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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忘了你是誰》作者:莫霖

《忘了你是誰》作者:莫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攸攸 您是第1858個瀏覽者
【內容簡介】

不知道為什麼,在她HL的記憶中,一直有個念頭──

忘記很好,就把過去全都拋棄吧!

她雖然不懂為何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但她不會也不能去追究,

只因為,她曾出過車禍,腦子受到創傷,

以致她對過去的記憶總是模糊一片,對於現有的一切,她也記不清晰,

當然就更別說是對未來的憧憬,她哪有本事去想那麼多!

但當這個看似陌生,她卻莫名感到有點熟悉的男人出現在她眼前時,

她就是會想聽他的話,做他要她去做的事,甚至是跟他牽牽手、聊聊天,

更奇怪的是,每當他出現,她的腦中就像是有一幅HL的拼圖,

讓她好想拼出存在於她腦中,那些跟他有關的零碎片段,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跟他……認識嗎???





楔子

  時間已經是晚間七點半了,所有的熱鬧與喧嘩,一切的歡樂與喜悅都隔絕在辦公室外,與她無關,她也無心理會。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昏天暗地,她閉起眼睛,想要恢復鎮定、想要平撫情緒。

  她在張開眼睛時,桌上那一紙公文還在,她靜靜的看著,細細的又從頭到尾讀了一遍,上頭一字一句,清楚的交代了她的未來。

  她沒有什麼太難過的反應──早在將近十年前,當她決定走上這條命運之路時,她就注定了會有這樣的結局;這些年來,她可以說都在想著這一天的來臨,想著那個男人終於可以這樣無情而果斷的驅離她。

  創聖集團人事派令,總經理紀敏秋即日起解職,改由業務經理接任,到令時即生效……

  董事長褚彥剛……

  這將近十年,她該做的都做了,這個男人終於走到了這一步,當上了董事長,也親手了結了她,了結了她在公司內的一切勢力,自此,創聖集團江山易主,套句外面的人說的話,創聖集團再度回到褚家人手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欣慰,還是該痛哭,會走到這一步,也是她一手造成的──劇本早就寫好,命運已經注定,她背負使命,務必將這個男人一手推上去,推到最高峰,再由他一手將自己徹底摧毀。

  拿起筆,在文件上簽下名字,完成一切交接。從此以後,紀總經理不再,她終於天寬地闊。

  站起身,離開偌大的辦公桌,環顧四周──一個女人,從二十歲到二十九歲,將近十年的青春、人生,尤其是一個女人的人生精華都奉獻給了這個公司,終於要在這一刻放下了。

  這麼多年,她就這樣走一遭,結束時發現自己竟然一無所有,什麼都沒有得到,什麼都落空,不管是事業、還是感情,統統都空手而回。

  離開這裡以後的日子,她不敢想,更看不見未來的路。

  拿起外套,她還是一身利落的套裝,留著一頭利落的短髮,過去外面都稱她為創聖的女強人,一個人撐起了一家企業,但現在,她什麼都不是了。

  離開辦公室,外面隱約傳來了熱鬧的喧嘩聲,公司一樓大廳正在舉辦一場重要的酒會,她不會參加,別說此後她再也不是公司的重要幹部,沒有理由參加,她也不想親眼去見到那個男人現在臉上所洋溢的幸福笑容。

  她苦笑,他曾經說過,他這輩子認識她,得到的都是痛苦與憤怒;她親手了結了他年少時的感情,在事業上與他競爭,處處與他作對,他甚至曾經說過,他恨她,曾經有一度,恨透了她!

  所以他毫不手軟,在他掌握一切之後,趕走她,逼她離開這個她待了將近十年的公司,離開這個幾乎也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的地方。

  關上門,她準備離開,安安靜靜的離開,讓所有人從今爾後忘記有她紀敏秋這號人物,也讓彥剛獲得他想要的新生活。

  再也不用見到她的新生活……

  穿上外套,轉身走到電梯口,卻在那裡碰到了一個人──那是褚家兩代董事長的得力助手,是現任董事長的重要幕僚,他們都叫他威叔。

  威叔看見了她,紀敏秋也看著對方,兩人之間無語,或許眼神之間已經訴盡千言萬語,把這將近十年來的悲歡喜樂統統說清楚。

  「威叔,我走了。」

  「敏秋,你……真的就這樣走了嗎?」威叔很不捨,他看著這女孩長大,知道她是如何嘗盡辛酸痛苦,這才將創聖給撐了起來。

  可惜……可惜彥剛那孩子不懂,一直對敏秋抱著敵意,不然,他們應該會有很好的未來……可惜……

  「威叔,現在已經達到目標了,我對得起褚叔叔,我已經完成我的任務了。」

  就是這樣,他才更捨不得讓她走。

  威叔拉著她,「敏秋,你去求一求彥剛,他一定會答應讓你留下來的,彥剛……其實很清楚,這些年來公司都是靠你撐下來,他只是……」

  「威叔,彥剛要結婚了,今天晚上就是他的訂婚酒會,別拿這種事情去煩他了。」她沒說的是,她不認為他此時此刻,還會想見她。

  「可是……敏秋,你要知道,老董事長的遺囑說得很清楚,你只要離開這裡,就什麼都得不到,你只有留下來,才能擁有一切……」

  「彥剛已經要我離開,我不會留下來的,這是我最後的尊嚴。」紀敏秋說著,眼眶裡一陣濕潤,「威叔,你放心,我累了,對於這個商場,我真的累了,我不會去其它公司的,我更不可能傷害創聖,我只想安安靜靜的離開。」

  紀敏秋搖搖頭,上前抱了抱威叔,她很清楚,這一離開,恐怕再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她不會想常回來的,她相信,彥剛也不會希望她常回來,離開了就是離開了,相信她的離開也能讓他重新開始他的新人生。

  這些年來,她都是他的痛苦與壓力的來源,她的記憶裡,他好像很少對她笑過,永遠都是憤怒以對,再不然就是皺著眉頭看著她。

  她多想見他對她笑一笑啊!如同年少時一樣……

  轉身離開,紀敏秋搭著電梯下到一樓,她當然不會從正門離開,那裡的中庭現在一定很熱鬧──知名企業創聖的年輕董事長褚彥剛,青年才俊,而他正在與他相交多年的女友舉行訂婚酒會,商場上的人都來了。

  從一開始,她的感情注定落空,因為她要扮演的角色,絕對得不到彥剛的垂憐,但是那是她該做的,她不會後悔的。

  她不想看,原諒她最後的自私,默默離開是她所能做到最大的祝福。於是她利用後門,離開了創聖,安安靜靜的離開,沒有人注意到。

  其實離開也好,此後她再也不用掙扎,她可以以一顆最純淨的心,偷偷愛著他,再也不用偽裝……

  走在街道上,她沿著道路向前走,不再回頭,當然也不想再去看那一棟熟悉的大樓,她的心情很複雜。

  從此以後,她終於可以為自己而活,不用活在假面具之下,她的聰明伶俐、她的冷靜果敢,她的權謀,都可以卸下來了。

  可是……

  她邊走邊擦掉眼淚,腳步也愈來愈急促──她很少哭的,卻在這離開的第一夜,淚水完全不受控制。

  「紀敏秋,不要哭……不要哭……沒有關係……」她邊擦著眼淚,邊對著自己說。

  可是眼淚不聽話,不斷流出,一滴一滴,都訴說著她心裡的傷痛。

  她不敢停下腳步,遇到路口毫不停留、更不遲疑,邁步直走;遇到轉角,不在乎會不會迷路,就這樣立刻轉彎。

  她以為未來的路也可以這樣走,沒有害怕,更不必傷心。

  但是這一路上,她都帶著眼淚,不停哭泣著,儘管腳步依舊持續,路途依舊漫長,但她至少保留了哭泣的權利。

  終於她不能再走了,她好累,淚水模糊了視線,應該說是和著淚水──大雨模糊了她的視線。

  紀敏秋停在路邊,蹲在路旁,終於讓哭聲宣洩出來;她抱著頭,不停哭泣著,搖著頭,又點著頭,有著哀傷,又有著欣慰。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這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擦掉眼淚卻擦不掉雨水,幸好,滂沱大雨蓋住了她的哭聲;儘管全身濕透,但第一次,她不用再隱藏了、不用再壓抑了,可以大聲哭泣,可以像個人一樣大聲哭泣……

  她告訴自己……沒有關係,離開就離開了,他展開他的新人生,她走她的路,她沒有後悔,離開更不會難過,這樣才能保留最純粹的愛。

  只要他好就好了……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是這樣想的,只要他好就好,他的新人生也是她的,只要他能帶著微笑生活,她的心裡也能跟著微笑。

  她不難過,沒有必要難過……

  雨下得更大了,讓她全身濕透,也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她哭累了,覺得這樣夠了,路還要走,別哭到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站起身,身體微微顫抖,眼前覺得一片黑,她緩步走著,慢慢走著,腳步卻顯得踉蹌。

  扶著一旁的牆,紀敏秋緩緩向前走去,她好累,突然有一種氣力放盡的感覺,她覺得頭暈,淋雨真不應該,她可能快感冒了。

  慢慢走,走到路口,她努力想在大雨中看清楚四周的來車,卻是看不真切,不太敢就這樣走過馬路,但是現在的她只想回家好好休息。

  心一橫,鼓起勇氣就這樣過馬路,但就在此時,一輛車疾駛而來,大雨中視線不清,駕駛沒看清楚有路人,路人也沒看清楚有車!

  「砰!」

  她被重重一撞,整個人飛得大老遠,撞上了路旁的樹,摔倒在地;車子也緊急煞車,現場彷彿可以聞到輪胎磨地的燒焦味。

  她倒在地上,大雨依舊不停的下,她趴著,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正面一看,可以看見她的額頭不斷流出鮮血。

  肇事駕駛跑下車,衝到她身邊,駕駛座一旁的乘客也趕下車,一起上前來探看究竟。

  紀敏秋在昏死之前,只聽見將她撞倒的人一陣交談……

  「怎麼辦?撞到人了啦!」

  「老天!她的頭在流血……」

  「快!叫救護車,快點!」

  「……」

  她昏了過去,接下來的對話她都聽不見了。此刻的淚水早就停止,但大雨沒停,下了整整一夜。

  紀敏秋的新生活還不確定未來是否為坦途,就已先身受重傷。

  昏迷中的她,腦袋彷彿回顧了這將近十年來的光陰,每一個片段都在她的腦海裡不斷上演,但下一秒鐘,那些畫面又陷入一片混亂,好難拼湊,好像亂掉的拼圖,好像混成一團的水彩塗料,難以整理、難以分析,難以確定真假,難以辨別哀傷喜悅……

  索性就不整理了、不分析了,不試著確定了,也不再想著要辨別了。

  忘掉吧!忘掉是最好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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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生的事情,無非記得與忘掉,常常到頭來,忘掉的比記得的多,許多以為自己永生難忘的愛與恨,事過境遷以後竟然雲淡風輕,在腦海裡幾乎難以找到一點痕跡,彷彿不曾經歷過一般。

  或者可以說,記得就是為了要忘掉,每一件被我們記憶在腦海裡的事情,也注定了會被我們的記憶放棄。

  但忘掉了也沒什麼不好,很多事情記住了只是平添痛苦,不如忘記它,別再想起它,前方的路這麼長,何必這樣背著包袱?

  她是這樣安慰自己的,畢竟她忘掉太多事情了。在混亂的記憶裡,她已經拼湊不出應該有的順序,她也不太記得自己做過了什麼,她常常想起許多片段畫面,卻說不出畫面裡的場景從何而來,好像那是前世的經歷。

  但是她很坦然,忘記就忘記了,她隱約覺得,忘記比記得還要好,她很慶幸自己是忘記的,好像她曾經經歷過的事情是多麼的痛苦與折磨,所以不如忘記吧……

  忘記曾經記住的一切,卸下一切的重擔。

  可是她忘記的能力已經對她的生活造成了影響,正如現在的她,坐在小公寓小套房的玄關門前,看著自己已經著裝完畢,及肩的長髮也梳理整齊,但是她就是忘記了自己現在要做什麼?

  摸摸頭,「我……我現在要做什麼?」

  好苦惱,自從車禍以後,她的記憶力就變成這樣,常常在一分鐘前還不斷自我提醒要做的事,下一分鐘轉過頭就忘記了。

  不過這已經算是好的,記得她在車禍剛醒時,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還是靠自己身上的證件,這才知道她叫作紀敏秋。

  醫生說,她傷到了腦部,依照症狀看來,傷勢並未影響到智商,可是卻讓她的短期記憶能力與長期記憶能力都受到了影響。

  醫生說……醫生還說了什麼?

  老天!她忘了……好!沒關係,反正她總會想起來的……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想一想自己穿了衣服和襪子,是打算要做什麼。

  現在上午十一點,快要中午了,中午要吃午飯,午飯……對!她要去幹媽、乾爹的店裡幫忙,乾媽和乾爹開了一間麵店,她在那裡工作。

  紀敏秋的臉上終於不再苦惱,露出燦爛的笑容,趕緊穿上鞋子,站起身,準備出門。

  時間已經太晚了,她得趕快騎著腳踏車去上班。騎腳踏車……那她的鑰匙呢?沒有鑰匙,怎麼把腳踏車的防盜鎖打開?

  笑容不過一瞬,再度陷入苦惱,她的鑰匙不知道放哪裡去了,找都找不到……於是她東翻西找,把不算大的小套房都翻遍了。「怎麼會這樣?鑰匙呢?」

  就在此時,小套房的大門被打了開,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探進頭來,看見了紀敏秋慌亂的模樣。「敏秋,怎麼了?」

  紀敏秋看見來人,很不好意思,「乾媽,我找不到鑰匙……」

  本來打算幫她找,可是瞄向她的第一眼立刻看見,那名中年婦女只能苦笑,走向紀敏秋,然後幫她將早就已經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拿下來。「你把鑰匙掛在脖子上。」

  紀敏秋很無奈,又很不好意思,「對不起,我忘了。」

  「沒關係,這是小事,別太在意。」牽著她的手,「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那走吧……幸好我有來看你,不然你一個人又忙得團團轉。」找東找西、想東想西,還沒展開一天的工作,就先累死自己了。

  兩人一起走下樓,紀敏秋邊問:「乾媽,我今天真的要到外場服務嗎?」

  「敏秋,我覺得讓你接觸客人,替客人點菜,能夠幫助你訓練記憶力,你應該試試看。」

  「可是,我怕我會記不住。」

  「試試看,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來到公寓門口,紀敏秋左看右看,差點忘記腳踏車停哪裡,昨天也是同樣的狀況,她一路找到距離公寓一公里遠的公園,再跑回公寓時才發現腳踏車就停在公寓前面。

  乾媽立刻就幫她找到了,紀敏秋笑著直道謝,乾媽卻很感慨,眼眶微濕──當年那個夜裡,要不是她跟她老公急著趕回家,才會開車撞到敏秋,將敏秋撞成這個樣子。

  更讓他們夫妻倆難過的是,敏秋醒來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靠著當時她身上帶著的身份證件,只能得知她的名字,得知她的父母雙亡,聯絡她住的地方,發現原來她是一個人住。

  那時的敏秋,兩隻腿都斷了,休養了好久才復原,最可憐的是,敏秋的記憶力嚴重喪失,她也聽不太懂什麼短期記憶與長期記憶,只知道醫生說,敏秋不只記不太得以前的事,以後恐怕也很難記別的東西。

  正當他們夫妻倆哭著打算賣房子來賠敏秋時,敏秋卻搖搖頭,她不要他們的賠償,只希望……他們給她一份工作。

  敏秋不但不怪他們,還認他們為乾爹、乾媽,這兩年來,一直都在他們的麵店裡工作,而他們也決定要好好照顧這個可憐的女孩。

  紀敏秋騎著腳踏車,乾媽則騎著摩托車,兩人一前一後,經過三十分鐘,終於到了麵店。

  將腳踏車停好,回頭看見乾媽把機車停在一旁,兩人一起將店門打開,這時乾爹也來了,還有另外兩個員工。

  紀敏秋很開心自己能夠有個工作,她現在記憶力很差,真要出去外面找工作,大概也沒有人要她,所以她很珍惜能在這裡工作。

  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兩年前車禍,醒過來後聽到乾爹、乾媽要賠她錢,她會說不要,反而提出要求,如果真要賠她,等她身體恢復健康,給她一個工作就好。

  或許跟她腦海裡隱約的畫面有關……她不太記得以前的事,對於這一點她並不難過,她甚至有種感覺,忘記也好,把過去拋去,就利用這場車禍,當作新開始,走出新人生。

  而工作,便是她新人生的證明。「乾媽,我到後面去幫忙喔!」

  乾媽笑著點點頭,看著紀敏秋慢慢向店裡後頭走,心裡已經不只是歉意,還有著心疼,她總覺得,敏秋如果沒有受傷,一定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一定學什麼都很快就上手。

  紀敏秋來到後面,直接就到洗碗槽前洗碗,這是她最常做的工作,她做得樂此不疲,但是就這樣簡單的工作,她也花了好多時間才把步驟記起來。

  她努力揮汗,將裡頭的碗盤一個個洗起來,邊洗甚至還邊唱歌,顯得很開心,儘管汗如雨下,依舊笑容滿面。

  一旁其它的同事問:「敏秋,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啊?」

  「啊?做什麼的?老實說我不太記得耶……好像是……」記憶裡的畫面很模糊,甚至也很難拼湊出全貌。

  「是什麼?」

  沒辦法,敏秋感覺太神秘了,或者說大家心裡都很好奇──敏秋在還沒有受傷之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好像在一間辦公室裡面待過……」

  「所以你以前還是個女強人囉!」說著笑,但似乎有點不太相信。

  「女強人……」突然一句話語,在她的腦海裡響起……

  你很厲害,你是個女強人,你以看到別人痛苦為樂……

  心莫名的一痛,不能理解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反應,紀敏秋搖搖頭,但是下一秒鐘,她的頭也開始痛了起來。

  停下了洗碗的動作,一手按著太陽穴,頭好痛,旁邊的同事還說得很開心,沒有發現她的異狀。

  終於那個自顧自說話的同事發現了敏秋的異樣,驚聲呼叫,「敏秋,你流鼻血了!」

  兩道鮮紅色的血液從紀敏秋的鼻子流出,她沒有驚嚇,這種事情常發生,她只是仰起頭,怕鼻血沾濕了自己的衣服。

  這時,乾媽跟乾爹也走了進來,看見敏秋這樣,嚇了一跳,趕緊扶著她坐下,一人幫她將頭仰起,一人趕緊去拿冰毛巾。

  紀敏秋仰著頭,看著天空,腦海裡彷彿又想起了什麼,可是她的頭好痛,不想再想了。

  很多事情她都記不得了,但是她也不想去想──能忘記最好,過去的記憶彷彿痛苦萬分,彷彿無底深淵,能夠跳出來,能夠獲得一絲一毫的安息,不再為過去所苦,這樣就值得慶幸。

  她唯一清楚記得,更不想忘掉的是,她現在走的是自己的路……

  漫步在街上,看著車水馬龍的街景,晚上九點半,都市的街道車潮、人潮依舊擾攘,但可以感覺得到,每個人、每輛車都是歸心似箭的。

  只有他褚彥剛,一個人走在馬路上,身上穿著西裝襯衫,領帶半扯,還掛在脖子上,手裡抓著外套,在街道上散步。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更不知道自己今晚為什麼選擇不回家,而寧可在街上亂晃,他只知道,他好煩。

  訂婚半年,他一直在躲避結婚,最後沒有當然結成,婚約也已經取消,他恢復了自由身,人生竟然可以這樣犯錯,竟然能如此幼稚,拿自己也拿別人開玩笑。

  他的心裡一直有個不能說的秘密,一直有個人的影子,兩年來,他沒再見過那個人,更不知道那個人到哪裡去了,不知道那個人現在怎樣了……

  走著走著,他覺得餓了,中午一直在開會,他什麼都沒吃,晚餐只吃一個麵包就解決了,難怪現在他會覺得餓。

  來到一家麵店前,他聞到了食物的香氣,雖然心裡一度遲疑該不該吃這種路邊攤,可是肚子已經在跟他抗議了。

  他走了進去,麵店老闆抬頭立刻喊聲歡迎光臨,可是老闆眼裡一陣訝異,眼前這個英俊挺拔的男人,氣質與一般上班族不同,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打烊了嗎?」先問清楚,免得打擾到人家下班。

  老闆笑著搖頭,有生意上門,就算他們十點就要打烊了,也會好好招待來客,做生意想要賺錢,千萬不能有準時下班的想法。

  「先生是一個人嗎?」

  「是。」

  「請坐。」老闆親手幫他將桌子擦乾淨。

  褚彥剛坐下,其實心裡有點緊張,外表看起來更顯得有點侷促。說實話,他出身有錢人家,很少吃這種東西。

  他並不是那種會瞧不起路邊攤的人,只是真要他在這裡點餐,他還不知道該怎麼點。

  就在客人看著菜單仔細研究時,一旁的老闆娘推著一個女孩來到桌子旁,過來的途中還不斷交代。「這個客人給你服務,看看他要點什麼,然後跟廚房說。」

  「可是我……」

  「試試看,不試怎麼知道自己不行?」

  於是她只好站定,心裡很緊張,看著這名男客人低頭研究著菜單。只是,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後來很狐疑,這個客人怎麼看菜單看這麼久啊?「先生,你要點了嗎?」

  他聽到聲音一驚,立刻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眼前這個女人戴著口罩,戴著防止落發掉進菜餚裡的帽子,整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這個聲音好熟悉,只是不可能是她的,那個女人怎麼可能會有這樣一雙純淨的眼睛,甚至她怎麼可能會在這種地方工作?

  應該只是個長得像的人,只是巧合……

  「先生?」紀敏秋眨著眼,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裡突然一愣,腦海裡又閃過了一些畫面。

  好奇怪,她竟然覺得他好面熟……

  褚彥剛趕緊收起思緒,將注意力放回菜單上,他可不想被當成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子弟,連到這種小吃店點菜都不會。

  「我……我要一個魷魚羹面,一碟豆乾,一碟燙青菜,一顆鹵蛋,還要……」他就這樣?哩啪啦的點了一堆,也不管自己吃不吃得完。

  紀敏秋趕緊在心裡默念,一遍又一遍,確定自己將點菜內容都記起來了,趕緊鞠躬說聲謝謝,回到廚房。

  「敏秋,怎樣?」

  紀敏秋一看見乾媽,臉上的笑容洋溢,可是就這麼一瞬間,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僵硬,眉頭都皺在一起。

  「怎麼了?」

  這麼會這樣,不到一分鐘耶!她……她就忘記了……

  眼眶一濕,淚水開始流下,她好難過,覺得自己好差勁,什麼都記不起來,身體甚至因為哭泣而發抖。

  乾媽好心疼,抱抱她;乾爹在一旁看著,也很難過。乾媽安慰她,「敏秋,沒關係,拿著紙跟筆再去問一次,這一次把它記下來。」

  「對不起……」

  「沒關係、沒關係,去吧!別讓客人等太久。」

  紀敏秋拿起乾爹交給她的紙和筆,努力止住自己的情緒,也停住自己的淚水,擦乾眼淚,深呼吸。

  紀敏秋再度走回餐桌旁,那個男人一看見她又走了過來,有點愣住。但是下一秒鐘,他更是震驚。

  這個女人竟然對他鞠躬,「對不起,先生,你可不可以再重複一次你點的東西,我……忘記了。」

  直到這一刻,紀敏秋這才得承認,要說出自己的記憶力不好是件很丟臉的事情,說著說著,她的眼眶再度一紅,淚水又要流出。

  「不要哭、不要哭……忘記就忘記了,有什麼好哭的呢?」

  「對不起……」

  「沒關係,我再重複一次就好。」於是褚彥剛將他剛才點的東西再重複一次,讓紀敏秋有時間一樣一樣寫在紙上,甚至還容忍她跟自己復誦了兩次。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怎麼會這麼容忍這樣脫線的狀況?

  以前……或者說在那個女人的影響之下,他很注重時間與效率,絕不能容忍有任何人浪費時間,同樣的話再說一遍,確實是在浪費時間……可是,他竟然因為眼前這個女人的淚水而允許她反覆的問著、反覆的確認,他一點憤怒都沒有。

  或許是她的淚水,或許是她那雙純真的眼睛,更或許是她那與那個女人很相像的聲音。

  紀敏秋終於將菜單確認,這一下已經是九點五十分了,她趕緊跑到廚房,讓廚房將東西準備出來。

  所幸廚房動作利落,不到十分鐘東西就端上桌,褚彥剛拿起筷子,開始大快朵頤,東西還出乎他意料的好吃。

  半個鐘頭後,褚彥剛用餐完畢,拿著衛生紙擦嘴,起身準備離開,他來到櫃檯結帳。「不好意思,拖延到你們打烊的時間。」

  「不會,我們才要不好意思,」老闆娘說著,「我們的服務人員不是故意的,她……以前出過車禍,腦袋受過傷,記憶力不太好。」

  揮揮手,「沒關係,我不介意。」拿錢給老闆娘,找回零錢,褚彥剛往店門口走,準備離去。

  身後的小吃店關掉了燈,確實準備結束一天的營業。

  他站在外頭的走廊上,動動筋骨、伸伸懶腰,自己不但吃飽了,甚至還有點吃太多了。沒想到這種小吃店的菜份量十足,自己還真是有錢人家的鄉巴佬,才會笨到點這麼多。

  時間已經快要十一點了,身後的小吃店拉下一半的鐵門,就在他準備離去的此時,小吃店內傳來了一聲呼喊──

  「敏秋,你先回家好了,不要等我們……」

  「沒關係,我等你們。」

  褚彥剛迅速轉過身,臉色略顯蒼白──他剛剛有沒有聽錯,他們叫的是敏秋嗎?是他認識的那個紀敏秋嗎?

  想起那雙眼睛,想起方才點菜時那女孩的聲音,愈來愈覺得似乎真的是她,真的是那個女人……

  他想要回到店裡確定是不是她,但不巧的是,小吃店的鐵門在此時完全關閉,他不得其門而入。

  他站在店門口發呆,心跳瞬間失速,他很緊張,甚至有一點興奮,整整兩年沒再見過她……

  可是,如果那個女人是她,為什麼她會在這裡?為什麼她會變成現在這樣……

  她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他努力的方向,他總在她身後追趕著她,甚至以打倒她為目標;也因此,在他的心目中,紀敏秋是最聰明,最有辦法,最成熟冷靜……但也是他最厭惡的人……

  她到底變成怎樣了……又怎麼會變成那樣……

  她出過車禍?什麼時候的事情?他怎麼都不知道,他不是……不是要威叔給她一筆錢嗎?

  種種謎團無從解答,褚彥剛只能站在那裡,等著她出來,等著答案浮現。

  又過了半個小時,將近午夜時分,紀敏秋終於騎著腳踏車從後面的巷子出來,她的臉上有著輕鬆,終於結束了一天辛苦的工作,回去以後,她要先洗個澡,然後再睡覺,雖然以她的記性,她很可能最後會忘記自己想要做什麼。

  剛剛真的很不好意思,因為她的記性不好,害那個客人重新點了一次,可是那個客人人真好,沒有指責她,還容忍她把菜單念了兩遍。

  歎息,她其實很想要把東西記起來,可是她是真的記不住。一想要用力記,頭就好痛。

  她好怕,怕會讓乾爹、乾媽丟臉,讓小吃店沒生意,所以她才會哭了出來,可是乾爹、乾媽只是不斷安慰她,希望她努力練習,總有一天可以記住。

  踩著腳踏車,離開廚房後,她把口罩跟帽子都拿掉了,露出了她的臉,一頭及肩長髮也索性不綁了,任由風吹散著。「啦啦啦……」哼著不知名的歌曲,準備回家休息。

  但就在此時,路旁竟然有人竄了出來,一把擋住她的腳踏車,就站在她面前,著實將她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這才知道原來是剛才那個被她煩了很久的男客人。站在路燈下,紀敏秋看清楚他的臉,發現他長得很好看。

  濃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樑,如刀刻般的臉龐,但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為什麼會覺得他好眼熟?

