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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原神)擁有兩個游戲賬號的我成為了魔神》作者:九行詩【完結】

《(原神)擁有兩個游戲賬號的我成為了魔神》作者:九行詩【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68個瀏覽者
文案:

(作者是龍性戀愛好者,每條龍都想摸摸。)
(女主有多段感情線,給只想看1對1感情線的寶寶排雷)
(不小白,正劇向,女主是神女下凡)
  
叮咚,歡迎來到提瓦特,請問您掉落的是魔神戰爭還是現代提瓦特呢?
——兩個都要
  
叮咚 請決定您的故事走向……
——(移鼠標)(不小心手滑)
選到了……選到了:魔神傳說(正劇向),誒!!!
  
叮咚,請決定您的陣營……
——我是人類……嗯?我怎麼不是人
  
叮咚 ,請自由定義您的男主
——等等,你倒是讓我選啊!
  
內容標簽: 女強 西幻 正劇 白月光 原神 星穹鐵道
其它:龍性戀
一句話簡介:雙面人生,下班是不可能下班的
立意:人類最自由的腳步,往往毫無神明可追尋;人類最悲壯的腳步,則以抗爭為路標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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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負分,給我滾 「負分,給我滾!」……

  「負分,給我滾!」

  塞萊斯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懷念拉帝奧教授「溫柔」的教導。

  她好不容易從教授手下活著畢業,雖然論文只有堪堪20分,但是相比於負分,這怎麼不是一種巨大的進步呢!

  還沒等她收拾好心愛的小包裹,踏著小碎步去投靠「人美心善」的砂金先生,治愈一下這些年搞學術的寒心,正式開啟自己的公司社畜生涯。

  她就穿越了,還別有心意地穿到了一款叫做「提瓦特」的現像級游戲中。

  塞萊斯特第一反應是怕不是啊哈在整我。

  她試圖呼喚無處不在的記憶星神。浮黎大人,您在嗎?求求您,拿著最愛的光錐降臨吧!

  完了,這裡沒有浮黎,真的是異世界。

  先說回事情原委。

  終於可以畢業的那天,塞萊斯特強忍著根本忍不下去的笑意,總算是告別了她最最最親愛的導師。

  要是沒有拉帝奧教授每天零分和負分的欣欣教誨,怎麼會有現在快要和砂金先生雙宿雙飛(夢裡)的她呢!

  砂金先生,可是一聽她是拉帝奧的學生,就笑著收下了她這個不成器的下屬……雖然拉帝奧教授在聽到她未來的上司是砂金後,立馬就想給她一個負分。

  但塞萊斯特這麼多年在教授手下只學會了立馬道歉和死不悔改。

  抱歉了,教授,我再也不能做您的學生了,這實在是……

  太讓人開心了!

  為了慶祝塞萊斯特畢業,她最好的狐朋狗友穹便給她推薦了一款自由冒險3D動作戀愛懸疑益智手游,雖然定語很長,但忽略一下。總之,這款游戲叫做《提瓦特》。

  塞萊斯特久久不能忘懷穹提起這款游戲時那種少女懷春般的神情。奇了怪了,穹的真愛不是只有垃圾桶嗎?

  是怎樣的魅力戰勝了垃圾桶?

  懷著一股類似朝聖般的心情,塞萊斯特打開了這款游戲。

  她跳過了介紹,立馬奔向捏臉界面。

  塞萊斯特一向是純美女神最忠實的信徒,簡單來說,她是個非常忠誠的顏狗。一向信奉著角色可以不強,但一定不可以不美;強度是一時的,美貌是一世的。

  她一坐就是大半天,穹都在發消息問塞萊斯特怎麼還沒有上線,她終於完成了自己的捏臉大業。

  在經過來自各個角度的檢閱,確保臉上沒有任何一寸的死角後,塞萊斯特不禁發出這樣的感嘆。

  瞧啊,這就是藝術!贊美伊德莉拉的美貌蓋世無雙!

  便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滿意地點開了游戲。

  誒,居然還有兩個模式,日常模式和魔神模式。

  穹可沒有提到,塞萊斯特發短信過去問他選哪個。但沒等穹回復,她就用不同發色和瞳色的同一張臉,注冊了兩個號。

  開什麼玩笑,好女人,當然是兩個都要!

  【塞萊斯特

  身份:人之魔神(?)

  年齡:不詳

  外貌:白發金眸的異星神明

  技能:英雄塑造、無形之風、鍛造術

  寶具:永恆的理想鄉

  主線任務:指引七神歸位

  隱藏任務(尚未解鎖):???】

  【九方

  身份:人類

  年齡:15歲

  外貌:黑發藍眸的璃月少女

  技能:時間的第五法(殘缺)、煉金術、多面人生

  寶具:隱藏的血脈(尚未開啟)

  主線任務:為冰之女皇獻上六枚神之心

  隱藏任務(尚未解鎖):???】

  【是否確認?Yes or no?】

  塞萊斯特雖然看不太懂這個面板,但她還是毅然決然地點了確認。

  【請再次確認?Yes or no?】

  誒,這破游戲還怪好嘞,還要再確認一遍。

  她點了確認,然後……她就穿越了。

  房間空無一人,手機滑落到地上,暗下去的屏幕被一條短信點亮。

  【垃圾桶love的銀河球棒俠(穹):什麼兩個模式?我怎麼不知道?】

  事後,塞萊斯特無數次悔恨自己為什麼不迷途知返,它明明給了她再確認的選項,但是現在已經無可奈何。

  她已經是個魔神了,不光如此,她還是個教令院學生,沒畢業的那種。

  而且不要以為魔神就可以高高在上,養尊處優。

  塞萊斯特一降臨提瓦特,就被困在了一個名為沙爾芬德尼爾的副本裡,雖然總算在這裡喝上了一碗熱湯,不用過上在天天古蒙德喝西北風的日子,但是很快,從天而降的寒天之釘就徹底覆滅了這個國家。

  她不得不用右眼隱藏銀白之樹的枝丫,帶上伊蒙洛卡一族僅存的族人,過上了拖家帶口的艱辛生活。

  神明的一面已經很悲催,但屬於人類的那面也好不到哪去。

  九方不僅要天天在教令院卷生卷死,她本不想卷,但誰讓她不懂提瓦特語呢!再不學會,估計不但會被教令院開除,還會被她親愛的上司——博士,給弄死。

  她就知道技能欄那個【多面人生】不懷好意,誰能想到,她居然還是愚人眾的臥底,九方自己發現都驚訝了。

  天啊,我不僅白天得去教令院做根本做不了一點的學術,晚上還得去愚人眾給博士打工做研究。

  這生活還不如在博識學會呢!

  九方在心裡第一百零八次懷念拉帝奧教授。現在回想起來,教授就算用粉筆擊中她的額頭,那力道,雖讓她的額頭紅腫了一片,但多麼地溫柔啊。

  生活已經如此操蛋的同時,提瓦特大陸還會時不時給她來點外地人震撼。

  比如,塞萊斯特在沙爾芬德尼爾明明獲得了春與希望之神的神職,但她一出副本就發現外邊流行的不是她這一款偏輔助的魔神。

  什麼高塔孤王迭卡拉庇安,什麼北風狼王安德留斯,聽著就非常能打,實際上……祂們也可以秒殺不知幾個塞萊斯特。

  憑什麼啊,大家都是魔神。

  又比如,九方發現可以用現在提瓦特的歷史給過去的塞萊斯特泄露未來的走向,卻深受教令院太過拉胯歷史研究水平的打擊。

  如何打敗迭卡拉庇安的歷史書是這樣寫的:

  風神巴巴托斯與某位不知名的少年,某位不知名的射手,以及一位紅發的流浪戰士,一起戰勝了迭卡拉庇安。

  看了讓人直呼歷史的精妙,看似什麼都說了,實則什麼也沒說。

  還比如……

  心酸的事總是一件接一件,完全說不過來。

  就這樣,在各種雞飛狗跳的日常中,塞萊斯特,也可以稱為九方,她的提瓦特生涯就這麼拉開了帷幕。


第2章 殺死論文的少女(1) 我處於一個清醒……

  我格格不入於一切,和所有相同:

  我處於一個清醒的睡眠中,做著瘋狂的夢。

  ——費爾南多佩索阿

  天才是教令院的特產。

  艾爾海森見識過很多天才,但九方——艾爾海森的師妹,他並不知道該把九方歸於哪一類。

  記錄理應精確,每行字母都要准確而精妙地表達它的意義,它們的排列應該像歌曲中的音符那般嚴絲合縫。

  但音符被打亂了,紙上滿是謬誤。它們有些或是來自詞語的拼寫,或是句子的組合,又或是錯亂的格式。

  這份知論派的論文,就像是一場天災。

  論文的署名是九方,破格入學的「天才」。

  即使是艾爾海森也聽過她的名字,在擦肩而過的學者們的議論中,亦或是在圖書館的竊竊私語中。

  學者們稱呼她為,能破譯古蒙德語的天才。

  但僅僅從這篇論文中,艾爾海森看不到任何天才的痕跡。

  論文就像大街上隨便拎出一個大字不識的沙漠佣兵寫的那樣。佣兵輕蔑地打量著教令院的學者,扯了扯嘴角說,你們也不過如此。然後用他的拳頭隨機撂倒一個無辜觀眾。

  艾爾海森就是那個無辜的觀眾。

  他難以置信九方竟然還是個知論派的學者,一個就連最基礎的拼寫都會搞錯的知論派學者。

  大多數時候,艾爾海森都能與教令院大多數人保持著相安無事的關系。因為他從不對其他人的事指手畫腳,他尊重所有人,但也與所有人格格不入。

  但那是對普遍意義上的教令院學子的做法。

  看了這篇論文後,艾爾海森便無法心平氣和。

  這可能是出於他知論派學者的本性,他怎麼能允許文字的美被破壞。它們如此殘酷地被九方扼殺了,就像童話裡的公主等著艾爾海森拯救。

  於是,他去找了論文的主人。

  那是個大約十六、十七歲的少女。

  她看到了艾爾海森手裡攥著的論文,標題那裡署著她的名字。

  「你就是負責我論文審核的學長?」

  艾爾海森沒有回答她,只是把論文像扔垃圾一樣扔到了房間中間的桌子上,他平時不做這麼沒有禮貌的事。

  被丟到桌子上的論文正好展開了它中間的一頁,密密麻麻的紅色批注,就像鮮紅的血覆蓋上了論文每一處的錯誤。

  忍得真好,明明要氣炸了。

  九方心想,並叫住了正打算離開的艾爾海森,「所以,我的論文,是不通過嗎?」

  身穿緊身衣的男人停住了,「回答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是在浪費我的時間。」他一向習慣用諷刺來表達憤怒。

  「但是,會通過的。」他身後的女孩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即使你認為它是垃圾,」聲音微微停頓,「好吧,我也認為它是垃圾。」

  「不過,裡面的內容怎麼樣?」

  「你是指你論證沙爾芬德尼爾的公主就是春之女神塞萊斯特的部分?小姐,你以為你是在寫推理小說嗎?」

  「推理小說,我還沒有看過這裡的推理小說,謝謝你的提醒,我有空會去欣賞一下的。」

  九方就像是沒有聽見他語言裡的諷刺。

  艾爾海森感到無法忍受,他既覺得這浪費了他的時間,但如果不糾正九方,又如鯁在喉,「文字自誕生以來,就一直沉默地記錄著一切。學者的任務是透過文字,去收錄文字背後的真相,而不是去創造和臆想。」

  「是的,我明白,」九方突然向前拉過了他的手,艾爾海森沒有來得及躲閃,便被她拉到房間的陰暗一角。

  那是一面布滿痕跡的牆,牆上密密麻麻地粘貼著被剪裁下的論文和書籍的殘頁,它們以某種未知的規律擺放著,紅色的箭頭到處都是,就像紅色的線連接了所有文字,這些紅線最終彙成了河流,指向了最終的真理——沙爾芬德尼爾的公主乃是春之女神塞萊斯特。

  這太過瘋狂,艾爾海森掃過這些被裁減得支離破碎的文字,它們散發著一種魔力,那種魔力叫做真理。而學者是真理最忠實的奴僕。

  「這並不是實際的證據 ,你無法用別人的文字去推導真理。」

  「你說的沒錯,所以我申請了去蒙德的實地研究,」九方散漫地坐到了桌子上,毫不在意地坐在自己的論文之上。

  「但如果論文被斃掉了的話,一切都玩完了。所以……你會幫我的吧,不知名的學長?」

  即使是最傲慢的天才,也不會把論文墊在屁股下面。她好像狂熱於歷史的真相,但又對自己的學術成果不屑一顧。

  真理具有壓倒一切的破壞性的,它會破壞人的處世准則。

  為避免麻煩,艾爾海森一向與人保持疏遠,在他看來,教令院學者都已經在尋求真理的路上迷失了自我,誤將真理當成自我實現的工具和捷徑。

  但九方不同,她把真理當成買一贈一的贈品。

  「……明天,在工作時間內來教令院一樓思辨區找我。」

  如果忽略那些愚蠢的拼寫錯誤,那篇論文確實閃著真理的曙光。

  況且,錯字必須被糾正。

  在聽到了想要的回答後,九方從書桌一躍直下,她拿起書桌上被坐得皺巴巴的論文,把它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不能總叫你不知名的學長吧?你說對吧,緊身衣男。」

  這個緊身衣男的穿衣風格,總會讓她想到拉帝奧教授。怎麼回事,現在學者的標配不是文弱,而是肌肉嗎?

  在意識到了不能跟九方一般計較後,艾爾海森妥協了,沒有去爭辯緊身男的稱呼,「艾爾海森。」

  艾爾海森離開時,牆上的時鐘剛好對其了下午5點。

  九方看著鐘表若有所思,還是個不加班份子呢。決定了明天就試著拖到五點後好了,真想看看那張處事不驚的臉會變出什麼表情。

  不過,這個點,我該去學習母豬的產後護理了。

  九方從書桌旁邊拿出筆和本子,朝著生論派的阿彌利多學院走去。

  「你想學習母豬的產後護理?」

  提納裡重復了一遍九方的話,他的眉毛因為難以置信而皺在一起。

  這聽上像是在開玩笑,提納裡從未被教令院的學生如此戲謔過,如果換生論派的其他人估計會勃然大怒,生論派又不是什麼養豬場。

  九方抓到提納裡的手放在胸前,她努力瞪大眼睛,這樣眼睛就會像貓一樣圓圓的,每次她想要蒙混過關,都會擺出這樣的表情。

  雖然熟悉她的人看到只會警惕,比如拉帝奧教授,他會第一時間拿粉筆扔在九方頭上。

  但是提納裡被那水靈靈的藍色眸子盯著,就陷入那片藍色的海中,那麼的清澈的海。他不由得放下了戒心。

  「虛空終端中找不到這樣的知識。提納裡學長,請相信我,我的提問沒有戲弄你的意思。我是真心想要知道如何做,或許這不太像學者尋求的知識,但是對我來說,它很重要。」

  畢竟,這能大大解決塞萊斯特那邊的糧食危機,雖然……豬還是野豬,還沒有煽過,肉還有騷味。

  但即使是九方,也不好意思一見面就問一位美少男煽豬的訣竅。她決定跟提納裡打好關系,可持續地從他身上擼羊毛。

  提納裡倒是相信了九方,可教令院的大部分人都不吃豬肉啊,他們生論派大多研究的是植物和蕈獸,更何況提納裡的主攻方向是植物學。

  但好心的狐耳少年還是答應了下來,「雖然我並不研究這個,但是這方面的知識,我會幫你留意的。」

  「我問過很多人,他們都拒絕我了」,少女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謝謝你,提納裡。」

  她忍不住地說道,「雖然你可能不知道這有多重要,但我要替很多你不知道的人感謝你……很多人都會因此得救的。」

  九方突然的莊重反而讓提納裡感到不自在,提納裡不覺得自己有做什麼了不起的事,但九方那麼認真得看著他,就好像他拯救了她的世界。

  「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作為報答,我會為你尋到。」

  「哪裡需要什麼,」提納裡輕笑著,他可能不知道他笑得有多溫柔,容易擊中別人的心,「你向我求助,所以我幫你,你不需要做任何事。」

  九方正想說什麼,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提納裡,我們該走了。」

  九方轉身,見到了頭戴胡狼帽的白發少年;與此同時,塞萊斯特也透過九方的眼睛看見了白發少年。

  這感覺相當奇妙。

  九方看見的是白發的少年,但塞萊斯特看見的卻是閉著眼睛的青年。突然之間,青年睜開了雙眼,露出了鎏金的瞳孔,透出面前的九方,望向了遠在數千年前的塞萊斯特。

  恍惚間,塞萊斯特仿佛置身於茫茫大漠中,沒有太陽,取代太陽位置的是一位神王,他背對著塞萊斯特,風吹動著他的鬥篷和及腰的白發。

  然後,「太陽」從高空墜落了下來,他沒有掙扎,周圍的黑暗一點點吞噬他的身體。他忽然好像意識到了,看向了塞萊斯特,嘴唇動了幾下,好像在說什麼。但塞萊斯特沒有聽清,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拉著塞萊斯特陪他一起墜落,而是用力一推,把她推出了黑暗的吞噬。

  塞萊斯特回頭,只見那雙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閃著驚心動魄的光。接著,就淪入了徹底的黑暗。

  塞萊斯特立馬意識到了,這是所謂的神明憑依——神的力量憑依給了神性適度高的人。這個不知名的少年這是神明憑依的對像。

  塞萊斯特的判斷同時傳給了九方,畢竟她們共享同一個思想,本就一人,不過身處不同時空。

  九方知道這個世界是有神的,須彌人信奉已經隕落的大慈樹王,現存的小草神則籍籍無名。而那位神王,不可能是樹王和小草神。

  她心裡默念著答案,那

  是沙漠的君主,司掌智慧的神明——赤王阿赫馬爾。

  不過阿赫馬爾,九方確信不管哪個時空的自己都沒有與這位神明打過交道。可看神情,他明顯認識她,不、更准確一點,他認識的是塞萊斯特。

  那麼存在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未來的塞萊斯特跟赤王存在某種聯系。

  「對不起,賽諾,稍微耽擱了一下。」

  提納裡的聲音將九方從思緒中喚醒,「九方,我先走了,下次就在這裡找我就行。」

  被稱為賽諾的少年期間只抬頭看了九方一眼,面容上看不出什麼異樣。

  賽諾,九方默默念著這個名字。

  傳說中風頭正盛的風紀官,聽說是下一任大風紀官的候選人,而與他名頭一起廣為流傳的還有他鐵面無情和不苟言笑的性格。

  九方想到自己愚人眾的隱藏身份,這樣的自己去接觸一位風紀官,無疑是火中取栗。但是,當誘惑足夠大時,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九方都願意一試。

  提瓦特隱藏了太多的秘密,這個世界遠非它表面看上去那麼美好,九方或許可以一退,但是塞萊斯特不行,她已經身處風暴中心。

  九方還不想另一個自己因為觸碰了未知的禁忌而枯萎,就像沙爾芬德尼爾的忍冬之樹一樣,因為嘗試觸碰天空,而被從天而降的寒天之釘貫穿。

  她還能想起忍冬之樹痛苦的哀嚎,它向塞萊斯特祈求,但樹已經迎來了注定的命運,塞萊斯特只能帶走它的枝丫,期望某一天枝丫可以迎來新生。

  但就跟草神和樹王一樣,枝丫也並非之前的大樹。作為她最初容身之所的樹,已經徹徹底底被釘死在了那個冬天。

  不過,今天是不錯的一天。艾爾海森、提納裡和賽諾,九方望著窗外的星空,虛假的星星無法揭示命運的所在。但莫名,九方感受到了命運齒輪的松動。

  第二天,馬上就會到來,隨之而來的是第三天、第四天……,多麼奇妙,命運就藏在無數個明日之後。

  而要到達明日的前提是,你得活過今日。

  九方想,不管是我、塞萊斯特,還是依附塞萊斯特庇佑的古蒙德人們,我們都必須飛速地奔跑,為了追上我們的明天。

  不是依靠神的力量和權柄,而是靠人的智慧——將秘密隱瞞在高天之下。


第3章 千風頌詩 什麼是希望? 用生命……

  什麼是希望?

  用生命的語言描述死亡。

  什麼是絕望?

  用死亡的語言描述生命。

  ——阿多尼斯

  在王城,生活永遠是那麼艱難。

  狂風永遠不會休止,即使是在西塔古恩希爾德的夢裡。

  她的先祖曾經為了躲避城外的暴風雪而祈求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的庇佑,烈風的主人為向祂祈求的人類建立了王城,不過那是神用來裝他心愛鳥兒的牢籠。

  神說,歌唱(贊頌)吧,人類。

  可鳥兒的喉嚨被烈風撕碎,破碎的歌卻成了烈風之主的贊美詩。

  耳旁永遠呼嘯的烈風讓祂早已聽不見鳥兒的吟唱。

  離開了王城,西塔第一次直立起身子。

  她還小,脊柱沒有像她的族人那樣因為長期的匍匐而扭曲。

  那些大人他們在狂風下匍匐太久,身體已經無法直立,靈魂也從未告訴過他們直立的意義。

  西塔想,這下我比他們都高了。

  風雪很大,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身上,但這風不像王城的風,它是自由的,它的身子是浸透在雪中,松柏中,和不知名的花中。

  風裡藏著未知的氣味,對於西塔這樣的小孩,就像是一場冒險。

  而帶領這次冒險的是擁有透明身體的仙靈,仙靈本是古老的種族,它們會熱心地指引人類去寶藏之地。

  可現在哪裡有什麼寶藏呢?

  風雪已經覆蓋了一切,唯一的寶藏不過可供棲息的一所。

  不同於西塔的歡樂,她的父親,古恩希爾德一族的族長一直憂心忡忡。

  他猶豫了太久,勇氣在時間裡流逝,但求生的渴望逼迫他帶領族人離開王城,博一個生存的希望。

  前路都被冰雪覆蓋,異族的仙靈成為了唯一的指路明燈。

  可風雪越來越大了,燈的光芒時閃時滅,終於,在一場暴風的呼號中,再也尋不到了。

  絕望還沒有來得及襲上古恩希爾德一族的心,死神的影子已經悄然降臨。影子緊緊跟隨著他們,一旦有人掉隊了,就會被影子粗暴地拽走。

  血還沒有流出,人就會變成了冰的同伴。

  恐懼的氣味在族裡彌漫。

  即使是西塔,她也知道他們正在被死亡追獵。

  人能干什麼呢?

  他們只有孱弱的四肢用來取悅神,不堪重用的大腦用來銘記神的威名。

  他們只能祈禱,祈禱有神明可以來拯救陷入絕望中的他們。

  可祈禱聲那麼微弱,被風聲吞噬了。

  因為人們已經不再相信神。

  迭卡拉庇安,為何你從未看過你的子民,為何你從未聽見他們心碎的歌聲。

  神不會來,那些大人心照不宣著。

  可西塔,這個族裡唯一還存活著的孩子。

  她還太小,她的心還沒有蒙上狂風的怒號,她是屬於那些獻給神明的祈禱歌的孩子。

  神啊,請救救我們,救救我的父親、母親、伯父……她心裡默念著那些名字,她的親人們。

  當人的意志太過強烈時,神也會投下注視的目光。

  女孩的祈禱,伴隨著冰雪,一起傳入了塞萊斯特的耳中,明明風雪聲那麼大,但稚嫩的孩童之音卻愈發清晰。

  【突發事件:古恩希爾德一族的逃亡】

  「哈倫,我要去迎接我的客人,准備好食物和衣物,他們大概有60人。」塞萊斯特起身對她身旁來自伊蒙洛卡一族的勇士說道。

  沒有等哈倫的回答,她便消失在原地。

  「遵命,吾主。」

  即使這裡的食物和衣物都捉襟見肘,但哈倫不會去懷疑來自他主人的任何命令,他只把自己當作神明主人的一把刀。

  刀不需要發出異議,他只需要執行來自神明的全部命令,並為他的主子廝殺到最後一刻。

  遠遠地,塞萊斯特看到了星光般的風順著古恩希爾德一族前進的路前行。

  他們遺留的腳印早已被風雪掩蓋,但是卻掩蓋不了神力的痕跡。

  那是一位陌生的魔神遺留下的痕跡,雖然很淡,但是無需質疑,那是來自神的庇佑。

  塞萊斯特順著光,一路追到了星光的中心。

  人們雖然看不見,但塞萊斯特能看到那是小小的風在隊伍裡最小的女孩的手心裡生長,女孩握著風,就好像握住了星辰,龐大的宇宙在她柔弱的手心生成。

  這還是塞萊斯特第一次看見魔神的誕生,不是來自於狂風和冰雪,而是來自於人們孱弱的祈禱。

  塞萊斯特悄悄用神力停止了呼嘯的風和雪。

  他們太吵,不能贊頌神的誕生。

  贊頌神的誕生的,應該是春日的微風,是飛舞的蒲公英種子,是最純潔的塞西莉亞花淡雅的香氣。

  塞萊斯特變出權杖,點到大地,堅冰便急速退卻,花與葉奪回了自己的家園。籠罩天空的陰雲已經消散,光明像薄紗一樣,被微風蓋在西塔的身上。

  這是什麼?好溫暖,就像好久沒吃過的土豆泥。

  這是西塔第一次見到陽光。

  原來,烏雲下的天,是一片碧藍的延伸無盡的海。

  女孩松開了祈禱的手,宇宙從她手心升起,逐漸有了真實的模樣。

  黑色的絨毛覆蓋了面部,頭頂上生著兩片漸變的羽毛,晴天娃娃般的身軀點綴著青色的條紋,小小的三片翅膀支撐著祂的飛行。

  那是千風中的一縷化作的魔神。

  雖然小小的風精靈還沒有神明的威嚴。

  但塞萊斯特從未小瞧自己未來的同伴,她等待著這位新生的魔神,向她走來,宣誓自己的降臨。

  但精靈還不理解這些,他還不懂神和神之間的鬥爭,為了維護尊嚴,必須擺出強大的架子,防止同類的輕視和覬覦。

  他只是很驚喜,他第一次看見太陽,看見花,看見種子,看見風,也看見了站在溫柔千風中的女神。

  於是,他歡喜地向她奔去,那是獨屬於孩子的純真。

  風精靈如此發問,「你是誰啊?」。

  」

  在問別人名字之前,閣下不應該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風精靈愣住了,他並不清楚自己的名字,或許這世間的魔神誕生都會知道自己的神名,但風的精靈只知道風的絮語,「我還不知道我的名字。你能為我取一個名字嗎?」

  名字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是祝福,是行走在世間的憑證,是無法輕易交換的寶物,尤其是對於神。

  塞萊斯特沉默著,這可不在她的能力範圍內。

  但就像小王子給狐狸取了名字,從此王子和狐狸都是彼此獨一無二的存在。

  神的直覺告訴她,這將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風中誕生的精靈,既然如此,你就叫做溫迪(風)吧。」

  風帶來了故事的種子,時間使之發芽。

  命運的石頭落下,徹底改變了蒙德的未來。


第4章 千風頌詩(2) 對自由的思……

  對自由的思考,從來都不屬於奴隸。

  ——《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

  西塔從來沒有見過那麼高的樹,王城的樹木都是矮矮的,被暴風吹得東倒西歪。

  這裡的樹卻很高,它們筆直地矗立著,就像沉默無言站立在王城前面的守衛,只有高塔孤王迭卡拉庇安的守衛才能在暴風中筆直地站立。

  西塔還記得那些守衛的表情,他們都板著一張臉,慘白的面容上只有一股死寂,他們是陰暗的,唯有眼睛透著一點執拗的光,西塔害怕那樣的目光。

  他們會死死盯著每個在王城前路過的行人,用他們近乎把人吞吃入腹的表情,就好像死人想要吸食活人的精氣。

  但這裡是不一樣的,樹明明比那些守衛更高更大,但是它們是可愛的,西塔不知道怎麼形容,她完全不會害怕這些高大的「守衛」。

  西塔還看見了一些會動的「玩偶」,它們渾身長著棕色的毛,有一條掃帚式的大尾巴,在樹枝上靈活地跳躍著。

  後來,塞萊斯特告訴她,那不是玩偶,那是松鼠,是一種動物。

  西塔知道什麼是動物,但王城裡面只有為侍奉迭卡拉庇安而飼養的牲畜,它們是由神官管理的。那些牲畜通常是很大的,它們的眼睛常常是渾濁的,直到被宰殺,一生都要在渾渾噩噩中度過。

  那樣牲畜般的眼神,也出現在古恩希爾德一族。

  奇怪的是,孩子們沒有,可那些按理來說更聰明的大人身上就有,而且年紀越大,他們的眼睛就愈發死寂。

  西塔害怕這些大人,她更喜歡跟小孩子們玩,可是逐漸這些孩子都不見了,他們還來不及長大。

  西塔問父親,父親說他們都變成了天空的星星。

  「那麼我呢?我也會變成星星嗎?天上的世界那麼好玩嗎,為什麼他們都走了。」

  西塔的父親——古恩希爾德一族的族長,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西塔看到父親的眼睛裡有著水水的東西。

  那是眼淚嗎?

  西塔不知道,父親從來沒有哭過,身為族長怎麼可以哭呢。西塔把這歸於自己看錯了。

  然後,族裡就爆發了一陣爭吵,西塔不再被允許去拜訪她的一些叔叔伯伯,再之後,父親就帶著一些族人一起離開了王城。

  母親沒有來,她在去年的冬天變成了天上的星星。

  父親說,母親永遠會在天上陪著西塔。

  可西塔不想要天上的星星,她想要可以擁抱的溫暖的人。

  西塔問父親,我們要去哪裡?

  父親告訴她,他們要去找傳說中的春之地,那裡沒有暴風和冰雪。

  西塔問,什麼是春天?

  父親說,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們必須找到春天。

  西塔想,現在她知道什麼是春天了,是環繞神殿的樹影重重,是在樹間自由悅動的小動物,是開在地上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和這裡人的臉。

  他們的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沒有因為恐懼而瞪大的雙眼,沒有被風吹得干裂的嘴唇,也沒有那死寂的可怕目光。

  他們渾身都很干淨,西塔低下了頭,她身上的袍子是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古董,上面滿是一些歪歪曲曲的縫補痕跡。針和線是很珍貴的,只有破到漏風才會被允許縫補。

  她還聞到了從沒有聞到的氣味,那氣味可能來自她亂糟糟的頭發,可能來自她許久未清潔的身體,也可能來自她身上一些發臭的傷口。

  西塔還可以聞到牽著她手的塞萊斯特身上的味道,像是花香和草藥的香氣。牽著她的手,也跟西塔的不一樣,那上面沒有傷痕。

  西塔突然覺得心頭一陣難過,她想要掙脫塞萊斯特的手,她低下頭不去看這裡的那些人。

  後來,她才知道那種心情叫做無地自容,也可以稱作自卑。

  王城的生活很辛苦,可是她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情,但現在她看見美好就想落淚,這裡不屬於她。

  但手被緊緊攥住了,塞萊斯特彎腰低下頭,用她的眼睛默默注視著西塔,「小家伙,怎麼啦?」

  西塔想說她現在心裡很難受,但她不知道她為什麼難受。她一急,眼淚就順著臉止不住地往下流。

  塞萊斯特看上去有些驚訝,她掏出自己的手帕,輕輕擦拭著女孩臉上的淚。

  西塔想安慰塞萊斯特,「我沒什麼,我不難受。」

  她試著發出聲音,卻發現她無法完整說出一個句子,喉嚨裡面像是吞了一千根針,刺得她好難受,於是她發出了一些像小動物的哀嚎。

  塞萊斯特沒有再說什麼,她只是吩咐一個叫做哈倫的高大的男人,將古恩希爾德其他族人帶去房間裡休息。

  期間,父親回過頭想要帶走西塔,又或者想要為西塔的無禮為女神賠罪,但塞萊斯特只是擺擺手讓他走了。

  塞萊斯特一直等到西塔不哭了,才把人帶去「宴會」。

  說是宴會,但在塞萊斯特看來,非常寒磣和簡樸了。

  沒有什麼華麗的裝飾,有的只是一些樹枝和花做的花環,也沒有什麼大魚大肉,久處於飢餓的人腸胃太弱,吃不得太多葷腥。這裡只有一些野菜和谷物做的粥,被放在宴會正中央,用一口大鍋架起,汩汩地冒著熱氣。

  餐具也是非常樸素的,是用泥巴燒成的碗。

  這一切都是人類為招呼自己的同胞而准備的,塞萊斯特並沒有插手,神也並非萬能,她的一切都來自於神職賦予的神力,和遠在未來九方的知識。

  准確來說,那也不是九方的知識,而是教令院的知識,那是人類智慧當之無愧的結晶。

  古恩希爾德一族排著隊領著屬於自己的那份食物,沒有爭搶,他們都安安靜靜地小心翼翼捧著自己的碗,圍在那口大鍋周圍。

  能聽到的是他們喝粥的聲音,呼呼的。粥很快就喝完,他們仔細舔著碗上殘留的液體,盡管他們還是很餓,但沒有人敢去要第二份。

  在王城的日子,迭卡拉庇安從來不會給予更多的東西,他只會給予庇護,讓王城的人們免於遭受冰雪的侵蝕,可別的什麼也不會有。

  他從不詢問自己的臣民,也從不聽取人們的呼聲。

  人們早已習慣在神的威嚴下瑟瑟發抖。不要去要求你的神明,那是貪婪和大不敬,神官們如此說道。

  哈倫看著這群「羔羊」咋了咋舌,他明明准備了足夠這群人吃飽的量,但是沒有人向前一步。

  他看向他侍奉的神明塞萊斯特,神明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出手。

  哈倫也知道塞萊斯特不會做什麼,跟別的神不同,塞萊斯特會回應所有對她祈求的人們,哪怕那些並不是她的子民。

  但如果子民不開口,那她永遠也不會伸出援助之手,哪怕她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人內心的想法。

  塞萊斯特旁邊的小精靈(哈倫事後才知道那居然是一位魔神),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圍繞他的身軀聚起了一陣細微的風,那風繞著古恩希爾德一族打轉。

  那麼輕柔的風,甚至連衣角也沒有吹起,卻在人們的心裡泛起漣漪。

  古恩希爾德還是沉默著,但明顯有什麼不一樣了,他們之間的眼神開始明顯地交鋒,就像在打一場安靜的戰爭。

  一些人想要起身,卻被另一些人牢牢拉住。

  坐在中心的古恩希爾德族長沉思著,他時不時看向自己的族人,又看向哈倫,目光再轉向中間的那口鍋,他正要起身之時,他身旁的西塔卻先他一步走向

  了哈倫。

  西塔說 ,「先生,我可以再要一碗嗎?」

  哈倫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因為女孩的舉動而緊緊盯著這一邊的古恩希爾德一族,他們的目光中驚恐大於期待。

  「當然可以。」

  哈倫給西塔盛了滿滿一碗粥,他的舉動點亮了古恩希爾德一族的眼睛,那些眼眸不再畏畏縮縮了,他們終於直視了哈倫和塞萊斯特。

  仿佛從籠中釋放那樣,越來越多的人站起身走向哈倫。

  塞萊斯特也終於露出了笑容,她的手中突然變出了一把裡拉琴,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飛,音樂像是飛鳥一樣奔向了宴會。

  「五月之末,萬物蔥蘢也不能覆蓋

  山水退讓,而你若來,依舊被一個幻境溺滅

  ……

  許多時候,我背對著你,看布谷鳥低懸

  天空把所有鳥的叫聲都當成了禮物

  才驚心動魄地藍

  ……」

  風精靈溫迪還是第一次聽到樂曲,跟人聲不同,就像小溪間流動的潺潺流水,又像是他擁有的微風。

  在他誕生的第一個夜晚,他只覺得很美好。星星閃爍,人們都在笑,音樂像微風吹拂過每個宴會的成員。

  就在這一刻,溫迪愛上了宴會和音樂。

  而後來,他成為了風與牧歌之神,在各種熱鬧的宴會中彈奏著一首又一首的曲子。

  希望宴會永不終結,希望音樂永不結束。


第5章 殺死論文的少女(2) 如果有一天你……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我瘋了,其實就是你瘋了。

  ——《天才在左,瘋子在右》

  最初的課題只有一個,那就是扮演「九方」這個角色。扮演立體的人往往讓人無從下手,但扮演一個天才的標簽卻輕而易舉。

  如何扮演天才?

  一點點像魔術師一樣迷惑人心的小技巧,一些像狐狸一樣的狡猾,再添加上大量的玩世不恭,把真心藏匿在假面之下。

  這需要足夠孤高,孤高到大部分人跟你格格不入,但又不能完成與世隔絕,天才的世界也需要配角的陪襯;需要足夠敏銳,敏銳到所有人都認為你有特殊的才能,但又不能太過敏銳,離世界的秘密遠些才能得到安寧;需要足夠怪異,怪異到所有人都會把你的犯錯看成天才的捉弄,但又不能犯錯太多,需要的是高明的「戲弄」。

  九方在提瓦特的記憶是從教令院開始的。

  在她記錄在教令院的履歷上寫著,她是璃月人,因為掌握了出色的古蒙德語,被須彌室羅婆耽學院(知論派)錄取。

  入學年齡是12歲,相當年輕,因此九方被譽為知論派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但在這個天才的頭銜下,空無一物。

  教令院很多人知道九方,但幾乎沒人與她打過什麼交道。就這樣過了5年,在九方17歲的時候,世界之外的她穿越來到了這個世界。

  因此,九方才成為了九方。

  但九方畢竟來自於世界之外,她最初甚至不會說提瓦特的語言,另一個自己塞萊斯特在沙爾芬德尼爾學會了古蒙德語,因此九方只會古蒙德語。

  多麼精妙的巧合,跟背景設定中九方會古蒙德語完全吻合,可那時是5年前,而學會古蒙德語的並不是九方而是塞萊斯特。

  一切都紋絲合縫,就像是莫比烏斯之環。

  可能的解釋有,要麼教令院所有人的認知和記錄都被修正,要麼就是——這不是什麼巧合。

  不過現在解密的拼圖缺失得太多,無法拼出一個真相。

  困擾九方的反而是如何在不會提瓦特語的情況下扮演一個天才少女。

  感謝室羅婆耽學院對天才或者怪人的包容。

  九方在最初的日子一直用古蒙德語跟同學派的學者交流。

  她一面裝作高傲的樣子,操著一口文縐縐的古蒙德語,一面暗暗記憶學者們的提瓦特通用語。如果拉帝奧教授知道了一定會很感動,他愚笨的弟子總算看著聰明了點,不會敗壞他的門庭。

  因此,她得以在短時間內掌握了大部分的提瓦特通用語,雖然還是會用很多偏僻的古代詞彙,但正好貼合扮演一個怪人。

  可是,口語跟書寫還是存在相當的差距,九方的文字水平遠不足以支撐她的寫作。

  但,論文是必須寫的,人設是必須演的,羊毛是必須擼的,艾爾海森是特別好用的。

  他永遠游離在眾人之外,而九方需要這樣的「朋友」,這樣才能方便保護她的小秘密。

  「你是故意這麼做的嗎?為了什麼,折磨我?」

  艾爾海森將九方寫的論文最新版展開,那是一篇很大膽的論文,即使是在教令院也非常罕見。

  真是天才的設想。看了這篇論文,只要不是蠢貨,誰都會這麼想。

  得到精進後的論文有著更鮮活的推導,它非常簡潔,有著公式一般的美。

  但是與這樣的美形成對比的卻是,非常顯而易見的拼寫錯誤,雖然比初版要好,但也並不是一個教令院學生該有的水平。

  作者就好像有拼寫障礙一樣,但是這不符合九方的情況,她是眾所周知的天才。

  所以,結論是她故意的。她知道自己的書寫錯誤,但她什麼也沒做,除了拿到艾爾海森面前來試圖激怒他。

  「回答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初次見面的場景逆轉了過來。

  九方的聲音上揚著,仿佛她打了一場勝戰。

  艾爾海森覺得很頭疼,他或許一開始就應該直接走人,而不是陪一位任性的天才玩「文字游戲」,何況他並不覺得有趣。

  但他也不想對九方發火,那樣就順了九方的意,她就是惡劣地想要捉弄艾爾海森,想要看到他平靜的假面崩壞,露出氣急敗壞的臉。

  艾爾海森不會讓她得逞。

  於是,他沒有再說什麼,把九方當作空氣一樣無視。

  他在意的只是文字上的拼寫錯誤。賭上一位學者的尊嚴,錯別字是應該被糾正。

  艾爾海森只想早點改完,然後把這位「天才」送走,然後永遠也不要扯上什麼聯系。但他又深知九方在沒有得到滿意的反應前,她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自己。

  「艾、爾、海、森!」

  九方將他的名字拆分開,每個字都附上不同的音調。

  艾爾海森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名字以一種惡心的黏膩感被念出來,就像放幾天發霉的須彌奶糊。

  然後一塊懷表伸到了他眼前,時鐘精確地報送著時間——下午5點。

  這是每天艾爾海森離開教令院的時間,他一直信奉學習是學習,生活是生活,兩者應該井水不犯河水,保持著一種精巧的平衡。

  但現在平衡要被打破了,艾爾海森立馬意識到了九方打算做什麼。這個爛人,他在心底咒罵著。

  「本季度我論文的最後申請時間是明天,也就是說——」

  九方突然把臉湊到了艾爾海森面前,近到他能望進九方的眼底,明明是在惡作劇,可她看起來永遠像森林裡的小鹿一樣無辜。

  「也就是說——」

  「說!」

  九方似乎執意要讓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說出她想要的話,但艾爾海森只是別過臉,不理會九方。

  書桌上的氣氛仿佛凝固了,九方一直緊緊盯著艾爾海森的側臉,她靠得那麼近,呼吸的溫熱散在了艾爾海森的側臉上。

  艾爾海森感到不適應,左臉傳來微微濕潤的感覺,可他沒有動,動了就像認輸一樣。可若有若無的香氣在他的鼻尖環繞,那可能來自九方的香包,一種來自璃月的小玩意。

  這香氣讓他突然意識到九方是個少女。

  他試圖想了一下九方的臉,以普通人的審美來看,算得上很好看。他在心裡揣摩著,或許這就是九方肆意妄為的原因,男人普遍會對好看的異性抱有很高的包容度。

  但那並不是艾爾海森的做法,他想起九方,只能想到一堆錯誤的字符,而且還是蓄意弄錯的字符,這簡直是罪加一等。

  艾爾海森可不相信能進入教令院的人,會搞不定最基本的文字書寫。

  而且他才沒有什麼愚蠢的憐香惜玉之心,艾爾海森不會為九方作出任何退步。

  可是,青色的衣袍和紫色的衣袖不顧主人的意見肆意地覆蓋在一起,兩張都稱得上美的面龐靠得又是如此近,少女粉色的唇隔幾英寸就

  要吻上男人的側臉,輕柔的風在他們倆發絲上打轉,遮掩了雙方都說不上友善的眼神。

  卡維就在這樣的風中,被風迷惑了。

  風欺騙卡維,讓一切都看起來那麼唯美,就像母親小時候給卡維念過的愛情詩。

  巧的是,卡維認識面前的「男主角」——艾爾海森。

  這可不太常見,他心想,艾爾海森像是和文字手拉手相伴終老的人。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艾爾海森和異性靠得這麼近。

  卡維在心裡揣測著少女和艾爾海森的關系,他不太願意承認他們倆是情侶,憑什麼艾爾海森這種人都能找到,可偉大的大建築師卡維至今沒有陷入愛河!

