。
「不知道我們撞車後,那邊怎麼樣了?」隔了快一年,她才真正有勇氣回思那殘破的過去。
「那麼嚴重的車禍,我想應該什麼也不會剩下吧!」他聳肩,其實很慶幸來到大周,因為在二十一世紀,他已經看不到未來。
「院長會很傷心的。」育幼院的生活條件並不好,但院長和老師們待所有的小朋友非常有愛心。現在回想,他們小時候除了窮一點,衣食窘迫了點,該享受的溫情憐愛卻是半分沒少。
他沉默,半晌,歎口長氣。
「你知道嗎?小蘋,我現在才發現院長很偉大,可以無私地為那麼多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付出。」
像他就做不到,他怕人,被背叛過一次後,他就越來越厭惡與人交往,連高老爺和夫人都進不了他的心,遑論其他的了。
她點頭,跟著低吟。
良久,她兩手一拍。「相公,如今我們也有錢了,不如也收養些孤兒,你覺得如何?」
他怔忡,那不是要和更多人接觸嗎?天哪,饒了他吧!
「相公,你也不想那些和我們一樣的孩子受到欺負吧?」她小手溜上他胸膛,輕輕畫著圈。
如果他幼時沒有被院長收養,現在會怎麼樣?是否早就熬不過冬季的寒流,一命嗚呼?
算了,她要養孩子便養吧!反正他就出錢,不與孩子們交流,便不存在受騙的可能了。
「我讓師爺統計一下春水縣的戶口,再尋塊地建莊園,以便收留那些無依幼童。」
「不如把老弱婦孺一起算進去。」她盤算著。「莊園要建大一點,裡頭可以養雞,養豬,順便種些果樹,能再建幾個手工作坊更好,大家都有事做,日子才不會太無聊,也能掙些銀子養家活口。」
「照你說的辦。」
「我一回家就開始設計,想法子既能做好事,又不讓家裡虧大錢。」她雙眼閃亮,又像是二十一世紀那個埋首職場,日子過得精彩又緊張快樂的女強人林蘋。
他呆呆地看著她,漸漸地目光柔了,醉了,也癡了。她的快樂便是他生命的意義,能讓她開心,他覺得拿皇帝寶座來換,他也不換。
林蘋終於還是禁不起高亢的誘哄,下了馬車,與他一起逛街賞燈。
走進了街市,萬頭攢動的景象讓一對小夫妻很是訝異。
「好熱鬧啊!」不比二十一世紀過年的時候,民眾搶福袋的情景美,而且高亢還看到很多女子,有那長髮高綰,梳成髻的婦人,也有梳辮子的小姐,丫環。「剛才你還怕拋頭露面有失禮數,瞧瞧,這出來玩耍的女人有多少?難道她們都是不守婦道?」
林蘋扶著他的肩,笑瞇了眼。「我倒是被婆婆嚇傻了。」
她早該知道凡事都要眼見為憑,不過到了大周,為求適應生活,她將原本的才能知識盡皆收起,卻成了一個人云變云的小女人。
要改要改,她非得把原來的自己找回來不可。
「做婆婆的心思大約是古今中外差不多的,就希望媳婦一心悶在家裡相夫教子,不外出玩耍。」這大概就是女人專愛為難女人的詭異心態吧!他想著,就覺得好笑。「將來咱們小寶長大,取了娘子,你可別這樣對媳婦。」
她低啐一聲。「我才不跟媳婦住,省得人家說我是惡婆婆。」
「這裡可沒有分開住的習慣。」
「誰說的?我聽說太奶奶還在呢!不過老太爺過世後,幾個兄弟分了家產,各自發展,公公得到的是春水縣的土地,才在這裡紮了根,其實我們的老家在北邊。」
「有這回事?」他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對家裡的事倒不如她熟悉。
「我也是聽婆婆說的。」她拉著他的手,一起觀賞街道兩旁的燈,有紙紮的,也有綢緞圈起的,最豪華的是街中央一盞水晶燈,做成八角型,上頭鑲了無數珍珠寶玉,富貴非常。「你上衙門的時候,婆婆常拉著我說高家是多麼富貴,如何地們顯赫,讓我要謹守本分,千萬別給你丟臉。」
「真豪門,不浮誇。」他看著那燈謎,心裡隱約有個念頭,卻想不出來。「我看高家只是暴發戶派頭,稱不上顯赫。」
「春水縣第三昌戶了,你還不滿足啊?」
「等成為安城府第三昌再說吧!」
大周將天下分為十八州,一州下轄三道,一道底下有三府,一府之下有三縣,所以春水縣不過是最基層,在縣裡稱王稱霸根本不算什麼。
「你怎不說成為天下第一富?」她白他一眼。
「樹大招風,我們小富就好。」他冷笑。「你從小讀書就比我厲害,舉幾個歷史上巨富而能善始善終的來聽聽。」
她第一個想到胡雪巖,然後是沉萬山,石崇……但這一路下來,卻找不出幾個有好下場的。
「范蠡該算一個吧?」說得有點氣虛,因范蠡雖巨富,卻總散財於諸親鄰里,自己真正聚斂的卻不多。
「陶朱公能發財,也會散財,真正做到役使金錢而不為錢所惑,確實了不起。」他語氣多有崇敬。「可惜我做不到。」他的個性注定了他只能獨善自己,無法兼達天下。
她想了想,也搖頭。「我也不行。我的願望只有找一份好工作,賺點錢買房子,有口飯吃,不愁花費,兒女健康,夫妻和諧……」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他突然低叫,打斷她的話。
「又發什麼神經?」她滿臉疑惑,被他拉著跑向那只華美的水晶燈。
高亢來到燈下,取了張宣紙,唰唰唰寫下四個字,遞給發送燈謎的人。
「老丈,你那個『三個同日去看花,百友原來是一家。禾田旁邊一堆火,文字叉裡倆朵花。』是不是這個答案?」
老人家看到紙上「春夏秋冬」四個字,手中響板一拍。「客人—啊,大老爺!」他這一喊,無數只眼睛定在高亢身上。
「是青天大老爺呢!」不知道誰喊了這麼一句。
接著,很多人衝上來問好,還有幾個商販拚命往高亢懷裡塞東西。
「大老爺,小回多謝您了,這是小老兒一點心意,請大老爺笑納。」說著,就是一包魚丸送過去。
「大老爺別嫌棄俺們的粗鄙東西,只是一番心意。」這個人送的是幾個捏麵人。
「這個讓大老爺甜甜嘴。」於是,一包松子糖落入高亢手中。
「大老爺,俺替俺家不肖子給您磕頭,多謝您上回給他主持了公道,沒讓他被惡人害了。」咚咚咚,幾個頭磕得好響。
高亢有點手足無措,應付完這個,那邊有人跪下了,才伸手扶起,前前有人送禮,他才想說自己不收禮,送東西的人已經跑了。
剎那間,整倏街市只有一字可以形容──亂。
高亢恨不得自己生了八隻手,四條腿來應付眼前的混亂。
不知不覺間,林蘋被擠到了角落,便她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開心。
婆婆總誇高亢厲害,為官深得人心,她素知婆婆寵溺子孫,三分好也能誇成十分,因此對婆婆的話是聽入耳裡,藏進心裡,再七折八扣,才把它當成事實。
可眼前的景象證明高老夫人一點都沒誇張,高亢確實做得好官,才能獲得百姓的愛戴。
夫妻是一體,相公成材,有哪個做娘子的會不高興呢?
