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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純真傳說作者:碧洛

純真傳說作者:碧洛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nebula 您是第1451個瀏覽者
她原是深受古典樂壇矚目的天才鋼琴家,孿生妹妹因妒生恨割斷了她手指的韌帶,割斷她的夢想也將她的心緊鎖在牢籠裡。她嫉妒他完好的雙手,嫉妒他的天分與才華,強烈的妒意使她昧著良心毀了他的名聲。再次重逢她為當年的一念之差後悔不已,但好友的背叛將她薄弱的自信心摧毀,她必須逃,將那些傷痛遠遠拋在身後,只是她卻忘了深愛的他也被拋在她身後……
  要找出談戀愛比他更辛苦的人大概沒幾個。為了她,他不但得空手奪白刃還淋雨到感冒,再不就是要他徒手擊破玻璃、赤腳追地鐵,甚至因她承認強迫交往而黯然離開教職。可是她傷他最深的是她根本就不懂,兩年前用一切賭她對他不只是作戲,結果卻換來身敗名裂、黯然心碎的下場。兩年後決定再賭一次她願意為他走出心牆,沒想到他終究還是敗給了她的心結……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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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梅琳妲,你還要去哪兒?」孟純琬無力地斜倚著牆壁哀聲低問,疲軟的雙腿拒絕再跟隨前方精力充沛的嬌小褐髮女子移動半步。在一天之內逛完巴黎歌劇院區所有的大型百貨公司後,她懷疑自己還有任何力氣可以支持她可憐而無助的兩條腿撐到梅琳妲的新目的地。

  梅琳妲·康諾回過頭,溫暖的棕色大眼閃爍著興奮與期待。「繆司酒吧呀!你忘了嗎?唔,還是我忘了說……不,不可能,我一定跟你說過,我不可能忘記提的。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個鋼琴手嗎?或許你忘了,但我保證,只要你聽過他的演奏,就再也忘不了。他的音樂就像……」她微仰起頭,努力思索著一個貼切的形容詞。

  「梅琳妲、梅琳妲……」純琬連喚數聲,終於成功地換來梅琳妲狐疑的一瞥。「我們不能明晚再去嗎?」

  她語氣中的疲倦終於讓過於興奮的梅琳妲注意到她微微泛白的臉色。

  「喔,對不起,我忘了你昨晚才飛來巴黎,會有時差的問題。」梅琳妲精緻的小臉推滿歉意,細細彎彎的秀眉也皺成八字。

  「如果你今天早上五點半挖我起床去逛協和廣場看日出時就想到,我會更感澈。」純琬苦笑地。天知道她那時候多想拿床邊五斗櫃上的聖瑪德蓮雕像把梅琳妲敲昏。

  「請原諒我。我真的太興奮了,這是你兩年未第一次意離開你的牢寵到夕卜面看看。」

  「我並不住在寵子裡。」純琬輕聲提醍她。「如果你對我的公寓還有印象,你一定會記得它……」

  「很大,大得足夠住下小飛象和它爸媽。」梅琳妲接口道,棕色大眼凝望著好友眉宇間抹不去的憂鬱,輕輕歎一口氣:「你知道我並不是指實體上的牢籠。我不曉得你在台灣那半年發生了什麼事,但自從你離開台灣後,就把自己困在你親手建的無形監牢中,一步也不肯踏出來。」

  「我沒有。」

  「別跟說我沒有,你自己很清楚。」梅琳妲雙手抱胸,不贊同地瞅著她,「你自己說,這兩年來你有過半次約會嗎?」

  「沒有人約我。」純碗無辜地:「乏人問津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是因為這兩年來你見過的男人只有大廈管理員。」

  梅琳妲想大叫,但話到嘴邊變成無力的低歎。

  純琬斂下長睫,低聲喃道「我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

  約莫是意識到梅琳妲優愁的注視,純碗扯動嘴角,擠出一抹笑容。「梅琳妲,我累壞了,我亻門回去好嗎?」

  「朵拉……」梅琳妲心疼地輕喚好友的英文名手,而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整個人愣了一下。

  「梅琳妲,怎麼了?」

  靜默半晌,她忽地叫了一聲「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純碗一臉茫然地看著好友。

  「他的音樂。」

  「誰的音樂?」純惋不得不承認她的聯想力永遠追不上梅琳妲腦袋運轉的逮度。

  「那位鋼琴手呀!」梅琳妲拉起純琬的手繼續往酒吧的方向走去,完全忘了她們剛才已經決定要打道回府。「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名字,不過酒吧裡的人叫他『希歐多爾』(Theodore),因為他的音樂就像是神的贈禮,如果不是你的名字,我可能一時還想不起來。我第一吹聽到他彈奏貝多芬的『月光』時,就想到你。多洛夫斯基老師以前總是說、你是神的贈禮,但我覺得他比你更像,呃,也不能這麼,畢競如果不是你那個惡毒的妹妹……朵拉,你瞭解我的意思嗎?」

  「嗯。」純琬愣楞應了聲,任由自已被梅琳妲拖著走。事實上,她很本不知道梅琳妲後來說了什麼,她的腦中依舊停留在「神的贈禮」這四個字上頭。

  「說到你妹,如果她不是有張跟你一摸一祥的臉,我一定狠狠給她一巴掌……」

  梅琳妲義憤膺的話語在純琬耳中全化成嗡嗡作響的雜音,空白的腦中緩緩浮現一張曾經無比熟悉的臉龐。

  她知道有個人彈奏的音樂也被人稱為『神的贈禮』。那個人名叫俞子真,全球愛樂人士暱稱他為「Zhen」,對古典音樂界來,他的音樂是至純至真的表現,但兩年前他在台灣涉及一椿校園醜聞案,從此銷聲匿。除了他本人之夕卜,全世界只有一個人知道那件醜聞的真相——一個被嫉妒蒙蔽心智的愚蠢女人。

  是的,她對那個心腸歹毒的女人再熟悉不過了,每天睜開眼,她總會在鏡中看到那個女人……

  繆司酒吧坐落在幽暗的小巷子中,閃著紫光的霓虹燈招牌和門口微微透出的光線是店家唯一的指標。在繁華熱鬧的歌劇院區,這祥普通的小酒吧絕不會是觀光客參觀的景點,因此酒吧內的客人乎全是懂得門道的本地居民。

  一名年輕男子半垂著臉走進酒吧中。他穿著白色羊毛上衣,搭配淺棕色長褲,外罩一件破舊的褐色風衣,頭上那頂深棕色法國扁帽的帽緣壓得極低,幾乎遮去他半張臉。

  他看來似乎極不願引起他人的注意,但當他走進酒吧大門時,室內短暫的靜默說明了他的低凋行事並沒有什麼實質的效果。

  「希歐多爾,來杯白蘭地暖暖手如何?」一臉大鬍子的酒吧老闆咧開笑容對年輕男子招呼道。

  年輕男子朝他微微點了下頭,舉步走向吧台,揀了個極角落的位子坐下。

  「蓮娜又問你什麼時候才願意幫她伴奏。」酒吧老闆倒了一小杯白蘭地給他,努努下巴指向台上身材惹火的女歌手。她身著一襲紅色低胸晚禮服,姿態撩人地潢臥在鋼琴上,充滿磁性的迷人嗓音柔柔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法國情歌。

  年輕男子沒回過頭看她一眼,垂低的視線似乎只對杯中晃蕩的液體有興趣。

  「希歐多爾?」酒吧老闆似乎相當習慣他的沉默,不厭其煩地再次詢問道。

  他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她的音樂不適合我。」

  「我也是這麼跟她說,不過她沒聽到你親口回答,就是不肯死心,或許你待會願意跟她當面潛楚。」

  年輕男子抬起頭,深幽膝黑的東方眸子不帶任何情緒地直望著酒吧老闆兩秒後再次垂下。

  「或許我今天不應該過來。」他放下酒錢,轉身就要離開。

  酒吧老闆慌忙拉住他,「不過,我想我應該可以把你的意思轉達得非常清楚,她一定能明白的。」

  年輕男子停下腳步,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留下。

  此刻台上的表演正好結,一名老客人回過頭朗聲問,「希歐多爾,你今天要先為我們彈奏哪一首曲子?」

  「就貝多芬的『月光』吧!」

  「不,我喜歡孟德爾遜的『仲夏夜之夢序曲』。」

  「那首俠名的『純真』比較好。」

  「對對對,就『純真』好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替他決定了第一首彈奏的曲子之後,全部期盼地向他,屏息靜待他走上小舞台為他亻門表演一曲。

  梅琳妲和純琬的桌子就在小舞台的正前方,但離吧台有些距離,純琬看不他們口中那位希歐多爾的長相如何,也沒有興趣,她已經累得幾乎快趴在小桌上。

  遲疑了一會兒,年輕男子最後還是應觀眾要求走向小舞台。

  「朵拉,我想你可能會比較想聽貝多芬的『月光』」,不過我確定這首『純真』絕對不會讓你失望。」梅琳袒語帶興奮地對純碗,目光熱切地注著走向小舞台的年輕男子。

  「嗯。」純琬仍舊一手支著下巴,垂低著頭,不太熱絡地輕應了一聲。

  年輕男子在鋼琴前坐下,他稍微推高壓低的帽緣,修長有力的雙手掀開琴蓋,四周瞬間全靜了下來,接著連串優雅甜美的音符流洩而出,彷彿純真的天使輕快地在綠草地上舞著。

  這是……再熟悉不過的音符在純琬耳邊鐐繞,讓她不禁一怔。不可能的!這首曲子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難道他也在巴黎?!純琬突然般到一陣手足無措,無意中競打翻了桌上的飲料,玻璃杯滾了一圈重重跌在木質地板上,尖銳的破碎聲打斷了鋼琴演奏的聲青。

  她愕地抬起頭,不偏不倚地對上年輕男子同樣愕然的注視,時間的鐘擺似乎左這一刻停止擺動——

  是的;他在巴黎,就在她面前!

  「小姐,你是怎麼搞的!」

  「把她趕出去。」

  抗議的聲浪即刻響起,但對望的兩人渾然未覺。

  「對不起,她不是故意的。」梅琳妲連忙代仍舊處於失狀態的純琬向眾人數歉,接著轉向年輕男子。「希歐多爾.請繼續,別讓我亻門打斷了你的演奏。」

  年輕男子聞言,總算回過神。他僵硬地回過頭,繼續剛才的樂曲,但頻頻失誤,接連彈錯了好幾個音符,最後他霍地站起身,合上琴蓋。

  「抱歉,我今天的狀況不太好。」他向眾人欠身數歉,隨即轉身地走下小舞台。

  蓮娜見他下來,連忙迎上前去。「希歐多爾……」

  他木然地從她身邊走過,直直走出酒吧大門,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眾人被他一連串反常的舉動震得不知該如何反應,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眾人才回過來,紛紛將矛頭指向罪魁禍首。

  梅琳妲僵笑著回眾人注射來的數十道不善目光,伸手要拉純琬的衣抽,不料卻撲了個空。

  「朵拉?」她狐疑地回過頭看,但身旁除了空氣和憤怒的酒客,哪裡還有純碗的身梅琳妲抓緊背包,對著步步逼近的酒客報以歉然的笑容,心中忍不住暗罵——

  朵拉,你太不夠意思了!

  天啊!求求你!別讓我再一次錯過他!

  修長纖細的身影在擾攘擁擠的街道上狂奔著,急切地尋找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好不容易終於在街道的另一邊望見他身著褐色風衣的身影一閃而過,純琬毫不遲疑地衝向對銜,連串尖銳的煞車聲立時響遍鬧街。

  「喂,你不要命啦!」飽受虛的駕駛人紛紛揉出車窗怨聲啐道。

  「抱歉,我在找人。」純琬匆匆回過頭道了聲歉,跟著又急忙追上那抹幾乎要隱沒在人群中的身影。

  身著褐色風衣的男子轉向王室路,而後走人協和廣場。純琬遠遠望見,連忙加緊腳步跟過去,但她的呼吸變得愈來愈粗重,她的線開始模糊,涔涔的冷汗濕透細密柔軟的高領羊毛衫,沉重的腳似乎再也移動不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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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在前方,只要再走幾步路就可以了。純琬告訴自己,努力想支持著體力嚴重透支的身體繼續往前走。由於時差的問題,純琬昨晚並沒有睡好,再加上今天和琳袒逛了一整天的街,剛才的追逐幾乎要耗盡她所有的力氣。

  不行了嗎?她真的不行了嗎?可是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再一次錯過他!