  而且基於被艾爾海森各種抬杠的經驗,他很難相信那個艾爾海森會有什麼浪漫的思緒,他腦子裡明明只有各種各樣的文字和理論。

  對峙著的兩人很快意識到了第三個人的存在,九方和艾爾海森都移開目光,盯住了外來者。

  卡維覺得氣氛有點不妙了,他本能地想逃了,「要不你們繼續?我走,我立刻就走。」

  「站住!」

  兩道不同的聲音交迭在了一起,卡維也只能停住腳步,果然和艾爾海森扯上關系就沒有好事。

  九方只是條件反射讓面前這個陌生的男人留下,要不然總感覺會傳出什麼不妙的傳聞。其實她不知道該解釋什麼,本來他們倆也什麼也沒有,但如果一解釋,就會顯得欲蓋彌彰。

  於是,九方試圖用目光示意艾爾海森說點什麼,讓他們擺脫這樣尷尬的局面。

  艾爾海森看懂了九方的求助,他感到一陣荒謬的同時,又慶幸來的是卡維。雖然他並不認可卡維過分的同理心,但也不得不承認,卡維是真正意義上的善人,他從不做讓他人為難的事。

  艾爾海森只是沉默著,因為沒有解釋的必要。

  但是,九方不知道,她打算扮演的是任性如魔女般的天才,又不是什麼乙女漫畫女主角,她還不想給自己加上什麼復雜的感情線。

  「請問你是?」

  九方整理了一下儀容,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位淑女,而不是跟學長在圖書館裡面偷情的女學生。

  金發男子嘴不自然地抿起,手指捏住了工具箱的一角,一些尷尬的神情在他秀麗的臉上浮現,「卡維,我是妙論派的卡維。」

  他本來還想說什麼,但是嘴被緊緊抿住,兩團不自然地紅暈輕輕掃上他的臉頰。

  卡維想說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也什麼不會說出去,但是這無疑會顯得更加尷尬。於是他只能低下頭,看著地板,就好像地板裡藏著他最愛的設計圖紙。

  「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艾爾海森沒有管進退兩難的兩人,他收拾好他遺落的手稿,就自顧自地走了。時鐘指向了5點10分,今天晚了10分鐘下班,嘖。

  九方和卡維都是心思靈巧之人。艾爾海森的離去,讓他們都意識到了這就是一場誤會,畢竟沒有熱戀中的男子會離女主角而去。

  「不愧是艾爾海森。」

  不知道是誰這麼說,但兩人都噗嗤一聲笑了。

  「你好,我是九方。你也認識艾爾海森嗎?」

  九方感到她應該和卡維有很多共同語言,畢竟他們都被艾爾海森「折磨」過。

  「是的,我跟他有幾分孽緣。不說這個了,雖然初見有點尷尬,但現在……我們去喝一杯怎麼樣?」

  「好啊。但在此之前——」

  九方推開了面前的窗戶,她把大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對樓下的艾爾海森喊話,「聽好了,艾爾海森!你休想擺脫我,我明天會給你一場大禮的,你給我好好等著!」

  艾爾海森戴著耳機,沒有回頭。

  但九方知道,他肯定聽見了,畢竟他的耳機大多數時候都是隔絕其他人搭話的擺設。

  卡維有些驚訝地看著九方,他還是第一次見跟艾爾海森杠上的學妹,難不成她真的在追求艾爾海森?

  但這個學妹明顯不是一般人,要不然以艾爾海森的能力,早就擺脫了。

  「我們去喝酒吧!等等,我還沒有到喝酒的年紀,我們去喝——咖啡?」

  但無論怎麼樣,都有艾爾海森的好戲看了。


第6章 千風頌詩(3) 有些鳥注定是不會被關……

  有些鳥注定是不會被關在籠子裡的,因為它們的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

  ——史蒂芬金

  新生的生命總充滿了有數不盡的問題,他們總是用那孩子樣的稚嫩眼光打量這個世界,塞萊斯特不討厭這樣的存在。這個世界的孩子要麼永遠停留在孩童時期,要麼過早被奪走了童真的心靈。

  「塞萊斯特,這是什麼呀?它聞起來好香。」

  「那是塞西莉亞花。」

  「塞萊斯特,那是什麼動物?它有白色的翅膀。」

  「那是飛鳥。」

  ……

  起初,問題總是很簡單的,但提問的人不是西塔,而是新生的魔神溫迪。

  西塔雖然是個小孩子,但過早展示出了遺傳自父親的領導氣質。

  她現在還很小,然而跟魔神不同,她馬上就會長大,她要學習的是如何像她的父親一樣領導一個族群,尤其是在他們要侍奉一位新神的時候。

  最初的一晚後,西塔就再也沒有哭過,她的眼睛總是看是注視著塞萊斯特,和塞萊斯特旁邊的哈倫。

  她在學習哈倫,學習他如何侍奉他的神。她還太小,不懂得隱藏自己的心思,她的一切都擺在台面上。

  塞萊斯特沒有制止她,這是西塔的選擇,大人總會覺得小孩子什麼也不懂,但是那是錯的,新生的小動物最容易捕捉外界的風聲。

  西塔已經意識到了,塞萊斯特不是他們以前侍奉的烈風之主迭卡庇安。她看似溫和,卻從不與人親近,她看似大度,卻從不給她的子民一點指引。

  迭卡拉庇安需要他的人民愛他,需要聽到神官對他的贊頌,可塞萊斯特卻從不需要這些,她不需要人。

  西塔感到疑惑和不安,她只能觀察女神旁邊的神官哈倫。

  雖然相比於神官,哈倫把自己定位為女神的戰士,隨時准備為神而戰,哪怕身軀會被其他神撕碎也在所不惜。

  但哈倫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他從來沒有西塔的不安,他的命運如此地確切,如果女神需要他戰死,那麼他就會奉獻出自己的生命,沒有一絲遲疑。

  但那並不是塞萊斯特想要看到的,那不是人的道路,那是武器的道路,可哈倫的心太過澄澈,容不下其他的疑惑。

  他從未思考,看似自由,卻是神最忠實的奴隸。

  西塔之後就會意識到她和哈倫存在本質的不同,但她現在只是學習著哈倫,全心全意地為神明奉獻,以求神的恩賜,賜予他們活下去的庇佑。

  真正的孩子只有溫迪。

  明明誕生在古恩希爾德一族的悲鳴中,但他卻不屈服於痛苦、哀嚎和生存的無奈,他的眼睛永遠注視著高空,他的心裡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愛,充滿了微風、鮮花和飛鳥。

  溫迪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神職,他還沒有覺醒魔神的力量,現在的他只是小小的風精靈和相當弱小的魔神。

  但塞萊斯特從來沒有輕視過溫迪,她總是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溫迪的奇思幻想。她知道,溫迪是一位跟她,還有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和北風狼王安德留斯截然不同的魔神。

  迭卡拉庇安和安德留斯以他們的方式給與了人類指引,但那不是蒙德人的答案,人們選擇背棄這兩位魔神。

  而塞萊斯特呢?

  她本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提瓦特魔神,她的一半是屬於人的,她還沒有傲慢到可以指引人們道路。所以她選擇回應和支持,如果這是人們出於自由意志的選擇,那麼塞萊斯特就會祝福人類的道路。

  來自九方的那一面告訴塞萊斯特,是人選擇了神,而不是神選擇了人。

  現存的七神,每位都走著相當獨特的道路,那是各國人的選擇,是歷史的眾望所歸,而不是神的選擇,從來也不會是神。

  而蒙德的答案是自由——自由引導人民。

  塞萊斯特無法說出自由的真諦,因為強加給古蒙德人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她只能將答案藏在給溫迪講的每一句詩歌裡,說的每一句

  言語中,所以她必須小心翼翼呵護溫迪的夢,那裡面可能藏著通往未來的鑰匙。

  在真正的風之魔神巴巴托斯出現前,她必須保護她僅存的神明盟友和蒙德的人類火種。

  溫迪不需要知道這些,屬於魔神的一面總會指引他找到他的答案——他的神職。塞萊斯特只需要等待,等待她在溫迪身上種下的種子開出花來。

  「塞萊斯特,什麼是死亡?」

  時間會將溫迪的問題變得復雜,在他還不懂為人類的死去悲傷的時候,就必須直面死亡的真面目。

  死的人是古恩希爾德的族長,也就是西塔的父親。

  西塔沒有哭,她把父親的墳墓葬在了北邊的山坡上,可以望見王城的方向——那裡葬著她的母親。

  那時西塔才13歲,但她必須開始當一位族長了,她說不上有多悲傷,在她原本的預料中,父親……應該會更早地死去。在那座王城中,沒有人可以活過30歲,她至少有足夠的時間與父親告別。

  也與過去一同告別。

  她望著王城,她原以為自己的一生都會在那座堅固的城堡中,與許許多多的古恩希爾德一樣出生,度過非常短暫的一生,然後在地底下長眠。

  但父親的決定給了她和族人一個全新的可能,他們第一次看見了春天,他們還不想在春天裡太快逝去,他們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美好。

  西塔開始思考,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跟哈倫的不同。

  她熱愛和感恩春之神,但是她從不想把未來、希望和夢想全部交付給神明,她開始有了自己想要的——她想要守護自己的族人,想要有更大的家園,想要種植更多的谷物,想要不在風暴和冰雪中瑟瑟發抖。

  她望著王城,那是她的故鄉,她失落的家園。她起了一個僭越的想法,她想要把她的家園從迭卡拉庇安那裡奪回來。

  可是,她畢竟是人類,人類能做什麼呢?他們不過是魔神隨意飼養的寵物,他們的武器刺不穿神的皮膚,他們的咒罵都進不了神的耳朵。

  那段時間裡,西塔很是沉默,她的頭發依舊像金子一樣閃耀,她的眼眸卻黯淡著,她在尋求一個答案——在這樣的世界裡,人能做什麼?人可以做什麼?

  溫迪注意到了小伙伴的沉默,可他畢竟是神,不懂人的困擾,他把這歸結於死亡,是死亡讓西塔痛苦。

  於是,他向塞萊斯特尋求答案,「塞萊斯特,什麼是死亡?」

  「死亡,就像風消散在了風中。」

  「那為什麼會感到悲傷?」

  「因為你無法捕捉風,」塞萊斯特抬起手召喚出一陣微風,它們在她指尖打轉,卻很快消散了,「風很快就會流逝,與其他的風融合在一起,你無法在風裡再找到它——它永遠地遺失了。」

  溫迪沒有聽懂,他還不懂悲傷,他愛人,但他還沒有遇到那個對他來說獨一無二的人,他還沒有來得及愛上一個人。

  人類的生命在魔神漫長的光陰中顯得太過渺小。

  「終有一日,你會遇見對你來說特別的人,那個時候,你就會懂什麼是悲傷。」溫迪聽到塞萊斯特如此囑咐他,她的神情帶著點為難,她似乎想要溫迪遇見這樣的人,但又不想溫迪為人的逝去而痛苦和心碎。

  「那,如果我遇不見呢?」

  「溫迪,你太小看人類了。這裡確實是神明的時代,但是從來都是人在創造歷史,而不是神明。總有地上的生靈,敢於直視神明的威嚴。」

  就比如,西塔。

  塞萊斯特在等,等西塔向自己詢問,她不會去打斷西塔的思考,這是非常珍貴的,人的意志的覺醒。

  「塞萊斯特大人,請問人的意義是什麼?人如此孱弱,可又如此貪婪。我、我們想要更多——神不能滿足的欲望,神不屑一顧的渴望。請求您告訴我,為了逃離內心的痛苦,我應該做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人的意義,只有人才可以賦予人的意義。但是,不要害怕痛苦,我的女孩。傾聽你內心的聲音,告訴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我想要的?」

  西塔腦子裡浮現出很多人的臉,過去的風暴和冰雪,神官們對她的謾罵和輕視,這些就像碎片一樣無意義地散落一地,她試圖將它們拼好。

  最後的碎片停留在溫迪的笑臉和塞萊斯特溫柔地給她戴上花環的神情。

  那個答案突然擊中了她,「我想要守護我們的家園,我想要保護塞萊斯特大人、溫迪和大家……我想要回到那座王城,想要奪回王城裡人們的未來。他們不應該這麼長大,然後死去……這不對,人類、我們不應該這樣……我們要活著,但又不能這麼活著,不能活著恐懼、無助和悲傷中……」

  西塔說著說著停住了,她還無法把這些碎片很好地串聯起來,她還不懂她到底想要的究竟是什麼,那應該是一個簡明的答案。但她無法好好表達這些,這些從來沒有人談論的東西,這些一直在她腦海裡打轉的東西。

  「塞萊斯特大人,請告訴我,我想要的東西到底應該稱為什麼?」

  「那是——自由。自由的真諦就是免於恐懼和奴役。」

  自由,西塔默念著這個陌生的帶著魔力的詞彙,她預感到了這將會成為她追逐的一切。

  女神帶著溫和的笑容,她為面前的少女感到驕傲,「不要害怕痛苦,沒有一種覺醒是不帶著痛苦的。保持思考,去思考人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不要擔心,我會幫你們的,但是,也僅限於幫助。你們想要的自由,要靠你們人類自己獲得。」

  「每天晚上都來這裡等我吧,西塔,以及跟你一樣向往自由的人。我將會教會你們如何對抗,甚至殺死神明。」

  學習武藝和謀略的日子,比西塔想像中還要辛苦。

  最初只有西塔一個人,但漸漸地越來越多的族人參與了進來,最後這個小小庇護所的所有人都加入了。

  人們不完全是為了自由,比如哈倫,他只是為了磨煉自己的武藝,又比如溫迪,他只是想看看人們在干什麼。

  但是與身體的疲憊和肌肉的酸痛不同,西塔感覺痛苦和孤獨逐漸遠離了她。她的手掌起初是無力的。握劍的手上起了一個又一個血泡,血泡被磨平了就變成了老繭,老繭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手——那是劍士的手,她的手第一次有了力量。

  【英雄塑造EX(技能):傳承自阿瓦隆的半妖精梅林,技能將賦予宿主梅林般的英雄塑造能力,並提升技能對像20%的攻擊力和20%的回復力。】

  在女神的神力(技能)下,人們的力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長,他們中有些人學會了元素力,可以掌握風、雷或水等力量;有人則變得力大無窮,身軀就像石頭一樣堅硬;有人則掌握了一手精妙的劍術,劍會破除前路的障礙。

  而這一切都是女神慷慨的饋贈,她熟知每個人的特點,為每個人安排傳授獨特的武藝。

  她把劍交給了西塔,「我只會教給你劍術,但是你需要自己去尋找劍術的真諦,你的劍到底是為什麼而戰是守護還是殺戮?」

  西塔沒有回答,她握住了那把劍,連同未來一起,緊緊攥在手中。


第7章 殺死論文的少女(3) 人物是捏造的,……

  時光飛逝如傳遞緊急訊息的信差。然而那只不過是我們的明喻。人物是捏造的,急促是虛擬的,訊息與人無涉。

  ——辛波斯卡

  學者的一切由論文組成。

  論文彙聚了學者的時光、心血和生命。

  論文的署名通常是慎而又慎的,沒有人慷慨到與別人分享自己的成果。而窺視其他學者的最新研究則是嚴重的剽竊行為。

  教令院的學者遵守著這樣的法則,他們喜歡與其他人交流,感受彼此間靈感互碰中濺出來的思緒火花,但他們又會藏好最精妙的思想,直到彙聚這思想的論文發表。

  如果說思想是學者的證明,學者們通過論文上承載的思想而相識和交流,那麼論文就是學者的通行證。

  每個教令院學子都知道論文的重要性,他們都想要一份震古爍今的論文上有著他們的一席之地。這是他們追求的一切,人會死去,但論文會永存,他們對於人類的貢獻會永遠閃耀在須彌的學術星空。

  「這就是你的『

  大禮『?」

  艾爾海森看著面前的報告書,上面的署名上加了第二作者,是他的名字。

  他皺起眉毛,以這篇論文上承載的思想而言,確實算得上大禮,但以這篇論文上每一頁都有的書寫錯誤而言,這是對艾爾海森的嚴重構陷。

  對於須彌的學者,這相當奇怪。每個入學的學子都被告知要保護自己的學術成果,防止被其他人偷竊。

  而九方卻將一篇可以讓她在知論派大出風頭的文章無償地與他分享。

  其他的學者可能會因這種天降之喜而歡呼雀躍,但艾爾海森卻不會,第一,他也是天才,他從來不需要借助別人的論文;第二,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驚喜後面往往藏著巨大的陷阱。

  他繼續翻看著報告書,上面寫的項目立項答辯日期是下個月,簽字確認的學者中有他導師的名字。

  這篇論文因為其中存在最基礎的拼寫錯誤和過於大膽的論文立意,本就不應該被通過。

  但九方加上了艾爾海森這個保險栓,這些學者增添了對論文的信心,畢竟裡面存在著知論派不可多得的思想。學者們都愛護這些新思想,那應該被培育,應該被呵護,直至它長成可以支撐學院大樹的枝丫。

  艾爾海森思考著他申訴的可能性,這在教令院算不上常見,畢竟是申訴撤銷第二作者的名頭。

  這種行徑通常與學術爭端相關,但往往的是其他人要求撤銷別人的,而很少有人主動撤銷。而不尋常會吸引風紀官的目光。這群風紀官在教令院無處不在,他們是專屬學者的監獄守衛,把瘋狂的學者鎖在常理之內。

  但最關鍵的一點是,申訴不太可能成功。

  他可不想在原因那一欄填上:九方有意捉弄自己,所以把自己放在了第二欄,或是九方不會論文的正確書寫方式,所以她利用了艾爾海森的名頭。

  不管哪一種都缺乏說服力,大部分學者都不會拿論文的事捉弄別人,而且只要是能進教令院的人,都能正確書寫論文。

  雖然艾爾海森個人更傾向於第一種答案,但是他的內心存在疑竇:九方表現得對論文不屑一顧,但卻又那麼執著於論證她的理論。一個這樣的學者,真的會跟艾爾海森開什麼玩笑嗎?況且他們素不相識,她沒有捉弄他的動機。

  但第二種,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不可能一個學者連基礎的字母拼寫都不會。

  艾爾海森放棄了申訴,轉而尋求其他的突破點。

  他查看著通知書短短幾行的審核意見,與他想的別無二致,這篇論文除了書寫錯誤外,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點——缺乏實際證據。所以關於蒙德考察的項目被很痛快地批復下來了,只要下個月答辯通過,她立馬就可以走人。

  艾爾海森意識到了這點,同時也發現了九方的目的,她想讓他幫她通過下個月的答辯。但是真的是這麼淺顯的理由嗎?

  如果她真的如她天才的名號一樣的話,那麼她不會需要艾爾海森的幫助。那如果九方不是真正的九方呢

  推理到這裡,已經非常明顯了。排除掉其余的選項,艾爾海森得出的答案是面前的這個人並不是九方,而是冒充九方的假貨。

  因為是假貨,所以才會不懂教令院的書寫格式和書寫要求;因為是假貨,所以才會需要艾爾海森這個外人的幫助;因為是假貨,所以才會對論文不屑一顧,畢竟不是真正的學者。

  但這些正如艾爾海森批判九方的那樣,缺乏實際證據。

  所以面前的人是誰?艾爾海森打量著面前的少女,她看上去相當自然,沒有一點的謹慎和畏懼。

  艾爾海森揣測她可能是某個信奉春之女神的狂教徒,那麼問題是真正的九方又在哪裡。

  他感到一陣煩躁,這明明是風紀官的事,但他現在不能去告發九方,沒有證據只會把他自己置於風口浪尖。所以現在只能一邊與面前這個假貨周旋,一邊尋求證據。

  他總不能放真正的九方不管,畢竟還算是他的同門師妹。

  九方看著面前的艾爾海森,他總是能在一堆亂麻中鞭辟入裡。

  艾爾海森比她想像中聰明太多,但聰明人的弊病就是容易多想,他們總是會相信自己的推斷,但卻又無法逃離世界法則的束縛。

  有誰能想到呢?九方確實是教令院的外來貨,可她也是真正的九方。

  不管艾爾海森怎麼推測,真相總是會碾碎他的推理,哪怕這並不符合嚴謹的推理,但提瓦特從來不會遵循人類的法則。

  相反,九方希望艾爾海森多想,最好他能聰明到發現她愚人眾的身份。

  艾爾海森看似對一切漠不關心,可是他卻非常注重維護這個世界合理的運作方式,他擅長用理性丈量一切,但屬於人的一面,讓他逃不了那些來自同胞的求助。

  這才是九方需要的——足夠聰明和理智、又心懷善意的同伴。

  他不會過早暴露九方的身份,他們只會心照不宣地交換情報以換取雙方利益的最大化,雖然這其中難免有博弈,但是這各憑本事。

  九方已經為她的輕慢付出了代價,

  她只是出於找樂子而在界面中抽取了愚人眾臥底的身份,可她無法贊同博士的所作所為。雖然她沒有見過愚人眾其他執行官的做法,但是如果都跟博士一樣。她不介意送他們一起下去跟博士作伴。

  這會很危險,但九方或者說塞萊斯特,她已經在沙爾芬德尼爾見過太多的死亡。在她將古樹的枝丫藏匿於右眼時,她就知道她將永遠與危險為鄰了。在高天的威脅下,愚人眾反而顯得和藹可親。

  書桌上的兩人各占據一方,他們各懷鬼胎、無聲地對峙著。

  但無論如何,論文已經將他們兩個緊緊聯系在了一起。

  而這一切都是有時限的,一個月。

  艾爾海森必須在這一個月內尋求突破點,而九方則要在這一個月中從艾爾海森那裡獲取足夠的知論派知識,她還不想自己以後的學者生涯永遠要依靠艾爾海森。

  雖然,她不得不承認,如果排除掉他毫不留情的嘴和越來越冰冷的眼神,艾爾海森簡直是完美的共犯和同謀。

  應當知道,艾爾海森是永遠不會加班的。

  下午5點的鐘聲一響,他就毫不留情地走了。九方也不想再拖著艾爾海森,來增加他的厭惡度,她還在期盼艾爾海森發現她愚人眾的身份,早日加入她一起惡心博士呢!

  艾爾海森是下班了,可愚人眾九某卻要上班了。

  在設定上,九方是直屬於博士的研究人員,研究的方向是邪眼,研究的手段則是人體改造。

  博士不允許他的研究人員脫離掌控。他甚至不會允許太過正派的手段出現在他心愛的研究人員身上,他自己做著百無禁忌的研究,但卻時時刻刻監視著研究人員。

  他深深知道,把一群天才死死捆綁在一起的唯有共有的罪惡和世所難容的禁忌。他擅長發現天才,然後用罪惡讓天才變得世所難容,再冠上追求真理和冰之女皇的名頭,這樣他就會擁有一群最忠實的瘋子研究員。

  而人體改造就像邪教的入教典禮一樣,每個研究人員都必須參與,直視人的身軀被手術刀劃開,鮮血從手術台下滲出,伴隨著逐漸冰冷的軀體痛苦的抽搐,充滿怨恨和恐懼的雙眼會永久在研究員的噩夢裡徘徊。

  然後,博士會告訴他的瘋子研究員,他們是在為了冰之女神偉大的事業而奮鬥,一點點實驗體的傷亡是必要的犧牲。他們的研究是如此偉大,以至於可以撼動其他國家。

  他沒有說謊。

  那項研究叫做邪眼,是模仿神之眼的產物。有了邪眼,普通人也能使用元素力,盡管副作用可能會終結他們的生命。與邪眼相伴的研究是對愚人眾士兵大規模的人體改造,這兩項技術一起讓至冬國一躍成為了提瓦特最強的外交國。

  雖然博士把他的所作所為都包裝成對冰之女神的效忠,但百無禁忌之人怎麼可能心懷對神明的畏懼和敬仰?

  至冬的強大不過是博士研究的副產品,他追求的只有知識和真理本身,他對人體改造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感,「所謂的人,不過是足夠復雜的機器。」

  而探尋真理和知識的路需要更多的祭品,所以博士前往了蒙德。

  博士有

  自己的計劃,他不會透露給他的研究員,九方知道的只有博士前往蒙德這個消息。但不管他去哪裡,哪裡的人們就得遭殃。

  九方不想放任博士的計劃成功,於是她向她的上司(博士)申請前往蒙德,博士同意了。只要研究員能做出成果,他對他們總是格外偏愛和縱容的。

  九方換上了雷瑩術士的衣服,愚人眾的制服有一點好的就是——非常具備保密功能。

  愚人眾士兵的身份總是被隱藏在層層面具和制服之下,就像他們的身為人的功績被隱藏在了冰之女皇的威嚴之下。

  她在愚人眾的名字叫做莎夏雪奈茨芙娜,這是她被送往教令院之前的名字,與其他壁爐之家的孩子一樣,他們共享著姓氏,女孩子是雪奈茨芙娜,男孩子則是雪奈茨維奇。

  「莎夏大人,這是給您的信件。」

  愚人眾的警衛人員將兩份信件恭敬地放到了九方的辦公桌上,兩封信件有著同樣的信封,上面勾勒著虹彩薔薇的花紋。顯然,信來自楓丹。

  九方打開兩封信的火漆,將信紙平鋪在桌上,兩道不同的筆跡都在信的右下角署上了名字,分別是林尼雪奈茨維奇和琳妮特雪奈茨芙娜。


第8章 竊取神明那刻(1) 那些不了解命運的……

  這個世界上的每樣東西都生死未定,都充滿了風險,那些不接受風險的人,那些不了解命運的人,在角落裡日漸衰落。

  ——埃萊娜費蘭特

  九方打開這兩封信。

  【致我親愛的莎夏:

  我從父親大人那裡聽說你要前往蒙德。

  你最近還好嗎?自從你被博士帶走後,我們有五年未見了。我很高興莎夏你的才華終於得到了重用,但是偶爾也記得回家一趟,我、琳妮特、父親大人和壁爐之家的孩子們都很掛念你。

  不用擔心我們,壁爐之家一切安好。另外,公爵萊歐斯利一直在打聽你的下落,雖然父親大人認為和公爵大人保持聯系是好事,但一切都取決於你。

  期望和你早日重逢。  林尼】

  【致我親愛的莎夏:

  莎夏,你還好嗎?

  我們一切都好,我和哥哥學會了新的魔術,菲米尼的潛水也越發嫻熟了,你呢?你總是對一切都閉口不談,我們只能從父親大人那裡聽到你的消息,她提到你時,總是說你是她最驕傲的孩子。莎夏,你一直都是最棒的,我們都為你驕傲。但是,你應該知道我在擔心什麼。

  我不知道哥哥給你寫了什麼,他從不給我看給你的信件,不管他寫了什麼,他跟我一樣掛念和擔心你。楓丹現在還風平浪靜,可以的話,早日回來吧。

  如果你回楓丹,就為我帶一束塞西莉亞花吧,我和哥哥會用它給你獻上最好的魔術。  琳妮特】

  九方還是第一次收到來自壁爐之家的來信。

  從信件的內容來看,林尼和琳妮特多半是她在壁爐之家的小伙伴,父親大人指的應該是掌管壁爐之家的愚人眾執行官僕人。

  但是,她要前往蒙德的消息,為什麼會這麼快傳到了僕人的耳朵裡?看來,僕人對她「另眼相看」,哪怕她現在是博士的部下。

  而這樣的關照多半也不是出於什麼親情吧。九方不知道僕人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但面對一位執行官,最好還是小心為上。

  林尼和琳妮特都在信中寫了希望九方早日回楓丹,但是……信件上有一些違和之處。

  琳妮特說她和林尼會魔術,九方突然想到了什麼,她把兩封信放在一起比對。果然,和她想的一樣,信有一點魔術小技巧。透過燭火的光,九方把林尼的信和琳妮特的信重合在一起,信紙上浮現出了真正的信息——不要回楓丹。

  看來這才是林尼和琳妮特真正想要告訴九方的,那麼真正希望九方回楓丹的應該是——僕人。

  是她透露給林尼和琳妮特,九方會去蒙德,也是她囑意林尼和琳妮特在信上讓九方回楓丹。

  很顯然,林尼和琳妮特也不是那麼信任他們的父親大人。不過,看來以前的九方和他們情誼很深。

  九方本來以為在她穿越成為九方之前,這個角色應該沒有設定什麼具體的過去,但是……現在的問題是這個所謂的穿越真的是穿越嗎?還是以前的九方就是現在是九方?

  她想到了在博識學會拉帝奧教授手下掙扎求生的經歷,拉帝奧給她的負分和零分那麼地真實,讓她深深地意識到學術是碰不了一點的。

  她畢業後好不容易從博識學會離開,正准備投向公司的環抱,上司還是那個跟拉帝奧教授不合的砂金。雖然教授不喜歡他,但砂金——她一見鐘情的老婆,他怎麼可以這麼好看!然後,她就穿越了……

  這些回憶歷歷在目,讓她難以確認她到底是誰?是那個拉帝奧教授的不爭氣的學生,還是提瓦特的九方?

  她現在無法得出答案,九方逼迫自己從回憶裡面掙脫出來,來面對提瓦特的現實。

  她仔細看著信,林尼信件上還提到一個人,楓丹的公爵萊歐斯利。

  九方在蒸汽鳥報上看到過這位公爵的名字,據說是掌管楓丹梅洛彼得堡的監獄長。那篇小報寫得花裡胡哨,但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一個非常神秘的典獄長在打聽她?

  九方總感覺有點不妙,不會是過去的那個九方做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吧?

  但她都是愚人眾了,還是博士的部下,做的不都是違法亂紀的事嗎。九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國籍,雖然她是璃月面孔,但既然是在楓丹長大,不會她真是楓丹國籍吧,這下還真沒有外國人的外交豁免了。

  九方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愚人眾總不會真不管她的死活。

  如果能向林尼或者琳妮特打聽清楚為什麼公爵要找她,當然是最好。但是,以林尼和琳妮特在書信中的謹慎態度來看,愚人眾肯定監視了他們的往來書信。她沒有辦法在信件裡進一步試探更多的信息。

  麻煩事一件接著一件,既然林尼說一切都取決於九方。那她就真當他真的就是這個意思。

  不管了,我愛擺爛,一直擺爛一直爽。

  九方叫來了她的副官,她在愚人眾的字跡不能和在教令院一模一樣,而且……她現在還沒有完全弄懂提瓦特通用語的書寫,更何況還要寫一些花裡胡哨的楓丹花體字。

  以防萬一,還是交給副官吧。

  「莎夏大人,請問有什麼吩咐?」

  「以後我的信件都由你負責回復。教令院的風紀官似乎抓住了我們的一些小把柄……我們必須要更小心,這一切都是為了偉大的冰之女皇。」

  「是的,大人。一切為了偉大的冰之女皇!」

  在確保回信全是套話沒有一句有用的信息後,九方就離開辦公室。她要去查看愚人眾在須彌的數據庫。

  已知的是,教令院壟斷了知識,不光是對一般民眾,還包括大部分的學者。在教令院明面上的藏書室外,有很多隱秘在暗處的圖書室——裡面都是些會被風紀官追繳的知識。

  博士在與教令院達成某些合作後,教令院便拿出一些知識作為合作籌碼和交換條件,拿這些知識與博士交換了某些他們需要的技術。但九方暫時還不知道他們交易的詳情。

  僅僅基於這個數據庫裡的東西,能發現教令院所求甚大。

  她翻看著關於赤王的論文,跟教令院明面上說赤王是暴君和痴愚之神的定論不同,這篇論文的作者認為赤王是位賢明的王,甚至把赤王和他們敬愛的大慈樹王相提並論,並稱為智慧之神。

  論文後半部分盛贊了赤王半永恆技術的偉大,可最關鍵的有關技術的再利用的描述被撕掉了。

  看來,教令院並不想分享關於半永恆技術的研究。

  論文旁邊有一位名為贊迪克的學者留言道,「這種程度的研究,還需要保密?」

  九方默默把論文放下,她覺得寫得挺好的,總感覺自己被隔空嘲諷了。

  數據庫的資料很多,但九方不想再來這裡。

  書籍的所有調閱信息都會被周圍的愚人眾士兵記錄下,九方可不想被發現她在找什麼。

  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快速翻閱著一本本的書籍和論文,實際上讓塞萊斯特偷偷記下了所有的內容  。雖然九方和塞萊斯特是同一個意識,但是就像互聯網主機和分機的一樣,塞萊斯特這台神明軀體的計算機的運算和記錄能力明顯高於九方。

  而且最好的是,塞萊斯特記錄下的所有內容都會無償共享給九方。

  不知過了多久,略過大部分教令院用來濫竽充數的論文,她在腦中把有用的論文做了一個簡單的分類。

  她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那就是教令院在偷偷研究著神的權能。

  在須彌的土地上,大慈樹王、赤王和花神都已經隕落了,唯一的神只有小吉祥草王。在神明明存在的前提下,教令院卻一直在研究神的權能,說不敬的程度都太輕了,這是對神明的僭越。

  而且,教令院不光想要理解神的權能,他們更想要獲得,甚至超越神的權能。

  很重要的一點是,教令院把這樣的知識分享給了博士,這像是博士想要嘗試的研究。

  如果教令院想要在這一方面與博士合作,博士一定會答應。

  關鍵在於教令院和博士想要怎麼做?

  屬於塞萊斯特的一面告訴九方,這在操作上不具有可行性,魔神的本質並不是人類可以制造的,神的權能也不是人類可以復制的。

  那麼如果他們最終想要的成品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神,而是一具方便掌控的「偽神」呢?

  這也更符合常理,他們已經有小草神了,他們現在可以把草神困在淨善宮,可是他們無法永遠囚禁祂,那畢竟是神。神的壽命遠遠大於人,這一代的教令院可以做到囚禁神,可下一代,或下下代呢?

  他們現在還不敢動小草神,她畢竟是大慈樹王欽定的繼承人,如果小草神被抹殺,那麼教令院在須彌的合法性也會不復存在。

  但……如果有新神,他們就可以逼小草神退位,新神會成為名義上的掌權者,一個不完全的神會比小草神更好掌控。

  這時,教令院只要引導民眾的信仰相信新神,那麼對小草神的信仰就會徹徹底底從須彌消失,就像已經消亡的花神和赤王一樣。

  聯想到小草神在須彌形同虛設的現狀,九方盡管覺得難以置信,也不得不認為那可能真的是教令院想要做的——去創造一位「不完全,但方便掌控」的偽神。

  在可行性上,只要教令院找到足以容納神力的軀殼,再往這個軀殼裡灌輸他們收集的神力就可以完成。

  雖然這樣的存在,與其說是魔神,更像是神力的容器和教令院的棋子。

  九方沒想到自己只是來查赤王,竟然還能發現這些不該說是驚喜,還是驚嚇的東西。她突然覺得蒙德可以不去了,阻止博士禍害研究對像的相關級別明顯沒有阻止教令院的陰謀來得大。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這個時間點上,博士前往蒙德至少證明了這個計劃應該還沒有到推行的緊要關頭。

  畢竟,容納神力的容器也並不好找。

  如果自己能覲見那位小草神,或許就可以從根源上阻止這件事。

  應該是可以的吧……雖然在傳聞中小草神非常沒用,但是祂畢竟是全知全能的智慧之神。可是,如果祂是有一位有作為的神,又怎麼會被教令院軟禁近百年?

  ……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九方一向秉持著寬待自己嚴待別人的理念。

  放過自己,在他人身上找原因,自己才能度過一個相對不錯的提瓦特生活。雖然目前路上處處是陷阱,令她大感疑惑,自己想做點好事怎麼就這麼難呢?

  於是,她換下雷瑩術士的衣服,決定去見導致她發現一系列麻煩事的罪魁禍首——賽諾。

  如果不是見到了賽諾,自己就不會去查什麼赤王,如果不查什麼赤王,就不會有這一大堆破事。

  感謝愚人眾的情報網,她很快就發現了賽諾的所在地,他此時正在冒險家協會旁邊的一座酒館裡。

  酒館的氣氛倒是比九方想像中要好,可能是因為裡面大多數都是前來休閑娛樂的學者。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風紀官的所在的桌子,賽諾就一個人坐在那裡。

  桌子上擺放著一份金字塔樣式的料理,一份雜菇薈萃,兩杯酒,正中央是沒有開封的樣式精美的卡組,上面的名字是七聖召喚。

  兩杯酒?看來賽諾在等人。

  九方走向賽諾,她斟酌著發言 ,「你好,我是知論派的九方。我看到你的桌子上有七聖召喚。我還沒有玩過,聽說很好玩。雖然有點冒昧,請問你可以教我嗎?」

  九方決定將從七聖召喚作為切入點,畢竟不會有學者主動去跟風紀官探討什麼學術問題的,除非他們想要進監獄一日游。

  「你還沒有玩過七聖召喚?」

  賽諾看起來有點震驚,然後用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開口了,「坐下,小姐。我現在就為你傳授七聖召喚的知識。這種建立在規則之上,卻又充滿靈活變通的游戲,簡直就是一門藝術。」

  「啊?……嗯,好。」

  九方乖乖坐下,雖然賽諾的態度出乎意料的熱切,但不管怎麼說,目的達到了就好。

  賽諾在介紹完規則後,就打開了他的牌組,「我將提納裡的牌組借給你,你用他的跟我打。」

  九方拿到了牌組,她抬頭看著賽諾。賽諾看上去非常認真,一點都沒有輕視她這位新手的意思,看來也沒有什麼放水的打算。

  沒想到風紀官竟然是個游戲迷,不錯的意外收獲。

  九方決定贏下第一局,這種游戲迷通常會在意和他們勢均力敵的對手。

  很快,九方就知道她想得太簡單了。

  賽諾顯然在這個游戲上頗有建樹,不僅在技術上游刃有余,甚至還在投骰子的手氣上都好過她。

  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輸掉。

  九方決定找她最最最親愛的半身——塞萊斯特。畢竟魔神這台「超級電腦」的運算能力明顯大於人類。

  現在與賽諾對弈的選手變成了塞萊斯特。

  賽諾沒想到今晚會有意外之喜。

  他在七聖召喚上無敵太久了,他本以為須彌已經沒有可以和他匹敵的人了。但沒想到一個第一次打七聖召喚的新人竟然有如此強的實力。他感到了初玩七聖召喚那時的熱血沸騰。

  他決定把九方在他心裡定位從陌生人升級成惺惺相惜的牌友。

  棋局進展到最後一局,九方贏了。因為她是先手,賽諾只是輸她一步。

  她並沒有感到有多開心,反而認為風紀官的工作阻止了賽諾在這種益智游戲上所向披靡,耽擱了賽諾真正的天賦。

  「讓我們再來一局,我的朋友。」

  好了,現在是朋友了。

  九方就知道,這種游戲迷最喜歡能跟自己打得不相上下的對手。九方倒是無所謂再來一局,只是有一點廢塞萊斯特,她贏得也不輕松。

  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溫潤聲音中打斷了他們兩人,「好了,你們兩個!」

  原來提納裡已經在旁邊站了好久了,只是不想打擾他們,才沒有過來。

  「提納裡學長!」

  九方挺喜歡這位溫溫柔柔的狐耳學長,總讓她想起仙舟的美麗狐仙姐姐,雖然狐仙姐姐欺騙了她一大筆錢,還讓她被穹嘲笑。但是,狐仙姐姐是沒有錯的。

  「提納裡你來得正好。做個見證吧,我與九方的下一次對決。」


第9章 安德留斯拒絕愛人(1) ……

  人性從來是老樣子——

  可以改變,但沒法完美,有所搖擺,但不會進步。

  ——佩索阿

  安德留斯拒絕愛人。

  北風狼王安德留斯在魔神中算得上古怪的存在,祂擁有愛人的心,卻拒絕人類的親近;祂收留孩童和流浪漢,卻會毫不留情地趕走他們;祂擁有人類的擬態,卻終日以狼王的本相游蕩。

  但這樣的狼王竟然會在日後成為蒙德的四風守護之一,這相當奇怪和不符合常理。

  至少,對於現在的安德留斯而言。

  奎德勞倫斯本以為妹妹會在昨晚死去。

  他們被逐出了勞倫斯一族,因為奎德偷竊了族長的午餐——一大塊黑麥面包。奎德的妹妹安實在是太餓了,像只幼貓一樣奄奄一息,如果再不吃東西,妹妹就會餓死。

  勞倫斯一族一向信奉著弱肉強食的法則,弱者只會被勞倫斯一族拋下。

  奎德本來不會被拋下,他是族裡最凶猛的,就像一頭幼狼隨時准備撕咬任何敵人。但他太不像個勞倫斯,他對弱者有著超乎想像的同情心,他

  很少跟勞倫斯一族的其他男孩子玩在一起,而總是在照顧著他先天孱弱的妹妹。

  奎德偷盜了面包後,族長把他和妹妹永遠逐出了勞倫斯一族,「奎德,你本來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我知道你是為了你那個廢物妹妹。這太蠢了,奎德……你要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

  之後,他們就被放逐到了奔狼領,傳說中北風狼王安德留斯的領地。

  奎德沒有見到安德留斯,但看到了許許多多狼的眼睛,在風雪中閃著令人心驚膽戰的光。那些狼沒有靠近,它們就隔著一段距離,盯著奎德和安。狼和狼緊緊挨著,以抵抗風雪的冰冷。

  可奎德和安沒法取暖,奎德不敢把安一個人丟下去取柴火,可帶上安,只會加速安的衰弱。

  那天晚上,奎德把安緊緊抱住懷裡,試圖溫暖她。但安始終沒有掙開眼睛,奎德知道他就快就要失去安了。

  可他什麼也做不了,他想起他的父母,為了勞倫斯一族戰死了,他曾經有個哥哥,但因為一場風寒,死了。

  安是他唯一的親人。

  奎德沒有向神明請求,神明是謊言,祂們從不肯低下頭來聽人們的聲音,祂們給了人類虛幻的希望,卻親自戳破名為希望的謊言。

  在度過了一個很漫長的夜晚,天終於要亮了。

  奎德松開安冰冷的身體,她看起來睡得很好,做著一個香甜的夢。

  安會永遠留在那個夢中,奎德要為妹妹做最後一件事——他要安葬他的妹妹。

  他起身去尋找一個合適的安眠之地,但四處都是冰雪和寒風,植物都光禿禿的,看起來很可憐,它們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奎德不敢走太遠,他怕狼吃掉妹妹。

  他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這個世界永遠都充滿著無奈的妥協。

  他突然發現躺在那裡的妹妹動了一下。

  「安?」

  他碰了一下安的臉,熱的。

  【無形之風(技能):賦予宿主千變萬化的能力,無人可以揭穿虛假的擬態。】

  那是塞萊斯特假扮的安,她剛來奔狼領,就發現了地上躺著的可憐女孩的屍體,看來她來得太晚了。

  她叮囑風,把這個可憐的小女孩埋葬在塞西莉亞花叢下,那裡不會再有寒風、冰雪和飢餓。風拖著女孩離開了,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和小女孩很像的氣息。

  塞萊斯特猜測可能是女孩的親屬。

  她化作剛才的小女孩,以魔神的本相去接觸脾氣古怪的安德留斯太過冒險,安德留斯總不見得對一個小女孩出手。

  「安?」

  塞萊斯特裝作被少年喚醒的樣子,她謹慎地沒有開口,只是用她的雙眼注視著少年。

  難以置信的狂喜一下子擊垮了奎德,他原以為自己不會哭,但現在他卻淚如雨下,「太好了,太好了,安……我還以為,以為你已經死了。」

  奎德一邊說著,一邊抱緊了塞萊斯特。女孩身體上傳來的溫暖讓他感覺這一切不是夢。

  塞萊斯特任由他抱著,等到他松手時,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發出了幾聲嘶啞的聲音。這個時候,裝作自己嗓子受傷是個好選擇,她又不清楚安和面前的少年是怎麼相處的。

  「安?你的嗓子怎麼了?」

  這幾天妹妹太虛弱,奎德沒有注意她身上是否多了其他傷口,他只是以為妹妹太餓了。奎德示意讓安張開嘴,他看到了安喉嚨上的破瘡(擬態出的傷口),「是不是我不在的時候,勞倫斯的那幫人欺負你了?」

  塞萊斯特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流出了幾滴眼淚。

  這讓奎德一下子確認了,他非常氣憤地握緊拳頭,咬住牙關。

  復仇的火焰在少年心中升騰,但他很快就抑制住了。還不是時候,有朝一日,他一定會好好教訓曾經欺負過他和妹妹的那幫人。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怎麼活下去,畢竟他也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他讓安躲在一處草叢裡,「安,聽好了。不要出聲,不要讓狼群發現你的存在。哥哥去找食物了,我馬上就會回來。」

  塞萊斯特等少年走遠,就從草叢裡出來,無聲無息地跟在奎德身後。

  她並不放心讓一個半大的孩子在奔狼領裡找食物。

  奎德在追蹤狼的腳印,雖然危險,但跟著狼群才能找到獵物。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終於聽到前方傳來廝殺的聲音,然後是一陣鹿的悲鳴,看來狼群捕獵成功了。

  他小心翼翼地匍匐著身子,透過低矮的灌木,看著狼群正在大快朵頤,有一只特別大的狼在望風,它的耳朵抖動著,在捕捉著風的信息。它似乎聞到了什麼,把頭湊到了地面,謹慎地嗅著地面傳來的氣味。

  奎德放緩自己的呼吸,他吃了幾口雪,以防止呼吸吐出的白霧暴露了他的存在。

  狼嗅了一會兒就繼續望風了,大概十分鐘後,它發出一聲長嘯,狼群立馬停止了進食。那頭狼從鹿身上撕下一大塊鹿肉,把它丟到地面,然後向著森林的深處走去,其他的狼拖著鹿其余的屍骸跟著它一起消失了。

  奎德等了一會,才慢慢從躲藏地爬了出來。那群狼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奎德看著狼遺留下的那一大塊鹿肉,就好像是特意送給奎德的一樣。但他來不及細想,就拿起那塊肉去找安了。

  塞萊斯特本來以為少年需要她的幫助,但沒想到奔狼領的狼會主動幫助人類,比起狼的慷慨,她更覺得是北風狼王安德留斯的示意。看來,安德留斯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冷酷無情。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少年為安搭好了一個避寒的屋子,他出去打獵時,時不時就會得到狼群的饋贈。但奎德和狼群依舊保持著一個相當的距離。

  事情的轉機在於塞萊斯特救下了狼的幼崽。

  幼狼總是很活潑,它們在狼群的庇佑下,可以度過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但有一只幼狼,它和它的族人走散了。奔狼領太大了,幼狼還不太會狼的長嘯,它只能不停地叫喚著,它必須這麼做,要不然它沒過多久就會凍死或者被其他動物殺死。

  風將幼狼的呼喊傳到了塞萊斯特耳中,她立馬把奄奄一息的幼狼抱到了兄妹倆的小屋子裡,她生起了篝火,又喂了幼狼一些食物。

  期間奎德回來了,他發現幼狼,很是驚訝。他也看出了幼狼狀態不佳,為了回報狼群這幾天的恩情,他留下來和妹妹一起照顧著可憐的狼。

  狼群聞著氣味,很快就尋到了他們的小屋,將屋子團團圍住,它們發出威脅的嘶吼。奎德聽見了,在他准備從屋子裡出去時,塞萊斯特握住了他的手,示意要一起面對狼群。

  塞萊斯特抱起幼狼和奎德一起從屋子裡出去,狼群一看見她懷裡的幼狼,就按捺不住騷動,它們想要攻擊安。

  但那頭巨大的狼站了出來,它走到了塞萊斯特面前,沒有攻擊的意思。塞萊斯特放下懷中的幼狼,讓它開心地奔向狼的懷抱。

  巨大的狼舔了舔幼崽的皮毛,叼起它,把它送到了母狼身旁。狼群接到了小狼就離去了,但那頭巨大的狼還留在這裡。

  狼靠近了塞萊斯特。

  奎德立馬擋到了妹妹的身前,換來了狼輕蔑的一瞥,就好像就在嘲諷奎德的愚蠢。如果它真要攻擊,這小子怎麼可能是對手?

