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奇似乎已經走出之前被領班挑剔的陰影了,單純的家伙,他現在完全不擔心自己在士哲領班時的配音表現,一心只想著請士哲在自己的行事歷上簽名。
進了錄音室以后,士哲看到宗達身邊站著另一個男孩子,用眼神詢問了一下,士哲這樣看進自己眼里,宗達覺得心里又開始有了某種騷動,但是他故意忽略它,冷靜地為士哲介紹:「這是吳文奇,我訓練班的同學,我之前跟你提過想來跟班的就是他和另一個女同學,他們說好一次來一個。」
士哲淡淡笑著跟文奇點了點頭。「你好。」
聽到士哲開口跟自己打招呼,文奇簡直感動地無法自己,走到士哲面前說:「好棒,我是第一次聽到士哲哥的本嗓,本人說話也好好聽喔!這個……是我用來抄跟班時間的行事歷,可以請你簽名嗎?」
文奇這家伙!之前那一次錄音縮得跟什么一樣,這次為什么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完那么多話啊!他明明應該要緊張得說不出話才對啊!不是說士哲是他的偶像嗎!看到文奇三步并作兩步就黏到士哲身邊,宗達的心情就像看到別人輕松地拿起他努力了半天都構不到的肉大口大口啃一樣,辛酸地要命啊!
士哲很不習慣這種情況,不過還是幫文奇簽了行事歷,并親切地開玩笑說:「你不是來追星,是來跟班的沒錯吧?」
「不好意思,因為我聽士哲哥的配音很久了,有的節目本身內容不太有趣,但是只要有士哲哥配音我就可以全部看完,你是我的偶像!」
宗達眼睜睜看著文奇纏著士哲講個不停,卻一句話都插不進去,什么台灣配音和日本配音的基本差異,現今配音界的難題等等,他都一竅不通,根本比不上文奇這個標准的配音迷,只能站在旁邊啞巴吃黃蓮。
士哲似乎對文奇知道這么多事情印象深刻,兩個人聊得還挺愉快的。可惡,干嘛沒事想要幫文奇走出陰影啊,宗達現在覺得自己真的是白痴。
雖然錄音前很聒噪,開始錄音以后文奇倒是很安分,和宗達一起坐在錄音室后面緊緊盯著螢幕看,不過士哲走進另一個錄音間准備開始配音以后,他就興奮了起來,跑到錄音師后面看士哲錄音的情形。
文奇的行為宗達都看在眼里,他早就該想到了不是嗎?光是聽到「周士哲」三個字都會HIGH半天,看到本人當然更興奮。都怪士哲做人實在太親切了,如果文奇也是圈內人的話,總有一天他對士哲的崇拜會走樣的。說起來文奇也很怪,普通男孩子喜歡配音不都聽些可愛的小女生的聲音嗎?他干嘛喜歡士哲這種聲音啊,煩耶。
「好。」錄音師停下畫面后,士哲在錄音間里說了:「同學們請進。」
宗達拍了文奇一下,說:「進去了,好像要搭雜聲。」文奇趕緊站了起來,和宗達一起走進錄音間。
今天這個班只有配女主角的林嘉禾小姐和配男主角的士哲兩個配音員,因為兩個主角戲份最多,一次錄完以后再補其它腳色比較有效率,士哲盡量讓嘉禾先錄完先走,他自己再留下來錄其它的,這樣一來要給宗達和文奇機會比較不會耽誤其它配音員的時間。
進入錄音間以后,士哲要他們兩人離麥克風大概一步半,自己坐在椅子上也稍微向后退了一點。
「我們現在要錄餐廳雜,不用戴耳機沒關系。之前其它人已經錄過一軌了,所以我們大概補個兩軌,這樣說聽得懂嗎?」士哲說。
「是不是所有軌數混合起來以后,聽起來就像一堆人在說話?」文奇很主動地發言。
「對。」士哲鼓勵般地對文奇笑了笑,宗達心里不斷冒酸泡,士哲這家伙未免太容易被討好了吧?
士哲繼續說明:「你們可以自己想一想在餐廳里會說的話,像是『要不要吃一點這個』,或是『這家餐廳的東西挺不錯的』之類的,盡量練習即興表演,配音常常會碰到要搭雜聲的場合,雜聲是不會有台詞的,所以都要自己想。」
「我知道了。」文奇認真說。
「好。等一下看畫面,餐廳一出現就開始,可以斷斷續續地說話,營造說話聲此起彼落的感覺,餐廳的畫面跳掉以后就可以停了。來錄。」士哲說。
畫面開始跑以后,文奇開始努力地說出自己想的台詞,但是錄音師馬上停了下來。文奇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疑惑地看著宗達,宗達告訴他:「你太大聲了。」
文奇雖然很賣力,腦子里有關配音的資訊也很充足,但是有時候反應太慢,這對學習配音很吃虧,因為配音是種和時間賽跑的工作,作品有上檔的壓力,一天規划好的進度是多少就要錄完多少,如果專注力不高反應又不靈活,很難應付這種挑戰性高的工作。
「只要做出旁邊有人在閑聊的效果就行了,不用說得太清楚。你的語氣還不錯,可以繼續保持,但是我們空間小,你要想辦法讓麥克風錄出你是在有點距離的地方說話的效果,試試臉稍微偏一點不要面對麥克風,音量小一點。可以嗎?」士哲對文奇說。
「可以。」文奇緊張地說,宗達拍了拍他的背,要他放輕松。
「來錄。」士哲說。
這一次,文奇戰戰兢兢地撐過了二十几秒的餐廳雜,錄完后,士哲回頭對他說:「這次就不錯,第二軌可以變個聲音,說點和剛剛不同的話,加點淡淡的笑聲之類的,盡量不要和剛才一樣,可以嗎?錄羅。」
其實上次上麥的經驗并沒有幫到文奇多少,他今天還是一樣緊張,但是卻比上一次更勇于嘗試,因為士哲不會擺出隨時都要用話刺傷他的姿態。
錄完雜聲后,士哲留宗達一個人在錄音間里,幫他錄有台詞的路人性質腳色,自己和文奇一起走了出來。他向文奇解釋:「你要錄有詞的腳色還要磨一段日子,因為你還有點怕麥克風,這種心態錄出來的東西會反映地一清二楚,表現出來的東西很有限,大家都會知道這個人畏畏縮縮的,這就不太好。」
「我知道。」文奇說。
「你來看看宗達怎么錄。」回到錄音師所在的錄音間以后,士哲打開對講,對宗達說:「第十三頁,有看到嗎?」
音響喇叭里傳來宗達的聲音:「餐廳經理嗎?」
「對,他這里有一場,十五頁還有一場,可以嗎?」士哲說。因為宗達膽量夠,模仿能力也不差,雖然嫩了一點,但是士哲想看看宗達上次看那些帶子的效果如何。
「我試試看,可不可以是你決定的啊。」宗達說。
「先讓你看一次再錄,看的時候你可以試念出來沒關系。」士哲說。
宗達「嗯」了一聲,拿起筆在稿子上划了起來。士哲看著他的舉動,知道他注意到了,之前的配音員只要一拿到稿子就會先把自己的台詞圈出來,方便看稿。宗達的觀察力很優秀,很多細節士哲不用告訴他,他自己會學起來,只是士哲沒想到宗達竟然第一次拿到台詞就自以為是配音員,有模有樣地划起稿子來。
錄音師小吳在放十三頁那場戲給宗達看時,開口問士哲:「聽說他是你國中同學。」
士哲邊聽宗達小聲的念稿確認台詞長度和氣聲,邊說:「對。」
「難怪跟領班說話口氣很不一樣。」小吳說。
「他跟誰說話都是這樣。」士哲微笑著說。
看完一遍以后,士哲打開對講問:「可以嗎?」
「大概可以吧。」宗達說。
「真的喔,不用再看一次了嗎?來錄羅。」士哲說。
「喔。」
小吳按下按鍵開始錄音,只見畫面上走出一個中年男子,宗達在他開口的同時開始說話:「歡迎歡迎,兩位這邊請。」
「哦,不錯嘛。」雖然小吳這么說,還是把帶子停了下來。士哲打開對講告訴宗達:「過嘴了,再說快一點。」
「我知道,我看到了,不好意思。」宗達說。
第二次,宗達完成了第一句,但是第二個比較長的句子他又對不准嘴,得重來一次,還好是分軌錄音,很容易找到接點。目前為止,他的問題都只有對嘴,不是過嘴就是少嘴,士哲沒有糾正他其它缺點,宗達的音量很正確,語氣也有餐廳經理刻意獻殷勤的味道,他甚至變了聲音,讓自己聽起來老一點,就一個路人來說可以算是及格了。
「他怎么那么厲害?」文奇說。
「他在配音班的時候很差嗎?」士哲問。
「呃……其實不差,不過感覺比較亂來,也沒這么穩定。」文奇說。
「這種人什么都沒在怕的,會學很快。」錄音師小吳說。
「聽得出來嗎?」文奇問。
小吳點了點頭。「他根本什么都沒多想,只要給他稿子上的台詞他就當是自己的場面,你看他玩得多忘我。」
「他跟過几次班,聽過几個配音員現場配音,把配音員說話的習性記起來了,他知道觀眾的耳朵接受的是什么樣的聲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這么做的,不過他在調整說話方式。」士哲看著宗達若有所思地說。
「你剛剛太放不開了,如果想上線,至少要像他這么不要臉。」小吳指著錄音間里的宗達對文奇說。文奇了然地點了點頭。
宗達在錄音的時候,瞄到文奇、錄音師小吳和士哲好像聊得很開心,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許阿輝有一件事說對了,士哲對誰都好,他對文奇也很親切很照顧,也是牽著他的手慢慢地敎他走。
他很安分地錄完音以后,這個班也收工了,走回對間錄音室,看到士哲還和文奇聊個沒完,他覺得很不開心。文奇和士哲再三確認下一次錄音時間后才甘愿要走,宗達現在陷入了悲觀的情緒和情感的迷惑,什么都不想多說,拿了背包就想走。
「宗達。」士哲突然叫住了他,他很驚訝地回頭。「等一下,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東西?宗達站在原地想,會是什么?喔,大概是衣服吧,上次他有衣服放在士哲家。可是過了一會,士哲遞過來的卻是一個信封。
情書嗎?想起畢業紀念冊后的字跡,宗達緊張了起來,如果是情書就太好了,可以省去他胡思亂想的時間,他絕對會直接張開雙臂迎接士哲的。「這個……」
「這是看帶的酬勞。」士哲說。
「啊?」雖然不是情書,但也挺令人吃驚的。「看帶也有酬勞?」
「當然有,不過不多就是了。」
「就算不多,對我幫助也夠大了,謝啦。」宗達來台北這段期間沒有任何收入,老媽給的生活費也很有限,所以一點錢都可以讓他感激涕零。
他打開信封后,怎么看都覺得這個數目是六的倍數,但是他只看了三支半的帶子,于是他走到士哲身邊問:「看一支帶子拿多少錢?」
「怎么了嗎?」士哲好奇地問。
「我只是覺得你好像把六支帶子的酬勞都給我了。」宗達其實不是想指責士哲可憐他,而是很想再証明一次給自己看:士哲在意他。
「你第一次看帶就看那么久,跟看六支帶子的辛苦程度沒兩樣,我這樣給很合理吧。」士哲像是早就准備好理由一樣,這次倒是沒有露出任何被看破的尷尬表情。
真是的,明明就是故意對我好嘛。看到士哲對他體貼還要這么處心積慮,宗達覺得好有趣,慢慢地他好像又找回了油嘴滑舌的自己,想逗逗士哲。
「欸,你還有其它帶子要看嗎?」宗達問。
「有啊,怎么了?」
「我現在很缺錢,讓我幫你看吧。」
士哲愣了一下,才說:「呃……可以啊,明天你在哪個錄音室跟班?我找時間拿光盤給你。」
「拿光盤干什么?」宗達問。
「我把片子燒在里面,稿子用電子郵件寄給你……」
「等等等等,干嘛那么麻煩?我根本沒有自己的電腦啊,我再去你家看帶子不行嗎?」宗達說完以后,仔細地看著士哲的表情。來了來了,士哲開始不好意思了,不是在緊急狀況下讓他林宗達進家門,士哲果然還是不太自在。
「這樣……你不就要花車錢到台北來?」士哲說。
「無所謂啊,還是有賺嘛。我已經知道怎么搭公車去你家了,沒問題的啦,那就這樣羅。」宗達說完就要走。
「可是……」
「說好羅,星期六早上去找你喔,掰掰。」不讓士哲有任何拒絕的機會,宗達很快地一邊竊笑一邊拿著自己的背包溜出錄音室。
出門前,宗達幫自己信心喊話。
你一定可以的,林宗達,連文奇那家伙面對士哲都可以嘰哩呱啦說一堆,你不會比他差吧?別急,慢慢來就好了,士哲不是也這么說過嗎?就從說話開始吧,沒有要你馬上扑上去,這總簡單多了吧?你嘴巴上又沒有拉煉,總不會突然卡住張不開吧?
