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粽最近比較煩。
阿粽發現崔昌不太愛理他了。
他嚷著要吃飯，崔昌會把飯菜準備好，但再也不給他夾菜，不為了最後一塊雞翅和他打筷子架，然後再把贏到的雞翅讓給他。
他撲到崔昌身上撒嬌耍賴，蹭來蹭去，崔昌也只是摸摸他的頭，然後把他放在沙發上或地上。
甚至有時他故意在崔昌眼前做一些壞事，卻發現崔昌只是發呆，都沒有注意到他。
阿粽隱隱約約的覺得，崔昌仿佛是從他那個師妹來了後開始有這些變化的。
阿粽惶惑而不安。他乍一見那個什麼吳曉雯，也被嚇了一跳，後來聽到是崔昌的師妹，心裏知道一番應對是不能避免了。
其實阿粽與人打交道的技巧一點都不弱，師父放任他別的方面懶惰懈怠，但訓練他如何與人類交往時分外嚴厲。畢竟任何一個妖精或多或少都會與人類接觸，而稍有疏忽暴露身份就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所以阿粽和吳曉雯在一起，說話自然，進退有度，都是得益于師父。
而阿粽第一次在清醒狀態下與崔昌相見正是先受驚嚇，後來高燒剛退的時候，腦子渾渾噩噩，被他識破了真身，氣勢上首先輸了，從此也不再忌諱什麼，和他在一起也不會刻意的遵守人類社會的交際法則，所有的反應都是最原始、最本能的。
換句話說，崔昌面前的阿粽，是卸下所有防範的最真實的阿粽，他會使小性子，耍小脾氣，也會撒嬌邀寵，暴露了自己所有的好與一切的壞。
這種相處，和從前跟師父在一起時同樣舒服自然，而且，比起師父，崔昌對他更寵溺。
但是，現在崔昌表面待他還是很溫柔，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不再專注，他的眉毛總是微微皺著，他的唇不再常常彎成好看的弧度，他的臉色也不如從前明亮有神采，他做事會丟三落四，上次煮雞湯忘了加自己喜歡的料酒。
也許是天生的敏感，阿粽甚至從周圍的空氣流動中都感覺出崔昌對他和之前的不同。
阿粽覺察到了一切，但他不知道發生這些的緣故。難道是自己對吳曉雯失禮了？還是自己淘氣過分了？或者崔昌遇上了棘手的事情？
阿粽不知道，又不敢去問板著一張撲克臉的崔昌。他抱著尾巴悶悶的把自己蜷縮在溫泉邊的石頭上，狐狸洞裏一片低氣壓。
第十四章
崔昌坐上了進城的汽車。阿粽煩悶的時候，他也在心緒不寧。雖然推論出自己大概喜歡吳曉雯，但一想到她，除了和阿粽對視的那張笑臉外，其他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仿佛有什麼東西追趕著、逼迫著他，要他趕快再見吳曉雯一面，確定自己的心意。
隨著汽車前進的頻率搖晃著，崔昌拿出手機想給曉雯打個電話，按了兩個鍵又放了回去。算了，兩人之前只能算是點頭之交，就這樣把人家約出來有些突兀和尷尬，還是先去實驗室看看她在不在吧。
還未走進實驗室，就聽到曉雯輕快的笑聲傳出來，崔昌暗想運氣還不錯。進屋見曉雯正在給氣相色譜進樣，旁邊站著金浩師兄，兩人距離很近，近到金浩一低頭，就可以吻到曉雯的頭髮。
崔昌覺得他們有點曖昧，不過自己竟然沒有像那天那樣怒火攻心。 匆匆對兩人打了個招呼，金浩師兄寒暄了兩句，曉雯的臉則微微有些紅。崔昌考慮是否可以找個藉口和曉雯單獨談一談，於是走到自己的抽屜旁假裝找東西，隔著高高的試劑架看他們。
金浩師兄仿佛並不在意第三人在場，和曉雯依舊靠得很近，偶爾還碰一下曉雯的手臂，曉雯會抬頭淺笑，不過他們說話時將聲音壓得極低。崔昌瞄了一眼氣相色譜慢騰騰掃描出的波峰，即使一個人單獨在這裏做實驗，工作量也非常小，一個小時內有半小時的悠閒，哪里用得著兩個人盯著一台儀器？明擺著金浩師兄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想法。
崔昌繼續假裝找東西，卻仍舊沒有一點緊迫或酸溜溜的感覺，他饒有興趣地觀察那兩人的互動，金浩師兄高大黝黑，曉雯師妹嬌小白淨，二人又都是外向開朗的性格，嗯，怎麼看怎麼般配。他甚至可以想像出今後曉雯掛在金浩胳膊上小鳥依人的場景。