  這種覺得面熟的感覺,比剛剛在店裡看到他時,感覺還要強烈!好像是從腦海裡那一片混亂的記憶裡翻出了什麼,可是她弄不清楚,他究竟是屬於她記憶裡的哪一個片段?

  褚彥剛看著她,確定了她就是紀敏秋,就是離開兩年、消失兩年的紀敏秋。他心裡一陣複雜滋味,不知是喜還是悲。

  「先生,我們打烊了喔!你……如果想要吃,要等明天喔!」

  「……」默然無語的看著她,不太能接受她以這種陌生的模樣跟他說話,一時間,他還以為她只是因為不肯認他。

  也難怪,兩年前他否認了兩人的關係,近乎決裂的將她趕離創聖集團,將公司裡屬於她的勢力全部斬除,外界一直認為,他為了奪回企業的主導權,將紀敏秋徹底的斗倒,他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事實上,那只是一半的原因,她必須離開創聖的另外一半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從沒跟任何人說過,他本想帶著這個秘密永遠走進婚姻的墳墓,卻發現秘密不死、心也不死,婚姻根本困不住他!

  那多年前的一夜在他的心裡始終難忘,怕是此生都忘不了那種感覺,他知道自己很可惡,讓她帶著這樣的傷痛離開。「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紀敏秋當然聽不懂,她只是覺得腦海裡更混亂了,她開始找到好幾個畫面,與眼前這個男人有關的畫面──

  畫面裡,他好像對她吼著、對她生氣著……看來,她是真的認識他。

  「我以為憑你的能力,你可以到任何一家公司去,你可以成為創聖最害怕的敵人,你可以對我報仇……可是你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我?」他把她說得好厲害,她有這麼厲害嗎?

  「紀敏秋,你會什麼會在這種小吃店工作?你沒有錢嗎?當初我不是要威叔拿錢給你?你現在到底是在做什麼?」褚彥剛沉聲問著,這些都是他不解的地方。

  但事實上,更讓他不解的是,這個女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純淨的眼神?那眼裡再也沒了當年的算計,這樣的她,究竟還是不是紀敏秋?

  「我……我不知道……」

  「紀敏秋,你……」褚彥剛有點憤怒,「你到底是在假裝什麼?這樣根本就不像你!」

  她有點生氣了,眼前這個人到底是在幹嘛啊?她根本就不認識他,就算腦海有些他的畫面,她也絕不承認。「你到底是誰啊?我根本不認識你,講這麼多幹什麼?」

  「你……」

  「走開啦!我要回家!」才想踩下腳踏車,又被褚彥剛擋著,她好氣,就這樣瞪著他,以為比他凶就可以把他嚇走。

  可是褚彥剛動都不動,毫無反應,看著她,似乎想分析她、猜測她,他唯一能肯定的事,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她。「紀敏秋,你真的不記得我嗎?我是褚彥剛……」

  紀敏秋看著他,眼眶一紅,淚水又掉落,搖頭,「我不記得了嘛……我想不起來了,不要逼我好不好……」

  她的頭好痛,她真的不想再想了,現在的她不是很好嗎?過去她是誰又怎樣?她不想再去想了……

  褚彥剛看著,竟然一陣心疼、一陣失措,就這樣放開了手,任由紀敏秋踩著腳踏車離去,沒有攔住她,更不知道該怎麼攔她。

  看著她的背影,他突然有一種感覺,除了那張臉以外,她徹底變了,她留起了長髮,她在他面前哭泣,她脆弱、她無助……

  該死!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這樣……

  車禍!剛才老闆娘說敏秋出過車禍,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麼他都不知道呢?

  這兩年,他不曾找過她,但內心總是想著,憑她的能力,她會過得很好,可以找到自己的一片天空;她不會過苦日子,有他給她的那筆錢,再加上她自己的優異表現,她到哪裡都能如魚得水,一定能闖出一片天。

  他從沒想過她會變成現在這樣,她好像折了翼,再也飛不起來,他從來沒想過她會像現在這樣,像個孩子一樣。

  怎麼會這樣……

  而騎著腳踏車離去的紀敏秋,邊踩著腳踏車,邊看著前方的路,可是路好模糊……因為淚水持續模糊她的視線。

  她為什麼要哭,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內心有著莫名的強烈痛楚,只知道在她腦海裡那些片段的破碎記憶裡,竟然絕大部分都是那個男人!

  她不認識他,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可是他讓她想哭,他喚起了她腦海裡許多混亂的記憶,每一個畫面,她都想哭泣!

  她忘記了,忘記了他,忘記了他的名,忘記了曾經的喜歡與眷戀,忘記曾經的衝突與對峙,忘記了曾經被厭惡,忘記了自己曾經一個人孤獨且無助的面對一切。

  忘記……忘記………如果能徹底忘記就好了……

  一個畫面都不留,一句話語都不存,讓她剩下空殼、淘盡靈魂,徹底忘記過往的一切,也好過現在,時而用眼淚來提醒曾經經歷的過往。

  會流淚,就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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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紀敏秋只是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在她腦海裡會出現一個 男人的畫面,甚至是不斷地出現,畫面多不勝數,但她就是 想不起來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她不知道的是,她與那個男人確實有很深的一段過往, 有過如此密切深入的交集,其中更交織著愛與恨。

  即便到後來,她再也無法完整拼湊出腦海裡的片段畫面 ,心裡卻很肯定——她應該認識那個男人,應該比認識更深 ……

  事實上,她確實認識他,可以說,從她還是孩子的時候 ,她就認識他,他們一起成長、一起玩樂,曾經有過很快樂 的童年;但長大後,正如褚彥剛曾經說過的,她也是他最深 、最難以擺脫的惡夢!

  紀敏秋七歲那一年,父母就因為意外過世,從此她住進 了孤兒院;但十歲那年,她碰到了好心人,也就是褚彥剛的 父親。

  他將紀敏秋帶回褚家,給了她一個很好的成長環境,舉 凡褚彥剛有的,她都有,簡直就把她當做女兒看待,雖然褚 父從未真正收養她!

  她一直對褚父感謝在心,常常想如果沒有褚父,這些年 她不可能會有這樣的發展。

  雖然她一直都很清楚,褚父早就為她設定好了一條路, 她非走不可,雖然走了以後注定不會有太好的下場,但是紀 敏秋心甘情願。

  因為光是褚父願意給她一個衣食無虞的家,讓她能安心 的接受教育,這些恩惠就足夠她赴湯蹈火以報。

  褚家有個獨子,就是彥剛——彥剛小她兩歲,個性卻與 她完全不同,她成熟穩重,或許是因為出身的關係,讓她很 早就知道自己必須努力;可是彥剛就像個孩子一樣,愛玩、 愛交朋友,喜歡跟一大群人一起到處玩耍,他好高騖遠,覺 得自己很行,他聰明,但是毛躁。

  十八歲那一年,有一天下午,紀敏秋高三,剛剛放學, 她穿著女中的綠色制服,回到褚家,才進家門,就覺得家裡 很熱鬧。「家裡有客人?」

  一旁的僕人小聲的對著紀敏秋說:「彥剛少爺帶了一大 堆朋友回來,說要開派對。」

  「彥剛不是考試快到了嗎?」

  「哎……敏秋小姐,怎麼辦?老爺回來了一定會生氣的 。」

  紀敏秋想了想,沒有回答,直接走進客廳。

  客廳裡聚集了十幾二十幾個年輕人,每個人身上都穿著 高中制服,手上拿著飲料喝,享用著褚家準備的零食。

  紀敏秋一眼就可以在角落裡找到正在跟同學一起打電動 的褚彥剛,他玩得很專心,可以說是讀書之外,難得讓他感 到專心的事情。

  紀敏秋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從不覺得自己有 什麼資格管他,雖然彥剛從來沒有說瞧不起她之類的話,還 算是滿尊重她這個姐姐,可是彥剛畢竟才是褚家人,她又能 說什麼?

  褚彥剛趁著空擋,一抬頭,立刻就看見了紀敏秋,他的 臉上揚起笑容,對著紀敏秋揮手大叫,「姐!」

  所有人都跟著褚彥剛的聲音,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紀敏秋 ,大家立刻交頭接耳,對著她評頭論足一番,但都是好話— —

  「阿剛,你姐真漂亮耶!」

  「那當然。」

  「還是小綠綠喔!」

  「我告訴你,我姐又漂亮,又會讀書。」

  十八歲那一年的紀敏秋,頭髮還留到肩膀,搭配一張漂 亮的臉龐,專著有神的雙眼,顯得更加動人。

  褚彥剛很滿意,簡直像是在獻寶一樣,將他這個好姐姐 介紹給所有人認識——沒辦法,這個姐姐太好用了,平常不 但會教他功課,幫他考試不會被當,甚至他跑出去跟同學玩 ,她還會幫忙掩護;他有心事的時候也會跟他聊天、談心, 姐姐都會很有耐心的聽他訴苦。

  或許是因為從小就是獨子,褚彥剛對於能有一個姐姐, 其實還是蠻開心的,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們之間毫無血緣關係 ,只知道這個姐姐至少填補了他生活的寂寞和空虛。

  「阿剛,你姐這麼漂亮,有沒有男朋友啊?」

  「才沒有!」褚彥剛立刻否認,還大聲的說,「我告訴 你,我姐太好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配得上她。」

  「那可不一定喔!你看我長得又高又帥……」

  「你少來,你這個笨蛋,我姐這麼聰明,她一定會考上 台大,你以為她會喜歡你這個笨蛋嗎?」

  「你欠揍啊!」

  所有人玩笑成一團,紀敏秋無奈,她還真不知該怎麼開 口提醒彥剛--雖然她跟彥剛平時感情還不錯,彥剛還把她當 姐姐看,可是要開口提醒他,甚至勸誡他,他能不能接受, 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她不能什麼都不說,更不能看到了當作沒有這麼一 回事,她心裡很清楚,褚叔叔對於這個獨子有著很深的期望 ,但這個兒子的個性卻讓他很不滿,只是褚父一直隱忍不說 。「彥剛,可不可以過來一下。」

  頭沒抬起來,繼續投注在激烈的電玩對戰遊戲中,「姐 ,什麼事啊?」

  「彥剛,來一下,姐有話跟你說。」

  沒有不厭煩,褚彥剛還真聽她的話,放下手裡的東西, 交給了其他朋友,然後跑到紀敏秋身邊。

  紀敏秋往一旁的角落走去,褚彥剛也跟著,終於到了一 處比較安靜的地方,可以好好的說話。

  她看向他,這才發現印象中那個剛到褚家時還長得比她 矮的小弟弟,現在已經高大到讓她還得抬頭才看得清楚,十 六歲的他已經不是小男孩了。

  但是在她眼裡,還真的還是個孩子……一個不會為自己 想的孩子。「彥剛,考試不是要到了嗎?」

  「考試?」假裝想了一想,「有考試喔?」

  紀敏秋不知該苦笑,還是該板起臉來訓他。

  她的一臉苦惱,褚彥剛看到了,「姐,我知道啦!下個 禮拜才考試,到時再準備就好了啊?」

  「這樣還來得及嗎?」

  「當然,我這麼聰明,一定來得及。」眨眨眼,「而且 ,我要是真的來不及,你可以幫我喔!」

  紀敏秋無奈,他每次考試前都這樣說,可是拿出來的成 績卻是慘不忍睹,他還說都是因為學校出題太刁鑽。

  雖然彥剛念得也算是前幾志願的學校,可是讀書跟念哪 所學校無關,如果不能認清事實,腳踏實地的唸書,將來一 定會吃苦。彥剛偏偏就不是個腳踏實地的孩子,他真的很聰 明,她相信,卻因為這樣,他不可能認清自己也需要腳踏實 地。

  「可是彥剛,姐覺得你好像花太多時間在玩了。」

  「姐,沒有這麼嚴重啦!你怎麼講話都跟老爸一樣。」

  他的樣子就像是個調皮的孩子,被訓了還敢嬉皮笑臉的 回嘴。紀敏秋只能在心裡歎息,該怎樣才能讓這個孩子懂?

  就在此時,褚彥剛的一個男同學湊過來,對著紀敏秋笑 著說「我可以跟你拍張照嗎?你真的長得好漂亮喔!」

  紀敏秋來不及反應,那名男同學立刻靠在她手邊,將手 中的數位相機舉高,對著自己與身旁的她自拍。

  褚彥剛看著,不禁大叫,「你幹嘛?少騷擾我姐!」

  「拜託,你姐這麼漂亮,一起拍張照又不會怎樣。」

  「少來,我姐是我的,跟你沒關係。」

  看著彥剛跟他的同學邊笑邊離去,這一次的談話又失敗 了,紀敏秋歎息,她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心裡一點辦法也沒 有。

  走回客廳,看著一群人繼續玩鬧,她心裡其實更想說的 是,彥剛交的朋友,真的是對他有幫助的好朋友嗎?

  她不想批評,但是這群朋友總是為了玩樂而來,而彥剛 也好像因為自己家裡有錢,就可以盡量的接待。

  就在此時,大門口一陣騷動,紀敏秋看見了--是褚叔叔 回來了!

  目前擔任創聖集團董事長的褚父剛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才回到家,就看到了家中客廳的一團混亂。

  他站在那裡,凝視著眾人;許多人也都停下來,看著褚 父,只有自己兒子不捧場。

  褚彥剛繼續看著電視,專注的打著電動,看都不看父親 一眼。

  褚父深深看了兒子一眼,也沒多說什麼,就轉身上樓, 回書房去了。途中,他經過紀敏秋身邊,看了她一眼。

  紀敏秋永遠都記得那個眼神--身為生意人,褚父一向都 是喜怒不形於色,任何情緒都放在心裡。

  但就這一眼,紀敏秋很明顯的感覺到,褚叔叔心裡深切 的憂心,他的眼睛看著她,彷彿是在問她……

  怎麼辦?該怎麼辦?

  彥剛的高中生涯過得很快樂,雖然成績爛到可以的地步 ,但就是順利混過去了;相較之下,紀敏秋的表現就很亮眼 ,她順利考取了第一志願的大學,並且在褚父的建議下,進 入了商管的系所。

  褚家這兩個孩子可以說個性與表現都是南轅北轍--敏秋 聰明穩重,學什麼都快,所有人都認為,褚父當初決定將敏 秋帶回家,大概以後也打算借重她的能力來經營整個家族企 業。

  至於彥剛,那孩子愛玩成性,個性輕浮不夠穩重,但其 實他很聰明,反應快,這點不輸給敏秋,只可惜他一直無法 靜下心來學習,讓父親最為擔心。

  轉眼間,紀敏秋滿十九歲,而彥剛也準備要考大學了, 但是他的成績真的爛的可以,高二的時候還維持了中後段的 表現,到了高三,不知是怎麼回事,竟然總是考全校……是 全校而不是全班喔!總是全校倒數幾名。

  那天紀敏秋沒課了,回到家裡,褚家的傭人看見她,立 刻上前對她說--

  「敏秋小姐,老爺說要你回來以後就去書房找他。」

  「褚叔叔不用上班?」

  「老爺好像身體不太舒服,今天在家裡休息。」

  「怎麼了?為什麼不太舒服?」紀敏秋有點急,「彥剛 呢?彥剛在家嗎?」

  「少爺在家,只是……」

  話還沒說完,褚彥剛就從身後走來,一旁還牽著一個女 孩。

  紀敏秋有點訝異的看著,「彥剛,聽說褚叔叔人不舒服 ……」

  「我剛剛無看過老爸了,他說只是他工作太累了……我 就叫他不要太辛苦啊!交給那些經理去做就好了啊……」

  紀敏秋點點頭,又看見他身旁的人。

  褚彥剛接到了紀敏秋的眼神,立刻主動介紹,「姐,這 是我女朋友,叫做丁寧恩,你可以叫她小恩。小恩,這是我 姐,你叫她敏秋姐就好了。」

  「敏秋姐。」

  那是一個很可愛,也很害羞的女孩,紀敏秋看著,大概 可以猜出這陣子彥剛為什麼課業表現得更差,顯然是因為交 了女朋友,更無心讀書了。

  「你好。」

  「小恩,我姐很厲害喔!她又聰明、又漂亮,現在是台 大高材生。」

  那女孩真的用一臉很敬佩的表情看著紀敏秋,跟彥剛一 樣,紀敏秋只能笑了笑,「他太誇張了,我只是比較認真讀 書而已……」

  褚彥剛拉起小女友的手,「快,我們趕快走。」

  「為什麼?」

  「不然等一下,我姐又要開始訓我沒有認真讀書了。」

  小女孩笑了笑,「那你應該要聽話,好好唸書啊!」

  「連你也要訓我嗎?我怎麼這麼倒霉啊?」

  眼前這對年輕男女又說又笑,你來我往,看來真是感情 深厚、默契十足。紀敏秋看在眼裡,心裡突然閃過一絲異樣 情緒,她弄不清自己幹嘛覺得心有點酸酸的,況且眼前還有 更重要的事需要她處理,不只是褚叔叔正等著她,眼前的褚 彥剛好像也打算出門。「彥剛,你要出去?」

  點頭,「我要帶小恩去吃飯,等一下還要去看電影。」 話才說完,褚彥剛看了看手錶,「我們得走了,快來不及了 ,走吧!姐,我會晚一點回來喔!」

  人攔不住,就這樣走掉了,紀敏秋看著他的背影,滿是 憂心,他的事情該怎麼辦……

  歎息,再也無法只歎在心裡,甚至還歎出聲音來,紀敏 秋想起褚叔叔正等著她,不能多想了,趕緊去書房找人。

  紀敏秋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來到了書房。她輕敲門 ,換得一聲進來,這才開門走進書房。

  一走進書房,紀敏秋還來不及開口,就看見褚父似乎正 在吃藥,他將藥和著水一起吞進肚子裡,她更看見褚父的表 情似乎略顯蒼白。「叔叔,你沒事吧?」

  揮揮手,表示自己沒事,將手中的水杯放下,繼續將目 光放在桌上那一份文件上。

  可是紀敏秋還是很擔心,「叔叔,你是在吃什麼藥?」

  「我沒事,你不要多問。」

  褚叔叔就是這樣,自己的事情不太愛別人管,或者說, 他不太希望別人替他擔心。

  褚父吃完藥後,始終沒抬頭,專注看著那張紙;紀敏秋 只能站在桌子前不敢動,更不敢上前看褚父究竟在看什麼。

  過了好久,好像十分鐘,更好像三十分鐘,紀敏秋不知 道,只知道當褚父突然大動作發怒時,她真的嚇了一跳。

  褚父將桌上那份文件抓起來,憤怒的往地上一丟,頓時 散落一地,然後他氣喘吁吁,怒聲罵道:「這小子,書到底 讀到哪裡去了?

  紀敏秋著實嚇到,褚叔叔很少這麼生氣,更讓她擔心的 是,褚叔叔看起來臉更蒼白了。

  紀敏秋趕緊彎腰將那些文件都撿了起來,偷看一眼這才 知道,原來是彥剛的成績單。

  那成績單上的成績何止以滿江紅論,光看全校排名,簡 直都是倒數。彥剛到底是怎麼搞的,真的完全放棄自己了嗎 ?

  褚父生氣到極點,「幹嘛撿,考這種成績,這種成績單 要我拿都嫌髒,丟掉算了。」

  紀敏秋不敢說話,將成績單整理好,放在桌上。褚父又 是一陣無語,只是偶爾可以聽見他因為憤怒的喘息聲。

  又過了好久,褚父這才再開口,「你說,彥剛這樣的表 現,跟他交女朋友有沒有什麼關係?「

  紀敏秋一窒,該怎樣講,當然不能說真話……「叔叔, 應該不至於,交女朋友反而可以激勵他好好讀書……」

  「你還在幫他說話?」褚父很不滿,「他剛才帶著女朋 友來給我看,說他們交往半年,這半年來他在家裡都待不下 去,更何況唸書?這樣成績當然爛。」

  「彥剛他……」啞口無言,真的不知道還能在說什麼。

  「不要再說了,這幾年總是你在幫彥剛緩和,你一直要 我再等等,等彥剛那小子自己想通,自己主動唸書,但現在 ,我不能再讓彥剛浪費時間了。」

  紀敏秋一驚,褚叔叔是什麼意思?

  褚父靠著椅背,想了一會兒,又是一片沉默,紀敏秋只 能乖乖等著。

  過了幾分鐘,褚父像是下定決心。「敏秋,你去找那個 女孩,讓她離開彥剛。」

  紀敏秋嚇了一跳,第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頓時不 知該如何回話,只能傻傻站在書桌前。

  「彥剛既然這麼不自愛,我也不需要跟他客氣了……」

  「叔叔,真的要這樣嗎?我看彥剛很喜歡那個女生,一 定要這樣做嗎?」

  看著她,深深看著她,褚父突然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 看著她,眼神裡有好多特殊的情緒,讓紀敏秋好難讀。

  那是直到很多年之後,她偶爾想起,這才懂得當時褚叔 叔的意思--他的眼神是在問她:你真的是這樣想嗎?

  彥剛喜歡那個女生?你真的是這樣想嗎?

  但現在,她不懂!

  而褚父也不打算說,他認為應該先解決彥剛的問題,於 是他對著紀敏秋解釋,「敏秋,你應該很清楚,彥剛不能再 這樣下去。將來,我整個公司都要交給他,所有員工的生計 、家計統統都要托付給他,以她現在這個樣子,你覺得他有 辦法承擔嗎?」

  「彥剛年紀還小……」

  「不小了!十八歲還小,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長大?現 在我只要他為自己的學業負責,他都做不到,將來他有辦法 為員工負責嗎?」

  紀敏秋無言以對。

  褚父突然聲音一軟,「敏秋,我知道你一定在想,為什 麼我不自己去說?這是褚叔叔的自私,當年我因為忙於工作 ,沒有照顧好彥剛的母親,讓她得癌症去世,彥剛一直很怪 叔叔,這些年彥剛跟褚叔叔的關係終於好一點了,所以褚叔 叔沒有辦法自己出面。」

  紀敏秋點頭,她能體諒。

  事實上她心裡更清楚,她能待在褚家都是因為叔叔對她 的善心,如果能幫褚叔叔,她都應該幫忙。

  只是,要她拆散一對情侶啊……

  「敏秋,你幫幫褚叔叔,事實上,這也是幫彥剛,你去 跟那個女孩說,不管要什麼代價,我都付得起,只要她離開 彥剛……」

  紀敏秋覺得為難極了,真不該答應褚叔叔讓自己做這個 壞人,可是褚叔叔的懇求讓她承擔不起,她好為難……好為 難……

  褚父將丁寧恩的資料都調查清楚了--那女孩的父親是個 中小企業家,家裡還算是有錢,家世也算是乾淨清白。跟彥 剛是在聯誼活動中認識,小兩口彼此喜歡,也就這樣在一起 了。

  這些資料其實都沒有用,褚父自己知道,但是他掌握到 另一項更重要的訊息,他認為這一定有辦法讓那個女孩心甘 情願的離開。

  紀敏秋也知道這些情報,但她在知道了之後,心裡更是 掙扎--褚父想的策略如果有用,前提必須是小恩真的是因為 喜歡彥剛才跟他在一起。但也有可能,那女孩只是因為褚家 有錢,才願意跟彥剛交往。

  雖然褚父說了,如果真是這樣,他也有辦法解決,但無 論如何,紀敏秋知道,在採取任何行動之前,她都必須先將 那個女孩約出來談一談。

  那天下午,她約見了那個女孩,故意趁著彥剛跟別的同 學去打球的空擋,約那個女孩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廳談。

  女孩到的時候還有點不解--為什麼彥剛的姐姐會約她出 來?

  而已經坐定的紀敏秋也顯得坐立難安,老天!要她做這 種壞人,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該怎麼說才不會傷到她 ?或者說,都答應褚叔叔了,再說不想傷到對方,也顯得太 虛偽了。

  「小恩,坐啊!」

  坐定在她面前,眼前這個女孩有點不知所措。事實上, 紀敏秋心裡也不好過,相信小恩應該可以感覺得到,她要說 的大概不是什麼好事。

  小恩點了杯果汁,兩人各自喝著自己的飲料,想要先排 除這樣的尷尬。過了許久,沉默了許久,紀敏秋終於開口。

  總不能一直這樣坐著,是她約小恩出來的,總要由她先 開口說話,總是她想說的話讓她說不出口,但答應了褚叔叔 ,她不能不說。「小恩,有件事我從剛剛就一直在想該怎麼 跟你說。」

  「敏秋姐,你想說什麼呢?」

  深呼吸,紀敏秋看見了眼前這個女孩那雙眼睛,閃亮中 帶著純潔,她突然可以理解,彥剛為什麼會喜歡上她。

  歎息,「彥剛最近的成績表現很爛,褚叔叔心裡很擔心 。」

  「褚叔叔?你不是彥剛的姐姐嗎?」

  「事實上,我不是他的親姐姐,褚叔叔從孤兒院把我帶 會褚家,但沒有收養我,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對不起……」

  一笑,「幹嘛說對不起,又不是你害的。」紀敏秋心裡 有底了,小恩應該是個善良的女孩,既然如此,褚叔叔的策 略一定會成功,但是小恩一定也是因為喜歡彥剛才會跟他在 一起,這樣一來,她更難開口。

  小恩先是一笑,又很難過的低下頭,「其實我知道,彥 剛最近都沒在唸書,常常帶我出去玩,我有跟他說過要他好 好唸書,可是他總說沒有關係。」

  紀敏秋看著小恩難過的樣子,鼓足勇氣就在此時開口, 「我想……你能不能先離開彥剛,讓他在這段時間好好讀書 。」

  小恩一抬頭,看著她,眼眶裡逐漸浮現淚水。事實上, 她自己也曾想過是不是該這樣做,這樣做對彥剛是不是比較 好?