好,加油!宗達象征性地學少林武僧往前出了兩拳,還發出「喝、喝」的聲音激勵自己,最后拿起畢業紀念冊,在那兩行告白的字句上吻了一下,信心滿滿地出發。
士哲看起來總是很干淨整潔,他穿著有帽子的長袖上衣和牛仔褲,笑著歡迎宗達,好像已經突破心理障礙了的樣子,他八成告訴自己林宗達只是來看帶學配音的,什么事都不會發生,但是他錯了!林宗達今天一定要讓事情發生!不管花多久都沒關系!
不過很倒霉的,這次只有四支片子可以看,就算他再怎么慢,要留到晚上也絕對不可能。干嘛一大早就沖過來呢,林宗達你這個白痴。不管了,反正他就是要拖,一支帶子看兩小時,怎么樣,他是新人啊,有很多理由可以失常,可以利用的時候就要快用,要不然這個借口的使用期限就快過了。
他故意放慢速度,明明已經看過的地方硬是要重新看好几遍,把氣聲標得仔細到不行。因為進度實在太慢了,士哲終于走進來關心,發現他用史上最沒效率的方法在看帶,對他說:「你不用把稿子寫得密密麻麻的,這樣配音員反而會覺得混亂,你自己看帶也很累。」
「啊,這樣嗎?」宗達故意裝傻。「抱歉抱歉,我還以為寫越清楚可以配得越快。」
「再怎么快也有個限度啊,配音稿還是保持干淨比較好。」士哲拿出橡皮擦把宗達多寫的一堆東西擦掉。
「你怎么這樣啊,我辛苦寫的耶。」宗達抗議著說。
「這是給其它配音員看的,簡潔易懂就好,等哪天整本稿子都是你自己要用再這樣寫。」士哲說。
宗達看到士哲站在自己身邊擦稿子,心里很開心,想把談話延長,讓士哲留久一點,于是說:「我忘了問你,我上次錄得怎么樣?」
「上次?錄得不錯,感覺有抓到,雖然聽起來和多數配音員的口氣都不太一樣,但是我覺得太快受限,以后變得太過匠氣,對你也不一定是好事,所以只要你有演出感覺我就不喊停。不過呢,你嘴對得都不太准。」士哲還在擦,因為他擦完一頁以后,翻過頁,發現之前的稿子宗達全部都亂加了多餘的東西。
「有好几次我都覺得我對得很准了,你還是說不夠嘴。」
「那是視覺上的問題,其實我們習慣多一點點嘴,因為你如果對得剛好,有時候看起來很像少嘴。」
「了解。那……你覺得文奇怎樣?」宗達問。士哲最好不要表現得太心花怒放,否則他往后真的會非常非常認真地報答韻雅,連文奇的跟班機會都給她。
「他太求好心切了,跟班是急不得的。」士哲終于擦完了,把稿子整理好,放回宗達面前。
「他之前跟過一個班,搭了一個路人,被罵得有點慘,打擊了他的信心,你是他的偶像,他大概想給你一個好印象。」宗達說。
「這樣啊。」士哲了然地點了點頭,又笑了笑。「其實這是很平常的事,現在的領班好多了,以前的更凶,如果你配錯了,他們不糾正的,直接打開對講罵臟話。」
「是噢,你也被罵過?」宗達想象士哲被罵的樣子,肯定是故作鎮定,其實怕到心臟都在顫抖。
「當然,我正式上線了以后還是有領班罵人,尤其是第一部韓劇,被訓得可慘了,簡直無地自容。」
士哲說得越輕松,宗達越覺得他委屈。「哪個領班?叫什么名字?在哪個錄音室?」
「你問這個干什么?」
「去打個招呼而已。」宗達露出想扁人的表情。
「別開玩笑了。」士哲刻意忽略宗達疼惜他的心意,繼續說:「你現在可是漸入佳境,多認識几個領班,以后前途無量。上次看帶對你幫助不小吧,我聽了就知道。」
宗達發現士哲在稱贊他,他和士哲之間的鴻溝已經不再那么大了,他也可以跟士哲侃侃而談有關配音的事,這讓他很振奮。「喔,對啊,我們平常看電視或是跟班的時候看配音員配音,聽的都是國語,看帶的時候是我第一次看到戲劇的原音版本,可以讓我……呃……思考配成中文的時候的對嘴和語氣問題,你知道,就是一句話哪几個字語氣要加強這一類的事情,看帶真的可以讓我進步很多。」
士哲不知道是第一次發現宗達這么有天份,還是第一次看見宗達那么認真看待一件事,驚訝地笑了出來。「哇,你現在才來學配音還真可惜。」
「是啊。」宗達看著士哲的笑臉,打算要說「應該早點來跟你在一起的」,他已經想好了,這句話一定有催情作用,只要把他說出來就行了,不會連說句話都辦不到吧。
「應該……」看著士哲專心聽他說話的表情,宗達努力地想說:「應該……應……」
完、蛋、了!難道他嘴巴上其實是有拉煉的嗎?為什么他都不知道這件事!?看到士哲開始有點疑惑的臉,宗達急了,他絕對不要輸文奇!「我是說我和你……應該……就是……那個……應該……」
「你說了好几次應該。」士哲好像覺得宗達的樣子很有趣,但是還是很耐心地在聽。
「我知道……」宗達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我是說我應該……早點……來……來……呃……學配音。」白痴!林宗達你這不折不扣的大白痴!
宗達擠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和自己剛才說的話几乎沒兩樣的句子,士哲覺得怪怪的,不過還是善意地應了一聲「是啊」。
宗達現在很想去撞冰箱,或是琉理台或是牆壁,什么都行,他一定要把自己撞醒,關鍵時刻還在搞笑,簡直拿自己一輩子的健康和幸福開玩笑!
「其實我覺得你比我還有天份,說不定花的時間會比我少。」士哲說。
好吧,重振旗鼓,這次一定要把想說的說出來,宗達這么告訴自己后,又打起精神縱身跳進和士哲的對話里。「你花了多久才當上配音員?」
「一年半才拿到配音的酬勞,兩年才當上主角。」士哲靠在電腦桌上了,這是想要長談的訊號吧。
「你花了那么長的時間啊?」宗達瞄到士哲卷起來的袖子下露出的手臂,因為成天躲在錄音室里工作,沒有晒到什么太陽,白皙細嫩地非常好看,他吞了口口水,覺得自己好像開始有感覺了。
「嗯,其實我一開始跟你帶來的那個同學很像,說不定還更糟。」
「那……你不就很辛苦?這樣還撐那么久?」雖然士哲給他的印象總是消極地忍耐別人的欺壓,但是說不定士哲擁有比他想象中更多的勇氣和韌性。讓人當面狠狠批評并不好受,尤其當你是一個新人的時候,你會覺得錄音室里沒有人站在你這邊,如果你放棄了,他們只是少一個跟班學生,一點損失都沒有,不會有人鼓勵你或需要你,你只會感覺到孤立,沒辦法自我激勵的人絕對待不久。
「大家都一樣辛苦,我也沒有立場要別人把我捧在手心上。」士哲說。
「你就把我捧在手心上。」
宗達話一出口,他和士哲都愣住了。咦?他說了耶,話不小心就溜出來了,唉呀真是太好了!對嘛,就是這樣,只要是真心話,自然就會自己溜出來啊。
士哲雖然一瞬間有點慌,但是馬上站住陣腳。「我都會先讓學生搭簡單的雜聲,看看他們的實力,如果真的不行就再磨,可以就上麥,就這樣而已,并沒有特別偏向誰,你膽量本來就比較大,狀況也不錯,給你機會是很自然的事。」說完后,士哲似乎想臨陣脫逃,慢慢走出房間。
宗達可沒那么簡單放過他,好不容易剛才發現自己嘴巴上的拉煉松脫了,他要把握機會,于是他放著一直在暫停狀態的片子不管,跟著士哲走了出去。「不只是錄音而已,還有很多其它的事,你自己做過的不會忘記吧?」
「那都是舉手之勞而已。」士哲假意收拾客廳桌上的報紙,繼續抵抗宗達的質問。
「那根本不是舉手之勞該做到的程度,那是因為你……」
士哲看起來有點無措,好像知道宗達會說出什么一樣,但是宗達又卡彈了。「因為你其實……」完蛋了,拉煉什么時候不好長,干嘛這時候長回來啊!!
這很簡單啊!只要說「你其實喜歡我」,士哲回「你怎么知道」,然后他可以來個「你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嗎」或是「其實我也……」,然后就可以把士哲拉過來,你看,旁邊還有沙發,多么剛好,只要照這樣的劇本走就好啦!林宗達你怕個屁啊!!不要再鬧了!你這輩子做什么都沒緊張過為什么要挑這種時候緊張?振作一點!把話說完!
宗達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出:「因為,你其實……」但是看到士哲的臉,舌頭又自動亂轉。「是個很好……的人……」
母牛!母牛!(英文的母牛!)你這朽木!白痴!宗達跪下來用頭敲客廳的桌子,讓士哲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前阻止。「你在做什么?不要亂來!宗達!」
士哲拉住他,兩人的距離不到三十公分,獵物都在射程內了,他還在卡彈,真是天下第一遜的人,為了挽回顏面,他說什么都得再試一次。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是……」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林宗達,不管你想說的那句話是什么,大聲喊出來就對了,不要輸給拉煉,你行的。這樣告訴過自己以后,宗達吸了一口氣想增加點肺里的空氣,沒想到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哽到,狂咳了起來。
一旁的士哲看得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懂他在干嘛,看到他咳得那么嚴重,好像連心臟都要嘔出來了,連忙幫他拍背。「你還好吧?」
悲慘的宗達咳到快虛脫了,他再繼續試下去說不定會被整死,只好慢慢爬到沙發上面朝內躺著,哀悼自己即將到來的孤獨后半生。這是詛咒,一定是詛咒,老天爺不准我碰士哲,因為我不是他的右邊先生(Mr。Right),一定是這樣。
「你……你沒事吧?」士哲覺得他好像聽到哽咽聲。「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宗達緩緩搖了搖頭,說(因為咳太大力還有點破音):「你不用理我沒關系,是我自作自受……」阿輝說對了,這是他的報應,他根本沒辦法主動接近士哲,怎么試都沒有用,誰叫他以前要欺負他,沒有資格喜歡他。
「你要不要喝點水?說不定會好一點。」士哲說。
宗達沒有回答,士哲的關心只會讓他更心痛,他現在只想關在自己位于沙發上的蝸牛屋里,思考因果報應和緣起緣滅的問題。
士哲還是去倒水來了,但是宗達不肯轉過頭,士哲只好硬把他扳過來面對自己。「喝水吧,喝了會讓你好一點。」
干嘛喝你倒的水,反正你現在再怎么溫柔,以后還不是會跟你的右邊先生跑,宗達繼續躺在沙發上無動于衷。士哲傷腦筋了,他好像想把宗達的頭直接扶起來,干脆把水灌進他嘴里,但是又不好意思動手。
「喝吧,還是你要吸管?」士哲說。
宗達看著士哲的臉離自己那么近,腦子里又忍不住自行想象了起來,反正大獎他沒希望了,拿個贈品不過份吧?他用盡最后的意志力,鼓起最大的勇氣,終于成功移動了右手,用顫抖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說:「喂我。」
「啊?」士哲被這個造次的請求嚇到了,但是宗達眼里噙著淚水(剛才咳出來的),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他還是心軟了。
「拜托……我想喝水……」宗達又加了一句,還抓著士哲的衣服輕輕地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你就行行好吧。
「好吧……」在士哲的印象中,他几乎從來不曾拒絕宗達認真的請求,他拒絕不了。
士哲含了一口水,慢慢接近宗達,宗達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了,等到士哲的嘴唇真的碰到自己,他可以發誓呼吸和心跳真的都停了几秒,全身僵硬緊繃得不得了,好像這是他林宗達生平第一次和人接吻一樣,光是嘴對嘴就讓他全身都敏感了起來。
士哲的嘴唇好軟,水流進喉嚨時,宗達几乎以為自己吞進去的是士哲身體的某一部份。漸漸地,酥麻的感覺從嘴唇開始擴散到全身,水喝完以后,他開始吸取士哲嘴里的溫暖,士哲感覺到了,掙扎著要起身,宗達的嘴唇還想跟上去。
完全分開以后,宗達拉住士哲說:「再一次……我是說……再……再一口。」
「可是……你已經可以自己起來了……」
宗達聽士哲一說,才發現自己剛剛因為想要繼續追士哲的吻,已經挺起身來了。現在怎么辦?要重新躺平故技重施嗎?