  塞萊斯特沒有後退。

  狼慢慢慫下身子,示意讓塞萊斯特和奎德爬上它的背。奎德把妹妹送上狼背,才爬了上來。

  狼等他們都准備好了,就開始飛速地奔跑。塞萊斯特和奎德只得抓住它的皮毛,以防止從它身上掉下去。

  他們穿梭過兩側呼嘯的風,穿過了一座森林,來到了一片雪色的月光之下。

  太過巨大的身軀遮蔽了月光,深藍的元素力流淌在狼王身上,照亮了周遭的黑夜,北風簇擁著它們的王,祂每走一步,大地就顫抖;祂每一呼吸,風雪都會為祂停滯。

  那是——奔狼的領主,北風的狼王,魔神安德留斯。

  這是塞萊斯特第一次見安德留斯,與溫迪和她自己不同,這位魔神充滿了威懾力。

  一看見安德留斯,塞萊斯特就意識到她不是安德留斯的對手,那麼比安德留斯還要強大的迭卡拉庇安,又該是何

  等地強大

  奎德的身軀顫抖著,但他沒有下跪,甚至還直視了安德留斯寒冰般的眼睛。

  了不起。

  塞萊斯特在心中贊嘆著奎德的勇氣。

  安德留斯也沒有計較奎德的「冒犯」,相反祂相當欣賞奎德。

  這裡是奔狼領,祂身為領主,知道領地裡發生的一切。這個少年倒與其他狡詐卑鄙的人類不同,他會保護對自己無用的妹妹,會回報狼群對他的贈禮。

  而且,他敢於直視一位魔神。

  安德留斯可從不認為自己愛人。

  祂從不低下祂的頭,祂的狼們只會對著天空發出長嘯,但人卻不同,他們在強者面前卑躬屈膝,卻在弱者面前耀武揚威。

  安德留斯見過太多在他面前裝無辜的人,他們打著信仰祂的名義,去肆意打壓和欺辱那些弱於他們的同族。

  不過是懦夫的行徑。

  安德留斯瞧不上這樣的存在,哪怕神明有愛人的天性,但祂並不想和人扯上什麼關系,祂甚至拒絕變成人的樣子,這太過令神惡心了。

  但安德留斯會收留那些孩童和流浪漢,孩童和流浪漢都是被人類遺棄的——孩童被人類父母遺棄,而流浪漢則被人類社會遺棄。

  安德留斯同情他們,祂役使祂的眷屬去幫助人類的棄子,既然不能以人的方式生存,那麼就以狼的方式生存。

  「高潔的人之子啊……奔狼領不會拒絕你,狼群將會是你的同伴……但若有一日,你失去你的高潔,狼將會撕碎你的喉嚨。」

  「你現在還有選擇的機會,是離開這裡?還是留下?……你只能選擇一次。」


第10章 安德留斯拒絕愛人(2) 贖都源於抗拒……

  任何救贖都源於抗拒形形色色的最終結果。

  ——齊奧朗

  「你現在還有選擇的機會,是離開這裡?還是留下?……你只能選擇一次。」

  奎德聽見北風狼王安德留斯如此詢問自己,按理來說,他應該滿口答應,然後跪下來感謝神明的慷慨。但屬於人類的不甘心和一股子對神的怨恨,讓他沒辦法輕易開口。

  人類就像神明的寵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奎德最需要神的時候,那是他父母快要死去的時候,地很冷,他就跪在上面,那麼真誠地祈求神明可以降臨。可是,直到地的寒氣把他的心也一同凍僵,神也沒有來。

  如果神從不傾聽人類的願望,那又為什麼給與人一個虛幻的希望。

  從那時起,奎德就不再向神明祈求一點神的仁慈。

  然而,命運給他開了一個玩笑,在他最需要神的時候,神從不肯注目他們這些卑賤的人類;而反而他不再需要神的時候,神反而出現要庇佑他了。

  奎德看著身旁安稚嫩的臉,他想還是跪下去吧,這樣妹妹也能獲得神的庇佑。這樣的世界,人的骨氣又算得上什麼?活著,本身就讓他筋疲力盡了。

  塞萊斯特(安)突然回頭望了他一眼,然後笑了。

  奎德聽見她說,「尊貴的領主大人,感謝您的好意,但我不能留在這裡。我不願意永遠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我是人……我要回到人之中去。」

  這還是奎德這幾天第一次聽見塞萊斯特開口,奎德一邊開心妹妹喉嚨的傷好了,一面又因為妹妹大膽的發言而後怕,他害怕地看著安德留斯,生怕這位狼王不悅,把他們倆都吞入肚中。

  塞萊斯特覺察到奎德的情緒,過來握住了他的手。妹妹手傳來的溫度,讓奎德稍微感到安心,「那麼你呢,哥哥?不用考慮我,你只需要選擇是與狼同行,還是回到人類中去?」

  塞萊斯特一眼就看穿了奎德的那些「小心思」,但是北風狼王安德留斯是高潔的神,祂不屑於折辱人,也不需要人獻上自己的尊嚴。

  相反,祂對於自己欣賞的人類,相當地好脾氣。

  奎德思考著,妹妹已經拒絕了狼王,他不可能放妹妹一人離開。但是,安一直用她溫柔的目光看著奎德,那不太像一個小女孩的神態,更像是長輩看向自己寵溺的小輩。

  這讓他難以草率地開口,他認真想了一下,一輩子待在奔狼領就意味著舍棄掉他過往的一切,余生就像狼一樣生活。

  雖然安全,沒什麼不好,但是總感覺缺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可是離開這裡,又能去哪裡?他本來想說安去哪裡,他就跟著去哪裡。但他突然意識到,安和他是兩個人,妹妹總有一天會長大,她總有一天會離開他。

  「等你想好了答案再來找我,這段時間你可以呆在奔狼領,」北方狼王安德留斯看穿了少年的猶豫不決,但祂決定包容人類的不成熟之處。人總是這麼猶豫不決,他們那麼不完美,可是為何祂總忍不住對人投下注視的目光。

  狼王轉向了另一個大膽拒絕祂的人類,居然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女孩。她看上去一點都不怕祂,「至於你,你想離開的時候,就離開吧,狼群不會阻止你。但是……離開了就別想再回來。」

  自那以後,塞萊斯特和奎德就沒有再見到過安德留斯。狼群倒是接納了他們,在風雪很大的日子,那些狼會親切地圍著他們給他們取暖,狼的皮毛摸上去很舒服,一點都不像它們看上去那麼的可怖。

  那頭塞萊斯特和奎德救下的小狼非常喜歡他們兄妹倆,奎德給小狼取名盧皮卡。

  狼群打獵的時候,盧皮卡就緊緊跟在塞萊斯特和奎德身旁,奎德用木頭做的劍打中獵物,盧皮卡就機靈地幫奎德制服獵物,塞萊斯特則會把獵物的皮毛分出來,做成衣服或者取暖的被子,再將肉處理好,塗上一些用野果做的果醬。

  這樣的日子裡,他們三個一直都是最好的伙伴和家人。

  時間在不斷推移,安變成了曼妙的少女,奎德也成了健壯的劍士,但是……他們的處境卻在惡化。

  北風狼王安德留斯和高塔孤王迭卡拉庇安的戰爭越來越頻繁,祂們打鬥溢出的元素力使奔狼領的環境進一步惡化。

  動物在越變越少、植物生長和開花的日子越來越短暫,與之相對的是這片大地上北風呼嘯,如同砂礫的冰與雪在寒風中喧叫,飛舞著撕裂肌膚,凝結血液。即使對於擁有厚厚皮毛的狼,都太過難熬。

  奎德曾經想過要不要帶著安離開這裡,這裡已經不適合人類居住了。但他放不下那群狼,在這麼多年的時光中,狼群早已成為了他真正的家人,只是偶爾午夜夢醒中,他會想起在勞倫斯族地的生活,雖然算不上什麼美好的回憶,但是只有這樣他才能感覺自己是人類,而不是狼。

  他不知道安會不會這麼想,安是他唯一可以對話的人,如果沒有安,他早已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安,你想離開這裡嗎?你曾經說過,想要回到人群中去。」

  「是的,但哥哥……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知道你放不下盧皮卡它們,其實我又何嘗不是。」

  奎德沒有多說什麼,他知道安和他一樣固執,他們都不會放下自己的伙伴不管。

  塞萊斯特在等,在等一個時機。

  安可以永遠做一個好妹妹和狼的好朋友,但是塞萊斯特不可以。風會捎來安德留斯和迭卡拉庇安的信息,不太妙的是,安德留斯明顯處於劣勢。

  魔神的大部分力量來自於人類的信仰,王城的人們會源源不斷地提供信仰之力給迭卡拉庇安,但安德留斯拒絕愛人,祂幾乎收不到人類的信仰。這樣的局勢雖然在塞萊斯特預想之中,但祂們之間戰力的懸殊比她想像中更大。

  安德留斯全力的一擊甚至撕不開王城防御的一道口子。

  迭卡拉庇安沒有什麼戰鬥的意識,祂只是呆在祂的王城,如果安德留斯出擊,祂就會反擊,如果安德留斯沒有動作,那麼祂也沒有攻擊的意思。

  安德留斯對迭卡拉庇安的殺意是真的,雖然祂並不愛人,但從王城傳來的人類的痛苦和祈禱,總會被北風傳到狼王的耳朵裡。祂無法放任不管,這是所有魔神的本性,也是魔神間原初碎片相互吞噬的本能。

  但迭卡拉庇安又是怎麼一回事?祂明明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但祂卻永遠居於自己的高城之內。

  塞萊斯特已經了解了安德留斯,但是卻對這位高塔孤王的真實一無所知,迭卡拉庇安不是後世描述中的那種暴君,祂更加復雜和難以琢磨。塞萊斯特打定主意之後要去王城一探究竟。

  但現在面臨的當務之急是讓狂躁

  的北風停下,安德留斯恐怕不會輕易答應。北風是祂的化身,安德留斯真的意識到了這樣的環境不僅不適合人,而且也不適合狼嗎?

  祂恐怕沒有,對於祂來說,北風就像蒲公英般柔遠,像狼群般溫順。

  況且,就算祂意識到了,祂也停不下來,這是祂身為魔神的本質,祂的本質就是酷烈的北風。讓安德留斯停下北風,相當於讓安德留斯放棄自己的存在。

  而塞萊斯特不方便直接出手,她的突然來訪恐怕會衍變北風狼王和春之女神間的戰爭。那不是塞萊斯特想要看到的結果。

  但是如果制造一個契機,一個可以讓塞萊斯特光明正大地出現的契機,一個可以讓安德留斯意識到北風不適於人和狼的契機,以及一個可以讓奎德盡早確定心意的契機,那麼一切都會迎來轉機。

  塞萊斯特心中已經有了計劃,她正要施行時,卻發現迎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

  那是個自火之國而來的流浪劍士,他有著一頭紅色像是在燃燒著的頭發,頭發很久沒有打理過了遮住了他紅色的眼睛。衣服雖然破舊,但難以掩蓋華貴的質地,手持著一把古樸的黑紅大劍。

  劍士很是沉默,但那樣火紅的生命一下子就讓塞萊斯特想起了蒙德歷史上的那位流浪劍士。

  在九方給她分享的書本中,不知名的少年、射手、紅發的流浪騎士與風神巴巴托斯一起推翻了高塔孤王的統治。

  神的直覺告訴塞萊斯特,這位流浪劍士正是歷史上的那位紅發騎士。

  流浪劍士可以掌握火元素的力量,他用大劍劈開了凌厲的北風,火光把灰暗的天空映襯得好似晚霞留影。

  他非常強,但他的狀態一點也說不上好。

  鮮血把白色的內襯染成了紅色,隨著他每一次劍的揮舞,地上就會留下一大灘血。可是他出劍如此堅決,一點也沒有看不見傷勢給他帶來的影響。他的背脊始終挺立著,就好像一頭倔強的獅子,他沒有被北風吹垮,也不會敬畏神的威嚴,他就那麼堅定地前進著。

  塞萊斯特知道安德留斯已經意識到了奔狼領迎來了一位「客人」。

  安德留斯巨大的身影在北風中影影綽綽,祂注視著流浪騎士。

  時間像鮮血一樣流逝,如果塞萊斯特現在不出手的話,紅發騎士可能就會傷勢過重致死,可她出手,安德留斯會毫不留情地殺死闖入祂領地的魔神。

  快要沒有時間了,塞萊斯特必須做出決定。

  她決定冒一次險,她沒有使用魔神的本相,依舊是套在安的殼子下,她假裝手裡拿著才采好的草藥,才發現渾身是血的劍士。

  「你是?你怎麼了?」

  塞萊斯特在安德留斯的眼皮下,飛速地向騎士跑去。

  紅發騎士依稀聽見了一道女聲,他傷得太重了,聽不真切。

  眼睛也快要睜不開了,突然他的手臂被握住了,一道溫暖的身軀靠近了他。意識到是人類,他再也撐不住了,眼皮很重,身軀正要倒下,卻被少女接住了。

  塞萊斯特不敢用魔神的力量偷偷治療他,那一定會暴露她的身份。

  但這裡,並不是什麼療傷的好地點。

  在安德留斯的注視下,她也沒辦法用風的力量托起騎士的身軀,她只能裝作普通的少女一樣吃力地拖著鮮血淋淋的騎士,他們必須跨越北風,越過凍土,穿過死一般漫長的黑夜。

  不要死啊,塞萊斯特在心裡祈求著,但騎士的血還在流淌,順著他濡濕的衣服爬上了塞萊斯特的全身,黑夜和北風緊緊跟著他們倆。

  忽然,火光照亮黑夜的一角,緊接著是狼歡快的叫聲,奎德和盧皮卡發現了他們。

  騎士被奎德背到背上,盧皮卡用皮毛遮擋來自四周的寒風,塞萊斯特舉著從奎德那裡接過的火把。

  這個黑夜不再漫長了,火光就像紅發騎士的生命,雖然微弱,但點燃了每個人心中的希望。


第11章 竊取神明那刻(2) 遠過大海,靠近星……

  我會走得很遠,遠過這些山丘,遠過這些大海,直到靠近星星。

  ——洛爾迦

  九方在躲賽諾。

  她接近賽諾不過是想打聽有關赤王的消息,賽諾知道自己深受赤王的注目,甚至得到了赤王力量的饋贈;但很明顯,他對赤王的認知跟須彌大部分的學者別無二致。

  但自七聖召喚的那晚後,賽諾就把她當成了至交牌友,這不僅是因為她在七聖召喚上可以與他不相上下,而且她還能第一時間領悟賽諾冷笑話的好笑之處。這連提納裡都做不到。

  而直來直去的風紀官一旦認准了一個人,就會像追查犯人一樣鍥而不舍,完全不會在意旁人的目光。

  九方這幾日享受了來自知論派學者的目光洗禮,他們發現賽諾下班後老是在知論派游蕩,很是膽戰心驚了一陣;但沒過多久,就發現賽諾是為九方而來,他們看九方的眼神從懷疑她是不是犯事了,到變成了現在看似偷偷實則光明正大地看八卦。

  他們顯然誤會了九方和賽諾的關系,不過也難怪他們誤會。畢竟一位是知論派的天才,一位是素論派的天才,又都是那麼年輕,看上去又是那麼登對,難免會引發羅曼蒂克的聯想。

  九方其實並不在意這些,她在意的是賽諾找她太緊,她完全沒有時間去調查其他事,而且她愚人眾的身份如果被賽諾發現,這位鐵面無私的風紀官可不會看在同為牌友的份上,放她一馬。

  此時,她正躲在因論派的某一處牆角,走廊盡頭的鏡子閃過風紀官紫色衣袍的一角,他朝左邊走了。九方在計算在時間,她倒數5秒後,從賽諾身後的死角朝著另一邊躡手躡腳地過去。

  賽諾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在他轉身發現九方前,她溜進了最近的房間。

  「……你在做什麼?」

  身後響起的聲音嚇了九方一跳,她本來就沒有站穩,這下更是朝旁邊倒去。

  但萬幸有人接住了她,她落入了一個由陽光、薔薇和美酒構成的懷抱。

  陽光是他金色的發絲,被梳好的頭發此刻有點凌亂,隨著炫目的耳飾一同蜿蜒,落在雪白的脖頸處。九方的呼吸就吐在這片雪白中,薔薇的花香混合在須彌酒的氣息,不知為何,她有點醉了。

  她的雙手被另一雙更加有力的帶著細繭的手給握住,就像一個淺嘗輒止的吻,卡維在確保她站穩後,就很快松開了她。

  九方不是第一次見卡維,他們的初遇在一個空氣都帶著尷尬的午後。之後,卡維帶她去了附近的咖啡廳。

  九方不記得卡維和她到底談了什麼,那多半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寒暄和交際,但她能想起青年紅色的眼眸,人怎麼可以有這樣好看的眼眸,就像把世間所有的美酒都裝入了眼中。

  九方討厭這樣的感覺,那是跟艾爾海森相處時不會有的悸動,明明艾爾海森也有一雙奇特而美麗的綠色眼睛。她說不上哪裡有什麼不同,只能把原因歸咎到咖啡太過醉人。

  自那起,九方再也沒有找過卡維,她討厭脫離她控制的思緒,討厭難以抑制的心慌,更討厭沒由來的在意。在某種程度上,九方和艾爾海森很像,他們都非常追求理性,並且把它視為至善。

  但無論如何,卡維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他看上去和初遇不一樣,他好像被生活弄亂了。他的發絲凌亂著,衣服上褶子有如心事般重重疊疊,腳邊散落的各式各樣的建築手稿在哀嘆冷遇的命運。

  卡維有些無奈地看著闖入他世界的少女,他本想裝作無事發生,卻無法掩蓋這一地的狼藉。即使是妙論派的大建築師,也無法逃脫一遍又一遍修改建築稿的折磨。

  九方沒有回答卡維之前的問題,她只是低下身子,去撿身邊散落的手稿,它們都是很好的成品,但旁邊凌亂不失美感的字跡一遍又一遍地否認了它們的存在,那是卡維的字跡。

  他總是不滿意的,好的建築設計要傾盡設計師的一切心血,建築的美觀性、安全性和實用性三者缺一不可。但卡維所追求的卻不僅限於此。他的設計稿要像躍躍欲試的飛鳥自由遨游,那純白的羽翼要越過現實的桎梏,飛向美學的國度。

  但鳥兒被現實鎖住了,卡維沒能實現建築上的飛躍。

  九方把建築手稿整理好遞

  給了卡維,她指著其中的某一頁,「這個設計並不是完全沒有施行的可能,蒙德的垂香木在密度和質量上都符合你的要求。」

  「你是說垂香木?」

  卡維的雙眼一下子亮了起來,他還沒接過手稿,就去書架的一角精准地拿出了一本介紹蒙德樹木的書,他的手指上下翻飛就像在彈奏無聲的建築樂章,「……你說得對,這確實可行。而且這樣的話,這個設計甚至還可以變得更好。」

  他按捺不住靈感的爆發,從書桌裡拿出一張白紙,直接用鉛筆勾勒出新的設計圖稿,不僅在細節上多了很多精巧的設計,而在整體結構上,采用了不同的懸梁設計。卡維畫得相當逼真,透過手稿,仿佛能窺見真正的建築本身。

  他沉浸在建築美學的國度,沒有分給九方一個眼神。身軀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嘴唇顫動著好像在默念什麼,雙眼緊緊盯著面前的圖稿,他在建造屬於他的美學王國。

  九方沒有去打擾卡維,她找了房間的一角安安靜靜的坐下,開始回想提瓦特的事,博士、愚人眾、艾爾海森、賽諾……她認識了好多人,她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場巨大的舞台,她在上面一個人跳著舞,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謝幕,其他人從她身旁穿過,可她不敢叫住他們,畢竟她可是無惡不作的博士手下啊。

  她無法卸下偽裝,她太累了,周旋在教令院和愚人眾之間令她身心俱疲,眼皮慢慢地變重,意識逐漸遠離了身軀。

  今天稍微休息一下吧,偶爾奢侈一次也是可以的吧。

  等到卡維從自己的建築稿中脫身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了,他環顧了房間,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蜷縮起來的身軀。這麼久他一直在畫圖,完全遺忘了九方。

  卡維有點愧疚,是九方的建議給了他關鍵的靈感,不過他卻把九方拋在一旁不管不顧。如果讓母親知道,一定會笑著埋怨他居然會忽略女孩子,跟他那個沉迷於學術的父親一樣。

  不想打擾九方休息,卡維輕手輕腳地朝著九方走去。

  她睡得不是很好,即使在睡夢中眉頭也緊緊皺起,眼睛下面有青色的陰影,估計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了。少女的臉沒有同齡人圓潤,反而因為消瘦而微微凹陷,臉上的眼睛卻又大又秀麗,讓卡維想起他曾經喂過的眨巴著水潤眼睛的小貓,可九方不會像貓咪一樣衝著卡維喵喵叫撒嬌。

  她看上去需要好好休息,卡維不忍心叫醒她。房間裡沒有可以避寒的毯子,他只能脫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少女身上,希望衣服上的酒氣不要熏到她了,畢竟還是個不能喝酒只能喝咖啡的小女孩。

  在脫下衣服給她蓋上後,卡維突然覺得有點為難,他現在不太好離開,留九方一個人在陌生的房間裡蘇醒,但是如果留下來,以他們的關系並不合適,那屬於情侶和夫妻,而不是才只見過兩次的還算不上朋友的人。

  「水……水……」

  卡維聽見微弱的聲音從身旁傳來,他起身去拿杯子,裝了一杯溫度適應的水給少女喂下。

  少女有點干裂的嘴唇,隨著水的滋潤,逐漸恢復了紅櫻桃般的釉色。卡維有些難為情地移開了目光,卻突然想起,這個杯子是他喝過的。他沒源地開始心慌意亂,這好像房間裡放了幾個被斃掉的建築手稿。

  他剛才還坐在少女旁邊,但現在卻再也坐不下去了。他拿好杯子,但沒有把杯子放回原處,他總覺得這樣是不適當的,他不應該再用這個杯子了,但究竟是為什麼,他不敢細想。

  九方感到脖子有點酸痛,可能是睡覺姿勢不對導致的落枕。她醒來的時候,星星還占據著一半的天空,星光隔著窗戶,影影綽綽的。她慢慢起身,有東西從她身上滑落,在快要掉到地上前她接住了它——那是卡維的外套。

  她嗅了一下外套,外套除了薔薇和酒的氣味,還多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獨屬於少女的香氣,她突然不想把外套還給卡維了,這太難為情了。

  說到卡維,卡維縮在離她最遠的房間一角,他就坐在那個椅子上,臉靠著書牆,只留給九方一個過分綺麗的側影。

  九方沒有去打擾他,他一定很累了。他的手稿畫的明明只有建築稿,可九方卻好像看見了卡維的心血一滴滴順著筆尖往下流淌,在一遍又一遍地否定自己的心血後,他終於到達了他理想的美學國度。

  晚安,卡維,做個好夢。

  九方在心裡默念著,她躡手躡腳來到書桌旁,撕了一道小小的紙張,在上面寫到,「我先走了,謝謝學長的照顧,外套我洗好後再還給學長。」

  然後就抱著卡維的外套,輕輕關上了門。

  門一關上,卡維就睜開了眼睛,他本來就沒有睡著,只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面對九方,雖然他並不知道為什麼他之前可以和九方坦誠相處,而現在不行。

  或許是因為之前九方給他提了真知灼見,可他忽略了她很久?又或許是,他突然意識到了面前的是個少女,一個擁有圓潤雙唇的少女,雖然她現在還喝不了酒,但很快就會有很多教令院的男孩試圖約她出去喝酒。

  卡維走到書桌前,沒有開燈,借著星光看著九方的留言。九方還客客氣氣地叫他學長,可她明明一直直呼艾爾海森的名字。

  每次卡維看見她,她總是和艾爾海森在一起,雖然艾爾海森永遠擺著那張看不出情緒的臭臉,但卻跟以前卡維記憶中的不同。

  艾爾海森一向是會選擇性回應的,他不會回答一些他自認愚蠢的問題,但艾爾海森總是願意回應九方的。九方在他面前,永遠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囂張勁,但艾爾海森卻沒有計較這一點。

  要知道艾爾海森可從來沒有對他卡維好脾氣過,他的話一向都是衝著噎死卡維來的。

  卡維想起這個,不悅了起來。他生怕艾爾海森和九方有點什麼,卻又怕艾爾海森和九方什麼都沒有,全是九方的一廂情願。

  他還是第一次見纏著艾爾海森不放的姑娘,而且還纏成功了,據說他們倆還要合作寫一篇論文。

  卡維自認為對艾爾海森沒有偏見,他只是不贊同艾爾海森在處理某些事上的冷酷的態度,但一想到九方……他本來不應該摻和,但九方不適合和艾爾海森在一起。她那樣的姑娘,應該找一個疼愛她的丈夫,而不是艾爾海森。

  卡維在心裡默默尋找著其他可以替代艾爾海森的存在。

  這個不行,在學術上沒有什麼建樹;那個也不好,太過花心了;另一個更是不行,張得不好看……

  他細數著這些名字,不得不承認艾爾海森在教令院確實是獨樹一幟的優秀。

  但他還是不看好九方和艾爾海森。

  卡維只好承認他對艾爾海森有偏見。

  但九方和艾爾海森?

  他們不能在一起,他們怎麼可以在一起。


第12章 竊取神明那刻(3) 濃煙和憂傷。他們……

  一千把火。濃煙和憂傷。他們稱之為愛。

  ——魯米

  艾爾海森討厭未經允許前來的客人。

  他和九方還在修改她的論文,更准確一點,是九方在修改,而艾爾海森負責一針見血地點出九方的錯誤。九方算不上蠢,幾個簡單的詞足以讓她知道怎麼做。但有人卻不知道。

  艾爾海森指的是卡維。

  雖然卡維坐在哪裡是他的自由,但艾爾海森清楚卡維是故意的。

  他夾槍帶棒地試圖氣走這個愛好多管閑事的大建築師,但目的只達成了一半,卡維確實很生氣,像只炸毛的孔雀,但他的腳卻死死站在這裡,不肯挪移半步。

  卡維應該是誤會了什麼,他好像同情上了九方,因為九方看起來對艾爾海森逆來順受,一往情深?

  卡維總是這樣,他拿自己的心去丈量所有人,其他人還沒有疼痛,卡維卻先他們一步共情了起來。

  其實艾爾海森並不覺得卡維有什麼不好,他唯一的不好就是總是把自己置身危險,他想要和所有人親近,但卡維還不知道人際關系就像羅網,陷得越深就越是難以掙扎。

  他總是一廂情願地認為人和人的情感是可以共通的,他明明是天才,卻自願收斂好自己的翅膀和庸人擠在一起。

  他想溫暖他們。

  艾爾海森無法理解這樣的行為邏輯。像是自願蒙上雙眼的殉道者,是撲火的飛蛾。

  但艾爾海森還不想看到天才被拉下來,然後墜落到地面,摔得粉碎。他嘗試過叫醒卡維,結果就是他和卡維永遠針鋒相對,卡維不理解他為什麼一直可以理智,而艾爾海森也不理解他從何而來的同情心泛濫。

  而現在,跟他們每一次的爭吵一模一樣,不過還多了一個非常麻煩的小姐。

  艾爾海森一直在暗中調查九方,九方跟教令院大部分人格格不入,她在教令院的交友圈甚至還比不上艾爾海森自己,她在有意地隔開自己和其他人,因為她有要隱藏的秘密。

  跟她算得上熟悉的,教令院不過四人,他自己、卡維、提納裡和賽諾。

  艾爾海森清楚卡維是怎麼和她搭上聯系的,而賽諾……目前看來是單純的牌友,雖然他不明白九方為什麼要跟風紀官交好,賽諾可不會念在感情的份上手下留情。

  至於提納裡,艾爾海森偷偷聽過提納裡和九方的閑聊,九方問的都是一些非常接地氣的問題,像是怎麼培育果樹之類的,完全不像一個學者會感興趣的東西。

  既然突破口不在交際關系上,艾爾海森就調用了九方所有的記錄。

  記錄顯示了一個普通學子的須彌生活,但普通才是敗筆,那不是一個天才應該有的履歷。

  然而,教令院的記錄一向是由專人負責管理,九方買通了他們?

  艾爾海森試著向記錄人員打探,但他們一無所知。

  而像九方這樣的記錄,教令院數不勝數,裡面不知道藏了多少有問題的存在。九方只是海面下冰山透露的一角,艾爾海森通過她得以窺見了巨大的陰謀。

  他本來以為九方只是一個綁架真正九方的冒牌貨,但他現在覺得九方本人就是被塞進教令院的棋子,她背後一定還隱藏著一個跟教令院牽連甚廣的組織,幫她掩人耳目。

  目前的信息不足以讓艾爾海森猜到這個神秘組織的目的,但高層中的某些人一定暗中勾結了這個神秘組織。如果說線下的記錄尚可偽造,虛空終端中的記錄就一定需要教令院高層的協助。

  現在還不可以打草驚蛇,艾爾海森抽出時間幫九方,不過是想從九方那裡打探更多的信息。

  但九方的態度很奇怪,她應該感覺到了艾爾海森的懷疑,但她奇妙地放任了懷疑。就像是在放餌,等待艾爾海森一步一步朝真相上鉤。

  無論如何,這場無聲的較量必須持續下去。

  艾爾海森的種種考量,卡維通通不知情。

  他只知道他不想讓提供靈感的學妹,在艾爾海森這棵不開花的鐵樹上一頭撞死。像九方這樣的女孩,應該去找那些會哄著她溫柔對她的男人,而不是忍受艾爾海森的挑刺。

  艾爾海森的回答總是那麼簡短,他的每一次皺眉和停頓總能被卡維解讀為不耐煩和沒好氣。

  卡維想,九方還不如問他,雖然他不如艾爾海森懂知論派,但是知識很多地方都是共通的,他一樣可以解答九方的問題。

  但他沒有插話,他還不想戳破一個少女的慕艾之情。

  九方已經很努力地向艾爾海森靠近了,這個年紀的少女,總是會把自己的愛情放大為一切,在她眼中的艾爾海森肯定是完美的,任何阻擋在她和艾爾海森的障礙都是面目可憎的。

  卡維不想被九方討厭,但又沒法放任她這麼一廂情願下去,他不想看到少女某一天情傷哀慟。

  作為學長,他理應為學妹做點什麼。

  然後卡維就坐在了艾爾海森和九方中間。

  九方雖然有點驚訝,但沒有多說什麼,但艾爾海森就不一樣了,他的嘴做到了句句戳卡維心肺的。他更加想要讓九方早日認清艾爾海森真面目。

  他穩穩地坐在了這裡。艾爾海森,你休想越過我。

  旁觀卡維學長和艾爾海森的相處模式,九方只覺得很有趣。他們倆的鬥嘴,給她痛苦的改論文生活帶來了一絲歡樂。

  不過這兩位顯然有著一番愛恨情仇在,她想說你們吵架不要帶上我,她只是個無辜的觀眾。

  不過卡維學長為什麼一定要坐在她和艾爾海森的中間?是怕她玷污了艾爾海森的清白嗎?

  可她跟艾爾海森只有互相勾心鬥角,沒有一絲眉來眼去。

  「方便我加入嗎?」

  有人移開了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一雙狐耳捕捉著附近的響動,狐尾就像毯子一樣搭在身上。提納裡的聲音總是很輕柔。

  九方心裡想,這裡已經很擁擠了,提納裡你就不要來摻和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己應該退場,把場地留給艾爾海森和卡維,他們倆好像很有話聊。

  可一開口,她卻說,「提納裡,你來得正好。你也要來加入我們嗎?」

  「嗯」

  提納裡總覺得那句加入我們,意有所指。而且狐狸的直覺告訴他那是惡作劇,雖說他倒是可以容忍小小的惡作劇。

  但提納裡並不熟悉卡維和艾爾海森,而且他也不想加入他們兩個人中間,這兩人之間總有一種莫名的氣場,

  「小呆瓜,別開玩笑啦。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

  九方的第一反應是干的壞事暴露了。但到底是哪件?可懷疑的目標太多了,是給蕈獸頭頂染色,是把致幻蘑菇放在其他蘑菇裡,還是說偷拔提納裡尾巴上的毛做毛氈?

  她帶點心虛的看著提納裡,他看上去還是那麼春風拂面般的和藹可親,應該……不是來算賬的吧。

  提納裡看到了面前少女愧疚中透露著心虛的目光。他福至心靈,想到了剛剛交上去的蘑菇,看來那裡面大概率被混雜了致幻蘑菇,雖然不會給人帶來太大傷害,但是……也不能總縱容她。

  這些事先放一邊,提納裡這次來找九方是為了賽諾。

  賽諾這幾天「著迷」般的追著九方不放,大部分人會認為是情竇初開的表現,但以提納裡對賽諾的了解,賽諾跟七聖召喚結婚的概率都比他突然在男女之事開竅大得多。這個沙漠矮子,頭腦裡面只有審判、七聖召喚和冷笑話,他哪裡會生出什麼纖細的愛慕之心。

  提納裡光是想到,就覺得非常違和。他問過賽諾原因,但賽諾的回答讓他更加迷惑。

  「你怎麼老是追著九方不放?這樣會被女孩子討厭的哦。」

  「……我總感覺我曾經見過她,而且如果我不好好看著她,她馬上就會消失掉。」

  賽諾說的時候,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這種心情的由來,但是這個想法卻深深地扎根。賽諾知道自己在恐懼,恐懼九方有一天會消失,恐懼他再也找不到她。但是,這是為什麼呢?

  他們只見過兩面,第一次是他在等提納裡,第二次則是打七聖召喚,他承認九方是個不錯的朋友,但是……那不是對朋友的感情。

  賽諾不會擔心提納裡會消失,但他也不覺得是愛情,他連愛的甜蜜都沒有感受過,怎麼可能會快進到怕失去對方的地步。

  雖然這樣有點冒險,但風紀官決定聽從自己的直覺,畢竟他是冒(帽)險(顯)家。

  「找我?」

  「嗯,你現在方便嗎?我想跟你聊一下賽諾的事。」

  賽諾?

  卡維聽說著這位風紀官響當當的名頭,他是居勒什的弟子,自麗莎後,素論派首屈一指的天才。但這位天才畢業後沒有投身學術,反而成為了風紀官,而且還成為大風紀官的熱門人選之一。

  他沒想到看似乖巧的九方居然跟賽諾還能扯上關系,九方不會是做了什麼被賽諾盯上了吧。

  「你說的賽諾,是風紀官賽諾嗎?那位風紀官找九方什麼事嗎?她一向乖巧,我可以為她作證。」

  卡維選擇性忽視了九方在艾爾海森面前的囂張,除開這個不談,九方還是很乖巧的。

  乖巧?

  艾爾海森在心中嘲笑,卡維怕是不知道他眼中乖巧的學妹都在干什麼?

  「是風紀官賽諾。但是,只是私事,不必擔心。」

  提納裡一面在心中感嘆風紀官在教令院的名聲已經臭到這個程度,一面開口為他的竹馬解釋。卡維似乎很關心九方,但是即使是陌生人,卡維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九方慢悠悠地看了一眼艾爾海森,艾爾海

  森很快意識到了,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交錯,「現在……方便。抱歉啊,艾爾海森、卡維學長,我就先走了。不過,今天我本來就有事,提納裡,我們速戰速決。」

  九方和提納裡一起離開了,只留下相看兩生厭的艾爾海森和卡維。

  「你還不走嗎?九方已經走了。」

  「要你管,我要在這裡畫設計圖。」

  「好,不過我要走了。你慢慢畫吧,大建築師。」

  「?你!」


第13章 安德留斯拒絕愛人(3) 將我一刀貫穿……

  「若沉浸幸福,我沉醉,我腐爛,我將消失殆盡,竟不如痛苦,禁錮我,玩弄我,將我一刀貫穿。」

  ——蘭波

  粗糙、磨砂質感的溫熱從臉上傳來,加雷斯萊艮芬德從一場長眠中蘇醒,他緩慢地睜開了眼睛,黑灰色的身影垂下一大片陰影,從陰影中伸出了一條舌頭,舌頭在舔舐著他的臉頰。

  狼!

  加雷斯突然意識到了伏在他身上的是狼,他想起身,但身體不聽他使喚,全身就好像破布一樣被撕得破破爛爛。

  「盧皮卡!」

  清澈如同泉水的女聲帶著點嚴厲,狼挺委屈地嗚咽了幾聲,從他身上跳了下來,還踩到了加雷斯的某處傷口,紅發男人沒忍住悶哼了一下。

  拿著草藥的少女在他身旁坐下,她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加雷斯身上的包扎,那裡的傷口開裂了,血一股股地往外冒,「我很抱歉,沒有看好盧皮卡。不過,它不是故意的,它只是想叫醒你。」

  被稱為盧皮卡的狼乖巧地坐在一旁,本該透露著寒氣和殺意的狼眼卻只有一股子傻瓜般的無辜。

  加雷斯想,這倒不像狼,更像一條傻狗。

  少女把加雷斯扶起來,怕他不舒服還塞給他一個用狼毛做的軟墊,「你醒了就好。不過你的傷口開裂了,我需要重新給你處理一下。」

  少女說著說著停頓了,美麗的藍色眼睛有點為難,「不過,我沒有找到可以用來麻醉的草藥。可能有點疼……你需要糖嗎?我自己用果醬做的。」

  「不必了,謝謝你的好意,小姐。」

  加雷斯沒有想到這樣艱苦的地方,竟然還有糖。這樣珍貴的物品,他們應該保管好,而不是交給一個陌生人,尤其是一個未知的可能會傷害他們的男人。

  少女處理傷口的動作很是麻利,她拿著磨尖的刀迅速去掉了死肉,在血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在上面敷上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綠色藥膏,接著再拿一大塊獸皮緊緊地包扎好了傷口。

  加雷斯默默忍受著肉被挖出的疼痛,然後是藥膏清涼和傷口火燙雙重知覺給他的苦楚,他一聲不吭,但豆大的汗順著他俊秀挺拔的五官,從下巴低落。

  「謝謝你,小姐。」

  難以掩蓋的痛楚讓他的聲音帶上一層沙啞和磁性。

  嘴唇摩挲發出的聲音,順著臉不住向下低落的汗珠,相當地……性感。

  塞萊斯特一邊忍不住這麼想著,一邊拿出了她的手帕,是用兔子的短絨做的,十分柔軟。她將手帕輕輕附上了騎士英俊的臉,輕柔地擦拭著他的汗水。

  加雷斯不太習慣這樣近距離地接觸,少女看他的眼神,有如凝視情人,加雷斯只在他的兄弟們和領主的貴婦人調情時見過這樣的眼神。

  而且說是擦拭,輕柔地就像羽毛一樣勾人,他不太習慣這樣溫柔的應對,他握住了少女的手腕。握住手可能更能制止少女,但是他怕冒犯了少女,他還不想惹女孩子生氣。

  「小姐,讓我自己來就好。」

  「好啊,這個手帕,現在是你的了。」

  塞萊斯特突如其來的柔情不過是一時之間被騎士的好皮相所俘獲,她並不習慣照顧別人,這幾日一直是哥哥奎德在照顧加雷斯,塞萊斯特不過准備好了草藥和衣物。

  雖然騎士拒絕了她,塞萊斯特還是在旁邊的小桌子上,放上幾塊小小的糖果。然後拿起了剛采摘好的草藥,准備出去分揀它們,留騎士一個人好好休息

  「盧皮卡,我們走,」塞萊斯特呼喚一旁的盧皮卡跟她一起,「你有什麼需要呼喚我就行,我和盧皮卡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加雷斯方才聽少女說手帕現在是他的了,他有點為難。

  他不會不清楚騎士收到貴婦人的手帕意味著什麼,但面前的少女應該不知道這代表什麼。但是,收一個未婚少女的手帕,實在是有失騎士的准則。加雷斯想了想,還是打算之後洗干淨再還給少女。

  她准備出去了,加雷斯叫住了她,他還不知道自己這位救命恩人的名字。

  「雖然有點冒昧,不過小姐您的名字是?」

  少女往前走的步子停住了,她回過頭,冰藍色的發絲在空中揮舞出美麗的弧度,加雷斯注意到她的眼睛也是冰藍色的,但一點都不冰冷,反而像是寒冰初化那般露出裡面熾熱的情誼。

  「安,安勞倫斯。我的哥哥是奎德勞倫斯,你晚上就會見到他。對了,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字呢。所以,你是誰?」

  「安小姐,我是加雷斯,加雷斯萊艮芬德。」

  加雷斯隱去了這個名字下的陰謀與血腥,現在他只是一個叫加雷斯的男人,沒有什麼頭銜,也沒有什麼驕傲和尊貴。

  「萊艮芬德。」

  塞萊斯特此刻心情正好。

  她逮到了一個萊艮芬德,這個姓氏哪怕是在現在的蒙德都赫赫有名,而加雷斯極有可能就是現在萊艮芬德的先祖,推翻高塔孤王的關鍵人物。

  加雷斯聽見安念著他的姓氏,她這個年紀的少女講話總帶著砂糖和果醬般的甜膩,但她念的不是他的名字,她難道聽說過萊艮芬德嗎?