  純琬心慌意亂地看著前方的身影愈走愈遠,凝聚僅剩的力氣對兼褐衣男子太聲呼喊道:「Zhen,別走!」

  褐衣男子腳步頓了一下,緩緩回過頭……

  天,不是他!她跟錯人了!愕的眸瞳怔怔望著眼前陌生的面孔,支撐著她的動機不再,身心的極度疲乏彷若狂濤朝她湧來,霎時淹沒她無力的身軀,抽乾所有氣力的嬌軀如同枯葉緩緩墜地。

  但預期中的痛楚並沒有來臨,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在她倒地前緊緊護佐她。.好……熟悉的溫暖。是誰?純琬努力想睜開眼看看是誰如此溫柔地將她擁在懷中,卻力不從心。

  「Zhon,是你嗎?」她氣若游絲地輕問。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輕柔地替她拭去額際的冷汗。

  「當然不可能是他。」她虛弱地輕笑,「我怎麼會忘了他現在該有多恨我。」

  那人依舊沒有回答,結著厚繭的食指輕輕撫過她柔嫩的眼下肌膚。

  「朵拉!」梅琳妲急切的呼喚聲伴著急促的腳步聲從後方不遠處傳來,最後在她身邊停下。

  「朵拉,你差點把我嚇死。」梅琳妲在純惋身邊蹲下,擔憂地俯她蒼白的臉龐,責備的語氣中帶著濃重的哭腔。她好不容易從酒吧裡那群譴怒的酒客中脫身,才走到大街上,就看到純琬像發了瘋似的衝過車道,她連忙追了過來,卻看到她像個破布娃娃一樣倒下去,害她脆弱的心臟差點罷工。

  「梅琳妲,我……役事,只是……體力……透支。」

  「沒事就好。」梅琳妲歎吸鼻子,抬起頭感謝及對抱住純琬的好心人。她的目光才觸及那頂壓低帽緣的深棕色法國扁帽,立刻不敢置佶地輕呼一聲「希歐多爾!」

  Zhon?抱她的人是他?!純碗還來不及反應,便已經被他從他溫暖的懷抱移到梅琳妲懷裡。

  「Zhon,別……走……別……走……」純瑰揮舞著雙手,試圖抓回他的手,但是卻只抓到空氣。

  「朵拉,你到底是怎麼了?」梅琳妲用力把住鈍琬,以免她跌在地上。

  「希歐多爾呢?」

  「他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

  「走了……他還是走了……」純琬無力地垂下雙手,喃自語道。

  梅琳妲不解地敲起眉頭。「朵拉,你是怎麼一回事了」「我好累……真的好累……」她幽幽長歎,任黑暗攫取她所有的意識。

  柔亮的晨光透過雪白的窗廉染亮雅敢的房間,也喚醒床上睡得並不安穩的人兒。

  純琬推開被子,起身走到窗台前,打開窗子,深深吸入一口晨間清新的空氣。

  時候還很早,大街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她昴起頭極目遠眺,看著遠處的高樓和更遠那一方初升的太陽,而後用力閉上眼。她知道有些東西是肉眼看不到的,但比從高倍數的望遠鏡中看得更清楚,因為它刻在心版上,忘不撣、抹不去,執意閉上眼反而看得更清楚。

  她從來沒想過會再見到他,更不知道自己那一晚發了瘋似地追尋著他的身影究意想做什麼,但心裡卻有個聲音瘋狂地喊著「別讓他走」,所以她不理會已經透支的體力,執意想留住他,就像她總是任由一慣的執泐控制著自己的行為與言詞。她執拋的惡習總在面對他時表現得特別徹底,可笑的是,連她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她從來都理不得自己對他的感覺,只能是一種執念吧!一種強烈到令她手足無措的執念。

  過了好一會兒,街道上的人群漸漸多了起來,原本單純的寧靜慢慢被暄囂淹蓋。純琬踱離窗邊,走進房間內的小浴室梳洗番後,換上輕便的褲裝。

  正打算下樓,房門已經被輕巧地推開。

  「朵拉,你怎麼起來了?」梅琳妲端著盛放早的托盤,站在房門口,詫然望著高她半個頭的純琬。

  純琬往後退了一步,讓她進房,而後關上門。「我覺得糯神好多了,不想繼續躺在床上。」

  「可是……」梅琳妲不太放心地看著她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小臉。「你確定你真的好了?真的不要再多休息一天?」

  純碗僵硬的脖子,對梅琳妲的建議露出敬謝不敏的恐怖表情。「再躺下去,我可能以後,聽到床這個字就想吐。」

  「沒這麼嚴重吧。」梅琳妲露出淺笑,將托盤放在窗合邊的白色雕花矮几上。

  托盤上放著雙人份的可頌麵包和拿鐵咖啡。濃郁的麵包香和奶油香飄散在空氣中,純琬忍不住多吸了幾口。

  「我回紐約時,一定會很想念康絲坦做的可頌。」純碗在矮几旁的椅子坐下,迫不及待地輕咬一口鬆軟可口的可頌麴包,有些語焉不詳地。

  「亦也可以計康絲坦幫你做一輩子的可頌。」

  純琬停了一下,注著好友狀似無辜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我終於可以把你家的廚娘帶回,紐約還是另有弦夕卜之音而我沒聽出來?」

  梅琳妲深褐色的長睫毛了。「我要是讓你把康絲坦帶回紐約,我爹地會把我的皮給剝了。」

  「那就表示有另一種方法可以讓我這輩子都能吃到康絲坦做的可頌,而你又不會被康諾先生剝皮。」純琬分析道,停頓三秒鐘後,深思的黑眸倏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瞪著好友。「老天,告訴我你沒有……」

  「朵拉。」梅琳妲心虛地垂下長睫。

  「老天!是你告訴我他這一季都會待在香擯區酒廠那邊,我才答應你來巴黎的。」純琬霍地站起身,在房中煩躁地來回踱步,努力想降低語氣中的惱怒。

  海琳妲抿著唇,可憐兮兮地望著她。「我只是跟他稍微提了一下。」

  「那好,你待會打電話跟他稍微提一下我已經回紐約了。」

  「來……來不及了。」梅琳袒垂下頭,不敢再看純琬一眼。「他昨晚就回來了。」

  純琬頹然倒回椅子上。她想尖叫,卻發現自己連尖叫的力氣也沒有。

  「朵拉,我只是想,事情已經過這麼久了,或許……或許你會願意原諒他。」

  「原諒他?」純琬的音調倏地拔尖。「我差點就被他強暴,你卻要我原諒他!」

  「他那時候太年輕了,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只是想安慰你。」

  「在醫生宣佈我的手再也不能彈鋼琴之後,他認為強暴我可以給予我任何安慰?!很抱歉,這祥的安慰我無法消受。」純琬扭曲嘴角,譏誚地。

  「我知道你那時被嚇壞了,可是……」梅琳妲揪緊眉心,無奈地望著她。「蓋文是我的親哥哥,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我怎麼辦?我沒有辦法捨棄任何一方。」

  純琬默然,將手中剩下的可頌塞入口中,但原本鬆軟可口的麵包卻忽然變得乾澀而難以下嚥。她明白梅琳妲心裡也不好受,但她就是無法強迫自己釋懷。

  「蓋文真的很喜歡你,這些年來,他心中始終只有你一個。如果你願意原諒他,甚至接受他。」梅琳妲擠出一抹虛弱的笑容,試著用俏皮的口吻「你就不用擔心吃不到康絲坦做的可頌了。」

  純琬輕啜一口吻啡,用力將梗在喉中的麵包嚥下,好一會兒才尋回失去的聲音,「梅琳妲,我不想再談他的事。」

  「再給他一次機會。」梅琳妲圓亮的棕眸懇求地瞅著她。「拜託!」

  她眼中的期盼讓純碗猶豫了。若梅琳妲是在兩年半前請求她再給蓋文一次機會,無疑地,她會無視於好友眼中的期盼拂抽而去。然而,「他」的出現讓她偏執的鐵石心腸開始滲入些許人性。

  或許,終究還是不夠多吧!她閉上眼,腦中浮現一雙受傷的黑眸凝然望著她。當年的她就像條冷血的毒蚊狠狠反咬他一口。

  腦海中的影像迅速退回塵封的角落,純琬睜開眼,淡然道,「我會考慮。」

  釋然的笑容在梅琳妲唇邊綻開,不難看出她真的鬆了一口氣。

  確定警報解除後,她小小的腦袋開始急速轉動,興沖沖地幫兩人出起主意,「今天天氣不錯,你可以先和蓋文到杜樂麗花園野餐,然後去——

  「我只說我會考慮。」純琬冷冷地打斷她腦中編寫的計劃。

  「可是……

  「梅琳妲,不要逼我。」

  「如果你還不習慣跟蓋文單獨相處,我也可以陪你們一起去。」

  純琬挑起一道秀眉,十分不以為然。「然後再讓你用各種借口溜掉!」

  「我……」梅琳妲嘟起小嘴,不情願地默認自己確實有那個打算,但她很快又想到另一個方法。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純琬已經先道:「梅琳妲,你不用傷腦筋了,我今天已經有計劃了。」

  「什麼計劃?」

  「我打算去拜訪一位朋友。」只是他或許根本不想再見到她。她澀澀地在心中衤卜充。

  「你要找希歐多爾!」一臉大鬍子的酒吧老闆一邊用乾布擦拭玻璃杯,一邊上上下下打量瑭純琬,深褐色的眼瞳透著好奇。「為什麼?」

  「我想為上次的事向他致歉。」純琬情戒慎地對酒吧老闆擠出一抹笑。從她踏進酒吧那一刻起,她便敏感地感覺到自己已經成了眾人注視的焦點,而那些目光有些是好奇,有些是狐疑,甚至有些憤怒,但絕對稱不上友善。

  酒吧老闆對她窘迫不安的情似乎相當滿意,他咧嘴笑了笑,將擦好的杯子倒扣在吧台上,頓了一會兒才道:「自從你那天打斷他的演奏之後,他就沒再來過了。」

  他的話解釋了眾人對她不滿的原因。純碗露出歉然的笑容,「可以麻煩你給我他的住址嗎?我想當面向他道歉。」

  「恐怕不行。坦白說,沒有人知道他住哪兒,也沒辦法跟他聯絡。希歐多爾只是店裡的客人,並不是我雇的琴手。一開始,他只是偶爾會來我這裡喝點小酒,後來有一天我雇的琴手生病沒未,我看他望著鋼琴發愣,問他要不要玩一下,才發現他原來是高手。從那天起,他幾乎每天都會來彈上幾曲,有不少客人甚至是衝著他來的。」酒吧老闆無奈地看著她。「他這幾天沒來,店裡的客人少了不少。」

  「我很抱歉,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其實要找到他也不是太困難的事。?酒吧老櫃又開始擦起另一個玻璃杯卜目光由純碗的臉緩緩下移劍她修長的雙手,有些離題地,「你有一雙和他一祥的手。你會不會彈鋼琴?」

  「以前學過。」

  「介意為我們表演一曲嗎?鋼琴酒吧少了音樂真是不出的怪異。」

  純琬當然聽得出他話中的暗示,也明白他有意刁難。

  若她拒絕,要找到他就會變成非常困難的事。

  「我很樂意。」她對酒吧老闆擠出一抹無力的笑容,走向鋼琴。

  眾人見她走向鋼琴,皆露出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

  「小姐,就彈上次那首被你打斷的純真好了。」角落有人揚聲喊道,故意要看她的笑話。

  「說不定她連譜都不知道。」另一個人調侃道。

  純碗在鋼琴前的琴椅坐下,瞪著黑白交錯的琴鍵,臉色忽地變得慘白,雙手也不由自主地發顫。她的手……還能彈琴嗎?

  為什麼不能?如果你真的愛音樂,彈得好與不好又有什麼差別呢!來自回憶的聲音溫柔地反問,漸漸撫平恐懼忐忑的心。

  「她要是會彈!純真,我請全部的人喝一杯。」另一名男子揚聲宣佈,引得眾人連連鼓掌歡呼。

  純琬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讓心中的勇氣慢慢凝聚,而後將雙手平放在琴鍵上,回過頭對那名大放闕詞的男子甜甜一笑。「我希望你今天帶的錢夠付帳。」

  悠揚的旋律隨之響起,雖然有些地方顯得生澀,有些音符的力道不夠重,但沒有人能懷疑她彈的曲子不是那天未完的「純真」。

  一曲既罷,驚訝的眾人面面相覷,過了幾秒才聽見連串厚實的掌聲從吧台傳來,純琬感激地對酒吧老闆露出淺笑。

  「她彈得比希歐多爾差多了。」那名男子不甘願地嘟囔道。

  純碗聞言,渾身震了一下,目光無神地望著使不上力的右手無名指。

  這不是他的錯!她無聲地提醒自己,拒絕讓嫉妒再次蒙蔽自己的雙眼。

  她僵硬地起身走回吧台。

  「請你的。」酒吧老闆倒了一小杯甜酒給她,「你的手怎麼受傷的?」

  濃密的長睫訝地揚起,又緩緩垂下。「意夕卜。」

  「對於一個有天分的人來,這種意夕卜太殘忍了。」

  純琬默然不語,無意回味那種椎心之痛。

  酒吧老闆見她不想提,也無意再撕開她或許已經結疤的傷口。「有人看到希歐多爾在郊區的育幼院教孩子彈鋼琴,你可以去找找看。」

  「謝謝。」純琬喃道聲謝,拿起背包就要離開。

  「希歐多爾也受過傷。」他忽然出聲道。

  純碗愕然回過頭。

  酒吧老闆指指心臟部位。「只是他的傷在這裡,現在還在淌著血。你認識以前的他,對吧?」

  純琬僵硬地輕點一下頭。

  「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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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簡陋的木床上斜倒著一個落魄憔悴的男人,方正的下顎冒出一片青森的胡碴,緊閉的雙眼有著深深的黑彩,他身上的白色羊毛衣和淺棕色長褲皺成一團,還透著一股令人掩鼻的酸臭味。幾隻空酒瓶橫七豎八地倒在床腳,沒喝憲的麥酒發出酸味,不難想見這名夕卜表和氣味均比美流浪漢的男子已經過了不少天這樣糜爛的生活。

  「你為什麼要再出現?」他喃喃囈語道,困難地翻了個身,修長的手垂落床側,打翻了一隻半滿的酒瓶,發臭的黃褐酒液立刻流了一地。「再次提醒我錯信一個人有多愚蠢嗎?」

  「其實我一直都記得……哈……怎麼可能忘得掉……」他又翻了個身,泛著血絲的黑眸倏地睜開,無比清醒地瞪視著閣摟的木製天花板,乾澀的聲音再次呢喃道:「怎麼可能忘得掉。」

  他一直都記得她帶給他的教訓,就像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過去這三天來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他就躺在這張床上,喝掉一瓶又一瓶的酒,直到他買來的酒全都喝光了,他的意識仍舊是該死的清醒,酒精從來都沒能如他所願地麻醉所有的意識,也麻醉不了他對她的……