尤其,現在的高亢越來越有獨當一面的氣勢,看起來好威風,好瀟灑。
她凝視他的眼神漸漸地染上一層迷醉,心底有柔情加深,愛意為他而澎湃。
好辛苦地擺脫感恩的群眾,高亢拉著林蘋逃回馬車上,三層車簾全拉上,他一身儒衫也被汗水打得濕透。
林蘋溫柔地為他理著散亂的髮絲,重新替他將長髮東好。
「相公想必為百姓做了很多事,才能得到如此愛戴。」
他拉開衣襟,一邊喘,一邊擦著汗。
「這你就錯了,你家相公正因為什麼都不做,才得愛戴的。」
她找出他的折扇,正幫他扇風,聞言不禁一愣。
他苦笑。「是真的,來大週一年,我一件案子都沒審過。」所以那一番盛情他受之有愧,心裡悶悶的,有一個聲音在低語:「人性本惡,別輕易受騙了」。但別一個聲音卻喊著:「那些百姓多良善,可像險惡之人」。這種感覺好複雜。又好矛盾。
「但那些百姓不是這樣說的。」
「唉!」要說大周人純樸嗎?也是事實。「官府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話你聽過吧?」
她點頭。「以前看電視常看到。」
他解釋。「其實那句話不管放在哪裡,都是行得通的。你想我們在二十一世紀打官司,請律師,要不要錢?」
「不只要錢,而是要花很多錢。」
「在大周也一樣,一般平民百姓多不識字,想打官司,首先就要先請狀師寫狀紙,這便是第一筆花費了。過了堂,捕快,師爺,書吏……這上下打理,也要不少銀子,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家相公不懂大周律,於是我想了一個主意,只要不是太嚴重,比如人命官司,能私下調解的就盡量私下調解。」
「我讓縣民選出幾個德高望重者,成立調解委員會,專門處理這些小事,效果還不錯,於是,就這麼口耳相傳了。」他也很無奈,本意只是想偷懶而已,結果卻……唉,陰錯陽差啊!
她笑得直不起腰。「敢情你就是個不管事的老太爺,還因為不管事而受愛戴?」
「無為而治。」因為她笑得沒力,無法幫他打扇子,他只能自己揚。「現在我可懂得這四個字的真正含義了。」
「你臭美吧!」她嗔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好半晌,她才稍稍緩了笑意。「可你這麼亂搞,不會出事吧?」
「聽說其他兩個縣也派師爺來取經,準備學我這樣搞了。」
她又笑了起來。「你們就偷懶吧!當心讓朝廷發現知縣根本無用,直接讓調解委員會取代你們,到時候一個個只能回家啃老米飯。」
「我無所謂啊!」他抖了下,畢竟還是大冬天,剛才給人群擠出一身大汗,回馬車休息一下,寒意便一點一滴侵入身子了。「知縣不過是一個芝麻綠豆官,卻有一大堆人際關係要處理,我早就嫌它煩了,要不是任期未到,我早早辭官回家。」
「任期未到就能不能辭官?」
「不知道,還沒研究到那裡。」
她快笑岔了氣。「糊塗官你能做到這樣讓百姓愛戴,你大概是第一個。」
「不用太佩服相公。」他把折扇一丟,紮好衣服,披上披風。「只要是珍珠,不管到哪裡都會發亮的。」
她抱著肚子笑,滾進他的懷裡。「對對對,你不只是珍珠,還帶著蛙殼呢!」
他本來想順勢偷香,聽到這話,不禁一愣。
「什麼意思?」
她拉著他的臉,輕輕擰了兩下。「說你皮厚,可以媲美蛙殼了。」
他回敬地在她臀部捏了一把。「娘子太小看為夫了,蛙殼?算什麼?城牆才是為夫努力的目標。」
「唉呀!」她嬌顏酡紅,明燦燦的眸裡一層水霧迷離。「還在外頭呢!你就不能規矩點?」
「怕什麼?我們是夫妻,稍微親密點,只能說是我們感情好,哪個敢多嘴。」說著,不管不顧,又偷吃幾口豆腐。「反正為夫無法做到最後,你就別瞎操心了。」
她納悶了,小手探入長衫,摸到他大腿根部,隔著一層厚厚的棉布,感受到一團火熱。
「已是箭上弦,馬上鞍,不得不發,怎麼無法做到最後?」
他咳了幾聲,俊顏有點黑。「馬車上有剪刀嗎?」
「出門玩耍,誰帶那個玩意?」
他沒好氣。「你腰帶那麼難解,這裡沒剪刀,你讓相公對著腰帶發呆嗎?」
她笑得差點滾到床位下。
「取笑相公是吧?」他伸手便呵她癢。
「唉呀,唉呀……」她嬌軟地喘息。「相公,我有好法子。」
「喔?」他眼神一亮。「說來聽聽。」
「你解不開,我解得開啊!」他俏眸帶著無限情絲,將他纏得緊緊的。
他一愣,突然覺得自己好蠢,好笨,好白癡。
好啊,腰帶是自己繫的,她當然解得開,何苦讓他每次與那根繩子糾纏搏鬥,最後還要出動剪刀?
「娘子,你戲弄我?」男子漢大丈夫要討回公道,他用力抓回她落在馬車板的身子,狠狠一吻印上。「從現在起,你的腰帶自己解。」
他已經忘記曾有的目標—單手繫帶再解開。
*        *        *
高亢和林蘋遊街賞燈很快樂,但一回高府,兩個人就呆了。
高家子弟中,公認最好色,最不要臉的高五居然又來了。
他還帶來了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太奶奶那邊將高亢的一雙兒女的排名論下來了,那是「凌」字輩,高亢的兒子賜名「風」,女兒賜名「玉」。
高亢和林蘋對視一眼,神情都非常古怪。
高凌玉是可以啦!但……高凌風……
高亢悄悄地附在林蘋耳邊道:「你說等那小子長大後,我要不要幫他取個綽號叫青蛙王子?」
林蘋纖手在他腰間擰了一記。「找死啊!你敢這麼叫我兒子,以後休想進房。」
「名字又不是我取的。」揉著腰側,高亢也很委屈。
林蘋嘟了嘟嘴,想歎氣,也想罵人。什麼名字不好取,怎麼取到這一個?