  也許離開彥剛真的會對他比較好,而且有件事,她一直 不敢跟彥剛說。

  「我……」

  紀敏秋鼻一酸,趕緊壓下,「小恩,我看得出來,你也 希望彥剛好,對不對?」得到她的點頭回應,「既然如此, 你先離開彥剛,讓彥剛靜下心來準備考試,好不好?」

  眼眶裡含著淚水,看著她,吸吸鼻子,小恩知道自己該 點頭,可是她是真的好喜歡彥剛……

  「還有一件事,其實不應該現在說,我不想讓你覺得我 拿這個威脅你……聽說你父親做生意失敗,欠了許多錢?」

  小恩很為難的點點頭。

  紀敏秋繼續說:「褚叔叔答應我了,他願意拿錢出來幫 助你的父母。的確,我本來想,如果你願意離開彥剛,我會 請褚叔叔幫助你的父母渡過難關,但是我想,現在應該不用 這樣做了,因為你很清楚,彥剛現在並不適合跟你在一起。 」

  小恩點頭,用力擦去淚水,「對不起,我讓彥剛沒有辦 法專心讀書。」

  「……其實這不是你的錯,是彥剛的錯,他……算了! 別說了,我會請褚叔叔盡快匯錢給你的父母。」

  小恩的淚水落得更凶--對方都願意這樣幫助她的家人, 她怎麼可以繼續這麼不知好歹,繼續讓彥剛無法專心去衝刺 他的未來?「我會離開這裡的。」

  紀敏秋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搖頭,「敏秋姐,謝謝你願意幫助我的家人,我的父母 打算帶著我個弟弟到南部重新開始,所以我本來就打算跟彥 剛提這件事。」

  紀敏秋聽著,沉思一番,「既然這樣,我會請褚叔叔再 提供一些資金給你父親,讓他可以再站起來。」

  「這樣好嗎?」

  「沒關係,因為我覺得……」眼眶也紅了,「我也很對 不起你。「

  兩個女孩就這樣哭泣著,彼此都不再說話。過了許久, 紀敏秋收掉眼淚,抬頭看著小恩,「小恩,你不要難過,等 彥剛考上大學,你家裡的狀況也穩定以後,你還是可以再跟 彥剛在一起啊!」

  「可是……」

  「你放心,」她知道小恩在擔心什麼--她在擔心如果彥 剛知道她是因為接受褚家的幫助,所以離開她,一定會很生 氣,「如果彥剛問你,你就說是我逼你離開的,就說是我威 脅你,如果你不肯離開,就不幫助你父母!」

  讓她做壞人,逼小恩離開,她本來就覺得很過意不去。 如果有一天,彥剛還能跟小恩在一起,她也會比較安心。

  肖恩不懂,她當然不可能這樣跟彥剛說,不可能將所有 的錯都推給紀敏秋--

  她只是一個擔心弟弟的姐姐而已。

  可是紀敏秋知道,自己終將要將所有的責任都背起來, 為了彥剛好,更承擔著褚叔叔的期待,她必須讓彥剛回頭, 走他該走的路。

  但她不知道的是,讓小恩離開也連帶的讓她與褚彥剛之 間的姐弟感情徹底的斷裂!

  在往後的很多年很多年,她一直直接而不避諱的承擔著 他的怒氣與恨意,咬著牙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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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與小恩談過之後,其實紀敏秋心裡不太肯定能不能產生 效果?褚叔叔已經將錢匯給小恩的父母,甚至又提供了一筆 錢,幫助他們東山再起。

  她一點把握也沒有,不知道小恩會不會守信用?看著彥 剛每天依舊早出晚歸,在外面玩的很晚,似乎都是去找小恩 ,她的心裡就更沒個底。

  她其實想過——算了,別逼他們分開了,如果彥剛今年 大學考不好,明天再考就好了。

  能獲得一份感情,真的很難得……

  事情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好像一點變化也沒有,那天 下午,褚父又身體不舒服,提早離開公司,回到家裡。

  在紀敏秋與威叔的照顧下,褚父回到房內休息。他睡得 很不安穩,似乎頭痛欲裂,一副很不舒服的樣子。

  她跟威叔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就怕吵到褚父;離開房 間,輕聲關起房門,兩個人才敢提升音量交談——

  「威叔,褚叔叔的身體好像愈來愈差了……」

  「董事長有高血壓,又沒有依照醫生的指示定時服藥, 前陣子去看醫生時,發現病情好像更嚴重了。」

  紀敏秋一臉憂心,「怎麼辦.....」

  「我想,現在先讓董事長多休息,公司的事幾個主管可 以先撐著.....但是董事長還是得趕快好起來,畢竟他才是公 司的決策者。」

  兩人又聊了一會,威叔打算去書房整理下東西,再回到 公司;紀敏秋則是站在褚叔叔的臥房門口,一時之間不該留 下,還是該離去。

  就在這個時候,彥剛卻不在家——很多時候,她是真的 覺得應該好好責備彥剛,難怪褚叔叔一直放不下心,彥剛真 是一個無法擔起責任的孩子。

  褚叔叔對自己的兒子看得很透澈,已經不是一次的說過 ,彥剛如果再這樣下去,將來絕對無法擔當經營公司的重責 大任。

  如果他連自己都無法負責,何況是為公司其他職員的生 計和家計負責……褚叔叔這樣說自己的兒子的。

  歎息,她決定到廚房去,想幫褚叔叔煮一點清淡的粥, 等一下就可以吃藥……

  但就在此時,一樓門口傳來喧嘩聲!

  紀敏秋心一緊,雖然還沒見到門口的狀況,但似乎已經 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那是彥剛的聲音,他似乎很憤怒。「我要找老爸,老爸 呢?」

  「少爺,老爺才回來,回房間休息……少爺——」

  傭人本想告訴彥剛,不要去吵到才剛入睡的褚父,但褚 彥剛憤怒到快要失去理智,誰都攔不住他。

  紀敏秋站在樓梯口,褚彥剛一踏上樓梯,立刻就看見她 ——他大跨步走上樓梯,紀敏秋依舊擋在那裡,即使他比她 高上許多,她還是擋在那裡。

  她的心裡很篤定——絕不讓他真的去找叔叔,她知道他 要找叔叔算賬,他也可以猜想出,小恩已經跟他分手了!

  她說過她會扛下,絕對不會讓彥剛去找褚叔叔,現在的 叔叔身體虛弱到不行,禁不住彥剛這樣的當面對抗。「你要 做什麼?」

  「讓開!我要找老爸。」

  「你還要找叔叔做什麼?」

  「叫他把話說清楚……」他一臉憤怒,更有著痛苦,「 你知道嗎?小恩跟我分手了,她跟我分手了——」放聲吼著 。

  「所以呢?」

  「所以?她跟我分手了,然後全家不知道搬到哪裡去, 我怎麼都找不到她……一定是老爸,一定是老爸威脅小恩全 家,只有老爸才有能力讓小恩全家人離開這裡……我要找老 爸,叫他把話說清楚!」

  他還不知道小恩家裡究竟出了什麼事,那天小恩來找他 ,只說了一句要分手,要他好好讀書,然後就離開了。

  他問過,但小恩什麼都不肯說,等到他再去找她時,他 們全家都搬走了。

  紀敏秋還是當著他,「小恩有跟你說,是叔叔做的嗎? 」

  褚彥剛喘息,搖頭,「可是我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瞪著他,毫不迴避,更不害怕 被他厭惡、仇視——在褚家,她受到褚家和叔叔這麼多年的 養育和照顧,在這個真的需要她的時候,她是會站出來的!

  「什麼意思?」

  紀敏秋肅穆的臉上,表情是一片平靜,「是我去找小恩 ,要她離開的。」

  「你說什麼?」

  「我說,是我去找小恩,讓她離開,因為跟她在一起, 你根本無法專心讀書;聯考就要到了,我不希望你因為談戀 愛而耽誤了學業。」

  褚彥剛完全呆住了——這麼多年來,紀敏秋一直是個很 照顧他的姐姐。常常幫他在父親面前掩飾,幫他說謊,讓他 可以跟著同學到處去玩;他一直以為,敏秋是最支持他的人 ,但現在,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

  「小恩家裡做生意失敗了,我用這個當做威脅,逼她離 開你,我說,只要她離開,我就會請叔叔拿錢出來幫助她家 裡……」

  「你放屁!」褚彥剛握著拳,差點就像衝上前去,但眼 前是個女人,他不能打女人,所以只能這樣緊握著拳,對著 她,拳頭僵在空中。

  紀敏秋不敢動,卻也沒有退縮——她不敢相信,褚彥剛 竟然想打她?可見他心裡有多喜歡小恩,喜歡到不惜與他們 這些家人對峙。

  「你憑什麼這麼做?你憑什麼……」

  「憑什麼?就憑你這段日子以來,每天都在浪費時間, 你完全不把自己的前途與學業當一回事,就憑這個,可以嗎 ?」

  「關你屁事!」褚彥剛憤怒到罵粗話,「連我老爸都不 管我,你憑什麼管我?你以為你是誰?你真以為你是我姐? 」

  他厲聲指著,她差點站不住腳,整顆心更因此而痛楚— —她知道自己不是褚家人,更知道自己只是個過客,只是寄 人籬下,可是就因為這樣,她想要報答叔叔,由她出面讓小 恩離開讓她覺得很難過,但是她不後悔。

  「隨便你怎麼說,我無所謂。」

  褚彥剛憤怒到全身發抖,沒想到,真沒想到,他以為最 無害的人,竟然出手最重、最狠!這個紀敏秋,表面看起來 安安靜靜,骨子裡卻滿是計謀。「你這個混賬……」

  她依舊不退宿,「你既然已經知道趕走小恩是我的決定 ,那就安靜一點,不要吵到褚叔叔,他正在休息。」

  「我真想殺了你……」他真是恨透和眼前這個人,此時 此刻,他的內心滿是憤怒和恨意。

  她眼裡閃過一絲瑟縮,但是腰桿依舊挺直,雙眼盯著眼 前的人,就算心裡害怕難過,至少眼神不能退縮。

  終於褚彥剛忍不住了,他伸出手抓著紀敏秋的肩膀,將 她向後推,讓她撞上牆。

  身體疼痛,但她不吭聲——她可以理解他的憤怒,所以 不反抗,任由他發洩。

  倒是威叔從書房走出來,看到這個畫面,嚇了一大跳, 將手中所有的文件統統丟下,衝上前來拉開彥剛。「彥剛, 不要衝動……」

  「威叔,不要攔我,我要殺了這個女人!」

  「彥剛……」

  「褚彥剛,你要怎樣對我,我無所謂,但我不希望你到 現在還弄不清楚,問題出在誰身上,現在你的生活完全失控 ,連書也沒有好好讀,你覺得這樣對嗎?」

  「問題出在誰身上……就是出在你身上,褚家養你這麼 多年,你竟然扯我後腿,你這算什麼……」

  就在這一陣爭執聲中,褚父的臥房門被打開了!

  眾人看了過去。只見褚父慢慢走出來,似乎已經聽見了 他們的爭吵。

  紀敏秋心裡擔憂,擔心褚父的身體狀況,果不其然,褚 父看向他們,眼神迷濛,還沒開口說話,就這樣在他們面前 倒下去!

  「爸——」

  「叔叔——」

  三個人衝上前去,爭看褚父的狀況,剛才的爭吵似乎完 全散去,每個人臉上都掛上了憂心。

  紀敏秋簡直不敢相信褚叔叔就這樣倒下了,屹立了這麼 多年,一直以來如一座山般撐住這個家的褚叔叔,就這樣倒 下了……

  褚父本來就罹患高血壓,那天聽到敏秋跟彥剛的爭吵, 想要出來幫敏秋說話,順便承認自己才是始作俑者,但因一 時太過激動,他昏倒了——嚴重腦出血!

  他被送到醫院時已經嚴重昏迷,幾乎呈現植物人狀態, 最好,他再也沒有機會把實情告訴彥剛。

  臥床將近一個月,褚父就過世了……一瞬間,褚家失去 了一家之主,只留下兩個還不算大的孩子。

  或許是受到父親重病去世的影響,他再也沒提起小恩離 開的事,反而振作起來,充分利用時間唸書。

  他變得很沉默,不再跟任何人說話,當然更拒絕了所有 朋友提出一起出去玩的邀約,久而久之,那些當初只是因為 看他有錢才跟他往來的朋友也一一離去,轉眼間,他身邊竟 然沒什麼朋友。

  彥剛不在乎,他已經找到新的目標——那就是讀書!

  或許他是認為,課本裡的世界可以提供他暫時躲避的空 間,讓他可以不用去煩惱外面的真實世界,不用煩惱父親去 世後該怎麼辦。

  至於小恩,一開始他並沒有忘記她,總會在讀書讀累時 ,看著她的相片,思念她,然後哭泣。可是隨著讀書愈來愈 忙,那個女孩在他腦海裡的形象竟然漸漸變得模糊……

  而紀敏秋的生活變化更大——她放棄了學業,只因為褚 父臨走前那迴光返照的瞬間,對她的托付。

  褚父說,他把公司.....還有彥剛,都交給她了……

  褚父留給她的信,她看過了,就是因為看過後,她才會 下定決心——休學,然後跟著威叔進入公司。

  威叔勸她:「敏秋,不要休學,你可以兼顧的,威叔可以幫你,已經讀了兩年了,現在休學太可惜了……」

  「威叔,這是叔叔的托付,我決定全力以赴,我不希望 自己分心。」

  於是在褚父去世之後,紀敏秋休學,進入公司,從基層 做起。

  威叔知道,褚父一向很欣賞敏秋這孩子的才華,知道敏 秋是個可造之材。

  更重要的是,敏秋的個性穩重成熟、專注力高,不會好 高騖遠,這些都是彥剛欠缺的。

  所以褚父想要培養敏秋接班的態勢已經很明顯了,至於 彥剛,威叔一直認為,褚父說不定已經放棄他了。

  但是紀敏秋知道,她進入公司目的就是為了彥剛,褚叔 叔在他的信中已經說得很清楚——

  叔叔希望紀敏秋能夠拉著彥剛教他,讓他學會怎樣才是 腳踏實地。所以紀敏秋自己知道,她是彥剛的模範,必須先 幫彥剛走出一條路。

  她在公司裡過的跟苦,一個才二十歲的女孩,年紀輕輕 又毫無經驗,到每個部門都被當作打雜小妹一樣,使喚來、 使喚去,好幾次威叔想要出面幫忙,卻被紀敏秋擋下。

  「威叔,撇開我跟褚家的關係,一個新近職員做這些事 情並不過分。」她不喊苦,更不求饒,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在 這裡的目的,無非就是要給彥剛一個學習的對象,她不能怕 吃苦。

  事實上,她也不怕吃苦。

  她將往後的生命以及生活中大多數時間都交給了工作, 她很辛苦,常常每天只睡四、五小時,用餐時間也常常忽略 。

  她很拼,旁人都看的出來,才一年的時間,她已經在業 務企劃部門站穩腳步,靠自己的策劃,幫助業務團隊拿下幾 個大案子。

  進入公司一年後,她的名號已經在公司內部傳開了,幾 乎各個部門,甚至連外面其他公司都知道紀敏秋這號人物。

  這樣的代價卻是換來不健康的身體,她為了工作,曾經 胃出血過一次,甚至也曾經因為營養不良而昏倒,但是她總 是不喊苦,休息一下繼續上陣。

  兩年時間,她不過二十二歲就當上了科長。

  她的能力讓所有人都折服,再也不敢瞧不起她。事實上 ,聰明如她的人已經不多了,拼勁如她的人更少——誰有辦 法像她一樣一周七天,一天十五小時,幾乎都耗在工作上?

  此時的褚彥剛早就進入大學讀書,或許他真的算得上是 個聰明的孩子,父親去世後不過半年的苦讀,他就能輕鬆考 進明星大學,追隨紀敏秋的腳步進入商管系所。

  但是這兩年來,他幾乎沒跟她說過話——她忙著公司的 事,他也有自己的課業要顧,更重要的是,他根本無法原諒 紀敏秋當年讓小恩離開的做法,所以他無法平心靜氣的跟她 說話,心裡對她更已有了成見,於是乾脆就不說話了。

  紀敏秋在二十四歲那年,率領她的業務團隊做成了一個 大案子,讓公司賺進上億元,董事會終於肯認她的能力,將 整個業務企劃部門都交給她管理,甚至所有人都看好她再過 不久就可以出任總經理一職。

  那是她才二十四歲,進入公司不過四年,人生就好像已 經走上了坦途,身邊就所有人都肯定她的努力與實力。

  只有一個人例外……

  彥剛小她兩歲,二十二歲的他大學畢業,準備入伍當兵 ——他不想再唸書了,與其繼續學這些打高空的學問,不如 進公司去學。

  或許他心裡還是看見了紀敏秋的努力,和她走過的路— —

  這個女人不就是這樣嗎?沒有完成學業,在公司裡就可 以走出自己的路。

  入伍前,有一天他待在家裡,紀敏秋也正好在家,與威 叔在客廳討論著公司的事情。

  現在的她愈來愈忙,愈擠進公司的高層,愈是忙得不可 開交。

  「敏秋,第三科的這份提案是不是要參考看看?跟對方 合作,對我們而言,比較省事,獲利也可以放大。」

  「有沒調查過對方的財務狀況?至少看過財務報表…… 」

  「好像沒有這個資料……」

  「要調查一下,不要這麼急。」

  站定在沙發後,褚彥剛看著眼前專注的兩個人,他的嘴 角就這樣嘲諷一笑。感覺還真厲害啊!這個女人,看來在商 場上,還真是如魚得水。

  紀敏佳跟威叔都聽見了笑聲,兩個人都轉過頭,看見褚 彥剛。尤其是紀敏秋,與他對望,又是一陣沉默。

  「你一直都在等這一刻吧!」

  「什麼意思!」

  「等老爸一死,等整個公司都落入你的手中!」

  威叔皺眉,「彥剛,你在說什麼?」

  「我說的有錯嗎?」褚彥剛瞪著她,「老爸還活著的時 候,她裝的多乖巧、多聽話;你看看她現在,一副商場女強 人的模樣,我們都被她騙了!」

  「彥剛!不要把話說的這麼難聽,敏秋會進公司都是因 為……」

  「是啊!」紀敏秋笑著,「我是在等這一刻,等著奪下 整個創聖,終於讓我等到了,你現在才看穿我,不算太晚。 」

  「敏秋……」威叔不解,敏秋何必這樣說呢?他雖沒資 格看老爺留給敏秋的信,可是敏秋已經將老爺交代她的話都 告訴他了。

  他知道敏秋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好幾次他都想告訴彥剛 ,可是敏秋阻止了他——

  她只說,要激勵彥剛,最好就是激怒他。

  彥剛一臉寒霜,「你……」

  「你能拿我怎麼辦?我現在已經進公司,是業務經理, 你呢?你要怎麼追上我?就憑你是褚家子孫嗎?」

  「你以為我沒有辦法嗎?」褚彥剛握緊拳頭,「我告訴 你,你不要以為你的位置可以做的這麼牢,等我退伍,我會 把一切都搶回來!」

  「歡迎!我隨時迎戰,只是你真的覺得你能贏我嗎?」

  她的挑釁讓褚彥剛全身上下像是熱血翻滾,其實他並不 想將話說得這麼難聽;他承認自己很幼稚,竟然這樣抹黑她 ,但想起自己還無能為力,又看這個女人飛得又高又遠,他 很難把這口氣嚥下去。

  如果再加上小恩的事,那還真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

  褚彥剛怒氣沖沖的離去,卻也同時下定決心——他要追 上她、擊敗她,他不信他會輸給她……

  他絕對不信……

  他走了,現場只剩下紀敏秋和威叔,兩個人不再交談, 紀敏秋深呼吸,沉默了一會,站起身準備離去。「威叔,剩 下的明天再說。」

  「敏秋,彥剛他……」

  伸出手,阻擋他要說的話,現在她什麼都不想聽,她只 是一個人走回自己的房間,進了房,關上門。

  靠著門板,她默默哭泣,咬著牙,忍受這一切——只要 能激勵彥剛,讓他充滿鬥志,一切都沒有關係……

  她已經答應褚叔叔了,一定要做到……

  她就這樣一直咬著牙走過來,走過了許多年的光陰,克 服了許多人對她的懷疑和輕視,撐過了許多的難關和困境, 很多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都到什麼地方了,不知道自己變 成什麼樣?

  只有在偶爾照鏡子時,她會發現自己早就面目全非—— 她剪成一頭短髮,不再是學生時代及肩的長髮;她眼裡或許 正如彥剛所指責的,再也不如以往的清純,就不知究竟是以 往的她是裝的,還是現在的她是裝的?

  二十七歲那一年,她進入創聖七年,再也不是當年那個 小女孩的樣子,現在的她,當上了創聖的總經理,靠著自己 的力量在公司站穩腳步。

  她用七年的時間在公司奠定自己的地位,讓那些老員工 與老董事看到她,都對她豎起大拇指讚譽有加。

  有人說她短短七年一步登天,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到底 吃了多少苦,包括心裡的掙扎和痛楚。

  她知道自己的目的還沒完成,褚叔叔的囑托也還沒達到 ,她還在等……那個男人回來,回到公司裡。

  他,還有她,他們的考驗……才要開始!

  褚彥剛退伍後,自然而然進到公司,然而紀敏秋並沒有 因為他是前任董事長的兒子,就給他特別優惠,反而依循自 己當年的路,要他到各部門去歷練,並且借此機會瞭解公司 的運作。

  褚彥剛一開始很不情願,紀敏秋知道,他就是這樣好高 騖遠的個性,她知道他很聰明,知道他有能力做大事,但是 一間公司的經營不是只有靠著做大事,還有很多小細節需要 注意。

  褚彥剛的雄心萬丈無須質疑,但是紀敏秋下定決心要磨 練他的細心與耐心、磨練他的忍氣吞聲、磨練他的蟄伏沉潛 。

  褚彥剛當然不能體會紀敏秋的苦心,他只當作是這女人 在整他,當作是這女人終究害怕自己總經理的地位會敗在他 的手上,這正是他的目標,他要讓紀敏秋知道這個創聖終究 是褚家的,她紀敏秋再了不起也終究是個外人!

  這幾年下來,他對紀敏秋的態度已經完全改變,再也不 像當年一樣,拿他當姐姐看待。

  他心裡一直對她存有芥蒂,更是充滿了憤怒與敵意,他 無法原諒當年她趕走小恩,更不能接受她在爸爸死後,就這 樣堂而皇之幾乎接管整個創聖。

  但他承認,在這之前他必須忍耐,因為她至少說了一句 對的話——

  「你不需要向我證明什麼,但是你必須向其他員工還有 董事會證明,你能來到這裡不是因為你是誰的兒子,而是因 為你是褚彥剛。」

  整整三個月,褚彥剛在各部門間流浪,由威叔來看著他 ,直到威叔點頭,紀敏秋才同意讓他到業務企劃部門。

  一到這個部門,褚彥剛立刻如魚得水,半年內接連幫助 供公司取得幾份重大合約,他在業務部門的氣勢因而看漲, 他甚至開始帶領自己的團隊。

  業務部從此分成兩派——一派是褚彥剛帶的人,另一派 則是紀敏秋在擔任業務經理時的人馬,兩派人馬互相對抗、 互別苗頭。

  褚彥剛的鋒頭頗健,甚至於後來,他從別的公司那裡搶 過來一份重要合約,創下公司的記錄後,紀敏秋因此同意讓 褚彥剛出任業務經理。

  這時褚彥剛也不過才二十六歲,進入公司才半年多,就 已經進入了公司的管理階層。

  他成功得很快,意氣風發;他主導的合約讓公司賺進大 把鈔票,甚至提高了獲利,讓股東會開心分紅。

  可是紀敏秋很替他擔心,找他談過,告訴他必須放慢腳 步,更要注意合作的對象。

  但褚彥剛總是不以為意的回著,「你是在擔心什麼?擔 心我真的會搶走你的位置嗎?你放心,我是褚家唯一的繼承 人,我真要爭,也要爭董事長的位置,只是到最後,你還能 不能繼續當總經理,我就不敢保證了。」

  他對她有敵意,口氣也顯得充滿自傲與猖狂,紀敏秋心 裡有數,儘管心裡再痛,也不能表現出來,她只能歎息,祈 禱著不要出事。

  但他真的出事了!

  就在褚彥剛出任業務經理的一個月後,他負責的合作案 出了變故——對方公司的董事長與數名董事竟然聯手掏空公 司,連帶也讓創聖投入合作案的千萬資金如投石入海,難以 取回。

  褚彥剛知道時完全不敢相信,整個人幾乎全身癱軟;整 個業務部內來來去去,一直在整理資料要給總經理以及特地 為此趕來公司的董事們看。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問。

  「經理?經理?」

  褚彥剛醒過來,看向跟他說話的人,「有事嗎?」

  「總經理請你過去會議室一趟。」

  心裡一窒,一種壓迫感湧上心頭。他站起身,拿起外套 ,趕緊前往會議室,一路上,腦袋一片空白。

  來到會議室,裡頭不只有紀敏秋,還有其他的董事。

  他盡量維持鎮靜,走了進去;其他董事一看到他,立刻 想要開口,但馬上被紀敏秋攔下。

  「各位董事,有任何情況,我都會再跟各位報告,現在 請各位先回去吧!我要跟業務經理討論一下此事。」言下之 意,不准任何人在她這個總經理面前,責備她底下的人。

  「紀總經理,經營團隊有自己的判斷餘地,但這種事情 不要當作沒發生過,要給我們一個交代。」語畢,所有董事 離開,現場只剩下紀敏秋、褚彥剛和威叔。

  紀敏秋看著資料,那是一份合作案中對方公司的財務報 表,表面上看起來乾淨漂亮,但紀敏秋這種行家立刻看出造 假的端倪,聞出了意圖掏空的氣息。

  舉起手上的文件,「我看的這東西,你看過了嗎?」

  褚彥剛抿著唇,上前要接過那份文件,但是紀敏秋沒有 遞給他,反而是往空中一拋,任由文件散落一地。

  褚彥剛愣住,威叔也愣住,紀敏秋厲聲說著,「你那個 時候不看,現在看有什麼用?你如果要看,自己撿!」

  褚彥剛握緊拳頭,內心又怒又痛,卻不敢說話——這一 次真的是他的錯。

  「我說過多少遍,談合作案不要急,沒弄清楚對方底細 就合作,你是想讓創聖變成別人的提款機嗎?」

  「我沒有。」

  「褚彥剛,以前叔叔常說,你只是好高騖遠而已,我看 不只,你還好大喜功!以你這種個性,有再多功勞,闖一次 禍就毀了。」

  「……」他瞪著她,咬牙不語。

  紀敏秋也毫不猶豫的會瞪著他,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僵硬 ,威叔想要緩解,卻不知該怎麼著手。

  「你不是放大話說要爭董事長的位置嗎?現在你覺得你 有辦法嗎?你覺得你夠成熟嗎?你覺得你扛得起這間公司嗎 ?」

  褚彥剛被逼問的無地自容,整個人喉嚨一緊,覺得這真 是他這輩子最痛苦、最羞辱的一刻——在她面前,被她責備 、被她逼問。

  他知道自己錯了,真的錯了,從沒把她的話當話,總以 為自己很行,卻沒想過自己終究還是有很多要學的地方,他 的眼眶又濕又紅,「這一次是我錯,我認了,被你抓到把柄 ,我無話可說,我扛起來,我辭職,聽清楚了,我辭職!」 聲音沙啞。

  紀敏秋看著他,無言以對。

  褚彥剛蹲下身,撿起掉在地上的文件,收在手中,再站 起身,「紀敏秋,我承認我輸給你了……你很厲害……你是 個女強人,你以看到別人痛苦為樂……我輸給你了……」轉 身走人。

  會議室裡恢復一片寧靜,紀敏秋沉默無語,威叔的焦急 全寫在臉上。

  「總經理……」

  「威叔,你去接任業務經理;至於彥剛……把他降做職 員,但是保留他帶領的團隊。董事會那裡,他們都很清楚, 將來創聖終究會是彥剛的。」

  威叔歎息,知道紀敏秋是在做壞人——她背負著老爺生 前最後的期待,要幫助少爺成為企業的領導人,所以她寧可 當壞人,寧可讓少爺恨,也要激勵、鞭策少爺。

  他轉身離去,去處理新的人事令——至少要趕快將彥剛給留下,別讓他真的辭職走人。

  現場只留下紀敏秋,她看著文件,看著看著,眼眶又紅了,淚水都快要滑落,四下無人,她不再試著掩飾淚水。

  被一個人恨,這感覺很沉重;被一個讓自己有感覺的男人恨,更是讓她難以承受。

  褚叔叔,這個擔子好重、好重,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扛得住?會不會在達到目標,讓彥剛爬到頂峰之前,她自己就先垮了?