  「該死。」他懊惱地低吼一聲,阻止自己再去想那個可笑的字眼。

  尖銳的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他扶著床頭站起,跌跌撞撞地趕去接起電話。

  「俞子真先生在嗎?」

  「我是。」乾澀粗嘎的聲音從電話聽筒傳入耳膜,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皺眉。

  電話那頭似乎也被鴨子般的沙啞聲音嚇了一跳,靜了好一會兒,才語帶擔憂地輕問「俞先生,你是不是病了?」

  「我沒事,只是剛睡醒。諾瑪修女,有什麼事嗎?」

  「朵拉這幾天為了參加比賽的事很緊張,你能不能撥個時間來看看她?」

  朵拉……兩年多前他認識一個女孩子也叫朵拉,但他習慣叫她純琬,有時候也會戲謔地喊她「純純」,她總是皺著鼻子抗議那個暱稱聽起來像在說她「蠢蠢」,但有是時候她也會咧開笑臉回叫他「真真」。記憶的船飄離了現實的錨,載著他搠著時光的河流慢慢往回走……

  「俞先生?」諾瑪修女輕聲喚道。

  他淡出回憶,回到現實,記起那個名喚朵拉的小女孩有著一頭金色的頭髮、藍綠色的眼睛和長著雀斑的小臉。

  「如果你真的沒空……」諾瑪修女誤將他的沉默當成是為難,立刻諒解地為他找理由,但語氣中仍不免透著失望。

  「諾瑪修女,我很樂意去看看朵拉。」他抬頭看了下牆上的鐘。「我大概一個半小時後會到。」

  「俞先生,真是謝謝你。」諾瑪修女感激地說。

  「不用客氣,我很樂意為那些可愛的孩子貢獻一些心力。院裡一定還有很多事要做,你去忙吧,我一會兒就到去。」

  「俞先生,你真是個大好人,願主保佑你。」

  講上了電話,子真走進閣樓裡附設的小浴室,望著鏡中自己狼狽頹廢的摸祥,苦澀地一笑。

  或許,他需要的不只是上帝的保佑,而是像他的小妹詩奕一祥,對於傷痛的往事可以選擇遺忘……

  育幼院中所謂的琴室只是一間小房間,靠牆擺著一架舊鋼琴,另一面牆邊則擺了幾張小椅子和小桌子。

  純碗踏入空無一人的琴室,目光立刻被貼在牆上的照片所吸引。相片中的子真抱著一名金髮小女孩站在中央,一群孩子圍在他身邊笑得很開心,他也是笑著,但他的笑感覺上很空虛,彷彿少了什麼。

  救他!不期然,酒吧老闆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她震了一下,定定望著照片中他的笑容。或許他的笑容並不像她感覺得那麼空虛,只是酒吧老闆的那句話影響了她。

  她有什麼能力救他呢?她只是為了她曾做錯的事想跟他說聲對不起罷了,就只是如此而己。

  「姊姊、姊姊。」一雙小手輕拉著她的衣擺,努力想引起她的注意。

  純琬低下頭,看見一個一臉雀斑的金髮小女孩昴著小臉,藍綠色的眼睛好奇地盯著她。

  「姊姊,你叫什麼名字?」

  純琬蹲下身,和小女孩平。「我叫朵拉,你呢?」

  小女孩訝地眨著眼睛。「我也叫朵拉。」

  「好巧,我們都叫朵拉呢!要是你們院長突然叫『朵拉』我們可能會弄不清楚她在叫誰。」純琬笑道。

  「我不會弄錯。因為院長叫我一定是『朵一拉一你又跑哪兒去了?』」小朵拉尖著嗓子,努力模仿出院長高八度的叫聲。「可是,院長叫你一定是——。」

  「朵拉。」溫潤的男中音從門口傳來,大小朵拉聞言同村轉到頭。

  「哥哥。」小朵拉尖叫一聲,奔入門邊那名男子的懷中。

  子真彎身抱起小朵拉,目光卻是定定望著純琬的臉。

  純琬垂下眼,避開他的注視。他的眼神讓她心虛,彷彿元言地問她為什麼又要出現。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之間她有點嫉妒小朵拉現在所在的位置。

  「哥哥,我覺得我彈得好糟糕,有幾個音老是怪怪的,我一定會輸的啦。」一提到比賽的事,小朵拉的小臉就垮了下來。

  「你先彈一遍給哥哥聽,我們再一起找找看問題在哪兒,說不定你只是太緊張了。」子真將小朵拉輕輕放在鋼琴前的琴椅上。

  小朵拉將比賽的指定曲和自迭曲各彈奏了一遍,幾乎沒有出任何差錯。

  子真讚許地直點頭。「很好啊!可見朵拉只是太緊張了。」

  「哥哥,你以前去比賽的時候會不會像我一祥很緊張啊?」

  「當然會啊!記得哥哥第一次去比賽的時候,緊張得直發抖,連腳都站不穩。」

  小朵拉沉恩片刻,又抬頭問:「那你緊張的時候都怎麼辦?」

  「把台下的人全當成馬鈴薯。」

  「把台下的人全當成玉蜀黍。」

  在場的兩個大人異口同聲道,跟著一愣,互看了一眼,匆匆別開視線。

  「馬鈴薯加玉季薯?!哈!那我把他們做成沙拉好了。」

  小朵拉咯咯笑道,忽地從鋼琴前探頭問純碗;「姊姊,你也會彈鋼琴嗎?」

  「小時候學過,後來就停了。」

  小朵拉不解地偏著頭看她。「為什麼要停?彈鋼琴是一件很棒的事,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要一直一直彈下去。」

  純琬不自覺地輕撫著右手無名指。「我也根想一直一直彈下去,可是出了一點『小問題』。」

  「這祥啊。」小朵拉似是瞭然的直點頭。「對了,哥哥是個很好的鋼琴老師喔,如果姊姊還想繼續彈鋼琴,可以找哥哥教你。」

  「我知道。」純琬偷偷看他一眼,子真的表情有些僵硬。

  「咦,姊姊,你來我們院裡要做什麼。」

  「我……」純琬愣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若坦白說她是來找他的,或許他會故意裝作不認識。

  「姊姊和哥哥約在這裡見面。」

  純琬諒訝地看向子真,沒想到他竟然會替她解圍。

  「喔一。」朵拉長長地「喔」了一聲表示瞭解,跟著又問:「可是為什麼你們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打過招呼?」

  「因為……」

  藍綠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小嘴隨即漾起瞭然的笑容,露出兩個小巧的梨窩。小朵拉故作成熟地擺擺手道:「我瞭解,我瞭解,你們要講的話不能讓小電燈泡聽到。去約會吧!這兩首簡單的曲子留給我慢慢練就行了。」說完,她果真轉過身,認真地練起琴。

  純琬安靜地跟著子真走出琴室。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一段路,始終沒有交談。

  「我……。」她清了清喉嚨,試著開口,但他絕然的背影又讓她失去說話的勇氣。

  兩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育幼院的紅色大門就在眼前,純琬知道自己再不開口,或許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我知道你並不想再看到我。」

  他向前移動的規律步伐陡地停頓了一下,又前行。

  溫和淡然的語音夾帶著一絲絲嘲諷隨同微風飄向她,「你確定你真的知道?」

  「我知道我不應該再來擾亂你平靜的生活,可是……」

  純琬咬著下唇,望著他整齊地束在腦後的黑色長髮。兩年不見,他的頭髮變長了許多。「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

  子真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過頭,依舊背對著她。「為了什麼事?」

  純琬無言。她不懂他的意恩。

  她的沉默似乎讓他有些惱火,他回到頭微慍地又問了一次:「為什麼要說抱歉。」

  「我……。」她啞然。

  「你該死的不知道你真正傷害了什麼,何必說抱歉!為了求心安,還是因為你害我丟了那份教書的工作?」子真怒氣騰騰地對她吼道。

  他罕見的怒氣讓純碗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我真的很抱歉……」

  他閉上眼,深深歎了一口氣。等他再次睜開眼時,眼中怒氣全消,只剩下蒼涼和無奈。他的眼神讓純琬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難過,一股無法言喻的窒息感重重壓在她胸日。

  「老天,你傷我最深的是你根本就不懂。」他自嘲地一笑,邁開步走出育幼院大門。

  「不懂什麼?」純琬對著他的背影揚聲問道,但他始終沒有回答。

  她究竟不懂什麼?子真的話在她腦中盤旋了好幾天,卻仍舊找不到答案。純碗坐在窗台上,頭倚著冷冷的錫制雕花窗欞,目光毫無焦距地著遠方。

  梅琳妲一進房就看見純琬役精打采地看著窗夕卜。「朵拉,你在發呆了。」

  「你回來啦。」純琬回過頭懶洋洋地打了聲招呼,「專輯的進度如何?」

  「別提了,還不就那祥。」梅琳妲把一整袋樂譜往桌上一折,整個人倒向椅子,兩條美腿不甚淑女地往茶几上一擱。

  從小學琴的梅琳妲目前在一家專門發行古典音樂的唱片公司當音樂總監和製作人。最近公司有意發行一系列的新吉典樂專輯,各以小提琴、大提琴、長笛和鋼琴為主題,前面三張專輯的錄製都還算順利,獨獨鋼琴那張專輯的錄製過程一波三折,原本迭好的曲子有一半被老闆打了回票,跟著彈奏的鋼琴家又因為錄製時間延後,卡到他預計的演奏會擋期而桂冠求去。

  「丹尼爾又有意見啦?」

  一提到她老闆,梅琳妲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沒名的鋼琴家他不要,有名的又軋不到擋期。新迭的曲子只有一首他很勉強地點頭。找了六首,他只要一首耶!我耍去哪裡再生出兩首曲子給他?」

  「沒辦法,丹尼爾對鋼琴有一股狂熱。」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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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他會和多洛夫斯基老師成為莫逆之交,兩個人對鋼琴一祥執著到不太正常。上帝啊,派個天使下來幫幫忙吧。」梅琳妲手捂著雙眼哀歎道,忽然整個人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問:「朵拉,你會不會覺得我有點白癡?」

  「呃?」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純琬完全摸不蕾頭緒。

  「上帝已經送了我兩份大禮,我幹嘛又要他送個天使下來?」

  「上帝送你什麼禮物?」

  梅琳妲興奮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熱切地抓住純琬的手,一臉希冀地看著她。「就是你跟希歐多爾啊。」

  「我。」純琬發現自己再次被她快速運轉的腦袋打敗。

  「對啊,對啊!記不記得你十五歲的時候寫過幾首小曲?那時候丹尼爾和多洛夫斯墓老師對你寫的曲子贊不絕日,所以你寫的曲子,丹泥爾一定會點頭。」

  「可是我現在寫的都是流行樂,你知道丹尼爾對流行樂的評價不太高。」純琬澀澀地提醒她。

  「希歐多爾雖然不太有名,不過等丹尼爾聽他彈到之後,絕對會諒為天人。然後你幫我寫一首曲子,再加上他那首『純真』,整張專輯就可以大功告成了。」梅琳妲沉醉在光明的前景中,壓根沒聽到純琬說了什麼。「啊,我亻門今天上就去繆司酒吧找希歐多爾。」

  「他不可能會答應的。」

  梅琳妲總算從她美妙的幻想世界回到現實中來。「朵拉,你剛剛說什麼?」

  純碗抿了抿唇,再次說道:「我說他不可能會答應的。」

  「為什麼?」

  「因為……」純琬遲疑著該不該告訴她真正的原因,但最後仍只是簡單地說:「因為他討厭我。」

  「討厭你?」梅琳妲不解地掮了掮長睫毛,頓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出來。「老天,朵拉……你以為他會因為你不小心在他演奏的時候摔破一個杯子就恨亦一輩子嗎?希歐多爾不可能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純琬看著好友的笑臉,絲毫提不起勇氣告訴她,她對他做的不只是在他演奏時摔破一個杯子那麼簡單。

  她垂下眼,輕聲道:「說不定他會。」

  「朵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杞人憂天了?他要是真的討厭你,那天你昏倒的時候,他就不會去扶你了。你快換件衣服,我們晚上去繆司酒吧找他。」梅琳妲拿起擱在桌上的樂譜,喜孜孜地走出房間。

  他不恨她嗎?純琬蜷起身於,將尖瘦的下巴擱在膝上,回想起他那一夜溫暖的懷抱。

  他當然是恨她的,怎麼能不恨!只是除了恨之夕卜啊!他說她不懂的到底是什麼?

  她早該知道梅琳妲是不會放棄的。純琬看著客廳中高大俊美的褐髮男子,直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論從哪一方面來看:蓋文.康諾都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但他卻曾是她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魔。因為他,她有半年的時問都需要借助安眠藥才能安然入睡,而不會被自己的尖叫聲諒醒。

  事情發生那一年她十七歲。醫生宣佈她被孿生妹妹割傷的右手從此再也不能彈鋼琴後,她接受梅琳妲的邀請到巴黎養傷,順便散散心,也是那對候,她認識了梅琳妲十九歲的哥哥蓋文。有一晚,蓋文帶著分酒意闖進她的房間,企圖強暴她,她拚命地掙孔、尖叫,卻始終無法掙脫他的箝制,終於梅琳妲聽見她的尖叫聲,衝進房間救了她。隔天,純琬帶著盤據心中長達半年的噩夢倉皇逃回紐約。

  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經歷妹妹的背叛、父母的不諒解、再也不能彈琴的殘酷現實,和差點被強暴的疆夢,她原本純真無染的世界在一瞬間崩毀,支離破碎。

  「嗨!好久不見。」蓋文綻開笑容,對她輕聲打了招呼。

  「呃。」純琬僵硬地點點頭,仍站在通往客廳的通道上,不打算前進半步。

  彷彿看出她防備的態度,蓋文有些沮喪地擠出苦笑。

  「梅琳妲的動作真慢,換個衣服也要那麼久。」

  「好啊!才讓你等個幾分鐘而己,就說我壞話。」梅琳妲身著一襲水綠免的雪紡紗洋裝翩然下樓。

  「你確定你真的只是要去酒吧喝酒聽音樂?」蓋文看著妹妹一身盛裝打扮,打趣道。「嘖嘖嘖,你還戴上新買的珍珠耳環,果然是女為悅己者容。」

  純碗聞言,愣了一下,故作不經意地問:「梅琳妲,你還約了別的朋友嗎?」

  「沒有啊!就我們兩個和『司梳』蓋文.康諾先生。」

  「她呀,只有為了她的希歐多爾才會這麼盛裝打扮。」

  她的希歐多爾?!蓋文的話彷彿一記響雷震得純碗腦中亂成一片。不期然,一股酸味湧上喉頭,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朵拉,你別聽蓋文胡說,希歐多爾可能連我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梅琳妲橫哥哥一眼,語氣中隱隱有絲悵然。

  純琬望著好友粉頰上兩抹不甚明顯的嫣紅,忽然之間有些不安。

  為什麼不安?就算梅琳妲真的喜歡上子真又怎麼樣?