但瞧公公,婆婆卻很滿意這名字,還說明兒要拜祖先,把兩個寶寶的名字添入族譜裡。
「總比叫阿貓,阿狗強。」她安慰自己。
「想開了?」
她點頭。「幸好咱們落在姓高的人家裡,倘若是姓『潘』。排行又在『金』字輩,那才叫可怕。」
「如果有人把我們女兒取名潘金蓮,等她長大,我一定將西門慶招贅入府,既能幫她管著風流的相公,又不至於嫁武大,巧婦伴拙夫,可惜了。」
「你--」她咬牙,小臉教笑意脹得通紅。
高亢那一張嘴真是越來越離譜,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說得出來,偏偏……她俏眸瞥著他得意的臉?,儒雅的五官因自信而神采飛揚,淡淡的一絲光芒在他周身環繞,溫暖而迷人,不知不覺,她竟瞧得癡了。
「弟妹可滿意我帶來這個好消息?」高五突然養湊過來,伸手就去拉林蘋。
林蘋一個沒注意,讓他扯得踉蹌幾步,眼看著就要栽倒地面。
「小心啊,弟妹。」高五笑得一臉猥瑣,伸手要扶。
林蘋一見他那張胖得流油的臉就想吐,寧可摔地上也不讓他碰著半分。
幸虧高亢眼捷手快,一腳踢開高五,將林蘋抱入懷裡。
「男女授授不親。五哥莫非忘了前回教訓?」他這是徹底與高五撕破臉了。
高五終於確定前回吃虧是高亢的計謀,瞇成一倏縫的小眼裡閃過一絲厲芒。
「八弟好手段,不過年輕人到底是氣盛,總不知道給人留點餘地,這是很容易闖禍的。」
「多謝五哥教導。弟也有一言贈五哥,色字頭上一把刀,切記切記。」話落,高亢扶了林蘋就要離開。
高老爺從頭到尾不知道他兩兄弟搞什麼,一徑地勸。「都是一家人,各退一步吧!莫傷了和氣。」
倒是高老夫人清楚高五的惡相,很是厭惡這色胚,只叫兒子,媳婦回房去,根本不與高五談話。
高五抽動著臉皮,很是憤怒。
眼看著高亢和林蘋就要出大廳,高五氣不過,不屈不撓地追上去。
「唉,八弟能幹是好事,可惜啊,不懂人情也是枉然。」明知高亢夫妻不好對付,無奈他就是忘不掉高亢房裡的綠娃和紅蝶。
被趕離高家這十餘日,他天天在花街柳巷中廝混,歌妓,舞妓,青樓花魁不知玩了多少,個個風情殊異,色心雖被滿足了,可每日從暖玉溫香中清醒,腦海裡第一浮現的還是兩個俏丫環的身影。
或許真應了那一句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因為一直要不綠娃和紅蝶,高五已在不知不覺中著魔了。
「我可是在杏花樓裡親耳聽到知府大人說,八弟行事太不給人留餘地,差差差!」
林蘋悄悄地問高亢。「杏花樓是在哪裡?」
高亢正想說自己不知道,一旁的高老夫人便皺眉啐道:「那等骯髒地方,別隨便掛嘴邊,沒地污了嘴!」
高亢和林蘋對視一眼,現在他們都知道杏花樓是何等所在了—一間青樓。
高五應該沒那等本事跟知府約了一起喝花酒吧?
兩人心裡起了同樣的念頭:高五的話不可信。
再也沒有一個人理高五,就讓他一個人去說,大伙該幹啥便幹啥去。
高五一人在大堂裡,氣得差點沒放火將高高府燒成廢墟。因為他說的是實話,不過那時知府召了姑娘在包廂裡玩樂,而高五隻是恰巧從包廂門口經過,聽到一句,至於前因後果,他卻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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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高亢作夢也想不到,他當上知縣後審的第一樁案子,被告居然是高五。
也算是高五夜路走多了,終於遇到鬼。他在青樓跟人爭歌妓,錯手打死了一個書生,起初,他還想跟以前一樣拿錢擺平,不料書生來頭頗大,家族在朝廷裡很有勢力,直接告上高五。
柳師爺問高亢怎麼辦?畢竟是一脈血親,讓高亢依律判高五秋決,似乎不太好。
但高亢對高五本就沒好印象,想起高五對林蘋的戲弄,他恨不能直接判了斬立決,讓高五活到秋後,他還覺得判輕了。
高亢沒理會家族裡層層打下來的壓力,直接就按律法判了刑。
這案子一發佈出去,整個春水縣都喧嘩了。
以前一些小打小鬧只能說高亢英明,對百姓好,但他連自家親戚都能秉公處理,豈不是真正的活青天?
也就短短半月,高亢大名傳遍附近一府三縣,不僅百姓議論他,連事著酒館,茶肆,說書的嘴裡誇證的也都是高亢的名字。
高老夫人很開心兒子出息了,高老爺卻唉聲歎氣。畢竟,高亢的聲名是建立在處死高五身上,讓他很難面對家裡那些三親五戚。
至於高亢和林蘋,他們根本不關心這件事,兩夫妻找到一個破產茶商,從他手裡買下大片山坡地,請人建起莊園,開心地籌劃起大周朝第一間「育幼院」。
她很懷念小時候疼愛孤兒們的院長,便想把這莊園取名為「國際兒童村」。
高亢一聽,差點從長榻上摔下來。
「娘子,這名字一取,包管一個孤兒也不敢來,人人都當那座莊園是瘋子集中營。」
「那你說嘛,要取什麼名字?」她踢掉秀花鞋,跟著爬到榻上去。
他低頭,想了又想。「『鄉居』。」
「啊?」她愣了一上,突然不語了。小時候常聽人說,月是故鄉明,她壓根兒不信,育幼院的日子一點都不舒服,誰會懷念?