士哲把杯子交給他,似乎是不想給他這個機會,捂著嘴巴匆匆站起來走進浴室里把門關了起來。
看到士哲這種反應,宗達失望地嘆了口氣,坐了起來,把整杯水都喝了,然后靠在沙發上,轉頭看著浴室緊閉的門。
士哲在做什么?如果會覺得惡心的話,一開始就不會答應喂他喝水了,應該是因為跟他有一樣的感覺,才會嚇得跑走吧。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等等,這樣一來,不就表示士哲的右邊先生分明就是他林宗達嗎,否則親吻的感覺怎么可能好到無法想象?如果不是因為兩個人互相喜歡的話,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種火花。
他知道他這輩子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這說不定比配音還難學,但他不能退縮。好,他承認,他喜歡士哲,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到沒有辦法對士哲的拒絕一笑置之,如果士哲真的愛上其它人他會痛到崩潰,他承認,他想和士哲在一起,而不只是來個几次就能滿足。如果他會因為這樣而被綁住一輩子也沒關系,就拿手銬來把他帶走吧(但是不要SM),他無所謂了,他可以今后只抱士哲一個人,其它人連看都不看一眼。
對!他決定了!他要勇往直前,他要、他要告白,從來都是聽別人告白的林宗達要告白喔,士哲應該會感動得抱住他猛親吧,嘿嘿……
決定了以后,宗達從沙發上站起來,又學少林武僧出了兩拳,然后抬頭挺胸走向浴室敲了敲門,敲完后又抓了几下頭發。
等了一會士哲才開門,宗達看他臉蛋旁的頭發有點濕,好像洗過臉。
「你在里面做什么?」宗達露出因為緊張而有點僵硬的笑臉,因為一開始他想先輕松地攀談。
「沒什么……只是洗個臉。你要用嗎?」士哲走了出來,裝作一副剛才什么特別的事都沒發生的樣子。
「不用。只是我……有話要跟你說。」宗達搔了搔頭,又咬了咬嘴唇,一雙眼睛盯著士哲,就像想用眼神代替指尖滑過他全身上下似地。
他不知道士哲有沒有料到他接下來要說什么,士哲看起來并沒有特別期待的樣子,反而好像在擔心什么,雖然他裝出很平常的表情,但是這種情緒還是被宗達讀出來了。
「你說。」士哲精神好像有點衰弱,說話沒什么中氣,但是沒有擺出不想聽的樣子。
好吧,一切都看這一句了,會咬斷舌頭或怎樣他都認了,來吧。「我喜歡你,和我交往吧。」
話說完后是一陣沉默,士哲凍在原地沒有說話,宗達也一樣,他在心里歡呼自己竟然一次就成功了,太強了。接下來就是等士哲自己扑過來了,他應該就這樣站著等嗎?還是先把手臂張開比較好?不管怎樣,士哲應該都會跳到他身上吧?直接倒在地板上不知道痛不痛,得小心不要讓士哲撞到。
就當宗達在幻想接下來的劇情的同時,士哲自行解凍,露出了尷尬的微笑。「哇……真沒想到。」他的聲音還是沒什么氣勢。
「是啊,其實剛發現的時候我自己也挺驚訝的。」宗達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士哲怎么還不扑過來?是還需要助跑嗎?
「不過,我現在不打算談戀愛,所以沒辦法接受。」
「啊?」是他聽錯了嗎?士哲在說什么啊?喔,他懂了,在吊他胃口就是了,好吧。「那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始談?今天晚上八點嗎?剛好給我點時間去買個東西回來。」
「宗達,我真的……不打算跟你在一起。」
「是是是是。」宗達還在嘻嘻哈哈地,士哲又補了一句:「我是說真的。」
這下,宗達才知道士哲不是在吊他胃口,而是真的在拒絕他。剛剛士哲說的那几句話,現在才終于變成利箭穿過宗達的心。
「為什么?」宗達慌了。這不對啊,這完全不對,士哲明明在他的畢業紀念冊上寫著「一直喜歡下去」的不是嗎?難道那真的不是士哲的字嗎?還是士哲最后終究變了?「你有另外的對象?」
士哲搖搖頭。「沒有,真的就只是因為我不想談戀愛。」
士哲的生活圈很小,如果他真的有對象,配音圈里也絕對會有聲音,宗達不會不知道,所以說,士哲是因為不想要他所以才拒絕的。宗達失神地站在原地。
「如果你不想看剩下的帶子也沒關系,我可以了解。今天……我可能沒辦法和你一起吃午餐了。」士哲說。
宗達勉強拉開了笑容。「連午餐都不能一起吃?那可不可以當我剛才什么都沒說?」
士哲走進自己房間,給宗達最后一個禮貌的淺笑,然后就把門關上了。
宗達拿了自己的東西,很難受,但是還是靜靜地走出大門。
結果,他不但沒有達成最初的目的,連后來終于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以后的目的都沒達成,生平第一次,林宗達失戀了。
小城打開門以后,看到的是笑容滿面的宗達,手上還拎了一堆吃的喝的。
「哈羅,假日在家很無聊吧?我來陪你們啦。」宗達走進屋子熱情地說。
「你干嘛沒告訴我一聲就跑過來?」阿輝睡到剛剛才醒,頭發還亂七八糟的。
「別那么冷淡嘛,我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們喔。」宗達自己在矮桌前坐下,開始擺起食物來。
小城望著阿輝,阿輝低聲告訴他先陪宗達聊一會,他馬上就來,說完還吻了小城一下,這些宗達全看在眼里。
「你們平常就是這么親熱?」宗達問。
小城走到矮桌前坐下時,有點害羞地笑了。「是啊。」
宗達夸張地吸足了氣,然后再夸張地嘆了出來,說:「真好,我本來也希望能這樣過日子的,不過大概沒辦法了。你知道嗎?我剛剛去跟士哲告白了,噢,對了,士哲就是我上次說的那個國中同學,結果他拒絕我了。」
小城一瞬間愣住了,因為宗達的態度輕松到不行,他沒想到宗達才剛被拒絕。宗達的笑臉會讓人以為他在開玩笑,或是根本沒把事情放在心上,但是小城感受到了另一種氣氛,從宗達一進門開始就有的一種氣氛,他說不上來是什么,只知道現在不能跟著宗達一起笑。
還好阿輝不久后就出來了,小城總算松了口氣。
「聊得開心嗎?」阿輝坐到小城身邊,又吻了他一下。
「喂,你克制點行不行?有客人耶。」宗達邊吃東西邊說。
阿輝聽他這么說,反而更大動作抱緊小城,跟他擁吻了一分鐘才分開,最后還多啄吻了几下,弄得小城滿臉通紅。「怎么樣?誰叫你要來我家?」阿輝說。
宗達兩只眼睛直直盯著阿輝看,小城以為他們又要打架,正在擔心時,宗達笑了。「算了,不跟你計較。」
「喲,今天肚量倒是挺大的。你干嘛突然請客?升官啊?」阿輝也拿起宗達帶來的食物吃。
「不是,是失戀了。」
宗達一說完,阿輝就停住了咀嚼的動作,過了好一會才說:「真的假的?」
「為什么我每次告訴你一件事你都要這么問?」宗達依然輕松地說。
阿輝看著眼前的宗達,這才發現他和平常不一樣,說話很客氣,不耍賴,特別大方,臉上挂的還是有別于平常邪惡淫笑的淡淡笑容,難怪小城臉色不太對。
「是不是你上次說的那個國中同學?」阿輝問。
宗達點了點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不是一直說他喜歡你嗎?你到底跟人家說了什么?」阿輝覺得宗達一定又隨便說些不庄重的話,人家才會拒絕他,宗達這個白痴遇到那種場合一定不會表達,只好把以前用的招數拿出來用。
「沒什么啊,就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這樣而已。」宗達一邊專心地撕著布丁包裝,一邊隨口說。
這是挺正常的告白台詞啊,阿輝心想。「真的只有說這些嗎?還是你做了什么?太心急了直接扒人家衣服結果被打一巴掌拒絕?」
「才沒有咧,我一直都很安分好不好。」宗達說完,自顧自地舔起布丁的鋁箔紙來。
阿輝看著宗達的樣子,突然打了個冷顫,轉頭輕聲跟小城說:「我怎么突然覺得不寒而栗?」
「他的打擊好像很大。」小城也輕聲地說。
「喂,你振作點啦,憑你的條件,要再交下一個不難啊。」阿輝嘗試用宗達以前的人生態度安慰他,期待也許宗達會爆出大笑,開始夸耀他自己以前的丰功偉業。阿輝從來沒看過宗達沮喪成這樣,雖然乍看之下好像變成正常人,其實宗達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了,繼續讓他難過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宗達真的發瘋的話阿輝可是擋不住的。
宗達真的笑了,但是看起來比較像自我解嘲。「是啊是啊,下一個,然后回到我以前走的那條路,所有事情都變回以前的樣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輩子可能只會遇到一次的感覺耶,阿輝。」
阿輝和小城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后來也只能靜靜陪著宗達猛吃,買來的東西都吃完以后,還得煮面讓宗達繼續吃,阿輝知道宗達是個大胃王。
宗達面前放著一大鍋面,他很豪邁地吃個不停,好像想填滿什么空洞一樣。
「我說……你接下來要怎么辦?」阿輝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問一下。
「什么接下來?」宗達攪著湯,又拉起一大串面條。
「你不是說他是你的領班什么的,這樣你還要繼續配音嗎?」阿輝問。
「繼續配啊,我根本沒其它地方可以去。」
「那你們不就還會常常見面?」阿輝小心地說。
宗達停了一下,眼神盯著前方像是在想著誰,然后又低頭繼續吃,不打算回答。阿輝聽到他吸了一下鼻涕,不知道是因為面太燙還是因為他傷心。
「我……我一直覺得很好奇,為什么宗達會被拒絕?」小城突然這么說,阿輝瞪大了眼睛,然后慢慢伸出手護住小城,好像怕地雷爆炸會傷到他一樣。
小城看了阿輝一眼,知道自己冒的風險,但是還是想把話說下去。「因為宗達應該不會無緣無故覺得別人喜歡他,那個人應該真的表現出那種樣子所以他才這么想,聽到宗達被拒絕我真的覺得很奇怪。」
阿輝戒備地看著宗達,如果宗達低著頭吃面時抬起眼皮盯著小城,他就得准備戰斗了,但是宗達只是用手擦了擦鼻子,拿起飲料來喝而已,什么其它的反應都沒有。
「我在想……會不會是宗達放棄得太快了,如果是國中同學,說不定聽過他平常的名聲,要馬上答應他可能有點猶豫……」小城說。
聽到這段話,宗達馬上抬起頭:「真的是這樣嗎?」
看到宗達大幅度的情緒差異,阿輝和小城都嚇了一跳。「這只是一個推測。」小城說。
「你是、你是說他只是知道我以前干過的事,覺得吃醋所以才……你是說他并不是真心想拒絕我?」宗達放下筷子,臉上終于又有了生氣。
「他說這只是推測。」阿輝替小城又補了一句。
「那……他是不是想聽我說愛他一輩子之類的話,我可以說,我真的可以,我本來就有這個打算,我可以這么說。」宗達激動地說。
「我不知道那個人怎么想,你可能要自己問問看,這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小城說。
「你的想法對極了,完全正確!我為什么要那么早放棄呢?嗯?應該要對自己更有信心一點嘛!多謝你小城!真的太感謝了!」宗達越過矮桌和小城握手,然后就拿起自己的東西沖出門去。
阿輝和小城愣愣地看著宗達留下來的混亂。「希望他明天不會帶更多東西來敲門。」阿輝說。
士哲是今天被宗達嚇到的第二個人,看到宗達又出現在自家門口,他顯然非常驚訝,但是馬上又冷靜了下來,說:「什么東西忘記帶走了嗎?」
心里感情正澎湃的宗達推開被士哲按著的大門,直接走了進去把士哲拉進懷里緊緊抱住,士哲的體溫帶來的感動讓他更確定自己的舉動完全正確。「對,我太粗心了,才說要跟你交往,竟然就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
待在宗達懷里的士哲瞪大了眼睛。「宗達……我剛剛已經跟你說過了……」
「我知道,我記得你說了什么。」宗達抓住士哲的肩膀,讓開一點空間看著他。「可是你說謊,你本來就是個真心話都往肚里吞的家伙,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士哲掙扎著拉開宗達的手,宗達要伸手再碰他,又被他推了回去。「我還不至于對這種事情不老實,你不用亂想。」
「是這樣嗎?」宗達跟在士哲后面走了几步。「我前陣子剛好在翻國中畢業紀念冊,你猜我看到什么?有個人偷偷寫了兩句『一直都很喜歡你,還會一直喜歡下去』,雖然沒有署名,但是我覺得那字跡根本就是你,這是巧合嗎?還是我看錯了?」
士哲愣了一下,才有點無措地笑著說:「就算是我,那也是國中的事了。」然后轉身走開企圖中斷對話。
「是嗎?我第一次打電話給你,你說你不記得我,后來去吃飯你卻記得我很會吃,常出糗什么的,如果只是一個你忘記了的國中同學,你怎么會這么短時間之內回想起那么多?你記得我吧?你根本一直都記得我。那你為什么要騙我?」
宗達邊說,士哲已經邊停了下來,像是全部被說中了一樣。
「還有,今天你喂我喝水。白痴都知道我根本沒有嚴重到起不來,我要你喂我喝水根本有別的企圖,即使如此你還是上鉤了,那是因為你其實也愿意吧?」說完宗達繞到士哲面前。「你還是喜歡我的吧?」
士哲現在就像層層面具和外衣都被剝去,赤裸裸地站在宗達面前一樣,從他的表情就知道,剛剛宗達所說的每一件事他都無法拿出反駁的說詞。不過,被發現自己對宗達的感情,他似乎感傷多過尷尬。
「畢業紀念冊的確是我寫的。」士哲淡淡地說。
宗達笑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不過你可能不記得了,當年你并沒有簽我的畢業紀念冊。」
宗達頓了一下。「我……我沒簽嗎?」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當初到底簽了誰的,誰的沒簽,誰刻意記這個啊?