  報本不關她的事,她對他只是覺得很抱歉而己……

  「朵拉,你在想什麼?」

  純琬連忙回過神。「沒什麼。你這件洋裝會不會太薄了一點?最近天氣變冷了。」

  「應該還好啦。」梅琳妲不太在意地。

  她一手勾著蓋文,一手拉著純琬,興奮地走向大門。

  「走了,走了,今天一定要讓希歐多爾點頭幫我錄專輯。」

  「哈啾!」梅琳妲以面紙捂著口鼻,又打了一個噴嚏。酒吧裡的小桌上堆滿了用過的面紙團,她原本高挺的俏鼻變得通紅,明亮的大眼也泛著血絲。

  「梅琳妲,你還好吧?」純琬擔心地輕問,伸手輕觸她的額頭。

  「不好。」梅琳妲可憐兮兮地噘著小嘴咕噥道,目光一觸及台上生面孔的鋼琴手,整張小臉又垮了下來。

  蓋文同情地看著妹妹。「看來你那個希歐多爾是不打算來了。」

  「似乎是如此。」梅琳妲希冀地又望了一眼緊掩的酒吧大門,最後仍舊失望地調回目光。「只好改天再來看看了。」

  蓋文扶著妹妹站起身,見純琬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挑眉詢問地看向她。

  「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那我送梅琳妲去看完病之後再來接你。」蓋文提議道,努力想在純琬面前表現出體貼的一面。

  「不用了,我待會坐計程車回去就行了。你好好照顧梅,琳妲。」

  「那……好吧,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如果叫不到車,儘管打電話回去,我再來接你。」蓋文叮囑道。

  「嗯。」純琬不甚熱絡地輕應了一聲,對於他的體貼彷彿視而不見。「好好照顧梅琳妲。」

  蓋文扶著妹妹走向門口,忽地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純琬,沒頭沒腦地輕歎一句,「你似乎從來都不懂。」

  純琬聞言不禁一怔,才回過要問他,他已經扶著梅琳妲走出酒吧大門。

  該死!她暗咒了一聲。又一個人說她不懂,但她到底該死的不懂什麼,卻沒有一個人肯好心的告訴她答案。

  「希歐多爾還是沒來。」渾厚的男聲在她上方響起,「你去育幼院沒看到他嗎?」

  純琬抬起頭望著酒吧老闆。「我們沒說到什麼話,不過他看起來一切都很好。我不覺得他需要別人去救他。」

  「顯然你並不懂。」

  「不懂什麼?」純惋努力沉住氣,平和而有禮的問道。但她發誓.只要再有一個男人她不懂,又不告訴她答案,她一定會拿桌上的玻璃杯狠狠往他頭上招呼。

  「不懂他的傷是在很深的心底。」酒吧老闆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有一陣子他有酗酒的習慣。」

  「酗酒?」純琬詫然地微揚音凋。「為什麼!他根本就喝不醉。」

  「看來你和他真的滿熟的。」酒吧老闆唇邊微露笑意。

  「那陣子他幾乎每天都試著要灌醉自己,後來有一天,他喝掉了兩瓶伏特加之後,開始歇斯底里的大笑。那時候我以為他終於喝醉了,但他卻忽然停住笑,澀澀地說:『為什麼喝不醉?為什麼別人可以借酒澆愁,我卻不能?說不定只要喝醉了,我就不會再想到她。』」純琬心中一凜。「她是誰?」

  酒吧老闆聳聳肩。「好問題,不過我也不知道,應該是他愛的女人吧。」

  一股憤懣倏地湧上她心頭。原來他離開合灣自我放逐報本就不關她的事,只不過是他自己為情所困罷了,那她又何必該死地、無聊地又可笑地為他自我放逐的事而感到愧疚?

  純琬猛地站起身,放下酒錢。「我相信等他遇到另一個看對眼的女人,他那個在很深的心底的傷絕對會自動痊癒,根本用不著我救他。」

  「你嫉妒『她』,。」

  「哈。」純琬回到頭,對著酒吧老闆狠用力地笑了一聲。「我為什麼要嫉妒一個連見都沒見到的女人?太可笑了。」

  「誰知道呢?或許你該問問你自己。」

  「我……」她遲疑了一秒鐘,跟著執拗地撇過頭。「我才沒有嫉妒那個女人。我只是覺得他很可笑,為了一個女人自甘墮落,捨棄自身的天賦不用。」

  「那是因為你沒有愛過。」

  「我……那不干你的事。」被戳破的心事讓純琬顧不得禮貌,憤然轉頭離開。

  愛?什麼叫愛?她曾經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愛她,但是當她的手再也不能彈鋼琴時「愛」她的父母把她送到瑞士去讀寄宿學校,「愛」她的多洛夫斯基老師從一週一封信到後來音訊全無,而「愛」她的孿生妹妹更是她一切不幸的開端。所謂的愛全都是騙人的東西。

  全都是騙人的!

  純琬走出酒吧,仰頭望著夜空昏黃的弦月。一陣夜風撲面,她打了個寒顫,掛緊夕卜套低頭走向協和廣場。

  子夜時分,廣場上並沒有多少人,她在路燈旁的椅子坐下,呆望著手中被捲成數圈的皮包背帶。

  是的,她氣他為了一個女人捨棄自身的天賦不用,寧願窩在小酒吧浪費生命。但她也明白心裡那股複雜的感覺不只是憤怒,一股噬人的痛楚由她心中的某一處慢慢擴撒開來,彷彿有只小蟲一口一口地啃咬著她的心。

  這種感覺會是嫉妒嗎?但怎麼會?她知道嫉妒是什麼滋味,她會氣憤,她會不甘,但不會這麼……痛。

  更不會計人想哭……純琬伸手摀住微顫的唇,忍著不讓眼眶中莫名堆滿的淚水落下。為什麼她會想哭?她巳經好久沒有掉過一滴淚了。

  驀地一雙大手不規矩地欺上她的肩。「小妞,一個人呀!要不要我幫你暖暖身子。」

  「別煩我。」純琬冷聲喝道,不耐煩地揮開那人的手。

  「嘖嘖嘖,小妞,別那麼冷淡嘛!夜深人靜的,咱們倆正好可以樂一樂。」

  一股令人作嘔的酒氣直竄入她鼻中,眼前被酒意熏紅的猙獰面孔終於讓純琬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

  「走開!」她用力想推開他,但雙手反倒被他一把抓住。

  「用不著害羞。」那男人箝住她的手,淫笑著逼近的臉孔顯得格外駭人。

  「放開我。」純琬放聲尖叫,抬起長腿用力踹向那男人的重要部位。

  那男人一吃痛,鬆開捉住她的手,純琬連忙趁這機會逃開,亻旦還沒來得及跑遠,便又被他抓住腳踝,她整個人向前亻卜倒在地,便被拖了回來。

  「臭婊子。」那男人忍著痛啐道,一手揪住她的衣領,另一手則高高舉起止要揮下。

  純琬認命地閉上雙眼,但預期中的巴掌並沒有落下,反倒聽見那男人一聲慘叫。她急忙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見子真抓住那男人的手,迎面賞他一記重拳。

  那男人踉蹌了一步,伸手抹去鼻中流出的暖熱液體,殷氣騰騰地瞪視著子真。「你是哪個該死的鬼。」

  子真沒開口,眼中的殺氣更勝那男人。

  兩個男人互瞪對方半晌,忽然那男人呼喝一聲,衝上前來,子真閃過頭一拳,但腹部卻札札實實地吃了他一拳。但那男人並沒有佔到多少優勢.,挨了一拳後,子真抓住他的右手,跟著一記手刀猛欣向他後頸。

  純琬看著兩人扭打成一團,幾乎無法呼吸。每看到子真挨了一拳,她的心彷彿也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兩個男人身高相仿,那男人的體型雖比子真粗壯許多,但子真的技巧卻遠勝到他,纏鬥半晌,勝負依舊未分。

  忽然銀光一閃,那男人從腰際抽出一把匕首,猛力刺向子真,他以手鉻擋,跟著一記猛摯直取那男人的面門。

  那男人直挺挺地往後倒在地上,沒有再爬起來,子真也因為用力過度,整個人仆倒在地。

  一切彷彿就在一瞬間結束,純琬捂著唇,驚叫聲仍梗在喉中發不出半點聲音。她驚愕的目光由倒在地上的男人緩緩移向掙扎著爬起身的子真,昏眩的意識迅速恢復,她連忙衝上前扶住他。一股暖熱黏調的液體從他的掌心沾染上她的手,她藉著街燈一看,觸目驚心的血紅讓她狠狠倒抽一口氣。

  「老天,你的手!」難以言喻的心慌揪住她的呼吸,豆大的淚水無意識地滑落兩腮。

  「你真的在乎嗎?」子真推開她的攙扶,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純琬拉出白絲襯衫的衣擺,用力撕成長條狀,跟著追上子真的腳步,小心翼翼地替他將手上的傷包紮好,擔憂地看著他,顫聲問:「很痛嗎?我帶你去看醫生,絕對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那不正好。」子真嘲弄地輕笑,低頭凝望著純碗替他包札好的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一雙『神的贈禮』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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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兩年多前紐約「我想找一個人。」

  純碗從柔軟舒適的皮質辦公椅上坐直身子,打量著眼前穿著入時的年輕女子。她有一頭俐落有型的深金色短髮,水藍色的眸子岡爍著精明幹練的光芒,合身的深灰色套裝給予人一種十分專業的印象。無疑地,她看起來像極了精陰能幹的女強人,但是不幸地,她的腦子顯然不如她的夕卜表看來那麼清楚。

  「我想你去找偵探會比較恰當。」純惋客氣地回答道,微微垂下眼瞼,小心不讓自己心裡的想法被女客看出。「以客為尊」一向是她父親的經營之道,也是「思凱貿易」奉為圭臬的信條,儘管她十分懷疑眼前這位女子有可能會成為公司的客戶之一,她還是必須嚴格管制自己的舌頭,以免那微小的可能性成真。時序才進入夏天,她今年已經因為管不住自己的舌頭而被她父親訓誡了十次,她不希望這麼快就邁向第十一次。

  年輕女子水藍色的眸子瞟向純琬低垂的臉。「你覺得我是瘋子。」

  看來這位小姐的腦子並不像她以為的那麼不清楚。純琬抬起頭,保留地,「我承認我有點訝異。我想並沒有太多客人會到貿易公司來要求尋人的服務。」

  「我確信這樣的要求井不常見,不過我相信我能給你一個十分合理的理由。」她嘴角微揚,從公事包中拿出名片遞給純琬。「我叫艾曼達.奎克。」

  望著手中白底金字的名片,純琬不得不重新修正對她的印象。就算她在商業方面的能力實在笨拙到讓她父親覺得汗顏,她也知道艾曼達.奎克是華爾街中響噹噹的理財天才,對投資人來說,她幾乎等於鈔票的同義詞。

  艾曼達頓了一會兒,確定純碗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之後,才又開口道:「我知道你是誰。」

  「好巧,我正巧與你有相同的認知,我也知道我是誰。」

  純碗嘲弄地回道,語音才落,她為時己晚地發現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多事的舌頭了。該死!她就知道她一向看天才不順眼。

  艾曼達似乎不以為意,慢條斯理地說出自己所知的資料。「你兩歲開始學琴,十二歲獲得國際李斯特鋼琴大賽首獎,十四歲獲得伊麗莎白女王國際鋼琴大賽首獎,十六歲獲得日內瓦國際鋼琴大賽首獎——」

  純琬一愣,臉色倏地轉白,亻旦仍強作鎮定地揚手打斷艾曼達的話。「我不知道你從哪兒得來這種錯誤的資料,不過我相信你可能要慎重考慮哪個偵探。如果我真是像你的那個鋼琴神童,我何必坐在辦公室裡蹉跎生命。」

  「那正是我想問的問題,不過喜歡浪費天賦的人顯然不只你一個。」

  她憑什麼指責她浪費天賦?!這一切全非她自願的。純琬習慣性地輕撫著無力的右手無名指,臉色一沉。「奎克小姐,很抱歉,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很顯然的,你對於我們公司的服務項目一點興趣也沒有,或許你會願意結束你怪異的拜訪,回華爾街研究你的大瓊指數,順便讓我有機會在午夜前弄懂這些煩人的報表。」

  「道瓊指數。」艾曼達輕聲糾正道,斜瞄桌上那一疊抄滿筆記的報表一眼。「你在音樂上的天分顯然並沒有延伸到你對商業的理解能力。」

  「我相信我在商業方面的才能絕對不及你的萬分之一,所以你何不好心一點,讓我能夠安安靜靜地看完我應該看的報表和資料。」

  「我不是天才——」艾曼達見純琬一臉不信地瞪著她,連忙補充道:「當然,我是指商業以外。我從小就希望成為一個偉大的鋼琴演奏家,但是令人遺憾的,我的天分並不在音樂方面,我爸媽忍受我彈了十年荒腔走板的鋼琴後,終於忍不住把鋼琴廉價賣給另一個比較有天分的小女孩,而我長達十年的理想奮鬥史也正式直告結束。」