  吞進肚子裡的不只是苦,還有她的感情,她獨自一人吞下,獨自品嚐,不足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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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褚彥剛原來差點就要辭職走人,是在威叔好說歹說之下,這才留了下來,接受了紀敏秋的安排,以解除他的主管職作為懲處。

  他自己很清楚,只有這樣做,才能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不然所有人都在說瘏彥剛是前任董事長的兒子,就算出了再大的包,也不會有事的。

  威叔告訴他,現在只能忍辱負重——留在業務部找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威叔還要他別再跟紀敏秋嘔氣,總經理其實都是為了他好。

  他其實也知道,如果紀敏秋真要整他,當天就把他開除了——出了這麼大的錯,連他自己都覺得無地自容,連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可是她沒有,不但讓他留下,甚至還保留了他的業務團隊!

  他的心裡真是感到五味雜陳,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她,是該謝她,還是該怨她?

  或許也是因為這起事件的影響,褚彥剛整個人的個性與態度都變了,他變得小心翼翼,學著怎麼謹慎行事,盡量要自己不再衝動。

  但也是因為這個打擊,讓他更不服氣,為了證明自己並不像紀敏秋所說的——

  好高騖遠加上好大喜功,他全心投入下一個合作案,幾乎每天都窩在辦公室,早到晚歸,有時甚至不回家了。

  只不過最令他覺得麻煩的是,他有自己的團隊,但他畢竟不再是業務經理,無法再利用整個業務部的資源;更糟的是,這個部門裡面還有另外一個派系,也就是紀敏秋在擔任業務經理時所留下的人馬。

  那些人看著他出差錯,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挖苦他、打擊他的機會,但是他只能忍耐,也因此他要更拼,絕對不能認輸。

  想來這還真是難得,要是以他以前的個性,他早就反擊了。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一次紀敏秋竟然出面幫他說話。

  那天下午,她出現在業務部,對著所有同仁說:「公司是一體的,有人簽下了合約,讓公司賺了錢,所有人都受益;在創聖,所有人都是公司的人,沒有必要分你、我。」

  他好訝異,看著她下令所有人都應該盡全力配合各種企劃案的進行,讓他和他的團隊不再受到掣肘,他只覺得自己迷惘了,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想什麼?

  或許以前他會以為,紀敏秋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大位,所以排斥他、打擊他;可是現在,她又出面幫他說話!褚彥剛沒時間想太多,他必須更專注的處理眼前這幾筆跟別的公司的合約,這才是他翻身的機會。

  曾經造成的傷害已經很難彌補,只有讓公司獲得更大的利益,賺到更多的錢,才能讓所有人再次信任他。

  那天夜裡,他留在公司裡加班,直到晚上九點還不打算離去。他覺得自己拼勁十足,一點都不覺得累,即便整個業務部門已經人去樓空,他還是樂此不疲的繼續投入工作。

  唯一讓他頭痛的是,那一桌子的文件資料都是他搬來的,全都是計劃合作的公司的財務報表。

  或許是紀敏秋對他發過那頓脾氣,讓他不得不承認,每次跟別的公司談合作時,他做的準備太少,對於對手瞭解得也太少,他幾乎都是靠著假設對方是善意的在做生意。

  只是……「怎麼這麼多啊?怎麼可能看得完。」

  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幾乎伏在辦公桌前,埋首在那一堆又一堆資料中,時而邊看邊唸唸有詞,紀敏秋看著,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她走上前,拿起一份資料,拉張椅子,也坐了下來,一起幫忙看。

  褚彥剛一抬頭就看見了她,兩人之間一陣尷尬。「你……怎麼還不回家?」

  紀敏秋沒有回答,從他桌上抽起一枝筆,專注的看著手中那份資料,迅速的圈起了好幾筆數字,「這種資料只能拿來騙股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像這種需要靠粉飾財務報表來營造假象的公司,真要合作,只會讓創聖受傷。」

  褚彥剛把她手中的資料拿過來,第一次如此專注的看著,愈看表情愈是憤怒,「上次去談的時候,他們還說自己狀況很好。」

  「彥剛,我們不能靠別人的誠實和善意來做生意,不是每個人都值得我們誠實以對。」

  褚彥剛歎口氣,「這個我知道,只是要怎麼發現這些公司是有問題的?」

  「自己想辦法,找資料研究,派人去調查,總之,一定要在簽約之前,把對方的底摸清楚。」

  「這樣好麻煩。」指著旁邊一大疊資料,「我找來了一大堆財報,每一家公司的都有這麼厚,要到什麼時候才研究得完?」

  紀敏秋看著,又抽出一本,翻開來一頁一頁的瀏覽。

  褚彥剛看著她,心裡既是訝異,卻也隱含著一絲絲佩服。「你以前都這樣嗎?每一個要合作的公司,都這麼花時間去一家一家調查?」他不敢相信。

  「當然,調查清楚對方的底細是我們自己要做的事,相信對方也會調查我們,只有弄清楚對方的底細,才能更放心的合作。」

  聽著她說,褚彥剛也拿起資料看著,他沒發現兩之間的氣氛難得這麼平和,他們坐得很近,肩膀幾乎靠在一起,各自專心做著事,偶爾褚彥剛會茫然的抬頭,因為他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我的媽啊!這樣真的好累,才讀完一份,我的眼睛就要脫窗了。」他把資料放在桌上,整個人坐在椅子上,頎長的身軀繃緊,借由伸懶腰來去除疲累。

  紀敏秋笑了笑,「彥剛,你的能力夠,也很聰明,但是你必須多磨練耐性,一個有耐性的人,才能沉得住氣,才不會衝動。」

  「你好愛訓話喔!」他嘟囉說著。

  紀敏秋快速審視過桌上的資料,拿過一份之後又是一份,速度比褚彥剛快多了。來到下一份,發現這是一份企劃書,「這是什麼?」

  「合作案的企劃書啊!我現在連企劃書都要自己打,夠可憐了吧?」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幹嘛,竟然當著她的面抱怨起來。

  就好像小時候,她還是一個他信任、尊敬,甚至是敬愛的姐姐的時候……

  紀敏秋打開企劃書,像是老師一樣開始批閱,將好幾個句子都用紅筆在旁邊圈畫起來。

  「寫得還不錯是不是?」挑眉,以為自己一不定期能得到稱讚。

  「廢話連篇,讀起來真是浪費時間。」

  褚彥剛皺眉,「你說什麼?」

  「你只是用一大堆模稜兩可的句子湊數、撐篇幅,我根本看不到有用的東西!而且沒有實際的營利數字或預期獲利做支撐,這整個企劃案都是你自己在想像的。」

  「我……」

  「還有,同樣的意思,反覆換句話說,你是詞窮了還是怎樣?給自己看的企劃書應該要言簡意賅,一句話能說清楚的就別拖成一段,不然就真的是在浪費時間,肯看是給你面子,換作是別人,老早就丟到一邊。」

  她滔滔不絕說著,諸彥剛則是愈聽愈氣,可是卻不能說什麼,因為她說的確實都是他的企劃書的毛病,只是她的一針見血還真教人難以忍受。

  本來對她的印象開始慢慢變好,現在又瞬間變壞了——這女人還是這樣的咄咄逼人……跟以前的她一點都不一樣。

  紀敏秋將企劃書還給他,要他現在就更正;他只能碎碎念,像是被處罰的小學生一樣抱怨著。可是卻只能聽話行事。

  不過紀敏秋沒拋棄他,還是乖乖待在一旁,幫他看那些財務報表。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轉眼來到了十一點,紀敏秋眼神依舊專注,才抬起頭來,竟然看見褚彥剛在一旁睡著了,趴在電腦前面,呼呼大睡。

  「彥剛?」叫不醒。

  紀敏秋無奈,只能靜靜看著他,最後,她甚至放下了手中的資料和筆,專注的看著他——他再也不是她記憶中那個男子了,現在的他,已經長成一個大男人,歲月讓他長成這副成熟的模樣。

  緊閉的眼、濃密的眉毛、挺直的鼻樑、抿緊的唇,刻畫出他那張俊朗的面貌,紀敏秋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他的頭髮。

  唉!現在她最不能說的就是自己的感情。只要他醒著,她就不能洩漏一點一分;她是他的目標,是他努力的方向,她必須讓自己看起來很強勢,不能有任何一點小女人的模樣。

  可是,她終究是女人啊!

  這樣的自己還能偽裝多久,她也不知道。

  褚叔叔給了她一個好難的任務,她必須埋葬自己的感情,在彥剛的面前,紀敏秋必須永遠是個女強人,永遠沒有感情,永遠不可能示弱。

  她必須去激怒他、去激發他的鬥志,讓他有向前衝的動力;又得去鍛煉他、磨練他、打擊他。

  這麼多年了,她已經好累了……

  紀敏秋其實知道,彥剛才是將來整個創聖的主人——董事會最近已經在問她了,究竟彥剛有沒有能力出任董事長?

  褚叔叔去世後,董事會選了一個人臨時出任董事長,這麼多年來那個董事長都不管事,創聖幾乎都是由她紀敏秋在主導。

  現在那個董事長年紀大了,想要退休了,所以董事會私下詢問紀敏秋,彥剛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

  那起合作案被騙走幾千萬的事,到底怎麼解決?

  紀敏秋告訴董事會,彥剛絕對有能力,現在彥剛正負責著幾個企劃案,如果成功,將為公司帶來龐大的獲利,甚至超過那損失的幾千萬。

  董事會說,損失那幾千萬他們可以不計較,但是接下來的案子一定要成功;紀敏秋也很清楚,只有趁此機會建立聲望,否則彥剛就算選上了董事長,也很難服眾,很難讓所有人都乖乖聽他指導。

  這一點,她都跟威叔說過了,她要威叔給予彥剛一切的幫助,她甚至親自出馬跟那些自稱是她的人馬的業務部人員變,暗示他們彥剛的地位,告訴他們只有全力幫助他,才算夠聰明。

  不過針對業務部的派系問題,彥剛也很努力的去收買這些人的心,或許是她勸他的話奏了效——

  「彥剛,你的眼界要寬一點,將來這些人都是侈的屬下,哪有誰的人馬的問題,如果你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為你效勞,那才是你成功的地方。」

  因此,褚彥剛在整個業務部門的幫忙下,迅速將企劃案推上軌道,甚至在威叔與紀敏秋的運作下,整個公司都投入了推動企劃案的工作。

  褚彥剛把紀敏秋的話聽了進去,放下身段去跟所有人接觸,讓業務部門甚至其他部門的人都感覺到他的善意,進而願意幫助他。

  但他始終不知道,背後都是紀敏秋在幫他——幫他疏通,幫他建立人脈,這些幾乎都是為了幫助他接任董事長。

  經過一翻努力,他手中幾個重要案件終於宣告成功,完成了簽約。

  這一次,他不再只是完成了一對一的企業合作,甚至還建立了所謂的企業團隊,拉進了好幾個相關的企業,利用群眾方式以降低成本,有錢大家賺,獲利可以高達數十億。

  這起合作案可以說是轟動了業界,連媒體都大加採訪,自然也讓褚彥剛的名聲傳遍了商界,甚至比紀敏秋還要有名。

  董事會對此感到相當滿意,公司上下也一掃先前對於褚彥剛的壞印象,幾乎都是正面的稱讚,說他不屈不撓,一點前任董事長兒子的架子都沒有,犯了錯願意接受懲處,現在靠著再度為公司立功扳回一城。

  那天晚上,公司辦慶功宴,所有同事一起同歡,順便也為大功臣慶祝,這其中當然包括褚彥剛。

  一個晚上,只見褚彥剛像個小孩子一樣,拿著酒到處跟所有人乾杯,自己的臉都紅了,跟所有人玩成一團,整個慶功宴上笑聲不斷。

  其實想想,這才是褚彥剛最真實的一面。

  紀敏秋看在眼裡,覺得很欣慰了也很滿意,她終於可以正式告訴董事會,彥剛有接任董事長的能力了。

  這段時間對他的考驗,對他而言或許很辛苦,更或許他心中對她充滿了埋怨,但是這都沒有關係,只要他有成長,能進步,這樣就好。

  她拿著酒杯喝了一口酒,轉身準備回辦公室,將這一屋子的熱鬧還給今晚的主角,但就在她轉身離去時,褚彥剛看見了她。

  「彥剛,再來喝啊!」

  「你們繼續喝,我有事先離開一下。」

  「幹嘛?想落跑啊?」

  褚彥剛懶得理他們,拿起一瓶酒就離開了慶功宴現場,他搭著電梯,來到了總經理辦公室。

  進了門,立刻可以看見紀敏秋拿著一杯酒,站在窗前,看著窗外。

  聽見開門聲,紀敏秋轉過頭,看向來人。「怎麼不在樓下跟他們一起慶祝?」

  她這樣問著。

  褚彥剛將門關上,走上前,將那瓶酒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我還想問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躲在這裡?是因為我現在比你行了,所以覺得很落寞嗎?」

  他說笑著,她聽得出來,他現在跟她說話的態度算是這幾年來最和緩的了,想來還真悲哀,他們「姐弟」之間的關係,經過這麼多年,終於恢復了平靜。「你確定你已經比我行了嗎?」

  褚彥剛摸摸頭,「啊?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我還是拿你當目標,總有一天我要追上你,你等著吧!那一天一定會來的。」

  笑了笑,「好!我等著。」

  他終於肯承認,會厭惡她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有她在,就證明了他的不足,他必須苦苦追趕她這個目標。

  其實說討厭,褚彥剛也不能算是討厭紀敏秋,他只是覺得他不想輸給她,尤其是輸給這個女人。

  她對他而言,已經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女人,而是他努力的方向,甚至說,他拿她當作學習的目標。

  不過說討厭,他也曾經真的很討厭她過,因為只要看見她,他就覺得好累,覺得好難趕上她,覺得她真的是遙不可及,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她……

  配不上?他是在想什麼啊?

  「這酒是要給我喝的嗎?」紀敏秋問著。

  褚彥剛趕緊清醒過來,幫忙將酒打開,為她還有為自己倒滿,手裡邊斟酒,嘴裡邊說著,「雖然我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要打敗你,可是我也不是不懂做人的道理……其實這件案子能成功,你也幫了很多的忙,所以,敬你。」

  高腳酒杯裡裝著葡萄酒,搖曳著紫紅色的酒汁,褚彥剛對著紀敏秋舉杯,彷彿敬掉了彼此之間多年來的恩怨,許多不愉快的感覺頓時煙消雲散。

  紀敏秋面帶微笑也回敬他,兩人一口氣將酒喝完,酒精散佈全身,讓兩人都放鬆了許多。

  他們坐在沙發上,邊喝著酒邊聊著天,享受這平靜的一刻,難得放下敵對,但是酒精逐漸控制了他們的心智,讓他們的眼神變得迷濛。

  褚彥剛還想再倒酒,酒瓶卻沒拿穩,裡頭的酒灑落在靠近酒瓶的紀敏秋身上,讓她的衣服都濕了。

  「對不起……」伸手想要幫她擦拭裙子上的液體,兩人一陣手忙腳亂,身體也愈靠愈近,甚至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

  褚彥剛眼神裡一陣迷惑,不解自己為什麼會對眼前的女人產生感覺?

  他只覺得她好美,雖然這些年下來,她改留一頭短髮,可是依舊不減她五官的清麗。

  她好美……可是他不是早就知道她好美嗎?為什麼現在會有這種種心被扯動的感覺……

  況且,怎麼會是她?

  他就在她身前,他英俊的臉就在她眼前,她甚至可以看見他臉上的胡碴、看見他的喉結、看見他的眉毛。

  或許是酒精的催化,更或許幾杯葡萄酒根本沒有這種威力,純粹是她再也守不住自己的心,她輕輕觸碰他的臉,而他也不抗拒。

  從什麼開始呢?他不是只是弟弟嗎?紀敏秋也不知道,心要失控,再理智都守不住,更難以尋找讓心失控的原因。

  這些年來,面對他卻不能說,她真的覺得心好苦,這張面具幾乎要破裂。

  再也抵擋不住內心的渴望,紀敏秋主動捧著他的臉,吻了吻他的唇;只見褚彥剛喉結滾動,吞嚥了口水,既不敢相信又隱約醞釀著渴望。

  可是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對她有反應?她不是紀敏秋嗎?不是那個女強人紀敏秋嗎?不是他最討厭的紀敏秋嗎……

  他主動吻上她,激情的吻著她,仗著酒精,主動采入她的口中,尋求她的甜蜜。

  果然一如他所想像,她也是個甜美的女人……

  紀敏秋一點抵抗都沒有,完全接受了他的掠奪,就在沙發上,他解開了彼此衣服和束縛,坦誠相見。

  她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游移,為她點燃了火,燒遍全身,或許還有一絲理智,褚彥剛抱起她,來到辦公室附設的小套房。

  在套房內,他們需索著彼此的身體,感受著彼此的體溫,任由對方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記。

  他進入了她,帶領著她去追求莫名的喜悅與歡愉,這種感覺難以形容,彷彿回歸到生命最原始的點任何的話語,再多的表示,都是多餘的。

  他可以推得一乾二淨,就說是自己喝醉了,更知道當他醒了後一定會後悔,可是就在這一刻,他竟無法抵抗那慾望的狂濤。

  他知道他一定會後悔——這麼一步跨過去,等於承認自己動了心,而他萬萬沒想過,竟然是為了這個女人,這個曾經讓他厭惡、憤恨、不滿的女人,他真不想承認,竟然會是她!

  男人可以將愛與性分開,他更想以此為借口,可是他的心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的心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怎麼辦……

  那一夜很浪漫、很迷離,兩人在赤裸裸的性愛中度過;可是一覺醒來,褚彥剛的反應讓她很受傷——因為他一臉懊惱,不敢看她,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穿著衣服就跑了,像個初嘗禁果的小男生,不敢面對曾經在自己懷裡嬌吟的女人。

  她雖然心裡有點難過,但喜悅更多;只是她不能跟任何人說,那一夜成為她夢裡最美好的秘密,她本來就打算埋在心裡,當作沒有這麼一回事。

  只是從那天之後,彥剛的反應讓她很受傷,他竟然開始假裝沒看見她,多次從她身邊不發一語晃過去,眼神與她毫無交集。就算是公事上需要接觸,他也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談完了就走,似乎很怕她再提起那件事。

  事實上,他大可以放心——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她會為自己負責,那一夜是她主動的,她無法壓抑住胸口的渴望,主動吻上了他。

  這才驚覺原來她也有愛,原來她也會愛上一個人——這些年來對他的期許、對他的鞭策,不全然是出自褚叔叔的臨終托付,其中一部分,甚至是很大一部分,是出於她的私心。

  難怪她會覺得痛苦,要她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一個男人的關心與期待,完全無助於她自己的感情,只會讓這個男人離她更遠,更懷疑她、更厭惡她。

  可是為了他好,她必須這樣做。她早已告訴自己,就算這段感情沒有結果,那也無所謂,只要彥剛好就好了……

  現在她有了那一夜的記憶,這樣就夠了,她本來就不會再奢求,就算心裡有想望,有著更深的盼望,但能否實現,在她看來都不重要。

  可是她還期待他不要用那種冷淡的眼神與態度來看著她,就算是對她發怒,與她對抗也好。

  褚彥剛在完成這起重要的合作案之後,奠定了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一個月後,他恢復了業務經理的位置,只是這一次,他的地位更重要。

  因為公司裡都在傳言,他準備繼承父親的股分,讓董事會選他擔任董事長。

  經過這一年來的鋪路,各部門對於這樣的人事變化心裡都已經有了底,甚至有著一絲的期待。

  褚彥剛二十七歲那一年正式出任公司的副總經理,成為紀敏秋的副手,聽說這是紀敏秋欽點的,但是就不知道背後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有人說,這也是在為褚彥剛出任董事長鋪路;但也有人說,這是紀敏秋在給他下馬威,告訴他就算將來出任董事長,也要倚靠她這個總經理……

  會議室裡,總經理與新任副總經理正在開會,與會的人還有威叔,以及其他各部會的經理。

  各部會的經理報告著,紀敏秋很專心的聆聽,時而做筆記;威叔也是,就只有褚彥剛顯得很不聲望主,不時看著手錶,又把關看向牆上的時鐘。

  「……關於這一點,請總經理做裁示。」

  看著那個心不在焉的男人,「副總,你怎麼看?」

  「……」不知道分心到哪裡去了,褚彥剛沒有聽到。

  「副總?」

  威叔低聲喊他,「彥剛?彥剛?」

  終於聽見了,他茫然抬頭,看見眾人都望著他,也看見了紀敏秋嚴肅的眼神,他趕緊道歉,「對不起,我分心了,能不能再說一次?」

  紀敏秋閉起眼睛,無奈到極點,闔起卷宗,「再說一次,就為你一個人?不用浪費時間了。」對著各部會的經理,「照剛剛說的去做吧!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褚副總你留下來。」

  眾人頓時魚貫退出會議室,現場只剩下紀敏秋、褚彥剛還有威叔,沒過久,威叔也被請了出去。

  一對男女彼此對坐,無言。

  紀敏秋先開口,「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心不在焉?」

  「……反正你做決定就好,副手本來就沒有決定的空間。」

  紀敏秋搖頭,「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外面那些謠言,他都聽在心裡了?所以說,她現在對他而言,很礙眼嗎?

  如果真是這樣,她無所謂,但他要拿出行動來親手扳倒她,只要他能做得到,她就會認輸。

  可是他連開會都不專心,又一次在各部會經理面前展示他的不成熟與不夠投入。

  「我……」他該怎麼說?

  說他的心竟然也有異動?以前他不可能承認,現在更不可能;他不要這樣的改變,他不能接受自己這樣的轉變,不能……

  「彥剛,」她不再連名帶姓的喊他,「如果你是為了那一夜的事情,那我告訴你……」

  「你不要說!」褚彥剛立刻制止她,「永遠不要再提起那一夜的事,那一夜根本就不算什麼!」

  她被他的厲聲震住,只能無言以對。

  「我告訴你,那一夜是我喝醉了,並不代表什麼。」褚彥剛沉聲,最後甚至是語出警告,「我告訴你,不要把那一夜的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他突然住嘴。

  「尤其是什麼?」

  「總之,你不要把那一晚的事告訴任何人,我再說一次,那一夜的事並不代表什麼,只是因為我喝醉了。」話一說完,褚彥剛立刻離開,不顧紀敏秋的反應,當然更看不到背後的她眼裡的黯然與傷痛。

  他這麼急,急著撇清一切,何必呢?他說的這番話就是她原先打算告訴他的……

  那一夜只是她喝醉了,不算什麼,他就別放在心上……

  只是他比她更急著否認,否認碰過她,否認那一夜彼此的溫存,甚至……暗指她可能以此作為威脅,威脅他的一切。

  在他眼中,她是那種人嗎?

  是嗎?原來啊!即便經過這段時間彼此的和平相處,在他眼裡,依舊將她看得這麼輕,這麼不值!

  紀敏秋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全身無力,連攔住淚水的力氣都沒有,就這樣滑落,趁著這裡沒有人,就哭吧……

  她告訴自己沒關係的……

  沒有關係。

  那就讓她回到原點,回到那個督促他、鞭策他的姐姐的角色,一切就當作沒發生過,這樣就好。

  努力深呼吸,收拾情緒,紀敏秋站起身,走出會議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她將自己投入工作,借由忙碌來忘記心裡不斷加深、加強的傷痛。

  可是那股刺痛令人無法當作不存在,紀紀秋無法專心處理手上的公文,她只能歎息,決定提早下班走人。

  時間不過才七點,她難得這麼早離開,現在她不住在褚家,獨自住在外面,面對空無一人的房子,她寧可待在公司。

  然而就在她走出公司時,竟然看見馬路對面停了一輛很眼熟的車——那是彥剛的車,同時她看見了彥剛。

  她看見他高興的迎向一個女人,甚至出手抱住了那個女人,臉上滿是愉悅的笑容,他與那個年輕女子緊緊相擁,似乎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紀敏秋看見了,她看見了那個女孩……那不是小恩嗎?那個當年被「逼走」的女孩?

  她跟彥剛重逢了?

  紀敏秋只覺得胸口一陣痛楚,她轉過身,躲在樑柱後面喘著氣,再張開眼睛時,淚水又模糊了她的視線。

  死心吧!她的下場注定如此……

  只能成為一個他發誓要打敗的人,只能成為一個他憤怒敵視的對象,只能成為一個在感情上注定與他沒有交集的平行線。

  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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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紀敏秋是真的死心了,她這自己把心帶回原處,回到兩人之間原來的狀態——

  他只是個年輕又衝勁,但需要栽培的弟弟,而她則是個身負使命,全心全意訓練這個弟弟的姐姐。

  那一夜真是個悲劇!如果沒有那一晚的衝動,也許現在他們之間不會陷入這樣的困境。

  還記得那一晚,他們已經開始和平相處了,可一轉眼間,這樣的氣氛就煙消雲散。

  她親眼看到小恩回到了他的身邊,這樣很好——當初他們本來就在一起,如果不是因為她的介入,他們也不會分開。

  她應該祝福,他們在一起是應該的,即便她心痛不已,但她必須咬緊牙,她不能失控,冷靜自持才是她該有的面貌。

  紀敏秋不去過問,裝作那晚沒有看見褚彥剛和小恩在對街擁抱的畫面,她告訴自己那不關她的事……

  她必須學著,從此以後,彥剛的事都不關她的事……

  現在連她都想避開,不主動找彥剛,試著習慣各過各自的生活,甚至連公事上的接觸都降到最低,她怕,怕自己一看到他就會失控。

  可是,她還是碰到他們了……

  那天下午,紀敏秋搭著電梯打算回到總經理室,卻在褚彥剛的辦公室外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小恩。

  她的心在瞬間失序跳動,其中甚至隱含著痛楚,但是她故意裝的不以為意,走上前去。

  這裡畢竟是她的地盤,她不能退縮。「你是……小恩嗎?」

  那女孩一回頭,看見了紀敏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迅速的走向她——兩人真的好多年沒見。

  「敏秋姐,好久不見。」

  「是啊!好多年沒見了,你看起來變得更漂亮了……家裡還好吧?」

  點頭,很用力的點頭,臉上帶著感激的笑容,「很好,我爸一直說要感謝褚家幫他還了債務,又給了他一筆錢可以東山再起,真的很感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也許到現在,外面都還在到處躲債呢!」

  「你父親是個老實的商人,只是一時時運不濟而已,現在他可以重新站起來,靠的是他自己的努力。」

  小恩很不好意思的笑著,敏秋姐還是一樣會說話。

  而紀敏秋看著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你……現在跟彥剛在一起嗎?」

  小恩害羞的點頭。

  紀敏秋的心又是一陣痛楚,但她忍住了,「你沒有沒有告訴他,當年的事……」

  搖頭。「我想要跟他解釋,說敏秋姐並沒有逼我,是我自己想要先離開他的,而且不管我有沒有離開,褚家都願意幫我家……可是他不聽我說,他說他不想知道當年的事,只要……我們現在在一起就好了……」

  紀敏秋笑著,心裡卻興起一陣又一陣的痛楚,漸趨強烈:「這樣說也對,人要向未來看,現在能在一起就好了。」

  「對啊!而且……我跟彥剛快要結婚了。」

  「……」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趕,其實我們上個月才重逢的……可是我也想好好把握,畢竟在外面分開太多年了。」

  她聽不清楚,聽不清楚小恩又說了些什麼,只覺得頭好暈,一陣天旋地轉——

  彥剛要結婚了?他們上床過後沒多久,他就向別的女人求婚了?

  「敏秋姐,你怎麼了?」好像要哭的樣子。

  搖頭,走上前抱了抱她,「恭喜你,恭喜你了……」

  小恩心裡覺得奇怪,可是卻弄不清是那裡怪,本來想問到底是怎麼了,但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怒吼——

  「紀敏秋!你要做什麼?」

  是褚彥剛,他像顆炮彈一樣衝到兩個女人身邊,迅速拉過小恩,將小恩護在懷裡,如同寶貝般珍視。

  而在他眼中,準備傷害小恩的人,就是紀敏秋!