看到士哲有點責備般的眼神,宗達開始為自己辯解:「我當年是什么德性你也知道,你怎么能強求人家?計較那么多干什么?頂多……我現在簽還你嘛,你要我簽一百萬次還是一千萬次都沒問題,不過要讓我分期就是了。」
士哲慢慢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其實當時我有拿著畢業紀念冊去找你,因為在教室里看不到你的人影,我就到外面去找,我猜你可能在福利社旁邊的資源回收場,因為你叫我送飲料去過。」
宗達看到士哲的表情,似乎在回顧什么又可怕又傷心的回憶,覺得很不妙,自己當初不知道到底干了什么事,他真的都不記得了。
「聽到怪聲音的時候我沒放在心上,轉過彎一看,才嚇得說不出話。」士哲說。
宗達還是想不起來,小心地問:「我……怎么了嗎?」上吐下瀉應該是丟臉的極致了吧?宗達心想,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更丟臉的事。
「你和一個穿高中制服的男孩子在一起。」士哲聲音沒有什么情緒起伏地說。
什么嘛,原來是這種事。宗達笑了出來,舉起雙手說:「不管他是誰,我都已經跟他沒關系了,我可以跟你保証。」
「你當時在跟他做愛,宗達。」士哲終于還是說了,強忍著所有可能的臉部表情,強裝鎮定,他其實一點都不打算再次回憶這種事。
所以……他才沒有把畢業紀念冊拿給宗達簽名。
宗達這時才完全石化。是嗎?他在干那種事嗎?他怎么都不記得?那個高中生是誰啊?是不是在籃球場認識的黃鈺德啊?好像是吧,那段時期好像常跟他混在一起。
士哲看到宗達已經聽出事情的重點,自己也沒必要再跟他面對面站著了,于是轉身走回房間里,整理了一下稿子,繼續做今天宗達沒做完的工作,看帶。
他不知道士哲是不是在流眼淚,他沒有膽子去看。也許阿輝說對了,報應總會來的,只是沒想到報應會以這樣的方式狠狠地給他一記重拳。他還能說什么?誰叫他要亂來,誰叫他要對這種事漫不經心,誰叫他在這之前都沒想過自己有可能真的墜入情網,而沒有為未來的對象保留一點寶貴的東西。
宗達想要走進房間,對士哲說他再也不會那樣了,因為他分辨得出來士哲和其它人的不同,但是光說有什么用?沒有人有理由相信他。
他看向天花板,長長嘆了口氣,走到房間門口,跟背對著他的士哲說:「那……我先走了。」士哲沒有轉頭回應,他的眼神又停留在士哲身上几秒,才低著頭離開。
一開始阿輝還想裝作不在家,但是電鈴聲越來越急,他不得不開門,如果繼續僵持下去,宗達說不定會把他們家的門踹爛。
他和小城一開門,就看見宗達捧著一箱啤酒站在門外啜泣,兩個人都鐵青了臉,馬上就知道等一下會發生什么事,阿輝開始后悔為什么剛才不寧愿冒著門被踹爛的危險也要把宗達擋在外面。
宗達很自動地坐到矮桌前,開始豪邁地喝起啤酒,抽抽咽咽地說完他跑回士哲家這段時間里發生的事。阿輝聽完后,說:「那真的是你自作自受,怪不了別人。」
還留著鼻涕的宗達大吼說:「我哪知道他站在那里看!而且就算我看到了,也不知道人家十几年以后會喜歡上他啊!我是無辜的啦!」
「無辜個屁啊,你那種隨隨便便的態度本身就是一種罪孽。」阿輝說。
「你自己以前還不是一樣!」宗達說。
「喂,你放尊重點,我抱持的心情可跟你不一樣。」阿輝說。
宗達的哭聲停了下來,有點驚訝地說:「你對我是認真的啊?」
「曾經。」阿輝面無表情地更正。「誰都受不了你那德行的,你還是放棄吧,從現在開始放下屠刀,說不定下一次會有好結果。」
「如果對我是認真的話,干嘛不告訴我啊,你們就是都不說,我才會繼續快活我的啊。」宗達趴在桌上委屈地說。
阿輝搖了搖頭,拿起一灌啤酒喝了起來,不想再跟宗達說話。這時他才注意到小城,自己剛剛說出了和宗達的過去,小城不知道做何感想。「我和他……已經過去了,現在只是普通朋友。」阿輝有點尷尬地說。
「我知道。」小城還是和平常一樣斯文地笑著說:「你告訴過我。」
「你不介意?」阿輝說。
「介意,所以我會盯緊你的。」小城說。
阿輝笑了出來,湊過去正要親吻小城,宗達敲起桌子來:「喂!!我、在、哭、耶!」
「你繼續哭吧,你還有很多罪孽沒洗掉。」阿輝說。
宗達干了一灌啤酒后,問小城說:「為什么阿輝就可以?為什么?你去跟士哲說說好不好,把他變得跟你一樣,我不會讓你白做工的,我會包紅包給你啦。你……去告訴他……也不要介意。」
「白痴,哪有那么容易?」阿輝說。
「又還沒試過你怎么知道不行!?」宗達已經醉了,只要一被激怒就會大吵大鬧。
「我去說是沒有用的。」小城不想讓阿輝和宗達又打起來,插進來說:「如果自己很認真,對方卻很隨便,這是很傷人的,你得先讓士哲知道你不會那樣傷他,事情才有轉圜的餘地。」
「我不會!」宗達把剛打開的啤酒重重敲在桌上,啤酒濺得到處都是。「我自從來台北以后就沒有亂來過了啊,這樣不夠証明我的誠意嗎?」
「你不是沒亂來,是沒辦法亂來吧?」阿輝說完以后還咯咯笑,宗達終于氣得扑了上來。
士哲正在看帶,他已經花了好几小時,進度嚴重落后,他老是在片子播放了好久以后,才發現自己因為發呆,根本什么都沒標注到,又得倒轉重新看一次。這種沒效率的看帶方式,簡直跟某人沒兩樣。
搖了搖頭后,他傾身向前,企圖從自己混亂的腦子里擠出一點專注力,這時,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宗達的號碼,他本能地把電話直接挂掉,后來才愣愣地看著手中的手機,他連思考到底要不要接的時間都沒有留給自己。
算了,繼續看帶吧。沒有接也好,話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宗達還想說什么?想著這些問題時,不知不覺他的手又停了下來開始發呆。
然后,第二通電話響了。士哲拿起手機,看著螢幕,不知道該怎么辦,直到手機自動把電話接到語音信箱,他還是盯著手機的小螢幕看,他知道下一通會再來。
過了差不多一分鐘,果然手機又響了,螢幕上顯示「宗達」,几乎是無意識地,士哲接起電話。「喂?」
「喂?」說話的人并不是宗達,而且電話另一邊很吵,好像有人在大聲唱歌。「你是周士哲嗎?」
發生了什么事?士哲心想。「我是。」
「太好了。你聽好!」說話的人似乎有點醉意,但意識還算清楚。「你們家林宗達跑到我這里來,喝了一堆啤酒,說了一堆屁話,醉得不成人形!他隨便抓剪刀亂揮,吐得到處都是,打得我黑青,現在還在大聲唱『返來阮身邊』!你說要怎么辦!?」
「宗達……可是我跟他……」
「我告訴你喔,你要是不來帶走他,我就把他扒光丟在大馬路上!」
「請你別激動,你……你們現在在哪里?」士哲緊張地說。
「好……我告訴你我們這里的地址,你馬上過來給我把他搬走,我們就在……林宗達!更!你在干什么!?」說話的人似乎把手機丟了,然后通話就斷了,士哲拿著手機僵在椅子上。怎么辦?宗達會有危險嗎?他是不是應該開車出去巡巡看有沒有裸男被丟在路上?這么冷的天氣不穿衣服會冷死的。
稍微冷靜下來以后,他嘗試打了通電話給宗達,但是打不通,宗達的手機八成被摔壞了。
他焦慮地站了起來。都是他不好,他為什么要把話說得那么絕?都是他的錯!宗達現在在哪里?會有危險嗎?還是會跟國中那次一樣,一個人虛弱無助地倒在某個地方的角落。
士哲又在床上坐下,把雙手的指頭插入頭發里,緊閉著眼睛試圖讓自己冷靜,但是沒有用。他好想飛到宗達身邊陪著他照顧他,他為什么要說那些拒絕的話?