直到年紀漸長,經歷一場變故,來到大周,故鄉的點點滴滴卻像酒般,越陳越是香醇,她這才明白了故鄉的月亮為什麼會特別圓。
「高亢,你很想回去嗎?」半晌,她問。
他笑了幾聲,搖頭。「不管在哪裡,不是一樣過日子?」
「但這裡沒有你喜歡的足球,啤酒,甚至連租書店都沒有,你不遺憾?」
「那你能不能忍受這裡沒衛生棉,KTV和沖水馬桶?」
她低聲笑了。「開始很不適應,久了也就習慣了。」
「我跟你一樣。」雖然只有一年,他也習慣了這樣樸實,說難聽點是落後的生活。他雙臂一探,將她抱入懷裡。「這裡有你,有小寶,丫頭,老頭子和娘親,這裡就是我的家。」高老夫人對子孫無止盡的付出,終於漸漸打動高亢的心。
「那你為什麼要把莊園取名為『鄉居』?」
「我是希望孩子們可以將那裡當成他們的故鄉,一個累了,倦了,轉過身,便能發現它屹立在那裡的家。」他笑著,親親她的臉。「我還想在莊園門掛上兩行字: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好像他們夫妻,以為完蛋了,一場車禍後來到大周,卻得了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兩眼明亮,直勾勾盯著他。「一開始跟你提的時候,你還不太情願的樣子,想不到才過數月,你倒比我還投入。」
「要嘛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的。」他還是對人性有忌憚,但快樂的日子,和林蘋時刻溫言笑語的撫慰已稍稍撫平他心底的痛,至今,他不敢說自己已有了助人為樂的寬廣心胸,但至少,他沒了初來大周時,那種警戒與防備。
「你想開了?」她一直很怕他在偏激中走向毀滅,看他現在的轉變,她似乎可以放心了。
「全是你的功勞。」是她讓他明白,有能力付出也是一種幸福。
「我們夫妻還分彼此?這……」
咚咚咚,外頭傳來敲門聲。
「亢兒!」是高老夫人。
林蘋手忙肢亂地爬下長榻,穿鞋,整理衣服。
高亢走過去打開房門。「娘,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高老夫人踏進房裡,迅速將門關上。
「你二伯來了,氣勢洶洶地要找你問罪,你爹正攔著他,我特地來通知你小心點,二伯那人脾氣很爆,一直四處說你忘恩負義,不念親情,連堂哥都不放過……唉,其實是他們家五兒自己不爭氣,怎麼能怪你?」
高亢劍眉輕皺,儒雅的面容上結著一層冰霜。
「要不我寫個手諭,娘派人送到衙門,請一班捕快過來,把人捉了省麻煩。」
「千萬不要。」高老夫人忙阻止他。「總是親戚一場,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爹的意思是,別鬧太僵,拿些錢把他應付過去就是。」
「那是他親生兒,他肯為了幾個錢就把兒子拋了?」
高老夫人笑得尷尬。「二伯他……其實不太好……應該可以吧?』
高亢心領神會了,高二伯來鬧根本不是為了高五,純粹是想要錢。他要不要為高五歎息兩聲,自家老子都不將他放在心上。
「爹的意思,兒不敢違背。且告訴爹,若二伯不吃敬酒,便告訴他,不服本縣判決,大可請狀師寫狀紙,小告知府,此案便轉移到安城府審理。」
高老夫人連連點頭,快步走出去了。她心裡可明白,二伯不可能拿錢替高五打官司,尤其還是上告到知府,這上下打點,沒個幾百兩銀子,可是連府衙大門都進不去的。
二伯一家,不是好賭就是好色,砸鍋賣鐵能湊個百兩銀就不錯了,還幾百兩呢!她心裡籌算著,乾脆讓老頭子送個百兩銀,把人打發了事,既全了高亢青天之名,也是破財除災星。
「相公,這樁案子不會有問題吧?」鬧了兩,三個月了也不停歇,真讓人心煩。
「高五殺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人證物證俱在,我也問了柳師爺,按大周律,殺人者一律斬首,這判秋決應該是沒問題。」
「果真如此,二伯怎還有臉上門鬧?柳師爺甚至還暗示你法外開恩?」
「聽娘親的意思,二伯就是個貪小便宜的人,至於柳師爺,他的意思是,律法不外乎人情,高五畢竟是我堂哥,由我主審不合宜,要審也當考慮到人倫情理,改判流徒三千里。」
「我覺得柳師爺所說有理,咱們和高五帶著親,不管判輕判生,都有人會說話,不如交由他人審訊。」
「我也想過把案子移交到安城府,讓知府大人審去,但苦主堅持在這裡告,我沒辦法。」
林蘋恨恨地捶了下床板。「在哪裡告不是告?他們這是成心找你麻煩嘛!」
「不一樣。」高亢苦笑。「我手短,進我春水縣,只要把我底下那批師爺,書史,捕快的毛摸順了,一切好辦事。但知府大人的手很長,他一個人最少就要這樣—」他比出三要手指。
「三十兩銀?」
「三百兩。」
「他怎不去搶?」
「這不是比搶還划算?」
「難怪人家說,千里做官只為財。」她啐了一口。「這些官兒,就沒一個好人。」
「娘子,為夫可不曾收過禮。」
「你還不是放任底下人收?」
「你當人人都跟我們一樣,出生地主之家,手裡不缺零花?比如王捕頭,他的薪俸就一百石,折合紋銀一兩三分,拿這麼一點錢要養一家老小怎麼夠?當然要賺些外快。」
「大周的官吏薪水實在有夠低。」她覺得朝廷以這種方式養廉潔,根本就搞錯方向,應該讓官員的荷包滿滿,再加強查賄,才是一勞永逸之策。「不過相公,他們這樣亂收錢,也是一種貪污啊!」
「所以相公與他們約法三章,我將縣衙裡每年扣下來的合理歲損都拿來給他們貼補家用,他們就盡量少找老百姓的碴。」這樣一來,春水縣民的日子倒是好過了,唯一的麻煩就是,大家喜歡在春水縣調解紛爭或告官,因為這裡便宜啊!
她腦子一轉,也明白了他的難處,不禁長歎。「以前看電視,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就以為當官好,光耀門楣,還有權,財,勢兼收,誰知根本不是這回事。」
「你都說是看電視,怎麼做得了准?」他笑著把她摟進懷裡,安慰她。
她心裡還是不踏實,拉拉他的袖子。「相公,這樁案子確定不會有問題?」
「放心吧!」他拍拍她的背。「秋決也不是我說了算,還要行文知府大人,道台大人,再送交刑部,核准了,才會實施。若有問題,頂多發下來重審,我料不會有大問題。」
「原來還能上訴啊!」她鬆口氣的同時,不禁嬌笑。「最好就讓高等法院或最高法院去審,我們省事。」
「這樣是省事,可我的考績就完蛋啦!」每一件刑案都被駁回,他這縣官恐怕也當得差不多了。
「完蛋更好。你被罷官,咱們就耕讀為生,或許日子沒現在優渥,但不必提心吊膽,反而自在。」
她隨口說道,不料,一語成讖。
入了秋,高亢讓人把高五的案子封檔,送交知府衙門。
他以為整件事就到些落幕了,想不到知府大人大筆一揮,案子就被駁了下來。
高亢百思不得其解,這樁案子證據如此充分,怎會被打回票?