  「你要做什麼,重施故技嗎?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褚彥剛嗎?紀敏秋,你夠了沒?你鬧夠了沒?」他狂吼著。

  附近好幾間辦公室都打開門來看,卻看見竟然是紀敏秋與褚彥剛在對持,每個人都在猜測這兩個死對頭是真的鬧翻了,趕緊關上門,以免捲入風暴中。

  小恩拉了拉褚彥剛的衣袖,「彥剛,敏秋姐只是在跟我聊天,你不要這樣……」

  褚彥剛胸口梗著氣,一種有又是憤怒、有是害怕的感覺襲上胸口,他對著小恩說:「小恩,到我辦公室去等我,不要出來。」

  「彥剛……」

  「進去。」

  小恩無奈,只能照做。

  頓時,現場只剩下褚彥剛與紀敏秋兩個人,他一把拉起她的手,幾乎是連拖帶拉的把她拉到她的總經理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褚彥剛一手將門甩上,一手依舊緊緊抓著紀敏秋。

  她則是凝視著他,一點都沒感到害怕。

  褚彥剛憤怒的甩開她的手,「你到底要做什麼?」對著她大吼,幾乎要將她吞下肚。

  「我只是在跟她聊天而已。」

  「聊天?你們有什麼好聊的?聊你當年怎麼趕走她嗎?還是……」褚彥剛憤怒的臉上有著一絲慌亂,「還是你打算把那晚的事告訴她?紀敏秋,你好狠,你是打算毀了我跟小恩嗎?」

  紀敏秋一張臉冷若冰霜,一語不發——她不知道該怎麼說,眼前這個男人把她像的這麼惡劣,又把他們那一晚的溫存當作是畢生夢魘,她還能說什麼?

  可是,她也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啊!

  她不是草木,更不是無心之人,她也會心痛!她很痛——可是該死的她不能說……

  全天下有誰比她更可悲?「那一晚在你的眼中,是這麼的不堪嗎?」

  褚彥剛一窒,不知該怎麼回答,神情淨是煩躁,他想說不。那一晚確實很美好,可是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改變,不能接受自己的心在一瞬間出現這麼大的變化。

  況且,現在他有小恩啊!小恩回來了,他要小恩,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記得小恩,小恩才是他要的女人……

  「你喜歡聽到我怎麼說?說我很喜歡嗎?老實跟你說吧!我已經要跟小恩結婚了,我已經向她求婚了……這樣子,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說?」他的語氣痛苦,充滿掙扎。

  紀敏秋看著,眼眶裡滿是淚水,卻倔強的不肯掉落,她搖搖頭,現在的自己變得好難看、好難看。

  她到底是在爭什麼?

  爭彥剛的愛嗎?她不是在就有心裡準備,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嗎?彥剛的心裡有人啊!

  他的心裡一直都住著別人啊!

  況且,他一直是這麼討厭她、這麼敵視她,她從一開始,從承諾褚叔叔會完成他的托付開始,她的想望就注定會失敗、會落空了。

  「褚彥剛,你想太多了,你要結婚那是你的事情,我根本不想管,但是你要記住,現在是你最重要的時刻。」她走回位子上,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位,也回復了自己一貫的冷靜。

  褚彥剛看著,有點訝異她的反應與變化,心裡充滿了不解與困惑。

  「再過不久,董事會就要召開了,如果沒有意外,這一次你就會接下董事長的棒子。你以最快的速度爬到現在的位置,就差一步,你就可以爬上頂峰了,所以我說,現在是你最重要的時候。」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為什麼又變了?剛剛還一副傷心的樣子,現在卻振振有詞談起公事?

  他發現他從來都不懂她,這個女人的心思縝密複雜、難以猜透,所以他無法放心。

  紀敏秋不理他,繼續說她想說的話,「如果你這麼擔心我到處亂說話,當上董事長是你最後的機會。你不是說一定要超越我,打敗我嗎?等你當上了董事長,你可以大大方方的叫我離開,到時候你也不用擔心我會亂說話了。」

  「你……」

  「褚副總,請你出去!我還有公事要處理。」她不再理他。

  褚彥剛無奈,只能這樣充滿迷惑的離開總經理室。

  門一關上,紀敏秋繼續看著公文,卻停下了筆,抬頭看向門口,她放下筆,坐在椅子上轉過身,看著窗外,眼中的淚水就這樣掉落。

  此刻的她,心痛卻無力。

  她期待,期待他逼她離開創聖的那一天趕快來臨,不管是為了羞辱她、報復她,還是為了要封她的口,都好,就讓她離開這裡吧……

  到時候她才算是完成了對叔叔的承諾,實現了自己的承諾,她才能收拾起自己破碎的心,離開這裡。

  到時候她可以不用再偽裝,她可以用一顆純粹的心,愛著她相愛的人,就算的不到回報,至少她還有默默愛著一個人的權利。

  這麼多年了,真的是夠了,她又累、又痛,不能在多了……真的不能在多了……

  褚彥剛即將結婚的消息已經在公司內傳開了,而且他可說是雙喜臨門,因為除了即將完成終身大事外,董事會即將召開選舉他出任董事長的消息也已經傳遍商界。

  這一年他才二十七歲!

  但是與當年褚父一手創立創聖時才二十五歲相比,二十七歲,年紀算大了。最重要的是,這兩年的磨練,讓褚彥剛儼然已經有了企業領導人的氣勢。

  甚至在紀敏秋的調教下,他變得沉穩了許多,考慮事情也更為周詳,不再像兩年前剛進創聖時那個只懂沖不會想的小伙子。

  褚彥剛的時代真的來臨了,經過了將近十年,創聖即將再度回到褚家人手中……

  最近,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這個話題。

  褚彥剛跟紀敏秋聽說是有心結的,兩人難和平相處,加上褚彥剛剛進公司時,處處受到紀敏秋的打壓與為難,現在如果褚彥剛當上董事長,大家都在想,紀敏秋肯定難逃一劫,最少總經理的職務是幹不下去了。

  紀敏秋都知道這些傳言,但是她從不放在心上——內情旁人不懂,自然可以天花亂墜的瞎說。

  不少有關她的心情,傳言全是胡說,說她心有不甘,一定會展開行動。笑話,這正是她最期待的一天,甚至可以說,從進創聖開始,她就在等這一天!

  等他超越她,等他親手打敗她,那才能證明她的成功,證明不負所托,完成了叔叔交代的任務。

  一個月後,董事會召開,褚彥剛不負眾望的期望,順利當選董事長。

  在她眼中,他意氣風發,成為眾人眼中的青年才俊,他一一跟所有董事長握手,並且發表演說,闡述他對於公司發展的期望。

  她看著,心裡不能說不感動——這麼多年了,彥剛終於爬到這個位置,叔叔……你有沒有看到,彥剛做大了!

  而她也完成了她的任務……

  她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接下來的路,只是張開手臂迎接一切挑戰,是走,那最好,放了她自己,不用再執著受苦。

  褚彥剛上來後,開始針對各個部門進行評鑒,撤換了許多部門的經理,換上了新人,至於原來的經理則調任為顧問或參事。

  這樣的人事異動看起來很平常,但是在旁人眼中卻很不尋常,因為那些部門的經理,很多都是紀敏秋任命的,一直以來都被視為是她的人馬。

  現在新的董事長才剛上任,立刻開始揮刀砍總經理的人,這真的很難讓人不想像。

  甚至於這些被撤換的經理先後跑來找紀敏秋,想要透過她來影響褚彥剛,希望能夠保住自己的職位。

  她見了一個又一個人,每個人說的都是同樣的話,老實說,她都快聽膩了,這種事情,她怎麼可能施得上力?

  「總經理,我接下來該怎麼辦?董事長就這樣將我換掉,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說的很令人動容。

  「如果是個人才,公司不會虧待你們,董事長並沒有開除你們,只是將你們調職,你應該繼續在你的新職位上為公司貢獻心力,只要你夠認真,相信董事長會看得到,他不會辜負你們的。」

  甚至有人跟她說,「總經理,這會不會是董事長在報復我們?因為……聽說你跟董事長以前處的不太好……」

  「如果是這樣,今天你們早就回家吃自己了,董事長也不需要浪費時間想著該怎麼安置你們。」況且她是知道他的,他不可能會這樣做——會有這樣的任職調度,應該是他的安排。

  他早就說過,他覺得公司許多部門的主管太過安於現狀,定期得利益者,會阻礙他上任後大刀闊斧展開改革,所以一定要換,他要換成有衝勁,思想也比較新的中堅分子,這樣才能配合他的計劃。

  就這一點,她會替他說話——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如果真要針對她,直接就會砍向她,他不需要波及旁人。

  褚彥剛上任後一個月,紀敏秋安安穩穩的度過了——無風無雨,他沒有動她,也沒有為難她,但也沒有再找過她,他們之間,辦公室明明只隔著一個樓層,卻從未見過面。

  現在每天會來找她的都是那些被調職的人,她的工作變成安撫這些人,但是看看各部門對於這些人事案竟然都是贊成的,可見這些被調職的人,還真是不得民心。

  又送走了一個一臉哀怨的前主管,紀敏秋喝口茶,邊歎息邊看著公文。

  這時,威叔走了進來——威叔已經被調到董事長室。「總經理。」

  抬頭,「威叔,怎麼會過來?」站起身,來到沙發邊,示意威叔坐著,然後親手為威叔倒了一杯茶,兩人對坐。

  威叔關注的看著她。

  「幹嘛這樣看著我?」

  「最近你很累啊!每天都要應付這些人。」剛才他才看到,一個被彥剛撤換的主管從敏秋的辦公室走出來,看來又是來訴苦的。

  「還好,反正再怎麼說都是那些話,叫他們不要想太多,繼續努力工作,公司不會虧待他們的。」

  威叔笑了笑,心裡確有更多的隱憂,但他不敢跟面前的紀敏秋說——這教他怎麼說?

  說彥剛在幾天前即讓徵詢他願不願意出任總經理的職務嗎?不!他說不出口,尤其是在敏秋面前。

  彥剛問他時,他還嚇了一大跳,當然拒絕,說自己已是五十多歲,年級大了,該由年輕人出頭。

  他的心裡則是不敢相信彥剛真的打算要動敏秋!心裡頓時一陣急,卻又找不到人商量。

  只好來找敏秋,可是要開口,卻又說不出來……「敏秋,你最近還好嗎?」

  看了他一眼,「還好啊!怎麼這樣問?我應該不好嗎?」

  「不是,我只是想……」想了半天,還是找不到最合適的話語,最後,他只好這樣說:「敏秋,最近你也看到了,彥剛換掉了很多部門的經理……」

  「我知道。」一頓,「下一個就換我了。」

  威叔震驚,不敢相信,敏秋難道已經感覺到了嗎?

  看穿他的表情,自然也猜透他心裡的打算,知道威叔是要來示警的。紀敏秋處之泰然,「威叔,這些年來,我的心裡就只有一件事,就是要完成叔叔的托付,幫助彥剛站到他現在的位置,我要彥剛以打敗我為目標,現在他就快要做到了,我應該要感到欣慰。」

  歎息,「你……你也不需要這樣,從一開始我就跟你說過,別跟彥剛鬧得太僵,這樣子你要怎麼在創聖待下去?」

  她苦笑,該怎麼告訴威叔,她跟彥剛之間並不是因為工作上的問題而鬧翻,而是因為……

  他們都逾越了界限——情慾的界限,而她更是早就穿越了感情的界限!

  「你在創聖已經九年了,你的貢獻所有人都知道,彥剛不應該這樣做……敏秋,你聽威叔說,去跟彥剛談一談,彥剛最清楚這些年你的功勞,威叔相信,彥剛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人。」

  她該怎麼說?

  彥剛認定了她會拿那一夜的事來威脅他,既然如此,她更應該離開,保留她僅存的一點骨氣,更重要的是……

  如果她的離開,可以確保彥剛跟小恩的幸福,那就讓她走吧!一切就應該結束在此,她再留下,只是讓故事繼續無法收拾的發展下去而已。「威叔,不要替我擔心了。」

  「我怎麼能不擔心!敏秋,你忘了嗎?老爺的遺囑說,如果你最後不留在褚家,那你會什麼都沒有,一毛錢都拿不到,除非你留在褚家,你才能擁有全部,如果你真的離開,將來該怎麼辦?」

  「真到了那一天再說吧!」

  其實哪有什麼怎麼辦?人生的路這麼寬,難道她紀敏秋非得走這一條路?她累了,真的好累,如果可以,就到這裡吧!

  停止她的折磨,也了卻她的傷心,讓她離開是最大的恩賜。

  果然,褚彥剛行動了!

  董事長秘書處打好了一紙人事派令,送到褚彥剛的辦公桌上,由他親自用印,然後發佈。

  他撤換掉紀敏秋!

  任職派令張貼在公司的公告欄上,上頭「總經理紀敏秋即日起解職」一句話最驚人——

  不是調職,而是解職!

  他選定的新總經理是個不錯的人選,在創聖已經有十年經驗。人事派令在幾天前簽署,對外發佈就正式生效。

  這天晚上八點,褚彥剛待在辦公室裡,站在窗邊,看著窗外。

  今晚就是他跟小恩的訂婚酒會,在公司的一樓大廳舉辦,借此機會,也跟公司所以員工一起同樂,同時也有商界的人士一同參與。

  應該是人生的喜事,但是他現在卻笑不出來——他應該要開心點,跟小恩相逢,他想了好多年,現在終於成真了,可是他卻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愈是獨處,他愈是裝不出開心。

  人事派令在幾天前就送出去了,他的信念似乎早該篤定,別在多想,可是依然感到好亂。

  他應該要下定決心,為了不讓將來的事情變得更複雜,他要讓敏秋離開,她必須離開……

  這時,威叔打開了大門,走了進來,「董事長。」

  褚彥剛回過神,整理著自己的西裝。小恩待在會議室裡,那裡暫時改成她的休息室,等一下他才會去找她。

  威叔問著,「董事長,真的要這樣做嗎?真的要把敏秋解職嗎?」

  方纔威叔才與敏秋道別,送走了敏秋——這一夜,敏秋一定很心疼,在創聖待了九年,卻是落得這樣的下場!

  褚彥剛迴避他的眼神,「我是董事長,我做的人事安排自有我的道理,你們照做就是了。」

  「可是把敏秋解職,一點機會都不留給她嗎?」不是調職,而是解職!

  「她當過總經理,調到什麼部門都不對,不如讓她離開吧!」到外面,去追尋屬於她的天空。

  威叔好著急,還想勸,明明已經塵埃落定了,他還想再努力一下,「彥剛,這幾年敏秋好辛苦,她是很努力才撐過來的。」

  褚彥剛抿緊唇,不說話。

  「她為了創聖放棄了學業,二十歲就進公司,在這裡待了九年,她為了公司做了好多事,」敏秋不肯來求彥剛,那就讓他來。

  「……」

  威叔邊說,不禁老淚縱橫,為了那個傻女孩而心痛,「她每天都以公司為家,就連假日都待在這裡,創聖幾乎就是她的全部……」

  「我知道……」褚彥剛痛苦的喘息,那種愧疚感幾乎就要壓垮他——他難以承受,卻無法躲避,原來他也是個狠心的混賬。

  「敏秋甚至曾經因為工作忙碌而胃出血,還曾經昏倒過……她真的很幸苦……」

  「不要再說了。」

  威叔懇求著,「彥剛,能不能在給敏秋一次機會,不要……」

  「不要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他低吼著,聲音裡淨是痛苦。

  「彥剛……」

  褚彥剛坐靠在椅子上,抱著頭——威叔以為他不痛苦嗎?錯!他痛苦的快要瘋了,他正在承受那失控的一夜苦果。

  威叔好失望,眼前這個孩子是他從小看到大,沒想到 他真會這樣恩將仇報,完全無視於敏秋這些年來的功勞。「彥剛,你真的這麼恨敏秋嗎?」

  看著他,眼眶裡也有著淚水,「你們說是就是吧!」事實上,他多希望自己是因為恨她,所以才要她離開。

  「那不然為什麼一定要敏秋走?」

  「因為……我要結婚了。」

  「你要結婚,跟敏秋有什麼關係?」

  「我……」褚彥啞口無言,完全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怎麼說出口,說他怕留下敏秋,他會守不住自己的心,他會背叛小恩,會毀了自己的婚姻。

  轉移注意力,收拾桌上的文件,不想再談這個話題。威叔看著,覺得失望透頂,無法勸彥剛改變心意,敏秋的離開已成定局。

  威叔擦掉眼淚,準備離開。突然,褚彥叫住了他,他還高興了一下,以為褚彥改變了心意。

  「威叔。」

  「怎麼了?」

  可是他說的話,再度讓人心死!

  「麻煩你……從褚家拿出五千萬給敏秋,這筆錢應該可以讓她上過不錯的日子。」

  「五千萬?」語氣不是訝異,而是覺得好笑——敏秋這些年來為公司帶來的利益,不知道是五千萬的幾倍?

  況且敏秋今晚就離開了,現在他才有所表示,這算什麼?他威叔為敏秋感到不值得。

  「敏秋的能力出眾,離開創聖後,一定可以找到賞識她的人,我相信,她會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威叔靜靜的沒有說話,只是點個頭,離開了辦公室。他心想,敏秋不可能去別的公司的,她這十年來,一顆心都放在創聖上,她是不可能去效勞於別人,不可能做出會傷害創聖的事情。

  敏秋剛才已經正式離開了公司,但那五千萬,他還是會去辦的——雖然已故的董事長留下遺囑,只要敏秋離開褚家,就什麼都 得不到,但是敏秋應該得到這筆錢,這是她應得的,原諒他無法忠誠執行遺囑,因為他是真的替敏秋感到心疼與不值。

  董事長辦公室內回復寧靜,褚彥剛走回到窗邊,看向窗外的城市名夜景,腦海裡一片混亂。

  左手無名指上已經套著戒指,很緊,緊到他覺的有點痛,他想拔,卻不敢拔,只能忍耐著痛楚。

  小恩就要與他定下婚約,今晚正式成為他的未婚妻了,小恩很美,很溫柔婉約,更是他想了好多年的人,他們之間那段在年少時被迫中斷的感情一直讓他心中滿是感傷,想到就眷戀不已。

  可是現在他的心動搖著,莫名的他會記起敏秋的唇,記得她的溫暖,記起那狂亂的一夜,然後再一次的痛斥著自己。

  褚彥剛,忘記這一切,你就要成為小恩的丈夫了!你已經對不起敏秋了,不能再對不起小恩,現在的他,只能選擇狠心對待一個人!

  秘書進來通報,「董事長,是不是該下去了?」

  他點點頭,打好了領結,準備離開,但就在此時,外頭突然打雷,下起了雨,他看向窗外,竟然看出了神。

  秋夜的雨瀰漫著一種離別的迷離氣味,雷聲轟隆打著,引起他心中的疼痛與之共鳴。

  她真的離開了……

  這些年啊!他恨著她、氣著她、討厭著她,卻又追著她、仰望著她、學習著她,拿她當模範、拿她當目標,這樣的日子,結束了!

  其實他一點都不恨她,反而感謝她——直到最後,她選著就這樣離開,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那一夜的事。

  或者說,他其實根本不怕別人知道那一晚的瘋狂,他只怕自己終究得承認,自己的一顆心再也受不住了!

  他終究得承認,他從沒想過會為了她,卻真的是因為她!

  他突然感覺到她好像都在犧牲,許許多多的犧牲構成她這就年來的生活,她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

  她難道都不痛嗎?

  這裡面想來,他才是讓她最痛的啊——

  褚彥剛站在窗前,眼眶濕透,握緊拳頭,此後真的就再也不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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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以為,只要她離開,不再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就會恢復正常;他心裡的異樣只是一時的迷惑而已,終究會醒過來的。

  那一夜,他承認自己做錯事了……

  不管過去再怎麼仇視她,但他一直把她當成姐姐……一直是他心目中最堅強、最勇敢、最聰明的姐姐,他怎麼會在那一晚對她做出那樣的事……

  他怎麼能……

  他更不能原諒自己真的對她動了心——一直以來,她都是他的目標,更是他依循的方向,雖然有時候他對她充滿了不滿與憤怒,但他慢慢的承認,那都是她在磨練他。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心怎會出現這樣的轉變——從討厭一個人,到對她動了心,他害怕這樣的轉變,甚至拒絕接受。

  所以他要她離開,要證明自己的心動只是錯覺,他甚至因此再去傷害另一個女人——他跟小恩又在一起,向小恩求婚……

  他很混賬,但更讓他驚恐的是,這樣是沒有用的!

  他依然沒有忘記那個女人、那個夜晚,以這樣的方式逃避,徹底與她決裂,反而然他記得更深。

  看著換了人進駐的總經理辦公室,褚彥剛心裡空虛到了極點,他終於爬到了這個地位,獲得所有人的支持與推崇,可是,他覺得自己好空虛。

  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在他身後鞭策他、激勵他;在必要時責備他、教育他;罵他,給他意見,再也不會有了……

  他後悔了,後悔讓敏秋離開,更後悔自己不敢面對自己的心,可是他一直是抱著祝福,他一直以為,她離開之後會過得更好,就算她可能到其他企業發展,甚至與創聖為敵,他會祝福她。

  他心想,他注定成為一個負心漢——害她失去清白,又逼她離開;他就算後悔,就算承認自己動了心,也不敢去追她、不敢去找她,怕打擾了她這兩年的安寧。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真的沒有想過……

  晚上七點,褚彥剛難得這麼早離開公司,他又來到了這家小吃店,站在外頭看著,想找那個女人。

  昨晚他們最後不歡而散,他很確定她就是敏秋,可是她卻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氣沖沖的騎著腳踏車就走了。

  他忍不住心裡的想念,今天又再度過來,想要再見見她。

  他走進店裡,老闆立刻看見他,也認出他是店裡昨晚最後一位客人。「先生,要吃點什麼?」

  褚彥剛站在櫃檯前,眼神不自主的往後頭瞄,「我想請問一下,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個人叫紀敏秋?」

  老闆的眼神一變,一旁的老闆娘也湊了過來,模樣看似有點防備——敏秋受過傷後就像個病人一樣,他們應該保護她,避免她受到二度傷害。

  「這位先生,你有什麼事嗎?」

  褚彥剛點頭,「我昨天離開的時候,聽到你們喊了敏秋這個名字,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名字一模一樣,所以……能不能讓我看看那個叫作敏秋的人是不是我認識的人?」

  他雖然這樣說,但是心裡很肯定,她就是敏秋。

  他如果不這樣說,眼前這對非常急於保護敏秋的夫婦,大概會把他當成是登徒子給轟出去。

  老闆夫婦躲在一旁,彼此交談著,很小聲,但褚彥剛仍然隱約聽得見——

  「這年輕人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只是說,敏秋怎麼會認識這種人……」看起來不是普通人,反而像個大企業老闆。

  「誰知道,敏秋受傷以前是怎樣的人,其實我們也不清楚啊!」

  「那怎麼辦?」

  老闆又看了褚彥剛一眼,「讓他去看看吧!我們這裡有這麼多人,還會怕他嗎?」

  夫婦倆說定,老闆轉身看向他,指了指一道門,那裡通往麵店的廚房,「敏秋現在在那裡,你去看吧!」

  褚彥剛鞠躬道謝,「謝謝你們。」

  他走向那道門,掀開布幕,走進了廚房。

  裡頭很忙碌,廚師正在準備客人點的餐點,每個人都專業做著自己的事,沒有人注意到褚彥剛的存在。

  他的視線掃過了現場,終於在角落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個女人——只見敏秋就坐在一張小椅子上,彎著腰努力的洗著碗盤。

  他只看得見她的背影,只看得見她戴著一頂白的的帽子,除此之外,他看不見她的臉、看不到她的神情。

  不用認,經過昨夜,他本來就已確定是她;就算昨晚還有懷疑,現在看到她這麼辛苦的樣子,腦袋裡已是心疼到不能再想了。

  他明明全身發抖,卻硬是逼著自己走上前去,來到她身邊,蹲下去,看著她專心的洗著碗。

  她沒有戴手套,直接用手抓著菜瓜布,就這那冰冷的水,將碗盤一個一個洗乾淨。

  她潔白的手幾乎都凍紅了,但她還是沒有放慢速度,持續的進行著自己的工作。

  褚彥剛的眼眶都紅了,他真的沒有想到,他逼她離開,會害她變成現在這樣,讓她只能窩在這裡洗碗。

  這怎麼可能是敏秋……怎麼可能是那個憑一個人的力量,撐起整個創聖的紀敏秋……

  他不相信……

  褚彥剛擦掉眼淚,淚水卻反而流出,他好後悔,好對不起她,都是因為他自己的愚蠢與膽小,才會害她變成現在的樣子。「敏秋……」

  她沒有理他,依舊專心洗著自己的碗;反倒是其他的廚師,還有老闆夫婦,都站在不遠處看著。

  他們本來還提防著,害怕這個男人會對敏秋做什麼,但現在看見他這麼傷心,甚至是單膝跪在地上,帶著一雙淚眼看著敏秋,他們都想這個男人應該不會傷害敏秋。

  「敏秋,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他好後悔,如果他不要這麼愚蠢,敏秋就不需要這麼辛苦。

  她不應該待在這種地方,她應該到外面的世界去一展長才,他認識的紀敏秋是個最有能力的女強人,不應該在這裡做這種事。

  褚彥剛愈想愈傷心,愈想愈痛恨自己,不停擦著眼淚。

  就在此時,紀敏秋好像看見他了,她好訝異,摘掉耳機,「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要吃東西,要到外面去等啊!」

  因為她戴著耳機聽音樂,而且她太專心在工作上了,以致根本沒注意到有個人就在旁邊看著她。

  擦掉眼淚,褚彥剛想說話,卻發現喉嚨裡梗著說不出話來。他心痛到了極點,如果是這樣,他當初就應該認……

  承認自己經過那一夜,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他已愛上了她,他愛上了紀敏秋……

  就算再沒有出息,再窩囊,愛上了自己以為自己最討厭的人,但身為男人,他也應該承認。

  那一夜的溫存只是激發出他放在心裡的愛意而已——原來這麼多年來,他表面上看起來很敵視她、很厭惡她,那其實只是因為他很喜歡她,他怕她飛得太高、太遠,讓他追不上了。

  愛過她之後他才發現,連小恩都無法轉移他的心了——就算與小恩訂婚,就算趕她離開,這樣殘酷的逼離她,他依舊再也挽不回自己的心,淪落在那一夜彼此的纏綿中。

  紀敏秋看著他,有點好奇,卻覺得有點熟悉。當然,她不太記得他是誰,拜她的記憶變差所賜,她連昨晚與他有過一番爭執都忘記了。「先生,你到底是誰啊?」

  她的腦海裡其實閃過了好幾個畫面,每個畫面裡都有他,她心想,她有過是認識他的,但是就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認識得有多深?

  「我是個混賬,是個曾經傷害過你的混賬。」他凝視著她,說出了之前心裡對自己的責備,但這樣都不及敏秋這幾年所承受的千萬分之一。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傻傻的看著她——她變了,一雙眼睛裡只剩下一片清澈,再也沒有了過去的謀略與計劃。

  少掉了城府,她變得好單純、好脆弱。

  他輕輕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臉,可是他忍不住內心潰堤宣洩而出的衝動,他竟然張開雙手,狠狠將她抱進懷裡。

  「你……」紀敏秋感覺一陣暖意襲來,是他寬闊的胸膛。她突然好像又想起了什麼,畫面裡,好像是某個晚上,他好像也抱著她。

  難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可以這樣抱來抱去的嗎?