不行,不能讓宗達醉得不成人形還被丟到街上。士哲沖出房間抓起汽車鑰匙,匆匆地出門了。
附錄:
《返來阮身邊》
作詞:武雄
作曲:鄭華娟
編曲:劉清池/張振杰
戀夢已經乎人打醒,越頭看無伊
放阮孤單到深更,這場夢,是空虛
虛情假愛將阮傷害,害阮空等待
等待的人攏不知,這段情,是悲哀
阮猶原,夜夜為伊相思,一暝,過一暝
為怎樣,等無心愛的人,返來阮身邊
(只有)叫著伊的名字,看著伊的相片
日日夜夜望伊,返來阮身邊
敢講阮的心情,伊攏無聽見
為何猶原越頭,做伊去
士哲現在連宗達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那天他并沒有在路上看見醉得不省人事的裸男,新聞上也沒有相關的報導,電話里那個人應該只是說笑的而已。后來宗達的電話就打不通了,只能看他今天會不會來跟班。
錄音間的門被打開后,他趕緊低頭裝作專心在整理稿子,聽到的卻是文奇的聲音:「士哲哥,我來了!」
士哲有點失望,錄音都快開始了,還不見宗達的人影。「你一個人嗎?」他問文奇。
「對啊,因為我已經知道路了,不用宗達帶了,他還沒到嗎?」文奇東張西望地說。
士哲搖了搖頭。
「奇怪了,我前几天還有看到他去跟高于珊老師的班啊,他總不可能忘記今天有班吧?打個電話給他好了。」文奇拿出手機開始撥電話,士哲正在想,電話不可能通的,宗達的手機早就壞了,但是文奇竟然打通了。
「喂?宗達嗎?你在哪?士哲哥的班已經要開始錄音了耶!啊?噢……好吧,拜拜。」挂斷電話后,文奇對士哲說:「他說他有事,今天沒辦法過來了。」
士哲一聽,心情沉了下來。不只是今天,以后的班他都不會來了吧。宗達已經有了另外一個號碼,卻沒有告訴他,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
手中握著從阿輝那里搶來的手機,宗達坐在儲藏室的角落落寞地看著地上。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士哲不想看到他,他不想給他帶來困擾。
這陣子他想了很多,在喝掉了兩箱半的啤酒,揉掉了一百五十二封道歉信和做了十三次惡夢以后,他才終于有點想通了,自己面對士哲時為什么總是動不了。如果他想要兩人的關系有點改變,就必須從這點開始著手才行。
其實他一度想要回鄉下去,但是他后來也想通了,他不能逃避,因為當初不是阿輝或老媽騙他上來台北的,是老天爺要他接受報應才讓他上來台北遇到士哲。愛上一個對感情比他認真一百倍一千倍的人,還有什么比這更難堪?就是因為士哲對感情一直都是從一而終默默付出,他才會沒辦法碰他,就像魔鬼摸到聖像會燒傷一樣,他在害怕。
他必須有點改變才行。在心情上,他已經沒辦法對別人有感覺了,緊緊抱過士哲以后,他連一邊想象士哲在面前一邊抱住枕頭都能激動不已,其它人早就讓他喪失興趣了。
但是這樣還不夠,他還希望自己擁有和士哲能匹配的成就,現在能著手努力的就只有配音了。后來仔細想想配音界能讓他突飛猛進的人,好死不死只有士哲,結果他只能靠自己摸索了。
不能跟士哲的班,還要以最快的速度拼上線,說真的難度很高,其它地方的領班看的是實力,如果沒有實力,別想他們給你好臉色看。勝負往往只是一瞬間,領班要你上麥,你就得讓他印象深刻,讓他記住你的程度,讓他下次敲你的班。
宗達的膽量夠,不用磨了,他記得士哲說過,他的口氣和多數配音員不一樣,也就是說,配音員說話有一種特性,聽起來跟他們一樣,你就跟他們同一國。于是沒有跟班的時間,宗達開始大量觀察韓劇和卡通,看配音員的對嘴,語氣的起伏和氣聲的拿捏。
他在看士哲的作品時尤其用心,并不是因為感情上的因素,而是因為他的意見和文奇韻雅一樣,士哲是個配音魔朮師,他想知道為什么士哲的聲音表演能帶給人那樣的感覺。
關鍵就在戲劇理解和情緒表現的靈活度。台灣配音其實有點像加工,一天要配多少帶子,配音員就在錄音室里埋頭把它配完,只要品質可以,很少有人要求再上層頭。喜怒哀樂几乎都有一定的方程式,雖然不同配音員的表達會有些微差異,但是仔細觀察某個配音員,你會發現他的表達有一定模式,可是士哲沒有,他思考戲劇的時間花得比別人多,不會把台詞制式帶過。宗達決定抱持跟士哲一樣的態度配音。
另外,宗達有一個大缺點,看詞太慢。他會慢嘴,部分原因是他在瞄稿子,沒有看螢幕。他記得士哲配音的樣子,只瞄一眼稿子,就專心盯螢幕,這表示他在那瞄一眼的瞬間就把稿子記起來了。這是很深的工夫。
宗達先從口齒清晰練起,他每天會大聲又清楚地朗誦好几篇報紙文章,然后會拿小說或故事書來,一人飾多角,不管是旁白還是腳色,女生還是男生,老的還是小的,他都把它一次念完。他想象面前有觀眾在聽他說書,要求自己一定要說得清楚又有趣。
看新聞時是練看稿的好機會,只要新聞重點一打出來,他就用最快的速度清楚地把它念出來。一開始當然很難成功,但是堅持下去,效果其實不錯。
他不跟士哲的班,所以其它地方就得加倍替自己爭取機會。很多領班要同學進去錄音其實都抱持保留的態度,但是他告訴自己,一定要一上麥就得到認同,讓領班把那個台詞給他。
一開始,他跟班一天下來只能錄几次雜聲,慢慢的,他開始固定錄路人,几個月后,他已經在錄配角了,有了固定腳色,就有酬勞拿。他的表現好,同一出戲的配音員也會注意到,如果他們有當領班就會找宗達跟班,宗達當然來者不拒,把機會通通都抓起來。
文奇和韻雅也混得不錯,但是都沒有竄得比他快。當然,晚上的班沒有車回家仍然是一個問題,他和小城說過這件事以后,碰到錄得太晚的班阿輝都得咬牙切齒地騎機車去接他。
魏怡伶小姐,是個新人領班,最近給了宗達很多機會,這次錄完音后,她問宗達:「后天中午有沒有空?我有新的韓劇要錄。」
宗達翻了翻行事歷。「后天可以。」
怡伶在記事本上寫下宗達的名字。「嗯……這樣人就找得差不多了。」
「多長的韓劇?」宗達問。
「二十几集吧,可是聽說在韓國很紅,所以這次我敲的卡司很大喔。」怡伶說。
「是噢。」宗達邊穿外套邊隨便應應。
「還有啊,這是我第一次敲到我的偶像耶!以前要敲他,他每次都說有班沖到,這次終于讓我先敲到了。啊啊我好期待后天喔!」怡伶陶醉地說。
「我其它地方還有班,先走羅。」宗達拿起背包走出錄音間,配音宅他看多了,已經不新鮮了。
也許是因為他去過太多錄音室,看過太多配音員,所以聽到怡伶說「偶像」的時候,他沒有聯想到那個人,沒有想到會那么巧。今天,走進際遇錄音室的休息室他才頓住。
士哲看到他也愣住了,怡伶說這個班沒有跟班學生,他以為不會遇到宗達的。
「嗨。」宗達先打破沉默,和士哲揮手打了個招呼,舉起來的手有點顫抖,士哲淡淡笑了一下,當作是回應。他們兩個只是偶而合作的配音員,已經沒有其它的關系了。
際遇錄音室的休息室不像翔宇的休息室被很多錄音間圍在中間,它是單獨隔開的,要從休息室走到錄音間還有几步路,所以際遇錄音室有電話擴音,方便通知休息室里的配音員進錄音間。
宗達正想坐到士哲旁邊,電話擴音響起怡伶的聲音:「士哲哥請進。」士哲很快站了起來,像是逃走般地走出休息室。
宗達嘆了口氣。士哲一定生氣了,他什么都沒告訴他,也完全沒聯絡,無緣無故就斷了士哲那邊的班,就算不針對人好了,對一個領班來說也是一大不敬。
他又不是故意的,他本來想說,等成為可以跟士哲平起平坐的大配音員以后,再去跟他解釋這一切的,誰知道會提早遇到他?不過遇到都遇到了,他不能再刻意疏遠士哲,也不能再故作冷淡了,一來這樣會讓士哲的誤會更深,二來他也忍不住這種煎熬,他剛才光是看到士哲的人都能從心里甜到喉嚨里了,甜到他難以負荷。
他跑到錄音室里,看到怡伶正在喝茶,根本沒有看著稿子監看士哲的配音情形,只當作在看電視一樣盯著螢幕。「喂,你太偷懶了吧?這樣還配當領班噢?」宗達說。
「閉嘴啦,你懂什么?士哲哥配音是我們這些后生晚輩可以插嘴的嗎?我只要靜靜地陶醉地欣賞就可以了,他一定會配得很好的。」怡伶說。
「超贊。」一旁的錄音師小博也說:「我都不用回轉,鼠標按下去就可以了,NG超少的。」
「以后我幫你多敲一點大牌配音員。」怡伶拍拍小博說。
「拜托你了,真的。」小博說。他比較常錄新人,很少有這種可以稍微放輕松錄音的時候。
「?……那……我錄什么?」宗達問。
「你噢?」怡伶翻了一下腳色表。「你錄主角的好朋友,等一下就要進去了,然后還要幫我搭一個開雜貨店的老伯伯。我和士哲哥是情侶喔,所以我今天要和他對戲,嘉禾姐和其它人是明天的班。」
「誰戲份最多?」宗達問。
「當然是士哲哥啊。」怡伶開心地說。「然后是我和嘉禾姐,再來是你吧,其它人都還好啦。」說到這里,士哲已經錄完一段,怡伶生怕讓士哲久等了,趕緊打開對講說:「好,士哲哥你稍等一下喔,我們要進去。」然后她遞了一份稿子給宗達說:「走吧。」
走進錄音間以后,怡伶獨自在一張桌子前坐下,要宗達去和士哲坐在一起。宗達高興地在心中歡呼了起來。太棒了,魏怡伶,雖然你是個八婆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你!
「這一段有點亂,讓我先看一次。宗達,我跟士哲哥吵完以后你就出來羅,注意看。」怡伶說。
「喔。」宗達應了一聲,開始把自己的台詞標記出來,標到一半,看著手中的鉛筆,他突然心生一記。
士哲就坐在旁邊,看起來很專心地在盯著螢幕,宗達在旁邊坐下好像對他沒什么影響,不過很有可能只是裝的。
現在還沒開始錄音,有雜聲也不會被聽見,于是宗達很快地在紙上寫下一行字,偷偷推給士哲。
士哲感覺到有紙在手下移動,低頭看了一下,發現宗達竟然在紙上寫著「今天晚上有空嗎」,一瞬間嚇了一跳,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馬上就鎮定下來,裝作沒看到,繼續看著螢幕。他是一個專業的配音員,絕對不能因為被干擾而砸了自己的招牌。
但是宗達不放棄,雖然開始錄音時他不敢打擾士哲,但是一停止錄音,他又悄悄用腳碰了碰士哲,把寫著字的紙再推過去一點,還裝作要清喉嚨咳了几聲。
士哲沒有給任何回應,他干脆把宗達推過來的紙拿起來,壓在自己的稿子下面,順便偷偷看了一眼錄音師小博,確定他沒有看到他和宗達之間的小動作。
不愧為專業配音員,士哲并沒有因為宗達的舉動就亂了陣腳,還是表現得很穩定,反而是宗達,因為士哲和怡伶在預先看帶的時候他在胡思亂想,所以正式錄的時候不小心說錯了好几次,還好他第二次都能修正回來,不算浪費到太多時間。
今天一共錄四集,因為宗達剛好第四集戲份少,所以他的部份錄完以后,怡伶就說:「好了,林宗達,你收工了,可以走了。」
宗達走出錄音間,本來打算等士哲一起走,但是剛才在錄音間里士哲都能處變不驚,也許只要在工作場合他就會把面具戴得緊緊的吧。想了一下,宗達決定還是先走一步。
出了錄音間以后,士哲小心地看了看兩邊走道,沒有宗達的影子,走出際遇錄音室前,他特別留意了一下鞋柜,沒有宗達的鞋子,他已經走了。走了也好。他只是不喜歡別人在工作的時候吵他而已,老實說,如果宗達問他晚上有沒有空只是為了吃個飯,那也沒什么不可以。
一開始覺得很生氣,那么久沒聯絡,現在竟然還敢邀他,他才不想理他,但是后來想想,有什么立場賭這個氣?是他自己親手把宗達推開的,宗達當然不跟他聯絡。現在兩個人只能是朋友了,如果是朋友的話,吃飯也不稀奇啊,所以……所以他才會覺得……答應宗達吃個飯也沒關系。
一邊想著心事一邊走到停車的地方,士哲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叫他:「錄完了嗎?周士哲大哥。」他一回頭,發現宗達竟然就站在身后,一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我想說沒有外人的時候你可能比較自在,所以就在這里等你下來。我記性還不錯吧?還記得你的車子長什么樣子。其實前面几步有台一樣的車啦,可是他的前輪沒有轉正,那么粗心又隨便,肯定不是你。」宗達笑著回答士哲問不出來的問題,解釋著自己為什么在這里。
士哲沒有心理准備,不知道該怎么反應,只好趕快走到車子旁想開車門,卻被宗達繞到面前擋住。「等一下,你不要那么急嘛,我只是想跟你說些話而已,不能去吃頓飯嗎?就一頓飯而已。」
「我……不會餓……」士哲邊說,還是邊慌張地想去開車門,宗達看他這樣,干脆把士哲的車鑰匙搶走,跑到車子的另一邊。「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不去跟你的班的,也不是故意不跟你聯絡,只是有一些理由……」
士哲為了拿回鑰匙,只能一直跟在宗達后面走,兩個人就這樣繞著車子玩躲貓貓。
宗達邊想辦法東躲西躲,讓士哲拿不到鑰匙,一邊繼續拼命解釋了:「那天從你家出來以后,我想了很多,我想告訴你的是,知道你看到那種事我也……不好受。當然錯的是我,我是真的這么想,不過我就這么一條命,我的意思是說,如果要再投胎也不知道遇不遇得到你,所以不管怎么樣,我都只能就我這個現有的……人……去做改造,好讓你能接受。你聽得懂嗎?」
看到士哲停了下來,宗達也不到處跑了,就和士哲隔著車子面對面。「你可能會覺得我對你和對以前的其它人都一樣,可是事情絕對不是這樣。我差點露宿街頭那天晚上,其實我有偷偷跑進你房間,你知道嗎?不知道吧?」
看到士哲驚恐的表情,宗達馬上解釋說:「我什么事都沒做喔!我是說……我是很想做,可是……這很復雜,總之我最后沒有做,原因就是你和其它人都不一樣。」
士哲似乎聽得有點迷惑,宗達趕緊絞盡腦汁,又繼續說:「好,不要再說做不做的事了,這個用說的也說不清楚。來說配音好了,我消失不是因為不想見你,而是想不靠你的力量爬到跟你一樣的位子。老實說,一開始我到台北來找你的確是來攀關系的,我當時想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賺大錢,可是后來事情不一樣了,我不想讓你認為我是因為你事業做得很大才接近你。」
士哲知道,宗達是很難得誠實地這么徹底的,所以他站著靜靜地聽。
「這几個月來我一直都在努力學習,我改善了口條和念稿了,你剛剛也聽到了吧?」
「……進步是有,但是配得不太專心。」士哲終于說話了。
「我几個月沒見到你了,你叫我怎么專心?至少我配得夠水准了吧?」宗達說。
「對嘴還是太慢,情緒拿捏不准。」士哲說。
「喂!」宗達有點生氣地走到士哲面前。「為什么我在跟你表達我的感情的時候你一句話都不說!說到配音你就那么多話!?」
士哲向后退了一點逃避宗達,抿了抿嘴后,小小聲地說了些什么,宗達聽不清楚,把耳朵湊向前說:「什么?我沒聽到。」
「沒有看到螢幕和稿子的詞,我不太會說。」士哲稍微提高了音量,說完了以后低著頭看著地上,臉開始泛紅。
「噢……」宗達一聽,瞬間氣都消了。也對,士哲就是這種人沒錯,總是用雙手把面具用力按在臉上,如果硬要把他的面具在大庭廣眾下扒開的話,他會手足無措的。看著士哲漂移的眼神,宗達突然覺得好心疼。
「鑰匙。」士哲伸出手,宗達想了一下,遞出鑰匙,不過在士哲快要拿到的時候又抽了回來。「就吃頓飯而已,給我個機會嘛,我請客喔,我難得那么有錢耶。」
看到士哲還是在猶豫,宗達繼續甩著鑰匙說:「反正你這次拒絕以后,我還會再問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為了你自己下次錄音的安寧,干脆就答應吧。」
遲疑了一下,士哲說:「為什么?」
「啊?」
「為什么被拒絕了那么多次……還要回來找我?」士哲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抬起頭來怯怯地看著宗達,兩人四目相視讓宗達口干舌燥了起來,他咽了口口水順過喉嚨后,才說:「這還用說嗎?因為這個世上你看得上眼的只有我林宗達啊,當然反過來說也是可以啦。」
「……」宗達消失的這段時間都沒有聯絡過士哲,士哲還是從文奇那里聽說宗達還待在台北配音的,他本來以為宗達這輩子都不想跟他有關系了。
「干嘛?你很擔心我不會回來嗎?」宗達偏頭想看清楚士哲的表情,士哲馬上又轉到另一邊去,于是宗達又說了一句安慰他:「你放心,被拒絕几次我都會回來的。」
士哲好像想說些什么,但是又吞了回去,看起來是比較軟化了。
「所以……可以吧?」宗達趁勝追擊。「就先吃頓飯,聊一聊,讓我試試嘛。當然如果吃完飯以后你想要做點其它的事我也不會拒絕就是了。」
士哲在宗達說得正得意,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候,很快地拿回自己的鑰匙,訥訥地說:「那就……先吃頓飯吧。」
沒有見士哲的這段時間,宗達在跟班之外大多都和阿輝夫婦倆混在一起,每次看他們故意卿卿我我就有氣,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阿輝和小城帶他認識了不少地方。雖然說仍然是士哲開車,少說也是他帶路,還是很有「他請客」的氣氛。
他選了一間自己很喜歡的餐廳,可是才剛坐下就聽見刺耳的聲音,是阿輝,他現在最不希望有人打擾了,竟然在這遇到阿輝和小城!