  「很有趣的故事,不過我不認為這個故事和我有什麼關係。」說完,純琬拿起筆低頭研究那些她就算看了一百年也沒辦法理解的報表,決意不理她。

  「和你是沒什麼關係。我只是在告訴你我對音樂的熱愛和我對事情的執著。」艾曼達以一貫不慍不火的口氣道,笑瞇瞇地看著埋頭苦幹的純碗。

  看到那一堆令人無法理解的借貸平衡就已經夠讓人沮喪了,再加上有個可能在三秒內就能解決她所有問題的人一臉笑地盯著她看更令人氣惱。

  強撐了十分鐘之後,純琬終於放棄掙扎,抬頭回那張令人氣憤的笑臉。「我確信我不會希望跟你這樣對上十年。」

  「沒錯。」艾曼達輕快地應道。

  「說吧,到底是何方聖需要你專程到貿易公司要一個商業白癡去找他。」

  「音樂天才。」艾曼達再次糾正道。

  純琬已經懶得再去反駁那曾經存在的事實。「隨你。」

  「我要找Zhen」,他的中文名字應該叫俞……子……

  真。」艾曼達吃力而緩慢地念出那三個中文字。

  乍聞那個名字時,夏雜的感黨在純琬心中翻滾。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甚至連比賽時都沒遇過,但彷彿已經嫉妒他一輩子了。她嫉妒他完好無缺的雙手,她嫉妒他的天分與才華;她嫉妒……

  純琬稍稍定下,回艾曼達。「他在台灣的W大教音樂,只要對古典著樂有點認識的人幾乎都知道。」

  「我知道。不過我並不是打算找到他,而是要他離開學,他的天賦不應該埋沒在學校裡。」

  「你認為我有那個能力?」純琬挑高秀眉,幾乎要為艾曼達的異想天開感到好笑。

  「我確信你可以。我會在秋天開學前替你辦好入學手.續,並供應你在台灣的一切開銷,你只要到台灣待個一學期,讓Zhen離開學校,重回古典樂壇,任務就結束。」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不過,我為什麼要接受!」

  「你為什麼不接受?」艾曼達反問,以最簡單的方式分析給她聽。「你可以到台灣度個長假,把你憎惡的報表扔到一邊,還有錢賺,事成後我會付你五萬塊美金。」

  純琬沉吟半晌。「似乎很划算,但是你忽略了一點,家父不會這麼輕易讓我離開半年的。」

  艾曼達咧嘴一笑。「你覺得令尊會選擇讓你繼續危害他的公司,還是我半年的免費投資理財服務?」

  純碗怒視她一眼。她們都很清楚,任何有腦筋的人都知道該迭擇什麼,而她父親絕對不是呆子。

  艾曼達對於學音樂的人顯然有著十分超現實的幻想。純琬拉開衣櫃,瞪著滿滿一衣櫃飄逸的紗質長洋裝,心不甘情不願地隨手抓了一件出來。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接受艾曼達荒謬的建議到台灣來假扮學生,天知道她已經多久沒碰過音樂了,說不定連「小蜜蜂」都彈不全!

  純琬搖搖頭,歎了口氣,換上艾曼達替她準備的象牙白紗質洋裝,側過頭隨手抓了抓微鬈的長髮編成辮子。

  她撫平長洋裝,轉身面向全身鏡,不禁一怔——十七歲的朵拉.孟在鏡中回望著她。

  她困難地吞嚥了一下,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她是二十四歲的孟純碗,不是十七歲的朵拉.孟,那個天真又愚蠢的女孩早就在十七歲那年的聖誕夜,被一輛失控的馴鹿車撞死。

  下課後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這一整櫃愚蠢又可笑的洋裝扔掉,她才不管艾曼達會不會不高興。純惋暗自決定,目光始終迴避著鏡中反映出的身影。

  艾曼達替她租下的小房子就在W大校區附近,步行到學校只要五分鐘。純琬看了下手錶,強壓下落荒而逃的念頭,拿起背包,走出房子。

  W大的音樂孛院坐落在一大片楓樹林中,米白色的建築十分醒目。雖然已經是秋天時分,但秋天的腳步卻好像還沒來到台灣,滿園楓葉仍是一片綠意盎然。純琬優閒地走在楓林大道上,長裙飄飄的輕靈模樣格外弓卜人注目。

  純琬雖目不斜視,但也能感覺到自己這一身「愚蠢」的打扮已經讓她變成眾人注目的焦點,要是有哪個小毛頭敢來找她搭訕,她肯定……

  念頭才起,一個長相斯文的男孩子已經快步跟上她。

  「學妹。」

  「有事嗎?」純琬側過臉看他一眼,努力克制住瞪人的衝動。拜艾曼達所賜,任何在這所學校待過一年以上的人絕對有資格叫她學妹。而艾曼達竟然還語帶艷羨地對她說,不是每個二十四歲的女人都有本錢再回過頭去當十八、九歲的大一新生。

  「學妹,我叫傅群,三年級;主修小提琴。」傅群揚揚手中的琴盒。「你呢。」

  「學長,我男朋友叫屠夫,畢業了,主修拳擊、摔角和西瓜刀。」純琬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傅群聞言愣了一下,好一會兒反虛不過來。

  純琬也不等他回過,逕自轉身走入楓樹林,不想再費神理會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小毛頭。

  在楓樹林中撓了幾圈,最後純碗不得不承認自己迷路了。那些楓樹看起來每棵都一樣,向來缺乏方向感的她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走到哪兒去了。

  上課鐘聲從遠方傳來,但她並不心急,一二堂是通課課程,而俞子真的課在三四堂,她還有兩節課的時間可以找到出口。

  忽然一陣悠揚的琴聲從左前方不遠處傳來,初時聲音並不鮮明,反覆彈奏的幾個音符彷彿有魔力般吸引著她再走近一些,待她望見楓樹林中遭形獨特的白色琴室,琴聲一轉為歡騰喜悅,彷彿迎接她的到來。

  那個彈琴的人說不定不曉得他的琴聲真的吸引了一個意外的訪客。純碗淺淺一笑,舉步走向琴室。

  琴室並不大,外形彷彿是一座歐式涼亭,四面牆全由玻璃取代,某種不知名的籐蔓植物延著四根雕花柱爬上屋。

  純碗輕悄地推開玻璃門,不願打斷演奏者精彩的表演。她躡手躡腳地走進琴室,小心翼翼地關上玻璃門時,正要鬆一口氣時,琴聲乍然中斷。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沒想到演奏者競會如此敏感,連忙申明自己的無心之過。

  子真疑惑地回過頭望向聲音來源,當他看到純琬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敢相信與困惑。

  「你……」

  俞子真!老天,她早該猜出來的,設有人能彈出像他這祥的音樂。純琬楞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斷你的演奏。」

  子真的驚愕似乎比她還深,他呆望著她好半晌,最後才有些狼狽地收回目光。「你是新生?」

  「嗯,我今天才第一次到學校來。本來我想可以抄捷徑到音樂學院,結果我可能太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我真的不知道這裡是俞教授練琴的地方,很抱歉打擾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純琬解釋道。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從他澄激如水的眸子中看到一抹失望,難不成她長得像他的初戀情人?

  「沒關係。音樂學院在另一個方向。」子真搖搖頭表示不介意,又將目光移回樂譜上。

  純琬不確定他的沉默是不是代表下了逐客令,但她真的很想把剛剛那首曲子聽完。「呃……俞教授,我三四堂是你的課,我可不可以等一下跟你一塊過去?我怕我會迷路。你放心,我會很安靜的,絕對不會打擾到你練琴的情緒。」

  「那邊有椅子,可能有點灰塵。我這裡不常有人來。」子真指著角落裡的白色籐椅。

  「謝謝。」她感激地一笑,走到角落處,輕輕拍淨籐椅上的灰塵後,安靜地坐下。

  純琬原以為他會接著把剛才那首曲子彈完,亻旦他卻從頭彈起,而且這一次依舊是在相同的地方停下。

  子真一手撐著方正的下顎,一手拿著鉛筆,兩眼直盯著未完成的樂譜發愣。不多久,他又放下鉛筆重彈了一遍,但仍舊在同樣的地方中斷。

  當子真第三次重彈這首曲子時,純琬忍不住跟隨著他的音符輕輕哼唱起來,連琴聲停了也沒注意到。

  子真頗為驚艷地看向她,「你的音感絕佳,而且我想你剛才解決了我的問題。」

  純琬瞭然地揚起笑意。「那個地方應該降半音。」

  「你確定你真的只是新生?我很樂意向孛校推薦你當助教。」子真打趣道,拿起鉛筆把困擾他兩天的問題改正。

  「謝了,不過我還想享受我美好的大學生活。」純琬忽然發現要討厭子真似乎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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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

  「答對有加分嗎?」純琬俏皮地反問,一時間覺得自己回到天真爛漫的大學時代,但隨之而起的回憶提醒她,她的大學生活一點也不天真爛漫,更談不上愉快,她靠著絕佳的記憶力勉強拿到了商學士的文憑,卻永遠搞不懂那些數字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確信以你的能力,就算不加分也一樣能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

  「老師的標準回答。」純琬咕噥道。「報告俞教授,我叫孟純碗。」

  「你也姓孟!?」子真詫然。

  從他的反應,純碗幾乎可以確定她和某個他認識的孟姓女子長得很像,而那個女人極有可能是他的初戀情人或前任女友。

  純琬微皺起眉頭,忽然之間不太喜歡這個念頭。

  「俞教授,難不成你的初戀情人也姓孟。」她不太熱絡地問道。她才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交過一個和她同姓的女朋友,或是他歷屆女友都姓孟,但她也很明白大部分大一的小女生對於師長的情史永遠比授課內容感興趣.然而遺憾的是,她現在的角色就是一個大一的小女生。

  子真紅了臉,低下頭開彈起蕭邦F小凋第二號鋼琴協奏曲。

  這首曲子是蕭邦十九歲時愛上康絲坦翠所寫的。她果然猜對了!看來她這次的任務應該不會太難達成,他這個人單純得就像一張白紙。純琬望著他專注的側臉,恍惚中彷彿看見自己從前的摸祥。

  不甘心,我不甘心……不期然,嫉妒的魔焰從她心底竄出,焚撓著她充滿怨懟的心。純琬閉上眼,習慣性地輕撫著無力的右手無名脂。艾曼達要她讓他離開學校,她當然會盡力做到,只不過離開的方式由她決定。

  「三哥。」在樹下蕩鞦韆的年輕女子遠遠看到子真走近,興奮地下鞦韆,快步奔入他懷中。

  子真穩住身子以免被她撲進懷裡的衝力撞倒,溫柔地輕撫她柔細的長髮。「詩奕今天過得好不好?」

  「不好。」她嘟起小嘴抱怨道,「好無聊,爸又在摔報紙罵人,大哥還在公司加班,大嫂送飯去給他,只剩下我一個人,都沒有要理我。」

  「改天三哥再帶你出去玩。」子真安撫地輕拍小妹細瘦的肩.柔聲的問:「吃飯了嗎?」

  俞詩奕搖搖頭。「爸好生氣。」

  他明白小妹的意恩。自從他二哥俞子惑違背他父親的意思娶了唐玉竹,創立「愛貨運」,並在短短一年半內成為台灣貨運界的黑馬後,他父親幾乎每回看到二哥的消息上報就會氣得摔報紙。

  「來,我們進去陪爸吃飯。」他牽起小妹的手。

  俞詩奕退了一步,用力搖著頭。「不要,爸好凶。」

  「爸看到我們陪他吃飯就不會生氣了。」

  「可是他真的好凶。」她皺起小臉。

  子真微微板起臉。「詩奕喜不喜歡一個人吃飯。」

  「不喜歡。」俞詩樊低聲囁嚅道。

  「那爸一個人吃飯是不是很可憐。」

  她微微點了下頭,遲疑了一會兒才道,「那我們進去陪爸吃飯好了。」

  「三哥就知道詩奕是個好孩子。」子真讚許地對小妹露出微笑,牽起她的手,走向餐廳。

  在外人看來二十二歲的詩樊已經大得不能稱為孩子,然而只有俞家人才知道在她成熟的外表下,她的心理年齡始終停在六歲。自從她六歲那一年親眼目睹母親死於車禍中,她便把心完全封鎖,對於所有傷痛的往事選擇遺忘,也從那天起,年僅十二歲的子真便肩負起母親的責任,成為小妹身邊的守護者。

  所有的人都以為是俞詩奕依賴子真,然而只有子真自己清楚,其實是他依賴那種被人所需要的感覺。身為三兄弟中唯一一個缺乏商業才能的人,他心裡始終有個陰暗的角落隱藏著小小的悲哀。

  他不像大哥俞子城狂放不羈,不似二哥俞子惑冷漠淡然,更沒有小妹的閉塞退卻,從小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最讓人放心的孩子,然而正因為放心,便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他的存在,忘了他也需要關懷。

  子真微微收緊修長的大手,將小妹細軟的小手握得更緊些,再次確認自己是被需要的。

  走進餐廳,子真輕聲向獨自坐在主位上的俞錦源打了聲招呼。「爸,我回來了。」

  俞錦源微抬起頭,看他一眼,點了下頭表示聽見。

  三人靜默地吃完晚後,子真照例到琴房替他父親演奏死去的母親最愛的一首曲子。

  「別練得太晚。」一曲既罷,俞錦源淡淡叮嚀一聲,隨即起身離開琴室。

  「三哥晚安。」俞詩奕揉著惺忪睡眼,也跟在父親身後離開。

  「嗯。爸、詩奕,晚安。」他望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這才收回線。空蕩蕩的琴室忽然間冷清得有些凍人。