  ……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少女說完離開了,只留下了加雷斯。

  他重傷未愈的身體在叫囂著讓他早點休息,但是疼痛卻像釘子一樣釘住了睡意。加雷斯握緊了拳頭,還不是太糟,他在犯下重罪後,竟然還活了下來。

  但他也僅僅是活下來,他什麼都沒有了,王儲的驕傲、騎士的美德、同伴的情誼……他明明成功了,可是他追逐的東西卻拋棄了他。

  正義,他追逐的難道一直是虛幻的影子嗎?

  他看到了旁邊的糖果,它們有著夢幻的彩虹般的色彩,以前的加雷斯肯定不會嘗這樣轉瞬即逝的甜,但是現在的他需要。

  糖果在口腔裡很快融化了,只留下一些殘留的甜味,就像回憶,消失後只留下或甜或苦的蹤跡,再也抓不住了。

  紅發騎士陷入了夢鄉。

  在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前,奎德和狼群回來了,他們今天打獵走了特別遠的路。獵物們難以忍受奔狼領越來越極端的氣候,都逃了出去。

  但萬幸的是,他和狼群發現了一頭渡河中途不幸被水淹死的大麋鹿。雖然奎德不知道麋鹿為什麼會被水淹死,但這不妨礙他和狼群一起感謝來自大自然的饋贈。

  肉被燒灼的肉香氣和柴火劈裡啪啦的聲音喚醒了加雷斯,他本來就有點餓了這下更是想要飽餐一頓。

  但是,他沒有動,騎士的美德讓他忍受飢餓,表露自己的痛苦和欲望是可恥的。

  兩道腳步聲過來了,一道沉穩地落到地上,不疾不徐,另一道則輕盈又歡快,如水珠落地。加雷斯揣測輕盈的是安,另外的一個應該是安的哥哥,奎德。

  「我是奎德勞倫斯。我聽安說你醒了,你感覺怎麼樣?」

  奎德和安張得很像,他們本就是兄妹,分享著同樣的冰藍頭發和眼眸。

  奎德的氣質說不上冰冷,而帶著一種如狼如北風般的凜然。與安不同,安望向加雷斯的眼睛,只會讓加雷斯想起藍色的絨花和一些糾纏在他心中莫名的情緒;而奎德的眼睛,就像野獸一樣。

  他應該沒有攻擊的意思。

  加雷斯猜測著,雖然一股天然的威嚴和審視卻透過那雙眼睛滲透出來。

  奎德本人並沒有意識到長久的與狼同行,早就讓他與狼,北風和冰雪同出一脈,隱隱透出屬於狼王或是人君般的氣場。

  「多謝關心,我的狀態尚可,非常感謝奎德閣下和安小姐的救命之恩。我加雷斯萊艮芬德,一定會報答兩位的恩情。」

  奎德不太習慣加雷斯考究的吐詞和莊嚴的說話方式,這會讓他想到王城的神官,那群傲慢和不可

  一世的家伙。

  但加雷斯倒不屬於神官之流,他有種冰冷的熱情,就像是散發著寒氣的火焰,雖然看似難以接近,但火焰總是溫暖的。

  簡單的介紹和寒暄後,奎德攙扶著加雷斯去外面用餐,本來是打算在屋子裡解決的,但加雷斯並不想被當成一個病患照顧。

  柴火劈裡啪啦地燃燒,除了盧卡斯,狼群的其他狼沒有靠近篝火,它們留了一大塊地給塞萊斯特、奎德和加雷斯。

  盧卡斯吃飽後,就在塞萊斯特腳邊咬骨頭磨牙,一只狼倒是玩得不亦樂乎。但旁邊的三個人都共享著一片沉默。

  奎德想詢問加雷斯的過去,他是被誰傷成這樣的,外面的人這幾年怎麼樣了?但他猶豫了,那應該不是什麼好話題。而且,他真的應該問嗎?如果他選擇和狼繼續同行,何必徒增煩惱。

  加雷斯則在思考自己未知的前路,他本應死去,帶著他的榮耀和尊嚴一起,可他活下來了,但又不能像之前那樣活了。他還是那個加雷斯萊艮芬德,可這個名字如今沒有任何意義,他是騎士,也是王子,可他的王座早已墜落。

  塞萊斯特沒有打破這片沉靜,她不急於一時,雖然他們沒有太多時間,但是身為女神,她會盡可能延長這段珍貴的時光。不管是奎德,還是加雷斯,他們都不適合呆在奔狼領,這裡沒有屬於人類的道路,他們必須離開這裡。

  北風好像更凜厲了,火光在風中不安定地左右搖晃,塞萊斯特用木棍撥弄著火焰,她能感到北風狼王安德留斯在看著他們,准確來說,在看著加雷斯。

  加雷斯必須通過狼王的考驗,不然就會被安德留斯殺死。

  塞萊斯特和奎德是被人類流放的孩童,安德留斯會寬待他們。

  加雷斯卻不屬於會被安德留斯寬待的人,加雷斯是在陰謀和欲望中成長的王子,雖然他本人拿騎士的美德要求自己,但王子終究是王子,身上早已沾滿陰謀、虛偽和欲望的污血。

  他既然已經踏入了奔狼領,安德留斯作為此間的主人,會決定他的去留,盡管是以一種非常殘酷的試煉。

  而目前,還沒有人可以通過安德留斯的試煉。


第14章 安德留斯拒絕愛人(4) 過去是一個幽……

  過去是一個幽靈,虛無縹緲,沒什麼影響力。只有未來才有分量。

  ——塔拉

  「你會被北風狼王大人殺死嗎?」

  加雷斯單膝跪下,用手鞠起一捧水,他將臉埋在這捧水中,冰冷刺骨的水喚醒了他剛起遲鈍的大腦。

  他沒有轉身看向背後的奎德,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放在一旁破碎不堪的大劍,劍再也禁不起一場戰鬥了,它快碎了。

  「我不知道,奎德。或許吧……」

  奎德聽見加雷斯的回答,他想說什麼鼓勵的話,但是加雷斯應該不需要。幾日的相處,紅發騎士就像沉寂下去的火焰,他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對很多事都把持一種禮貌但保持距離的「騎士風度」。

  當安德留斯告訴他,如果他傷養好後,不能通過試煉就會殺死他。

  加雷斯的雙眼中掩蓋不住的復雜,那不太像憎恨,憎恨要更加歇斯底裡,那也不太像坦然接受,接受要更加面無波瀾。

  比憎恨和平靜更加復雜的感情是什麼?

  奎德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在加雷斯的眼睛裡看見了火焰,想要把一切都燃燒殆盡的火焰。

  「你想要修好你的劍嗎?」

  突然靠近的身軀是寒風和冰雪都沒有的春的氣息,加雷斯微微側身,他不太習慣妙齡少女的過分接近,那太近了,就像是情人之間的耳語。

  加雷斯沒有責怪安,她自小跟狼群一切長大,她當然不知道要跟男人保持距離,但身為騎士,他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少女的靠近。

  「是的,我想要修好它,它是我最忠實的伙伴。安小姐,你有什麼建議嗎?」

  加雷斯其實並沒有什麼報有期待,但安的話卻給了他一點希望,「傳說,春與花的女主人,春之神塞萊斯特掌握精妙的鍛造術,她會回應人們的呼喚,賜予戰士武器與祝福。」

  奎德也聽說過這位春之神塞萊斯特,不過那更接近於傳說。王城裡不允許人們談論和信奉除迭卡拉庇安之外的神明,這位春之神只流傳在人們似是而非的的故事中。

  奎德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這樣一位女神,而給與加雷斯虛幻的希望是殘忍,還是說連希望也沒有才是最大的殘忍。他決定先不揭穿安的話,他相信安的選擇。

  「掌握鍛造術的春之神?」

  魔神總是千奇百怪的,一個會鍛造的女神也並不奇怪,但是神明都是神秘莫測的,加雷斯沒有信心見到這位女神,更別說得到她的幫助。

  但是,總要去做,坐以待斃不是加雷斯的處世原則。

  「那麼,安小姐,請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見到那位女神?」

  「從這裡往東走,如果女神聽到你的祈求,自然會派出她的使者來接應你。」

  奎德也聽到了安的回答,這種事他可從來沒有聽說過。

  安是想用這種方式讓加雷斯直接離開奔狼領,從而逃離北風狼王的試煉嗎?但是,行不通的。北風狼王的試煉可不會允許有人臨陣脫逃。

  在謝過安後,紅發騎士穿上他七穿八爛的盔甲,就拿著他的破劍朝東走了。破破爛爛的騎士,破破爛爛的盔甲還有他破破爛爛的劍,即使是奎德也覺得太過魯莽,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生命總要為自己的前路博一個生機。

  「他就這麼走了?……這樣真的好嗎,安?他逃不掉的。」

  奎德忍不住對安抱怨著,雖然他也跟安一樣不想看見騎士失去生命,但是身為騎士的加雷斯怕是寧願不敵狼王死去,也不願意做個懦夫。

  在這樣的時代,做懦夫很容易,人們只要下意識地曲下膝蓋就行,但是總有一些與眾不同的人,會願意用生命去維護身為人的尊嚴。

  很不巧,加雷斯就是這樣的人。

  「哥哥,我可不是讓他去東邊逃命……你瞧好了,他會回來的。」

  奎德聽見妹妹這麼說,他即使不理解,但也縱容了安。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妹,不理解的情緒會在同出一脈的血緣下融化,他們曾經就是那樣做的。安的聰慧和知識就像是從頭而降,她知道哪裡會有最新鮮的漿果,哪裡的水是最清澈和甘美的。

  他當然也問過安,但是在存在神明的時代,有再多的奇異之處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

  東邊,加雷斯借著太陽的方位謹慎地辨別著方向。四周都是相似的蕭條之景,唯一明確的就是不變的太陽。

  加雷斯的傷還沒有好全,他的體力消耗地比他預想中要快,額頭冒出了細汗,他微微喘氣形成了一陣白霧。一句朝東去,他竟然真的朝東去。加雷斯在心裡忍不住自嘲自己如今的境遇,他像是瘋了。

  他在心裡默默向春之女神獻上祈禱,他精細著抱有一種堪稱稀薄的期望。

  走了許久,等到加雷斯回過頭,發現自己來時的腳印已經被風雪掩埋,這下回去也難了。如今看來,只能前進了。

  突然,箭矢破空的聲音劃開了平靜。

  加雷斯憑借直覺快速地躲到了樹後,他吃了一口雪,以掩蓋自己呼吸產生的白霧。

  箭矢就落在他的右前方,那一定來自一個強大的戰士,箭矢穩穩地扎入了樹干中。如果他中了這一箭,加雷斯忍不住後怕。

  來人的腳步很輕柔,加雷斯沒辦法准確辨別方向,但又一只箭射向了他的左前方,「出來吧,不知名的戰士。我知道你是為何而來。」

  加雷斯沒有搭話,他只是握緊了自己快要碎裂的劍,還剩下一劍,如果可以一次出劍結果掉對方的話,那麼就還有機會。

  沒等他思考好,下一支箭就射向了加雷斯躲藏的樹,他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那麼就是現在!

  加雷斯從樹後閃現了,火元素在破碎的大劍上彙聚,「火焰,燃盡!」

  見到火焰,來人拔出了身側的佩劍,劍與劍廝殺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風元素巧妙地將劍身的火焰引向高空,鳳凰般的火鳥被風吹散了方向,在一聲清脆的鳴叫後不甘心地消散了。

  那鳴叫同樣來自於加雷斯

  的劍,劍碎成了兩半,飛出去的一截劍身深深的扎入雪裡,倒映出加雷斯與頭戴兜帽的敵人對峙的身影。

  吹散火焰的風同樣吹亂了兜帽,黃金般的發絲在空中自由地飛舞,她抬起了藍色的眼睛,那裡面沒有什麼情緒,就像湖水一樣平靜。

  西塔古恩希爾德沒有乘勝追擊,她向後一躍,與紅發騎士拉開了距離。

  「我知道你是為偉大的春之女神而來,感到榮幸吧,女神答應了你的請求。」

  西塔是接到塞萊斯特命令後等在這裡的,塞萊斯特要賦予紅發騎士神造的兵器。身為侍奉神明的人,西塔不能質疑來自神明的旨意,但是這不妨礙西塔給予騎士一個小小的試煉,以免他踐踏神的威嚴。

  黃金頭發的女人聲音在空曠的深谷中響起,加雷斯一時竟難以看透她的年齡,她的面龐很是年輕,但是那股威嚴和莊重卻作不了假。

  這就是春之神塞萊斯特的使者嗎?

  「尊敬的使者大人,加雷斯萊艮芬德向您和春之女神致以崇高的敬意。請問,我該如何做以報答神明的恩賜。」

  加雷斯沒有被驚喜衝上頭腦,魔神是莫測的存在,祂們上一秒可以施加祝福,下一秒就可以賜予死亡。所有的神明都需要足夠謹慎小心地應對。

  西塔很滿意加雷斯的回答,只有蠢貨,才會把神明的援手當成理所應當;但她面上沒有表露出來,按照塞萊斯特的吩咐,她開口了,「點燃你的火焰吧,在風中獻上你的血液、過去和未來,劍會在火光中迎來重生。」

  西塔操縱風元素拾起了落在一旁的半截劍身,她向加雷斯伸出了手,示意加雷斯把他的另一半劍交給她。

  兩截劍都被托到了西塔的風中,它們在風中安穩地被拼接在了一起。

  加雷斯召喚出火元素,烈火帶著加雷斯的鮮血,融入了風中。

  火焰一遇到風,就擴大了一倍多,不住地發出狂躁的嘶吼聲,吞沒了劍的身影。

  【鍛造術(技能):屬於神明的鍛造術,能夠制造傳說中的神器。已習得,可傳授給他人。】

  塞萊斯特遠程操縱著鍛造術,她用魔力讓劍有了火的軀殼,風的靈魂,但是劍還不完全……這並非她期望的可以殺死神明的武器。

  而這道欠缺,要靠加雷斯自己去彌補。

  風漸漸停息,加雷斯從火焰中拔出了自己的劍,它渾身黑鐵一般,火元素就像花紋一樣覆蓋在劍身,看似沉重的劍,卻像風一樣輕。

  這是加雷斯曾經的那一柄劍,但跟過去不一樣,它被賦予了其他的力量,加雷斯嘗試感受這份力量,但劍沒有回應他。

  「這柄劍還不完全。讓它擁有全部的力量,是女神給與你的試煉。」

  西塔看著劍從火中脫胎而出,她內心贊嘆真是神兵。但跟她的佩劍不同,那是一把沉默的劍,就跟女神說的一樣。劍還缺失了什麼,需要紅發騎士自己去找到。

  「風會指引你回去的方向。」

  西塔沒有詢問騎士是否願意留下,騎士的力量對於庇護所的人們也是巨大的幫助。但是,女神說還不是時候,加雷斯還有自己要做的事,未來他們會成為一起抗擊高塔孤王的同伴。

  她就這麼注視著未來同伴的身影逐漸變小,直到消失在天的盡頭。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沒有傳達的話語消散在風中,原地已空無一人。


第15章 竊取神明那刻(4) 終將歸於黑暗的眼……

  終將歸於黑暗的眼睛,即使曾經光彩照人,也只不過是一面模糊而黯然神傷的鏡子。

  ——波德萊爾

  翠綠色的劍抵在了少女的脖頸上,只需要前進一寸,就能刺穿九方的脖子。

  「不動手嗎?」

  九方沒有回頭,她現在進行的人體改造手術不容許她過度分心。她的助手已經被擊暈,她只好自己去拿放在一旁的手術刀和手術鉗,鋒利的刀口劃開了雪白的肌膚,露出裡面血肉叢生的狼藉。

  平穩的滴滴聲從儀器上傳來,那是用來幫助手術台上的患者穩定心率和血壓的。

  艾爾海森牢牢握緊他的武器裁葉萃光,文弱的學術分子正是拎著這把劍打暈了駐守在這個實驗室的守衛,正大光明地潛入這裡的。

  「你在做什麼?或者說,你們在做什麼?」

  「如你所見,人體改造。」

  九方小心地在腎髒處劃開一道小小的口子,她得足夠細致,如果這個部位大出血,她的患者或者說實驗對像就有大麻煩了。接著,她拿出了旁邊成分不明的液體,輕輕搖晃了一下,液體發出熒光般的夢幻藍色,她將其注射進小創口裡。

  劍又向前抵近了一寸,血珠沒有染上翠綠的劍身,順滑地從劍尖流下。

  「停下。」

  艾爾海森警告著。

  「我停下,他就會死。」

  九方將小口子縫合好,創口沒有給患者帶來麻煩,但就像是把油潑進燙鍋裡,人類的軀體與注射進的液體起了劇烈的排異反應。血壓和心率急劇上升,機器在顫抖著,伴隨心跳聲發出了陣陣不詳的警告聲。

  「艾爾海森,如果你方便的話,把旁邊那台機器的聲音關掉,太吵了。」

  艾爾海森當然不會按九方說的做,她說話的語氣就跟在教令院一模一樣。面前的少女從始至終都背對著他,沒有露出一絲的恐懼,她要麼是不害怕死亡,要麼就是她有能威脅艾爾海森的籌碼。

  「需要我提醒你,你現在的處境嗎?」

  九方突然拔高的聲音蓋住了艾爾海森的回答,她自顧自地開始介紹起了她的患者。

  「我手術台上的這個男人,名字是佐涅夫雪奈茨維奇。他從小就是孤兒,被壁爐之家收養長大,沒有什麼出眾的才能,但憑借對冰之女皇的忠心,混上了一個愚人眾小隊長的位置。前年……他結婚了,有了妻子,還生養了兩個可愛的孩子。但為了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他申請外派到須彌,還為了獲得更高的收入,自願接受了人體改造。」

  九方最後總結道,「這裡沒有什麼太大的陰謀,有的只是一個自願接受人體改造的男人,和一個被你拿劍指的倒霉醫生。」

  她說著說著突然從手術台移開,一點都沒有顧忌後面的艾爾海森,如果不是艾爾海森及時收回了劍,她絕對會變成一具死屍。

  九方在機器上摸了幾下,終於找到了關閉聲音的按鈕。她倒是滿意了,可被她拋下的患者,傷口在不斷地滲血。

  「這下可糟糕了,」九方拿出紗布和剪刀試圖幫助患者止血,但是她只有一個人,「艾爾海森,放下你的劍,過來幫忙。如果你不想看見兩個孩子的父親失去生命的話。」

  艾爾海森知道九方是在搪塞自己,她隱瞞了更加重要的信息,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他也沒辦法眼睜睜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他權衡了一下九方和自己這位文弱的學術分子之間的武力差距,看來確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謹慎地拉開了距離。

  「止血鉗。」

  「線箭。」

  「手術鑷。」

  一句句命令,直接而高效地傳遞著,艾爾海森就像九方的助手,他們默契地合作了一場手術。

  九方沒有心情顧慮艾爾海森,她的手穩穩地操起刀,就像在指揮樂隊,每一刀就像音符,奏起生命的樂章。她太過專注,絲毫沒有注意到額頭冒出的汗在順著臉向下流。

  艾爾海森當然發現了,往常這個時候,助手會幫助醫生擦拭,防止汗水模糊醫生的視線。他的內心頗有一番糾結,但還是屈服於台上患者的生命。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輕柔地幫九方擦拭。

  毛巾一貼上九方的臉,就嚇得她一機靈,她手上的動作倒是絲毫沒有遲緩,只是古怪地瞧了一眼艾爾海森,乖乖接受了他的好意。

  雖然他們上一秒還是敵人,但是現在,他們都是為了拯救手術台上這個男人生命。

  最後的收尾很完美,透明無色的線在傷口上繞了一圈,便將兩側的皮膚嚴絲無縫地縫合起來。等麻藥的藥效一過,患者就會蘇醒,迎來他的新愚人眾生涯。

  艾爾海森倒沒有再拿出裁葉萃光,他拿起一旁的手術刀,像切開豆腐一樣滑過患者皮膚的刀已經證明它的鋒利。常年拿筆的纖長手指拿刀也是那麼順暢,刀在艾爾海森手上非常溫順,隨著他把玩的

  動作在指尖跳躍飛舞。

  看起來我要是回答錯了,艾爾海森馬上就會把小刀擲到我身上。九方心想,她此時脫力地靠著牆坐在地上,她白天要前往教令院寫論文,晚上還要奔赴愚人眾做手術,著實累壞了。

  這個時候,她倒是羨慕起了艾爾海森准時下班的生活,「艾爾海森,有些時候,還真是羨慕你啊。」

  「別扯開話題,我的時間很珍貴。說吧,你把卡維怎麼了?」

  艾爾海森本來不願意這麼快打草驚蛇,但他在家中收到了來歷不明的信,信上寫了一個地址,隨信寄出的還有沾染上血摔成碎片的耳飾。艾爾海森認得,它以往綴在白玉似的耳垂上,纏在晨曦般的金發中,那是卡維的耳飾。

  這太像陷阱。

  艾爾海森在前往這個地址前,去了各個卡維可能出沒的地方打聽了他的下落,得到的回復都是卡維去大巴扎采光了。但艾爾海森找遍了大巴扎每個酒館和小巷,也沒有發現卡維的身影。

  艾爾海森沒有傻到一個人做什麼孤膽英雄,他准備了寄往緘默之殿的東西,風紀官們如果收到,就會第一時間趕來。

  「卡維學長,他真是一位好人啊∼」九方拖長聲調慢悠悠地說,「我沒有把他怎麼樣,他現在應該喝醉,在呼呼大睡吧。」

  帶著尖銳的破空聲,手術刀被大力地投擲出,九方脖頸處的頭發被斬下,頭發被死死地扎到牆上。

  「如果你再不說實話,下一把刀會在你身上開個洞。」

  艾爾海森拿出了另一把手術刀,這個手術台上的器具倒是方便了他嚴刑逼供。

  當壞人就是會有很多生命危險。九方在心裡嘆息到,她沒有再激怒艾爾海森,搞不好他真的會給她來一下。

  她摸了摸自己的實驗口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大把同樣的耳飾,那是九方問卡維要的同款耳飾。她把這些耳飾撒到地上,方便艾爾海森看清楚。其中一個耳飾在地上轉了幾圈後,在艾爾海森腳邊碰了壁,不甘心地倒地了。

  艾爾海森一下子就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他即使生氣也盡力保持了冷靜,常年習慣思考的頭腦讓他一下子就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九方為什麼要做這個?動機是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做?」

  九方沒有回答艾爾海森的問題,她轉頭收拾起了地上散落的耳飾,她扔地很爽,現在就要狼狽地一個一個撿回來。

  「說起來,風紀官快要來了吧。艾爾海森你記好了,你是救被邪惡組織俘虜的我而來的。」

  「什麼意思」

  這裡難道不是九方所屬組織的據點嗎?

  「這裡不是愚人眾的據點,而是另一個膽大到敢剽竊愚人眾技術組織的據點。愚人眾早就想銷毀這裡,現在多謝你了,風紀官會幫我們做好的。至於……重要的技術和信息,我早你一步銷毀了,他們什麼也不會發現。」

  九方在收拾到一地的耳飾後,就扯著艾爾海森的褲子起身了。雖然艾爾海森一臉嫌棄,但她裝作什麼都看不見。

  她指了指在手術台上這個男人,「剛才我說謊了,他才不是什麼至冬人,他是須彌人,是來自沙漠的亡命之徒。這個組織在進行跟愚人眾類似的人體改造,但是他們的改造非常粗糙,如果不是我,這個男人真的會死在手術台上。」

  她把剛才裝藍色液體的容器小心地收進口袋裡,這個可不能讓風紀官發現,「而且你放心好了,剛才也不是在進行什麼人體改造,愚人眾可沒好心到會幫其他人免費獲得力量。」

  「你們想摧毀這裡,你就挑選了我,做你的棋子。但是你引我入局的原因是什麼,愚人眾想要摧毀這裡,不需要借助風紀官的力量一樣可以。」

  艾爾海森聽說過愚人眾,來自至冬遍布七國的強大組織,旗下很多士兵雖然沒有神之眼,但卻獲得了匹敵神之眼擁有者的力量。教令院早有學者懷疑和忌憚愚人眾,但是學院高層的態度卻非常溫軟。

  「是的,愚人眾可以,但我不可以。我雖然屬於愚人眾的一員,但並不認可它的一些做法。而且……愚人眾和教令院高層達成了秘密合作,他們圖謀的東西……」,九方隱去了具體內容,接著說道,「艾爾海森,我想和你合作,這不光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你之後能過上和平和安穩的生活。」

  「這就是你的誠意?你什麼都沒有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和你合作。」

  「你確定要聽?一旦聽了,你可就沒法下這個賊船了。這可是我難得的體貼呢,我甚至給了你選擇的機會。」

  「你如果真的體貼我,就不會給我寄什麼恐嚇信。我需要你告訴我實情,之後的事我自己會判斷。」

  「是嗎?那你可聽好了。」

  九方的身軀慢慢覆上艾爾海森,她在艾爾海森的耳旁吹了口氣,艾爾海森反射性地想要後退,但被九方抓住了肩膀,他聽見九方在靠近自己心髒的一側甜蜜地訴說著陰謀,「他們想要造神。」

  還沒等艾爾海森下一步問詢,大門被雷電粗暴地破開了,賽諾像颶風一樣闖了進來。

  少女的身軀突然軟了下來,無力地癱倒在艾爾海森身上,但手還死死抓著艾爾海森。艾爾海森本來想要掙脫開來,但賽諾一下子衝到他跟前,「九方暈倒了嗎?是你救了她?」

  想到剛才從九方嘴裡聽到的重磅消息,艾爾海森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咬著牙承認了,「對,就是你說的這樣。」

  九方暈得可真是恰到好處,她可以美美地躺在病床上修養,他卻要一個人面對一群風紀官的問詢。

  艾爾海森可沒有那麼大度 ,他決定給九方一個教訓。


第16章 竊取神明那刻(5) 欲語還休、扭頭不……

  人生的一半是在欲語還休、扭頭不看和沉默寡言中度過。

  ——加繆

  宿醉後的頭疼還糾纏著卡維,迎面撞上的艾爾海森倒是一點也不客氣。

  「你昨晚去喝酒了?還喝得神志不清,呼呼大睡?」

  卡維昨天確實酩酊大醉。

  九方非要纏著他玩游戲,他輸了就喝酒,九方輸了喝咖啡,雖然並不公平,但看在九方開心的份上,卡維還是大度地接受了。

  然後卡維就被灌了一杯又一杯,他很快就神志不清暈了過去。醒了後,發現自己在妮露小姐的屋子裡,妮露事後解釋到是九方把卡維安置在這裡的。

  雖然卡維不知道艾爾海森是怎麼知道的,但這不妨礙他下意識地和艾爾海森拌嘴,「是又如何,這與你艾爾海森有什麼關系。」

  「沒有,」艾爾海森搖了搖頭,像是自嘲又像是陰陽怪氣,「跟我當然沒什麼關系。我只是奉勸酒量不佳的大建築師少喝點酒,不然……」

  艾爾海森心想,自己真是瘋了,卡維的死活與他艾爾海森有什麼關系,他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討苦吃。

  接下去的話艾爾海森沒有說,但卡維知道肯定是來挖苦他的。還沒有等到卡維回敬,艾爾海森就冷著臉,撞開攔在他面前的卡維走了。

  卡維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膀,也不知道艾爾海森吃錯什麼藥了,一大早火氣這麼大。

  還好,好脾氣的卡維學長,不會跟艾爾海森學弟計較太多。

  說回九方,她睡了美美的一覺。

  被子就像羽絨一樣舒服,身下的床墊又那麼的柔軟。這可比我在愚人眾的沙發舒服太多了,她才睜開的眼睛就又閉上了,掙脫被子的懷抱實在太考驗九方的毅力了。

  「你醒了嗎?」

  病床旁邊的賽諾可沒有忽視九方剛睜開的眼睛。

  他在室內沒有戴那頂紫色的胡狼帽子,白色的頭發就露了出來,發絲倒沒有男孩子的毛躁,像絲綢一樣順滑地垂了下來。沒有經過打理的劉海遮住了一只銳利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則在暖色的燈下,被光遮住了鋒芒,看人便柔和了起來。

  怕驚擾了病人,賽諾的語氣也是難得的溫柔。

  「賽諾?」

  九方一時之間沒有聽出這是賽諾的聲音,胡狼少年無論何時都是正義凜然和精神抖擻的,更何況,他還從來沒有用過這麼溫柔的語氣和九方說過話。

  她看向聲音傳

  來的方向,摘下帽子的賽諾簡直換了一個人,他的氣質更加柔和,紅棕色的眼睛就像流淌著蜜糖。

  「嗯?怎麼了嗎?」

  賽諾注意到了九方探尋的目光,他不解地微微側頭看向她。

  「沒……沒什麼。」

  九方很快就從他身上移開了目光。

  賽諾剛才歪頭看她的樣子,就像是一只白毛紅瞳的小貓咪一邊眨巴著眼睛,一邊用爪子勾了勾她的手心,小貓咪當然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愛,九方可不敢再看,她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伸手褻瀆了賽諾。

  「你醒了就好,提納裡幫你檢查過了,你的身體並無大礙。其余的事,我們已經問過艾爾海森了,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如果提納裡在,一定會攔著賽諾,不讓他在女孩子剛醒的時候就問她被俘虜的細節。

  賽諾其實也想到了,但他不覺得九方是個脆弱的人。提納裡總是會過度保護他身旁的人,賽諾承認這很體貼,但他有他的處事方式,他期望的是九方變得足夠強大,而不是總躲在其他人的庇護下。

  九方思考了一下,她已經把一部分愚人眾的髒水潑到了倒霉蛋組織身上,現在確實也沒有什麼好再栽贓陷害的了,「嗯……具體的細節,我記不太清了,我只記得我暈乎乎地被艾爾海森救起。抱歉,賽諾,幫不了你們什麼忙。」

  「沒什麼,你沒事就好。那個組織已經被我們覆滅了,雖然還有一些殘黨,但他們逃不掉風紀官的追捕,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

  賽諾不想九方與這個組織再有什麼牽連,很多時候知道的越多,越會把自己置身危險,為了防止少女問東問西,賽諾打算用赤念果堵住她的嘴。

  他拿起一顆赤念果,用刀輕輕撥開紅色的皮,甜美的汁水就迫不及待地從果肉中溢出,「吃嗎?」

  這正合了九方的意,她本來還打算裝作無知少女多少問點什麼。雖然賽諾知道的她全知道,賽諾不知道的,她還是知道。

  這下不用裝了,九方樂得輕松,她甚至還指揮起了賽諾,「我想要削個兔子樣,可以嗎?」

  「兔子嗎?好。」

  賽諾沒有拒絕她,他的手指上下翻飛著,赤念果的汁水很多,但他嫻熟的技藝一點也沒有讓手指沾上黏糊糊的紅色汁液。不一會兒,一個紅紅的小兔子就雕了出來,賽諾把它放在盤子上遞給了九方。

  九方接過了盤子,如果是白色的應該會很可愛,但紅色就像兔子被剝去了皮,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什麼嘛,還以為會很可愛,簡直就像被剝皮的兔子一樣,好醜。哈哈哈哈。」

  「……是你要兔子的吧,不許嫌棄它。」

  賽諾有點惱了,他明明想哄九方開心,但是九方居然嘲笑他的兔子醜,不過,他看了一眼兔子……確實是不太可愛。

  再笑下去,賽諾怕是要生氣了,九方盡力壓抑住自己的笑意,「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拋開它不可愛的一面不談,它還是挺可愛的。」

  她拿起勺子,「兔子就乖乖地被我吃掉吧。」

  「幼稚。」

  賽諾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誰,一下班就拉著九方打牌。

  手指輕扣發出了禮貌的敲門聲,在得到門內的許可後,一道金色的身影就搶先提納裡一步從門後滑了進來。

  「卡維。」

  提納裡有些頭疼地喚了青年一聲,卡維在聽說九方的遭遇後,就擔心得不得了。雖然提納裡在路上三番五次強調九方沒什麼事,但還是拗不過卡維,只好帶著他一起來探望九方。

  少女此時還穿著昨天和他喝酒的那身衣服,嘴角有一些可疑的紅痕。

  難道是被那群窮凶極惡歹徒毆打了嗎?卡維又心疼,又內疚,他昨天要是不喝醉,九方就不會被虜走了。

  「你……」

  卡維本想問九方還好嗎,但內疚和心疼混雜的情感就像面紗捂住了他的嘴。很多時候,語言是沒有辦法傳達一個人的心的。他只是個建築師,可沒有知論派的巧舌如簧。

  「卡維學長?我沒事的,不用擔心。」

  九方沒想到能在這裡看見卡維,對卡維的,她有點愧疚,但不多。

  等到她看見卡維一副眼眶微紅,眼淚欲落不落的樣子,她本來就沒有多少的良心卻突然開始痛了起來。

  「對不起……要是我沒有喝醉就好,你就不會遭遇這些了。」

  她被歹徒虜走一定很害怕吧,但是她卻沒有怪我,反而還在安慰我。

  他剛才還沒有哭,但一聽到九方在安慰他。他那深陷的眼窩裡就出現了幾滴亮晶晶的東西,長長的睫羽上掛著搖搖欲墜的淚水,眼睛不安地顫動了幾下,淚珠就順著臉向下不住地淌,留下斑駁的痕跡。

  卡維不想讓九方看見自己的失態,他雙手捂著臉蹲了下去,淚水順著指縫無聲地滴落在潔白的被褥上。

  此時,一只柔軟的手輕輕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則溫柔地撫摸著他的發絲,少女充滿憐愛和溫柔的聲音近在耳邊,就像母親在安撫她受驚的孩子,「我沒事的,我就在這裡。卡維學長什麼也沒有做錯。」

  卡維好久都沒有哭過了,他上一次這麼哭,還是在母親改嫁時。明明母親找到了新的幸福,卡維發自內心地為她高興,但祝福的話語下,眼淚不聽使喚地往下流。卡維沒敢讓母親看到,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像個孩子。

  九方長得不像他的母親,他卻感到了一股久違的安心感,一瞬間就像是回到了被無限度的寵愛和寬容的孩童時期。

  這樣的情緒卻讓卡維更加抬不起頭。

  他非常在乎自己的外在,他拼了命想要給大家展示一個寬容、友善和可靠的學長形像。他看上去那麼瀟灑,又是那麼的才華橫溢,仿佛揮揮筆就能完成精巧的設計。但是只有卡維知道,那全是假的。

  他每日都花時間梳理羽毛,就像一只耀眼的孔雀,但是他的家卻陰暗破敗,那裡只會有他一人;他裝作輕松,與大家高談論闊,實則幾乎每天都要熬夜修改一遍又一遍的設計稿;他看似交友甚廣,與朋友無話不談,但是他從未提起自己的不易與辛酸。

  因此,他害怕艾爾海森,他總能一眼戳穿卡維的偽裝。

  而現在,他戴的面具被他自己摘下了,那個脆弱、孤獨和膽小的卡維出現了。

  九方,卡維默默念著她的名字,平復著自己的呼吸。奇怪的是,他害怕被艾爾海森戳穿,但並不害怕面前的少女,實際上他想要卸下所有的偽裝,落入她的懷抱,在她的懷裡靜靜地沉睡。

  「你哭夠了沒有。」

  一道不客氣的聲音打斷了室內沉重的氣氛。

  「賽諾。」

  提納裡有些為難,這個沙漠矮子從來都不看任何氣氛,但他提納裡可是會替賽諾感到尷尬的人,尤其是掛著淚珠的卡維面帶怒意地回頭瞪賽諾的時候。

  「你什麼時候在的?」

  被人打斷了情緒,卡維也傷心不起來了。他嚇了一跳,他身後什麼時候出現的人。

  「……我一直都在。」

  賽諾覺得莫名其妙,這個金發男突然闖了進來,然後看著九方就開始哭,不知道的,還以為九方馬上就要命不久矣了。

  而且,他這麼大一個人,坐九方旁邊,這個金發男硬是看不見他。賽諾本來就討厭別人哭,男人哭就更討厭了,他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才打斷了他。

  九方倒是沒良心地看了看賽諾,又看了看卡維,她被室內這滑稽的一幕逗樂了。

  干得好,賽諾。

  九方在心裡贊揚他,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哄卡維學長,況且也是她對不住學長在先,昨天不僅灌醉了卡維,今天還把卡維弄哭了。

  提納裡看著滿室的混亂,狐狸耳朵都耷拉了下來。

  唉,他一邊嘆氣一邊搖頭,早知道就把艾爾海森一起拉來了,艾爾海森那麼可靠,一定能鎮住這一屋子牛鬼蛇神。

  殊不知,此時的艾爾海森卻有「正事」要忙。


第17章 安德留斯拒絕愛人(5) 談論你所愛的……

  談論你所愛的事物,最好的方法是輕輕說起它。

  ——加繆

  火焰迎面撞上了北風,但很快被北風呼嘯著吞噬。

  這是場懸殊的戰鬥,雙方根本稱不上勢均力敵。雖然北風狼王不想看輕他的

  人類對手,但加雷斯的實力遠遠不夠讓一位魔神為之側目。

  自這次試煉開始,北風狼王始終端坐在祂的王座上,輕慢地操縱他忠實的奴僕,北風和寒冰,一次又一次壓倒、擊碎和覆蓋加雷斯的火焰。

  紅發青年的身影在寒冰鑄造的試煉台上那麼地渺小,但他劍上的火焰卻始終沒有熄滅,戰鬥的姿態就像為冰雪和北風獻上了壯大的劍舞。

  那麼絢麗的舞蹈,他的舞伴卻一點都不想讓出舞台,過於強大的力量賦予了透明的風和冰雪自由變換的虛影。

  加雷斯就像和幽靈在戰鬥,他的劍無法擊中沒有實體的對手,人怎樣才能傷害一縷風呢?

  他只能徒勞般地舉起劍,召喚出他的火焰,但火焰一熄滅,無處不在的北風和冰雪就會重新占領這方天地。

  加雷斯已經感覺不到四肢了,它們都凍壞,投降了。

  絕望就像寒氣一樣從腳爬到心髒,可他的心還沒有認輸,還在倔強地跳動著。寒冷讓他的臉都蒙了一層霜霧般的灰白色,但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

  加雷斯早已體驗多次這樣的絕望,它奪走了生命、夢和希望,加雷斯不會再讓它奪走他身為劍士的尊嚴,他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他會輸,加雷斯心裡很清楚。但每個人的終焉都是死亡,重要的並不是苟延殘喘地活著,而是如何像英雄一樣死去。

  因此,他的劍舞還沒有停下,它響徹在徹骨的冰寒和嘶吼的北風中,那小小的火焰那麼執拗地宣告自己的存在,它明明在魔神面前那麼微不足道,但那樣的火光卻明亮有如太陽,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樣下去……加雷斯會死的。」

  奎德原本以為獲得神兵會給加雷斯一線生機,但是魔神太過強橫的力量摧毀了他的樂觀。他和加雷斯相熟不過幾日,但奎德已經無法放任自己的朋友死在狼王的風下。

  「那你要去幫加雷斯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安的話像冰水一樣潑在奎德身上,幫助加雷斯,就背叛了試煉的規矩,這意味著要與北風狼王為敵。

  他會失去現在珍惜的一切,狼王不會再庇護他,狼群不會再接納他,他將被殺死,就像其他視圖挑釁神權威的人一樣,屍體被扔出奔狼領。

  但是,奎德的目光久久無法從加雷斯身上移開,他本不忍心看到好朋友被風撕扯,可那樣耀眼的火光卻衝破了奎德所有的懦弱和膽怯。

  在太過炫目的光下,悲哀就像空氣一樣溺死了奎德。

  他想衝著加雷斯大喊,為什麼,為什麼你還在那麼努力地戰鬥,你難道不知道,這場戰鬥已經注定了結局嗎?

  你在為什麼而戰,加雷斯!

  他本不應該認可加雷斯,他想要移過頭不再看,但他沒有動,奎德還死死地盯著戰局。

  別輸,他在心裡吶喊著,別輸給對人類不屑一顧的神!

  不屑一顧的神?這樣的吶喊就像一巴掌打醒了奎德。

  他明明受到北風狼王的優待,卻從未有一日在內心真正感恩過這位神明。

  取代了對神的愛和尊重的是熊熊燃燒的憤怒。

  如果神明看不上人類,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救人類,可如果神愛人類,那又為什麼把人類像牲畜一樣圈養,又放任他們自相殘殺。

  真冷啊,這四周永遠都是北風、冰雪和死亡,那是因神而起的北風、冰雪和死亡。

  真的是神庇護了人類嗎?還是魔神的力量永遠改造了蒙德,讓這裡成為了千裡冰封之地。

  奎德擺脫不了這樣瘋狂的想法。

  他又想起了曾在王城的日子,他們就像牲畜一樣出生、活著然後死去,神明(迭卡拉庇安)的光輝從未照耀過人,反而祂每次出行的烈風壓彎了人的脊梁,摧折了人的容顏,只剩下一張張死灰色,透著麻木和恐懼的臉。

  「哥哥?奎德!」

  安的聲音從漫長的回憶裡喚醒了奎德。她嘆了一口氣,奎德聽見安說,「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不必顧忌我。哥哥,你要為自己活一次,不要忘記你是為什麼來奔狼領的。」

  奎德想說他是為了拯救安的性命才來的,但是……那遠非全部。

  如果想要妹妹活下去,只要他心甘情願地匍匐在勞倫斯族長腳邊,當一條聽話的狗就行。那明明是別的族人想都不敢想的殊榮,但奎德卻不願意,他寧願用不光彩的手段偷盜。

  是啊?他為什麼不肯當族長的狗呢?

  他還沒有想好答案,就已經從觀戰台上跳了下去,他甚至都沒有什麼像樣的武器,只拿了一把護身的木劍。

  奎德一降落到試煉台,北風就鎖定了他。

  北風狼王安德留斯疑惑地看著奎德,祂不明白奎德為什麼要破壞他神聖的試煉,但神的尊嚴不允許人的踐踏。既然他加入了,那麼北風將會成為奎德的敵人。

  「奎德,你為什麼在這裡」

  奎德朝著加雷斯舉起了劍,凜然的劍意快要刺向加雷斯時,卻轉了個圈

  擊退了從加雷斯側後方席卷而來的冰彈。

  像豹子一樣身手矯健的少年沒有回頭看加雷斯。那個答案越來越明確,就像心跳一樣咚咚巨響,又似血液一樣流淌在奎德身上。他忽略了那個答案太久,好在他現在終於發現了——

  「加雷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戰鬥,我不是為你而來,而是為了我自己。」

  「我是為了不做任何人或神的狗而戰鬥的,我不會屈服,哪怕是賭上我的生命!」

  「……我明白了。」

  加雷斯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把他的後背交給了奎德。或許他們的命運是今天一起死在這裡,但是已經無所謂了。

  這樣的生活,即使重復一百萬次又有什麼意義呢!不如燃燒,更加徹底的燃燒!