「哎喲,林宗達,真沒想到你自己找得到路到這來耶,我現在好感動喔。」阿輝說完后,小城淡淡地笑著說:「有種母鳥看小鳥離巢的感覺。」
宗達半捂著臉懊惱地打招呼:「嗨,真高興看到別的地方不去偏偏和我選同一家餐廳的兩位。」
看到士哲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宗達正要介紹,阿輝和小城的手已經很有默契地一起伸了出來,馬上就一個人握著士哲的一只手寒喧起來。
「你一定就是周士哲先生了吧?幸會幸會。」阿輝說。
士哲聽到阿輝的聲音以后,眼睛慢慢睜大,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說:「你就是打電話給我的那個人。」
「哇,沒想到你還記得,配音員的耳朵都那么厲害嗎?」阿輝說著說著就在士哲旁邊坐了下來,讓士哲嚇了一跳,小城則坐到宗達旁邊拿起菜單看了起來。
「電話?什么電話?」宗達緊張地說。「還有,你們干什么?我又沒說可以坐下!我們有重要的事要談,你們滾啦!」
「喔,我們坐下讓你們不舒服了嗎?會嗎?需要滾嗎?」阿輝問士哲,士哲沒有看懂宗達擠眉弄眼的暗號,輕輕搖了搖頭,如果是宗達的朋友的話,他其實并不介意。
宗達挫敗地倒在桌上,阿輝則露出勝利的笑臉,繼續對士哲說:「如果你還記得上次通話的內容的話,你就應該了解,當你們家林宗達的朋友真的很可憐,他只要一失戀就跑到我們那里鬧,我不但花時間陪他發瘋,也損失了不少家具耶。」
這種情形讓士哲想到了宗達國中時那些身材高大的酒肉朋友,他很認真地對阿輝說:「還沒賠清嗎?」
「喂!」宗達本來一直緊張兮兮地咬著指甲,聽到士哲這么說,瞬間跳了起來越過桌子想抓住阿輝,但是被躲掉了。「你滾啦!你敢讓他被嚇到我就讓你好看!」
「嗚,林宗達在心疼耶。」阿輝故意說。
「是啊,關愛之情溢于言表喔……我看我來個日式咖哩豬排飯好了,這里的咖哩味道不錯。」小城斯文地對士哲笑著。
「我也要,那就兩份,順便點個飲料吧,難得林宗達請客。那你呢?」阿輝問士哲。
「蕃茄小火鍋。」士哲很乖地回答。
「誰說了要請你們兩個啊!?」宗達火大地說。
「沒關系啦,你預算不夠的話我請好了,因為這位先生最后畢竟沒有把你丟到路上。」士哲說。
「啊?」宗達完全聽不懂士哲的話。
阿輝嘆了口氣,對士哲說:「他那天真的太醉了,什么都不記得了,我們后來也沒告訴他。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沮喪的樣子耶,真的讓我見識到了什么是心碎,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走音走得那么厲害還能那么動人的『雙人枕頭』。」
「什么?」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天喝醉后做了什么,很害怕阿輝爆料出更丟臉的事,宗達一直揪著眉頭聽。
「你拿著啤酒罐當麥克風唱了好多歌,吵到隔壁鄰居敲牆壁抗議。」阿輝說。
「真的嗎?」宗達說。
「不過表演得挺精采的,雖然眼淚和鼻涕多流了點。」小城又搭了一句。
「我們應該拍下來的。」阿輝說。
「那個時候怕機器也被他摔壞,不敢拿出來。」小城說。
「對噢。」然后阿輝又轉向士哲。「他喝醉的時候力氣好像會變更大,這可能是所謂化悲憤為力量吧,超難對付的,所以看到你們兩個恩恩愛愛地出來吃飯我實在很欣慰,我已經沒有多少東西可以給他破壞了,再說公寓里傳出可怕的男人的哭聲人家也會說話,真的希望你們百年好合。」
宗達在自己的想象里把阿輝和小城用膠帶封住嘴巴丟出餐廳,但是現實里他只能捂著臉坐在位子上。
聽到宗達給別人添那么多麻煩,士哲也只能說:「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不用道歉啊,事情都是林宗達做的嘛,而且如果他自己不夠好,你拒絕他也是應該的啊,對不對?」阿輝說。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宗達咬牙切齒地說。
「他竟然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阿輝指著宗達說:「他自己當初說要打拼,讓你另眼相看的時候,還苦苦哀求我在他晚上沒有火車回家時收留他的耶。不過老實說,有時候他叫了一個晚上你的名字隔天早上還能起床自己搭車去趕早班,我真的挺意外的。」
「我有說夢話?」宗達小聲問小城。
「通常邊哭邊說『我不是故意的』。」小城說。
宗達一聽,更是用手臂包住頭趴在桌上,士哲則是偷偷抿嘴笑了起來。
「對對對,還有『我以后不會了』。」阿輝笑著說。
「我還聽過『我知道錯了你打我吧』這種話喔。」小城說。
阿輝和小城繼續一搭一唱,說出宗達更多糗事,宗達只能趴在桌上哀號,餐點來了以后也吃得愁云慘霧地。吃飽喝足以后,阿輝和小城終于甘愿離開,宗達垂著肩膀陪士哲走到停車的地方。
「阿輝和小城平常沒那么多話,他們是故意整我的。」宗達委屈地說。
士哲倒不以為意,因為阿輝和小城,他才能知道宗達毫無保留發泄情感的那一面,他從來沒有想過宗達會有那么受傷的時候。「沒關系啦,」士哲安慰他說:「那些事都不算什么,你不是說最丟臉的樣子我在國中的時候已經看過了。」
宗達抬起頭來看著士哲,皺著眉頭說:「你這樣說并沒有讓我比較好過耶。」然后他轉了轉手臂活動了一下筋骨,嘆了口氣。「不過話說回來,我那些最丟臉的事還真的都和你有關系,怎么會這樣?」
士哲聳了聳肩,正要再往前走,突然被宗達拉住了。
「我應該……還可以吧?你不是只是因為習慣,才決定繼續容忍我的吧?」宗達說。
士哲很驚訝宗達竟然這么認真地在在意,他笑了:「打起精神來,剛才他們說的那些都只是玩笑而已。」
宗達又抓吉士哲的另一只手,很憂郁地說:「我打不起精神,安慰我。」
士哲只好抽回一只手拍了拍宗達的肩膀:「別太難過。」然后問:「好了嗎?」
「不行,不夠。」宗達又把士哲的兩只手都抓在手里,同時又站近了一步。
宗達姣好的臉蛋就在眼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的士哲緊張了起來,低著頭避開他的眼神,說:「會……被看見……」
「天都黑了……沒人會看見……」宗達故意學士哲呢喃著說話。他剛剛被整得很不甘心,現在非討到糖吃不可。
士哲僵硬地站在原地,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抬起頭,卻沒辦法往前,這時,宗達很適時地慢慢湊了過來。
這對他林宗達來說甚至不算正式親吻,但是他卻無可救藥地沉溺其中,光是輕輕摩擦嘴唇就能讓他的呼吸失速,最后他終于忍不住把士哲拉入懷中。
想起上次在停車場的親吻,宗達就忍不住竊笑,他和士哲現在可是名正言順的一對羅,雖然沒有人發給他証書,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多,但是他承認,士哲也承認(雖然是默認),這就夠了。
錄音時間已經快到了,士哲還沒踏進錄音室,他說今天早上有一個廣告的班,不知道會不會拖延到時間。怕士哲又為了趕時間不吃飯,宗達幫他訂了便當,士哲匆匆忙忙沖進錄音室時,想一路直接殺進錄音間,被宗達看見攔了下來。
「錄音不是開始了嗎?」士哲喘著說。
「怡伶說她要先錄几段演講,你可以先休息,你還沒吃飯吧?」宗達說。
「對……我忘了。」士哲看了一下時間,說:「她還要錄很久嗎?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出去買。」
宗達牽吉士哲的手走進休息室。「我已經幫你訂了,還是熱的,你快點吃吧。」
士哲在休息室的桌子前坐下,看著眼前的便當,笑著說:「好熟悉的感覺,在翔宇的時候都是文奇幫我買的呢。」
「文奇?他那么雞婆做什么?」宗達說。他跟文奇跟同一個班的時候,怎么都沒有聽他說過幫士哲買便當?既然是幫自己的偶像買便當,應該會興奮地到處宣傳啊,那家伙,該不會在想說這件事是他和他的士哲哥之間的祕密吧!
「他只是和你一樣,看到我都沒有吃飯……」
「不對!」宗達大聲糾正,然后把自己的椅子拖近士哲身邊。「他跟我才不一樣,他只是一個跟班學生,我是你的阿那達耶!」他是士哲的阿那達對吧,雖然只親過一次,但是他們互相喜歡,是阿那達沒錯吧?