  他輕合上琴蓋,走向放置樂譜的木質書架,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暗褐色皮雕封面的樂譜。翻開封面,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少女的照片,她身著白色長洋裝,黑色秀髮編成一條長辮垂在右肩,手中捧著日內瓦國際鋼琴大賽首獎的獎座,笑容羞澀地站在一架大鋼琴前面,但攝影師的技術顯然不大好,讓她的五官看來有些模糊。

  這本樂譜內收集的便是這名少女的作品,也是全世界唯一的一本,可能連少女本人也不知道有這本樂譜的存在。大概七年多前,他托少女的鋼琴老師幫他收集她所有的作品,那位鋼琴老師非但好心地一口答應,還極地想安排他們兩人合奏,但自從她臨時取消一場頗為重要的演奏會之後,少女從此在古典音樂界消失。他曾寫信詢問那位鋼琴老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回答卻是這本樂譜加上一張短短的信箋,上頭寫著「別問。」

  她和他雖然同樣得獎無數,從未在比寨場合碰過面。

  唯一一次親眼見到她是在八年前,她在紐約舉辦的一場小塑慈善演奏會上。因為飛機誤點,等他抵達會場時,滿滿的觀眾巳經將會場擠得水洩不通,他只能勉強擠入會場,更別要請人替他引見了,但是從那一天起,他愛上她清靈純淨的音樂,也愛上了她。

  或許說愛她還太過武斷,但他卻從她的樂聲中感受到心靈相契的圓滿,彷彿他心中殘缺的一角該是由她填滿。

  子真溫柔地凝望著照片中少女羞澀純真的笑臉,輕聲道,「朵拉,我等你回古典樂壇與我合奏一曲。」

  開學一個星期後,子真終於承認自己忽略不了那個名叫孟純琬的新生的存在,不只因為她有張醋似朵拉的臉孔,或是她和朵拉同姓,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有開的課程都可以看得到她在班上。

  「你確定你可以上四年級的課。」子真看著她的選課單上滿滿一排自己的簽名,忍不住問道。

  純琬聳聳肩。「院長不反對,系主任沒意見,只要俞教授不搖頭,就一切OK。」

  「你不要以為我的課很好過。」子真提醒道:「我可是很會當人的。」

  「我從來設想過你的課好不好拿分數。只不過既然要學好音樂,自然要我頂尖的老師,你說是不是。」純碗笑瞇了眼,故惹露出一臉諂媚的巴結樣。

  「送頂高帽暫時受用,不過期中考時就不知道有沒有用了。對了,以後叫我Zhen就行了。」子真笑道,大筆一揮,再次在她的選課單上簽下名字。「去找個位子坐下,要開始上課了。」

  待純琬找到位子坐下,子真便開始上課。

  「上次我亻門討論到樂曲所能傳達的情感……」

  「學妹,學妹。」純琬左側的男生輕敲她的桌子連聲低喚,試圖引起她的注惹。

  純琬歎了口氣,為避免引起子真的注意,只得非常不情願地回過頭,對那個男生露出勉強的笑容。「學長,有事嗎?」

  「學妹,你學了幾年的鋼琴?」

  「十五年。」

  「我學了十七年。學妹,你知道國際李斯特鋼琴大賽嗎?」

  「嗯。」純琬點了下頭。那是她第一次得到國際鋼琴大賽的首獎,自然記得。

  「那你應該認識我。我叫賈非凡,去年得到李斯特鋼琴大賽的第七名。」

  「喔。」純琬實在不清楚他在期持什麼樣的回答,只好不甚熱絡地應了一聲。

  顯然這一句沒什麼誠意的回答並不符合他的期待。

  「學妹,你沒參加過,所以不知道競爭有多激烈,能在幾百個全世界各地最優秀的鋼琴家中進入前十名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我十二歲的時候參加過,得到首獎。我覺得並不是很困難,可能是因為我那屆去比賽的對手都沒什麼實力,學長,你說對吧。」

  那男生墿了一下,僵硬地扯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學妹,Zhen在注意這邊了,我們下次再聊。」

  有些人總是不明白「人夕卜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純琬嘴角微微勻起笑弧,將注意力轉回正在台上講課的子真,意外地捕捉到他倉皇挪開的注意。

  子真狼狽地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暗自提醒自己別失態。就算她和朵拉長得再相像,她終究是他的學生。

  他稍稍定下心神,將事先準備好的講義分下去。「這裡有半首曲子,我要你們分析這半首子傳達的情感與樂風走向,然後將它譜完,下個星期交回來。」

  純琬原以為這首曲子應該是他上次尚未完成的作品,但仔細一看之後,不禁臉色微變。

  「Zhen,」一名女同學舉手發問:「這首曲子是你寫的嗎?」

  「不是,原作者是一個非常有天分的女鋼琴家,她寫這首小曲時只有十四歲。」

  「她是什麼時期的人。」另一名男同學問道。

  「現代人,她今年二十四歲。」

  「她長得漂不漂亮。」坐在角落的一個男生揚聲問道。

  「再漂亮你也追不到。」他隔壁的男生笑鬧地推他一下。

  「那可難說喔!瞧我這玉樹臨風的俊俏模祥。」坐在角落的男生故意裝摸作樣的挺起胸膛,側過臉在下巴比了個七的手勢,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zhen,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喧鬧中一個聲音問道。一時間全班都靜了下來,好奇地盯著子真。

  子真微微紅了臉,尷尬地笑了笑。「不是,我們幾乎沒有正式見過面。如果沒有其他的問題,我們就下個星期再見了。」

  他匆匆收拾好教材和講義,有些羞怯地快步走出教室。

  純琬見他離開,連忙抓起背包,遍了上去。

  「Zhen!等一下!」

  子真聽見她的叫喚,停下腳步,等她追上來。

  「你決定要退了?」

  純碗喘著氣,搖了搖頭,拿出他剛才發的半首樂譜在他面前晃了下。「你怎麼會有這首曲子的樂譜?」

  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太咄咄逼人,她連忙緩和語氣。

  「呃,我覺得她的作品好像還不錯,所以想知道要怎麼樣才能拿到她其他的作品。」

  「你也喜歡她的作品!」子真漾起溫柔的笑意,彷彿遇見知音。「改天我影印她寫的『風箏』給你,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曲子之一。

  他看了一下手錶,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還有事,得先走了。你星期一到琴室找我,我拿樂譜給你。Bye。」

  「Byo。」純碗楞愣地望著他的背影漸漸走遠,不敢相信她剛才聽到的話。

  他喜歡她寫的「風箏」,世界知名的鋼琴天才喜歡她十五歲時寫的小曲!她垂下頭望著手中這半首名為「洋洋得意」的小曲,心緒不自覺隨著雀躍的旋律起舞,但除了虛榮心的滿足外,還有些莫名的感覺在她未意識到的心底深處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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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還是沒來。純碗望著楓樹林裡依舊空無一人的玻璃琴室,失的感覺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上。他星期一併沒有來,連那天的課也全部宣佈調課;他星期二沒有課,但她還是來等了半個小時。

  看來今天他也不會出現了。純琬攏了攏長髮,猶豫著要不要等他。這幾天沒有見到他,她不否認自己很失望,但她相信這只是因為她急切地想知道他對她的作品有什麼感想。

  思量再三,她還是決定再等他半個小咐。

  她走向玻璃琴室,試探地輕轉玻璃門的喇叭鎖,意夕卜地發現門並沒有鎖上。走進琴室,她凝然注視著琴室中央那架美麗優稚的鋼琴,心有些蠢蠢欲動,垂在身側的十指有些欲試。

  琴身黑亮的光彷彿在對她說:來吧!來觸碰我吧!

  純碗彷彿著了魔似的楞楞向前走了幾步,輕抬起手想感受鋼琴的美麗……

  不行,她做不到,她的手早就不能再彈琴了!她著了火似的抽回手,轉身衝向門日,卻意夕卜地撞進一其溫暖的胸膛中。

  「小心!」子真低呼一聲,連忙伸手抱住她,往後踉蹌了一步。微妙的電流霎時由指尖傳向心房,紊亂了呼吸,也迷亂了思緒。

  一切彷彿全由本能主導,他收緊押抱,將純碗深深納入懷中,感覺她的體溫,感受她的氣息,一種莫名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Zhen」?!」純碗遲疑地輕喚。他的反應令她不解,但更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她自己的反應。自從十七歲那年差點被蓋文.康諾強暴後,只要有男人碰觸到她,她就會覺得一陣噁心,渾身不自在。可是她並不會對子真的擁抱感到反感,相反的,他身上自然並發出來的純真氣息讓她有種安心的感覺。

  她疑惑的聲音喚回子真迷醉的理智。他慌忙鬆開緊擁著捨不得放的雙手,窘迫地垂下紅得發燙的臉走向鋼琴。

  「你……你怎麼進來的?」

  「門沒鎖。」純琬答道,雙手摩挲著臂膀。不知怎麼的,少了他的體溫,忽然覺得有點冷。

  「沒鎖?」他微皺起眉頭。「大概是我剛才出去時忘了關。」

  「大概吧。」純琬走到牆邊的椅子坐下。

  「很抱歉我星期一沒來。我妹妹病了,我在家照顧她。」

  純碗揚起秀眉,有些訝異。「你家沒傭人可以照顧她嗎?」

  子真將影印的樂譜遞給她。「我不放心。她很黏我。」

  「你們兄妹感情真好。」

  「她是我們家的寶貝。你有其他兄弟姊妹嗎?」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樂譜,有些出神。「我有一個雙胞胎妹,不過我們憎惡彼此。」

  「為什麼?」子真在鋼琴前的琴椅落坐,偏過頭不解地著她。

  「沒有人願意當另一個人的附加品。」純琬垂下眼,不期然又想起妹妹那時的話——

  姐,抱歉了,但我們家只能有一個天才,而那個人只能是我。

  子真看出她話語中的無奈,體貼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風箏,是我最喜歡的曲子之一,它的旋律中並發出童稚的天真爛漫與遊戲的喜悅,閉上眼靜心聆聽,彷彿可以看到一個小女孩開心地在綠草如茵的山坡地上放著風箏。」

  「兩個小女孩。」純琬不自覺地糾正道。

  子真疑惑地看向她。

  她連忙改口道:「呃,我的意思是我覺得應該有兩個小女孩一起放風箏才對,一個人太寂寞了,怎麼可能開心得起來。」

  「那也是。」他點點頭。其實在他的想像中也不只有一個小女孩,還有一個小男孩帶著笑坐在小女孩身邊,小女孩看著風箏,而小男孩則看著小女孩。

  「你要試試看嗎?」子真揚揚手中的樂譜,比了比黑得發亮的鋼琴。

  純琬怔了一下,渴望的看著黑白分明的琴鍵,但不一會兒用力搖搖頭。

  「試試無妨,我不打成績。」

  「我不能。」她習慣性地輕撫右手無名指「我……彈得不好。」

  「為什麼不能?如果你真的愛音樂,彈得好與不好有什麼差別呢?」子真注意到她無意識的小動作,明白她的手曾經受過傷,因而埋下心結,潛意識地認定自己再也不能彈琴。

  他起身走向她,輕握住她的手。「來,試試看而己。」

  純碗瞪著他修長有力的大手,心中忽然湧起一陣憤慨。她退了一步,用力揮開他的手,苦澀地叫道:「你是Zhen」,鋼琴界的奇葩,你當然能這麼說!你的雙手是神的贈禮,你的音樂是天使之音,你如何能懂得別人的痛苦。」

  「孟……」子真還來不及喚住她,她已經轉身衝出玻璃琴室。

  他逼得太急了。子真頹然坐回鋼琴前的琴椅上。他一心想讓她脫離手傷的陰影,沒料到卻逼得太快了,反而引起她的反彈。

  「急什麼呢?」他輕聲自問,卻得不到答案。

  他閉上雙眼,悠揚的琴聲由指尖流洩而出,隨著風輕輕飄送到楓樹林中。

  純琬背抵著樹幹,想掩耳不聞,卻又捨不得。熟悉的旋律帶領著思緒回到過往……

  姐,我們去放風箏……

  姐,再飛高一點,再高一點……

  啊!風箏飛走了……姐,怎麼辦?

  凌亂紛雜的畫面在她腦中交替不息,威脅帶要將她淹沒在那一團混亂的前塵往事中。

  「老天——」她失聲低喊。看手上的傷口彷彿仍然隱隱刺痛著,記憶中刺目的血紅遮蔽了她的雙眼,撓灼著她多年來始終無法平靜的心。

  下課時間,兩男一女站在走廊上閒聊。

  「我就說她是騙人的,她怎麼可能十二歲就得首獎。」

  身材矮胖的男孩子聳聳肩:「說不定她是天才。」

  「世界上哪來那麼多天才!你們看她這個星期就不敢來上課了。」

  「非凡,你別因為人家名次比你高就看人家不順眼啊。」模樣清瘦的女孩子打趣道。

  賈非凡微微漲紅臉,駁斥道「我是看不慣她剛入學就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她要是真的那麼厲害,還需要來這裡上課嗎?」

  「那倒也是,她要是十二歲就拿到首獎,簡直比Zhon還厲害。」

  「那也不一定,說不定Zhon十一歲就拿到首獎了。」女孩依舊一臉笑。

  「Zhon在那裡?我們去間他,就知道她的是真的還是假的。」賈非凡眼尖,瞧見子真抱著講義從不遠處走過,扭頭追了過去。

  剩下的兩人對視一眼,聳了下肩,無奈地也跟著走了過去。

  「Zhen」!Zhen」!」賈非凡喚道。

  「非凡,有事嗎?」子真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他。賈非凡算是送幾屆中程度最好的學生,不過也因為程度好,難免恃才傲物、心高氣傲。

  「Zhen,你參加過國際李斯特鋼琴大賽嗎?」

  子真點點頭。「我十三歲時參加過。」

  賈非凡揚高下巴,拋給後來跟上的兩個人一記「你們看」的目光,繼續說,「Zhon,你記得上個星期到我們班上來修課的一年級學妹嗎?」

  「嗯,她今天沒來上課。」事實上她不只是今天沒來而己,他這個星期完全沒看到她出現。

  「她竟然說她十二歲就得到李斯特鋼琴大賽的首獎!