「大人可知苦主背後的執力?」
「咱們今天講的是高五殺人一案,與苦主背後的執力有何關係?」
柳師爺長歎一聲。與高亢處久了,他也知高亢是個不錯的人,為官清廉,又沒迂腐氣,難怪縣民個個愛戴他,見面必呼青天。
但高亢會做官,卻完全不會做人。
「大人可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給知府送壽禮,年禮,節禮了?」
高亢有點呆。「你的意思……知府駁回此案,是因為我沒送禮?」
「這只是原因之一。」柳師爺輕咳一聲。「因為大人數次無視知府的壽宴,聚會,早讓知府心生不滿,這回你又大大阻礙了他發達的路子,他不整你又整誰呢?」
「那些飲宴根本沒有請我,我如何去?」高亢覺得很冤。
柳師爺認為高亢很蠢。「大人,做為屬下,奉承並且給上官送禮,這是常情,還用得著人家請嗎?我一個小小師爺都送禮,也提醒過大人,奈何……小人也沒辦法。」
「你……我……」高亢站起身,在房裡轉了幾圈,頹然長吁。「這一點我會補足。你再說說,我哪裡阻了知府的前程?」
「這樁案子的苦主背後有內相的影子,若能攀上這高枝,連躍三級也非難事,小人曾相勸大人,將此案移交知府衙門,就是想把這個晉陞機會賣給知府,可大人你直接判了,讓知府如何想?」
高亢一拍額頭。「他準以為我要與他爭功!」
幸好沒有蠢到太離譜。柳師爺心裡如是想著。
但高亢接著又是一串教人昏倒的話冒出來。
「可苦主有權選擇在哪裡告官啊!尤其這樁案子還是發生在春水縣內,按大周律,本官有權審訊。」
「所以才要大人謙讓啊!」柳師爺有一種想打高亢的念頭。「大人,審不審此案,於你都不干礙,尤其兇手還是大人堂兄,這推托就更有道理了。但知府不同,他需要這個案子支持自己往上爬,再不濟,收點錢等告老也是不錯的,可大人卻一手將人家的希望給砸了,能怪知府發火嗎?」
柳師爺遇到高亢,真是只有「鬱悶」二安可以形容。
這上司人挺好,也會照顧下屬,把整個春水縣治理得跟人間樂土似的,偏偏高亢在人際這一磁完全不行,明示,暗示他都不懂,讓柳師爺不得不歎息,人無完人啊!
「大人很多想法都是極好的,比如調解委員會,和收養老弱婦孺的『鄉居』。大人上任一年多,就讓春水縣的人口翻了一倍,每天都有外來的人要移居進來,只為在大人治下吃一口安樂茶飯。大人受到如此愛戴,心裡想必很高興吧?」
柳師爺誇了一半,翻臉又罵人。
「但是大人,你有沒有想過,這這些措施擋了多少人財路?就說調解委員會好了,它是省了老百姓的錢,但虧了狀師們的荷包,他們可是恨死大人了!至於別的府縣人口往咱們這裡移,那更是影響其他大人的聲譽,他們早就想剝大人的皮,大人更好,自動送上門,他們要不下手,那就是腦袋進水了!」
聽了聊師爺一長串的吼叫,高亢突然有一種很疲累的感覺。
做人難,做官難,原來做好事更難。
來到大周朝一年多,他不敢說竭盡心力,但也算用心做事了,為何還會落得如此下場?
難道要他隨波逐流,做個貪官惡吏,日子才能過得和美?
也許我天生失敗,所以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紀,還走在大周,我的結局永遠不會改變。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他以為掌握了幸福,卻發現不過是幻夢一場,這種天堂掉進地獄的失落……他搖搖頭,渾身力氣都被抽乾了,頹然往外走。
柳師爺也為高亢遺憾,人做好事並沒有錯,但有時候,好人不定會有好報。
唉……他長歎著,目送高亢沮喪的背影離開,心裡也難受。
縣官四手一任,但師爺,書吏,捕快這些人卻可能在衙門裡一待就是在輩子的。
柳師爺今年五十二了,服侍過的知縣有八位,愚蠢的,怎麼的,貪婪的……什麼?爛人他都見過。
只有高亢,讓他既痛心又憐惜,這是個好人,奈何入了官場,做盡好事,恐怕也不會有好報。
「大人怎知,這蒼天早瞎了眼。」他一邊惋惜,一邊又覺得不甘,為什麼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整路無屍骸?這還有公理?還有道義嗎?
哪怕高亢的前途已注定,他就不能為世間最後一道清流做些什麼?
他用力一咬牙,如果用萬民傘送一名犯官上路,會是一件轟動天下,極底諷刺的事吧?
平庸了一輩子,他也決定幹件大事了。
*        *        *
回到家裡,高亢沒把衙門的事告訴高老爺,夫人,雖然表面上他已經喊起爹娘,但在心裡最深處,還是無法百分之百地信任他們。
但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絲毫不漏地告訴林蘋。
兩夫妻關在自己的小院裡,怒眉對愁眸。
「總之,相公又栽了。」他好恨!前世失誤,可以說他識人不明,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更加小心,卻依然失敗,到底做錯了什麼?
「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嗎?」她憂慮地說。
「按大周律,我可以重審高五,再送交知府,但是他既蓄意與我為難,我再審一百遍,他還是會駁回的。」而且他也沒有一百次機會。在大周律裡,他只要審錯三次,知府就有權奪了他的官,將他下獄查辦了。
「如果尋個借口,將這件案子移交上去呢?你剛才也說了,知府整你,一半是為了你沒送禮,另一半是貪圖這件案子帶來的利益。咱們就把財,禮補足了,案子也送給他,他該手下留情了嗎?」
「問題是,苦主那方肯接受嗎?」倘若他一開始就表明了,因事牽自家親戚,他不好插手,別人無話可說。現在去是他審了被駁回,再要將案子上交,任何一個有腦子的人都會猜到其中的利益關係。
「你堅持不審,難道他們還能逼你?」
「他們逼不了我,卻可以通過朝廷裡的內相整我,屆時,只怕我的下場會更慘。」
「也就是說沒有辦法了?」
「除非知府肯高抬貴手。」
「他這般作為,不就為了錢跟權?錢咱們家有,送他便是,只要相公無事,那損失的銀兩總能有賺回來。」
「傻娘子,錢是高家的,不是我們的。」看看高五入獄時,二伯做了什麼?到處坑蒙拐騙。他是不敢指望高家。
「相公,公公婆婆很疼我們的,必不會為了一份家財,置你於不顧。」
他搖頭不語。沒上過當的人不會知道那種一朝被蛇咬,十看怕草繩的感覺。
尤其連續兩次跌跤,讓他非常洩氣。命運是不是注定黑暗,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成功?
