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前言
一九八一年初,冷戰如火如荼,方興未艾,聯邦調查局(FBI)反情報處(CI)針對在美活躍的可疑蘇聯情報人員展開一項新措施,一改過去消極監視或等待有志者「投懷送抱」擔任眼線的做法,改採積極、選擇性地徵召他們為美國效力。
新措施之一是,從華盛頓工作站二十二名反情報組中挑選幹員,成立實驗性的祕密小組,代號「求愛」(Courtship)。此外,中情局(CIA)官員納入求愛小組,亦是首開先例之舉。聯邦調查局和中情局素來各自為政,互別苗頭,共組行動小組這還是第一遭。
求愛小組一成立,立刻鎖定蘇聯情報機關KGB的瓦列利•馬提諾夫(Valery Martynov)少校為主要目標。
馬提諾夫,三十六歲,黑髮,身高約六呎,身材略顯發福,一九八○年十一月四日,也就是隆納•雷根第一次當選總統當天,他攜愛妻娜塔麗亞(Natalya)及一男一女兩名稚子前來華府。這是他第一次奉派海外,表面上擔任大使館三等文化祕書,處理學術和學生交流事務,實際上卻是蒐集科技情報的專家,一九七○年從名門學校莫斯科工業大學電腦系以優異成績畢業後;立即受聘加入KGB。
此外,偵察報告也指出,求愛小組注意事項上所列的特質馬提諾夫無不具備;他為人沉毅堅定,以家庭為重,平日難得喝酒,是個精力充沛又完全奉行情報遊戲規則的蘇聯官員。更重要的是,報告中顯示,他對戕害「祖國俄羅斯」的蘇維埃腐敗體制頗為不恥。有一份報告說,「他自覺被下放,露營在外但並不開心」,聽說他曾口出怨言,「有本事沒用,你認識什麼有頭有臉的人才要緊」。另一份心理分析報告則推定馬提諾夫加入KGB的原因,「並不是出於感召,而是當做一份差事,藉此打進蘇聯統治精英階層,以確保家人日後得享清福。」
求愛小組有位叫比爾•曼恩(Bill Mann)的聯邦調查局密探,使用化名和假身分證件,開始不時地在馬提諾夫出席的科技座談會和商展上露面。曼恩刻意與別人保持距離,彷彿只是個超然的觀察家。求愛小組也派出別的密探出席,其中一位甚至跟馬提諾夫搭上線,後者終於忍不住打聽曼恩的來歷,結果得知他是科技界的顧問專家,在政府和民間企業兩方面都兜得開。
接著,勾引過程中關鍵性的第一步終於出現。馬提諾夫主動找上曼恩。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KGB官員,不過倒是坦承蘇聯在科技方面落後了好幾年,希望獲得新科技,曼恩則慨然表示,資訊自由交流不失為改善及建立更安全的世界可行之策。兩人開始交往。曼恩引薦馬提諾夫認識求愛小組密探,從而提供雖不是機密但很不容易弄到手的手冊和資料。馬提諾夫一跟別的美國人搭上線;立刻著手調查他們接近機密資料的可能性如何,以及他們是否有任何弱點可資利用。凡是通過考核的人,毫無例外地都會接到馬提諾夫的請託。
結果,馬提諾夫自信已建立和掌控一個日漸壯大的情報網的同時,他自己也受人掌控。現在,密探曼恩可以隨意開關水龍頭,有時他讓馬提諾夫好過,有時讓他如坐針氈。在讓他不好過的時候,這位KGB少校不免擔心自己仕途不保,愈來愈是惴惴不安。
有一回,在一項電腦軟體會議上,馬提諾夫追隨曼恩到廁所,在尿壺邊急急追問有關蓮花(Lotus)新程式的詳情。
曼恩故作震怒狀:「哎呀呀,瓦列利,別急,行嗎?你沒看見我在拉尿嗎?」
馬提諾夫臉色一白,唯恐由此失去曼恩的眷顧,於是忙不迭地深致歉意,但此舉也更加深他對這位求愛小組密探的依賴。
兩個月之後,馬提諾夫開始追著要更加敏感的資料,曼恩語焉不詳地說他有個情報員的「朋友」,或許可以提供資料,只是這位朋友會要求回報。「我說,瓦列利,」曼恩解釋道,「這裡是華盛頓,禮尚往來遊戲才能玩得下去,你想必也心知肚明。」
曼恩這位朋友要的是什麼呢?