士哲邊打開便當邊說:「為什么要在意這種小事,我只是說……」
看到士哲頓了一下,宗達好奇地問:「怎么了?」
「你幫我叫魚排便當。」士哲輕輕拉開嘴角微笑著說。
「是啊,我欠你很多塊魚排,所以我算算看噢……你大概有兩年的時間都只能吃我訂的魚排便當。」宗達說。
士哲笑著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是啊。不過……我們都應該知道過去的事對現在影響有多大。」宗達其實一直很害怕,怕士哲沒有真的原諒他。
果然,一提示這件事,當年的畫面就像在士哲腦子里播放一樣,他的表情凝重了起來。「你說的對,沒有過去的那些事,現在也許完全不一樣。」然后士哲轉向宗達:「如果當初你沒有硬把鮮乳灌進我嘴里,我也許就不會長這么高了。」
「什么?」他們是在說這件事嗎?宗達露出迷惑的臉。
「你忘了嗎?我跟你說我不敢喝鮮乳,結果你就硬把鮮乳灌進我嘴里,逼我喝完以后還摸了摸我的頭,說小孩子不喝鮮乳是長不高的,后來我就真的不怕鮮乳了。」
「……」宗達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不是在說這件事嗎?」士哲吃了一口便當,露出淘氣的表情。
「你這家伙……你故意的。」宗達說。
士哲又笑了起來,然后摸了摸宗達的頭,說:「每個人都會做錯事,你已經真心反省過了。」
真是的,他本來差點掉進悔不當初的回憶的漩渦的,被士哲一搞,哀傷的氣氛都不見了。士哲其實知道他本來指的是什么,卻用這樣的方式輕輕帶過了。
下午錄音的時候,怡伶又碰到一段演講。所謂演講,就是內心獨白或是開會發言這一類,一個配音員要連續說上一兩頁的台詞的狀況。宗達和士哲也坐在錄音間里,兩個人得靜靜地等怡伶錄完,然后才能繼續錄下去。
靠在椅背上的宗達看到士哲還專心地盯著稿子,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臂,士哲回頭時,宗達伸出右手,用眼神示意士哲把手給他。士哲很技巧地看了一下錄音師,從那個角度應該看不到配音員桌子底下的情形,于是他也伸出左手,輕輕牽著宗達溫暖的手,嘴角悄悄揚起了欣喜的角度。
錄完音后,陪士哲走到停車場的路上,宗達又忍不住牽吉士哲的手,士哲嚇了一跳,因為路上有行人,雖然天色很晚了,還是隨時都可能被別人看到,不過他還是順從地讓宗達牽著。
「我兩個禮拜以后要回南部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回去?」士哲說。
「兩個禮拜?這個班錄完以后?」
「嗯,因為早就計畫好了,所以我兩個禮拜以后都沒有接長戲。如果你有班那就算了,還是以工作為主。」
「那些班無所謂,沒有固定腳色,跟領班說一聲我有事應該就可以了。」
「那就說定了。我好久沒有回家了,趁這次機會也可以喘一口氣……」已經走到車子旁,正要拿鑰匙卻覺得很不方便,原來是另一只手還被宗達握得緊緊地。「宗達,我還有別的班要趕。」士哲試著循循善誘。
宗達大嘆了一口氣,低頭吻了士哲一下,搞得他又滿臉通紅才甘心放開他。
看著士哲的車開走以后,宗達心里想,也好,在台北士哲實在太忙了,什么事都不能做,回去南部說不定機會反而多。
兩人是開士哲的車回去的,因為算起來開車比搭其它大眾交通工具划算,也方便載行李,宗達還買了一些禮盒要回去給老爸老媽。
看到在台北好歹闖出一片天的兒子回來了,宗達的父母都很開心,母親當晚還煮了大餐。宗達配音的收入都會交給阿姨匯給母親,他平常用的仍然是母親透過阿姨給的生活費,所以母親對他在配音事業上的進步都一清二楚,宗達這小子這次是真的做得不錯。
雖然見到父母親很開心,但是回到家以后宗達心情很復雜,他的房間里發生過太多以他現在的立場來說不太愿意回想的事,睡在這個房間里他總覺得渾身不對勁。他不想碰到以前曾經來往過的那些……純粹身體上的伴侶,所以不太喜歡出門。
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個惡夢,是國中時的事。有一次工藝課,他和一個同學一組,結果到打成績當天還做不出一個作品,于是他就出餿主意,拿他們的材料和士哲換他已經做好的小木屋。士哲為了那個小木屋還敲傷了手指呢,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堆根本沒動過的木材,他瘦小的身體站在放滿木頭殘骸的桌前,什么話都不敢說。
然后畫面跳到放學后黑暗的教室里,他和一個臉蛋是一片空白的身體在做愛,做到一半,竟然看到士哲站在旁邊,拿著畢業紀念冊傷心地看著他,當他轉身要走時,宗達卻叫不出聲音,也不推開黏在身上的另一個身體。
一瞬間他被嚇出一身冷汗,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房間里的天花板。
他坐起身來,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以瘋狂的速度跳著。他受不了了,他想見士哲,好想見士哲。
雖然現在是半夜,宗達還是打了通電話給士哲,手機沒開就打家里電話,他一定得見到士哲才行。
「宗達?」接起電話的士哲很驚訝,他用疲憊的聲音說:「你怎么了,很晚了。」
「我去找你好嗎?」宗達怕吵到家里的父母,低聲地說。
「現在?」士哲聽起來很為難。
「拜托,我想去找你,拜托……」
士哲想了一下,說:「你知道菜市場口的藥局嗎?」
「知道。」
「我在那里等你,你來的時候要小心喔。」
「好,我馬上去。」挂掉電話后,宗達披上一件外套就沖了出去。
藥局門口,他看到士哲縮著肩膀站著等他,好像很冷的樣子。終于看到士哲,他跑上前去緊緊抱著他。
待在宗達懷里的士哲察覺到宗達不太對勁,拉著他開始往市場的方向走,原來士哲家就在這附近,繞過几條小路就到了。
和宗達家一樣,士哲家也是透天厝,士哲用鑰匙打開家門后,打開另一個木門,帶宗達由一旁的樓梯走上二樓。
「二樓和一樓是隔開的?」宗達小聲問。
「嗯,我媽說以后我娶媳婦可以住二樓,所以就幫我隔開了。」士哲說。
「真體貼。」宗達說。「不過你不會娶媳婦對吧?」
士哲笑了,倒了一杯茶給宗達,跟他一起在沙發上坐下。「你到底怎么了?這么晚不睡覺還硬要見面?」
「我做惡夢了。」宗達把腳縮到沙發上抱著,下巴抵在膝蓋上。「你曾經做過有關我的惡夢嗎?」
士哲搖搖頭。
「好夢呢?」
「我不記得了。」
「這樣啊……」宗達放開雙腳,改成盤腿坐在沙發上,垂著肩膀,說:「我夢到國中的事了,我和其它人一國欺負你,搶你的東西,你什么話都沒說。」
士哲坐在宗達身邊,把短外套拉緊了一點,沒有回應宗達。這些事情也許不是他說「我原諒你」宗達就能釋懷的,他打算靜靜聽他說就好。
「我問你喔,如果現在出現了另外一個林宗達,他沒有欺負過你,也沒有跟任何人亂搞過,你會選他還是選我?」宗達頭往后靠在沙發上,眼睛看著士哲說。
士哲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說:「不知道,想象不出那樣的林宗達。」
宗達笑了出來。「說的也是,要想象那樣的家伙是有點難。」然后他坐起身來,湊到士哲面前,士哲看到他的眼里有血絲,聲調不穩地說:「士哲,你有沒有討厭過我?應該有吧?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永遠不要出現在你面前就好了?」
士哲低頭抿了一下嘴,才慢慢地開始說:「有一次,放學下雨,你沒有帶傘,你走到我旁邊把我手里的傘拿走的時候,我以為你要直接搶走,可是你沒有,你撐著傘和我一起走到我們開始不同方向以后,把傘還給我,自己跑回家。因為傘太小,你怕我淋到雨,我們一起撐的時候你還用手抓住我的肩膀。」
宗達皺了皺眉頭。「有嗎?」
士哲點了點頭。「還有一次,我去看你打球,結果被抓進場湊人數,你跟我說不要擔心,你會罩我,我被別人撞了一下,你還抓著人家的衣領警告他小心一點。」
「有一次,留校自習的下課時間,大家都出去了,只有我一個人留在教室里休息,我聽到你和另一個同學的聲音走近以后,趴在桌上裝睡,可是蓋在身上的外套滑下去了,你看到以后說了一句『這家伙在搞什么』,然后幫我把外套拉好了。」
這些事,宗達都完全沒有印象。
「如果我真的討厭你,早就請老師幫我換位子了,因為你太高會擋住我,而且離黑板太遠,其實我都有點看不清楚老師寫的字。」士哲繼續說。
「可是因為你喜歡我,所以就算眼鏡鏡片越來越厚,你也愿意繼續坐在我后面。」
宗達說完,士哲點了點頭。「我以為你對這件事很有自信的,你不是還拿畢業紀念冊的留言質問過我?」
宗達把士哲拉進懷里抱住。「不要再說畢業紀念冊的事了。」
臉靠在宗達溫暖的胸膛上,手放在宗達的腰上,士哲偷偷加重了點手勁抱住宗達,感覺宗達的身體曲線,然后臉紅了起來。「我大概只是……吃醋到了極點,當時真的很恨那個被你抱著的人,所以才會賭氣。」
說完以后,士哲就感到一股力量把他往后推,當他的后腦撞上沙發時,他才看到宗達眉頭深鎖的臉。「別說了,再說我就生氣了。」
「我只是……」士哲才說到一半,宗達的嘴唇就堵了上來。
※※※
士哲不知道這個吻已經持續多久了,宗達就像著魔了一樣,不停地用唇舌刺激他,一下在他的唇邊、臉頰、脖子和耳后黏膩地吸吮,一下堵住他的嘴深深地接吻,就像他永遠都吻不膩一樣。
宗達送進他嘴里的暖流讓他打顫了起來,他忍不住微微縮起身體吐出呻吟,這好像鼓勵了宗達更是忘情地拖著他的后腦,想讓他更接近自己,想吻得更深。
罩在外面的短外套早就在被推倒的時候掉了,睡衣鈕扣也在親吻時被宗達一顆一顆耐心地一一解開,雖然衣服被脫掉是很讓人害羞的事,但是士哲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宗達的吻讓他太陶醉了。每當吻和吻之間稍微有短暫的空檔,他都會把眼睛張開一點看著宗達,發現光是宗達眼里的情欲就能把他融化。
他喜歡宗達好久了,雖然過著規矩的生活,但是對這種事當然有過向往和期待,和自己心愛的人緊緊相擁,就像現在一樣……
宗達的手掌熱得發燙,士哲的身體也一樣,他們吐出的是一樣炙熱的氣息。宗達解完士哲的睡衣鈕扣以后,把嘴湊上士哲滑嫩的肌膚,聽到士哲輕聲的嘆息,讓他覺得自己又開始往無法回頭的情感里跌了。
他真的很怕士哲不愛他,或是只愛他那么几年,如果這種事真的發生,他會發狂的。他想要士哲的現在未來和永遠,他想要全部。
士哲的呻吟聲很好聽,他輕舔著士哲的胸前到鎖骨,啃吮他所能碰觸到的每一寸肌膚時,士哲總是會嘗試掩飾自己快要沖出雙唇的快感,把它們壓低成一聲又一聲難耐的嬌喘,但是當他來到士哲的腰邊,舌頭抵上去時,士哲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
宗達淺淺笑了,他知道士哲喜歡,于是繼續貪心地舔食他的腰邊和小腹,因為陌生的快感的沖擊,士哲有點害怕地把手放在宗達肩膀上,腳也不安分地動了起來。
宗達拉起身體,士哲把手放在宗達胸前,眼里滿是不安。宗達又吻了吻他,「不要怕,不會有事的……不要怕……」
「可是……宗達……」宗達又開始投入地享受士哲頸邊的肌膚,士哲要花好大的力氣才能想起他要說的話。「我……不會……」
宗達愣了一下,才看著他說:「我也是第一次和喜歡的人做,我也很緊張。」
士哲的眼里因為情欲刺激,已經充滿水氣,嘴唇也因為無數次的親吻變得紅艷,宗達低頭吻他,說:「放輕松好嗎?我想用這一次……來……解決掉我的惡夢,多幫我一點好嗎?」
士哲輕輕點了點頭,然后順從地看著宗達脫掉他的和自己的上衣,但是宗達想伸手脫他的睡褲時,他卻抵抗了一下,不是因為不愿意,是因為實在太羞人了。
宗達又重新壓上他,不強迫脫他的褲子,卻把手伸進他的褲子里,士哲想說什么,宗達就用自己的嘴唇輕輕抵在他嘴邊說「噓」,示意他乖一點。
士哲的火熱被碰到以后,兩個人一樣激動,士哲努力壓抑自己想吐出聲音的沖動,手抓著宗達的肩膀拼命忍耐,但是還是漏出了像是低聲啜泣的呻吟。宗達輕咬著士哲的肩膀難耐地喘氣,一邊咽著口水,因為他手里是士哲的……他失神地抓住士哲上下套弄,一邊皺著眉頭努力忍著,士哲吐在他耳邊的青澀呻吟簡直快把他逼向高潮。
最后他終于忍不住了,拉下士哲的褲頭,抓出士哲的火熱舔吮,士哲猛烈地扭動了起來,但是宗達力氣更大,他用雙手制住士哲,把士哲的全部含進嘴里,滿足地吸吮起來。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的士哲因為快感低聲哭嚎了起來,沒過多久就解放在宗達嘴里。