「我們能湊多少錢滿足知府的胃口呢?」良久,他苦笑。「而且,家財賣光了,你和孩子拿什麼吃飯?」
「相公,你是不是在大周過昏頭了?」她以指節敲了敲他的額。「我有手有腳,能識字,會算賬,還怕找不到事做會餓死嗎?」
「在這裡,女人要討生活很辛苦的。」
「不管在哪裡,女人要討生活都很辛苦。」她翻他一眼。「在二十一世紀,人人都說男女平等。結果呢??要節省人力,第一個還是拿女性員工開刀,尤其是已婚的,為什麼?因為他們認為我會因為懷孕生子而耽誤工作,儘管我自認公私分明,能力也不差,但現實就是那樣,我也沒辦法。」
「開除你那間公司的損失,沒人比我更瞭解你的樂觀和進取。」
「那你呢?是不是別老把事情往壞處想?偶爾也放鬆一下,好好享受我們的生活。」
他愣住了。來到大周,他一直努力去適應,至於享受……
「這裡的生活有什麼好享受的?」
「前世,咱們無父無母,現在有爹疼,有娘愛,還有一雙寶貝子女,還不算享受?」她一邊說,一邊比著偌大的院落。「再說這小院,足足有當年我們買的透天厝幾倍大,要是二十一世紀,我們賺一輩子也住不起,可眼下,這樣的小院高府裡有二,三十座。高亢,就這麼穿越一次,我們起碼富有了十倍啊!」
他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會掰。」
「愁是一天,樂也是一天。」她偎進他懷裡,抱著他。「相公,別洩氣,無論如何,我總在你身邊。」
他抱著她,眼眶酸酸的,心頭好熱。
「我這人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只有你,小蘋,我的好娘子,遇上你,娶到你,才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事。」
「既然如此,你的人生應該很滿足了,還有什麼好愁的?」她嘟唇,親了他一口。
「不愁,不愁……」
他強笑著,聲音有些微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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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夜貪歡,高亢和林蘋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轉。
她凝視著夫君清俊的側臉,因為年輕,五官線條特別圓潤,配上長長的黑髮,說不出的風流與瀟灑。
但這具年輕的軀體內卻有一縷成熟的靈魂,幾經磨難,帶著一絲滄桑,讓他的氣質有股說不出的韻味。
難怪綠娃和紅蝶總愛偷瞧他,就連她這個枕邊人,看他久了,都有一種心生搖動的感覺。
情不自禁地,她偎近他一點,感受他的體溫。昨晚的狂亂湧入腦海,讓她一陣害羞,不禁輕吟出聲。
「好娘子可是意猶未盡,想重溫舊夢?」高亢不知何時清醒,笑瞇了眼,雙手摟住她的腰。
「你想的美!」輕啐他口,她螓首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規律的心跳,心底便升起了一股暖烘烘的熱流,煨得人好舒服。
真想一直抱著他,永遠不放開。
她的臉頰緊貼他胸懷磨蹭,好久好久,才依依不捨地放鬆些許。
「相公,有一件事我藏心底很久了,一直想問,又怕你不高興,今天你暫且放鬆心情,我們談談如何?」她以為高亢被知府打壓,會沮喪至此,要追溯到當年他被朋友欺騙破產之事,所以要開解他,鼓勵他振作,就得從最初始的地方下手。
高亢單手支著下巴,背靠錦被,另一隻手來回撫摸她滑膩的臉龐,凝脂般的膚觸醉人心魂。
「你我夫妻一體,有什麼好避諱的,你想問便問吧!」
「當年你的書店經營的好好的,怎麼想到要跟強仔合夥做生意,還把店面和房子都拿去抵押借貸,弄到最後,你還替強仔做保。我明明記得讀書時,你常說保人是呆人。」
高亢做那些事並沒有問過她,雖然是因為當時兩人太忙了,他們剛買房子,拚命地工作賺錢還貸款,結果聚少離多。
若強仔是女的,林蘋可能會懷疑高亢是被狐狸精迷住心神,才會糊裡糊塗地虧掉全部家產。
強仔—這個名字令高亢心裡湧起無限的恨意。
他們曾是多麼要好的摯友,高亢待他如手足,而他卻一腳把他踢入深淵,冷冷地告訴他,像他這樣一個不通人情,不解世事又百教不懂的人,只有深刻的教訓才能讓他真正學會做人。
多麼義正辭嚴的借口,騙光了他的所有。
想必他破產跑路,最後死在高速公路的車禍中,強仔還笑他是個蠢蛋吧!
但強仔絕對想不到高亢並未真正死亡,而是穿越時空到了大周,當了官,然後他依然失敗了。
也許強仔說的對,高亢就是個無可救藥的人,不管再給他什麼教訓,多好的環境,他永遠也不可能成功。
他深吸一口氣。
「我不想提那件事。」他翻身下了床鋪。「反正今天衙門也沒什麼事,不如我們四處走走,散散心吧。」
那因強抑怒火而微顫的背影讓林蘋明白,好友背叛對高亢的傷害依然存在,真不知道那混蛋到底對高亢做了什麼。
忽然,林蘋也痛恨起強仔。雖然她並不太認識那個人,但強仔傷害了高亢,等於傷害她。
但願他早日遭遇報應。
可表面上,她什麼也沒說,唇邊掛著淡笑,走過來幫高亢更衣,梳頭。
「也其去逛街,我寧可去『鄉居』溜兩圈。坡上的果樹才移植,得過兩年才能收成,但那些蕃薯,土豆都成熟了,你給我搭個土窖,幫我烤些蕃薯,再弄幾隻土窖雞。」
「你都幾歲了,還喜歡搞那些玩意?」
「這是老少咸宜的活動。」她白他一眼。
「根本就是玩泥巴才對。」他嘀嘀咕咕的。
「喂,是你自己說要陪我的,又一堆意見,你到底有沒有誠意?」
「有,」娘子萬歲嘛!他懂的。「我們去『鄉居』,我幫你搭窖,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睞他一眼,她自顧自地梳洗完畢。「那你先在房裡等會,我去叫綠娃,紅蝶也準備一下,帶小寶,丫頭一起去玩。」
「你乾脆招呼全家人一起吧!」
「我是想啊,不過公公,婆婆年紀大了,走不了遠路,不然就請兩位老人家共同出遊。」