  紀敏秋想不通,但是她也不需要再想,因為她的身體竟然這麼主動而直接的接受了他。

  他抱著她,同時也讓自己的淚水就這樣沾濕了她的臉頰,他在哭,嘴裡邊喃喃念著對不起。

  她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只覺得一陣心疼,竟然就這樣反過來安撫著他,拍拍他的背、摸摸他的頭……

  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她很好……離開這兩年,她過得很好……

  這一來,小吃店裡每個人都無心工作,光看褚彥剛跟紀敏秋上演的戲碼就夠精彩了。

  本來,所有人對於紀敏秋的來歷都很好奇,現在又多出個年輕英俊,一副有為青年打扮的褚彥剛,更加深了大家的好奇。

  不過最讓褚彥剛又好氣、又好笑的是,怎麼連紀敏秋也是一臉好奇的摸樣,跟著大家一起搬椅子坐在一旁,想要聽他講有關她「紀敏秋」的故事,好像她是個局外人的樣子。

  看著她完全變了個模樣,褚彥剛很心疼,他看向老闆夫婦,「我昨天聽你說,敏秋曾經受傷過,是怎麼回事?」

  老闆娘歎息,說出了這段經過,兩年前那個下雨的夜晚,他 們夫妻倆不慎開車撞傷敏秋,「……因為這樣,敏秋的頭部受傷,在醫院昏迷了很久才醒過來,而醒過來後就變成現在的樣子了。

  醫生說,她的智力沒問題,只是記憶力變得很差,很多事情不是想不起來,就是要過很久才會想的起來。」

  他心痛不已的看著她,但是她對他一笑,好像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

  「忘了就忘了嘛!反正我一直都覺得,一直記得過去的事情,反而會痛苦。」

  她只是無意的說了這段話,卻深深刺進褚彥剛的心——若非他的無情與辜負,她怎會這麼悲觀,會這樣寧可忘掉一切?

  在她記憶裡,他一定是那個只會帶給她悲傷的人。

  他是個不值得記住的人啊……

  紀敏秋還是很好奇,「可是我很好奇耶!我以前是個怎樣的人啊?」說穿了,其實她還是想知道,尤其是在他出現之後,更是如此。

  她發現,她的記憶裡有很大一部分是他;她好好奇,他幹嘛佔住她的記憶不放?難道,他對她而言,是個很重要的人嗎?

  很重要的人……是他嗎?

  不只她好奇,所有人都很好奇;褚彥剛笑著,看著她,伸出手,眷戀的摸摸她的頭,充滿了寵愛與失而復得的喜悅。

  該怎麼說以前的她呢?那跟現在的她當然是完全不同了,那段在創聖當家做主的日子裡,她一呼百諾,誰都得聽她的,連他也不例外,她充滿智慧、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整個企業在她的安排下,是井然有序。

  「敏秋……你曾經是個女強人……」

  「女強人?」一名廚師驚呼,「真的耶!老天,敏秋,你以前真的是個女強人耶!」

  紀敏秋想了想,想破腦袋也想不起來,只是腦海裡有幾個印象,都是她在辦公室裡的畫面。

  當然,那些畫面裡也有著他……

  褚彥剛繼續說著,說著敏秋與褚家的關係,敏秋年少時的聰慧,永遠第一的學業成績,進入創聖之後的優異表現,在他誠實而不帶渲染的訴說下,每個人都驚訝不已的看著褚彥剛,又看向紀敏秋,眼神就在兩人之間來來往往。

  褚彥剛一五一十說著,將這麼多年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說出來。

  當然,他也隱藏了很多,包括他與敏秋之間有的摩擦、競爭、衝突、對立,同樣的,他也把多年前那兩人溫存的一夜,以及他為了守住自己的心,逼她離開的這些事,選擇不說出來。

  這些,他選擇當兩人獨處的時候,他會慢慢再跟她說。

  現在他有機會了,雖然敏秋受了傷,反應比較慢,可是這是他最後的機會讓敏秋回來,他不能再放過。

  過去的愚蠢,不容再犯!敏秋吃了這麼多苦,他要彌補起來,現在他很確定,他就是要她。

  因為這樣的信念,他提出了要求,「敏秋,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有關過去你的事情,就跟我回褚家吧!」

  「褚家?」

  「我姓褚,我家當然就是褚家,那裡也是你長大的地方。」

  紀敏秋想了想,竟然毫不遲疑的說好,連其他同事都來不及要她多想想,可是她就是很確定,她要去!

  他說的那個地方,對她來說好像真的很熟悉,好像就是她記憶裡那模糊的地方,她要回去看看。

  老闆夫婦也都贊成,或許這樣回去,可以讓敏秋記得更多的事情,現在能有認識敏秋的人出面,也是一件好事。

  回去前,褚彥剛知道這對老闆夫婦認了敏秋當乾女兒,於是他煞有其事的對著他們說:「我會好好照顧敏秋的。」

  「乾爹、乾媽,再見。」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老闆娘說:「我怎麼看都覺得,這個年輕人很喜歡敏秋,他們好像是一對。」

  「如果是這樣也好,敏秋往後的日子需要有個人照顧啊!」老闆歎息說著。

  看著他們,他牽著她的手,兩個人並肩走著……

  過了一個小時,褚彥剛帶著紀敏秋回到了褚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很晚了,褚家大院裡一如兩人年幼時一樣的景象——有著寬闊的庭院,有著兩人小時候一起玩耍的記憶。

  當然,他記得,而她忘記了。

  「那裡……」她指著一棵樹,似乎想起了什麼。

  褚彥剛很緊張,也很期待,「你想起什麼了?」

  手指著,腦袋裡的畫面卻很混亂,她說不清楚,只是一閃而過的記憶,「我忘了……」

  「沒關係,以後還有時間,我再慢慢告訴你。」

  進了褚家,紀敏秋看著眼前這寬闊的大廳,她彷彿聽見了一些聲音;又看見那客廳中的沙發椅,舒適的沙發椅卻讓她想起了一些不太舒服的回憶。

  她好像聽見有人在說話……就在她耳邊,語氣嘲諷,充滿憤怒與敵意的聲音,是如此的清晰,第一次,她是這麼清楚的聽見那聲音……

  你一直都在等這一刻吧……等老爸死,等整個公司都落入你手中……老爸還活著時候,她裝的多乖巧、多聽話,你看看她現在,一副商場女強人的模樣,我們都被她騙了……

  她感到一陣頭痛,撫住了額頭,眉頭深鎖。

  褚彥剛看到了,立刻上前來關心,「敏秋,怎麼了?」

  「頭好痛……」

  他心疼的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動作自然,彷彿就是應該這樣;她也毫無反抗,就這樣靠著他。

  「我看你累了,我先帶你去你房間休息。」

  「你不是說,你還有關於我的事要告訴我嗎?」

  「我一定會告訴你,只是現在你已經累了,快去休息吧!」牽著她的手,帶著她上了樓。

  走過二樓,再上一層樓,來到三樓,三樓角落的一間房,那是她的房間。只是她離開很多年了——自從她當上創聖的總經理,而他也進入創聖後,她就搬出去住了。

  這些年來,她沒再回到這裡過。

  進了房間,褚彥剛安撫紀敏秋躺在床上,為她蓋上棉被;她竟然也乖乖的,沒有任何反抗,這對褚彥剛而言,也是第一次。

  他記憶裡的紀敏秋,從來都不是個會乖乖聽男人話的女人,可是現在她竟然靜靜的聽他一切的安排。

  但他一點都不覺得開心——敏秋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她應該是高高飛在天空,應該有她自己的一片天空……

  還是要怪他!如果當初他沒有趕她離開,她不會在那個大雨的夜裡傷心出走,進而遭遇車禍受傷。

  「我們以前……真的有這麼好嗎?」好到他可以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陪著她睡。雖然她一點都不排斥,還滿喜歡的。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看到好多畫面,都是你在跟我生氣……」

  褚彥剛心一痛,懊悔滿心,他低下頭,凝視著她;而她也乖乖的,一動也不動;最後,他情不自禁,在她額頭給她一個吻。

  「……以前是我太幼稚,但現在開始我不會了,我保證,絕對不會。」他不敢否認,不敢因為她不太記得而否認。

  那是他曾經的愚蠢,他無力重來,只能告訴自己,以後不會了。

  紀敏秋睡在她的房間,睡得很安穩;但他卻是一夜難眠,坐在二樓的書房,想著這一切,內心既激動、又傷痛。

  這書房是老爸留給他的,他也用來當書房,當上董事長後,他會在這裡處理公事,也會在這裡看書。

  若叫二十歲以前的褚彥剛來看看現在的自己,一定不敢相信,他竟能這樣子靜下心來,花一個週末的時間處理一大堆公文,或是花一個晚上的時間徹夜研究各種資料,只為了確保公司的投資案能夠獲利。

  他腳踏實地、他耐心細心、他高瞻遠矚、他手腕高明,商界的人,還有外面的媒體報紙雜誌都是這樣說他的。

  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這些習慣都是誰逼他養成的;他的許多能力,都是誰幫他培養出來的;他穩健踏實的態度,更是誰幫他鍛煉出來的。

  都是她啊……

  其實他常常在想,為什麼她要這麼做——為什麼他的好與壞、成功與失敗,對她而言這麼重要,值得她不顧一切,也要他成長茁壯?

  他不懂……

  他只知道,經過這麼多年,他的心已經變了——他不要這個姐姐了。他要她做他的女人!

  雖然他很晚才體會到自己的真心,但願這不算太晚……

  一個晚上他都坐在書房裡,想著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更想著往後敏秋該怎麼辦……

  他是不可能再放走她的,他要留下她,至少以她現在的狀況,她需要人照顧。

  但他想,這樣或許也不錯——本來他還在想,他得費盡多少心力,才能取得她的原諒;但現在,她忘記了,連帶也免去了他的困境。

  他會好好照顧她的……不會再盲目否認自己的心……

  七點了,他一夜未眠,卻一點都不覺得累;然而也有人早起,那個人是威叔,他打開門,看見褚彥剛就坐在椅子上。

  威叔就住在附近,每天早上會先過來褚家,與褚彥剛一起用早晨,討論公事,然後一起搭車到公司。「彥剛,你一個晚上都待在這裡,沒有睡嗎?」

  點頭,褚彥剛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他一點都沒有累的感覺,或許是因重新遇到敏秋,讓他格外興奮到不覺得累。

  「那……你需不需要去休息一下,等一下就要去公司了……」

  「威叔,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威叔看著他,「什麼事情?」

  他看向窗外那一大片庭院,「我找到敏秋了。」

  聽到了這個熟悉的名字,聽到這個曾經讓威叔心疼不已的名字,他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敏秋?」

  點頭,「我找到敏秋了。我在一家小吃店找到她,她在那裡工作……在廚房洗碗。」

  聽到找到敏秋,威叔整個人像是鬆了一大口氣——這兩年敏秋不知去了哪裡,他怎麼找都找不到。

  只是,威叔一直以為,褚彥剛完全不在乎敏秋的去向。怎麼現在……是彥剛找到了敏秋!

  「威叔,我要先問你,我不是要你拿一筆錢給敏秋嗎?」他以為敏秋是因為生活過不下去,才會以洗碗為生。

  歎氣,「我把錢匯進了敏秋的戶頭,可是她失蹤,下落不明,戶頭都沒動用過,上個月我還去查過,她一毛錢也沒有提領。」

  褚彥剛不敢置信,更是頭疼,「為什麼敏秋不用那些錢?是因為她不知道有那筆錢嗎?」

  「不知道有那筆錢?這是什麼意思?」

  「敏秋發生過車禍,腦袋受了傷,對於過去的事情,她很多都不記得了。」褚彥剛簡單解釋。

  「怎麼會這樣?」威叔驚呼,內心更是難過。

  「我把敏秋接回來了,她現在就在她的房間……我打算慢慢幫助她想起過去的事情。」

  威叔感歎,再也無法壓抑這些年埋藏在他心底的話,「其實就算她沒有失憶,那些錢她也不會用的。」

  「為什麼?」

  「因為這是老爺的遺囑裡交代的,老爺說,敏秋小姐如果決定離開褚家,那她一毛錢都拿不到;她只有待在褚家,才能擁有一切。」

  褚彥剛皺眉,憤怒的罵道:「鬼扯!老爸怎麼可能會定這樣的遺囑?敏秋為了創聖做了多少事情,整個創聖都應該是她的,什麼叫做一毛錢都拿不到?」

  「這是真的……事實上,很多事都是老爺安排的,包括……要小恩小姐離開你,還有要敏秋小姐進入公司訓練你、培育你、磨練你……這些都是老爺安排的……敏秋小姐只是聽從老爺的安排而已……」

  褚彥剛傻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說清楚一點!」

  威叔抿著嘴,想了想。

  褚彥剛急了,不禁催促,「威叔,告訴我,我不要被蒙在鼓裡,這麼多年了,我甚至還逼敏秋離開……我沒有資格知道真相嗎?」

  「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在確定你的答案之後,我才能決定究竟該不該告訴你。」

  「那你快問。」

  威叔深呼吸,「兩年前,你為什麼一定要敏秋離開?」

  他頓時啞然。

  「你說你要娶小恩小姐,為什麼突然又取消婚約?」

  「……」

  「彥剛,都這個時候,你還不說嗎?」

  褚彥剛無路可退,一臉苦笑,眼眶裡卻湧現出淚水,「因為我動了心,我愛上了敏秋,愛上那個一直以來磨練我、打擊我,專門以惹惱我為樂的姐姐。」

  威叔默默聽著,看著褚彥剛全身癱軟,坐在沙發上。

  「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當我發現時,我好慌,不敢相信自己會變成這樣,居然什麼人不愛,卻愛上了紀敏秋……

  為了證明這只是錯覺,我向小恩求婚,然後下定決心一定要讓敏秋離開!我以為只要跟小恩結婚,一切都會過去的……可是沒有用,敏秋離開後,我每天都在想她……」他吼著,像是要把心中的痛苦與後悔全都吼出來。

  他每天都在想,甚至下意識的在公司裡尋找敏秋曾經有過的痕跡——找她簽過名字的公文,找會議時她發言的錄音,找她的照片。

  他好恨自己,更恨那個讓他愛上的女人!原來多年來的敵視與厭惡都是假,都只是為了隱藏內心的欣賞與戀慕。

  「所以,你才決定跟小恩解除婚約?」

  點頭——訂婚後半年來,他始終無法下定決心走進婚姻,小恩問過幾次,他只是敷衍,終於他無法再拖了,更不能再錯了,只能向小恩坦白一切,甚至坦白了那一夜。

  錯就到這裡,別再毀了另一個女人的一生!

  有錯的人是他,他沒資格再去爭取幸福,他更不打算去找紀敏秋,只要她往後的日子能快樂就好了。

  可是敏秋沒有過的更好,甚至過得更痛苦。既然如此,他不要再放手了,不要再沉溺在自怨自艾中。

  威叔看著,甚至看見了他的淚水,於是他含著淚,點點頭。「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老爺留下所有的信都找出來,其中還有一封信,甚至從來沒人看過,連敏秋都沒有,那應該是老爺留給你的。你看了,應該就會知道老爺的用意。」

  但願敏秋那孩子不用再承受痛苦,但願她的未來,可以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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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正式出發到公司上班前,威叔終於見到了紀敏秋,他不禁老淚縱橫,對著她上看下看,甚至抱了抱這個可憐的孩子。

  「敏秋……可憐的敏秋……」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跟在她身邊幫她處理公司的事,他最知道她心裡的苦,知道她面對彥剛雖然無力,卻必須咬牙苦撐,就算被怨恨、被埋怨,也不能退縮,因為她背負著老爺的期望與囑托。

  她一直是這麼堅強,在威叔眼裡,更是優秀的企業領袖。可是一轉眼兩年過去,敏秋卻完全變了,讓人難以想像這兩年來所受的苦。「敏秋,這兩年,你過得怎樣?」

  「……還好啊!」

  「威叔一直想著你,你怎麼都不跟威叔聯絡呢?」

  「……對不起。」

  「怎麼會受傷呢?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被車撞到,不過現在沒事了。」

  「好險你沒事……」威叔擦掉眼淚,淚水又再度調出,彷彿擦不盡。

  此刻的威叔彷彿像個爸爸一樣,擔心不已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而紀敏秋也很聽話,乖乖的讓他看,一點不耐煩的樣子都沒有。

  諸彥剛站在後面,看著這個畫面,內心也很感動,只是他心裡更納悶——敏秋難道還記得威叔?

  他站向前,「威叔,我們出門吧!今天我要帶敏秋去公司。」

  威叔立刻點頭,趕緊出去叫司機把車開到門口;諸彥剛提起公事包,準備帶著紀敏秋出門。

  她看見威叔走了,趁著諸彥剛走到自己身邊時,小聲問著:「我……我認識那個人嗎?」

  諸彥剛一愣,不禁失笑,「你不記得威叔了嗎?」

  他就在想,她不是失去記憶了嗎?怎麼會跟威叔聊得好像認識的樣子?該說這紀敏秋骨子裡還是標準的生意人,可以跟任何人裝熟嗎?

  抓抓腦袋,「……不記得了。」

  「不記得,那你還可以聊這麼久?」

  「我看他哭得這麼傷心,不好意思問他是誰嘛!」紀敏秋很無辜。

  諸彥剛摸摸她的頭,「威叔在褚家很多年了,他是看著我們長大的,很照顧我們,就好像是我們的另一個爸爸。」

  「原來是這樣。」紀敏秋趕緊記住。

  諸彥剛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出門;她乖乖聽話,沒有抵抗,好像他牽著她的手是很自然的。

  「我們以前感情真的有這麼好嗎?」紀敏秋看著他,雖然被他牽著手,她覺得很舒服,心裡有著一絲甜味,可是她還是會想問。

  「為什麼這麼問?」

  「其實我對你有一些印象,我覺得我應該是認識你的,可是在我的記憶裡,你好像每天都在對我發脾氣,凶我,所以我才會覺得很奇怪……」

  站在門口等車,諸彥剛歎口氣,「敏秋,過去我們經歷過很多事情,雖然你可能不太記得了,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以前的我很幼稚、很無知,才會對你那麼不好;可是現在,我不一樣了,我……我很喜歡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她聽著,嘟著嘴看著他,「可是你不是說,我以前是你姐姐嗎?」

  「我不要你當我的姐姐,我要你當我的女人。」

  紀敏秋歎息,「好複雜喔!」

  「敏秋,不管你還記不記得,告訴我,聽到我說喜歡你,你怎麼想?」

  她看著他——他有一張英俊的臉龐,眼睛炯炯有神,但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裡散發著一種專注、認真的神情,好像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他的內心最深處,與他的心跳,呼吸一同傳來。「我……我不知道耶!我是覺得滿開心的啦!」

  他笑著,攬著她,「這樣就好,其他的事不要多想,我會慢慢再告訴你,你只要知道,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車子開到,他帶著她上了車,一同出發前往公司。

  在車上,他跟她說了很多公司的事,他跟威叔一人一句,向紀敏秋解釋著創聖這家公司是什麼東西,也跟她概略說明了過去的她在創聖做的是什麼。

  「我還是不太相信耶!我是總經理,真的嗎?」總經理耶!不是總機小姐,她這個忘東忘西的人,有辦法當總經理嗎?

  諸彥剛笑著,「那當然,你以前可厲害的,整個公司上下,不分老少,統統要聽你的話,誰要是敢不聽話,馬上會被抓到你面前聽你訓話……至少我以前就常常被你念。」

  「我有這麼討人厭喔?難怪你會這麼討厭我。」

  「以前的我不懂事,但我慢慢覺得,你其實是為我好;其實想想,那時候的你要撐著整個公司,每天都得戰戰兢兢的,當然希望屬下不要犯錯。」

  「是喔……」就這樣,一路上,她聽了好多有關於「她」的事,雖然她真的有點難以相信,可是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誠懇的說著,她至少確定,他應該不是在開玩笑。

  過了半個鐘頭,他們到了公司,紀敏秋有點不敢下車——因為眼前這棟建築物看起來好雄偉,簡直就是高樓大廈。

  諸彥剛下了車,來到另一邊,幫紀敏秋開門,這讓創聖的門口警衛感到驚訝不已——眼前的男人是創聖的董事長,竟然親自下車幫車上後座的乘客開門,是誰啊?

  一定是什麼貴客……

  看人還不下來,諸彥剛頭鑽進去,「怎麼還不下來?」

  紀敏秋有點緊張,「我真的要進去嗎?」

  伸出手,牽住她的手,帶著她下車,然後把門關上;紀敏秋更清楚的看見了眼前的大樓,腦海裡竟然產生一陣波動。

  她下意識的回過頭,看向馬路對街,那裡當然沒有人,可是她就這樣不由自主的讓眼神讓對街移了過去。

  她好像看見——一個男人在對街抱著一個女人……

  「你在看什麼?」

  搖頭,「沒有……沒有……」

  知道她大概又想起了什麼,諸彥剛不說。在這裡,她一定可以想起很多事情,畢竟,她在這裡待了九年啊!

  帶著她走進公司,後頭的威叔先是跟上,但後來威叔決定去一趟銀行,將存放在銀行保險箱內,老爺所留下的書信統統帶過來。

  進了公司,紀敏秋左看右看,真的感到很熟悉——她應該真的曾經待在這裡過,說不定她還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有人看見了紀敏秋,其中有些新進員工不認識她,有些則是認出了她,不禁在一旁竊竊私語——

  「那不就是紀總經理嗎?」

  「真的耶!」

  甚至開始有人走向她,他們是在公司待了多年的主管,自然認識紀敏秋。

  他們先朝諸彥剛點個頭,「董事長,紀總經理她……」

  「我帶她回來看看。」

  眾人看著眼前的女人,「紀總經理,好久不見了,這段時間你還好嗎?」

  「我……」看了一下諸彥剛,「我還好,謝謝你們關心。」

  「紀總經理走了以後,不知到哪裡高就了?」

  他們以為紀敏秋是諸彥剛聘請回來,回到創聖繼續為老東家效力,畢竟從諸彥剛帶著紀敏秋走進公司這一點來看,也難怪他們會有此猜測。

  「高就?還好啦!過得去就好。 」洗碗算高就嗎?

  「董事長這一次跟著總經理回來,是不是要把紀總經理延攬回來服務呢?」一名主管說著,「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畢竟這樣的人才,不留住太可惜了。」

  「……好說、好說,大家都是人才。」

  諸彥剛看著,竟然有點想笑——紀敏秋明明不記得了,竟然還有辦法應付眼前這幾名高階主管,讓旁人都看不出來她根本就不記得了,可見她應對進退的能力並沒有隨著失憶而喪失。

  諸彥剛笑著,不在乎眾人的訝異眼神,就這樣牽起她的手,跟所有人說聲抱歉,離開了一樓大廳。

  眾人驚訝不已,董事長就這樣牽著她的手,如此親密,毫不避諱。

  其實在諸彥剛眼中,他根本看不到什麼紀總經理,他只看到一個女人,看準了,然後緊緊握住她的手……

  諸彥剛的董事長辦公室換到了原來紀敏秋的總經理辦公室,就在紀敏秋走後不到一個月,他就決定換過來。

  那時候還有人說,諸彥剛巴不得公司裡面一點紀敏秋的痕跡都沒有,要徹底消滅有關於那個女人的一切人事物,殊不知,完全相反!

  那時候的他,壓不住心裡如同潰堤一般的思念,他開始想要尋找關於她的一切——她寫的字、她的錄音、她的照片,最後甚至霸佔了她的辦公室,隱約間彷彿可以聞到她的氣味。

  至於新的總經理則被他趕到同一樓層的另一個角落。

  這間辦公室從此屬於他,工作時,他會想著紀敏秋曾經對他的提點、對他的指責、對他的責罵,然後努力工作,發誓絕不讓她失望。

  累的時候,他會想到曾經在這個空間裡辛苦的她,甚至想起那個晚上,兩人的溫柔纏綿,然後更心痛,更痛恨自己的愚蠢……

  但是現在,她回來了……

  走進辦公室,紀敏秋到處看著,她有印象,這裡她知道——那張沙發、那張茶几,那片明亮的窗戶,窗外依舊是車水馬龍的景象,還有那個小房間……

  小房間裡,那個晚上……

  「我記得……這裡我記得……」

  「這裡以前是你的辦公室,你走了之後,換成我的辦公室。」他凝視著她。

  許多混亂的記憶好像突然有了組織,她好像真的曾經是這家公司的總經理,她好像在這裡待了好多年,和他一起,所有這麼多的記憶力都有他……

  諸彥剛站在一旁,指著辦公桌前那張椅子,「你以前就坐在這個位子上辦公,然後吩咐外面的秘書,」清清嗓音,模仿她說話,「『叫諸經理過來找我』,然後我就會緊張兮兮的從業務部跑過來,心裡想著,你大概又要罵我了,我真是倒霉,一天到晚被你罵。」

  「真的嗎?」紀敏秋笑著,很自然的就往椅子上坐下去,「我有這麼凶喔?」

  「要撐起整個企業,當然要凶!那個時候,你很稱職,做什麼都像樣,我最想要趕上的就是你。」

  諸彥剛想著,突然轉身,從櫃子裡抱出一大疊卷宗,拿到辦公桌上放著,「這些都是你以前批閱過的文件,裡面都有你的簽名,還有你簽給下屬的建議。」

  紀敏秋很感興趣,立刻拿過一本來看,翻開來,裡面夾著一張紙,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紅字,甚至還直接用紅筆牽著大大的「紀敏秋」三個字。

  她看得很專心,甚至覺得趣味盎然。

  諸彥剛站在一旁,自己的位子被佔了,他倒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好像一直以來,在這個辦公室裡,他站著、她坐著,是這麼的理所當然。

  看來,他也是個被虐待狂啊……

  就在此時,威叔走了進來,拿了一個牛皮紙袋給他;他不明就裡,只是接過——

  那裡面就是威叔去銀行保險櫃取來的老爺留下的信件。

  威叔看見紀敏秋坐在諸彥剛的位子上,她的臉上露出笑容,「敏秋還是一樣有總經理的架勢。」

  瞧她安安靜靜的看著公文,就足以製造出令人感到緊張的壓力,就好像這一秒鐘她還紋風不動,下一秒就要開始雷霆萬鈞的責備指教。

  諸彥剛笑著,看了手裡的紙袋,「這是……」

  「你等一下自己看吧!」威叔離開,把辦公室還給他們兩個人。

  門才剛關上,紀敏秋立刻大叫,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我會說這種話?」她不解,根本不敢相信。

  諸彥剛走上前來,看了卷宗裡的文件一眼,挑挑眉,不會啊!他倒是覺得這種口氣,很像是以前的她。

  企劃不切實際,實現性低,廢話連篇,浪費時間,除了名列獲利預期與實際執行方案之外,其他休提,莫灌水充篇幅。退回重做。

  紀敏秋

  諸彥剛看著,突然笑了出來,想起幾年前那個他還是個業務部小職員趕加班的夜晚,她好像也是對他說著同樣的話語,雖然刺耳,但此後再寫企劃案,都是以此為標準當作自我期許;甚至現在當上董事長,他也以同樣的標準來要求員工。

  至少他們創聖出去外面的企劃案,從沒被客戶嫌棄過,這一點,紀敏秋當初的要求居功厥偉。

  「難怪我這麼討人厭……」

  拉把椅子坐下來,摸摸她的頭,與她洩氣的眼神對上,「沒有,至少我很感謝你當初肯教我這些。」

  紀敏秋嘟著嘴,然後就笑了,她再拿起另外一份文件看著,越看好像越覺得熟悉,好想她真的做過這些事。

  諸彥剛陪著她,她看她過去的紀錄回憶,他則打開紙袋,拿出裡面的東西,是好幾封的信,有幾封開封過了,但有一封信則始終彌封,不曾開啟。

  他先看那幾封開過的信……都是老爸寫的敏秋的,他心裡還有點吃味,老爸一封信都不曾留給他,倒是給了敏秋一大堆……

  可是看了以後他才知道,那些信有多沉重……

  敏秋,我把創聖和彥剛托給你了,叔叔知道你很聰明,反應快、又謹慎,慎謀而果敢,公司在你手上一定能發揚光大。另外,彥剛也交給你了,請你好好教導他,幫助他成材……

  敏秋,彥剛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子弟,請你訓練他、教育他,甚至磨練他、磨難他,必要時指責他、責罵他,讓他成長茁壯,讓他像個男人;敏秋,拜託你了……

  敏秋,請你幫助彥剛,訓練他能夠承擔大任之後,才能讓他當董事長,否則,讓他一下就登上頂峰,對公司與職員而言,只是一場災難而已……

  敏秋,叔叔必須對你提出無理的要求,近乎漠視你這麼多年來對創聖和褚家的貢獻。叔叔希望你永遠留在褚家,只要你留下,褚家的一切,包括創聖,甚至包括彥剛,只要你要,都是你的;但如果你離開,你什麼都得不到……

  諸彥剛放下信,呼了一口氣,看了她一眼,她仍是很專心的看著那些公文。他在心裡暗罵,老爸為什麼要這樣做?