  火焰再一次升起了。

  「乖狗狗,不可以亂跑哦。」

  塞萊斯特安撫了一旁急得團團轉的盧皮卡。

  即使是她也沒有想到,奎德就那麼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說是匹夫之勇都高估了奎德,她雖然在心裡責怪著他,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看到的嗎?人們終於不再匍匐於神之下,他們終於有了自由的意志,哪怕……會失去生命。

  但塞萊斯特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她的火種們要好好活過這個冬天,去見證蒙德的嶄新未來。

  既然人都這樣有勇氣了,那麼作為神,她也不能再躲躲藏藏了。

  【寶具:永恆的理想鄉。】

  【寶具描述:提升己方最大生命值和防御力,解除弱化狀態,給與最大限度生命和充能回復,並賦予戰鬥力提升和元素加成狀態。】

  未知的風裹挾著春花與綠意悠悠穿過了北風和寒冰的圍剿,輕輕托起塞萊斯特的身軀,在風的加冕和花的親昵中,塞萊斯特拿起了她的權杖,輕點地面,「花之魂魄,星之內海,此處乃無壁無城亦無國的原始之空,顯現吧!那是能夠治愈一切傷痕和怨恨,永恆的理想鄉。」

  無以倫比的奇跡降臨了。

  花和葉的種子衝破了凍土的封鎖,天空一樣不斷向外延伸,碧色和緋色交織在一起困住了原始的純白;樹在生長,它們的枝丫相互交錯,北風就在這些枝丫裡無助地打轉;還在負隅頑抗的冰雪無奈地消融了,化成了春水,在這些鮮活和熱烈的花和葉裡流淌;耳邊呼嘯的風聲也不甘地偃旗息鼓,化成了淺淺鳴鳥和簌簌吹葉。

  就像一場太過溫柔的幻夢。

  奎德的手指拂過格外柔軟和嬌嫩的花瓣,它們如此脆弱,卻征服了寒冬。

  「夠了!」

  威嚴的聲音嚇住了花和葉,它們不安地搖曳起來。

  北風狼王安德留斯再也無法端坐在他寒冰的王座之上。像城堡一樣巨大的身軀,每走一步便地動山搖起來,狼爪踐踏過這些未經允許盛開在他世界的花。北風和冰雪便再一次耀武揚威起來,它們隨著狼王的步伐一步步開疆拓土。

  安德留斯看向塞萊斯特,不過是一個現在才敢現出真身的鼠雀之輩。

  老牌魔神的敏銳讓祂一下子就意識到了對面不過是才誕生沒多久的魔神,權能弱小到祂連吞噬對方的心情都沒有。

  「渺小的女神哦,為何要破壞試煉,是為了向我宣戰嗎?」

  「尊敬的安德留斯冕下,我並無惡意。但如果您想要看到人類武者最強的技藝,不妨給他們一個更公平的舞台。人類是很

  脆弱的,他們會累,會受傷。我不過給他們施加了一點小小的祝福,想必不會影響試煉的結果。請繼續吧,我會見證這場戰鬥。」

  安德留斯追求的是絕對的力量,像北風一樣摧枯拉朽,祂看不上這樣溫軟和暖的祝福。塞萊斯特在賭,賭安德留斯並不會認為這破壞了游戲規則,畢竟她還沒有親自下場和狼王元素力對轟。

  「哼。」

  安德留斯輕蔑地哼了一聲,不過是激將法,但即便如此,祂也不覺得這能影響最後的結局,那麼不妨暫且看看這兩個人類能做到什麼程度。

  奎德和加雷斯轉身看向高台,但距離太遠了,他們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被風托在半空,長長的衣袖逶迤墜在鋪滿繁星的花海中,足有一人高的權杖立於風中,散發出星海一般的光輝。

  可是,安呢?

  但現在不是能夠分心的時候,真正的戰鬥……開始了。


第18章 安德留斯拒絕愛人(6) 一只腳踩在時……

  我行走,一只腳踩在灰燼裡,一只腳踩在時光的邊緣。

  ——阿多尼斯

  一輪銀月懸在高天之上,皎潔的月光鋪漫人間,寒風在肆虐,偶爾還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狼嚎。

  加雷斯和奎德的戰鬥被極大地拉長了,天空在交換了幾個星星與太陽後,到極限的並不是身體,而是精神。

  安德留斯沒有出全力,祂隨意揮出的一擊剛好卡在奎德和加雷斯勉強能夠抵擋的那條線上,而來自春之女神的援助還在源源不斷地治愈他們的身體。

  以至於,眼睜睜看著無數個斷肢再生,剛被風砍下的手臂還可憐巴巴地掉在地上,新生的手臂就從一塊惡心的肉瘤中扭曲地生長了。

  最難忍的反而不是血淋淋的傷口,而是有如蟲類蠕動般的瘙癢,那來自新生的殘肢,就像蛇類褪去舊皮。

  奎德和加雷斯現在都「嶄新」了,只有他們的頭顱還好好地安在軀干上,沒有被挪個地方。

  拿劍太久,汗水會把劍柄和皮膚緊緊黏在一起,加雷斯已經分不清,是他在操縱劍,還是劍反過來奴役了他。

  他們已經賭上一切了,但一切都好像沒有意義,他們至今都沒有撕開北風的一道口子,更別提傷到魔神安德留斯了。

  加雷斯不清楚安德留斯和春之女神到底在想什麼。

  安德留斯有一擊就讓他們殞命的實力,但祂卻收著力道,那力量欺騙了加雷斯太久,讓他以為自己真的有直面魔神的實力;而另一位魔神,她的到來,到底是救贖還是反向讓他們更加絕望?

  身旁傳來木劍破碎的聲音,這把劍終於受不住了,解脫般的「自殺了。

  奎德沒有心情理會他的劍,與加雷斯不同,他感覺自己每一次攻擊都會與安德留斯更近一點,即使那只是一釐米。

  奎德不在意到底是一釐米,還是一毫米,或是更短。

  雖然他也跟加雷斯一樣飽受折磨,**被撕裂會愈合,可一次次受傷帶來對精神力的傷害卻不會被治愈。

  他的腦子現在很遲鈍了,他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來,又為什麼戰鬥,但他的內心被一個聲音牢牢占據:戰鬥到贏為止!

  被狼群養大的孩子,就像狼一樣死死咬住了目標。

  奎德再也不會放開手,此生或許只有一次,與魔神戰鬥的機會。

  屬於人的懦弱、恐懼、疼痛被他拋下了,他的精神力反而高度集中了,冰藍的瞳孔因為太過專注,反而發出像狼一樣令人膽寒的光。

  既然劍已經破碎,那就用拳頭打、用腿踢、用牙齒咬,他會無數次地愈合,可對面的魔神卻只有一次的機會,只要有一次命中,只要有一次,他們就贏了!

  加雷斯看著奎德一次又一次地向著安德留斯挑戰,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會氣餒,痛苦沒有摧毀他,反而在打磨他,就像躺在湍流中的寶石,急流只會帶走寶石表面的岩衣,留下褪去雜質後熠熠生輝的模樣。

  奎德跟自己不同,他更純粹,認准了一件事便一定要做到。

  而加雷斯不一樣,他會思考,思考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但那只會帶來更多的痛苦。

  他或許有幸福的回憶,但加雷斯記不清了,他能記起來的就只有從天而降的大火、人們屍骸交迭在一起、那頂王冠被他砸得粉碎……這些星星點點的記憶,甚至並不連貫,卻把加雷斯釘得死死的。

  而現在,忍受著非人的折磨,加雷斯沒有呼號,他可以忍住來自身體的任何痛苦,他早已在火中重生過一次;但他忍受不了的是,那些糾纏他的念頭:他的努力是泡影,他的尊嚴算不了什麼,他的人生是場玩笑……

  加雷斯明明想逃避的,可他連未來也沒有了,他早已無法自由自在地憧憬未來了,而且……充滿痛苦的未來真的有抵達的必要嗎?

  但他還是一次一次地拔劍、揮劍,不斷地劈砍攻擊。

  這是為了捍衛加雷斯的存在方式,他有多個身份,騎士、王子、國王、罪人……其中,他還是最喜歡騎士的身份,這個身份聽上去都是美好,要為弱者而戰,要為同伴而戰,要為正義而戰之類的。

  他喜歡把自己藏在這個名頭裡,這樣內心深處呼喊悲號的自己就好像站在了陽光之下。

  可看著奎德,現在的他卻再一次從陽光中被拉入了黑暗。

  擊碎他的不是北風狼王,是同為人類的奎德的純粹和赤誠——那是他早已失去的東西。

  這會一遍一遍告訴他,奎德是真正的表裡如一的騎士,而他則是個慣會偽裝的冒牌貨。

  他必須做點什麼,在熟悉的黑暗中他就像火焰一樣冷卻了下來。

  加雷斯現在很冷靜,他理智地判斷著形勢。

  狼王不會給他們下死手,那位女神不會再提供幫助,而奎德……只有一腔孤勇,是贏不了的。

  魔神和人的差距遠遠大於大像和螞蟻,如果再僵持下去……

  加雷斯不清楚奎德能不能再保持希望,畢竟他眼中一步步縮小的差距,不過是魔神的有意縱容。

  但加雷斯不想看到那一幕,他理想中的騎士——奎德,在他面前也變得跟他一樣褪去了色彩,只留下一個空白的殼子在偽裝生活。

  在這一刻,他下定了決心,他這條命是奎德和安救下來的,那麼作為「騎士」,為報答自己的救命恩人獻上自己的生命,也是應有的美德。

  他收回了大開大合的劍,將劍持在自己胸口,沒有再顧忌周圍的攻擊,加雷斯默念了呼喚火神之力的咒語,那是一串不詳而詭異的音符。

  隨著音符而跳起詭異舞蹈的是黑色的焰火,它們從長滿繁花的地面上伸出了無數黑色的手,四處抓取著活物,那些樹木被手臂連根拔起,還沒等掙扎,就變成了灰燼。

  塞萊斯特感受著這股火焰的力量,那來自一位已經隕落的魔神執念,這些執念要燃燒是需要燃料的,加雷斯把自己當成了柴火,如果再不阻止的話……

  她顧不上會不會打破與安德留斯的約定了,從高牆下一躍而下,在風的加持下,來到加雷斯身邊。

  她沒有為火焰退步,即使火焰已經攀上裙子的一角燃燒,她向紅發騎士伸出手,想要拉出已經被火焰覆蓋的青年。

  加雷斯的身軀和面容都被火燒得模糊不清了,但他手中的劍卻完好無損。

  他沒有接受塞萊斯特的幫助,反而將劍遞到了塞萊斯特手中。

  他下頜處顫動了幾下,那可能是他嘴唇的位置,發出的聲音像只支離破碎的風車,風也不能再讓他轉動了。

  塞萊斯特聽見加雷斯說,「感謝您的慷慨,現在,物歸原主了。」

  塞萊斯特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她把劍一把丟開,失去主人的劍有什麼再拿回的意義。

  她從來沒有想過加雷斯要為試煉獻出生命。

  安德留斯收手就意味著祂也對殺死他們於心不忍,只要他們能再堅持一兩天,只要他們會相信她不會置他們不顧,那麼都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而背後安德留斯的腳步卻越來越近,強大的元素力被聚集在一起,它們都換了一副模樣,過於冰冷和尖銳的北風讓空氣都為之凝固。

  在

  極寒之下,只有不詳的黑焰在燃燒著僅剩不多的生命。

  一陣熟悉的狼嚎響起,盧皮卡沒有因為極寒和黑焰退後,它反而勇敢地擋在了奎德面前。

  那些黑焰因為主人的心意都繞開了奎德,圍著他形成了一個圈,隨著極寒的靠近,火焰圈逐漸縮小,但仍在沉默地守護著他。

  但盧皮卡不知道這些,它只看見恐怖的黑色火焰離奎德越來越近,對家人的擔心替代了生物求生的本能,它勇敢地撲向黑焰,想要把奎德拉出火焰的包圍圈。

  「不!快回來,盧皮卡!」

  塞萊斯特朝著盧皮卡大喊著,但一向乖巧的盧皮卡沒有回應她,盧皮卡認識的從來是安,而不是什麼魔神。

  為了補救,她召喚出風的力量去庇護盧皮卡,但是已經太晚了……火焰已經順著盧皮卡美麗的皮毛向上爬,最初是腳,然後是軀干,最後是頭。

  美麗的狼在死去之前,用還沒有沾上火焰的頭將奎德頂出了火焰圈。

  「盧皮卡!」

  奎德伸出手去夠盧皮卡,他還來不及接受這麼突如其來的離別,但是一股風的力量卻緊緊束縛住了他,那不是來自塞萊斯特,而是來自北風狼王安德留斯。

  那風不像安德留斯平時使用的那樣,那是溫和的,不會傷害人類的風。

  最後,留在奎德眼中的只有那雙跟其他狼不一樣的藍色眸子,如初見一般溫和而信任地看著他。

  可轉瞬間,就被黑焰吞噬了。

  安德留斯嘆息地看了看死去的狼。

  祂忠實又美麗的子民,在最後的一刻也保持了高潔,與人類真是一點都不同。

  但是祂的風還是牢牢護住了奎德,這個祂看著長大的孩子,這個膽敢忤逆祂的孩子,可又是祂……最無法下手的孩子。

  對於加雷斯,安德留斯難得起了愧疚之心。

  這個紅發男人算不上高潔,也算不上誠實,他的偽裝只能騙騙身為人類的安和奎德,卻騙不了身為魔神的祂。對於這樣的存在,安德留斯本來是很厭惡的,如果不是看在奎德和安的份上,祂不會容忍加雷斯那麼久。

  可人類真是太復雜了……

  即使是在一片淤泥中,誰說不能開出純白無瑕的花呢?

  安德留斯無法理解。

  祂能看見加雷斯的內在,那是一片扭曲盤桓的黑色火焰,日日夜夜燒灼折磨加雷斯;祂也能聽到圍繞在加雷斯身側的那些永無寧日的風,永遠透露著數不盡怨恨和厭惡。

  但是,就是這樣的加雷斯竟然選擇成為一位高潔的騎士。

  安德留斯心裡清楚加雷斯是為了不熄滅奎德眼中的希望,才選擇了挺身而出。可祂又何嘗忍心呢……這些人類從來都不肯信任一下神明,不管是祂,還是那位突然出現的女神。

  除了嘆息,安德留斯沒有什麼想說的了。

  祂在最後一刻認可了加雷斯,但身為奔狼領的領主,祂要保護祂的子民,祂有義務熄滅由魔神殘渣聚集而成的黑焰。

  加雷斯以為區區魔神殘渣就能戰勝神明嗎?

  人類的一切舉動,雖然有偉大的影子,但最後還是成為神明的不屑一顧。

  安德留斯每走一步,大地便發出一陣恐懼的顫動。

  祂的身軀因為北風和寒冰的力量而愈發像座不可逾越的冰山,額前的三道月牙般的翎羽高高立起,祂的眼睛也與逐漸寒冰融為了一體。

  清冷的月亮揮下一道冰霜的光,安德留斯張開嘴,朝著明月發出一陣長嘯。

  伴隨而降的是,自天而來的冰箭,它們遠比月亮和黑焰更加明亮,照亮了一整個奔狼領的天空;它們熄滅了四散的黑焰,黑焰只能不甘地化成煙,被北風卷到天上去,扔出了奔狼領。

  而下一次的攻擊則瞄准了加雷斯,他是火焰的源頭,不解決他,黑焰就會卷土重來。

  出於對加雷斯的尊重和希望他早日解脫的心情,安德留斯沒有采用剛才的攻擊方式,反而用起了祂跟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戰鬥的招式。

  我敬重你,我的對手——加雷斯。

  安德留斯張開了狼吻,元素力在吻部彙聚成一團碩大的冰焰,然後在經過極具的壓縮後,只剩下了介子般的一點,而看起來最不經意的一擊往往有最致命的傷害。

  可塞萊斯特還沒有放棄加雷斯,她一邊用元素力熄滅他身旁的火焰,一邊治療他受損的身體。

  然而,是加雷斯決定燃燒的,風……無法停歇這樣的野望。

  即便如此,塞萊斯特還是擋在了加雷斯身前,她不再關心什麼後果了,或許她擋不住來自安德留斯的致命一擊,或許她還會連累遠在庇護所的西塔和溫迪他們;但是……總有一個瞬間,你會想只為自己而活一次;你會想不顧一切後果、不惜一切代價去做一件事。

  加雷斯和奎德他們已經傾盡了做人的勇敢和堅韌,那麼她可不能被他們倆扔下,她才不是什麼怯弱的神啊!

  明明前途未蔔,但塞萊斯特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與人們真正地站在了一起,即使自己是魔神,是跟他們不一樣的存在;但是他們卻平等了。

  就在這生死的瞬間裡!

  在冰焰即將發出的時刻,世界都寂靜了。

  而打破黑夜般寂靜的是——刀刃深入皮肉間的聲音。

  有冰藍色的血液一滴一滴順著黑色的大劍流在地面上,一落下就開出了一朵極寒的花。

  安德留斯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的傷口,祂傷得不算太重,但卻比其他嚴重的傷口更觸目驚心。

  因為那來自奎德。

  奎德沒有去保護加雷斯,那不是加雷斯想看的。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是想讓我這麼做吧。

  他撿起了被塞萊斯特扔在一旁的加雷斯佩劍,並用它刺傷了安德留斯。

  他刺得如此用力,以致於只有劍柄還留在外,劍身狠狠刺穿了完美的魔神軀殼。這把劍終於活了起來,它大口地吞噬著魔神的血肉,引伸至劍柄的紋路在發著幽藍的光。

  此刻,劍彌補了它的殘缺,它成為了真正可以弒殺神明的武器。

  「我們贏了,奎德。」

  那是來自加雷斯的聲音,明明他的聲音又沙啞又微弱,但是卻像巨大的心跳聲,那麼響又那麼清晰地在所有人耳邊跳動著。

  「是的,我們贏了。我們贏了啊,加雷斯……」

  奎德還保持把劍刺入安德留斯的姿勢,他的動作是那麼堅決,可是縱橫的淚卻順著臉頰不住往下流。

  這一點都不像奎德,明明他們贏了啊。

  冰霜一樣的睫羽輕輕蓋上了同是寒冰的眼眸,奎德得以擠開一個滑稽的微笑。

  加雷斯也想回敬他一個笑容,可五官已經被火焰燒沒。

  可在內心中,他像稚子一樣微笑了,在最後他終於做了一件正確的事。

  跟過去不一樣了,他心中再也沒有任何怨念和苦痛;他再也不會怨恨自己不公的命運,不會再仇視他的敵人,不會再被困在火焰中無法脫身。

  終於,他自由了。

  在死的那刻,巨大的幸福降臨在了這個一生都充滿悲哀的騎士身上。

  再見了,奎德……

  聲音被風一吹就散了,黑焰終於陷入了久恆的沉眠之中。

  劍被奎德從安德留斯身上拔出,吞噬了魔神力量的劍卻不是流淌著北風和寒冰,而是像它的主人一樣——

  燃起一抹熾熱的火焰與絢麗的朝輝一起徹底融化了橫亙整個黑夜的寒冰。


第19章 飛鷹墮入塵埃(加雷斯番外) 一旦墮入……

  一旦墮入笑罵由人的塵世,威猛有力的羽翼就寸步難行。

  ——波德萊爾

  那是從天而降的大火,將一切都燒毀了,連同加雷斯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一起。

  「加雷斯……」

  加雷斯耳邊總圍繞著這些聲音,他們呼喚著他,曾經是那麼親切,但現在卻成為了他的夢魘。

  一道聲音將他從夢魘中喚醒。

  「尊敬的王子殿下,請前往火神殿吧,國王陛下和大祭司在等您。」

  是啊,終於到了這一天——他即將加冕為新皇的這天。

  他望向鏡中的加雷斯,那個他有著一張完美有如天神的臉,火紅的頭發就像火焰一樣張揚地燃燒,繁瑣而華麗的國王禮服在身上服服帖帖地順從著,與禮服相搭的是華而不實的祭典式佩劍。

  加雷斯拔出那把劍,刀刃一出鞘,便有如寒光在喉。

  但是,「換一把劍吧,把我那把狼的末路拿來。」

  」

  可是殿下……」

  侍從想說什麼,但很快屈從在加雷斯越發威嚴和冰冷的眼神中。女僕恐懼著顫抖地為他奉上了一把黑鐵式的古樸大劍。

  那實在與盛大的加冕儀式格格不入,那把劍看起來又笨重又粗俗,可王子卻偏偏情有獨鐘。

  加雷斯換上了狼的末路,握著那把劍,他終於有了實感,他想做的事終於近在眼前了。

  握劍的右手忍不住地因為興奮而不斷顫抖,加雷斯面上一片平靜,只是輕輕用左手蓋在了顫抖的右手上。他還不可以露出一點破綻,即使這裡只有害怕大於尊敬的侍從。

  「我最親愛的孩子,王國最英勇最高潔的騎士,火之神最虔誠的教徒——加雷斯,在神明的見證下,你將繼承我的王座,成為……」

  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即將被戴上的王冠重重地摔在地上,上面綴的寶石散落一地。

  一顆頭顱便落下了。

  神情永遠凝固在不敢置信的那秒,那是老國王,加雷斯的生父。王國曾經最有威嚴的人,現在他的頭顱狠狠地摔落到地面上,卻無人在意。

  第二顆頭顱來自大祭司。

  他見證了老國王在面前被斬首,**竟然因為極度恐懼而失禁了,他一面高聲呼喚著守衛,一面滑稽地四肢並用向門外爬去。

  神明的祭司,竟然沒有一點直面死亡的骨氣。

  加雷斯在心裡嘲笑著,他很快就追上了祭司,糾著祭司的頭發把他拽向了冰冷的高台。

  那張因為年邁而擠滿橘子皮一樣褶皺的臉失去了往日的高高在上和傲慢,雙眼過度驚恐而已經腫脹地像雞蛋一樣,嘴一邊顫抖一邊高聲說,「你不可以殺我,我可是祭司,你會忍怒火神大人的……」

  先是拿神明恐嚇,再是用金錢收買,最後則是失態的謾罵。

  「加雷斯,你這個罪人。你的靈魂會墮入最黑暗的地獄,你永遠都不會有得到神明寬恕的一天……」

  未盡的咒罵隨著頭顱的落地終止,而直到他咽氣,他念念的神明也沒有來。

  為什麼呢?

  加雷斯在心裡嘲弄著,他們所信奉的火之神不過是一個空有神明名號的懦夫,祂無力守護自己的威嚴,永遠躲在國王和祭司背後,祂從未庇護王國的子民,任由他們被國王和祭司層層盤剝。

  就是這樣的火之魔神,加雷斯也不打算放過祂。

  擁有更大權能的魔神降臨了。

  他們的神明擅長躲貓貓,但今日的祭典,祂一定在,所以祂無處可逃。

  更強大的那位就像貓玩弄老鼠一樣,先是用爪子撥弄來撥弄去,在欣賞了獵物驚恐而賣力的逃生後,終於心滿意足。獵物發出了一陣極其痛苦的悲鳴,祂怨恨著,但懦弱的本質讓祂不敢對上更強大的魔神,於是祂把所有的詛咒都對准了加雷斯。

  「加雷斯,你這個叛徒!」

  黑焰般的魔神殘渣化成一條巨大的黑蛇,將加雷斯吞入腹中。

  更強大的那位沒有出手,祂像是看戲一般任由殘渣四處發瘋,還開口嘲弄著「……喲,還挺大脾氣的,可惜本事是一點也沒有。」

  話音剛落,如同飛鷹一樣的火焰便破開了黑蛇的肚子,加雷斯從肮髒的殘渣中走出,那些黑焰還沒有放棄糾纏加雷斯,它們就像藤蔓一樣順著加雷斯的身體爬行,但加雷斯還是自如地行動著,就像黑焰不存在一樣。

  「需要我出手嗎?加雷斯,我還挺喜歡你這破脾氣的。」

  魔神咧開嘴,露出一個極其扭曲的笑容,「哪怕你背叛了自己的神明,沒有一點忠誠;殺死了自己的父親,沒有一點仁慈;毀滅了自己的王國,沒有一點正義。」

  加雷斯沒有反駁,也沒有祈求,黑焰鑽入了他的皮膚,成為了他如影隨形的罪惡痕跡,「記住你答應我的事,建立你的統治,但不要傷害這個王國的普通人。」

  眼前這個魔神,雖然性格惡劣,但卻會庇護普通人類,王國只是換了新神,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月亮也會照常落下,一切都會變好的。

  但是,不要再有什麼國王了。

  加雷斯拿起摔落在一旁的王冠,它即使破碎了,也帶著驚心動魄的美麗,來自上面還沒有掉落的寶石,它們閃耀地太好看了,以至於加雷斯一看到就會作嘔,那見證了層層的剝削,凝固著人民的血淚。

  「誒?你不想做國王嗎?我本來打算讓你成為我嶄新王國的新王呢!」魔神就像人類一樣大喊大叫著,可面上卻是和蛇一樣的陰冷。

  加雷斯沒有回復,他脫下了染上血的禮服,拿上那把狼末,離開了火神殿。他此生再也不會踏入這裡了。

  但是,火焰再次從天而降了。

  加雷斯信錯了神,新的神明倒不是懦弱,而是殘暴。

  從天而降了的火焰燒毀了無數個村莊,人們還沒有發出慘叫,就步入了死亡。這火焰多麼像曾經燒毀加雷斯家鄉的火焰啊。

  那個時候,加雷斯還是個普通的紅發騎士,他和這個小鎮上的所有騎士一起長大,一起訓練,一起迎擊,也是一起……反抗來自國王和祭司的命令,那要求他們交上幾整車的糧食,可是就算不吃不喝,小鎮也沒有那麼多存糧。

  他們本身是虔誠的教徒,是王國的騎士;但是,為了守護弱者,為了保衛家園,他們不得不舉起反旗。

  可純白繡著鳶尾花的旗幟很快便染紅了,來自國王和教士的精英軍隊像颶風一樣到來,缺衣少食的自衛隊騎士和人民不是對手。

  他們很快就四散奔逃,加雷斯和他的騎士同胞被俘了。那些軍隊畜生拿俘虜的生命取樂,割下他們的四肢,逼他們像蛇一樣匍匐前進。騎士們的劍都被折斷了,連同生命和尊嚴一起。

  加雷斯卻被放過了,他如同火焰一樣的紅發,那是王室的證明,原來他跟其他騎士不一樣,他是老國王的私生子,留著跟騎士同胞們不一樣的肮髒的血。

  而老國王有很多私生子,王子的身份只能救加雷斯一命,給不了他其他優待。

  加雷斯被嚇壞了,拿著劍狂奔著回去了出生的村莊。

  村子籠罩在死一樣的沉寂中,裝放食物的罐子被打破了,碎片滿地都是。牆上有著無數條濺落的血跡,就像一張張巨大的血手印。而不遠處一個沒有呼吸的屍體倒在血泊裡。

  熟悉的屋子有如迷宮,加雷斯在這些屋子裡穿行,他找不到一個活人。所有人都被殺了,婦孺和小孩的屍體被隨意疊在一塊。

  終於,他在村子的水井附近發現了養父母的屍體,他們屍身被胡亂堆在一起,臉灰白著,身上有被馬蹄踐踏和鞭子鞭打的痕跡。

  加雷斯忍不住渾身抽搐,他盡力輕輕地用手闔上養父母的雙眼,他不想再驚擾他們的寧靜。

  他久久地凝視著養父母的臉,卻那麼地陌生。他現在發現了,他跟他的養父母張得並不像。

  而這裡總是很熱,屍體放不了多久,就會腐敗發臭。

  可什麼東西都被軍隊奪走了,加雷斯沒找到合適的工具,他只能用雙手刨出一個又一個可以容納屍體的深坑,他的指甲早已磨損,皮膚早已脫落,手的血肉跟泥土混在一起。

  而在那些熟悉的人臉被埋入土裡之前,加雷斯仿佛看見他們闔上的雙眼睜開了,他們怨毒地望著他,咒罵到:你這個肮髒的私生子、無恥的叛徒,憑什麼你活了下來,我們卻要在這裡沉眠!

  是啊,為什麼要留我一個人活下來?

  是因為我身上留著的這罪惡的血嗎?它來自我的仇人,國王殺死了所有我在乎和在乎我的人!

  對自己的厭惡,就像一陣極其難受的反胃感。

  加雷斯想,與其流著污血殘存人世,不如就埋在這裡,與過去的最親愛的家人和朋友一起。

  一想到死,他的心反而沉靜了下來,恐懼和厭惡都遠離了,只有跟這些屍體一樣的死寂。

  在埋葬好這些過去他深愛的人後,他拔出了劍,他愧對的劍,他沒有打倒他們的敵人,他只能把劍對准自己。

  加雷斯自刎了。

  可狼末沒有斬下他的頭顱,降臨的是火焰。

  那是傳說中的力量,一些人類會受到元素力的眷顧,從而獲得更強的力量。但那火焰並不溫柔,它無情地燒灼著加雷斯。

  加雷斯從未想過人世間會有比著更強的折磨,他的血液蒸發了,又在火焰中新生,他的骨頭在燒毀重生,骨刺狠狠刺穿了他的皮膚,他甚至發不出聲音,因為聲帶已經化為灰燼。

  火焰在給與身體巨痛的同時,他的精神卻變得無比堅韌,他無法暈倒,無法神志不清,他就那麼清醒地看著自己的重生。

  在巨大的折磨後,一具新生的身體從火焰裡走了出來,火焰給了他更加強健的軀殼,更加堅韌的精神,以及更加尊貴的地位。

  加雷斯不再想自殺了,他終於獲得了力量,如果不親手斬下仇人的頭顱,他要怎麼對得起他死去的同胞和親人。

  在離去前,他眷戀地看了一眼他的村子,他失落的家鄉。

  為了防止強盜的來訪驚擾了這裡沉眠的人,他放了一把火。

  火焰會把所有的痛苦都帶走,火中不會再有絕望了。請安眠吧,我的家人們,我會為你們報仇的。

  被迎入王宮的加雷斯不再是那個普通的心懷正義的騎士,他成了淬著毒和沾滿血的王子。

  以前,加雷斯不知道該怎麼虛與委蛇,但他現在很清楚對抗像蛇一樣陰狠像獾一樣狡詐的敵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變得和他們一樣,而且要更狠、更絕情、更冷酷!

  在暗中殺掉那些或無辜或有罪的兄弟,收買大部分王國的官員和祭司後,加雷斯終於要登上那個至尊的位置。

  然後,完成他「正義」的復仇。

  一切都跟加雷斯設想的一樣,但是加雷斯被騙了,他為他深愛的人們帶來更大的傷害,更多的死亡和更令人絕望的敵人。

  「加雷斯,你回來了。」

  居於王座的魔神,輕蔑地看著台階下的加雷斯。

  祂是很壞心眼的,祂愛玩弄人類,愛看他們的夢破碎的模樣,喜歡聽人類絕望的呼號,於是祂說,「是願意效忠我嗎?我好高興啊,加雷斯,我心愛的人類,我可愛的騎士。」

  加雷斯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再來,但是他必須彌補自己的惡。雖然加雷斯心裡清楚自己恐怕不是魔神的對手,但是作為騎士,他必須為弱者而戰。

  這是他存在的唯一意義了。

  魔神好笑地打量著加雷斯,他身上的魔神殘渣有增無減,他早已心魔叢生,又何必擺出一副騎士的樣子呢?

  祂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祂何必要殺死加雷斯,讓他活著不是更能折磨他嗎?想想啊,加雷斯之後將會永遠活在對人們的愧疚中,是加雷斯被祂欺騙,為自己最想守護的人民引來了最惡劣最狠毒的魔神。

  魔神終於忍不住了,祂因為這個主意捂著肚子笑了起來,可加雷斯沒有理會魔神的發瘋,他只是拿起了狼末,向著魔神不停發動攻擊。

  即使魔神為自己的好點子而興高采烈,在一次次被打斷後,還是不耐煩地揮出一道火鞭,狠狠抽在加雷斯身上,「別掃我興啊,加雷斯,我的耐心可不怎麼樣。」

  加雷斯依舊沒有理會這位魔神,他的眼眸死死瞪著祂,不是恐懼和怨恨,而是平靜和安定的敵意。

  魔神感受到了被嘲弄,祂就像戲台上的小醜,加雷斯一點面子都沒給祂。

  祂還是動怒了,沒有再維持那張人類的面皮,露出了禿鷲一樣的魔神本相,「加雷斯,竟然這樣,那你就去死吧!」

  巨大的禿鷲卷起一陣火焰的颶風,把加雷斯向高空拋高拋遠。

  在意識快要消亡之際,加雷斯本以為自己會死,但他的火焰還在不甘心地燃燒,為什麼呢?為什麼還不肯放棄?為什麼還得不到解脫?

  他明明已經很努力了,他報了仇,陰謀殺死了不合格的神,但是為什麼……命運要一遍一遍地嘲諷他,他做的一切難道都沒有任何意義嗎?

  或許,他死在那個小村莊更好,那樣就不會有被他連累現在身處地獄的人們了。

  而這一切問題都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粗糙、磨砂質感的溫熱從臉上傳來,加雷斯從一場長眠中蘇醒了。


第20章 安德留斯拒絕愛人(完) 他永生……

  星夜倚著火舌,泥土多麼糙硬,

  我就在那片碩果累累的杏樹下埋葬了死者:他永生。

  ——駱一禾

  塞萊斯特之前等待的那個契機到來了,那個能讓她魔神本相出現的契機,那個能讓安德留斯轉變的契機,那個能讓奎德成長的契機。

  一切都改變了,以一種所有人都沒有意料到帶著疼痛的殘酷方式。

  奎德的世界在一夜間翻天覆地轉變了。

  第一個逝去的是奎德的妹妹安。

  她原來很早就死在那個寒冷的冬夜了,奇跡並沒有降臨,奎德追逐和保護的只是虛假的光。

  對於春之魔神塞萊斯特,奎德沒有太多的想法,他的心早就因為過度悲傷而麻木混亂了。

  奎德試圖回憶最初的那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妹妹安,她總是小小一團,窩在他懷裡取暖,那個時候,他們都很小,彼此都是對方的全世界。

  奎德想抓住過去那種溫暖的感覺,但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反而,能記起來的只有魔神假扮的安,他記得觸摸她迷人長發微涼細膩的觸覺,他與她說話時她冰藍色的眼睛注視奎德的溫度。

  那本該是幸福的回憶,但現在……奎德不知道如何面對。

  如果接受魔神安,那他失去的妹妹安呢?她還那麼小,如果連奎德都不記得她,那麼真的就太可憐了。

  奎德當然知道對於死人來說,活人一切的想法都不再重要。死者早已長眠了,生前的種種都與她無關緊要了。

  但,這對奎德卻相當重要。

  奎德是個自私的人,如果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可能會開心很多,但是在知道的那一刻,奎德的靈魂已經到地下跟妹妹躺在一起了。

  大家肯定不會理解這樣的想法……所以奎德才成為了勞倫斯一族的異類,為什麼他每次都會寧願選擇痛苦的一面,而不去擁抱看起來更光明的未來呢?

  奎德不知道答案,或許這就是獨屬於奎德勞倫斯的缺陷吧。

  第二個逝去的是奎德的伙伴盧皮卡。

  奎德從來沒有想過會牽連到盧皮卡。奎德曾經救了它的命,所以它現在就要把命還給奎德嗎?

  多麼荒謬……

  盧皮卡逝去那天,整個狼群的狼為它們的家人悲鳴了整整一夜,但是沒有一匹狼對奎德懷有敵意,相反它們第一次圍坐在了奎德身邊。

  奎德聽著它們的悲鳴,狼是有感情的生物,奎德無法像狼那樣祭典盧皮卡。奎德只能拿出盧皮卡曾經換牙掉下的乳牙,挖了一個小小的坑,留下一顆給自己,然後把剩下這些牙都埋了下去。

  奎德為盧皮卡樹了一個小小的碑,但奎德不知道該題什麼,猶豫了許久,只好寫到,「你的高潔和友愛將永存於世」。

  說實話,挺傻的,盧皮卡可能根本不在意什麼高潔和愛吧,它只想要痛痛快快地在草地上奔跑,肆意度過自己瀟灑的狼生。

  現在,它會永遠在另一個世界奔跑了。

  第三個逝去的是加雷斯。

  在他活著的時候,他們從未建立太過深刻的友誼,但是當他死了,奎德卻突然發現他那麼重要,以致於奎德整個世界都徹徹底底改變了。

  加雷斯是外來戶,他甚至都不是蒙德人,奎德問過他,他只說自己來自火之國,其他卻不願意透露了。

  那個時候奎德想這樣也好,也省得他心裡那個王城的影子變大吞噬奎德的現在的生活。奇怪的是,在王城的時候,那麼想要逃離那座滿是狂風的城市;但在奔狼領,一個看似處處都好的地方,那個王城卻變得極具吸引力了。

  奎德畢竟還是人類,擁有人類的「貪婪」,明明已經很幸福了,卻還是想要回到人類之中去。即使奎德深知人類對自己的同類有多殘酷,但是他想要與更多人交談,想要得到來自同類的認可。

  孤獨往往比謾罵和責罰更難忍耐。

  但奎德必須適應這樣的孤獨。

  所以加雷斯來後,他們都保持一種禮貌的社交距離。加雷斯會離開這裡的,奎德不能像習慣安的陪伴一樣,習慣加雷斯在的日子。

  而就算是安……也終有一日,會與奎德漸行漸遠。她太不尋常了,奎德能感覺到安有自己的考量,但那個時候,奎德以為安會把自己也放在她的考量裡。

  但

  直到最後,奎德才發現,最後剩下的人只有他自己,他眼中的安從沒有一天真正存在過。

  而加雷斯,他是個活在矛盾中的人。

  他常常拖著沒好的傷口,來幫奎德狩獵,因為他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好意。

  雖然奎德和安明確拒絕他的幫助,讓他老老實實躺好養傷,但第二天往往會發現他背著他們,自己一個人偷偷去深山捕獵。

  換下了的衣服上又布滿了傷口開裂的血。

  奎德本來很生氣他一點都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但是加雷斯卻那麼堅定地告訴他,「奎德,我死不了的。不管……,但我始終還活著。」

  奎德聽不清加雷斯隱下的話,但他說這話的時候,多的是對他自己的自嘲,眼裡流淌出一種非常復雜的情緒,就像他有著超乎常人的絕望。

  那一刻的表情讓奎德一度懷疑加雷斯會案地裡瞞著自己和安自殺。

  奎德只得每天加大力度盯著他,他害怕一移開視線,加雷斯就不見了,像泡沫一樣轉瞬消逝。

  但是,真如加雷斯所說。

  雖然他非常作賤自己的身體,但那個身體恢復力簡直稱得上奇跡。

  奎德開始相信,加雷斯真的死不了了。

  而等加雷斯的傷一好,北風狼王安德留斯就通知加雷斯,要麼參加祂的試煉,要麼現在死。

  魔神總是那麼殘酷,奎德沒有向安德留斯求情,祂能容忍一個成年人在奔狼領呆到養好傷已經算是法外開恩了。

  雖然安德留斯看似給了加雷斯一個選擇的機會。但是,好像給不給也都沒差。

  奎德還沒見過一個人活著離開試煉,即使試煉的規則是傷到安德留斯就算贏,魔神和人類之間畢竟隔著天塹。

  但加雷斯的反應卻相當平淡,他沒有害怕,也沒有怨恨魔神的無情,就那麼平靜地接受了。

  就像加雷斯從來就沒有信任過魔神一樣。

  要參加試煉,還差了一把武器。加雷斯的那把叫作狼末的大劍已經斷裂了,他一個劍士總不能赤手空拳去戰鬥。

  為了得到女神的幫助,他離開了奔狼領,等他回來的時候,拿著一把比之前的劍更威風更強大的劍。

  雖然加雷斯告訴奎德劍還並沒有獲得完整的力量,但奎德莫名就篤信加雷斯不會死,他會拿著他的劍活過試煉。

  然而,在最後,加雷斯還是死了。

  明明安德留斯早就留手了,祂不是那種愛玩弄人的神,留手的唯一可能性就是祂認可了加雷斯。畢竟他可是加雷斯,那個完美無暇的騎士啊。

  而女神塞萊斯特,她也看重加雷斯,想來絕對不會讓加雷斯在她眼皮子下被狼王殺死。

  但,加雷斯死了。

  為了勝利,葬送了自己的一切。

  加雷斯,告訴我,這一切對你而言是否有意義?

  你到底在找尋什麼?

  奎德永遠等不到加雷斯的回答了。

  離開奔狼領吧。

  奎德決定了,他再也不會回頭了。

  不是因為這裡葬送了他曾經擁有的一切,而是因為他想要握住自己的未來,連同加雷斯的那份一起。

  「奎德……奔狼領將永遠不會拒絕你了。」

  奎德離開的那天,北風狼王安德留斯出現了,之前奎德給祂造成的傷勢已經痊愈到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了。

  但是,安德留斯卻再也不是往昔那個高高在上的魔神了。

  祂曾經那麼高傲,沒有祂的允許,人不可以來到奔狼領;而人一旦離開,就會被視作奔狼領的「背叛者」,不許再踏入這裡半步。

  因為安德留斯很困惑。

  一切都一團亂麻了,祂以前追求的高潔的存在方式,一旦沾上了塵世的泥巴,便再也辨別不清了。

  祂明明那麼痛恨伏在地底的生靈,祂厭惡人類世界的虛偽、野心和罪惡,可是為什麼?

  一旦注視到那麼鮮明的火焰,便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加雷斯。

  安德留斯將永遠保存這個名字,直到生命的盡頭。

  祂或許永遠也無法真正理解加雷斯,但是……祂已經做錯了,祂親手扼殺了祂所珍愛的高潔。

  安德留斯輸了,祂徹底輸給了一個人類。

  祂還能回憶起,在加雷斯逝去之時,風中傳來的訊息,那消彌了謊言、罪惡和仇恨。加雷斯就那麼平靜,那麼心滿意足地沉睡在了風中。

  安德留斯甚至沒有在加雷斯的生命裡留下太深的印像,明明祂是罪魁禍首。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狼王開始困惑了。

  可祂忠愛的孩子也要離開了,祂還沒有准備好。恍惚之中,祂挽回了,「奎德……奔狼領將永遠不會拒絕你了。」

  奎德,歡迎你再次回到奔狼領。

  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安德留斯固守多年的規則就那麼輕易地破了,不過……倒也沒有什麼不好了。

  另外,「加雷斯的事,我非常抱歉。」

  抱歉,這次是神明錯了。

  你們徹底贏了,人類。

  「塞萊斯特大人,請問那個紅發騎士呢?」

  西塔忍不住詢問了騎士的下落,女神沒有帶回約定好的騎士,她家的神明大人一回庇護所,就超乎尋常地撥弄了很久支離破碎的曲調。

  指甲劃出了一段尖銳的破音,「我弄丟他了,西塔。」

  女神一邊說著,一邊轉過了身子,她臉上流淌著眼淚,但是卻沒有一點悲傷的神情,相反她是笑著的。

  「我徹底找不到他啊,但我好高興,好高興,」女神再也不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了,她的心開始跳動了,「那一定是人類理想的存在方式。那是光!照亮我的光出現了!」

  人之魔神的神職開始發熱了,塞萊斯特整個人像被泡入溫泉之中,她感到好溫暖,但又好悲傷。

  「……那麼之前您說的另一位大人呢?」

  西塔沒有安慰自己的神明,她不懂塞萊斯特此刻的瘋狂,而女神也不會需要她的同情。西塔早就明白了,女神唯一想注目的只有人本身,西塔必須盡自己的一切來完成自己的理想。

  「……奎德離開了,他恨我嗎?我不知道,我騙了他好久。」

  女神也有摸不准的東西,愛和恨從來都是交織的,她有點害怕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可以,更想要被人類所愛,她就是這樣軟弱的神明啊。

  「不過,奎德一定會和我們殊途同歸的……因為,他是奎德啊。」

  過了很久,某一天勞倫斯族地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那在一個暴雨夜。

  天空像被野獸撕開了一大道口子,瀑布般的大雨傾盆而泄,亮如白晝的閃電劃過夜空,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雷鳴。大地上每一個角落都被暴雨和雷聲無情地侵蝕著,密集有如鼓點般的落雨在王城中奏響黑色的交響曲。

  勞倫斯族地的人們匆匆奔跑尋找著庇護,木制的傘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他們在大雨中睜不開眼睛,想盡力看清前路,卻難以對抗這瘋狂的雨勢。

  但有一位看不清模樣的青年逆著狂風,踏著不緩不慢的步伐一步步堅定地朝著族地前進,暴雨迎面攻向他,可雨還沒有落到青年身上,便被他周身纏繞的火焰蒸發了。

  青年沒有帶任何東西,除了背上的一把黑紅色的古樸大劍。

  大大小小的水珠還在肆意從空中墜落,幾乎淹沒了所有的聲音。但順著與生俱來的第六感,人們仿佛聽到了清晰的腳步聲,噠、噠、噠……

  透過重重雨簾,人們努力去辨認暴雨中的青年面孔。

  那是怎樣地一張臉啊……

  他應該很年輕,不過十六十七歲,頭發是一種比堅冰更淺、比溪流更深的冰藍色,五官就像是用冰霜精心雕刻過,嘴唇的顏色又是那麼地蒼白,但這並沒有讓他變得死氣沉沉,點燃那張臉的是一雙淬著火焰的眼睛。

  那火焰是自寒冰中開出來的。

  感受到了旁人的目光,青年隨意地瞥了一眼呆愣地看著他的勞倫斯族人,那人便抖了一個激靈從那雙魔性般的眼睛中掙脫出來。

  簡直就像是人君或是天神,那人想著,便恭敬地低下頭,不敢再看。

  沒有人阻止奎德進入勞倫斯族地。

  周圍人都恭順地低下

  頭,竟無人敢上前攔住這位突然拜訪的「客人」。

  奎德順著自己的記憶,找到了族長的所在。

  守在族長面前的護衛試圖阻攔他,但還沒有等奎德拔劍,勞倫斯族長就認出了這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奎德?」

  族長很蒼老了,他比奎德離開那時更瘦削了,臉上的皮都耷拉著,身軀也不再有力,連發出的聲音都像是破舊快碎的老式風箱。

  「是的,老族長。奎德——奎德勞倫斯回來了。」

  奎德耳邊仿佛又傳來了加雷斯的聲音,他說——

  「奎德,雖然我沒有指導你的資格,但是……我希望你回到人群中去。」

  「不要太相信魔神,對於神的盲信是太過愚蠢的行為。雖然人可能永遠也贏不了所謂的神……但是,和人們站在一起吧,像狼群一樣活下去。」

  「身為罪人的我早已失去這樣的資格,但是你跟我不一樣。」

  「去吧,奎德,不要再猶豫了。」

  我明白的,加雷斯。

  一個人是弱小的,所以我需要建立自己的「狼群」。

  「勞倫斯一族,是時候改革了。這一次,會讓勞倫斯一族站在人類的頂點之上,哪怕是魔神,也不能將其撕碎。」


第21章 竊取神明那刻(6) 我將是眾人

  我將是眾人, 或許誰也不是,

  我將是另一個人而不自知,那人瞅著另一個夢——我的不眠。

  ——博爾赫斯

  「艾爾海森先生, 請問你真的要取消這筆款項的申請嗎?」

  工作人員向艾爾海森提問著。

  這筆款項雖然金額不算特別大,但也夠一個普通教令院學子完成實地調研了。而且申請的進度只剩下蓋章那步, 即使臨時用不上了,又何必取消呢?