「要不要連姨奶奶們都請?」她敢點頭,他……他一定呵她癢,讓她笑到走不出這間房。
「那就不必了,她們看我不順眼。」
「又有人找你麻煩?」他臉色又沉。像隆冬十二月的狂風暴雪。
「沒有,你別胡思亂想。」她有點後悔提起強仔了。緩了下口氣,她輕言細語的安慰他。「現在大家都知道你不納妾了,小寶和丫頭可能就是你唯一的骨血,高家未來的繼承人,所以姨奶奶們連番上陣,替她們的親族向孩子們提親,被我拒絕了,所以弄得大家都不開心。」
他下巴差點掉下來。「孩子才一歲多啊!提親是不是太早了點?」
「是娃娃親啊,而且她們還願意先把孩子們送過來跟小寶,丫頭一起生活,同愛教養,等到十二歲成年,再讓小寶,丫頭從中挑選自己滿意的結親。」
他張口結舌好半晌,啼笑皆非。「我怎麼感覺好像在市場買豬肉,東挑西選的。」
「你該慶幸,至少我們的孩子是顧客,而非攤子上任人挑選的肉。」她嗔他一眼,一陣風似地刮了出去。
她其實沒把心裡話老實告訴高亢,她不只要綠娃,紅蝶準備餐盒,上『鄉居』遊玩,還要通知高老爺和夫人知府為難高亢的事,希望他們相信她,給她一些銀兩去疏通關係。
她真的不信這世上沒天理,壞人就是富貴榮華,好從反而沒有好報。
高亢一家四口,帶著兩個小丫環一入「鄉居」,連續碰到幾波人,老的一看見他們就滿臉激動,淚流不止,小孩子則偷偷摸摸跟在他們身後。
被跟得煩了,高亢就想招呼他們,誰知孩子們一見他回頭便一哄而散,讓他很沒面子。
「這是怎麼了?我是凶神惡煞嗎?他們一見我就跑。」
「人家那是敬畏。」林蘋扶著他的手,笑得如一朵迎風初綻的桃花。「你不懂就別亂講。」
「敬畏是一看我就哭,不然就是逃得像背後有野狗在追?」
她湊近他耳邊,很小聲地說:「以前我看神明出巡,不是很多信徒一見神轎,要嘛瘋狂爭搶,要嘛痛哭流涕,還有緊隨不捨的,你說現在的情形像不像那樣?」
他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是泥雕木塑的神像啊?」
「我的意思是,這裡民風純樸,一見救命恩人,便要跪拜叩頭,把你當神仙似的。」這些人善良到林蘋常常覺得害羞,她並沒有做多少事,雖然弄了個莊園收留大家,但她不是白養人的,要在這裡安身,得耕田,工作,挖池塘養魚蝦,蛤蛙,並不輕鬆。可這些人毫不在乎,只念著高家夫妻給了眾人一塊棲身地,便是天大的恩惠,要捨生忘死地報答。
「以前他們都是一見我來,就敲鐘集合,一起跪迎。我跟他們講了無數遍,情況才稍稍好轉……」她比了比身後那串越聚越多的粽子,現下有一,二十名小孩子。「這算是有進步了。」
他搖頭,無言以對。
「你歎什麼氣?」她跺了下腳。「你不覺得這些小孩很可愛嗎?」
他四下搜尋,確定無人聽得見他們的對話,才附近她耳畔,細聲說道:「你覺得你很像咱們小時候那位育幼院院長。」
「你這是損我還是褒我?」
「我……」他話到一半,目光被眼前一塊石碑吸引住了。「這是什麼東西?還刻了我們的名字?」他和林蘋還沒死,不用這麼早立墓碑吧?
林蘋走過去,繞著石碑轉兩圈察看,也呆掉了。
「我上個月來的時候還沒有啊!」誰這麼壞,在這裡搞怪詛咒他們?
還是紅蝶機靈,趕緊上前解釋。「少爺,少奶奶,這叫長生碑,是『鄉居』裡的人湊份子請人做的,每天會有人來燒香,祈求少爺和少奶奶平安富貴,長命百歲。」
高亢和林蘋對視一眼,心頭百味雜陣。人家的一番好意都被他們當成驢肝肺了。
高亢搖搖頭。「是我不好。」他增過去摸著碑,看起來這碑建立不過一月,已有煙熏痕跡,可見居民上香之勤,用心之誠。
而他,他是不是病了,凡事總往最壞的方向想,他不只做人失敗,連心性都是扭曲了。
林蘋靠過去,挽住他的手。「不只是你,我一樣想偏了。」他們都不是土生土長的大周人,不瞭解習俗也很正常,不必太介懷。
「相公。」她指著長生碑右邊一片才收成完畢的田地。「不如我們就在那邊搭窯吧。」田地後頭就是果林,落葉枯枝甚多,正好拾來做燃料,方便又省時。
他倒是看中田邊灌溉用的小塘,野遊的用水也是很重要的。
「好。」他點頭,叫綠娃,紅蝶把準備好的東西放下,然後林蘋便帶著兩個丫環和一對寶貝子女走進果林拾柴火。
高亢一個人在田邊堆起上窯。這玩意他很拿手,怎麼樣堆得又大又高又穩,是一門技術,外行人堆不到幾米便要倒塌,但經過他的巧手,半人高的土窯不過一刻鐘便呈現眼前。
隱隱地,他聽見身後響起幾個吸氣聲,知道是那些小跟屁蟲發出來的。
「真是的,一個個吃飽就閒著沒事幹了。」他嘴裡罵提凶,手卻沒停,又搭起另一座窯。
「應該請幾個先生來管管他們,省得都變成野小子。」罵著,罵著,第三座土窯現形。
這時,林蘋和兩上丫環拾了大把柴火過來,小寶和丫頭小傢伙一見上窯,好奇地就要撲上去。
「小心!」幸好高亢眼捷手快,及時抓住了兩個寶貝,否則窯塌了事小,砸傷孩子就麻煩了。
林蘋吁了口氣,怒眉瞪著孩子。「你們兩個怎麼這樣淘氣,萬一被埋在土窯裡怎麼辦?」
才一歲多的孩子,哪裡懂得這許多,不過挨罵了還知道哭。
「做壞事還敢哭,娘生氣了,要罰你們回家喔!」
回家代表不能繼續玩,小寶,丫頭不依了,在高亢手中掙扎著,哇哇叫娘。
「不許再哭,也不能再頑皮,娘就原諒你們一次。」
兩孩子很機伶,馬上閉嘴。
「綠娃,紅蝶,你們帶小寶,丫頭到水塘邊幫他們洗洗手腳,弄乾淨了再抱過來。」
「是,夫人。」兩丫環放下柴火,抱著一雙孩子去了。
林蘋繞著三座土窯轉了一圈。「咱們就準備那一點東西,你連搭三座窯做什麼?」
高亢繃著一張臉,沒出聲。
林蘋掩唇輕笑。他以前是臉熱心也熱,偶爾她還會虧他一句濫好人,多管閒事。
一場變故後,他變得冷了,她卻懷念起他過往的熱情。
如今,她慶幸他的心依然沒變,根植於他靈魂深處的良善始終如一。
「相公,你這是不是叫悶騷?」她在他耳旁吐氣,他俊顏瞬間脹得通紅。
她飛去一記媚眼。「不過我好喜歡你這樣子……嗯,不對,不管你怎麼變,我都喜歡。」
他背著手,轉過身去,臉熱得快要冒出白煙了。
她抑下幾聲悶笑,轉而伸手招呼那群小跟屁蟲。
「小朋友們,要不要過來一起來玩?」