  敏秋這麼辛苦、為了褚家、為了他、為了創聖,她辛苦了九年卻得空手離開……

  但再看最後一封始終未曾打開過的信時,他這才恍然大悟——這封信時給他的,是老爸寫給他唯一的信,最長,讀來卻也讓他最感動、最痛……

  彥剛:

  你這小子,老爸真不知道拿你怎麼辦。你貪玩又長不大,好高騖遠,從不肯腳踏實地。但老爸知道,是老爸寵壞了你,老爸心疼你沒了媽媽,能給你的都給你,自然也讓你不知道努力的重要。

  但你是男人啊!不能挺直腰桿,靠自己闖出一片天,算什麼?所以爸爸讓敏秋來幫你,她是一個聰明伶俐,有上進心,有毅力的女孩,總之你沒有的,她都有!

  是老爸要敏秋去叫那個女孩離開你的,不要怪她。如果這麼多年來,你覺得敏秋對你很不客氣,一直逼你,一直壓搾你、折磨你、教訓你、欺壓你,讓你有志難升、有氣難吐,那也不要怪她,也是老爸叫她這樣做的。

  但你知道為什麼嗎?為什麼是敏秋嗎?為什麼老爸帶敏秋回褚家這麼多年,都不肯收養她,讓她真真正正成為你的姐姐嗎?

  你這傻小子總該感覺到了吧?敏秋是多好的女孩,寧可你誤會,也要幫你振作成長,更不曾說要離開,這樣不離不棄的女孩,去哪找?

  你這個笨蛋,如果你到現在看了這封信,心裡還在怪敏秋,那你就是豬狗不如,連神仙也救不了你。

  老爸希望,能讓敏秋做你的妻子啊!

  連老爸自己都覺得很對不起敏秋,利用了她這麼多年,利用她來成就自己的兒子,老爸真的很對不起敏秋。

  老爸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扮一次壞人, 逼敏秋絕對不能離開褚家。你要好好把握啊!這麼好的女孩,如果可以,好好珍惜,把她留在身邊吧……

  永遠留下她,用感情留下她。你不會吃虧的,一個女人願意用盡青春,陪著你,看著你成長,將你鍛煉成像樣的男人,無怨無悔,難道這真的只是因為老爸的囑托嗎?

  錯!她也想鍛煉出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啊!

  兒子,你行的。

  不過如果你真的沒有愛上她,也不能逼你,但不管如何,絕對不要讓敏秋離開,你還是要好好照顧她、彌補她。

  這些年,她一定很苦。

  老爸對不起她,你更是應該感謝她。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走,褚家永遠都是她的家。

  老爸筆

  諸彥剛看著,淚水不自覺的掉落——老爸說對了,這樣的女人很難讓人不動心,能獲得她的關注,那個幸運兒竟是他!

  看著她,她竟然趴在桌上睡著了,諸彥剛擦掉淚水,上前凝視著她。

  她還是一樣美,只是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看不見,他故意裝作沒看見;但現在,他想看不見也不行了,因為她已經永遠的留在他心中了。

  輕輕送上一個吻,留下一顆真心給她——老爸,我留下她了,永遠留下,不會再放手了。

  吃完晚餐後,她就躲在房間裡面;諸彥剛則是回到書房去處理公事,她很自然的給他安靜,沒去纏著他。

  那些公事很複雜,今天在彥剛的辦公室裡,她光是看以前「自己」批閱的公文,就覺得頭昏眼花——一家公司要經營,怎麼可以扯出這麼多的事情,這個需要處理、那個需要裁示,整個公司上下,好像只有他才有能力處理一切。

  看她,光是看著看著,最後就睡著了,可想而知有多麻煩、多無聊。彥剛說,那些東西以前都是她在看的,這樣的話,那以前的她還滿厲害的。

  只是,她開始覺得無聊了。回到了褚家,確定了這段時間經常出現在自己腦海裡的那個男人就是彥剛之後,好像還是跟以前一樣。

  才一天,她就想要回到小吃店去幫乾爹、乾媽做事,洗碗也好、打雜也好,那才是她現在的工作啊!

  不管過去她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業,是多麼厲害的女強人,但她很坦然,那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她已經變成這樣——記憶力不佳,很多事看過、聽過就忘,她已經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

  既然她已經變成這樣,那她就接受現在的自己,去做自己現在能做的事。她會想回來,想知道自己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過去,並不是希望回到過去。

  現在,她已經很滿足了……

  看著眼前這間大房間,她坐在床鋪旁,突然間,她看見了化妝台上的相框,她走上前,拿起來看一看。

  那裡只有一張自己以前的照片,彥剛說,家裡的傭人將這房間僅存的一些東西都收起來了,如果她要,他會再叫他們拿來。

  照片中的她跟現在的她很不同——那留著一頭短髮的女人,看來有點銳利,看來真的很有壓迫感,眼神裡似乎隨時在想著事情。

  好累……這樣好累……

  但是也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出照片中的自己眼神中帶著一絲的脆弱、帶著一絲的無奈、帶著一絲的渴望。

  那個時候的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呢?

  突然間,她想起了自己今天到彥剛的公司時,在大門口回頭望向對街。此刻的她,腦海裡竄過一個畫面——

  早上的時候,她看不清楚那個畫面裡面的人;但現在,她看清楚了,那是彥剛, 他在對街抱著一個不知是誰的女孩!

  那是一個傍晚時分,在對街,彥剛抱著那個女孩;女孩不知是誰,但肯定不是她紀敏秋。

  她的頭立刻感到一陣痛楚……越想越痛……

  就在此時,她好像聽見了有人再說話,一連串暴怒發洩的言語就這樣宣洩而出……

  永遠不要再提那一夜的事情,那一夜不算什麼……我告訴你,那一夜是我喝醉了,並不代表什麼……

  一句話就這樣從耳邊穿過,那感覺就像是在賽馬場看賽車,車子自耳邊瞬間呼嘯而過的感覺,她還弄不清楚。

  她心想,這話是從哪裡來的?她為什麼會想起?邊想頭更痛,她搖搖頭,想停止這樣的痛楚,但她的身體不聽話。

  「好痛……好痛……」此時,她發現自己的鼻子裡一陣翻湧!

  她的經驗已經很豐富了,趕緊用手遮住鼻子,果然,一轉眼,鮮紅的血液就流了出來,落入她的手中。

  她換成用嘴巴呼吸,仰著頭,想減緩血流——自從車禍之後,就常常這樣就鼻血。

  記得……如果她沒記錯,醫生好像說,因為她的腦裡面受了傷……

  血流不止,她不得已,只能站起身,趕緊走到房間內的浴室。匆匆忙忙,門都沒有關,她在裡面打開水龍頭,抓起毛巾緊緊蓋住自己的鼻子。

  她很會處理這種情況了,雖然每次流血時,總是讓她自己感到心驚肉跳,畢竟沒有正常人看到血還能鎮定。

  一條白色的毛巾幾乎快要染紅了,只是那紅色在瞬間轉成深沉的紅色,甚至顯得有點黑,看起來頗為駭人。

  拿開毛巾,輕輕喘了一口氣,血量減少;她再拿起另一條毛巾壓住,等過了兩分鐘,再拿下,血已經完全止住,只剩下留在鼻下的血痕。

  呼吸略顯急促,她的臉甚至開始發白了,這次流了好多!

  怎麼會這樣……對於自己車禍後的變化再坦然,也不可能不擔心自己的身體。

  把毛巾放在臉盆裡想要清洗乾淨,但一瞬間盆裡的水全都染紅,樣子看起來真是嚇人。「怎麼辦……要不要再去看醫生……」

  可是,唉!看醫生也沒用啊!

  她現在什麼都沒有,當然連錢也沒有。醫生怎麼說她的病症,她已經忘了,只說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動手術,可是這要錢啊!

  唉……

  「敏秋,你睡了嗎?我要進來囉!」

  紀敏秋嚇了一跳,聽到房間外面褚彥剛的聲音,也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她趕緊將浴室的門關上。

  「敏秋,你在裡面嗎?」褚彥剛站在浴室外。

  「……對!」紀敏秋趕緊將現場收拾乾淨,再把臉洗乾淨,深怕被他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你還要多久?我有話要跟你說。」

  「很久……可不可以明天再說?」

  「不行!」褚彥剛耍賴,「我現在就要跟你說,不過沒關係,你要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

  紀敏秋無奈,只得加快收拾動作,把洗臉盆裡洗乾淨,然後再把自己的臉洗一洗,過了十分鐘,確定自己都弄好之後,這才敢走出浴室。

  一走出來,她看見褚彥剛就站在房間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紀敏秋覺得心跳莫名的加速。

  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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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褚彥剛轉過身,笑看著紀敏秋從浴室走出來,可是一看見她,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換上了憂心,跨步走向她。

  紀敏秋看著他朝自己走來,心裡有點不安——怕自己還有什麼血跡沒有收拾好,被他發現了。

  就在此時,他站定在她面前。

  「怎麼了?」

  「你不舒服?臉怎麼這麼蒼白?」白得好像隨時可以昏過去似的,褚彥剛難以掩飾自己的心疼。

  這兩年,她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過去的她,雖然一直很瘦弱,但不曾有這種不健康的樣子。

  摸摸自己的臉,她鬆了一口氣,不是血跡被發現就好,「我剛剛洗臉,可能是水太冷了,你摸摸看,真的。」

  褚彥剛微笑,「那我就摸摸看囉!」

  頓時,她原本蒼白的臉色略微轉紅,褚彥剛心裡有多了幾分喜愛,以前的她,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表情。

  或許自從她受傷後,連個性也變了——雖然他懷念以前的她,懷念那個總是板著臉教訓他的紀敏秋,但現在這個他也不排斥,甚至更喜歡,因為眼前的她,多了一點小女人的樣子。

  「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哦!沒有啊!我只是想在睡覺前跟你聊聊天而已。」

  這個男人真是的,害她匆匆忙忙從浴室裡衝出來,現在又跟她說沒事,只是想聊聊天。

  而且,他一點都不煩嗎?這段時間,他們聊得也夠多了,多到她都還來不及記起來,他又講給她聽。

  紀敏秋有點不高興,「你是小孩子啊?」

  繞過他,走到床邊,脫了鞋,整個人都上了床,坐在床上,靠著床頭櫃,懶得理他。

  褚彥剛見狀也學她,走到床的另一邊,也上了床坐著,就坐在她身邊,跟她一起靠著床頭。

  不過紀敏秋一點意見都沒有——她一點都不覺得這樣不適合,好像他們本該如此親密,過去是如此,未來更是如此。

  坐在她的床上,聞著她的氣息,就在鼻間飄散,他覺得好舒服,舒服到最後他甚至乾脆在她的床上,躺了下來。「好舒服喔……」

  紀敏秋看著他,臉上也帶著笑容,她沒感覺到自己竟也如此喜歡他的陪伴,好像她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渴望著。

  這樣子的氣氛反而讓她把想回小吃店工作的話說不出口,可是以後她還是得回去,她不可能一直住在這裡。「彥剛,我在想,我是不是該回去了?」

  「回去哪裡?」

  「回去工作啊!我總要回去的……」

  褚彥剛皺眉,「為什麼要回去?這裡不好嗎?」

  「不是,這裡很好,只是我來是因為我想多知道一些我過去的事……」

  他打斷她,順便改變話題,「那我告訴你,你想知道什麼,我全都會告訴你。」

  「哦!」不知如何反應,乾脆哦一聲。

  「那你想聽什麼?」

  「我要是知道我該聽些什麼,那不就好了嗎?」她嘟著嘴,話都說在嘴裡。可是突然間,她又想起了那個畫面……

  那個彥剛在對街抱著別的女孩的畫面……

  她看著他,心裡想著,他是不是其實另有喜歡的人?想到這裡,心裡竟莫名感到一陣酸楚……

  好奇怪!她真的這麼在乎他……「彥剛,我想問你,我們以前有在一起過嗎?我是說……像男、女朋友那樣?」

  坐起身子,看著她,「我很想,但是我還來不及有機會真的跟你在一起。」

  紀敏秋沒有比較開心,她想了一會兒,「我覺得,這好像不是真話。」

  褚彥剛沉默不語,紀敏秋這時又說:「在我的腦海裡有好幾個畫面,其中有一個,你好像抱著別的女生……」

  他只覺得驚訝,心裡知道不能再想隱瞞了,該是把他們兩人之間最深沉、最刺痛的那一段交集統統告訴她。「其實……我們以前真的處得不太好,以前你是創聖的總經理,而我只是個好高騖遠,不知腳踏實地的矛頭小伙子!

  你總是逼著我要認真,然後磨練我,每天找我麻煩,讓我在剛進創聖時,日子過得有夠苦,每天都是戰戰兢兢的,所以那時候,我確實很討厭你。」

  「對!」好像說到了她的心裡話,「我記得的畫面,都是你在跟我吵架。」

  「你怎麼只記壞的,不記好的?」

  紀敏秋笑著,「那後來呢?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比較好?」

  「後來……有一天晚上,在一個小房間……就是我上次帶你去的那間辦公室的小房間,我們……上床了!我想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愛上你了。」

  紀敏秋的臉在瞬間又紅了,「上床了?跟我嗎?怎麼進展這麼快?」

  「不快,我們認識了十幾年,而且……是你主動親我的。」

  「啊——不要再說了……」她臉紅到低著頭,不敢看他。

  褚彥剛則是將她抱進懷裡,讓她靠著自己。

  但就在這時,紀敏秋又抬起頭,「那為什麼我會離開呢?」

  「因為……是我逼你離開的。」

  她訝異到說不出話來。

  褚彥剛回憶起過往,眼中浮現淚水,「那時候我太幼稚,我跟你對抗了這麼多年,到最後竟然還愛上你,連我自己都不能接受,所以我逼你離開公司,解除了你總經理職務。」

  紀敏秋專心聽著,一句話都沒有回,褚彥剛摸摸她的臉,繼續回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

  「你看到的那個女孩……其實我本來打算娶她,娶她並不是因為我愛她,而是因為我要逃避自己的心,逃避自己已經愛上你這個姐姐的事實。」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是為了要報復她這幾年來的所作所為,才會大動作的將她趕下台。

  可是事實完全相反,他是害怕他會管不住自己的心,才會那樣的狠心,甚至絕情。

  「可是你才一走,我就後悔了!沒有用,就算我要娶小恩……就是那個女孩,還是沒有用,那一夜我們在一起的畫面還是常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根本就無法忘記,甚至覺得心痛……我怎麼會這樣?為了守住自己的心卻傷害了你,還將你趕走!」他邊說,聲音顯得很沙啞。

  她彷彿可以聽見他發自內心的哀痛與後悔,她頓時只覺得心疼,不是為了他口中有關她面臨的悲痛遭遇而心疼,而是為了他所面臨的這番迷惘與掙扎。

  他看著她,眼眶裡有著淚水,「我更後悔的是,我以為這些年,你會過得很好,憑你的能力,到哪家公司去都可以一展長才……可是我沒想到你會受這麼重的傷,甚至整個人都變了……」

  這是最讓他後悔的事情——人生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但如果可以,他一定會照威叔說的留下她,承認自己的心,並且留下她……

  但是,來不及了……

  「就這樣,這些事情都是我還沒告訴你的。」

  紀敏秋坐在床上想著,不自覺間歎了一口氣,卻不言語。

  褚彥剛看著,心裡有點緊張,深怕知道事實的敏秋不會原諒他。

  可是她只是一抬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實你說的那些事情,我是真的不太記得,雖然有畫面,可是很模糊,所以就算了啦!反正我又不記得。」

  他笑著,她也面帶微笑。

  但下一秒她又問:「可是,你說你喜歡我……」

  「當然,現在的我,很喜歡你。」這樣說根本就不夠,他愛她,她的犧牲,她過去的付出與辛苦都讓他覺得好心疼。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你耶!雖然跟你在一起很開心,可是……」

  「要不要試試看?」

  「啊?」

  褚彥剛沒再給她說話的機會,輕輕的執起她的臉,不做多想,也毫不遲疑,吻上了她的唇。

  她睜大雙眼,不敢置信。

  就在此時,褚彥剛長驅直入,直接吻進了她的口中,去品嚐她的甜蜜,甚至他張開雙臂,緊緊抱著她,有點用力,似乎想將她揉入自己身體裡。

  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沒有抵抗、無力抵抗,或者說她根本不想抵抗,就這樣癱在他的懷裡,一動也不動。

  或許是吧!或許在她心裡也是喜歡他的,不然也不會只一個吻,就這樣屈服了。

  老天!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麼想的,但現在,面對他的示愛,她一點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那一夜褚彥剛的解釋,讓她腦中許多畫面都串在一起,終於解釋得通,甚至那個吻也有很大的幫助,她好像追回了一些過去的感覺。

  難怪她一直覺得不記得過去並不嚴重,或許就是因為那些記憶都是痛苦的吧!

  忘記了也好……

  但唯獨有關於他的畫面,她忘不掉,只能一直擺在腦海裡各個角落,當做不存在,偶爾想起,頭便會不自覺的痛起來。

  只是,現在的彥剛與過去的彥剛有著很大的不同,其實說過去的彥剛,那也只是她腦海裡的畫面,每個畫面中的彥剛幾乎都是在跟她吵架!

  但現在的彥剛不一樣了,他很溫柔,甚至像個成熟的男人,很照顧她,關心她的一切。

  這一切好像都反過來了一樣。

  威叔……他叫威叔吧!大概……反正威叔說,以前她是姐姐,她對彥剛這個弟弟很照顧;而彥剛那時候還像個小孩一樣,心態很不成熟,所以才會有那麼多對她不太友善的舉動,不能體會她是為了他好的善意。

  但威叔也說,現在的彥剛完全不同了,他長大了,將近三十歲的他已經是一家企業領導人;他穩重了許多,甚至他出任董事長後,更能體會敏秋當年對他的訓練都是合理的——因為要撐起一家企業,沒有冷靜、嚴肅、專注,根本不可能!

  威叔說:「敏秋,給彥剛一個機會吧!他現在真的好很多,我都看在眼裡,你們如果能在一起,相信老爺一定會很開心。」

  老爺?現在怎麼又多了一個人?

  還是說,又有一個人被她忘記了,而她自己不知道?

  這天,紀敏秋又到了公司,可是彥剛他太忙,忙著開會,威叔也是,她一個人待在彥剛的辦公室裡覺得無聊,看著那些當年她自己處理過的卷宗,更是無聊到快睡著。

  她心想,她這輩子是不可能再變回以前的自己了——現在的她,很難想像自己是女強人的樣子,現在的自己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至少過得還滿開心的,好像她往後的人生追求的就是她過去從未得到過的開心生活。

  不想繼續待在彥剛的辦公室裡發呆,她決定到外面走走,說不定等一下可以繞去幹爹、乾媽那裡看看……

  搭著電梯下樓,走出電梯,有人看見她,還對她鞠躬問好,弄得她很不好意思,也鞠躬回去。

  看來以前,紀敏秋在這裡很受到員工的敬愛,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來向她問好,很多人對她打招呼,她雖然一個都不認識,或者該說一個都記不起來,但是基於禮貌,她還是必須回禮。

  就這樣,從出電梯到走出公司大門,向她問好的人她數都數不清,走出大門後她才覺得輕鬆。

  但是輕鬆才不過一瞬間,一旁的警衛看見她,立刻問好:「紀小姐,要出去啊?」

  「是啊!我……我先走了。」她趕緊離開現場,跑得愈遠愈好。

  太恐怖了,有人跟她打招呼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但每個人都想跟她打招呼,那就累人了。

  在街上走著,她覺得輕鬆很多,腳步也輕快起來,一下子就走到離公司很遠的地方,要回去大概又要走上一段路。

  紀敏秋向前走著,跟所有忙碌的人群不同,她顯得很輕鬆,就像是在散步一樣,一點都不急促。

  她真的覺得,此後的人生她都要這樣走,她再也不會回到以前的樣子……

  以前的樣子……

  「敏秋姐?」

  身後傳來有人呼喊的聲音,紀敏秋有點愣住,她回過頭,看見那是一個女人,她好像不認識……

  其實老實說,很多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認不認識……

  只見那個女人走向她,紀敏秋更清楚的看見她的容貌,腦袋裡拚命搜尋,突然她想起了那個畫面——

  那個彥剛在對街抱著一個女孩的畫面……

  「敏秋姐,好久不見了。」

  她笑了笑,點點頭,「是啊……」雖然她還是想不起來眼前的女人是誰,只好先應付一下,免得失禮。

  「敏秋姐,你看起來好像不記得我是誰。」

  紀敏秋很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頭,「被你看出來了,對不起!我受過傷,許多以前的事都忘記了。」

  對方顯然很擔心,「怎麼會這樣呢?沒事吧!」

  「沒事,只是現在的記憶力有點不好。」紀敏秋覺得很不好意思。

  「老天!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紀敏秋看著那個女人,腦海裡不停搜尋,卻想不起來自己認識這個人。

  唉!她對自己的記憶力完全沒有信心,這個女人大概認識自己,只是自己忘了。「對不起,可以請你告訴我,你是誰嗎?」

  她問得誠懇,那女人看著她的表情也不認為她是在假裝,那女人很有耐心,面帶微笑,「敏秋姐,我是小恩,你還記得我嗎?」

  「小恩……」

  你才一走,我就後悔了,沒有用,就算我要娶小恩……就是那個女孩,還是沒有用……

  這個名字聽在耳裡,好像跟彥剛前幾天晚上說的那個名字一樣。對!就是小恩,就是彥剛說他本來要娶的那個女人!

  而且,就是她……

  彥剛就是在對街抱著她……

  紀敏秋心裡突然感到一陣痛楚,頭也開始疼了起來,但她勉強撐著。

  而小恩則是對著她說:「敏秋姐,可不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能碰到你真好,我有些話想要告訴你。」

  或許她應該將當初的事讓敏秋姐知道,想想敏秋姐這些年過得這麼辛苦,最後甚至還被彥剛給逼走了。

  紀敏秋不明就裡,但覺得眼前的她應該不是壞人,就跟著她去了。兩個女人找了家咖啡廳,挑了個最角落的位子。

  喝著咖啡,紀敏秋猜不到她打算說什麼。

  小恩則是想了想後,才決定該如何開口。「其實我不是沒有想過,彥剛本來說要娶我了,可是我想,比起這麼多年你都陪在他身邊,你比我更懂他。」

  她該回些什麼?「可是想想,彥剛其實還算負責,至少我們只有訂婚,最後沒有結婚,他沒有繼續錯下去。」

  「……對不起。」想了想,又說聲對不起。

  小恩笑了,「你不要說對不起,如果有錯也是彥剛的錯……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跟你說什麼,只是在路上看到你,想起了好多事情。」

  「沒關係,你說。」

  小恩想了想,「你知道彥剛跟我解除婚約那天,他跟我說什麼嗎?」

  「他說什麼?」

  小恩笑了,「他喝得醉醺醺,跪在我面前,跟我說對不起我,說他不能娶我,他說他傷害了你,還把你趕走,可是他卻發現自己愛的人是你,他早就愛上了你!」

  「是嗎?」她說著,心裡一陣酸楚。

  想起他可憐兮兮的那個畫面,她一點都不覺得他活該,因為他傷害了她所以活該——或許即便她在下意識裡,都還是心疼他、在乎他。

  「其實彥剛跟我訂婚六個月,一直沒再提起結婚的事,那是我就心裡有數了。而且我也發現,自從我跟彥剛重逢,他跟我求婚後,每次他談到你,或是你談到他,你們看起來都怪怪的,好像心裡有事。」

  「對不起,你跟彥剛……」

  搖頭,「沒關係,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

  小恩說的內容讓她漸漸記了起來,好像真是這麼一回事,她好像真的是在傷心與絕望中離開的。

  小恩鬆了一口氣,說出了這些心裡話——一開始,小恩也曾經埋怨過,感情的落空令人難以釋懷,可是現在她早就走出來,甚至她也要展開人生的下一個階段了。

  因此,她想跟敏秋姐說說這些事,雖然都只是事後的心得,於事無補,更顯得早已雲淡風輕,但人生有些事情總該交代清楚,人生際遇中遇到的人,曾經的不滿與嫉妒早已煙消雲散、無足輕重,現在就只希望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

  早就放下了,剩下的只有祝福,但願他們每個人都好……

  揮別這個「剛」認識的小恩,紀敏秋直接就回家,當然是回褚家。說也奇怪,轉眼間,她還真把彥剛的家當成自己的家,是這麼的理直氣壯。

  彥剛忙了一天,出會議室時找不到她,心裡很急,幸好他立刻打電話回家,得知她剛好到家,這才放下心。

  電話才掛斷,不到一個小時彥剛就衝回家了,連威叔也是,一進門,就看見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卡通,笑得很開心。

  「哈哈哈——」

  褚彥剛一衝進家裡,跟威叔一起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

  眼前這個女人……他還是要這樣說,這個曾經在創聖呼風喚雨的女人,現在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在看卡通,還邊看邊哈哈大笑。

  「在家就好……在家就好……」褚彥剛喘口氣。

  威叔看著,不禁搖頭失笑,「敏秋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這樣不知道好還是不好……」

  敏秋不記得以前的事,自然不會對彥剛有太多抱怨,彥剛可以比較輕鬆的將敏秋留在身邊好好照顧,這樣當然是好的,可是堂堂紀敏秋,創聖的前任總經理,現在卻變成這個樣子,像個小孩。

  看來那場車禍,不僅是讓敏秋的記憶力受創,連帶也改變了她的個性。

  彥剛看著她看卡通看到哈哈大笑,不禁也笑了出來,「現在的敏秋還真像個孩子。」

  「是啊!」不過褚彥剛心裡是這樣想的——這樣的她,他也喜歡,不管是以前的她,還是現在的她,在他眼裡都是一樣。

  褚彥剛走上前,坐在她身邊,跟她一起看電視,陪著她一起笑。他突然覺得,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家庭生活嗎?