  「是的, 我確定。」

  艾爾海森點頭,這筆款項當然不是他自己的申請,而是九方去蒙德調研的申請資金。而身為論文的第二作者, 艾爾海森相應也擁有了相關資金權限。

  雖然艾爾海森清楚這種程度的下絆子,對於身為愚人眾臥底的九方而言只是個小麻煩。

  但這剛剛好。

  如果九方之前說的都是真的,那麼艾爾海森就無法坐視不理, 他不能現在就和九方撕破臉面。

  但同時, 他也不能把全部的主動權都交到對方手上,他必須宣誓自己的立場,如果九方膽敢再算計到他頭上,那麼他也會用他的方式狠狠回擊。

  而這, 不過是個小小的報復。

  「好的, 先生。這就為您辦理。」

  工作人員即使不理解, 但也打算照辦了。常年打工人的經驗告訴他,降低自己的好奇心,乖乖做好分內事才是長遠之道。

  只見他熟練地從一旁堆成一摞的表格中抽出一張, 正打算遞給艾爾海森簽字的時候, 突然看著其中的一行字愣住了。

  「抱歉,先生,您沒有相關權限。按照九方小姐之前的請求, 這筆款項的所有權已經變更了,而惠及對像寫的是您的名字,艾爾海森。」

  「也就是說,這筆款項現在是您的了,而如果先生你還想要取消,那麼只能去找九方小姐前來辦理。」

  而九方此時正身處大巴扎的一個咖啡廳內,她倒不是沒事到這裡來放松的,而是在這裡等妮露。

  「九方,抱歉啊,久等了吧。我剛才在排練花神祭的舞蹈。」

  妮露說這話時,氣還沒有喘勻。一路的狂奔,讓她本來就飽滿有如花瓣的臉更是抹上了一層煙霞色。

  「沒事,我也是剛到。」

  九方輕車熟路地說著謊,其實她等妮露快一個小時了,但九方不想讓妮露為難。況且,九方自己好久都沒有好好休息了,剛才的一個小時她才能輕輕松松地任由思緒四處飄舞,不考慮各種各樣的麻煩事。

  而這樣安逸的時間太寶貴了。即使這次,她找妮露還是有正經事。

  「上次的事情,謝謝啦。」

  「沒事的,九方你也幫過我很多。不過,特意把別人灌醉還是不好的哦。」

  妮露不是傻子,雖然有很多人都把她視作一個只是跳舞好看的小妞,但妮露這麼多年在祖拜爾劇團摸爬滾打,她怎麼可能看不出九方是特意在灌對方酒。

  雖然那個金發男看起來瀟灑美麗,但人卻不怎麼「聰明」。他一點都沒有反抗,相反還樂呵呵地任由九方灌他酒。而九方看起來也不像是討厭他。

  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妮露在心裡感嘆著。

  「對了妮露,你有打聽到小草神的其他傳聞嗎?」

  妮露是小草神忠實的信徒,但她回答不上來九方有關草神的問題,因為小草神從未有一次真正現身過。但妮露答應九方,會幫她打探流傳民間的有關小草神的故事。

  「嗯,前不久我偶然之間認識了一位叫做迪娜澤黛的人,她說她曾經見過小草神。」

  「……說下去。」

  之後,九方聽到了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個叫做迪娜澤黛的少女,她小時候身體不好。有一夜小迪娜澤黛驚醒,屋子裡什麼也沒有,她害怕極了。但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聲音,這個聲音不僅安慰了小女孩,還告訴了她外面的世界。

  雖然她的父母不相信有什麼聲音,但迪娜澤黛還是認為那個聲音就來自小草神,因為她此前從未知道過「提瓦特」,是小草神大人的言語將從她從那個布滿藥味的房間帶到了更廣闊的世界。

  果然……

  還是跟之前聽到的傳聞相差不大。

  一樣的夢境,一樣的沒有實體只有聲音的小草神,一樣的來自神明的溫柔愛護和指引。

  九方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些傳聞的真實性,但在懷疑之前,她必須盡可能收集足夠的信息。

  而這些信息,恰好都有著相通之處。

  如果說是謠言,那無法解釋為什麼時間跨度很大的信息,擁有了相差無幾的故事內核。

  而如果說這是像樣板戲一樣對草神傳說的編造模板,那也不太像。因為教令院常年忽略小草神信仰。而如果不是教令院的所作所為,九方實在難以想像須彌還有什麼組織會編造有關草神的傳說。

  那麼,暫且還是把這些當成真實的。

  但是,有個問題,那就是須彌人大部分是不做夢的。

  教令院主流的觀點認為夢是愚昧的妄念,而須彌人受到神明賜福,得以擺脫了夢境的混亂無序。

  九方當然懷疑過教令院的這套說辭。

  真是笑話,難道其他會做夢的六國人就是愚昧蠢笨的嗎?

  雖然礙於須彌社會主流風氣,大部分須彌人都不會承認自己會做夢。但九方還是借助愚人眾信息網,打探到了有哪些須彌人還擁有夢境。

  首先就是須彌的孩子們。小孩子普遍沒有什麼做夢就是愚昧的妄念這種無聊透底的想法,相反他們的夢和其他國家的小孩子沒什麼兩樣,都充滿了奇妙的童真童趣。

  其次是駐扎在教令院的愚人眾,他們中即使是須彌人,也會做夢。

  最後則是沙漠地區的居民。這些居民要麼沒有神明信仰,要麼信仰已經逝去的赤王,但與教令院的流傳說法不同,沙漠地區從來都不會認為夢境就是愚昧的。

  剩下的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樣本,但是礙於標准誤和標准差的存在,此時剔除不做處理。

  九方試圖思索這幾類人的共同處。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血緣和國籍的影響,因為愚人眾的須彌成員和非須彌成員都會做夢。

  之後排除的是地區的影響,因為身處須彌城的小孩子和身處沙漠的一般居民都會做夢。

  最後排除的是年齡的影響,因為沙漠地區的成人和小孩都會做夢。

  那麼有什麼,是小孩、愚人眾和沙漠居民的共同點呢?

  九方試圖思索答案,但是找不到什麼具體的頭緒。

  但是,反過來想,如果把做夢視為一種能力,而不會做夢則是剝奪了這份能力。

  如果她是教令院的一員,

  她會通過什麼可行的方式不引起懷疑地剝奪大部分人的夢境呢?

  答案出現了,那就是——虛空終端。

  虛空終端是大慈樹王的造物,至今也發揮作用,滿足條件一,具有可行性;

  人們每天長時間佩戴,滿足條件二,不引起人們懷疑;

  教令院主管虛空終端,他們負責分發和管理,滿足條件三,可甄別用戶。

  這樣一來,小孩、愚人眾和沙漠居民的共同點就是——不會(長期)佩戴虛空終端。

  小孩,因為年紀太小,所以沒有得到虛空終端。

  愚人眾則是礙於內部規定,他們只有在須彌城辦事時會佩戴虛空終端,這是為了防止教令院在終端上做手腳竊聽愚人眾機密。

  而沙漠居民是被教令院排除在外,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得到權限受限的虛空終端。

  這樣的話,一切都說得通了。

  而且如果跟傳聞一樣,小草神會在夢境中出現,那麼夢境想必是祂的權能之一。而教令院竟還在和自己名義上的主子對著干:他們偷偷摸摸通過虛空終端收割夢境的能量。

  其中一部分想必是用於虛空終端本身的維護,不然沒道理在樹王死後,虛空終端還能運行這麼久。

  而這部分想必也得到了小草神的許可。畢竟小草神不可能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教令院收割夢境能量還一無所知吧。

  可剩下的那部分能量呢?教令院准備用去哪裡?

  這部分小草神知情嗎?知情的話,祂到底是什麼態度呢?認可、沉默還是被軟禁了無法發聲?

  而如果不知情……

  九方想起來了教令院一定瞞過了小草神的那個陰謀——他們想要造神。

  這樣說來,這部分能量當作制造神明的能源倒也非常合適。

  教令院的研究和計劃都比九方預想中更深遠和完整。

  造神的能源(夢境)、造神的環境(小草神籍籍無名)和造神的技術(與愚人眾合作),他們都准備好了。

  剩下的就是准備好可以容納「神明」降世的軀殼了。

  「抱歉啊,九方。跟小草神大人相關的傳聞我沒有打聽到太多,幫不上你什麼忙。」

  「沒事的,妮露。你在這裡,已經幫我很大忙了。如果能看見妮露的花神之舞,那麼我就『死而無憾了』吧……」

  「……你又在說什麼讓人難為情的話,這樣下去,我就不理你啦。」

  九方一邊跟妮露打鬧,一邊在腦子裡思考之後的計劃。

  首先,她必須告訴小草神教令院的陰謀,不過她去不太合適,她畢竟還是個愚人眾,她可不想讓小草神懷疑是愚人眾陰謀栽贓教令院。

  而且,她還不想太快出現在一位神明的視野內,這樣以後她干什麼事偷偷摸摸的難度都會加大。

  艾爾海森。

  九方默念著這個名字,這個時候艾爾海森就是她最最最親愛的盟友。

  而且他一個須彌人,總要為自己的國家和神明盡一份力。總不能事事都讓九方這個外國佬操辦。須彌又不是她的國家,況且愚人眾信仰的還是冰之女皇,女皇陛下對除她之外的神明都沒有什麼太友好的態度。

  要不然,愚人眾也不是這副做派了。

  而現在……已經是這個時間了,想來艾爾海森應該收到她的贈禮了吧。

  雖然估計,他憋氣的「內傷」更嚴重了,不過如果艾爾海森想要過普通人的生活,資金就是必不可少的。

  與其讓艾爾海森給九方退了白白便宜教令院,九方寧願把資金拿出來送給艾爾海森,雖然他……可能並不是很開心。

  但作為一個成年人,要學會尊重摩拉啊!

  她九方也不是那種會拿摩拉羞辱別人的人。

  誰讓愚人眾也挺摳的,每筆實驗資金都是專款專用的。

  她又不是戰鬥狂公子的手下,只有公子手下的人可以胡編亂造一個申請理由,像是什麼公子今天又打壞了某棟房子之類的。

  相反,九方每次申請款項,都要拿出相應的成果,不然不光管賺錢的愚人眾富人手下不會放過她,而且做不出成果一旦被開除出博士的研究隊伍,就是死路一條。

  他們這些研究員還真是就拿一點死工資,卻要為愚人眾效死力。

  九方這個時候就羨慕起了艾爾海森,他又不像九方自己,他不僅可以每天按時上下班,還可以收到來自她這個美少女的友情資助資金。

  所以,就算艾爾海森再生氣,她也會裝作看不到。

  他有什麼好生氣的,我才是過得最不容易的一個。

  在這樣的精神勝利法下,九方就這樣說服了自己,雖然她完全忽略了艾爾海森的麻煩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帶來的事實。

  攤上這樣的「共犯」,想來艾爾海森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第22章 竊取神明那刻(7) 零落的記憶便是我……

  在這破碎的時代, 只言片語足以構成我們的交談,

  零落的記憶便是我們共有的歷史。

  ——艾略特

  穿過喀萬驛,龐大有如巨人的防沙壁下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那便是連接須彌雨林和沙漠唯一的合法通口。

  賽諾走得靜悄悄地,沒有引起同為風紀官同僚的疑心。他書面上的借口是調查上次的須彌「人體改造」案。對, 就是九方那個案子。

  但除了賽諾自己,誰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調查什麼。

  沙漠的風沙一向那麼大, 烈日沒有遮掩地直直掃射下來。

  如果是提納裡那個家伙,走一會兒估計就要找個陰涼處歇息了吧。賽諾心想著,雖然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提納裡明明擁有沙漠闊耳狐的古老血統, 卻一點都受不了熱。

  但賽諾可不像提納裡那麼嬌氣,雖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教令院度過,但賽諾不會忘記沙漠, 他畢竟還是沙漠的子民。

  正當他想到遠在森林的友人, 一陣狂風突然無故升起,席卷出塊塊如烏雲一樣籠罩天地的沙塵暴。這些塵沙裹挾著細沙、仙人掌和鍍金旅團雜物一起向賽諾襲來。

  嘖。

  風紀官發出不爽的嘆氣聲。不知道是不是賽諾的錯覺,這些年來沙漠地區的極端天氣越來越頻繁,沙塵暴、地動、干旱越來越變成家常便飯。

  而不光是沙漠地區, 就連雨林也……

  賽諾聽提納裡說過雨林的情況。以提納裡本人的學術天賦, 他本可以舒舒服服地留在教令院生論派任教, 甚至還可以成為最年輕的賢者。

  但提納裡必須去雨林了。

  一是提納裡所在的古老種族曾經與大慈樹王許下過守衛雨林的諾言,二是提納裡本人放心不下情況越來越惡化的死域。死域仿佛在生長一樣,尤其是最近幾年, 它們更加頻繁、也更加頑固和難以根除。

  雖然有巡林員在負責處理, 但提納裡決定用自己的所學盡可能減緩死域擴張的速度。

  他沒有說根除,賽諾心裡也清楚原因。

  那是即使在教令院也鮮有人知的原因——世界樹正經歷一場病變。

  沒有人知道世界樹感染了什麼樣的疾病,也沒有人知道如何治愈或根除世界樹的頑疾。

  世界樹的疾病就跟教令院的歷史一樣漫長, 自從身為世界樹化身的大慈樹王離世後,學者便再也無法知道世界樹的具體情況,他們只能通過地表的異常來粗略判斷。

  而目前……不容樂觀。

  世界樹的情況一天變得比一天更糟,可學者們還沒有拿出具體可行的解決方案。而這會無疑導致……更多的瘋狂和鋌而走險。

  現在的賽諾就來源於一場學者的瘋狂。

  他最初只是一個普通的沙漠小孩,但是有學者拿他們這些無人看管的孩子做了人體試驗,只有賽諾活了下來——作為赤王一部分力量的載體。

  但實驗沒有成功……降臨的不是赤王的智慧,而是殘缺的赤王力量。

  出於愧疚,發現他的學者居勒什收養了賽諾,並用賢者的力量

  庇護他,讓賽諾像個普通孩子一樣長大。居勒什一定想讓賽諾遠離陰謀和黑暗,像大多數學者一樣過完安安穩穩的一生。

  但賽諾還是選擇踏上了風紀官之路,赤王的智慧雖然沒有降臨到他身上,但赤王的力量賦予了賽諾遠超常人的果斷和堅韌。

  擁有赤王力量的自己,應該去管束學者的瘋狂,去保護像過去自己那樣的弱者不淪為某個「偉大」實驗的犧牲品,而不是坐在辦公室一輩子與其他學者辯經求學。

  而有關那次實驗的具體細節已經被永久封存,學者們知道的只是一部分真相,他們一定以為實驗失敗了,赤王的智慧無法降臨於世幫助他們解決現存的須彌問題。

  但是只有賽諾自己清楚,實驗確實是失敗了,但失敗的原因並不是學者們想的那樣。因為赤王和祂的智慧已經從提瓦特大陸徹底消逝。

  而是因為……赤王還存在著。

  是的,「存在」。

  賽諾只能用這個詞來定義赤王的現狀,祂絕不是已經隕落了,而只是在目前的須彌無法發現祂的存在。

  雖然賽諾也不清楚赤王到底在哪裡,以及是否會有一日歸來須彌。然而,只要他還能使用這份來自赤王的力量,那麼赤王就必然「存在」著。

  而那些學者搞錯了實驗的前提,不應該去召喚赤王遺蹤,而是去喚醒——去喚醒赤王。

  這麼多年來,賽諾都對這個秘密三緘其口。因為要保護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連擁有秘密這個事實都一並隱瞞下來。

  可是……最近在沙漠地區流傳著奇怪的「謠言」。

  那謠言在沙漠民和雇佣兵的口口相傳中日漸壯大,他們說:赤王即將復活歸來,會帶領沙漠民奪回屬於沙漠的榮光。

  這樣的流言賽諾本來並不放在心上,因為就連與赤王力量相連的他都不清楚赤王的狀況,這群沙漠民哪來的情報。

  而且赤王即將歸來的故事一直流傳在沙漠地區。赤王在傳說中應該都已經歸來幾百年了,但至今還未歸來。

  赤王「如歸」:

  赤王歸來了嗎?「如歸」。

  赤王沒有歸來嗎?都說了「如歸」嘛。

  就像個拙劣的冷笑話,連賽諾自己都不會覺得好笑的那類。

  按理來說,這次應該跟往常一樣,謠言生於對教令院冷遇沙漠的不滿,滅於對沙漠自身的無助。

  但這次卻很特別,竟然在「謠言」下生長出了幾個還算大型的佣兵團,這些佣兵相信赤王這次真要歸來,而且已經決心為他們的神獻上生命和鮮血。

  賽諾此次就是要調查這個,但這些佣兵團現在還算老實,即使他是風紀官,也沒有權利越過三十人佣兵團查辦它管理下的沙漠佣兵。

  況且,賽諾並不認為根源出在這些佣兵團上。

  雖然大部分的沙漠佣兵都在做刀口舔血的髒活累活,大多數須彌人都會一邊嫌惡這群沙漠瘋狗,一邊又恐懼他們發瘋。

  但是,如果能過上安穩平靜的生活,誰又願意天天把脖子懸在刀刃上呢?真正讓這群佣兵凶狠的不是天性中對血和財寶的貪婪,而是來自教令院最無情的禁錮和封閉。

  而那座巨大的保護了須彌雨林的牆,同時也斬斷了沙漠地區向上觸摸天空的翅膀。

  難怪……沙漠地區有那麼多人憎恨著大慈樹王。

  是祂築起了不可逾越的高牆,困住了一輩又一輩的沙漠子民。從來都不是沙漠子民不肯融入須彌,而是來自牆另外那頭的傲慢和壓迫把他們越逼越遠。

  因此,賽諾絕不會認為就是這樣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生活的佣兵團有能力做到如此規模如此聲勢,何況沙漠人之間錯綜復雜的隔閡也阻擋了沙漠地區的信仰一統。

  沙漠還沒有來得及形成合力,而且財力、實力和情報他們都不及教令院,除非赤王真的現在蘇醒外,這群佣兵翻不出什麼大浪。

  但即使是這樣,賽諾也有義務去調查。為了阻止一群人犯下危急他們生命的大錯,就算扼斷他們的翅膀,殺死他們的希望,也是風紀官必要的手段。

  雖然提納裡總說這不是風紀官的手段,而是賽諾個人風格的延續。但是,馬上要成為大風紀官的他的意志,理應成為風紀官群體的意志。

  任何的仁慈只會助長野心的滋生,只有徹底的雷厲風行才能第一時間阻止陰謀蔓延,減少損失,從而更好保護雨林和沙漠雙方。

  這就是風紀官賽諾一向篤行的正義。

  他會查明真相,會阻止陰謀,會保護不管來自雨林還是沙漠的須彌子民。

  在附近一個山洞躲過了沙塵暴的侵襲,又殺死了躲藏在沙塵暴下試圖偷襲他的野獸後,賽諾終於可以再動身了。

  很好,他追獵的目標還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驚動了來自須彌的「獵犬」。

  那麼,追查繼續——

  而另一頭,賽諾的好友提納裡卻是截然不同的處境,他正被自己的老師納菲斯「追殺」著。

  「提納裡,你確定不留在教令院嗎?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你理應留下,這不光是為了你個人的前途,還是為了生論派的發展,你難道就不想繼續做研究嗎?」

  提納裡就知道一旦告訴納菲斯老師,老師一定不認可他的做法。

  在老師看來,這太大材小用了,他提納裡以後應該成為跟納菲斯一樣流芳於世的大學者,為生論派的發展添磚加瓦。而不是去什麼道成林干什麼不需要學術素養的巡林官活兒。

  「是的,納菲斯老師,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去道成林了。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會荒廢自己的研究,反而我認為只有在第一線,才能做出最好的研究。」

  提納裡確實也是這麼想的,但他把更多的憂慮省下不談。

  納菲斯老師一定也清楚道成林的現狀,只是老師認為只有留在擁有最完備實驗設施和最貼心實驗助手的教令院才能更好推進研究。

  而提納裡……他當然也盼望關於死域的研究進一步精進。但是,他不能只在安全的地區遠遠旁觀。而就在他們說話的這刻,死域一定還在向前蠶食森林的生命。

  他提納裡不僅擁有學者的廣見博識,而且草系神之眼還賦予他卓越的戰鬥力,這樣的他理應去第一線「戰鬥」,而不是躲在巡林官的「庇護」下。

  而且身為生論派的學者,他理應將最新的知識傳播到巡林官群體內,讓他們知道如何戰鬥才能減少傷亡,如何清理死域才能減少復發的可能性。

  納菲斯看著已經初步褪去稚氣的青年,他很好,即使在人才輩出的教令院也是不得了的新鮮血液。但是……提納裡對教令院暗中的波詭雲譎所知甚少,他還不知道教令院的學者已經步入了一條更危險的道路。

  納菲斯當然不認可那樣的做法,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沉默了。

  雖然他也知道,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野心和陰謀。可如果不能走那條道路,又有誰來拯救須彌呢?

  而且……他們生論派對死域的研究仍沒有結果。

  盡了一代又一代學者的努力,也不過是放緩了死域侵襲的速度。

  納菲斯以前跟面前的提納裡一樣,想要為須彌盡一份力量,他是那麼地愛植物、森林乃至所有生命,他努力了太久……可他看不到盡頭。

  根除世界樹的頑疾真的是人類能夠做到的嗎?

  如果連小草神和賢者們都感到無能為力了,那麼更加瘋狂的計劃也是無法避免的吧……

  納菲斯想了想,如果他領導的學術計劃能給他更多底氣,他一定不會放任自己最有才干的弟子離開。

  但是……讓現在的提納裡去道成林,也未嘗不是一種對他的保護,離這裡遠遠地才能避開陰謀的侵襲。

  而大賢者他們還能容忍他納菲斯沉默到什麼時候呢?他們恐怕不久就要發起清算了吧。任何膽敢阻止大賢者計劃的人都要徹底閉嘴。

  「……好吧,提納裡。但是,答應我。即使是做巡林官,也不要松懈對死域的研究。這是獨屬於我們生論派學者的

  至高使命,終有一日我們將會治愈須彌大地的所有頑疾。」

  納菲斯堅定地訴說著「謊言」,即使他自己內心已經動搖,但是那一定就是屬於生論派學者的使命——

  我們將永恆追求「治愈」真理,哪怕這條路上毫無希望,哪怕耗盡我們一生的光陰。

  你懂的吧?提納裡。

  留給我們人類的時間不多了,不要等到那個陰謀摧毀生論派過去所有的研究成果。生論派過去的努力絕不要被覆蓋在新神的慶典聲下,淪為神明和世人嘲弄的一笑。

  去道成林吧,不是為了逃避陰謀,而是為了拯救世界。


第23章 竊取神明那刻(8) 命運不會沉睡……

  命運不會沉睡, 它會因恐懼而畏縮和顫抖。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

  「莎夏大人,這是您的通行證,請收好。」

  站在洞口的愚人眾士兵恭恭敬敬地向九方遞上一張通行證, 那是張看起去平平無奇的小卡片,唯一的裝點就是署上了莎夏雪奈茨芙娜的名字。

  九方矜貴地點了點頭表示回應, 接著便撇了一眼身旁的愚人眾下屬,那位便一個箭步上去接過了通行證。

  不愧是博士手下的一流研究員。雖然她的面容全都套在雷螢術士服裝之下, 但是那股趾高氣揚的高高在上感,跟博士如出一轍。

  洞口的士兵在心裡思索著。本來按照規定,他應該讓這位大人和她身旁的下屬都取下面具來驗明身份。但是……這裡可是愚人眾, 是憑借實力,而不是規則說話的地方,強者自然可以踐踏一切規則。

  因此, 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自找不快。於是,士兵便什麼也沒說,畢恭畢敬地目送這位大人和她的下屬進了據點。

  「你在做什麼?」

  艾爾海森不理解九方到底站在那裡看什麼。雖然九方帶著他非常順利地混進了這處愚人眾和教令院合作的實驗據點,但即使是艾爾海森也覺得九方太過優哉游哉了。

  「來, 你也過來看看這個據點的疏散圖。」

  九方讓出一個位置給艾爾海森。

  雖然這裡是見不得人的據點, 但也嚴格遵守了妙論派建築的那股嚴謹勁兒, 它不僅規劃好了各個緊急出口,甚至考慮到火災、塌方、外敵入侵等的逃生通道。

  九方非常贊賞這種嚴謹的態度,他們這種壞人就是應該考慮得更周到, 免得一場意外全滅了。而且按照九方做愚人眾時的親身經驗, 提瓦特大陸總有數不勝數的意外發生。

  「你記好的話,我們就走吧。」

  艾爾海森瞄了一眼就准備離開了,九方急忙跟上他, 她現在可是艾爾海森名義上的上司,怎麼能讓下屬走前面。

  不過剛才進入口的時候,艾爾海森演得還真像。艾爾海森這個男人從來都是只在必要的時候演戲,其他時候都是一副我行無素的模樣。

  不過,這樣也好。九方也不想和一個時時刻刻都跟她飆戲的人演對手戲,而艾爾海森好在他自己就能辨明何時扮演,何時真實。

  一路上,愚人眾的下屬都規規矩矩立正向九方和艾爾海森敬禮,但他們倆都面無表情地無視了過去。

  雖說兩人都戴著面具,也看不出來什麼表情了。

  艾爾海森在謹慎地觀察著這個據點。

  他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沒想到這個據點就在阿如村附近。而且比起說是愚人眾的據點,不如說是教令院的據點。不管是妙論派的經典地下設計,還是素論派的元素反應機關,這裡時時刻刻都散發出一種艾爾海森非常熟悉的教令院學者的氣息。

  身旁敬禮的愚人眾都穿著大差不差的制服,誰也看不清制服下的那張臉,估計……一些教令院的學者也混在其中吧。

  難怪九方一直不肯摘下自己的面具,如果艾爾海森是因為一摘下面具就暴露,那麼九方就是在防範愚人眾裡面的教令院學者。雖然教令院現在和愚人眾看起來像「蜜月期」,可雙方一旦撕破臉面,教令院肯定會狠狠清算教令院裡面的愚人眾暗樁。

  「莎夏大人,這是這季度的研究報告,請查閱。」

  「放那兒吧……對了,把門給我關上。沒有我吩咐,不得入內。」

  門一關上,九方就把研究報告遞到了艾爾海森手上,「之前的資金就當我白送的贈禮,這份資料才是給你艾爾海森的賠罪。你應該也知道,做到這個份上,我早就顯示出了我合作的誠意了吧。」

  九方倒沒有說錯。即使是她,如果被發現帶外人參觀愚人眾機密也是重罪,甚至還會被視作愚人眾的叛徒。

  雖然她本人做的事也和叛徒大差不差了,但艾爾海森能感覺到她的立場絕不是全然的愚人眾對立面。相反她算得上認可愚人眾的大多數做法,只是有針對性地對博士不滿,想要破壞博士的計劃。

  但現在的重點應該放在這份資料上。

  「病例記錄

  患者姓名:阿圖雅。性別:男。職業:盜寶團。

  ……

  入院基本情況:

  肢體末端皮膚遍布鱗片狀瘡痂。背部、胸部等體表多處潰爛。四肢無力,運動不暢。四肢無力,運動能力差。

  頭腦清晰,精神疲憊,睡眠差,食欲不佳。

  負責醫師:阿毛迪

  第一周住院情況:

  肢體末端有新增瘡痂 ,體表潰瘍面積增大。

  神智清晰,精神疲憊,睡眠差,食欲不佳。

  負責醫師:阿毛迪

  ……

  第九周住院情況;

  鱗片壞死得到有效控制,體表瘡痂無新增。

  病人昏迷

  ……

  第二十一周住院情況:

  體表瘡痂得到初步控制,新肢體機能恢復。長期咳血,易昏厥。

  神智清楚,精神狀態良好,睡眠質量好。」

  艾爾海森一頁頁翻看著,直到最後的診斷報告總結部分,上面寫道:

  「……經過二十周治療,第2321號樣本的新皮膚和左臂恢復良好,食欲和睡眠無改善,精神波動超出正常區間,多次高呼『赤王的聲音在指引我』。研究認為:實驗對像存在一定的妄想傾向,另外其供述的聲音與沙丘內部結構的共振現像存在一定關聯,應加以調查……」

  「……全體樣本具有共性,有理由提出假設:體內的元素量水平與所謂的魔鱗病存在因果關系,應進行更多對照試驗排除冗雜因素……

  注意:人體元素量富集過程可能是動態持續……多例樣本在試驗後期由於體內元素量水平不可逆地回升,導致試驗失敗……應做好長期試驗的准備,擴大更加豐富的素材庫,且應關注素材精神不安定等因素……可將探索魔鱗病的神經認知轉變作為研究的下一個課題……」

  從手上這一份報告,可以看出愚人眾在研究魔鱗病,一種須彌特有的絕症。愚人眾的博士會對這種病感興趣,艾爾海森並不感到有多意外。

  但為什麼九方會帶他來這個據點?

  魔鱗病的資料看上去與他們想要探尋的「造神」陰謀沒有多大聯系。艾爾海森可不覺得,對方只是出於便利,隨便帶他來一個地方,再交出一份無關緊要的情報換取信任。

  「有意思的情報,看來你們對魔鱗病的研究頗深,但是……通過這個,你想告訴我什麼?」

  「魔鱗病是死域在人身上的體現,也是世界樹疾病的一種可觀測現像。在研究魔鱗病的途中,在向患者注入魔神殘渣後,我們發現了神明智慧的潛在痕跡……而教令院前來接手了這些研究,並用儀器制作出了神明罐裝知識。」

  「……我不能直接帶你去參觀制作這些神明罐裝知識的實驗室,那屬於教令院主管的範圍。我只能帶你來這個制作神明罐裝知識的下流工廠。」

  「雖然無法拿出造神最直接的證據,但是……憑你的聰明才智,你去調查的話也一定能發現相應的

  線索。據我所知,教令院已經打算擴大神明罐裝知識的生產,他們打算借助沙漠佣兵的力量,去收集更多接觸過神明知識的人類……雖然我還不清楚他們的具體做法是什麼,不過……這是你應該驗證的東西,我已經拿出了相應的情報。」

  九方確實沒有提供最直接的證明,她應該還隱瞞了不少的東西,這算是她對盟友的考驗。如果信息都透露到這個份上了,艾爾海森都無法驗證真偽,那麼合作就此到頭,對雙方來說都算好事。

  畢竟,他們倆都算是背叛了自己的陣營,九方一開始就打算破壞博士的計劃,而艾爾海森則是無法放任規則被打破。

  學術、知識……一切事物都有邊界。一旦跨越邊界,萬物運行的規則和秩序都會被破壞。而教令院恰恰打破了平衡的邊界。

  打破通話的是連門都掩蓋不了的沉重腳步聲。

  大門突然被匆忙地推開,氣喘吁吁的愚人眾下屬顧不上禮貌衝他倆大喊著,「莎夏大人,請趕快轉移!該死的風紀官找上門了!」

  九方心裡泛起一種「果然,我就知道會出意外」的悲涼感。

  她看向艾爾海森,思考了一下自己運氣差的程度,還是嘆了一口氣,拋給艾爾海森一枚火系的一次性改良邪眼。

  他倆多半扛不到成功轉移,就得直面風紀官。而且九方自己還算不上什麼戰力,為了防止暴露,艾爾海森也還是不要用草系神之眼了,畢竟他今天穿的可是愚人眾火銃游擊隊的制服。

  「如果戰鬥的話,用這個。你也不想這麼快暴露吧。快走,我們得馬上轉移了。」

  九方話還沒有說完,她身側的牆就被雷電暴力破開,幸虧艾爾海森眼疾手快立馬拉過九方,要不然她就要被埋在磚塊下了。

  從那個破洞進來的是紫色雷電的「阿努比斯」,他渾身都覆蓋上了一層具現化的細細密密的閃電,隨風飛舞的胡狼帽子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只留下緊緊抿住的薄唇。

  他身上的殺氣順著雷電酥酥麻麻地傳遞,連空氣中都透著像死一樣的靜謐和恐懼。

  九方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賽諾。

  他不再是那副和她一起打七聖召喚的搞笑男面孔了,這一路上他一定干掉了很多人,以至於他渾身的金飾都蓋上了一層像霧一樣的紅色血污。

  「停止反抗,不然——我會打到你們無法反抗為止。」

  賽諾看見了兩個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愚人眾。雖然這一路上他干掉了無數愚人眾小嘍啰,但屬於風紀官的直覺告訴他,這兩個一定是大魚。

  這倒是意外的收獲,雖然沒有找到有關「赤王復活」傳言的線索,但是卻釣出了比這更大的魚。

  跑是不可能不跑的,她和艾爾海森絕對不能被賽諾抓住。賽諾可不會看在什麼情誼的份上放他們倆一馬。

  而且,九方還不確定賽諾的立場……作為下任的大風紀官,賽諾是否知道大賢者的所作所為,他對此又是什麼態度?

  他們不能坐以待斃。

  九方和旁邊的艾爾海森交換了一個眼神,艾爾海森就丟棄了並不熟悉的愚人眾火銃,從旁抽出一把刀,狠狠地劈向賽諾。

  這還是艾爾海森第一次動用邪眼的力量,這股力量與他的草系神之眼在運用上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這股力量更加狂暴和難以操縱。

  賽諾穩穩地用赤沙之杖架住了對面的攻擊,敵人用刀的方式還算老套,只是這股動用元素力的方法卻很青澀,還控制不好火元素嗎?

  但不管怎麼樣,都不是他賽諾的對手。

  那麼,快點結果這兩個人吧……畢竟,外面還有等他救的魔鱗病患者。

  賽諾周身的元素力突然暴漲,他認真起來了。這樣下去,恐怕她和艾爾海森今天都得栽在賽諾手上。

  幸虧九方不僅提前看過逃生通道在哪裡,還准備了一堆應對這種特殊情況的「小道具」。

  「躲開!」

  九方大喝了一聲。

  正在戰鬥的兩人都發現一堆形似神之眼的東西向他們頭頂扔來。雖然不清楚那具體是什麼,但兩人都沒有再纏鬥下去,立馬分頭躲閃。

  躲避是正確的選擇。

  這是九方瞞著博士研制的「特化」邪眼,不同於仿照神之眼生產的一般化邪眼。

  這些「特化」邪眼提前就儲存好了元素力,只要一受到重大刺激,就會立馬爆炸。也就是說,這些都是小型的炸彈。而且根據顏色的不同,功效也不同。

  九方還在裡面特地加了煙霧、催淚等效果,主打一個打不過就快點跑路的設計思路。

  這些突然爆炸的東西,賽諾還是第一次見。

  雖然爆炸形成的煙霧把能見度降到最低,但賽諾依舊可以憑借直覺追上他的獵物。他正要去追時,眼睛卻受到了莫名的刺激,不斷地向下流淚。

  賽諾楞了幾秒,他還是第一個見這種讓人流淚的生化攻擊,他平時處理的都是真刀真槍的戰鬥。

  現在的敵人打不過自己……就變成這副無恥的樣子了嗎?這一點也不像堂堂正正的戰鬥。

  等他回過神來,房間裡面的兩個人已經跑沒影了。

  可惡……

  不過現在不是狂追不舍的時候了,得趕快通知生論派的人來,那些魔鱗病的患者等不了了,他們必須馬上得到治療。

  賽諾正准備離開,突然踩到了一小塊東西,他撿了起來。

  那是一塊平平無奇的通行證,唯一不普通的地方是它標注上了名字,「莎夏雪奈茨芙娜」。

  看來,這就是他逃掉的獵物之一。

  雖然這次被小把戲糊弄住了,不過……這樣的好運下次可不會再降臨。

  等著吧,這位莎夏雪奈茨芙娜,我絕對會將你繩之以法。


第24章 竊取神明那刻(9) 一個概念和一個聲……

  我身負的奴役是並不純粹的詞語, 一個概念和一個聲音的產物;

  不是像征,不是鏡子,也不是呻吟。

  ——博爾赫斯

  阿如村少有這麼熱鬧的時候。

  先是兩個做赤王研究的學者, 再是風紀官,最後竟還來了一大群生論派學者。

  難道這次的沙塵暴在地下炸出了這麼多人嗎?

  坎蒂絲腹誹著, 還是按照阿如村的待客之道,將他們都帶去了族長的會客室。

  「賽諾?你怎麼在這裡?」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你身旁的那位是?」

  賽諾不善的目光打量著艾爾海森。換作平時,一兩個學者拜訪阿如村算不上異常,但放在今天……

  「他是艾爾海森, 是我在知論派的學長。我這次是和他一起來阿如村做有關赤王的研究……不過,沒想到會突然遇上了沙塵暴,幸好坎蒂絲姐姐及時出手, 把我們倆都帶了回來。」

  從這兩人的衣著狀況和神態來看, 他們應該沒有說謊。而且,那個男人身上佩戴的是草系神之眼,看來不是剛才逃走的人。

  何況,就算是賽諾, 也不想疑神疑鬼到懷疑自己的朋友。

  「不過, 賽諾你怎麼會出現這裡?難不成……是在追查什麼案子?」

  九方確實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以她之前從愚人眾那裡得到的情報, 賽諾應該是領著一群風紀官去須彌地區調查「人體改造」案了。而且,愚人眾也在相關區域目擊到了風紀官的活動痕跡,可為什麼賽諾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難不成……有人泄露了愚人眾的情報嗎還是說他這次只是來沙漠辦事, 碰巧撞上了?

  賽諾沉默了。

  這次的案子非同尋常, 身為風紀官,他當然能看出研究室裡面充斥著教令院的痕跡。但,那裡面的人又都身著愚人眾制服。

  那到底是教令院在和愚人眾合作還是說愚人眾占用了教令院以前廢棄的據點?

  但, 不管怎麼想,這件事都跟教令院脫不了干系。

  賽諾倒不是害怕跟教令院對上。

  他成為風紀官,從來都不是為了聽命於教令院。但是以他的聰慧,他也知道風紀官的權利實際上來自教令院。

  如果是他一個人,就算被教令院通緝……那倒也沒什麼。

  但他不想牽扯進無關的人,他們也不像賽諾自己那麼能打。而且身為風紀官,賽諾應該保護他們,而不是把他們拉入危險之中。

  「……確實是有些發現,但是你們無需在意。」

  「這樣啊……」

  九方就知道賽諾不會那麼輕易告訴她。但明面上身為賽諾的友人,她不能再問了,過度的在意就是暴露身份的開始。

  一個熟悉的翠綠身影推開了門。

  「賽諾,你沒事吧那些患者呢?」

  九方還是第一次見生論派的人來得這麼齊全和迅速。

  以提納裡為首的生論派學者和教令院醫師們都烏拉拉一堆湧入了這間會客室,原本還算大的空間一下子變得人擠人了。

  「各位,請跟隨我來。那些患者被這位風紀官大人轉移到了別處。」

  即使坎蒂絲身為阿如村的守護者,這也是她第一次從沙塵暴裡撈出了這麼多人,先是兩位學者,再是這位風紀官。

  而且,風紀官還在沙塵暴中一手提拉一個患者,朝著坎蒂絲扔去。

  饒是坎蒂絲都佩服上了賽諾,她自己是因為長期與沙塵暴戰鬥才能在飛揚的塵土中自如穿梭。而這位風紀官卻能在身上扛著手裡提著數位患者的時候,穩穩踏在沙塵暴中心,絲毫不受風暴影響。

  而且他一把手上的患者轉移(扔)到坎蒂絲手上,就猛地一頭扎進了風暴深處,去救更多神志不清的人。

  而那些人裡不光有魔鱗病患者,也有愚人眾士兵。

  身為守護者的坎蒂絲從內心裡佩服賽諾的勇氣和正義。雖然他們此前從未相識,不過連昏迷不醒的敵人都會救的人,不會成為阿如村的威脅。

  雖然她現在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她願意相信這位風紀官,並給與他最大的支持。

  屋子裡的學者們就隨著坎蒂絲像潮水退潮一樣流出了會客廳,但唯有一個人留了下來。

  提納裡雖然也很擔心那群魔鱗病患者。但身為賽諾的友人,他無法對賽諾不管不顧。

  賽諾的模樣還真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以往整潔的衣服上全是泥沙,就連像月光一樣皎潔的白發都變成了一團亂糟糟的混著沙土的蓬草。而來自耳廓狐血脈的天賦,提納裡能聞到賽諾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雖然從風紀官面上什麼也看不出,不過提納裡偷偷瞄了一眼賽諾的右手臂,那一定骨折了。

  不過提納裡不會拆穿賽諾。

  他雖然擔心,但是在擔心之上的是對賽諾的尊重。他這位好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也從不冒額外的險;而賽諾要裝作若無其事,恐怕是為了應對潛在的敵人吧。

  提納裡知道的,沙漠很多人都對來自教令院的他們抱有敵意。

  而風紀官可以震懾這些暗中的惡意。哪怕現在身處相對安全的阿如村,賽諾也不會放下自己守護的職責,他現在……還不是放松的時候。

  雖然提納裡很想為好友分擔,但這是賽諾身為風紀官的職責,他不能越俎代庖,那是對賽諾的侮辱。

  「賽諾,一聽到了你的緊急通訊,我就急忙報告老師,領著他們一起來幫忙了。患者的事交給我們就好。如果有什麼新的發現,我們也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所以,追查犯人的事就交給你了,像胡狼一樣的風紀官永遠不會讓我們失望。而我們生論派應該做的,就是不讓風紀官的努力化為泡影,盡可能多地拯救生命。

  「另外,為了以防萬一,我把特質的藥膏放這裡了。如果有人需要的話,直接使用即可。」

  你能聽懂的吧,賽諾。我不會戳穿你,但也請你好好養好傷,保重自己。

  提納裡說完,看了一眼還留在屋子裡的艾爾海森和九方。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倆人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不過現在不是什麼問話的好時候,他得快去那邊幫忙才行。

  提納裡走後,九方也決定出去透透氣。

  「賽諾,我和艾爾海森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們就不打擾了。」

  賽諾點了點頭。他雖然精神尚可,但需要一點時間來理清思路。

  新發現的據點……有點過於蹊蹺了。他明明是追著鍍金旅團來的,卻被他們引到了這個據點。說是巧合,不如說是鍍金旅團將計就計的結果。

  而且……教令院恐怕摻雜頗深,這次到底是跟以往一樣幾個學者的瘋狂,還是說教令院高層合作愚人眾,一起參與其中?