士哲解放過后,宗達的嘴仍然在士哲的下半身附近留連,把士哲弄得又濕又黏。
才經歷過無法形容的高潮的士哲有點恍惚,但他知道事情還沒有全部結束,宗達擁有過他,但是他還沒有……
身后被擠進一根手指時,士哲又顫抖了起來,剛才像火燒一樣的熱度又回到他體內和腦子里,他的褲子已經全被脫掉了,宗達又開始吻他的嘴,幫助他放松。他張開眼睛,看到的是專注地吻著他的宗達,他也伸出了自己的雙臂,主動擁抱宗達,回應他的親吻。
宗達耐心地等待著,陶醉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進出士哲的后庭,直到士哲突然吐出那一聲動聽的呻吟,他才笑著看著士哲,繼續放進更多手指,并朝對的地方使力。「舒服嗎?」他問。
「好奇怪……」士哲難耐地皺著眉頭說。
「這樣呢?」宗達改變了一下方法,把士哲刺激地別開頭去低聲呻吟,他把嘴湊到士哲嘴邊,吻他,邊說:「喜歡嗎?」士哲雖然神智已經快被奪走,還是點了點頭。
忍到了極點,一直到士哲慢慢習慣,慢慢覺得想要更多,不安地微微扭起身體來時,宗達才抽出手指,幫士哲調整了一下姿勢,拉下自己的褲子,一寸一寸進入士哲體內,士哲再怎么會忍,這次還是痛得叫了出來。
宗達吻著他,低聲說著:「沒事……沒事……馬上就會舒服了……」一邊安撫士哲,宗達一邊開始前后動作了起來,起先讓士哲覺得難以忍耐的痛楚,很快地被蔓延到全身的酥麻感覺取代。
宗達抱著士哲,壓在他身上規律地前后抽送,士哲容納他的地方縮緊時帶來的快樂讓他更是激動地頂進士哲體內,連士哲的聲音都被他撞得破碎不堪,他現在只想用盡所有的力氣把自己嵌進士哲體內……
宗達覺得好快樂,可以抱著士哲,因為愛他而和他做愛,看著士哲沉沉的睡臉時,他又忍不住低頭吻了他几下。
宗達很想在第一次結束后的早晨對士哲說些甜言蜜語,但是不行,輕輕吻他他不醒,使勁搖他他也不醒,士哲根本完全睡死了,他又不能被士哲的爸媽看到,所以只能留張紙條貼在士哲皮夾里,跟士哲說他先走了。
林宗達可怕的地方除了好到會讓任何人變節的技巧以外,還有沒有盡頭的體力。可憐的士哲,第一次就遇到這種魔物,第一個晚上結束后,他一直到隔天下午都沒有醒來,父母親還以為他生病了。
等士哲終于恢復體力以后,宗達拖著他去買床墊,他說他要把家里的床墊換掉,然后跟士哲在新的床墊上做愛,這樣以后他回家在自己房間里才睡得著。
士哲覺得宗達換了床墊也好,他不希望宗達每次在自己家里睡都胡思亂想,所以答應了,連在新的床墊上做愛他也答應了,宗達自從和他做過第一次以后就開始不斷索求。擋了太久的欲望終于得以發泄后,就再也緩不下來了。
宗達天生就是個欲望很旺盛的人,這也沒辦法,再說,士哲也不愿意別人來幫他分擔,他想要一個人容納宗達所有的熱情。結果就是士哲在衣服能遮掩的皮膚上,吻痕從來沒有斷過,這一批消掉另一批很快就補上了,他當然也沒有力氣開車回台北,宗達開車時,他一路上都睡得不醒人事。
回台北以后,宗達告訴阿姨,他要去台北租房子,不過其實是搬去跟士哲住,士哲白天要忙配音工作,晚上要滿足宗達,蠟燭兩頭燒,但是很幸福。
這天,宗達提著一整個塑膠袋的火鍋料,心情愉快地走在路上,今天晚上要幫士哲補一補,雖然說大部分的東西應該都是他自己會嗑掉。突然,一個很驚喜的聲音叫住了他:「林宗達!」
他回頭,看見的是一個穿著入時的男孩子,他認得出來那是他以前的朋友,而且還是「那種朋友」,不過他還是友善地笑了。「嗨,沒想到會在這看到你。」
「那是我要說的。喂,看起來混得不錯喔。」那個男孩子說著手掌還貼上了宗達的胸膛。
「還好啦,我現在在當配音員,收入還不錯,夠我吃穿。」宗達一邊把男孩子的手拎開一邊說。
男孩子先是尷尬了一下,不過馬上又開口熱絡地說:「配音員噢,聽起來不賴耶。干嘛提一堆火鍋料?和家人一起吃飯啊?」
「不是,是我男朋友,我有他的照片,你要看嗎?」不等人家回答,宗達就掏出皮夾翻出一張照片推到人家面前,那是小城幫他們拍的,他突然偷襲士哲的畫面被小城拍到了,阿輝還賣他五千塊。照片里,他淡淡笑著,嘴唇輕輕碰在士哲微張的嘴上,士哲因為不知道他要做那種事,所以有點被嚇到。
這下男孩是真的感覺到宗達的異常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喜歡這一型耶,老實說……我連你愿意交男朋友都不知道。」
「拍得很好對吧?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宗達像是沒聽見男孩子說的話,自顧自陶醉了起來。
「是不錯啦。……欸,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酒吧,下次要不要一起去?」男孩子還是不放棄最后的希望,挑了挑眉說。
「不了,士哲不喜歡酒味。啊,我趕時間,先走了。」宗達突然想吉士哲已經在准備湯頭了,所以跟男孩匆匆道別后,就拔腿往回家的方向跑,士哲在等他。
男孩子叫成穎,宗達和他滾過不下几十次,成穎曾經說過,如果要用海鮮比喻他睡過的男人,他林宗達就像帝王蟹,味美多汁,屬于最最高檔。宗達當然很開心這樣被稱贊,如果成穎剛剛當他的面再把話說一次,他還是會很開心,但是他不能跟成穎走,他根本沒有喜歡過成穎。
他不是故意裝忙,故意縮短和成穎的談話的,只是他不想用解釋自己的狀況來否定成穎的狀況。也許時間到了,成穎自己也會懂吧,也許讓成穎懂的人有一天會出現,這種事不是花口水講就能講清楚的。
進了家門以后,宗達看到士哲穿著襯衫和西裝褲,袖子卷了起來正在調電磁爐的溫度,忍不住把火鍋料丟在旁邊跑上前去。「啊啊……我愛死白襯衫了啦……」
「宗達,你怎么把東西丟在地上嗯……」宗達堵住士哲的嘴吻了一下,說:「猜我剛遇到誰?」
「呃……管理員大叔?」
「不是,我遇到我以前的朋友。」宗達抱著士哲若有所思地說。
「然后呢?」士哲不解地問。
「他在外面等,所以你得跟我一起出去,讓他親眼看看我跟你說我愛你。」宗達邊說邊低頭啄吻士哲。
「什么?非去不可嗎?」士哲露出為難的表情,讓宗達笑了出來:「騙你的啦,不過我把照片秀給他看了。」
「你……又把照片給人家看?」士哲說。
宗達自從好不容易買到那張照片以后就到處炫耀,不用說是文奇韻雅或其它錄音室的人了,連隔壁的林大嬸都看過,大家都被宗達嚇得說不出話來,不但出柜還順便公開他和士哲的關系。
「有什么關系嘛,那張照片超可愛的。」宗達又低頭吻士哲,同時手掌在士哲腰上輕輕揉捏了起來。
士哲在宗達懷里,難得認真抵抗了起來。「不行啦,宗達,阿輝他們等一下就來了……」
「阿輝?他們來做什么?」宗達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時候會聽到這個名字,這難道不是他和士哲恩恩愛愛吃完火鍋以后恩恩愛愛滾到床上的美好夜晚嗎?士哲好不容易班少一點,可以讓他盡情做到早上,他期待了很久很久耶!雖然該做的分量士哲從來不會虧待他,但是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狂野一番的。
「我沒跟你說過嗎?我可能忘了要告訴你,我上禮拜就答應小城了。」士哲說。
上禮拜?是他自己大嘴巴去炫耀的那天嗎?是那天嗎?小城一定聽他說完以后就打電話給士哲了,他們又想整人!「不行,絕對不行,我們沒有多的火鍋料。」
「所以你剛才不是去買了嗎?」士哲說。
「這些……這些連我自己都不夠吃,不能分他們啦!」宗達正要繼續抗議,門鈴已經響了,宗達趕緊抓住士哲的肩膀,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安靜。「只要裝作不在家,他們就會識相地走了。」他低聲說。
不久,門鈴聲的確不再響了,不過士哲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來聽了一下,把手機遞給宗達。「是找你的。」
宗達正覺得奇怪,一接過手機,就聽到阿輝的聲音說:「林宗達,別再裝了,我們知道你們在里面,快來給我開門。」
「開個屁!人家情侶要一起吃飯你們來攪什么局啊!!」宗達說。
「哎喲,忘恩負義的家伙,你來我們家敲門那几次我們有把你鎖在外面嗎?有點良心就過來開門!」阿輝說完還配了几聲電鈴聲。
「情況是一樣噢!你有很頹廢嗎?你有遇到困境嗎?你根本是來壞我好事的!滾啦!」宗達才罵完,已經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士哲還是幫阿輝他們開門了。
阿輝走進來時繼續說:「壞你的好事?要不是小城說士哲瘦很多,想要過來看看,你以為我想看到你?你一定是把士哲的糧食吃完了以后還一直消耗他的精力吧,沒良心的到底是誰啊?」
阿輝和宗達在吵架的時候,小城和士哲已經走到桌邊開始煮火鍋。「今天需要我們留下來嗎?」小城問士哲。「雖然阿輝不一定能嚇阻宗達,但是至少宗達不會抱著你整個屋子都滾過一遍。」
士哲的臉紅了起來,宗達到底還跟別人說了什么啊。「沒關系,我沒事的。」
「真的嗎?你每天都工作到三更半夜,回家后宗達還會扑上來,一定很累吧。」小城擔心地說。
「是啊,所以我以后……接班可能會節制一點,給自己多一點空閑時間……」
「陪宗達滾床嗎?」小城笑著說。
「呃……也不全都是。」士哲連耳朵都紅了起來。
小城想象得出來,宗達雖然會陪士哲做點其它活動,例如看看DVD什么的,但是最后還是會以滾床做收的。
小城嘆了口氣,說:「你真的太偉大了,士哲。」然后他叫了還在跟宗達吵架的阿輝一聲,把剛才跟士哲的談話內容說了出來,士哲沒想到小城會這樣,無措地瞪大了眼睛。
阿輝聽完以后,搖搖頭說:「林宗達,你真是太惡魔了,你把人家累成這樣,人家竟然還要為你著想。」
宗達則是感動地說:「真的嗎?士哲?」他跑到士哲面前握著他的手:「你要為了和我滾……和我分享更多空閑時間減少接班?」
「工作時數太長本來就不太健康。」士哲腼腆地說。
「滾床時數太長也不健康吧?」阿輝說。
「少羅唆!東西吃完就快滾回去啦!」宗達說。
為了防止阿輝和宗達又開始打架會打翻火鍋,小城要他們端著碗到電視前去吃。阿輝打開電視,轉到宗達和士哲有參與配音的節目,兩個人邊吃邊看了起來。
「欸,你猜我今天遇到誰?」宗達問阿輝。
「誰?」
「成穎。」
「然后呢?」阿輝知道這個和他們兩個的荒唐年代有關的名字。
「我給他看照片。」宗達得意地說。
阿輝笑了,然后輕輕搖了搖頭。「你這家伙,真的是好狗運。」
「為什么?」宗達問。
「士哲配你太可惜了。」
「你說什么?」宗達露出凶相,阿輝竟然敢這么說。
「你去問嘛,大家都會這么說啊,他配你太可惜了,這是事實。」阿輝繼續若無其事地說。
「那、那、你自己咧,你跟小城還不是一樣!」
「是啊。」阿輝回頭看了小城一眼。「所以我才要更用力珍惜他。」
「……張榮輝,你好惡喔,真的是惡心到了極點。」宗達說。
「吃你的蛋餃。」
宗達埋頭吃了一會,也回頭看了一下士哲,想了一下后,站起身來走到士哲身旁,像小狗一樣蹭在他耳邊說了几句話。士哲聽著聽著笑了起來,在宗達臉上安撫似地親了一下。
阿輝看到宗達那種因為沒安全感而出現的幼稚行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跟他說了什么?」小城端著碗走了過來。
「我只是告訴他做人做事的道理。」阿輝說。
「戀愛心智十歲。」小城笑著說。
「你太高估他了。」阿輝邊說,邊夾了一塊肉溫柔地送進小城嘴里。
不過,我們都不得不承認,和剛上台北時比起來,林宗達的確有長足的進步,本來只是個跟班學生,現在已經是個小角,本來是個性愛魔人加戀愛低能,現在他知道不能只有做沒有愛。
他去亂敲別人家門以及和阿輝打架的次數后來都在慢慢減少了,因為體諒士哲的身體,他已經開始學會看時間點調整親熱的量,有時他甚至會認命地自己去沖冷水澡,只為了讓士哲好好休息,隔天才有體力應付早班。
其實他覺得自己已經別無所求了,吃得好穿得暖,又有心愛的人可以抱,如果要說有什么缺憾的話,大概就是士哲在床上的開放程度了,雖然士哲害羞的樣子很可愛,但是他真的好想聽聽看士哲忘情地叫他的名字,或說些我愛你之類的。任務很困難,但是只要有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加油吧宗達,美好的明天就掌握在你自己手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