  他不想再這樣下班回家面對一個空蕩蕩,只有傭人的房子了,現在他有了敏秋,一下子覺得家裡熱鬧了起來,明明才多一個人,卻覺得自己的心好溫暖。「你這麼愛看卡通?」

  「這個很好看,我天天都看……我以前不看卡通的嗎?」

  「很難想像。」

  紀敏秋才不管,她喜歡現在的自己,看到一個有趣的畫面,她就開心大笑,「哈哈哈——這個真的很好笑……」從來都不知道現在的卡通畫得這麼有趣,真是太有趣了,哈哈哈……

  他看著她的臉上帶著笑容,這樣的她也滿可愛的,或許過去的她真的很不快樂,所以現在,她寧可徹底忘記過去,寧可過著現在的生活,坦然接受現在的自己。

  他也接受了,雖然他很心疼,但是她快樂就好,威叔說的沒錯,她苦了整整九年,終於卸下擔子,她也是個有感覺的女人,怎麼可能會不累?

  以後就交給他吧……他已經是個成熟、有擔當、有肩膀 的男人了,拜她的訓練所賜,以後就讓他扛起來吧!

  紀敏秋這段時間都待在褚家,她沒花太多時間就習慣了這裡的生活,雖然她還是想回去,總想再出去工作,每天都待在家裡,讓她有點坐立難安。

  褚彥剛每天都會帶她去上班,說是要讓她恢復多一點記憶,但其實她自己已經不是很熱衷。

  能不能回復所有的記憶,好像也不是很重要。說真的,她反而怕,怕記憶恢復以後,就會失去現在快樂輕鬆的生活。

  那天,她趁著褚彥剛在開會時,偷偷從他的辦公室溜出來——雖然彥剛要她不要亂跑,乖乖等著,但她還是坐不住,只想到外面去呼吸新鮮空氣。

  一路上照樣有很多人跟她打招呼,她回應得很心虛——明明都不認識,還得裝出真的好像是創聖的總經理一樣。

  一到外面,趕緊躲開警衛,往附近走去,一個人在街上走走逛逛,好不輕鬆,彷彿自己是從什麼牢籠裡逃出來似的。

  可是,這次她沒有走太遠——畢竟彥剛跟她說過了,要她乖乖在辦公室待著,晚點他要帶她去吃飯,所以她還得趕回去。

  就這樣,在附近繞了半個鐘頭後,她開始往回走,這時才發現自己忘記路了,真是丟臉,一路上,靠著向路人問路,這才又回到創聖。

  她真的在這裡待過九年嗎?她真是不敢相信,竟然連路都會忘記,看來她的記憶力是真的不行了,難怪彥剛要她別亂跑。

  轉個彎,前面就是創聖的大樓了,紀敏秋往前走去,頓時卻停下腳步,因為她看見了彥剛的身影!

  她站在轉角處,一排公園的矮樹叢擋住了她——正好站在彥剛看不見她的地方。

  只是她也不敢走上前去,因為彥剛正在跟……小恩!對!她叫小恩,彥剛正在跟小恩說話,不知道在說什麼。

  紀敏秋就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她不知為何,但就是認為如果她現身走出去,場面會很尷尬。

  她站著,本來想回頭走掉,繞路回去,可是她竟然也想偷聽他們在討論什麼,但是距離太遠,她聽不清楚。

  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蹲低身子,不想被發現,慢慢靠近,最後甚至貼著樹叢,想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你說你什麼……」

  「我懷孕了,已經三個月了。」

  輕歎一聲,「時間過得這麼快。」

  「是啊……」紀敏秋的腦袋裡一片混亂,眼前不停旋轉,她勉強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後退,退到路口,她轉身就跑了。

  懷孕……是那個女人懷孕了嗎……

  跑了好遠,她跑累了,跑到氣喘吁吁,她終於在不知名的地方停下腳步,整個人彎著腰,不停喘息,汗如雨下。

  是誰?誰是孩子的爸爸……

  突然間,腦海裡浮現了一個又一個的畫面,一段又一段的對話,一句又一句的言語在腦海裡絞成一團,她的頭突然開始隱隱作痛,一瞬間,痛楚加劇,令她難以忍受。

  種種畫面在腦中翻滾,最後,她直接蹲在地上。

  你一直都在等這一刻吧,等老爸死,等整個公司都落入你手中……老爸還活著的時候,她裝得多乖巧,多聽話,你看看她現在,一副商場女強人的模樣,我們都被她騙了……你以為我沒有辦法嗎?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你的位置可以做得這麼牢,等我退伍,我會把一切都搶回來……

  這一次是我的錯,我認了,被你抓到把柄,我無話可說,我扛起來,我辭職,聽清楚了,我辭職……紀敏秋,我承認,我輸給你了,你很厲害,你是個女強人,你以看到別人痛苦為樂,我輸給你了……

  永遠不要再提那一夜的事情,那一夜不算什麼。我告訴你,那一夜是我喝醉了,並不代表什麼,總之,你不要把那一晚的事告訴任何人,我再說一次,那一夜的事不代表什麼,只是因為我喝醉了……

  聊天,你們有什麼好聊的?聊你當年怎麼趕走她嗎?還是……還是你打算把那晚的事告訴她?紀敏秋,你好狠,你是打算毀了我跟小恩的感情嗎?希望聽到我怎麼說?說我很喜歡嗎?老實跟你說吧!我已經要跟小恩結婚了,我已經向她求婚了,這樣子,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說?

  好痛,她的頭好痛……

  她不要記得,她永遠都不要記得……

  她寧可忘了,寧可徹徹底底的忘了,一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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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褚彥剛告別在路上碰到的熟人,臉上帶著微笑,趕緊回到辦公室,以免溜班太久,被發現就不好了。

  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結束,他沒告訴敏秋就跑到公司外,想要買個下午茶給她吃,怕她一個人在公司又無聊又餓。

  結果他竟在路上遇到了小恩,遇到那個讓他感到非常歉疚的女人,因為對她感到歉疚,更因為是熟人,所以他不可能只打個招呼就走,至少得停下腳步,跟她聊個幾句應付一下。

  他其實有將近一年沒有見到小恩了——自從一年半前跟她解除婚約後,他們就各自分道揚鑣,人生不再有交集。

  他真的對小恩感到很愧疚,因為自己的幼稚與不成熟,拖了她半年,欺騙了她半年,最後還以解除婚約收場。

  因為感到愧疚,所以他對小恩父親的公司很幫忙,不但投資,只要在他的能力範圍內,他都不會拒絕。

  雖然小恩在表面上是原諒他了,小恩的父母也沒有怪他,甚至還跟創聖有合作,但是他心裡的歉疚簡直難以形容。

  想到自己當年的行為傷害了敏秋,又傷害了小恩,為了躲避自己的心,一次傷害兩個女人,可悲如他,心裡始終充滿著懊悔。

  今天他在街上碰到小恩,心裡自然有著一絲尷尬。

  但小恩倒是很坦然,對著他聊天,關心他的近況,就像是多年未見的朋友一樣。

  「……彥剛,我有碰到敏秋姐喔!」

  「碰到敏秋?什麼時候?」

  「就是上星期吧!我在路上碰到敏秋,我還跟她一起去咖啡廳聊天。」小恩面帶微笑。

  「我不知道,敏秋都沒有告訴我。」褚彥剛搖頭笑著,「那你們都說些什麼呢?」

  「我告訴她,當初你是多麼可憐的跪著跟我說對不起我,哭著說你愛上了敏秋姐,所以不能跟我結婚……」

  褚彥剛真尷尬,咳了幾聲,「那……敏秋有什麼反應?」

  小恩倒是有點感傷,「敏秋姐失去記憶了,她其實不太記得我,但是她還是很友善,聽我說了好久的話。」

  「我知道,我知道她現在的狀況。」

  小恩心想,他們應該已經重逢了,「彥剛,你要好好珍惜敏秋姐,她是個好女人。當年,她也是為了你的課業,才會來找我,但是她並沒有逼我,最後也是我自己選擇要離開你的,畢竟你也知道我家的狀況,本來我就不可能永遠留在台北。」

  「我知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小恩面帶微笑,這時,她要宣佈更重要的消息,「彥剛,我懷孕了。」

  「你說你什麼?」

  「懷孕,已經三個月了,所以我要趕在肚子大起來以前結婚。」

  褚彥剛很開心,為她找到幸福而開心不已,「恭喜你,真的恭喜你。」

  「謝謝。」

  「……已經過了一年半了,時間過得這麼快,幸好,你有得到幸福。」

  「是啊。你也不能落後太多,知道嗎?」

  「我知道,我會加油的。」

  她握握他的手,傳達的是友誼——對小恩而言,這是她放下過去,往前走向新人生的一次好機會。

  所以那一天,她會衝動的想跟敏秋說出這些年的事,因為她好想借由祝福別人來證明自己已經走出過去,有能力走向新的人生。

  所以現在她要祝福彥剛,證明自己心裡一點遺憾與怨恨都沒有。

  祝福彥剛也能跟敏秋姐得到幸福,然後,自己才能開心、快樂的走入婚姻,走入人生下一個階段。

  敏秋姐與彥剛都是她生命中遇過的人,都在她的感情記憶裡留下又深、又痛的痕跡——她不是沒有怨恨過,不是沒有被傷害過,可是現在她得到了一份感情,與敏秋姐付出一切卻傷心離開,彥剛錯認自己的心而傷痛後悔相比,她顯然比他們幸運多了。

  所以就用簡單的言語祝福他們,順便也為自己年少時的感情畫下句點,走過來的路,現在可以雲淡風輕。

  兩人在街上又聊了一會兒,褚彥剛答應會帶著敏秋去參加小恩的婚禮。

  他的心情是輕鬆的,畢竟當年的錯,沒有真的毀掉一個女人,至少小恩也找到幸福了。

  兩人分手,褚彥剛往公司走回去,手裡提著要給敏秋吃的點心,嘴裡吹著口哨,心情輕鬆自在。

  往後在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敏秋了——這個女人為他辛苦了太多年,過去的他不懂,竟是那樣的傷害她,讓她傷心離開;現在她回來了,他失而復得,自然不可能再愚蠢的鬆手。

  在往後的人生,他要敏秋的陪伴,過去是他太蠢,蠢到否認自己的心。

  現在,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要他一個堂堂創聖的董事長溜班出去幫心愛的女人買下午茶也沒關係,雖然如果被發現了,大概也沒人敢說他,但是這種事情,過去的他根本就不可能做。

  回到公司,褚彥剛搭著電梯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本來以為敏秋會乖乖待在裡面,可是一打開門走進去,發現辦公室裡空無一人。

  他將東西放在茶几上,四處尋找 ,最後甚至走到小房間去看,也沒找到人。他心想,是不是又跟上次一樣,跑出去逛了?

  於是他拿起電話,打電話回家——當然是打回褚家:可是家裡面的人告訴他,敏秋沒有回家!

  他心裡一愣,有點訝異,掛上電話,他坐在椅子上,心裡略帶不安,可是他以為敏秋可能只是剛出去走走,還沒回到家而已。

  敏秋現在也沒有手機可以聯絡——以前她用的手機是公司配給她的,她離職時,根本沒有帶走。

  褚彥剛沉著氣,先靜下心,處理了幾份公文,等待時間過去:過了半個小時後,他認為敏秋應該回到家時,他再拿起電話打回家詢問。

  可是,家裡的人還是這樣回答:「少爺,敏秋小姐還沒有回家。」

  他掛上電話,開始急了,坐不住了:他站起來,想要去找敏秋,就在此刻,威叔走進他的辦公室。

  他跟威叔說了狀況,威叔一開始還覺得,可能是褚彥剛太過緊張了,但還是陪著他一起去找。

  問過了公司大門的警衛,說敏秋在幾個小時前就離開公司了,之後就沒再回來。

  褚彥剛又往外頭找,威叔則找了好和個警衛幫忙尋找。

  一開始,還以為只是紀敏秋在外面閒逛,一時之間忘記要回家,實在不需要太過擔心,但隨著時間愈晚,隨著天空染上了一片黃昏的晚霞,連威叔也開始擔心。

  畢竟,敏秋現在的身體狀況特殊。

  愈晚,褚彥剛的臉色愈難看,這期間他已不知打電話回家問過幾次了,每一次的答案都是——

  敏秋小姐還沒有回家。

  這一路找到了八點,當褚彥剛再回到辦公室時,一整個下午都過去了,夜幕早已低垂,公司裡的員工都已下班,只剩下被他派出去的警衛跟保安人員,還在四周尋找著紀敏秋。

  威叔走進辦公室,表情緊張、憂心忡忡,「彥剛,還是沒找到!」

  褚彥剛坐在椅子上,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想,敏秋還能去哪裡?她除了褚家,又能去哪裡?

  這些年來,她一直是這樣孤獨的生活著,身邊沒有親友,甚至也沒有多少朋友,在這樣的狀況下,她能去找誰?

  「彥剛,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褚彥剛抓著頭髮,搖頭,沒有說話,心裡卻滿是激動,不禁埋怨著敏秋,怎麼會這樣讓人家擔心?不管她要去哪裡,他都不會阻止她,但她至少應該讓他知道啊!

  「彥剛,我們是不是應該報警……」

  褚彥剛抬頭,他雖然知道,敏秋現在才幾個小時不見,根本稱不上是失蹤,警方才不會受理,但是一時間,他也想不出別的方法了。

  於是,威叔拿起手機準備報警——創聖的地位不同,如果是創聖要報警,相信警方絕對不會不當一回事。

  褚彥剛看著威叔正要撥號碼,腦海裡則是迅速的想過一遍,想著敏秋可能去哪裡,認識什麼人,跟誰比較熟……

  突然間,他站起身,突然的動作讓威叔嚇了一跳。褚彥剛往門外沖,嘴裡邊大聲說道,「我知道敏秋去哪裡了!」

  「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歡迎光臨,裡面請坐。」

  老闆娘很熱情的招待著客人,晚間七點,小吃店裡還是很熱鬧的樣子,客人絡繹不絕,幾個人手差點忙不過來。

  廚房內也是忙成一團,師傅們忙著出菜,深怕讓客人久等餓肚子,每個人都忙到忘記了時間,更忘記了身體的疲累。

  當然,人手欠缺也是個問題——自從敏秋被那個企事業家接回去之後,他們這裡就少了個可以幫忙的人手,速度當然也慢了下來。

  但是他們都認為,如果敏秋可以有更好的未來,當然要讓敏秋回去,總不能讓她一輩子待在這裡洗碗盤。

  況且得知敏秋過去的身份後,老闆夫婦對於自己竟然讓敏秋在這裡洗碗盤還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過去不知道,原來敏秋在受傷之前是知名企業創聖的總經理,領導整個企業,他們真是不應該,竟然讓這樣的女企業家蹲在他們店裡幫忙洗盤子。

  只是敏秋以後可能不會再回來了,這讓這兩年來跟她相處已經培養出感情的老闆娘很感慨。「以後敏秋都不會回來了。」

  「老婆,這對敏秋是件好事,她的身體還是應該在家裡多休養,那個年輕人既然要照顧敏秋,我們應該祝福敏秋才對。」

  「這我也知道,只是跟敏秋相處了兩年,總是會捨不得。」

  「……我也是,但是這對敏秋最好。」

  「是啊……」

  老闆夫婦兩人趁著空檔,聊到了紀敏秋,都是一陣歎息,但也滿是祝福。在他們心裡,敏秋這孩子真的是好人。

  想當初,他們將她撞傷,撞成現在這個樣子,敏秋不但不怪他們,不要他們賠她一分一毫,反而願意在他們這家小吃店裡工作幫忙,支領那一點點的薪水,想到他們就覺得愧疚。

  老闆想到,「你也知道,敏秋其實……傷勢一直都沒有處理好,她沒有錢,又不要我們幫她,事實上我們也沒有能力幫她,所以就這樣一直拖著,誰知道會變成怎樣?現在那個年輕人說要照顧她,這是好事,說不定可以幫敏秋解決舊傷。」

  「對啊!這一點我都忘了。」

  再一次為紀敏秋祈禱,希望她可以沒事,但就在此時,讓他們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紀敏秋竟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她跟平常一樣,背著包包,穿著簡便的衣服,出現在小吃店門口。她的表情是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頻頻鞠躬道歉。「對不起,我遲到了,對不起……」

  老闆娘眨眨眼睛,很訝異,以為自己看錯了,敏秋怎麼會像平常一樣出現在他們眼前,就好像平常趕來上班的樣子?

  她不是不會來了嗎?

  敏秋趕緊往廚房走,準備展開她今天的工作。裡面一定堆了很多碗盤等她洗,老天,她光想就覺得今天一定會很累。

  說也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整個下午都在外面閒逛,根本忘記自己要上班:等她想起來時,這才發現已經六點多了,她嚇了一跳,趕緊衝回她住的小套房,準備一下就趕快來上班。

  這段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好奇怪……她只能用甩頭,不要多想,上班最重要。

  正當她準備走進廚房時,老闆娘拉住了她,仔仔細細的看著她,發現她的表情正常,就好像……好像她回去褚家之前一樣,好像……好像她這段時間都沒有回去過褚家,每天都過著正常的生活一樣。

  奇怪……

  「乾媽,你有什麼事啊?」

  搖頭,「……沒……沒事。」

  紀敏秋笑了笑,趕緊走進廚房。

  老闆娘望著老闆,兩人都不明就裡,一點想法都沒有。

  廚房裡,看見紀敏秋出現的人,各個驚訝,連招呼都忘記要打,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拉了張小板凳,坐在堆滿碗盤的桶子前,打開水龍頭,準備開始工作。

  只見紀敏秋開心的邊哼歌,邊拿起菜瓜布和洗潔精開始洗碗盤,她沒注意到身邊每個人的打量眼神,兀自開心工作著。

  有的員工湊到老闆身邊,「老闆,這是怎麼回事?敏秋怎麼會跑回來?」

  「你問我,我問誰?」

  「敏秋看起來,好像怪怪的。」

  有一種,好像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都不算的感覺……

  老闆娘想了想,「會不會是敏秋忘記了這幾天所發生的事了啊?」

  「有可能喔!」

  老闆娘覺得很不妥——敏秋是在褚家遇到什麼事了嗎?

  為了解開心裡的疑惑,老闆娘走上前去,擔任所有人的代表,準備好好關心這個乾女兒,蹲在一旁,「敏秋。」

  紀敏秋看著老闆娘,「乾媽,怎麼了?」

  該怎麼開口呢?老闆娘想了想,「這段時間,你過得還好吧?」

  紀敏秋點點頭,卻又嘟起嘴巴,「我覺得好奇怪喔!這幾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耶!」

  「怎麼說?」

  紀敏秋覺得很不好意思,對於自己這樣的老毛病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我今天下午走在路上,走著走著,突然發現自己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竟然忘記了上班時間,那時候我嚇都嚇死了。」

  「……那你知道你其實已經好幾天都沒來上班了嗎?」

  紀敏秋皺眉,「真的嗎?我……好幾天沒有來上班?我不記得了……難怪碗盤堆得這麼多。」她笑說著。

  老闆娘覺得好訝異,敏秋全部都忘記了——她把從她跟著那個褚彥剛回褚家之後的事情全都忘記了?

  她緩緩站起身,退到一旁,讓敏秋專心工作,走回那群圍在一旁等候消息的人身邊。

  每個人都壓低聲音,急忙問著,「怎麼樣?」

  搖頭,歎氣,「她忘了,她把從她回去褚家之後的事情全都忘記了。」

  「怎麼會這樣?」

  老闆娘低聲歎息,「我也不知道。」

  敏秋雖然腦部受過傷,但是還沒出現過這種狀況,可能是受到了什麼刺激,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一起以來,她都覺得,敏秋會忘記過去的事,可能是因為過去的經歷對她來說是個很大的刺激,所以她會忘記。

  每個人都不知所措,只能靜觀其變——至少現在,他們都沒有工作的慵懶,只是擔心著敏秋的狀況。

  她看起來很開心,邊洗碗邊帶著微笑,嘴裡甚至帶哼著歌,就跟平常工作的時候一樣,她很認真,很樂在其中。

  可是愈這樣,大家愈擔心,擔心她把什麼負面的情緒統統埋在心裡,當作不存在,故意利用忘記來處理心中的難過情緒。

  紀敏秋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她,不禁回過頭,看著眾人,她面帶微笑說著,「你們幹嘛一起看著我?」

  「沒有啊……」

  「真的嗎?」她笑著,「不要一起看著我啦!趕快去工作啊!」

  眾人散開,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但是每個人的眼神還是注視著紀敏秋,就連到外面招呼客人的老闆和老闆娘,也都三不五時的掀開布簾,看向廚房內那個女人的狀況。

  也就在此時,外頭傳來呼喊聲,老闆這才走出去看,立刻就看見了來人,正是褚彥剛。

  「對不起,敏秋有來嗎?」

  老闆娘趕緊拉過他,「在裡面,她在洗碗……可是她看起來好奇怪,你趕快進去看看。」

  褚彥剛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他對著老闆夫婦點點頭,一個人往廚房裡面走,一進入廚房,果然就看見敏秋在角落洗衣著碗,就好像他第一次找到她時看到的景象。「敏秋……」

  紀敏秋很專注的洗衣著碗,沒聽到有人在叫她。

  褚彥剛乾脆走上前去,跟上次在這裡找到她時一樣的動作,他蹲下身,就在她身旁。「敏秋。」

  她停下了動作,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心一驚——因為敏秋的眼神裡一點波動都沒有,好像……

  「你……你是誰啊?」

  他完全被震住,久久說不出話來。

  「先生,你如果要吃東西,要到外面點啊!不要在這裡,你會被弄髒的。」她好心勸著。

  她繼續洗碗,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是褚彥剛大受打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眼裡滿是慌亂與無助。

  她不記得他了……為什麼?怎麼會這樣?早上她還好好的,為什麼一到晚上,她就把他給忘記了?

  看著她的神情一點都不像是假裝的,他只覺得萬念俱灰,心痛至極,但也在此同時,他變得憤怒、變得不滿。

  她可以責備他,可以罵他當年的無情或無知,可以斥責他的無情手段,但是她不應該忘記他,像是這樣與他毫無交集的忘記他!

  他知道自己曾經讓她失望了,但是她忘記他,那是從來都不在他的想像中的——第一次與她重逢時,她說至少她對他有著一股熟悉感;不像現在完全忘記他是誰,她的眼裡一片清澄,不像是在說謊。

  為什麼……

  褚彥剛伸出雙手,一把抓住了紀敏秋的肩膀,逼她正視著自己,當然這樣的動作也讓她嚇了一跳,可是褚彥剛完全不管。

  「先生,你……」

  「不要再叫我先生!」褚彥剛恨透了那個稱呼,「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要忘了我?」

  他那憤怒的低吼在紀敏秋的腦海裡引起激盪,但是沒有用,她就是沒想起什麼。

  她只能慌亂的搖頭又點頭,完全的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敏秋,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但是不要這樣懲罰我……不要忘了我……」褚彥剛真是心痛,眼眶甚至泛紅。

  紀敏秋還是搖著頭,「我不知道,你放了我……」

  「敏秋,我是褚彥剛,是那個碰了你,卻又把你趕走,不願意承認愛你,甚至還為此要娶別的女人的褚彥剛啊!」他大聲吼著,每一句都進入了紀敏秋的腦海裡,像是星星之火一般在她的腦海裡點燃了一叢火焰,照亮了她腦海中某些晦暗不明的角落。

  只是她本能的逃避,不願意去看清楚,她只是拚命搖頭,嘴裡說著她不知道,她好害怕,眼眶裡的淚水不斷掉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老闆娘趕緊上前來,想要緩緩,希望褚彥剛不要逼得太緊。

  可是他根本不聽,一定要以最強硬的手段來喚起她的記憶,不准她就這樣忘記他,不准她像是丟垃圾一樣一點也沒有不捨的拋棄了對他的一切記憶。

  「敏秋,你不記得了嗎?我說過我愛你,我要跟你一起……過去是我的錯,是我無知幼稚,但是現在我後悔了,我要跟你在一起,我發誓我只要你……」他說著,眼眶裡的淚水也開始掉落。

  紀敏秋的眼神開始迷離,淚水落得更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相信什麼?是相信他的話,還是相信自己腦海裡的記憶,抑或是相信自己親眼見到、親耳聽到的事實……

  「敏秋,我承認我以前傷害過你,但是我發誓以後不會了,我求你不要忘記我,不要這樣懲罰我……」

  紀敏秋的眼睛一亮,腦海裡的火焰照亮了那昏暗不明的記憶角落,她憤怒、她痛苦,她使盡力氣,一把推開了眼前的他。

  褚彥剛坐在地上看著她。

  紀敏秋流著淚,站起身,發覺自己的頭好昏,甚至開始發痛,她好痛……好痛……

  「敏秋?」

  「你說謊……」

  「你說什麼?」

  紀敏秋邊忍著頭痛,邊蹲下身子,淚水已崩潰流出。她多不想記得啊!她多想徹徹底底的忘記這一切,這樣就不會再受到傷害。

  可是痛苦的記憶卻這麼的死纏不放,就留在那個角落。她或許是因為太痛了,痛到忘記了,但卻在他面前而再度想起。

  「你騙人……」她抱著頭,看起來是傷心難過,不停哭泣,但事實上,她頭痛欲裂,幾欲昏厥。

  「敏秋,你說清楚一點。」

  腦海裡,又閃過那一瞬間的畫面與對話——

  我懷孕了……已經三個月了……

  「你騙人,她懷孕了……」他怎麼能這麼惡劣?當年他不也一樣,碰了她,卻立刻去向別的女人求婚:現在重新跟她在一起,卻又讓別的女人懷孕……

  褚彥剛一時還聽不懂,但他靈機一動,「你下午聽到我跟小恩說話了嗎?」

  紀敏秋蹲在角落,全身發抖——頭已痛到讓她無法回應,她的手突然掩住自己的口鼻,像是傷心欲絕。

  褚彥剛終於弄懂了,原來是她誤會了!這是個天大的誤會,她沒把話聽清楚,以為被他背叛,才會就這樣離開,甚至想忘記他。「敏秋,你聽清楚了,小恩懷孕,可是孩子不是我的,她就快要結婚了,她肚子裡的孩子,是那個男人的,跟我沒關係,敏秋,你誤會大了。」

  他的一番勸說,讓紀敏秋冷靜下來,只見她緩緩站起身,手依舊捂著口鼻,似乎想要離開。

  褚彥剛攔住她,「敏秋,你是真的誤會我了,我沒有做背叛你的事情,我發誓,請你相信我……」

  紀敏秋看著他無語,眼裡滿是淚水,可是卻逐漸失焦。

  褚彥剛以為她還在哭,所以摀住口鼻,可是他訝異發現,從她的指縫間流出了鮮紅色的液體,一滴一滴,甚至滴到了地上。「敏秋?」

  紀敏秋頭痛到了極限,瞬間就像是斷線般,眼睛失神,她的手鬆開,露出那張恐怖的臉!

  褚彥剛嚇壞了——紀敏秋的鼻血不斷流出,如同宣洩一般,沾濕了她的半張臉,甚至染紅了她的上衣。

  紀敏秋嘴角彷彿勾起笑容,下一秒鐘,她的腳一軟,就這樣當著他的面前昏倒。

  褚彥剛雖然驚恐,但手腳更快,立刻抱住了她癱軟的身體。

  「敏秋——」他狂吼,卻沒有喚醒她。

  她的血是這麼的紅,紅到刺痛了他的雙眼,如同一直以來,她的存在是這麼的刺痛他,彷彿一根針在肉裡似的。

  他多想拔出,多想除去她,深怕自己會傷得更深,會陷得更深:但等真的拔出以後,這才發現,拔掉她也連帶傷了自己。

  原來她這根刺,早就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拔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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