  話說回來,生論派來得太快了一點……

  雖然是賽諾自己緊急傳信給提納裡的,但是……也不該這麼快。

  ……

  難道?

  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賽諾像道迅雷一樣立馬從會議廳竄了出來,可是來不及了,另一場更大的沙塵暴出現了。

  賽諾絕不會相信那是什麼巧合,第二次沙塵暴的位置和第一次一模一樣,肯定是有人惡意銷毀證據。

  不過……沒有時間管證據了。

  賽諾朝著另一頭飛奔過去,提納裡還在那裡!

  坎蒂絲當然也聽到了第二次的沙塵暴聲,這並不尋常。這麼多年的經驗告訴她,那絕對是人為的事故。

  冷靜下來,坎蒂絲。

  她集中精力去聽四周的風聲,而風的氣息變了,摻雜了一種像時鐘一樣滴滴答答的倒計時聲,該不會是?

  「快跑!你們立馬得離開這裡!」

  顧不上會不會有學者受傷了,坎蒂絲召喚出了圓盾,像之前的賽諾一樣把學者們像是扔豬仔一樣扔了出去,還來不及走的學者被她用圓盾頂了出去。

  而她自己還不能現在離開。如果她走了,這裡躺下的患者該怎麼辦?

  守護的決心和意志讓她身上的水系神之眼的光芒大作。身為阿如村的守護者,我會保護好客人的,你們休想從我手裡奪走他們的生命。

  滴答聲驟停,屋子被從內爆破裂開了一道道大縫,一大塊整的牆面和其余的雜物一起從天花板上劈裡啪啦地墜落了下來。

  爆炸引起了大量粉塵群聚,坎蒂絲看不太清四周,只能聽見有東西急速墜落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了——就是現在!

  坎蒂絲舉起了圓盾,召喚了一大道水牆。

  但比水牆更快一步的是赤沙之杖,它裹挾著雷霆之力,巨大的力量將四散的磚瓦都碾碎成了如雪花一樣紛紛下落的塵埃。

  一道紫色的身影從赤沙之杖身後飛來。賽諾牢牢握住了他剛扔出去的武器,抓武器的右手發出了一陣不堪重負的慘叫,扭曲的骨頭刺破了皮膚,血從傷口裡面汩汩地冒了出來。

  但賽諾並沒有在意這些,他受傷的右手仍牢牢地握著赤沙之杖。

  好在,這次他沒有來晚。

  「……好大的陣仗啊。」

  九方看著突如其來的沙塵暴和突然爆炸的房屋不由得發出感嘆。

  愚人眾或是教令院高層,他們銷毀證據真是又迅速又果斷,希望……沒有造成什麼人員傷亡。

  「這不就是你們愚人眾的一般做派嗎?現在證據銷毀了,你們可以暫時從風紀官的追捕下安心了。」

  艾爾海森諷刺道。

  不過這倒是證明了生論派剛才隨行的人中也有愚人眾或者教令院高層的人,他剛才在這裡可沒有發現有什麼可疑人員去了傷員處,唯一有機會動手的只有那幫生論派的人。

  「安心?」

  九方突然笑了起來,她倒是想安心,但艾爾海森可一點都不想讓她好過。

  「你以為我沒有發現,在最後撤離的時候,你把我的通行證扔到賽諾腳邊的事嗎?」

  「……一點點的小回敬,比不上轟炸的大手筆。」

  艾爾海森也清楚九方一定意識到了。

  但那有什麼問題呢?

  合作的前提要麼是雙方互相信任,要麼……就是雙方都有把柄在對方手裡。陣營不同的他們看來是無法徹底信任對方,那麼制造一個九方的弱點掌握在艾爾海森手裡才是奪

  取主動權的明智之舉。

  如果九方逃不了賽諾的追捕,那麼顯然是她自己的問題,艾爾海森不過是做了一個熱心市民應該做的,將罪犯繩之以法。她連這都做不到的話,「造神」的事倒不勞煩這位愚人眾小姐操心了,她只會把艾爾海森一起帶進溝裡。

  九方在試探他的實力,他艾爾海森何嘗不是在考驗九方的本事。

  他們倆彼此彼此罷了。

  說實話,九方倒沒有很生氣,愚人眾備受懷疑是很正常的事,而且……誰又知道,她不可以反過來利用賽諾揭示教令院高層的陰謀呢?

  風險和機會從來都是密不可分的,越高的風險,往往蘊含著最大的機會。至於會不會翻車,那就是九方自己的事了,她怪不了別人。

  「是嗎?不過,友情提醒你一下,注意一下賽諾來這裡的理由,說不定……會是破解謎題的鑰匙。」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第25章 自由的奴隸(1) 全世界的水都會重逢……

  全世界的水都會重逢, 北冰洋與尼羅河會在濕雲中交融,這古老美麗的比喻,讓此刻變得神聖。即使漫游, 每條路也都會帶我們歸家。

  ——黑塞

  「我即將枯萎,而我的朋友, 你不會。」

  「不要注視我,我將在風中重獲新生。」

  每一座城市都有獨屬於自己的風, 風大多是寂靜無聲的,像天空折疊後最藍的一角。但那不是這裡的風,這裡的風有浸透著冰雪的風味, 歇斯底裡有如一場狂歡。

  雪山下的王城有黑鐵似的堅固外殼和一條被凍牢的河,也許它曾經流淌過,有著獨屬於河流的脈動生命, 在等一束微風掀起河面粼粼微波。

  路德維希和每條河流一樣, 在等獨屬於他的風垂簾吹拂。

  在光陰算不上漫長的日子,在凜冽狂風席卷的時刻,流淌的時光給這些灰色的日子都附上了一層又一層霧。

  路德維希就在霧氣中穿行,每場霧都是舊識。在喧囂的風的洪流中, 在龐大亙古的雪山之下, 等一場微風吹拂。

  漫長的等待終會消止, 路德維希在一場盛大有如祭典的狂風中遇見了另一縷風。

  「……您是在給我講故事,還是在吟誦詩歌?」

  奎德勞倫斯感到困惑。

  他的酒窖闖入了一只青色「飛鳥」,看起來不算高大的身體卻有如無底洞一樣, 喝光了他酒窖中大半的存貨。

  還沒等奎德扣押住這無禮闖入的小賊, 那賊人便一改醉鬼醉生夢死的醜態,施施然、風度翩翩地理了理身前歪歪斜斜扭在一邊的領結,從容地拿起冷落在一旁的六弦裡拉琴, 表演了一場獨奏。

  詩人從酒窖的陰影處走了出來。

  不算明亮的昏黃燈光,從青色衣袖的一角慢慢蜿蜒到他修長有如白蔥的手指、碧藍有如蒼空的眼眸。玩世不恭的輕佻和溫文爾雅的莊重都順著眉峰像幅山水畫一樣潑墨自如。

  「我是路德維希,整個王城中最好……喔,也可能是最壞的吟游詩人,為了報答您的美酒,現請允許我為您賦詩一首。」

  琴弦撥動,旋律回環曲折有如記憶充沛於酒窖之中,歌詞信手拈來渾然天成,仿佛於不經意間摘花撫柳。但意義卻漂浮在半空之中,它既不屬於黑沉死寂的大地,也夠不上太過遙遠的天空。

  詩人好像在講述自己的故事,他稱呼自己為尋風之人,那是他的命運。他在死寂的光陰中在尋找與一縷未知的風相遇,亦或是重逢。

  奎德聽過樂曲和人聲的共鳴,那來自曾屬於他的胞妹,他的安。

  但安的樂曲要麼輕快有如小鹿跳躍林間,要麼溫柔有如春風吹拂大地。

  她的曲子裡面沒有人的煩惱,可詩人卻不同。

  他談論風,談論巨大亙古的雪山,談論王城內永不停歇的狂風,談論……他想像中的飛鳥與微風。

  他談的全是自然,卻充滿了人的七情六欲。

  然而,這恰好是曲子最動人之處。

  奎德不是詩人,他無法分辨那層層疊疊的自然意像下指向著怎樣的思緒哀怨,但他能聽出這樣的曲子確實是世間第一流。

  詩歌的美短暫折服了奎德,平息了他打算興師問罪的怒火,一種對美的敬重讓他的語氣都帶上了尊敬和溫馴。

  「……您是在給我講故事,還是在吟誦詩歌?」

  「兩者皆有……故事在詩歌裡永恆,詩歌於故事中新生。」

  一曲終了。

  情緒被推到最高處,還沒等人從樂曲的余韻中醒來,被疊到最高處的酒桶卻在此刻被清空了身子無力地從高處墜落。

  圓滾滾的桶身在光滑的地板上轱轆一轉,就像見到了主人一樣,直直衝著主人訴苦去了,一碰到主人的腳,便立馬停下不走了。

  酒桶滾了一路,但所幸它被清空地很徹底,硬是沒有在地上留下一點水漬。它掉落發出巨大的「哐當」一聲,把奎德一下子從詩的國度拉回現實。

  路德維希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他本以為可以就趁著此間主人意識混亂的時刻溜之大吉的,現在看來是沒戲了。

  不過……溫迪這小精靈,可真一點沒跟他客氣啊,有做和他一樣偉大的吟游詩人(酒鬼)的潛質。

  「嗝——嗝——」

  溫迪從被喝空的酒桶中暈乎乎地飛出來,他第一次嘗到酒的味道,便愈發不能自拔。酒裡面有著蘋果香甜的呼吸,有著蒲公英在陽光下飛舞的影子,有著水最純淨最甘甜的記憶。

  溫迪有理由相信,酒裡面藏著無數個春天在最美的姿態下綻放的模樣。

  但現在溫迪醉了,酒窖一大半的酒都進了風精靈的肚子。他現在暈地厲害,無數個酒桶在他眼前打轉,路德維希的身影也被拉得歪歪斜斜。

  溫迪只能憑借直覺朝著那道青翠身影晃悠悠地飛去。

  奎德眼見一個小小的像是娃娃一樣的「東西」在空中就像蜻蜓一樣飛舞盤旋,小精靈像是喝了太多,飛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讓人提心吊膽。

  它忽然打了個長長的醉嗝,啪嘰一聲就從空中筆直地墜落下來。

  在小精靈即將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前,一雙纖長的手穩穩地接住了溫迪。少年常年撫琴的手上只生得有幾個秀氣的細繭,皮膚觸之溫潤可親,還透過皮肉之間影影綽綽著像是熏風一樣的酒香。

  溫迪便舒舒服服地躺在手心中,閉上了眼睛。他被像酒一樣的溫柔熏醉了,墜入了香甜的夢鄉。

  「……它是?」

  奎德本來以為自己只是遭了一個小賊,沒想到居然還是團伙作案,其中一個還不知道是什麼未知生物的娃娃狀不明物體。

  「他是溫迪,看來他很滿意你的酒。老兄,說實話,我也覺得你這兒的酒相當不錯。」

  「……我應該說多謝贊賞嗎?」

  「不客氣,應該的。」

  這樣的插科打諢是路德維希的天賦,像他這樣的吟游詩人早就把臉面置之度外,平常人的道德價值傷不了他分毫。

  而奎德也懶得跟面前的詩人計較太多,他的酒確實糟了大難,但這只是身外之物,他倒不是有多在乎。況且,他老早就聽說過路德維希的大名,雖然算不上什麼好名聲,但是這位詩人不凡可不僅僅在他的作詞作曲天賦上。

  那些人如此稱呼路德維希,「死亡詩人」。

  他看上去一副清風明月樣,但他走到哪裡,哪裡便會有厄運降臨。雖然他自述自己追逐的只是與一縷未知的風相遇,但他願意擁抱的只有將死之人。

  一雙眼永遠注視著終末的詩人,怎麼會吟誦未來的高天微風之歌?

  奎德對路德維希的話半信半疑。

  他的詩歌倒是動人,但是卻藏著太多無人知曉的故事。他到來,如果真是只為了偷喝奎德的酒,那反倒還比較輕松。

  但是……又怎麼可能僅僅出於這種原因呢?

  「閑聊就到此結束吧。路德維希閣下,我曾經聽說過您的大名,我只是一介武夫,就

  不繞彎子了,請問您來這裡有何用意?」

  「誒——真冷淡啊。我就不可以只是單純來喝喝酒的嗎?」

  看來奎德也對他有所耳聞。

  路德維希心知肚明自己那些名聲,他倒不是很介意,反而覺得還挺新奇的。原來人們是這麼解讀他的行為啊。

  「死亡詩人」、「厄運囚徒」、「不詳翠鳥」……零零總總的稱呼倒還算得上有趣和有幾分詩意,看來就算在吟游詩人隊伍中 ,他路德維希也是獨一份的名頭。

  嘛,雖然是壞的那種。

  人們的解讀雖然與名為路德維希的真實有失偏頗,但是如同所有河流都會流向大海,所有風都會彙聚高天,所有的解讀都會導向路德維希的終末,那也是人們的終焉之處。

  從這個角度,它們全都是正確的。

  不過正確與否,路德維希並不太在乎。

  「看來你很了解我嘛,雖然沒有想到你我第一次見面是在這種情況下,不過也沒差。」

  「三天後的角鬥,我倒是很感興趣……噢,不必緊張。」

  在這座空曠的王城,消息倒是傳得飛快。

  奎德早就知道這次角鬥會掀起風波,但是他並不想要過多的注目,那不是好事。這座城市厭惡一切的變化,人們習慣了平淡毫無波瀾的日日夜夜,一點點的轉變便足以彙聚太多的的目光。

  而路德維希是打算看他奎德的樂子嗎?還是覺得他必輸無疑,特定來見證他的死亡呢?

  「想看我笑話的話,就請回吧。趁我還有耐心前。」

  奎德的脾氣倒是比路德維希想像中好那麼一點,至少不是全然的武夫,他在動手之前,還會算有禮貌地發問。

  火元素被喚起,隨著主人的心意像尾紅鯉一樣自由游蕩在半空中,在這個小小的洋溢著酒香的酒窖中,升起的溫度反倒把酒香蒸騰得更加濃醇。

  路德維希不覺得有什麼可害怕的,即使奎德看上去能把他揍到滿地找牙。相反,他還覺得奎德的火元素之力還挺便利的,至少方便了隨時溫酒取樂。

  他心念一轉,風聲忽起,燭火不安地搖曳了一下,電光火石之間,原地便失卻了詩人的身影。

  屬於劍士的知覺,讓奎德一下子就握住了身旁的劍,但在拔劍之前,不屬於他的手輕輕按住了劍——風熄滅了火焰。

  他們離得如此近,近到奎德能看見路德維希像蝴蝶一樣輕盈的睫羽低垂著,他沉沉地看著奎德腰上系的寶劍。

  「你有一把好武器呢……真好,不過都說了不必緊張啦,因為——我壓你贏。」

  在奎德掙脫他的桎梏揮出一劍前,路德維希就像貓咪一樣輕盈地躍到了一旁的酒桌前。

  他的右手拿出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這裡順走的一壺酒,姿態瀟灑地倒入面前的兩個杯子中,然後把乘著玉液的一杯酒推向奎德的那邊,自己就拉開椅子就坐了下來。

  他倒是比奎德這個主人更加從容,就像是他在招待奎德一樣。

  高手過招往往不需要太復雜的來回拉扯,短短一個照面,奎德便知道了面前的詩人是使用風元素的好手,雖然還不清楚他具體的實力,但是如果對面沒有惡意的話,沒必要起無端的爭鬥。

  而且,奎德很在意路德維希的話,什麼叫做押他贏,暗地裡那場賭局不會就是路德維希開設的吧。

  「放心好了,我是站在你這頭的。給你點提示好了,你的對手是阿莫斯,對對對,就是那個『第一神官』阿莫斯。」

  奎德不知道路德維希哪來的情報,但是沒由來地卻有一股子斬釘截鐵的確信感。而且,如果對手是阿莫斯也很合理,阿莫斯是年輕一代的神官中當之無愧的王牌。

  角鬥對像如果是她,看來那群老神官確實很想把奎德除之而後快。

  「老兄看起來並不驚訝啊,我贊賞你的冷靜,畢竟阿莫斯也沒什麼好怕的。」

  路德維希左手端起酒,杯中的液體在光下折射出一道好看的暈色,右手掏出了火柴,往靠近油燈的一側取火,小小的明黃色火焰便安靜地燃燒起來了。

  詩人打了個響指,火焰便輕吻起水面,兩株同出一源的火焰被困在了不同的杯子,周圍是封鎖,向下是溺亡,火苗只能高高升起,就像祭司在跳著不詳的黑色舞蹈。

  「想要試試吻火的感覺嗎?」

  路德維希把一杯火焰推向了奎德,杯底在桌面滑出一道流利的弧度,在杯子即將從桌角掉落前,奎德伸手握住了它。

  火焰的溫度從杯壁一路傳導到掌心,奎德抬頭看了一眼詩人,路德維希依舊舉著酒杯,就像是沒有感受到烈焰燒灼的痛苦。

  他甚至還在笑,不經意間奎德與他的目光對上,那裡面除了清醒的瘋狂外,別無一物。

  燒灼感越來越強烈,快要把皮膚融化。

  奎德舉起酒杯,杯子和杯子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觥籌交錯間,原本清澈見底的美酒變得渾濁不清,便也映不真切神色各異的兩人了。

  這裡沒有人在意痛苦,折磨更加適合品酒。

  奎德張開嘴,飲下一團火焰。燒灼感從咽喉一路滾燙到內髒。

  「我想品嘗一下你的世界。」

  「我熱愛一切,大火在喉嚨裡蔓延,我的身軀一下子變得很明亮,」

  「雖然呼吸有點痛苦,不過那沒關系。」

  路德維希劇烈地咳嗽著,他因為痛苦而歡呼。

  噓,風別再吹了,給我安靜下來。

  他現在知道吻火是什麼感覺了。


第26章 自由的奴隸(2) 我喜歡人遠勝於原則……

  我喜歡人遠勝於原則, 而且,我喜歡沒有原則的人遠勝過世間的一切。

  ——王爾德

  這是個連祈禱聲都凍結的清晨。

  天還是空曠一片懸在頭頂,低矮的房屋上隨意掛著換洗好的衣物, 從高處往下看,只能看見猙獰的瓦礫和不規整的屋檐。路被藏在頂出來伸展開的房檐一角下, 人就隱在路中,小小的, 看不真切。

  在匱乏美的人類城邦外,雪山像大海一樣波瀾壯闊,白皚皚的國度把一切都淨化成了天堂的模樣。

  路德維希熟稔城內的每一場風。

  風會從雪山最高處的一點吹下, 掠過高高的松樹梢後,便帶上了清冽的松子味,然後那風會在凍結的湖面、死去的河流上蜻蜓點水般短暫駐足, 之後轉個彎繞過黑鐵外牆, 從低矮的居民區一路吹到高塔之上。

  路德維希細細嗅聞著這縷風,它的氣息中藏著冰雪的冷艷、松柏的青翠、湖水的死寂,最後是獨屬於人的味道——算不上好聞的氣味。

  可能來自某個干活農夫的汗臭或是街角凍死屍骨的寒氣。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噓,別說話, 我在與今日的風相遇。」

  阿莫斯無可奈何地看著這位來去如風的客人, 她不是第一次見路德維希了, 但即使這樣,她也要說這家伙是個絕對的怪胎,純粹的個人主義者。

  阿莫斯完全搞不懂路德維希在想什麼, 她也不想搞懂, 能給他尊重都是看在他能吟誦瑰麗詩歌的份上。

  「你不問我從風中發現了什麼嗎?」

  「……我沒興趣。」

  阿莫斯不想跟路德維希有什麼深入交談,詩人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能把人帶入他的世界,那個充滿幻想的世界。

  翠綠會鋪滿地上每個角落, 天空碧藍一望無際。

  海水會慢慢上漲直到與天相交,把萬物都浸透在最純淨的蒼藍中。水會流淌過所有生物的軀殼,人和細沙會成為短暫的摯友,都被如水的光陰打磨,彙聚在命運河流之內。

  但詩人可不管觀眾有沒有興致聽他的新曲,自顧自地拉動了琴弦。

  阿莫斯本以為他會跟往常一樣贊頌自然的完美無瑕,哀嘆人的殘缺凋零,最後問候命運和時光的轉瞬即

  逝。

  但路德維希卻彈奏起了不同往日的曲調,他唱到:

  「Alles lebendige stirbt eines tages(世間萬物終有一日消亡)

  Uberleben oder sterben(生存亦或死亡)

  Der tag kommt sicher(那一日終會到來)

  ……

  Tranen arger mitleit grausamkeit(眼淚、憤怒、哀傷、殘忍)

  Frieden chaos glaube verrat(和平、混亂、信任、背叛)

  Wir werden gegen unser schicksal ankampfen(我們將會與命運對抗到底)

  Mit trauer und entscheidung i'm herzen(將悲傷和決心深藏於心)

  ……

  Niemand darf eigensinnig seines lebens beraubt werden(沒有人能肆意剝奪他人的生命)」

  那是很美的歌,空曠又亙古地響起,空氣都仿佛順著節拍振動起來。

  阿莫斯最初是坐著的,聽到一半她站了起來,在聽到最後一句後,她握緊弓箭,她絕不允許外人來質疑和責難她的選擇。

  「夠了,這可不是什麼能從風裡聽到的東西!」

  「確實不是,不過……我的朋友,你為什麼要發怒呢?我的曲子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路德維希反問著阿莫斯,他知道阿莫斯不會答復,她比路德維希更畏懼那個答案。

  可是就算捂住耳朵,遮住眼睛,也是無濟於事的。阿莫斯遲早得從神的王國跌落,直面人的世界。

  「稍安勿躁,先聽我講個故事吧。阿莫斯,相信最好的詩人,會給你帶來一個精彩絕倫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奎德勞倫斯……」

  路德維希說起奎德,明明他們也不過昨晚才認識,但詩人提起他,卻有如談論摯友。

  故事始於三年前。

  一位名叫奎德的少年回歸了勞倫斯一族,在把老族長趕下寶座後,他建立了新的狼群。

  但狼王始終是孤獨的,狼們服從於他們的王,不過屈從於狼王的強大,與過去別無二致。新的狼群依舊跟舊的那個沒什麼兩樣,奉行著弱肉強食的法則,狼王的聲音逐漸被群狼的嗚咽淹沒。

  可王不會屈服於他的人民,他始終在抗爭這樣殘酷的法則,他想要救人,想要在殘酷的世界裡建立一個溫柔的王國。而有一天,王發現了他流落在外的子民,一個已經淪為神官奴隸的小女孩。

  於是,他伸手了,要把小女孩帶回狼群。但被挑釁了尊嚴的神官們不會善罷甘休,陰謀和殺意會被埋藏在正規的程序之下。於是,他們發起了「正義」的角鬥。

  奎德贏了,小女孩就可以隨他歸家;倘若輸了,便要留下項上人頭。

  即使是殘酷的往事,詩人也能把它講得娓娓動聽,如同在心間種下一束火焰。

  「看來你對我的角鬥對像很是了解,怎麼……是想我主動退出」

  「我沒有這個意思啦,僅僅是個故事罷了。放心好了,阿莫斯。憑借你我的交情,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啊。」

  「……我倒是不知道,你我有什麼交情。」

  路德維希一向擅長動搖人心。

  話語是有魔力的,在特定的人面前就會發生奇效。路德維希看得出來阿莫斯的動搖,她每次猶豫不決總會握緊她的弓,仿佛死物能帶給她勇氣。

  那把弓是屬於迭卡拉庇安的寶物,由神官代代相傳,只有神明最虔誠最忠實的信徒才能短暫成為它的主人。

  阿莫斯的手指不安地撫摸著弓箭上面的花紋,她沒有做錯什麼,這都是為了侍奉她的神明。

  神官是神明的使者,冒犯神官威嚴的人,也必定不對他們的神抱有崇高的敬意。身為神官,阿莫斯必須維護神明的尊嚴,哪怕她的神從來不肯回應她,從不肯聽她的話語。

  但是……阿莫斯是如此痴迷她的神明,她的主人。

  那樣的迷戀,將她作為人的那面拋卻,她快要看不到其他神官對人們的欺壓,也快要聽不見來自底層的聲音,因為她是如此虔誠地伸長脖子仰望她的神。

  不要去質疑,阿莫斯對自己說,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神明就好了。

  人類只不過是螻蟻,天生就應該膜拜在烈風之下。

  路德維希笑眯眯地補上了最後一刀:

  「你知道這個故事最精妙的地方在哪裡嗎?」

  「……」

  「在於你啊,我的朋友。哪怕是淪為奴隸的小女孩也會向往自由的世界,而你,我可愛的阿莫斯,你是真正的奴隸,卻要維護身為神明奴隸的自由。」

  阿莫斯避而不談的東西,被詩人輕輕松松地掀開了遮羞布。

  她是那麼熱愛她的神明,她把所有的熱情都奉獻給了神,哪怕神明從來不肯回應她,也從不肯聽她的話語。

  阿莫斯只能憑借一個幻想活著,那個幻想裡面只有神明和她自己。

  她聽多了路德維希的詩歌,便也開始幻想起了自己的世界。於是她偷偷寫下自己的歌,瞞著其他神官,沒有吟誦千篇一律的曲調,倒唱起了心之歌——

  「我夢見海浪與細沙,我夢見青翠的森林與大地」

  「我夢見野豬在漿果叢嬉戲,我夢見高聳的尖塔」

  只拿過弓箭和刀槍的手第一次撫上了琴弦,聲調柔軟有如天邊雲彩,阿莫斯一邊懷著少女獨有的羞澀,一面又忍不住期待。

  但是,神明始終沉默著,沒有回應她。

  阿莫斯幻想的世界終究是虛無一夢,神明連目光都沒有移下半寸。

  夢碎是沒有聲音的,神明的世界終究不屬於人類。

  在太過炫目的神明光輝下,無邊無際的黑暗空洞吞噬了她的心,阿莫斯就從那個洞中墜落。

  她睜開了眼睛,終於得以看見人的世界。

  屬於人類的——滿目瘡痍的世界。

  她不想看見那樣的世界,她無法反駁來自路德維希的質問。

  阿莫斯再也無力維持一個虔誠的虛影,詩人早已看透了一切,他嘲弄所有人,當然也包括他自己。

  跟這樣清醒的瘋子聊什麼都是雪上加霜。

  女神官落荒而逃了。

  有什麼東西從路德維希的袖子裡飛出來,那是溫迪。

  他早就酒醒了,不過是不方面加入談話,選擇裝作是毛絨玩具。

  「路德維希,你還真不受待見呢。不管是昨天的奎德,還是今天的阿莫斯,兩人都對你不怎麼樣嘛。」

  溫迪還挺困惑的,他很喜歡路德維希,但感覺人類並不怎麼親近這位大詩人。

  像他這樣的魔神,天生就能傾聽獨屬於每個人的風聲。

  奎德是沾上火舌的風,風一直在無止境地燃燒;阿莫斯則是幻想的風,風穿過無人知曉的愛和夢,但沒有染上什麼味道,因為夢本就不存在人世。

  而路德維希,他很獨特,他的風中摻雜著其他人的風,這些風密不可分。路德維希就立在風交織的網中,用他的琴弦彈著一首又一首的詩。

  他被蛛絲一樣的羅網緊緊纏繞著,沾染上了太多世間的塵埃,以至於無法幻想飛翔的模樣。但他始終彈奏著樂曲,這是出於對世界的憎恨,還是對人類的憐憫?

  溫迪是微風,本就會與世間的其他風融為一體,透過路德維希,他能知道好多好多人類的故事。

  而他喜歡聽故事,還是塞萊斯特永遠不會講給他的故事,這讓溫迪有背著女神偷偷做壞事的刺激感。

  「原來我被討厭了嗎?人們還是那麼討厭真話,我還以為大家都會喜歡我呢。」

  「路德維希,真笨。被討厭了都不知道。」

  「不過,你昨天對奎德說站在他那頭,今天又說站在阿莫斯這頭,你要做莊家嗎?這難道就是……雙頭下注?」

  溫迪

  不太理解路德維希兩處逢迎。如果說這是玩世不恭的左右逢源倒也不奇怪,但偏偏溫迪能感覺到路德維希都是認真的。

  詩人把角鬥的雙方都視作了自己的友人。

  「莊家。」

  路德維希從唇齒間吐出這個詞,他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很快便恢復了談笑風生的模樣。

  在牌桌上,莊家永遠不會輸,永遠立於賭局之外,但空洞的勝利無法給路德維希任何的歡愉,他要的從來都不是勝利。

  他太害怕寂寞了,冷冷地站在一側旁觀或許更符合利益上的考量。但如果面前有一團火焰,擁抱它,就會獲得溫暖,路德維希就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任由烈火焚燒他的靈魂,直到他的身軀都變成虛無,風會與骨灰化為一體。

  路德維希曾經的願望很簡單——

  與人們站在一起,短暫擁有肌膚相接的溫度,即使那溫度膚淺得空無一物。可是,他一靠近,那溫暖就變了模樣,可怖地燃燒著他,讓他窒息和絕望。

  他在人群中感受到了更加龐大,難以消解的孤獨。

  結果是——他放逐了人群,轉而追尋起其他東西。

  人真是奇怪而愚蠢的生物,總會固執而盲目地相信永遠也看不見的東西。

  路德維希就這樣瘋狂地注視起了命運,冷酷又清醒地墮入了注視的深淵。

  心思一轉不過幾秒,路德維希接著說道:

  「雙頭下注……看起來倒真有這麼一回事。嘛,我不過是想見證命運,那會很有趣的。」

  「一個要解放向往人類自由的奴隸,一個要維護身為神明奴隸的自由。」

  「多麼讓人期待的戲碼,我已經迫不及待為此獻詩一首了!」

  路德維希發瘋地愛著命運,或者說終結。

  不管人們平日多麼會偽裝和矯飾,在面臨命運之時,生命會被逼到最緊迫的時刻,他們必須直面死亡的命運,那時真實的自我才會浮出水面。

  面對像死亡一樣的溺亡,人們當然會掙扎,或是安之若素,或是醜態畢露。

  人性會在生死的一瞬間淋漓盡致地展現,巨大的生命力和磅礡的死亡碰撞在一起,激起永恆的命運火花。

  死亡是無法避免的,永恆的真理只有一個:那就是世上一切活著的東西都有消亡的一日。

  這就是命運。

  人會死去,但精神會永恆在詩歌之中。

  路德維希的詩歌因此獲得了非同凡響的力量——

  詩既可以像死亡一樣可怖又安寧地予以終結的吻痕,又可以像新生一樣可喜又心悸地按下伊始的指印。

  但路德維希無法理解,為什麼人們可以對死亡避之不談,明明他們所有的恐懼都可以歸結為對死的恐懼。

  人們在死亡這樣不可戰勝的敵人面前,竟然選擇了閉上眼睛,假裝死亡不存在。

  這是錯誤的。

  人們難道不知道死亡就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即使閉上眼睛,捂住耳朵,死亡也會透過皮膚,被呼吸進人的軀殼中。

  可以說,死亡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路德維希從不追逐死亡,因為無需追逐,死亡早就與每個生命相伴相隨,所以他只說他追逐一縷未知的風。

  那才是詩人現在的願望,看見命運,擁抱命運,進而擁抱——永恆。

  雖然他選擇的方式是見證人們的死亡,一種不祥而奇異的方式。

  但那一定也是因為他想要把所有人的死亡和永恆緊緊相連在一起。

  這樣的話,人會獲得永恆的終結,他們不再是短暫的螢火,而是永遠閃耀夜空的繁星。

  詩人在心裡高呼著:不要讓我失望啊,奎德和阿莫斯。請讓我注視你們,直到寫下永恆的詩篇。

  溫迪能察覺到路德維希又在想什麼奇奇怪怪的事了,他不耐煩地開口打斷了詩人的思緒。

  「不說這個啦,路德維希。你還答應過我,要幫我找人呢,快點行動起來啦!」

  「……好了,好了,溫迪。別拉我袖子,也別拽我頭發,我現在就動啦。」

  此時,塔尖下兩層的風中傳來清脆的破碎聲,塞萊斯特被阿莫斯撞倒在地。

  她手上的花瓶就像花瓣一樣散開凋零,像冰凌一樣碎片鋪地到處都是。澄澈的雪山水從瓶中解放出來,順著雕花地板的紋路,勾勒出地磚上花朵的紋樣,就像開出了一朵水做的花。

  而真正的花束被塞萊斯特捧在手心上,潔白的花瓣上停留了被碎片劃傷的血珠。血從細致的紋理滲透,花被染紅了。

  「我很抱歉,西塔。」

  阿莫斯從拐角處上樓的時候太過匆忙,以至於沒有察覺迎面而來的金發少女。

  她愧疚地把西塔扶起來。她可愛的後輩,看上去永遠是那麼乖巧和惹人憐愛,跟那個出言不遜的大詩人一點也不一樣。

  「我沒事的,阿莫斯前輩。」

  塞萊斯特本來是可以躲開的,但是沒有這個必要。她不怕疼痛,只怕沒有達成她的目的。

  這次她幻化成了西塔古恩希爾德的模樣,成為了金發藍眼的新神官。這是為了潛入高塔調查迭卡拉庇安,而多虧阿莫斯,調查還算順利。

  雖然神官團體一向自視甚高又孤傲排外,但阿莫斯與大多數的神官都不一樣。

  她太純粹了,她只考慮如何侍奉神明,而為了更好地滿足神明的願望,其他神官的力量也是必需品。

  所以她會給予新神官最大程度的包容和幫助。可以說,只要你虔誠信奉迭卡拉庇安,就可以成為阿莫斯的友人。

  塞萊斯特算不上虔誠和忠實,她把這不忠的一面偽裝成侍奉神明的笨拙。

  而現在,阿莫斯有了一位笨拙、需要她指引的後輩了。

  女神官看著捧花問塞萊斯特,「你要去空中花園嗎?」

  空中花園是神官為神明獻上的禮物。

  為神明獻上最寶貴而不庸俗的物品,是神官的准則。在天寒地凍和霜天曉月之中,唯有花束因脆弱而格外珍貴,潔白而異常聖潔。

  塞萊斯特不知道迭卡拉庇安會不會喜歡神官們為祂獻上的禮物。

  但不管怎麼樣,這座僅位於最高層之下的空中花園就這麼孤零零地懸在極其接近天空的高塔之上。太過縹緲,就像純白色的霧氣。

  「是的,阿莫斯前輩。雖然花瓶碎了,但幸好培育的花朵還完好無損。」

  塞萊斯特回答道。

  阿莫斯皺著眉,從花束間挑出一支沾上血色的潔白,獻給神明的東西不應該沾上任何來自人類的污濁。

  她的手拂過花束,香氣繚繞指尖,她細細地嗅著這一縷香,仿佛看見了陽光下隨風搖曳的花海。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依舊灰蒙蒙一片,高塔的四周都被烈風環繞,想來就算是陽光也穿不透烈風編織的風牆。

  這束花不久後也會枯萎吧。

  阿莫斯想為她的神明獻上更好的東西,不同於短暫盛放的東西。但對於神明而言,連人類的生命都不過是旦夕一瞬,哪有什麼更好呢?

  神明啊,請原諒人類的弱小。

  阿莫斯忍下了這樣無望的嘆息,她不想讓後輩察覺到自己懦弱的悲哀。

  「你做得很好,現在就去裝點花園吧。想來神明看到了,也會欣慰吧。」

  「那阿莫斯前輩,我先走了。」

  別過阿莫斯後,塞萊斯特就順著樓梯一層層地向上攀登。

  樓梯就像時鐘一樣繞成了一個個同心圓。向上和向下的階梯便在圈圈圓圓中循環往復。

  鞋底輕輕嗑在地板的感覺,就像是走過了一個又一個圓的輪回,從過往交織的時間中走出,直到遇見今日的空中花園。

  花園中沒有太陽,燭火細細密密地鑲嵌在牆壁上,照得滿室輝煌。

  神官們要足夠小心,防止燭焰掉下一點火花,將花園毀於一旦。

  這些燭火均由鮫脂制成,沒有一點煙和火焰的味道。高空的氣息是毫無人氣的清冽,混合上了香甜的花香,在風中正好釀成了

  極佳的風味。

  塞萊斯特小心翼翼地將花束插在水培的容器之間,花枝在水中輕顫,上方的花朵則隨風搖曳。整個花園雖然只有純白一色,但高天的蒼藍,和透亮水色露的那點綠葉,讓一切都如夢似幻。

  在這樣的香氣之下,迭卡拉庇安肯定會認為自己被人所愛吧。

  【煉金術:從烈火中分離塵土,自粗劣中煉化精妙。宇宙萬物皆起源一物,煉金可抵達世界的真相。】

  九方擁有的技能並不意味著塞萊斯特就不能使用。

  煉金術是一種可以被傳授的知識,九方領悟了它,塞萊斯特也同樣理解了煉金術的用法。

  塞萊斯特在盛花的容器上,輕輕地用手指寫下出一串又一串秘密的符文,她在這些符文中注入神明的力量,指尖劃過一束翠色的光,符文便很快隱沒在容器之中。

  她新輸入的符文借鑒了王城城磚的紋樣。

  迭卡拉庇安自創了一種能夠吸納四周信仰力的符文。

  這些符文與城牆上的每一塊磚相連接,天衣無縫地構成了環城一圈的巨大法陣,而陣眼就是位於高塔之上的迭卡拉庇安。

  只要祂的力量源源不斷地輸入法陣,信仰之力便會從祂身上彙聚成河,流淌過王城的每一寸土地。

  難怪安德留斯連王城的一角都無法撕開,因為祂的力量一打到城牆上,就像打在水牆之上,威力會被水流均分,反而每個部分受到的衝擊並不大了。

  如果沒有一瞬間就足以摧毀整個王城的力量,這座王城的外部防守就是堅不可摧的。而即使是有這樣力量的魔神,也會顧忌城內的人類反而不敢揮出全力一擊。

  塞萊斯特贊賞起了她的對手。

  不過能思想周全到為人類建造這樣一座絕對安全城堡的神明,怎麼會淪為固執己見的「暴君」呢?

  裡面一定藏有隱情,但那與塞萊斯特無關。

  她的心思不能去體諒和包容她的敵人,古蒙德的每個人類和神明都有難以言明的痛苦,太過善良只會束縛住她的手腳。

  現在考慮的只有一個——怎麼在不造成太多人員傷亡的情況下推翻迭卡拉庇安的統治。

  塞萊斯特心思浮動著,可手上的動作是一點沒有停。

  時間非常緊迫,雖然她做得已經足夠小心了,但是拖得太久一旦被發現,恐怕到時候就是硬碰硬的一場惡戰了。

  沒過多久,就有神官上來接班。

  在臨走前,塞萊斯特裝作不經意地觸碰了一下花園右側的磚石,接收了上面符文傳來的訊息。

  今天,依舊沒有察覺到迭卡拉庇安的氣息。

  祂一直都居於高塔最高層,在空中花園向上連通的黑鐵樣大門後。

  大門足有十米高,渾然一體,沒有迭卡拉庇安的允許,神官們也無法入內。而近百年間,門拒絕了所有人。

  神官們只能跪在門前向神明訴說他們的虔誠,但很多人終其一生也未能面見一次神明的影子。

  塞萊斯特能透過環繞高塔的烈風和黑鐵巨門,覺察到迭安拉庇安的存在。

  在這裡,祂無處不在。

  祂的神力溢散到高塔的每一處,烈風所到之處都是祂的領土。但是,這樣的氣息又讓塞萊斯特覺得迷茫,她被迭卡拉庇安的風環繞,那風沒有一點的情緒。迭卡拉庇安就像空氣一樣,只能呼吸到,但如果不集中精神,就會忽略。

  從這個角度,祂哪裡都不在,就仿佛祂已經失去了神明的實體,化為了最純粹的烈風。

  這樣想著,她回頭望了一眼,在純白像星星一樣閃爍的花海的掩映下,門就像巨獸一樣。到門開啟那日,它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吞咽下花的屍骨。

  但我不會像花一樣,我的植物會順著春風生長,跨越一整個冬日,直至抵達天空的盡頭。

  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天空的是立於雪山之巔的溫迪和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為什麼你要帶我來這個山頂?這裡應該找不到人吧。」

  溫迪無可奈何地跟著路德維希飛了一路。

  詩人熟知王城的每一條路,就像泥鰍一樣滑不溜秋地在小巷子裡面轉來轉去,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一條久無人煙的小徑,領著溫迪一路上了離王城最近的雪山。

  路德維希沒有立即回答溫迪的問題。

  他衣著一向瀟灑輕盈如風,一來到紅彤彤的仙靈旁,便迫不及待地脫下了厚厚的外套,把外套隨意搭在樹干上,也不管樹杈上的雪水會不會打濕衣物。

  「放心好了,詩人我可是很講信譽的,說要幫你找人,就一定會幫忙的。」

  路德維希就著衣服上的披風坐了下來,仙靈就像怕他著涼一樣,有如一尾紅鯉游到了他身邊。

  仙靈發著紅色的微光,夕陽一樣掩映在了詩人身上,他就那樣披著霞光,腳踩白雪冰川,跨越了身後諾大的人類城邦,靜靜地與仙靈依偎在了一起。

  「她叫月華,她一直在這裡長長久久地注視著王城。即使是詩人我,也沒有她更清楚王城人的來來往往。」

  路德維希伸出手,想要觸摸紅色仙靈,但手只是穿過了虛無的紅影。

  而那個叫做月華的仙靈,仿佛與詩人心有靈犀,她輕輕退了一步。他們倆依舊沒有觸碰到對方,隔著空氣卻仿佛摩挲了對方的靈魂。

  「你……認識這個仙靈?」

  溫迪誕生地晚一點,他只從塞萊斯特那裡聽說仙靈曾是神的使者,但現在卻淪為了沒有智慧和知性的空殼。

  即使是他身為魔神,也無法從仙靈身上感知到任何靈智的氣息,更別說溝通了。

  「沒錯喲,這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詩人一面招呼溫迪過來取暖,一面放緩了語氣低下頭,溫雅又柔和地詢問仙靈,「月華,王城裡有沒有一位叫做巴巴托斯的人?」

  溫迪就看著詩人時不時地點頭,好像從仙靈那裡聽到了什麼,可是溫迪自己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月華說王城沒有這個人,不過她讓我問問你,有沒有關於巴巴托斯更加具體的描述,有可能你要找的人化名成了其他人。」

  溫迪沉默了。

  如果他知道巴巴托斯具體張什麼樣,他自己就可以找了,問題是除了這個名字,巴巴托斯就沒有其他更確切的描述了。

  而且巴巴托斯身為和他一樣的風之魔神,人類形像都是可以隨意轉變的。他們本來就是風,化成什麼樣子都不奇怪。

  塞萊斯特只告訴溫迪,這位叫巴巴托斯的魔神是他們未來的同伴,他們都為了推翻高塔孤王迭卡拉庇安的統治而戰鬥。

  「……如果我知道,就不會要你幫忙啦!」

  小精靈有點氣鼓鼓地埋怨著,誰讓詩人誇下海口,說這座城市就沒有他不認識的人。

  可是王城外,溫迪和塞萊斯特都找過了,沒有別的魔神的氣息。如果王城內也沒有,那麼巴巴托斯會在哪裡呢?