在第三次把抽屜最深處拿出來的筆記本放回原處後，崔昌決定不再做電燈泡。雖然他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麼在曉雯將要投入師兄懷抱的關頭，自己不僅不難過，反而有一絲欣喜，但是師兄不時斜過來的目光越來越淩厲，精確度堪比小李飛刀，每次都直接對上他無辜的眼睛。再不走，估計會出人命的。
崔昌夾著充樣子的記錄本在師兄又一個眼刀飛來的前一秒躥出實驗室，實驗室內，金浩師兄捉摸：這小子是不是聽到別人八卦我在追曉雯，特地跑回來看熱鬧的？
崔昌灰溜溜走在學校的林蔭路上，剛出來時，他是挺開心的，因為自己顯然不喜歡吳曉雯，這樣就不會上演一場師兄弟爭奪同一個女人的八點檔經典戲碼。不過，清涼的樹蔭逐漸緩解了他的興奮，現在他開始糾結另一個問題了：既然不喜歡曉雯，為什麼看到她和阿粽笑成那樣子會嫉妒得恨不得自己變成一把火把他們倆都燒死啊？
難道是，明明是自己辛辛苦苦一日三餐餵養的寵物，卻突然對別人露出討好的樣子，所以不開心了？可是，苦惱的崔昌認為，從小也養過幾隻小狗小貓的自己，對寵物的感情不會深厚到那種程度。
或者是，阿粽的身份只有自己知道，而見到阿粽和曉雯熟絡的樣子，怕他傻乎乎告訴曉雯他是一隻狐狸？源於自己對秘密的小氣的獨佔心理？
......
沒等崔昌糾結出問題的答案，手機響了，來電顯示"周義"。
從那次寵物店留下聯繫方式後，周義常常給崔昌發短信，還趁他回城的時候找他打過三次球。前兩次兩人一起打羽毛球，彼此水準相差無幾，玩得痛快淋漓。第三次是和周義的朋友們一起鬥牛，崔昌個子只有180，在籃下身高不佔優勢，不過彈跳好，傳球又靈活，引來那群人眾口一致的稱讚。
崔昌猜想這次一定也是來約出去玩，正好散散心。果然，周義問他下午有沒有時間到星巴克喝咖啡，崔昌心道這次的活動從激烈型改成平緩型了，一口答應下來。
掛了電話，崔昌回歸自己的心理問題，卻越想越迷糊，越想越煩躁，索性什麼也不想了，跑到食堂大吃一頓，又回宿舍睡了個午覺，起床後精神十足奔往星巴克，路上想應該拽著周義去打羽毛球，把那些煩心事都死死的扣殺掉。
走進咖啡廳，周義已經到了。閒聊幾句，沒等崔昌提議去打球，周義先說："我今天有件事想跟你談談。"說話時周義微笑著，不過那笑像一副刻在臉上的面具，僵硬無比。
崔昌有點奇怪，示意他講。
"你看過《斷臂山》沒有？"周義問。
"看過啊。"崔昌隨口回答，同時覺得"斷臂山"這個名詞仿佛觸動了大腦中的一根弦，困擾他一上午的煩惱的答案已露出了冰山一角，只需要他順著往下探索。
"那你對裏面的感情怎麼看？"周義比剛才更緊張幾分。
崔昌的心思幾乎不能集中在對話上了，他努力使思維連貫："只是選擇愛上一個同性別的人，也是一種生活方式。"這些話，好像是回答周義，也好像在提醒自己。
周義的表情和緩幾分，不再緊繃繃的，他並沒有立即說話，像是在斟酌措辭，然後以慢速度開口："我就是一個Gay，而且我發現，我對你有特殊的感情。我不想隱瞞，因為這對我們彼此都沒有好處。如果你覺得噁心，我會立刻消失......如果你能接受我做朋友，而且可能今後會比朋友更加親密，我會非常、非常的高興。"周義說完，帶著決絕的意味直視崔昌的眼睛，緊握咖啡杯的手有幾不可見的顫抖。
崔昌有點蒙，因為他的大腦記憶體已經被自己的思潮占滿了，周義的話被擠到了一個小角落裏，只能勉勉強強理解大意。之前他一直在鑽牛角尖，一根筋的想問題，今天周義領他拐了個彎，走到之前從未想過的地方。就在一瞬間，煩惱如同快刀斬亂麻般迅速掉落，喜悅如波濤洶湧，充盈了內心每一處，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咖啡香,連呼吸都分外美好。
控制不住臉上的笑容，崔昌同樣直視周義，一字一句告訴他："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不過我們可以做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