幾個小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的,很有些意動的模樣,但他們還記得少爺是知縣大人,那裡全縣裡最了不起的,不能輕易冒犯。所以大人沒開口,他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不敢靠過去。
其實高亢本來就準備讓小朋友一起玩,否則也不會堆了三座土窯。
聽後頭一陣聲響,就是沒人過來,他回頭,見孩子想動又不敢動,心一軟,也跟著招手。
「過來吧!」
十來個小孩子歡呼一聲,就衝了過來,有人喊「大人」,也有叫「恩人」,還有稱「少爺」的,亂七八糟,高亢忍不住嘀咕:「看來請先生的事要加緊了,一個個連行禮都不會。」
林蘋聽到他的話,盈盈一笑。「小朋友,大人說要給你們請先生,教你們讀書識字,想不想學?」
那些孩子都呆了,幾個年紀大一些的,已略解世事,清楚讀書的重要,更是激動得淚流滿面。
高亢能給他們一個遮身的地方,讓他們用自己的勞力換取衣領,已經是天大的恩惠,現在又請先生教他們讀書,他們的父母都做不到這樣,當下,跟屁蟲變成了磕頭蟲,全跪拜了下去。
「全都起來。」高亢來大周這麼久,最不耐煩地就是給人跪拜和受人跪拜了。
有幾個小女孩怯怯地把手中的野花送到高亢面前,反讓他心頭一陣暖,那張總是沉著臉綻入出了太陽一般的光芒。
不只孩子們看呆了,就連林蘋的心也是怦怦地跳。
她很清楚,就在這一刻,高亢心裡深厚,陰冷的心防裂開了一倏大縫,取而代之的是和如春風的溫情。
她細心記下那幾個小女孩的容貌,感謝她們的天真開解了高亢,這份恩情,她日後一定會回報。
所有的孩子看到高亢笑了,心裡都輕鬆下來。
這時,綠娃和紅蝶也帶著洗乾淨的雙胞胎過來了,高亢掏出錢袋子交給她們,讓她們再去多買些雞,蕃薯,玉米之類的食物。
綠娃和紅蝶領了錢離開,高亢就教那些小朋友如何起火燒窯。
林蘋則在一邊看顧著雙胞胎,和女孩子們處理那些準備好的食物。
不多時,又有幾個老人加入。四,五個因為家鄉逢災,流落到春水縣,被高亢收留的難民更做一堆家鄉菜,再捧著他們自釀的果酒過來。
不知不覺地,這次的野遊變成了「鄉居」所有居民的聯歡活動,從中午一直熱鬧到晚上,最後連營火都點了。
高亢和林蘋抱著一雙子女,觀賞眾人在火堆旁跳舞,歡唱,那一張張歡欣鼓舞的臉龐讓他們既感動又感慨。
這些居民的物質生活何其匱乏,但他們的心靈又何其豐足。
高亢的心裡有很多自己也說不清的東西在堆積,不知道什麼時候,雙胞胎在他們懷裡睡著了,林蘋身子也悄悄地靠到他身邊。
他空出一隻手,牽住她的手,那暖熱的膚觸讓他的心神一陣激盪。
她湊近他的耳邊。「相公,我覺得自己好幸福。」
他眼眶突然熱了,幸福嗎?是啊,能夠這樣笑,有能力幫人,衣食豐足,嬌妻佳兒在旁,其實幸福很簡單。
他過去一直走彎路,現在……不知回頭是否來得及?
「我也是。」他握緊了她的手。「娘子,不管將來如何,你要一直幸福下去。」
她笑了,那麼地美麗,嬌艷得動人心魄。
「只要你不放開我的手,永遠牽著我,我便會一直幸福下去。」
聞言,他不只握緊她的手,兩個孩子也一起拉入了懷裡。
給他一點時間沉澱吧!
上天若肯給他第三次機會,他會給她一個重新的自己,他發誓。
*        *        *
既然知府有令,高亢還是重新審理了高五的案子,趕在秋收完畢前送了上去。
但這回,知府給他的不是駁回公文,而是一倏貪污的罪名扣在頭上,接了他的烏紗帽,直接下獄。
春水縣不是個大地方,所以監獄裡的牢房也不多,就十間。因為高亢政績不錯,地方治安良好,監牢裡就只有一個犯人──高五。
現在嘛,監獄裡多了一個住客,高亢。
高五一見高亢,笑得得意,好像天上掉下無數金條,朝他頭頂砸過來。他就是那種見別人倒霉,自己就會很開心的人。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老天果然是有眼睛的!」
高亢盤腿坐在地上,就當他是透明的,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之前不是很囂張嗎?現在怎麼不說話了?這叫報應,高亢,我詛咒你不得好死……」高五大吼到一半,聲音突然卡在喉嚨裡,因為他看見牢頭帶著幾個人手拿掃帚,水桶,好像要進來大掃除一樣。
見鬼了,牢房有什麼好打掃的?
牢頭領著幾個人來到高亢的大牢前,先跪下向他磕頭。
「大人,小的給您整理一下環境,讓您待得舒服一些。」然後,他們就打開牢門,給高亢清出了一個乾乾淨淨的地方,接著,被褥,几案,食籠,文房四寶,一件又一件的東西從外頭搬進來,把間牢房佈置得快比客棧的上等房還豪華。
高五哪裡忍得住這口氣,立時又叫罵開來。
「不公平!為什麼他住的牢房這樣乾淨,我卻要窩在狗窩裡?我要求平等對待!」他撲到牢門前,用力拍著失欄杆。
「你再三天就要斬首了,還這麼我要求,信不信爺挨你一頓?」牢頭對他揮舞了下拳頭。
高五整個人像消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下來了。他忘了,他是被判決的人,等待秋收完畢,冬天的第一場雪降下來前,他就要被處斬。
而高亢……
「高亢!是你!都是你陷害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此刻,高五哪裡還有昔日上高府拜訪時的張狂?他是一身狼狽,滿臉的淒厲。
牢頭見他鬧得實在太過分,便要過去挨人。
從進監牢便保持沉默的高亢終於出開口。「算了,林頭兒,何必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在他心裡,其實有一點感激高五。因為高五,他有這一劫,可在這生死關頭中,他也看透了很多,他現在的心情很平和,唯一難捨的只有娘子林蘋。
「大人……」牢頭和那幾個打掃的人都紅了眼圈。他們心裡很為這個愛民如子的大人抱不平,如此好官,為何沒有好下場?上天真的瞎了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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