  哈哈……很好笑吧!吹牛也不打草稿!誰不知道Zhon」是最年輕的首獎得主。」賈非凡哈哈大笑,但在場的其他三個人卻是一臉莫名地望著他。

  「哈、哈、哈……」張狂的笑聲尷尬地轉弱,最後自動消音,定格在僵硬的表惰上。「你們……你們不覺得她這個牛皮得太大了嗎?」

  「事實上,在當年我確實是最年輕的首獎得主,不過我的紀錄在兩年後被一個十二歲的華裔女孩破了。」子真輕聲道。

  賈非凡楞了三秒鐘,仍然不死心地反駁道,「就……就算真的有人十二歲就得首獎,也不可能是她。」

  「她是華裔。」矮胖男孩道。

  「她是女孩。」清瘦女孩礻卜充道。

  兩人拍拍賈非凡的肩,異口同聲道,「所以機率至少有百分之五十。」

  「Zhen,你說呢?」賈非凡轉向子真尋求支持。

  「她的音感絕佳。」而且她也姓孟。子真暗自衤卜充一勻。

  賈非凡環視其他三人,大聲道:「可是她才十八歲!那……那個天才鋼琴家現在應該也有二十四歲。」

  清瘦女孩對他眨眨眼。「非凡,如果你不認識我,你猜我現在幾歲了。」

  賈非凡瞪著她粉白的年輕臉龐,頓時啞口無言。

  「東方女孩子一向不容易猜出年齡。我要是札個辮子,化個淡妝,一樣可以去參加迎新拜會。」

  「不過,既然她比Zhen還厲害,何必來上課?」矮男孩說完,才發現話中的語病,連忙向子真致歉。「.Zhen」,對不起,無意冒犯。」

  子真搖搖頭表示不介意,目光直視瘦女孩,他也急著想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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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啊!既然她這麼厲害,何必浪費時間來學梭?光是巡迴演奏會就忙不完了。」賈非凡附和道。

  「誰知道呢?說不定……」清瘦女孩細長的鳳眼骨碌碌地轉向子真。「她想藉機認識我們英俊瀟灑的Zhon!」

  子真心中一震,兩頰不由自主地微微泛起紅.。他不自然地輕咳幾聲,努力擺出為人師長的派頭。「好了,還不快點去上課。你們下節是李老師的課吧!我記得她今天好像要考試。」

  「阿——對。」三人慘叫一聲,急急忙忙趕往下一堂課的教室。

  她可能是「她」嗎?子真沒有焦距地望著遠方,最後垂下目光,為自己的期待感到好笑。不可能的,畢竟「她」沒有理由專程來台灣修他的課,不是嗎?

  「你浪費了一整個星期。」

  蜷縮在窗台上的純琬微微回過頭看站在房門邊雙手抱胸的「菲傭」瑪莉亞一眼後,不發一語,又緩緩回頭望向窗夕卜陰黑的天空。雲層積得很厚,矮矮地懸在半空中,空氣中瀰漫著有些霉味的濕氣。

  快下大雨了!純琬伸出右手抹去窗玻璃上的霧氣。

  「你這樣報本不可能達成小姐指派的任務。」瑪莉亞頓了三秒鐘後開口道。她名義上是她父母留在台灣照顧她的傭人,實際上是艾曼達派來的監察人,中文得比自小在國夕卜長大的純琬還溜。

  「那又怎祥?」純琬漠不關心地說。「我從來就沒過我一定會做到。」

  「你至少要試試看。」

  純碗再次抹去窗玻璃上的霧氣。「為什麼要試?是艾曼達她太異想天開了。一個連小蜜蜂都彈不好的廢人能做什麼?混吃等死?那不就是我現在正在做的事。」

  「你簡直無可教藥!」瑪莉亞被她元關緊要的態度惹惱了,忍不住怒啐道。「你永遠都沉浸在自己的哀傷裡,根本不想自救!你以為你的手受了傷就是世界末日嗎?送世上多得是比你可憐的人。」

  「對,沒錯!世上多得是比我可憐的人,但那些人之中沒有你!就算那些人之中有你,難道我該慶幸別人是如此不幸,而覺得自己很幸福嗎?就算我想一輩子沉浸在自己的哀傷裡又如何?礙著任何人了嗎?」

  「你知道那些愛你的人心裡有多難過嗎?」

  純琬淒涼一笑,蜷起身子,將額頭抵瑭雙膝。「送一點你大可以放心,不會有人為我難過。」

  瑪莉亞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麼。

  「門鈴響了。」純琬淡淡提醒道。「還是要我去開門?」

  瑪莉亞又看了她一眼,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下樓去開門。

  陰黑的天空開始飄下霏霏細雨,純琬將臉頰貼向冰涼的窗玻璃,感覺雨水的濕意與冷意穿過透明的玻璃滲到簿個毛細孔,直沁入她幽深的心底。

  房門開散,子真望進蜷縮在窗台上的身影,一陣莫名的情感彷彿狂濤般朝他席捲而來。這個星期以來的失魂落魄、悵然若失如末,全有了解答。他……想念她!

  「該死!」他不禁咬牙低咒了一聲。他怎麼能對她存有非分之想!子真,你昏了頭嗎?她是你的學生啊!

  純琬聽見陌生的低咒聲在房內響起,迷失的心魂終於意識到房間內還有其他人存在。她回過頭,詫地瞪大杏眼著子真。

  「呃……我剛剛敲了門,不過你沒聽見,後來瑪莉亞……

  ……她她叫瑪莉亞,直接就把門拉開,然後把我推進來。我……

  ……我看你好幾天沒去上課,所以就跟訓導處問了一下你家的住址,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問題。」子真微微漲紅了臉,彷彿被當場抓到偷糖吃的孩子似的,慌亂地比手畫腳解釋道。

  相較於他的慌亂,純琬倒顯得鎮定許多。

  她收起驚訝的神情,淡然的問:「你是來通知我你準備把我死當?」

  「為什麼會送麼想?」子真詫然反問。

  「我送個星期蹺掉你的每一堂課。」

  「你也蹺了其他老師的課。」

  純琬揚起秀眉。「所以……」

  「我很抱歉。」

  完全出乎意料之夕卜的回答差點讓純琬跌下窗台。她連忙穩住身子,不解地看著他。「抱歉,我不太能理解你的邏輯。」她撓掉他的課,他還跟她道歉?!

  子真歉然一笑。「我那天不應該強要你彈琴。亦得對,我是不明白你心裡的感受,也不知道你的手曾受過什麼傷,我想我是有點太心急了!」

  純惋的目光從他誠摯的臉龐緩慢移向他修長完美的雙手,嫉妒的感覺霎時湧起,她用力閉了下眼,強抑下心中的嫉妒與憤懣。「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你明天會去上課嗎?」

  「如果你認為我曠課過多,想把我當掉,Justdoit!我絕對不會有任何異議。」

  「我希望你不要輕言放棄,你是個很有天分的學生——」

  「Sowhat?!」強抑下的嫉妒與憤懣終於爆發,她伸出看手,讓他著清楚無力垂下的右手無名指。「你看到這根手指了嗎?它的韌帶斷了,再也接不起來了!一個不能彈琴的鋼琴家就算音感再奸,再有天分都沒有用。」

  「就算不能彈琴,你還可以編曲。不要放棄,如果你放棄,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早就什麼都失去了。純琬苦澀地低下頭,半晌,緊抿的雙唇忽然如逸出連串乾啞的澀笑。「哈哈哈!老天,我們現在在上演新版的『春風化雨』嗎?我回不回去上課對你來有什麼差別?你一樣領你的薪水,一樣過你的日子,更何況俞氏企業的三公子會缺那幾萬塊的教授鐘點費嗎?」

  子真不理會她譏諷的話語,態度堅絕地說:「你一天不回去上課,我就每天來做家庭訪問,我相信瑪莉亞會很樂意替我開門。」

  「她肯定再樂意不過了。」純琬不悅地嘀咕道,目光掃過子真斯文的臉龐時,忽然腦中閒過一個念頭。

  「既然你執意要當個春風化雨的天世師表,我就給你一個譏會好好表現。」她跳下窗台,走到房門口,朝樓下喊道:「瑪莉亞,去買兩打啤酒回來。」

  純琬揚高尖瘦的下巴,故意裝出十八、九歲年輕人的桀不馴,對上子真困惑的眼神,下戰帖道:「只要你喝贏我,我就回去上課。」

  她輸了!

  純碗雙手抱著因宿醉而抽痛不已的頭,泛著血絲的杳眼惡狠狠地瞪著講台上看來心情極佳的子真。

  她原本仗著自己有幾分酒量,又以為他肯定是那種滴酒不沾、一杯即倒的人,就想乾脆把他灌醉,讓他知難而退,甚至還可以拍一張他行為不檢,醉宿女學生家中的照片,威脅他離開學校,順便完成艾曼邊的任務,結果沒想到反倒是她被灌醉了。

  誰會想到這麼一個斯文的男人競熱是個千杯不醉的酒國英雄!連灌了六罐啤酒依舊神色自若,好像他剛剛喝的全是白開水。倒是她喝到第四罐就已經快不行了,但偏偏不肯輕易認輸,硬是拼到第六罐,然後……就成了今天送副德行。

  失策!純琬抱著活像要裂成兩半的頭,忍不住呻吟一聲。

  「純碗,你怎麼了?」坐在她隔壁的鄒敏兒輕聲問道。

  「頭痛。」純碗悶悶地回道,口氣稱不上熱鉻。

  鄒敏兒和她是同斑同學,說話輕聲細語,動作溫柔秀氣,從她身上幾乎挑不出半個缺點,但純琬就是沒辦法喜歡她,或許因為她總是穿著和她相似的服裝,綁著一樣的髮型,修一樣的課,最後這一點是她今天回學校上課才知道。她就像個擺脫不掉的影子,更像是……純——她的孿生妹妹。

  「感冒了嗎?你上個星期都沒來上課,是不是生病了?」

  「不想上就蹺課了。」

  「噢。為什麼會不想上呢?Zhon上課很有趣呢!」鄒敏兒雙手托腮,仰慕地看著講台上的子真。「我爸媽原本要送我到維也納學琴,可是我堅持要在國內念W大,因為Zhen才是真正一流的鋼琴家。」

  「嗯。」純琬隨口應道。她用左手支著額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揉著抽痛得厲害的太陽穴。

  「對了,系裡傳言說你十二歲就拿到國際李斯特鋼琴大賽的首獎,真的嗎?」

  純碗瞟了她好奇的表情一眼,跟著目光掃過自己的右手,漠然地回道,「假的。」

  「原來是假的呀!」鄒敏兒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但口氣仍是輕輕柔柔。「如果你是想用這個方式引起Zhen的注意,可能成功了喲!Zhen從上課進教室就一直在看你。」

  「那是因為你一直在跟我說話。他想看看是誰上課這麼不專心,直接把她死當。」

  純琬恫喝的話語即刻收到立竿見影的良好成效,鄒撤兒輕呼一聲,連忙回過頭開始認真上課。

  純琬輕揉著太陽穴,抬眼從指縫間看著講台上的子真。她並非沒有注意到子真凝視的目光,好幾次她的心跳還因為他的注視莫名的亂了節拍。

  他的眼中似乎有種她無法理解的情緒,那究竟是什麼?純琬又偷偷覷他一眼。不,她不想知道。

  下課後,鄒敏兒依舊纏著純惋不放,一路上東聊西扯。原本宿醉帶來的頭痛已經夠折磨人了,再加上有張嘴在她耳邊吱吱喳喳個沒完,更計她的痛苦加劇,整個腦袋像是要爆開一樣。

  「純琬,你知道嗎?我——」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純琬終於受不了她的精神虐待,瀕臨崩漬邊緣地吼道。

  鄒敏兒被她突發的火氣嚇了一大跳,怯怯地說:「純腕,你怎麼了?」

  「我頭痛。」純婉再次吼道,引來楓林大道上眾人的側目。

  「噓!小聲一點,大家都在看我們了。」鄒敏兒輕拉她的衣抽提醒道,一雙明眸擔心地左右張望。

  純琬不理她,扭頭走進楓樹林中。

  「純琬,你要去哪兒?」

  「找個安靜的地方讓我的頭痛陪我安靜地死去。」純琬頭也不回地吼道。

  她才走了一段路,就聽到另一個腳步聲接近。

  老天,她真是陰魂不散!純琬歎了一聲,加快腳步想擺脫她,但身後的腳步聲追得更近,最後純琬索性停下腳步,猛地回過頭——

  冷不防她可憐的鼻子就這麼硬生生撞上來人堅硬的胸膛。

  「噢嗚——」她痛呼一聲,捂著撞疼的鼻子,整個人蹲在地上。

  「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突然停下來。」子真歉然的聲音在她上頭響起。

  「你在西裝裡裝鐵板是不是?」純碗鼻音濃重地抱怨道。

  他低頭看看合身的西裝。「鐵板?沒有啊。」

  「那怎麼會這麼硬?」

  「你還好吧?」子真扶她站起來。

  她揉著發紅的鼻樑,瞪著他無辜的表情。「你不會來撞撞看就知道了。」

  他的目光移向她柔軟的胸部曲線,眨了眨眼,不自覺吞嚥了一下。

  純碗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才發覺自己話中的語病,愈描愈黑的補述道,「我是撞你自己的胸部……啊,我是……