唔,也許是大使館某情報官員的身分,也可能是某目標區的清單。
一星期後,馬提諾夫緊張兮兮地交出兩個名字,曼恩則代他朋友轉交一筆現金謝禮。這筆款子只有五百美元,數目不大,但馬提諾夫收下這筆錢的當兒,等於就跨過了不歸路的門檻。兩人心裡都有數。
雙方又進行了兩次現金交易,曼恩才認為把馬提諾夫交給專人的時機已至。曼恩徐圖緩進,起先只是說:「嘿,我說瓦列利呀,我對我們目前所進行的事不甚了了,因此我得找個專家來接手。」之後他才宣布,「我在加州有份重要的新工作即將離城,相信我,會有好友關照你的。」
接手馬提諾夫案的聯邦調查局幹探吉姆•霍爾特(Jim Holt),隸屬反情報處五組(CI/5)專司追蹤已知的KGB科技情報蒐集人員。馬提諾夫始終擔心會出樓子,神經兮兮地顧慮自身的安全,即便是跟曼恩在一起的時候,也絕不容許自己被錄音,萬一必須提出書面要求,他一定會叫曼恩重抄一份,毀去原件。正因如此,聯邦調查局才會特別選中霍爾特來應付他。霍爾特是反情報戰老手,流露著沉穩自信的過人風采,很自然地會讓人興起只要有他在就萬事不足慮之感。
一九八二年四月某個晚上,霍爾特跟馬提諾夫初次在維吉尼亞州北部一處停車廠碰頭,這時距曼恩煞費苦心展開吸收行動已有一年多。本案雖由求愛小姐領銜,並由霍爾特接手,但同時也有一位中情局官員待命。因此,馬提諾夫雖然一直不曉得曼恩是聯邦調查局人員,但從這一刻起,儘管誰也沒有提聯邦調查局、中情局或KGB,參與本案的人士都知道彼此的身分和所冒的風險。
兩人從停車場轉往用做會合地點的三間隱密房子之一。每兩週會面一次,時間都選在馬提諾夫蹺班也不致招來無謂注目的午休或傍晚時分。若是午休時間碰面則以三明治打發,若是安排在晚上則先小飲幾杯再談正事。
馬提諾夫每回開車到聯絡地點時,都會小心翼翼地採行「乾洗」措施,譬如在巷弄中迂迴進出,以確定自己沒有被人跟蹤。此外,聯邦調查局偵察小組也時時代他掩護。他每會面一次,可獲得三百美元現鈔。因為馬提諾夫行事謹慎,出錯的機率微乎其微,因此霍爾特很快就不再提醒他別亂花錢引人注目。他唯一異常的採購是買臺電腦送他十二歲的兒子,以及買件貂皮大衣當生日禮物送太太。他唯恐大使館的人橫眉豎目,連貂皮大衣也以分期付款方式買的。
除此之外,每個月還有一千五百美元撥進他零存整付帳戶裡。這筆款子消除了馬提諾夫對家人日後保障這方面的憂慮。另一方面的憂慮是他在KGB仕途的成敗,至於投誠,他從未表露任何意願。霍爾特提議他隨時可以提供一件確實情報,以及三件正在發展中的情報,既可讓他上司安心,又不致引起他們好奇,馬提諾夫也同意了。
一段時間下來,霍爾特愈來愈喜歡馬提諾夫,為紓解彼此會面時的緊張氣氛,他常鼓勵雙方多聊聊。兩人都有個年齡相近的女兒,時時憶談身為人父的苦樂。有一回馬提諾夫的兒子患了嚴重的呼吸系統毛病,霍爾特介紹一位心肺專家治療。之後,馬提諾夫也開始開點小玩笑。「邪惡帝國的密使來也。」他說。又有一次,馬提諾夫對一九八三年蘇聯擊落韓航客機造成許多美國人死亡一事,表達深摯的遺憾。霍爾特常想,若是換在別的狀況下,他們極可能成為知交。
瓦列利•馬提諾夫透露了五十餘名蘇聯大使館情報人員的身分,其中有許多是聯邦調查局不知道,而又不是間諜,因此這些情報也省了聯調局反情報探員追蹤嫌犯的麻煩。此外,馬提諾夫還透露數十處KGB覬覦或已滲透的科技目標,使得聯調局得以適時塞住漏洞或放出假情報。
馬提諾夫唯一不肯鬆口的是,聯調局、中情局或其他國家安全機關內,是否確有美籍人士為蘇聯效力,更遑論透露他們的名字。KGB的內部安全區隔確實高明。
但誠如求愛小組組長約翰•劉易士(John Lewis)所說的,瑕不掩瑜,馬提諾夫是「金礦」,聯邦調查局應該覺得很欣慰了。
約莫在馬提諾夫成為求愛小組外圍「聯絡員」之際,蘇聯大使館內另一位KGB情報官瑟格•莫托林(Sergei Motorin),終於被聯邦調查局吸收。KGB分成兩派,稱為兩大陣線,莫托林就是隸屬專司蒐集政治和政策情報的PR陣線。他的掩飾身分是蘇聯半官方通訊社「新聞社」(Novosti)華府特派員。
莫托林和馬提諾夫一樣,官拜少校,操一口流利英語,已婚,有兩名子女,而且同樣是第一次派到蘇聯以外的地區服務。不過,兩人的雷同之處就僅止於此。
莫托林年方三十,身高六呎四吋,一副足以傲人的運動員身材,長得極為英俊,加上令人心馳神搖的笑容,一頭金髮向後梳理得一絲不紊,和修剪得甚為整齊的筆直小鬍子,直可說是翩翩公子。
他以頂尖成績畢業於莫斯科國際關係大學,獲有新聞學學位。一年後,他被KGB網羅時,他新婚妻子歐嘉(Olga)娘家的人脈幫了不小的忙,因為他岳父是蘇聯參謀總部軍事情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