  ……呃,算了,我什麼都沒說。」她困窘地別過臉。

  「呃,我想……我想你可能會需要個。」子真將一個深棕色的小玻璃瓶塞進她手裡。「這是解宿醉的藥,你喝下去會舒服一點。」

  「謝謝你喔!你真是好心。」純碗掛起一臉假笑,假惺惺地,跟著臉色一整,斜睨著他,沒好氣地說。「如果早知道你是千杯不醉,我才不會自討苦吃跟你比喝酒。你應該事先警告我的。」

  「你沒問。」子真望著她,圓睜的黑眸看來無辜得緊。

  一縷微卷的黑髮垂落他光滑的額頭,純碗的手指動了動,有點想替他撥開。

  這是什麼怪念頭!她暗罵自己,努力把注意力從他那綹不聽話的黑髮移開,可是當子真隨手把那綹髮絲撥上去時,她竟然有點扼腕。

  她果然是宿醉未醒!她將這些反常的念頭全歸罪到昨天下午的那六罐啤酒。

  「就算我問了,你會老實說嗎?」她拿起解酒藥晃了晃呈頭深棕免的液體,跟著旋開瓶蓋,一股濃烈的怪味直衝入鼻中。「這什麼怪東西?」

  「一個酒保的傳秘方,我二嫂對宿醉狠有效。」

  純琬拋給他懷疑的一薔,但仍是捏著鼻子,把那瓶解酒藥灌進嘴裡。只要能把她的頭痛治好,就算是毒藥她也照喝不誤。

  「其實就算你問我,我還是不會跟你老實。」

  他的話讓純碗猛地被還沒吞下的藥水嗆了一口。

  「咳、咳、咳……」她粉白的臉龐一下子漲得通紅,直咳個不停。

  子真慌忙替她輕拍胸口,幫她順順呼吸。

  好不容易終於止了咳,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純琬胸前的那隻大手上。

  他尷尬地拍回手,背到身後,自動向旁邊移開一步。

  「我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純琬垂下頭,把凌亂的髮絲塞到耳後,藉以掩飾自己鮮見的羞怯。

  「不會老實跟你是因為我不希望你就此放棄音樂。我不清楚你受傷前的程度如何,亻旦我確定你絕對有送方面的天分,別放棄,好嗎?」子真掏出一把小巧精美的銀色鑰匙遞給她。「這是玻璃琴室的備用鑰匙,只要你願意重新接觸鋼琴,你可以隨時去使用。」

  「可是……」純琬望著他手中的鑰匙,遲遲沒有伸手去接。

  子真拉過她的手,將鑰匙放入她掌心。「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沒看錯人。」

  純碗遲疑了幾秒鐘,終於還是收下鑰匙和他的好意。

  他滿意地笑了,輕拍她的肩,「我等你與我合奏一曲。」

  話才說完,他忽地愣住。他把她當成朵拉了!

  「我……我有事要先走了,拜拜。」子真慌忙托辭離開,不敢再面對她。

  「Zhon,你對每個你認為有天分的學生都這樣嗎?」純琬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問,但問題就這麼脫口而出。

  「當然。」子真背對她揚聲回道。

  純琬怔忡望著他的背影漸漸走遠,不知怎麼地,竟然對他理所當然的答案感到有點難過。

  當然……不是。子真對自己苦笑,他並沒有那麼偉大,他只是私心地把她當成朵拉,私心地希望她就是朵拉。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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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星期日的校園冷清了許多,純琬晃蕩半天也遇不到半個人影,不過這倒也合她的心意,耳根子總算可以清靜一些。今天瑪莉亞照例又開始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她浪費時間、蹉跎光陰,她懶得理她,乾脆塞了兩個三明治到背包裹,轉頭就往學校來。

  有時候她實在覺得瑪莉亞比她媽咪還像她媽,囉唆、嘮叨又愛管東管西。她媽咪從來都不管她……純琬眸光一沉,雪白整齊的貝齒深深陷入粉嫩的下唇。對,她媽咪一點也不嘮叨,永遠只會問她鋼琴練了沒!自從她的手受傷之後,她們母女之間就再也無話可說。

  純琬仰頭望著碧藍如洗的晴空,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衡胸口突如其來彷彿缺氧的鬱悶感。

  在校園裡轉了兩圈,她不知不覺又往玻璃琴室的方向走,直到琴室赫然在眼前,她才注意到自己又往這兒來了。

  她替子真給她的那把鑰匙配上銀練子,當成項煉掛在身上,微涼的銀免鑰匙貼伏在胸口上,時時提醒著她子真那時說的話。

  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她抿唇,渴求地記著琴室。可以嗎?她真的可以嗎?

  楓樹林裡極靜,亻旦她聽見風聲,聽見蟬鳴聲,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同節拍器——

  滴答、滴答、滴答……屬於秋天的音符在飛揚,柔美的旋律在她腦海中反夏吟唱,催促著她走向前、再向前……

  待她回過神,人已經端坐在鋼琴前的琴椅上,十指平穩地放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她柳下心中的慌亂與臨陣逃脫的衝動,輕擊琴鍵,清脆悅耳的琴聲立時在她手下響起。

  老天,她好想哭!純婉吸吸鼻子,眨了眨忽然間有些發酸的雙眼。

  她的琴聲有些生澀,節拍也有些遲鈍,強音弱音也還掌握得不是很好,亻旦她知道這麼多年沒練,這是必然的情況。

  或許,當初那個醫生診斷錯誤。

  或許,她還有機會可以繼續彈鋼琴。

  或許……她忘我地彈著,讓記憶中熟悉的樂諧透過指尖化成真實的樂音,飄蕩在寂靜的楓樹林中。

  一曲既罷,響亮的鼓掌聲意夕卜地響起。

  「Zhon!」純琬猛然奔向琴室門前那名意夕卜的聽眾懷中,雙手攀住他的脖子,興奮地仰起頭對他喊道:「我可以彈!我真的可以彈!」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喔,老天!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她蹦起腳尖,感動地抱著他的臉亂親一通。

  子真修長的大手圈住她的纖腰,將她微微抱起,閃亮的星眸緩緩幻化成子夜的蒙黑,而後更深、更沉。

  「Zhen,你……」純琬終於注意到他的不同,但還來不及發問,微啟的櫻唇已被封緘。

  溫熱的豐唇截然不同於溫柔期文的主人,堅定而渴求她吮吻著她軟柔嬌嫩的唇瓣。他收緊雙手,讓她柔軟的身體更貼合自己,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空隙。吮吻轉深,軟舌滑過她的貝齒,跟著輕輕橇開她緊閉的牙關,牢牢纏住她甜蜜的丁香舌,她墿了下,但隨之緊緊與之交纏。

  隱隱傳出一聲淺淺的呻吟與歎息,是誰發出的不重要,現在在哪裡也不重要,兩人的世界中只有彼此的體溫與呼吸交纏、融合,最後成為一體。

  噹噹噹噹!遠方的鐘聲一聲聲傳來,彷彿清晰又有些摸糊。

  「上課了……」子真的唇緊貼著她的,含混不清的語聲像在低似是歎息。

  「別管他。」純琬緊緊攀著他的頸子,輕輕嚙咬著他豐潤的下唇。

  呼吸濃重,意識迷亂……

  上課鐘聲仍盡力地反覆響著,一聲又一聲。

  「上課了……不對,今天是星期日,沒課。那我們怎麼會在這裡……」昏弦迷亂的意識霎時轉醒,子真猛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純婉又紅又腫的櫻唇,接著目光上移,兩人迷惘的視線相接。

  他做了什麼?!迷濛的星眸倏地圓瞪,他諒愕地踉蹌了一步。

  「Zhen,你……」

  未完的問句還在口中,疑似受到嚴重諒嚇的男人已經轉身奔離,不見蹤影。

  「他怎麼了?」純琬不解地自問,狐疑地回過頭看看身後。「看見鬼了嗎?」

  老天,他做了什麼?他該死地做了什麼?他竟然吻了他的學生!

  子真茫然地走出校園,忘了還停在教職員停車場的蓮花跑車,忘了他來學校的目的,只是呆楞地一直往前走。

  唇上依稀還殘留著她的溫度,呼吸還隱約感受到她髮際的馨香,他失神地輕撫自己豐潤的下唇,無法克制地逸出一聲掙孔的呻吟。

  他怎麼能讓事情失控到這種地步?

  他並沒在把她錯當成任何人,不是朵拉,更不是朵拉的代替品,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孟純婉,他的學生,可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吻了她,不由自主地淪陷其中,不由自主地……他沉重地閉上眼,緩緩呼出一口久郁在胸中的歎息。不由自主地愛上她。

  送是不對的,為人師表怎麼能對學生懷有如此不軌的念頭,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狂猛的感情。

  「子真。」一輛賓士房車在他身邊停下,駕駛把頭控出車窗夕卜連聲喚他。

  子真恍若未聞地從車邊走過。

  「怎麼了?」駕駛座旁搪瓷娃娃般精美的秀麗女子不解地問。

  「不曉得。」駕駛搖搖頭,倒車跟上他的腳步,再次揚聲喚道「子真!」

  他還是沒回頭,傻傻楞楞地往前走。

  「阿,三哥聾了!」坐在後座的年輕女孩眨眨大眼,哭腔濃重地說,豆大的淚珠開始在眼底凝聚。

  「寺奕,別擔心,你三哥只是在想事情,沒注意到我們。」駕駛回過頭,輕拍小妹的肩,要她別胡思亂想。

  駕駛又倒了一次車,但他這次索性也不喚他了,直接用力按了下喇叭。

  刺耳的喇叭聲總算喚醒子真恍惚的意識,幽幽回過神來。「大哥?」

  「謝天謝地,你總算回魂了。」俞子城咧嘴一笑。「想什麼想得送麼人神?連我叫你都沒聽見。」

  想什麼?老天,他竟然吻了他的學生……,.子真沒回話,再次陷入失神狀態。

  「我和娃娃,還有詩奕要去埔裡看子惑,你也一起來吧。」俞子城打開後座車門。

  「嗯。」子真楞愣應了聲,坐進車裡。

  「三哥,人家剛剛還以為你聾了,叫你叫半天都不理我們。」俞詩奕挨在他身邊嘟著小嘴嚷道。但見子真半天不回話,兩道鉚眉又皺了起來,緊張地拍著前魔的椅背,叫道「「大哥、大嫂,三哥中邪了!」

  「你三哥只是在想事情,別擔心。」林雲回過頭安撫地拍拍小姑的手。「詩樊乖,別吵你三哥。」

  「噢。」俞詩奕乖巧地應了聲,安安靜靜地坐在子真身邊,不再開口。

  一直到車子上了高速公路,已經快到目的地了,子真才一臉茫然地望著車夕卜的景象「大哥,我們要去哪兒?」

  俞子城望著後照鏡中三弟迷惘的眼神,無奈地歎了口氣。「去埔裡看子惑。」

  「噢。」子真楞愣地點點頭。

  俞子城見狀,回過頭和妻子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同歎了一聲。音樂天才果然不同凡響,普通人頂多反應慢十半拍,他整整慢了一首交響樂!

  「Zhen,怪怪的。」鄒敏兒手托香腮,輕聲細語地說。

  「是嗎?哪裡怪?」純婉瞟她一眼,口氣不甚熱絡。

  鄒敏兒換成右手托腮,長睫微垂半遮眼,幽幽歎了口氣。「心不在焉,失魂落魄,唉。」

  純琬橫她一眼。她看起來比較嚴重吧!

  才想著,子真就像是印證鄒敏兒的說法似的,忽地失手打翻了講桌上的筆筒,各種顏色的白板筆澈了一地。

  「對不起。」他尷尬地向班上同學道了聲歉,彎腰一支支拾起。

  一支藍色白板筆滾到純琬椅下,她伸手替他撿起未。

  「Zhen,這裡還有一支。」她搖搖手中的筆提醒他,但眼才對上他的,他卻立刻凋開,活像看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純琬真的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厲鬼纏身,他才會一看到她就像是撞了鬼。

  「謝謝。」子真避開她的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抽走她手裡的白板筆。

  那動作簡直像是用搶的。她翻翻白眼,咕噥一聲「不客氣。」

  整整兩節課就在子真掉筆、忘記帶講義、上到一半突然失神的情況下結束。

  「純琬,你覺得Zhen是不是失戀了?」鄒敏兒目送子真離開後,回過頭問道,頹靡了兩堂課的表情忽然射出萬丈光華,燦爛得有些刺眼。

  「我覺得他撞鬼了。」純琬把文具和筆記收進背包裹,沒好氣地說。就算他真的是失戀,她也未免高興得過了頭吧。

  「為什麼?」

  因為他一看到我,就像看到鬼。純琬心想。

  「直覺。」她對鄒敏兒聳了聳肩,拿起背包走出教室。

  子真躲她的情況愈來愈嚴重。

  每次遇到她,他不是慌慌張張地躲開,就是改往另一個方向走,速度直逼竟走迸手。,.有時候她拿著剛寫好的樂譜問他意見,他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她,連語氣也是一個勁地敷衍她。

  他甚至連玻璃琴室也不來了,好幾次她遠遠看到他的身影接近,但不一會兒又掉頭離開。

  哼!還說什麼希望她不要放棄!現在究竟良誰先放棄了?

  「Damnit!」純琬怒啐道,十指重重在琴鍵上奏出憤怒的音節。

  狂亂氣憤的旋律從她指尖流洩而出,依舊無力的右手無名指追不上其他手指的速度與力道,使得整個曲子殘破得聽不出任何美感,只剩下惱人的噪音。

  刺耳的琴聲讓她的憤怒與挫折更深,她幾近自虐地不斷加快雙手移動的速度,直到雙手隱隱作痛,再也負荷不了更快的速度。

  「轟」的一聲,十指同時按下最後的音符,純婉瞪著眼前的樂譜重重喘息著。

  一回眸,忽地捕捉到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她憤怒地起身,猛然抓起這些日子寫的樂譜,衝出玻璃琴室。

  「俞子真……」她對著他的背影怒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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