  溫迪很想幫塞萊斯特的忙。

  他不太想永遠都是這副派不上用場的弱小模樣,他也想像安德留斯一樣強大。倒不是覺得強大比較威風,而是想要守護他珍視的一切。

  「別泄氣呀,如果命運要你與那位巴巴托斯相遇,那麼不管時間長短,你們總會相逢,何必匆忙?」

  「……雖然你說的沒錯,但……」

  還沒等溫迪反駁,詩人便一手撈過他,用手指戳著溫迪氣鼓鼓鼓起的腮幫子。

  真是太不尊重魔神了,在庇護所還沒有人敢這麼對待溫迪,就連塞萊斯特都沒有這麼親昵地戳過他的小臉蛋。

  溫迪一下子張開嘴,咬住了詩人的指尖。他平時雖然頑皮了一點,但不做這麼幼稚的事,都怪路德維希這家伙太混蛋了。

  指尖傳來輕微的刺痛感,溫迪看似狠狠地張開嘴,實際上完全沒有下狠口。還真是溫柔啊,路德維希在心裡感嘆著。

  可惜了,他路德維希是個混蛋。

  「還會咬人了,那好,你可別松口啊。」

  路德維希將手指懸在仙靈頭上,這下可好,溫迪整個身體都浸泡進了仙靈的虛影之中。

  就像浸入了紅色的溫泉中,溫迪的小翅膀撲棱著,在風之外還能感覺到一種像水流的溫熱觸感。他不太自在,路德維希真是個王八蛋,怎麼能把他放進一位女

  士的身體裡呢。即使是虛影,也不行!

  小精靈一下子就松開嘴,飛離了紅色暖流。

  「路德維希,你個混蛋!」

  紅色仙靈疑惑地擺了擺尾巴,溫迪這下聽懂了,他更覺得惱怒了,「你還幫他,月華也混蛋!」

  路德維希被逗樂了,溫迪翻來覆去也只會罵一句混蛋,他很想要告訴溫迪罵人不是這麼罵的,但是總感覺像教壞小孩子。

  但是,誰在乎呢?

  「聽好了,溫迪。我只傳授一次,讓我來教教你詩人應該怎麼罵人吧……」

  溫迪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聽了一大堆拐著彎透著壞、不帶一個髒字,甚至還能壓上韻的髒話。

  小精靈起初還亦步亦趨地乖乖復述,但沒過多久,回過味來了。該死的路德維希,每教他一句,就面帶笑容,不懷好意地盯著他。

  明明就是當著他溫迪的面,罵他自己。

  「路德維希,可惡啊!」

  溫迪確實進步了,他除了混蛋,還會罵該死和可惡了。

  路德維希強忍住笑意,再逗下去,溫迪恐怕真的要生氣,不理他了。

  而且月華也一個鯉魚擺尾,雖然沒有真真正正抽到他臉上,看來也是不贊同他在這裡帶壞小孩子的。

  一個、兩個都這樣,倒顯得就他一個壞人了。

  不過……路德維希望了眼遠方的天色,粉色微微帶紫的晚霞被逐漸暗下去的深藍夜幕慢慢吞噬,星星就懸在幕布上,月亮還只有一個朦朦朧朧的影子。

  他和溫迪也是時候返程了。

  在告別月華後,紅色仙靈就回了它位於山巔的仙靈之庭,依舊久久地注視著王城。

  「路德維希,月華她是與人相戀後,才變成這副模樣嗎?」

  在古老的傳說中,仙靈一族會因為愛上人類,而失去智慧淪為一具空殼。

  「也許吧。」

  路德維希只留給溫迪一個背影,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剛才還算高昂的情緒一下子就落寞下來。

  「……愛上人類,真有夠蠢的,白痴。」

  溫迪聽見詩人壓低聲音嘟囔著。真奇怪,他明明是個人類,卻好像旁觀了仙靈陷入愛河的故事。

  可是還沒等溫迪起懷疑,就聽見詩人接著說,「你不會當真了吧,我說笑的。我還這麼年輕,哪裡知道這些事呀……」

  溫迪是很良善的性子,見路德維希不願多提,便不再問了。可沒曾想,路德維希反倒向他提問了。

  「溫迪,你說是一直沉淪,沒有神智地默默等待自己的戀人歸來,還是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的戀人早已死去……哪個更好一點呢?」

  路德維希提了一個很難的問題,對於溫迪來說,思考這個還為時尚早。

  溫迪旁觀過庇護所的人們陷入愛河的樣子。

  那是很奇怪的,人們會盯著空氣傻笑,會因為一點點的小事情患得患失,但愛又很神奇,愛的生命力好像根植在每個人的血脈裡,等到生命中的春天,就會一下子整簇整簇地盛開。

  最後……愛還是很難的,它轉瞬即逝,來得悄無聲息,去得卻轟轟烈烈。溫迪見過很多失戀的人,就像被抽走了靈魂一樣失落成了晦澀的苦味。

  那麼,到底是身在虛擬懷揣愛的希望好,還是回到現實直面愛的絕望更好呢?

  溫迪還沒有答案。

  他不想把愛的問題交給理性來回答,愛的力量摧枯拉朽遠遠強於人的理性,也只有能戰勝理智的才是真正的愛情。

  「……我不知道,我還沒有試過愛慕某個人,為她欲生欲死。那麼,路德維希,你認為呢?」

  「我會自殺,死在愛人面前也算永恆相擁。」

  溫迪一下子愣住了,路德維希既沒有選擇虛擬,也沒有選擇真實,他選擇了死亡和永恆,倒很有他的作風。

  「不過我的朋友,別擔心,像我這樣的浪子哪有真心啊?」

  詩人嗤笑著自己。

  他既沒有去愛的能力,也沒有被愛的坦然。但他還是會選擇與某個人相擁,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一起活下去。

  「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你不愛我?」

  塞萊斯特有些奇怪地盯著面前的少年詩人。

  路德維希神色自若,他看起來像是能眼不眨心不跳地一面彈琴,一面說情話的情場浪子,但他又是那麼坦誠,他不會說謊,不屑於用謊言欺騙別人。

  但現在——他從感情騙子變成了一個坦率的混蛋。

  塞萊斯特能感覺到路德維希的手指順著她的發絲從耳朵一路撫摸到飽滿的臉頰,少年詩人用兩只手捧著她的臉蛋,他們挨得很近,都能看見對方的眼眸裡沒有一點愛情的沉淪,只有雙方清醒的倒影。

  路德維希從塞萊斯特眼裡看見了自己,他從她的眼眸裡讀懂了自己的眼睛。

  這可不太好。

  路德維希閉上了自己的雙眼,伸出左手捂住了塞萊斯特的眼睛,另一只手輕輕抬起少女的下頜,他們就這樣交換了一個綿長又溫柔的吻。

  嘴唇和嘴唇相接,就像在吞咽花瓣,液體在兩人的唇齒間纏綿,春花的香氣和冰雪般的氣息交彙,把他倆都搞得醉熏熏的。

  塞萊斯特輕輕喘息著,嘴唇被小小的虎牙輕輕含住,她在輕吻中含糊不清地問著,「那我們又為什麼在這裡做這種事?」

  詩人從她唇上移開,他扎成辮子的頭發早就散落,黑色的發絲就像碧色的眸光一樣溫柔地垂在臉上,癢癢的。

  塞萊斯特想要移開臉,卻被詩人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捧著臉,逼塞萊斯特直視著他。

  路德維希的氣息籠罩蔓延在塞萊斯特全身,她聽見他說,「我是為了活下去,人總要找點什麼寄托去生活。不巧,小姐就是我找到的人。」

  「那為什麼你要遮住我的眼睛?」

  「因為……跟我一樣,你並不愛我。現在請求您,我的小姐,告訴我,您又是為什麼要跟我繼續糾纏不清?」

  詩人自由變換著稱謂,他感覺也是相當苦惱,他明明不愛她,但又不想看見少女跟他一樣清醒的目光。

  他並沒有那麼自信,認為自己的魅力可以折服所有女孩;但是,作為他活下去的寄托,她總是特別的,哪怕她也在騙他,想要利用他。

  但是,沒有關系的,我也沒有特別愛你,你想從我身上奪走的東西就當是報酬好了。

  「我對你很好奇,你真的很特別。你……真的是人類嗎?」

  路德維希的氣息無疑屬於人類,但來自神明的直覺,總讓塞萊斯特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但不管他是不是人類,塞萊斯特都會願意去擁抱一縷獨特的風。她或許不愛他,但她想要親吻這縷風,所以她就這麼做了。

  神明有些時候跟人類一樣,不總是會因為愛而相擁。

  塞萊斯特聽見路德維希笑了,笑聲悶悶地從胸膛傳來。

  路德維希說,「那就閉上眼睛,光明中看不見我的真實。而你的真實也一樣,閉上眼,我才能看得更真切。」

  詩人仿佛意有所指,塞萊斯特還是那副金發藍眼的模樣,他們都虛假地在光明中相擁。

  塞萊斯特感覺到路德維希的氣息離自己越來越近,他的唇馬上就要碰上她的。

  這次,他們都閉上了眼。

  在黑暗中相擁接吻更適合謊言,但在這一吻中,他們卻吻到了彼此一部分的真實。


第27章 竊取神明那刻(10) 瞄准月亮

  如果你瞄准月亮, 即使迷失,也是落在璀璨星辰之間。

  ——埃隆馬斯克

  太陽毒辣地照在大地上,帶著細沙和石爍的風像滾燙的刀子一樣刮著皮膚, 豆大的汗珠從風紀官頭上滾落打到沙土中,說不清這是因為直面炎熱, 還是因為直面上司的威壓。

  「我要你查的東西,查到了嗎?」

  「是的, 賽諾大人。教令院確實收到了九方和艾爾海森的項目申請記錄。」

  賽諾稍微松了一口氣。這樣看來,那兩人只是湊巧出現在這裡,他們都與此次的事件無關。

  雖然賽諾不願意懷疑自己的朋友, 但是九方和艾爾海森出現的時機實在是太巧了。而比起巧合,陰謀更符合風紀官的思維,賽諾不得不多心。

  如果證實了這

  兩人來這裡早有審批, 那麼這次多半只是個運氣不好的烏龍事件。

  賽諾擺擺手, 讓下屬退下了,他們還有事要忙。

  這些風紀官是來這裡幫忙調查此次事件的。在調查之外,他們也要負責把那些身患魔鱗病的患者和生論派學者安全送回教令院。這些人也不能老是呆在阿如村,患者得盡早回教令院, 以獲得最好的治療。

  護送就交給他們了, 賽諾選擇留在阿如村, 這裡還殘留著重要的線索,他的使命是查明真相。

  而選擇留下來的,還有提納裡。

  提納裡純粹是放心不下右手受傷的好友。賽諾這次真的被激怒了, 提納裡不會忘記賽諾在看到第二次沙塵暴後冷笑帶點瘋癲的表情, 他看上去要宰了那群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雜碎。

  如果幕後黑手落到賽諾手上,恐怕……湊不成一個完整的人形了。

  提納裡心想著,雖然他一向溫和可親, 但那是對待同伴和民眾的,罪犯受到怎樣的待遇不在他的同情範圍內。

  他更擔心他的好友會不會拼命過頭,而且這次的案件……總感覺非同小可。

  提納裡的耳朵非常靈敏,他能捕捉到最微弱的風吹草動。而在爆炸發生之時,他沒有聽到四周有什麼鬼鬼祟祟的聲音,也就是說,是內部人員設置了爆炸。

  雖然難以置信,但是在生論派中確實有「內鬼」。提納裡沒有將這個線索告訴賽諾,這倒不是因為他不相信賽諾,或者說他想要包庇他的生論派同僚。

  而是……那恐怕來自教令院其他高層的旨意。

  提納裡相信他的老師納菲斯不會做這樣的事,老師是多麼正直而高潔的人,這麼多年生論派學者都有目共睹。但是,即使貴為賢者,也防不住其他暗箭刀鋒。

  而最近……生論派的氣氛很奇怪,雖然老師壓下去了大多數的爭端,但是爭端的源頭背後有教令院其他高層的示意。

  提納裡想要去道成林,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無心摻和高層之間的爭端。他做學者要做純粹的那種,他的學術絕不僅限於研究,而是要惠及大多數的須彌民眾。雖然……具體的推廣知識的方法,提納裡還在探索。

  「提納裡,你不跟其他生論派學者一起回去嗎」

  噢,對了,還漏了兩個人,九方和艾爾海森也留在了阿如村。

  雖然賽諾並不贊同這倆無關人員繼續呆在危險的地方,但是學者對於自己想要做的研究多半會異常固執。

  賽諾倒是想把兩人打暈扛回教令院,但提納裡阻止了他過於直白粗暴的做法。

  於是,現在就只有賽諾、提納裡、九方、艾爾海森以及一些協助調查的風紀官還留在阿如村。

  「是你啊,九方。我有點放心不下賽諾的傷,所以留下來了,倒是你和艾爾海森……還是盡早回去比較好吧。雖然學術很重要,但也不能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哦。」

  提納裡提醒著九方,他倒不擔心艾爾海森。盡管艾爾海森一向聲稱自己是文弱的學術分子,但提納裡可以拿自己最引以為傲的美麗尾巴發誓,艾爾海森絕對屬於相當能打的那類。

  「謝謝你,提納裡。但是我會乖乖呆在阿如村內,坎蒂絲姐姐會保護我的,不用擔心我啦。」

  九方說的都是真話,她目前確實沒有去沙漠其他地方的打算,至於賽諾的事情……就交給艾爾海森調查好了。

  而且在阿如村,她也有想要調查的東西。

  「坎蒂絲姐姐,我聽說阿如村的守村人裡面有一位研究赤王的學者,你可以帶我去見他嗎?」

  九方確實對赤王阿赫瑪爾很感興趣,但這次不過是個幌子。

  她真正感興趣的是守村人的傳說。

  守村人最初只是一群瘋瘋癲癲的學者,但是每當阿如村面臨災難的時候,這些守村人總能從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文弱學者變成擁有神奇力量庇護村子的守村人。

  而且這樣的奇跡不是孤例了,它背後一定有別的原因。

  聽到九方想去見守村人,坎蒂絲心裡就暗暗警惕了起來。雖然她不願意懷疑面前的少女,但最近教令院時不時就會派出要接走守村人的使者。

  坎蒂絲可不相信教令院突然善心大發了,她從來沒有受到過教令院的恩惠,自然也不會幫教令院說好話。而且在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中,守村人早就成為了阿如村的一份子。坎蒂絲雖然寬和,但絕不允許有人膽敢傷害阿如村的居民。

  但是貿然拒絕恐怕要廢一番口舌,也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坎蒂絲不擅長巧言令色,她更擅長用武器和盾牌說話。於是她帶九方去見了守村人,卻暗中默默監視著正在溝通的兩人。

  如果九方只是單純來求知的,那皆大歡喜;而如果她別有用心,即使風紀官還留在阿如村,坎蒂絲也會給她點顏色瞧瞧。

  九方能感覺到坎蒂絲在注視著她。雖然坎蒂絲躲藏得非常巧妙,但九方的鼻子非常靈敏,她能聞到一股不屬於風沙的清雅脂粉香。

  而她面前的守村人,一看到教令院學者,雖然盡力表現得若無其事,但還是與九方拉開了一小段距離,他的手心還不斷冒著汗,手帕被攥得皺皺巴巴的。

  九方保證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守村人,而且她長得也不是什麼凶神惡煞的人。而不管是坎蒂絲,還是守村人,他們都如此警惕,極有可能是教令院做了什麼,導致他們看到來自教令院的學者就草木皆兵。

  「前輩,您好,我是九方。我有幸拜讀過您關於赤王的論文,請問我可以請教您幾個問題嗎?」

  「好……你問吧。」

  坎蒂絲搞不太懂他們具體在聊什麼學術問題,但是她能望見守村人漸漸放松的表情,想來對方是真正的學者,沒有別的壞心思。

  她也可以稍微安心下來了。

  對於九方來說,問題的答案是什麼都無所謂,她本來就沒有對學者關於赤王的研究抱有太大期望。不管在什麼國度,歷史的面貌永遠掌握在贏家手裡,輸的人連真實的過去都無法保護。

  學者們耗盡心力也只能從斷壁殘垣和支離破碎中拼湊一個可能性最大的故事……那不是真實的歷史,真實就跟手裡的沙子一樣,被時代的風一吹就散了。

  她真正要看的是學者身上的力量殘留,從塞萊斯特的眼睛裡她看到了相當有趣的東西。

  一團綠盈盈的力量就像保護傘一樣守護住了守村人的清明。想來就是這股力量讓守村人從瘋瘋癲癲的狀態重回清醒,也是這股力量守護了阿如村。

  雖然無法確切感受到這股力量的源頭在何處,但是那股草木一樣蔥蔥蘢蘢的能量在沙漠中就像星星一樣耀眼。

  九方這下確認了,這力量一定來自於小吉祥草王,是她庇佑了阿如村和守村人。雖然小草神從未出淨善宮一步,但既然看到了她的神跡,那麼小草神就在一定程度上有擺脫教令院的能力。

  這是個好消息,但是同時也意味著風險。而根據之前調查的情報,這位小草神恐怕還擁有諸如夢境一樣精神方面的能力。

  九方得藏好自己的把柄了,她可不想很快暴露。

  小草神,或者說納西妲,正從她流放沙漠子民的眼睛裡注視著九方。教令院只能封鎖她的身軀,憑借虛空終端,她在須彌無處不在。

  九方和納西妲很像,她們都是樹的枝丫,是新生的嫩芽,但九方又跟她不一樣,她還不是神明。

  她只是一個人類,擁有和其他人類一樣的情緒起伏,她會因為被迫從事殘酷的人體實驗而憤怒,會因為同情其他人的悲慘遭遇而落淚,也會因為實現了她的計劃而歡愉……

  她太像人類了,她還不知道自己是誰,不清楚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世界樹也未曾記錄下她的故事,她……遺失了。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納西妲只是默默注視著她,就像注視一朵經歷風霜、烈日,慢慢開放

  又枯萎的花,而現在還不是她們倆相見的時候。

  頂著烈日到來的,不是小小的神明,而是擁有冰藍眼眸、蜜色肌膚的女佣兵。

  迪希雅是來給坎蒂絲通風報信的,鍍金旅團之間暗地流傳著關於守村人的高額懸賞。雖然迪希雅完全不能理解一向與世無爭的守村人得罪了誰,又哪裡來的這麼高的價值。

  但在那樣高額的懸賞下……肯定會滋生很多罪惡。佣兵是逐利的,他們對生命和規則的敬畏遠遠比不上對金錢的貪婪。

  迪希雅跟那群家伙不一樣,她是個擁有奇怪原則的佣兵,也多虧了她的原則……她手頭一直都挺緊的,摩拉就像雪糕一樣,到她手裡就化了。

  得想想辦法搞點錢了,迪希雅一面思索著,一面又毫不猶豫的把佣兵間流傳的消息通知坎蒂絲,哪怕這樣做破壞了規矩,會得罪很多同行和主顧。

  去他媽的規矩,她迪希雅可是沙漠獅子,誰要聽那群王八說話。

  「坎蒂絲,你在這裡啊,跟我來,我有要事要告訴你。」

  而另一邊。

  「莎夏大人,新來的執行官閣下對您最近的工作很不滿意。他要我轉告您,如果您不能好好收尾這次的事件,即使您身為博士的下屬,他也會讓您付出慘重的代價。」

  愚人眾下屬斟酌著,用盡可能禮貌的話語傳遞了那位大人的旨意。

  那位大人身量不是很高,寬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神情,但那種陰冷的感覺就像蛇吐著毒信子,他明明在笑,卻讓空氣更加凝固和窒息。

  下屬只抬頭看了一眼,很快便恭敬地低頭不敢再看了,生怕惹怒這位執行官裡面也排得上號的活閻王。

  高傲的執行官沒有看他一眼,不過螻蟻罷了。

  他只是冷冷甩下一句話,「替我轉告她,如果她收不了尾,給不了愚人眾體面,那麼我會給她一點都不『體面』的死法。」

  「哎呀,一點小動靜竟然還叨嘮到了我們偉大的執行官大人,這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九方眯起了眼睛,陽光還是那麼刺眼,可是黑暗也一樣不讓人好受。須彌走了博士,又來了誰負責主管呢?

  「哦,對了。你說的那位大人是指?」

  「是——愚人眾執行官第六席散兵。」


第28章 竊取神明那刻(11) 像長頸鹿一樣孤……

  你是人, 你的大腦在漫長得沒有盡頭的脖子高處某個地方,像長頸鹿一樣孤獨。

  沒有人了解你的心。

  ——沃爾夫岡博爾歇特

  夢想是奇怪的,它往往不借助人們內心的惡來懲罰人類, 而是利用人們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來毀滅人類。

  賽諾見過很多為虛無一夢走火入魔的人,情誼會像泡沫一樣一戳就破, 生命、忠誠、善良這些東西都會變得不值一提。

  他原本只是想安安靜靜地調查那次事件的線索,但是……阿如村迎來了很多不速之客。

  此刻, 賽諾站在高處屋檐上。

  最好的獵手可以像沙漠獰貓一樣隱藏好自己的氣息,又可以像飛鷹一樣從高處俯視下面老鼠的風吹草動。

  坎蒂絲和不知名的女佣兵還在警惕地巡視阿如村。

  夜晚靜悄悄的,每間屋子的房門都緊鎖著, 窗戶都被嚴絲無縫地關上。唯一的動靜只來自風吹動沙子的沙沙聲。

  沙漠的月亮特別大和明亮,它低低地懸著,似乎就要與沙漠相接。

  現在的月亮還很明亮, 繁星細細密密編織成銀河, 天空呈現一種迷人的深藍色,它在不斷閃爍著,是沙漠最美的藍寶石。不遠處,雲像霧氣一樣彌漫開來, 他們都在等, 等雲遮住月亮的那刻, 等世界重回黑暗的那刻。

  黑暗緩慢地降臨了,但底下的老鼠卻迅速地趁著夜色行動了起來。

  來的有三批人,分別從阿如村的東方、西方和北方奔湧而來。但是像座孤島一樣的阿如村只有一個連接外界的通口, 三批人不得不在這裡會面了。

  賽諾還沒有下場, 來的最為迅速的是坎蒂絲和女佣兵。

  「……米沙勒,沒想到連你都來了,守村人這塊肉有那麼肥嗎?居然驚動了沙漠最凶狠的鬣狗。」

  即使夜晚很暗, 但迪希雅不會認不出神王之遺的人。這群無惡不作的人渣和敗類,只要嗅到金錢的味道,這群鬣狗就會一擁而上把所有美好撕扯地粉碎。

  迪希雅無論如何都無法認同他們,也就是這群人讓他們沙漠佣兵備受鄙夷。雖然他們也是人,但是……為了摩拉,他們連畜生都不如。

  「迪希雅,你居然會在這裡。背叛了阿赫瑪爾之須的你,竟然還活得好好的。庫塞拉真是越來越沒用了,連自己的女兒都教不好。」

  阿赫瑪爾之須是神王之遺的附屬團,米沙勒倒沒想到幾年不見,庫塞拉竟然軟弱至此。真可惜,這塊沙漠裡最廉價的就是善良,軟弱的獅子很快就會被更年輕更健壯的獅子弄死。庫塞拉連這個都不懂嗎?看來他老糊塗,死了也不可惜。

  「閉嘴……你沒有資格摻和我和老爹之間的事。」

  迪希雅知道的,老爹他們都是純粹的惡人,她也沒辦法為他們辯護什麼。但是這樣的惡人卻是迪希雅過去最為寶貴的親人。

  是啊,他們是惡人,有一天總會自食惡果;但是,那也不是面前這個殘忍冷血的神王之遺首領配評價的!

  「迪希雅,冷靜下來。來的人不只是神王之遺的人 。」

  坎蒂絲拉過被激怒得快要衝上去撕咬神王之遺的迪希雅。她冷靜地判斷著形勢,來的是三撥人,除了來人最多、壓迫感最大的神王之遺外,還有新興的拉赫曼旅團和……圖特摩斯旅團。

  拉赫曼旅團只來了四五人,首領拉赫曼也不在。

  奇怪,一向只探索沙漠遺跡的圖特摩拉旅團什麼時候也摻和起了其他的事。而且,為什麼這次還驚動了神王之遺的首領……神王之遺作為最大最臭名遠揚的旅團,一般情況下只會派出附屬團啊。

  雖然懸賞金額很高,但也不至於勞動首領出面吧。

  不過有一場硬仗要打啊。雖然這三個旅團之間也是矛盾重重,但是沒到分贓那步,佣兵也不會傻到現在就開始自相殘殺。

  雖然坎蒂絲想憑借她和迪希雅的力量守護好阿如村,但是面對這麼多人……她也感覺到分身乏術。幸好,那群風紀官還留在阿如村。

  現在,只要撐一會兒,想必就會驚動風紀官。雖然風紀官也屬於教令院……但他們總不會和鍍金旅團同流合污。

  「迪希雅,我的背後就交給你了。我們一定要保護好阿如村。」

  還沒等迪希雅反應歸來,坎蒂絲就像閃電一樣飛奔過去,她持起盾直奔米沙勒的面門重重揮出一擊。而對面的首領也不是浪得虛名,哪裡會讓坎蒂絲得逞,他迅速地弓起身子像豹子一樣幾個翻滾,就逃離了水元素的攻擊。

  很好,就這樣,一點點引導他們與村子拉開距離。

  神王之遺可不會對毀壞別人的家有什麼愧疚,這群人渣最喜歡看的就是粉碎別人幸福後,人們生不如死的模樣。

  米沙勒輕蔑地一笑,小姑娘還是太嫩了,以為他看不出來她在不動聲色轉移戰場嗎?

  米沙勒給了身旁的同伴一個眼神,這群鬣狗就擺出了圍獵的姿勢,他們的眼睛隱在黑暗中發著令人心驚膽戰的貪婪又嗜血的光。

  他們已經不是人類了,只是追逐摩拉的野獸,只有野獸才會有那樣的眼神。

  拉赫曼旅團和圖特摩拉旅團還沒有參戰,在更大的鬣狗群面前,就算是同類,貿然上前也會被撕個粉碎。

  他們的人慢慢從戰場中心退下,借著四周起伏的沙丘和斷壁殘

  垣隱藏起來。同為鍍金旅團,如果面對其他旅團只會落荒而逃,如此膽怯就落了敗相,只會更早自取滅亡。

  所以他們在等,在等坎蒂絲她們和神王之遺的人兩敗俱傷的時候,坐享漁翁之利。

  坎蒂絲讓我冷靜,可她自己也不怎麼冷靜啊。

  迪希雅腹誹著,雖然她清楚坎蒂絲是害怕她對上神王之遺會被憤怒衝昏頭腦,才選擇硬扛米沙勒的。

  不過,現在的形勢可不太妙啊,

  迪希雅和坎蒂絲的後背緊緊貼在一起,她們被神王之遺的人圍困住了,老練的佣兵可不會看在她們年輕的份上,放她們一馬。

  如果她們遲遲不能撕開神王之遺的包圍網,生存空間就會越變越小。只要露出一個破綻,就會被鬣狗一哄而上咬成碎肉。

  而在包圍網外,還有虎視眈眈等著他們兩敗俱傷的禿鷲。

  今晚可算得上迪希雅佣兵生涯最凶險的一夜了。

  為了自己的原則賭上自己的性命,還沒有一點摩拉拿,迪希雅不由得自嘲起來,但是那又如何。

  世人只知道他們沙漠佣兵冷血無情、不講仁義,但是我們也是人啊,即使是佣兵也有自己想要拼命守護的東西。

  「坎蒂絲,讓我們來比比今晚誰戰勝的敵人多吧。」

  面臨如此絕境,蜜色皮膚的女佣兵暢快地笑了起來。

  心懷大義、生死何懼!

  「好啊,迪希雅。我可不會讓著你。」

  謝謝你,迪希雅。

  有友如此,人生何求!

  兩人都沒有約定時間,卻心有靈犀地同一時間衝了上去,她們倆都要為對方撕開一道封鎖網。不會讓你死在這裡的,她們在心裡發著璀璨如黃金的誓言。

  火焰一樣的紅光和冰雪一般的藍光明明天差地別,卻異色同輝,有如永恆的日與月。

  「賽諾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們的人已經封鎖了這裡,不會放走一只老鼠。」

  「是嗎?那我們就加入這場戰鬥吧,是時候——為罪惡降下審判了!」

  什麼東西會從天空中像蒼鷹一樣降落,又會像雷電一樣劈開黑暗,米沙勒知道那個答案。

  「該死,是風紀官!」

  下屬克制不住地一邊顫抖,一邊咒罵著。

  為什麼這麼多風紀官會這裡,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是迪希雅嗎?不可能,她哪來的人脈聯系上這麼多風紀官。

  明明是教令院高層發的懸賞,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該死,難道是高層下套要整治神王之須嗎?明明高層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淨,真以為神王之遺手上沒有他們的把柄嗎

  狡兔死、走狗烹,也要看看對像,神王之須絕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現在……得趕緊撤退了,為一個任務而折損人手太不劃算了,而且夜晚馬上就要過去了。

  今晚就暫且放過他們好了。

  思考不過幾秒,米沙勒就當機立斷命令手下,「我們走。這次先就放過你們,不過,神王之遺絕不會善罷甘休。」

  「可笑,你以為你還走得掉嗎?罪犯就給我好好留下來啊。」

  什麼神王之遺,賽諾可不管什麼最大最惡劣的鍍金旅團名頭,他只知道他們打不過他,那麼就得給賽諾留下來好好交代清楚自己的罪行。

  噢,如果嘴硬不交代,賽諾也不介意親自動手讓他們看看自己的骨頭有多硬,夠不夠一塊塊拆開打碎的。

  風紀官的加入讓局勢一下子就逆轉了,現在成為困獸的反而是神王之遺了。

  米沙勒是狡猾又凶狠的獵手,他不太習慣現在淪為獵物被風紀官像打量一塊豬肉一樣的眼神輕慢。

  年輕氣盛的臭小子,他一面罵出聲,一面冷靜地尋找著出路,面前的風紀官看似無懈可擊,實際上……右手受傷了吧。

  真不巧啊,如果你是全盛時期,說不定還真能讓我米沙勒栽個大跟頭,只可惜翅膀受傷的鷹落到地面,就再也……飛不起來了。

  神王之遺的人擰成了一團,向賽諾發動攻擊,刀光劍影密集地向是要把賽諾戳在篩子。

  甩不掉他們啊。

  如果是平時,賽諾不介意和他們玩玩切身肉搏,體驗一下拳拳到肉的快感,但是……他右手上的傷口已經裂開了,在極致的戰鬥中,一點點的遲疑和失誤都會釀成慘劇。

  賽諾能看出這些人在不斷誘導他用右手攻擊,他的攻勢越猛烈,撕扯開的傷口越大,然後這群鬣狗就會尋著味來,把傷口放大到全身,直到獵物徹底咽氣。

  賽諾掃了一眼他的同伴,風紀官們雖然盡力幫他分擔壓力,但是也抵不過不顧死活拼命發動攻擊的佣兵。坎蒂絲她們倒是想衝過來幫他,但是拉赫曼旅團和圖特摩拉旅團的人拖住了她們倆。

  兩個旅團不傻,如果他們現在不幫神王之遺一起撕開封鎖,那麼他們所有人今晚都得留在這裡。

  而現在撕開封鎖的關鍵在賽諾。

  只要米沙勒他們突破了賽諾的圍堵,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困住他們的了。

  在聽到了什麼聲音後,突然之間,賽諾一個箭步上前,往右手邊像投擲標槍一樣投出了赤沙之杖。黃金色的權杖裹挾著破開陰霾的雷電之力,破空的巨大響聲就像要把耳膜震碎一樣。

  赤沙之杖在空中勢不可擋地滑出一道雷霆,在亮如白晝的紫光下,伴隨而來的是碧綠蒼翠的箭雨。

  提納裡憑借著紫光,終於看清了敵友的分布,不過瞬息,他就立馬搭弓射箭。猝不及防的弓箭把敵人都釘死在了地面,他們就像動物一樣因為劇痛慘叫起來。

  可提納裡沒有任何憐憫,像春水一樣溫柔的綠眼睛也有令人膽寒的時候。

  忘了告訴你們,闊耳狐可是肉食動物啊。雖然我不太喜歡爭端,也討厭傷害其他人。不過……偶爾發泄一次天性中的嗜血,這樣的感覺倒也不賴。

  賽諾向提納裡點了點頭,算是示意。

  就知道,你靈敏的耳朵和矯健的身手不是擺設。謝啦,提納裡。

  不知何時,遮蔽月亮的陰雲已經散去,在明亮皎潔的月光下,罪惡無所遁形。

  米沙勒清楚赤王之遺越來越陷入不利境地,他多久沒有感受過了……這股馬上就要殞命的絕望。

  我偉大的赤王陛下啊,難道我米沙勒再也看不見您君臨天下的那刻嗎?

  沙漠的子民難道永遠也戰勝不了樹王的眷屬嗎?

  不,我們不會輸。

  等到您再度降臨人世,一切都會改變的。

  我們狗屎一樣的命運,被人不齒和鄙夷的過往,處處碰壁無人接納的現在,和看不到盡頭的未來,都會改變的!

  而現在,就讓我為您獻上我的一切,神王之遺會永遠作為您最忠實的奴僕,為您奮戰到最後一刻。

  領悟到首領的決意,下屬們都沉默地目送著這位世人眼中無惡不作的大惡人,為自己光輝而不值一提的夢付出一切。

  黃金故土,永恆夢鄉——大漠的孩子終將歸於此。

  赤王陛下啊,請原諒人類的愚蠢和邪惡,消除他一生的罪惡,讓他像純白的孩子一樣沉睡在黃金之夢裡。

  正如您向您最忠實的子民承諾的那樣,給予所有沙漠的孩子永恆的幸福和安樂。

  「快後退!他准備自爆了!」

  賽諾朝著眾人大喊,該死的,沒想到對方還這樣果決和義無反顧,果然是一群瘋子!

  米沙勒扯下腰間綠色的神之眼,那樣美麗的綠色即使主人污垢重重,它也永遠澄澈,永遠一塵不染。

  他又是眷戀,又是不舍地望了一眼,過往的時光仿佛都凝聚在了小小的綠色眼眸之中。他沒有害怕和恐懼。他的決心,哪怕是神明,也會不由地投下目光。

  在自爆前,他把神之眼遠遠拋開,他可以渾身血污地死,但他的理想要始終都澄澈無垠。

  自爆的威力把原地都炸出了一個深坑,帶著血污的風沙四起,那樣渾濁和粘稠的空氣讓人呼吸不暢,倍感窒息。

  趁著這股爆炸,大部分鍍金旅團的人都四散奔逃了。

  「休想跑,留一部分人守護阿如村,剩下的人跟我一起追!」

  賽諾一面咳嗽著,一面卻興奮起來,他好久沒有啃過這麼硬的骨頭了  。倒有幾分骨氣,不過要看看是你們骨頭硬,還是我的赤沙之杖更硬。

  而不遠處,綠色的神之眼在空氣跌跌撞撞,失去主人的眼眸,很快就黯淡了下來,像熄滅的煙火。

  風沙又是那麼地大,神之眼一落到地上,就被帶著血污的沙子厚厚地掩埋。無人在意的眼睛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永遠闔上。

  無人在意的罪惡過往,就這樣被不干淨的時光永遠埋葬了。


第29章 竊取神明那刻(12) 人類行為的原因……

  我們不能忘記, 人類行為的原因通常比我們事後弄清的更為復雜和多樣,而且往往很難勾出清晰的輪廓。

  ——陀思妥耶夫斯基

  一部分人被另一部分人保護得很好。

  這就是阿如村昨晚發生的一切。

  即使隔著厚厚的牆壁和禁閉的房門,戰鬥的聲音還是會穿過一切阻礙, 精准地讓村子裡的每個人都陷入不眠之夜。

  九方小心地拉開窗簾的一角。房間裡沒有點燈,戰鬥中神之眼發出的光亮像星光一樣閃爍著照在她臉上。九方有點不適地眯起了眼睛。

  隔壁的房門被打開了, 艾爾海森在觀察完情況後,謹慎地走出了房門, 他沒有加入戰場,而是巡視一周後,朝著西北方出發了。

  在他臨走前, 他有意望了望九方的方向。在艾爾海森看見之前,九方把窗簾緊緊拉上,沒別的原因, 她就是單純不想讓艾爾海森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艾爾海森的腳步很輕, 在四周的戰鬥聲中幾乎聽不見。他翠綠像翡翠一樣的披風往日極其抓眼,但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等艾爾海森走後,九方才拉開窗簾, 她看向艾爾海森離開的方向, 那裡是守村人的住所。

  夜說不上漫長, 只是打鬥聲和吵鬧聲就像一場頭痛一樣糾纏不清。

  九方睡不著,但也不想加入戰局。調查就留給明天,比起她, 風紀官和艾爾海森更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這次, 可不是他們愚人眾干的。

  她甚至都不需要在他們心間種下懷疑的種子,他們的聰慧就會讓他們捕捉到真正的幕後黑手,但關鍵並不是真相, 而是——如何面對真相。

  他們如今的一切都建立在教令院對須彌的絕對掌控之上,他們既是這個龐大有如蜂群的體系中的一員,又親自參與了蜂巢的維護;蜂巢有向陽的那面,就一定有背陰的那面,他們當然是教令院光明的一面,但是……多大的光明就棲息著多大的黑暗。

  人們幻想的絕對正義和追求真理的國度,只存在於美夢之中。教令院的正義和邪惡根植於復雜的人性,不管時代的風如何吹拂,人性中的善和惡永遠混雜一起、密不可分。

  選擇為正義和真理而戰,難道就意味著舍棄教令院賦予他們的一切,包括優越的生活、珍貴的知識和過去的情誼嗎?

  徹徹底底的反叛只會讓人陷入一元論的深淵,人們只能在光明和黑暗中混沌地活著。但這是九方的選擇,徹底光明和徹底黑暗的世界都是一樣令人厭惡,一只腳站在光明,一只腳站在黑暗,即使墜落,也會披上灰色的羽翼。

  九方想看看他們的選擇,賽諾和艾爾海森他們可不會天真到認為教令院就跟它表面看上去一樣崇高,是提瓦特一切知識的最高殿堂,是沒有私欲追求絕對真理的國度。

  面對真相,他們會如何選擇呢?

  不得不說,這才是最有趣的部分。九方並不期待正義降臨,也不會向往邪惡彌漫,哪個都差不多,她的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人類而戰。

  如果人選擇了邪惡地生活,把幸福建立在對其他人的剝削下,那麼……這也是人的選擇。而巨大的黑暗下會滋生龐大有如世界的仇恨,仇恨會澆上油,直到把舊世界一整個燒毀。

  亮如白晝的光明會在新世界誕生的那刻讓所有人目眩神移,那是因為光明嗎?不、那是因為無邊無際的代價,人們留下的眼淚將模糊了光明的定義。

  所以才說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面對真相。

  現在還來得及……教令院只是生病了,它的頑疾還沒有腐爛到根部,還來得及刮骨療傷……而如果一再放任疾病蔓延,那麼這個世界都會就此終結。

  九方做不了太多事,這個土地上的人們早就為捍衛自己的存在而戰鬥了太久,每個人都要拼命尋找自己的生活方法。

  將夢想歸還土地,將鮮血散向天空,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人們總會做出選擇,眾多的選擇會構成時代的洪流,指引未來的方向。

  九方在期待著未來,不管那通往毀滅,還是新生。

  她也做出了她的選擇,熬夜過多的腦子混沌地記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得找個時機提醒賽諾他們摘下虛空終端,又或者,利用虛空終端。

  過了好久,窗外的戰鬥終於要接近尾聲,人體自爆的感覺就像在手心捏碎一只橘子,粘稠的汁水會濺得滿手都是。

  在一場給沙漠鮮血的獻祭後,是撤離的戰場。

  接近凌晨的時候,艾爾海森回來了,這次他把金綠色的耳機戴上了。九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不管發生什麼,艾爾海森都是那種不關他事的模樣,看清了多半也是那樣。

  隔壁的門被他輕輕地闔上,九方猜測艾爾海森事辦完了,純粹是回來補覺的。

  他的耳機可以降噪,九方手邊卻只有一些破爛棉花堵耳朵,她戴上的心理作用遠遠大於棉花實際的降噪功能。

  頭痛愈演愈烈,九方有一瞬間甚至想敲開艾爾海森房門,直接拿走他的耳機。

  但這也只能想想。在爬上床之前,她瞄了一眼天邊,月亮如此圓滿地揮散人間,沙漠的天亮得很早,東方愈曉的天色快要壓過月輝,光明和黑暗平分了一半的天空。

  罪惡的逃亡和正義的追捕構成了下半段夜的主題。

  但這都與九方無關,就算天王老子來了她也要睡覺,與床鋪一夜纏綿。

  等她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穿過窗簾,把房間的一大半照得透亮。九方伸了個懶腰,才依依不舍地從被單的封印下逃離。

  今早沒有人來敲她的房門,往日提納裡是一定會准時准點敲門,讓她出來吃早餐的。

  她從門口出來,沒有遇見坎蒂絲和賽諾,倒是看到了一個生面孔。

  來人很符合須彌人對沙漠子民狂野美的想像,她的皮膚是蜜色的,在陽光下像絲綢一樣,如同抹上了一層蜜蠟;但沙漠的兒女可不會像蜂蜜一樣甜美可人,冰藍色的眼睛亮得逼人,就像藏鋒寶劍,最美的一刀往往也最致命。

  迪希雅察覺到了友善的目光,就像獵豹一樣敏銳地轉過頭。九方原以為她會更加鋒利和尖銳,但她的態度卻相當溫和,「小姐,你好,我是迪希雅,是「熾光獵獸」的佣兵,怎麼稱呼?」

  迪希雅的目光在九方的教令院服飾上打轉。比起其他的佣兵,這位迪希雅對教令院學者抱有相當的好感,或者說她是比較推崇知識的那類人?

  「你好,迪希雅。我是九方,是知論派的學生。你們昨晚沒事吧,我看賽諾和坎蒂絲都不在這裡。」

  昨晚的事瞞不過任何一個阿如村的人,迪希雅心裡也清楚。而且既然九方能夠出現在這裡,那麼她就是阿如村的客人。雖然她不是這裡的正式一員,但迪希雅已經把阿如村當成了她的第二個故鄉。

  她作為這裡的半個主人,對待客人,而且還是位學者,可得友善點。

  「不用擔心,他們都沒事。那位風紀官……我記得是叫賽諾吧,他的右手受傷了,不過提納裡已經

  給他包扎好了,他現在正在和坎蒂絲一起審訊……」

  迪希雅說著說著就停住了,她聽說大部分的須彌學者連只蕈獸都沒殺過,她有點擔心面前白白淨淨的少女被審訊嚇到了。

  而且……那個慘叫聲,隔著門都覺得恐怖。

  賽諾和坎蒂絲進去的時候,兩人看起來都不像是能下這樣狠手的人,特別是坎蒂絲,她甚至還面帶笑容。

  在審訊中,坎蒂絲負責了大部分,而賽諾時不時就會針對她的審訊手法提出一些恐怖的建議。

  迪希雅只知道水元素加雷元素會產生導電反應,但她不知道這倆人加一起已經不止導電了,簡直是電刑拉滿。再加上旁邊有一個看上去溫柔可親的狐耳美少年,怕犯人受不住,還非常體貼地提供治療服務。

  倒顯得迪希雅平平無常,只是個非常柔弱無助的小佣兵。她見不得這樣凶殘的場面,為了避免以後天天做噩夢,她主動請纓替他們看好門。

  然後就在門口,遇見了九方。

  「是在審訊罪犯,對吧?」

  沒等迪希雅回答,門內傳來的一陣又一陣很難說是人類,還是野獸發出的慘叫聲就給了答案。

  「這樣啊,我明白了。大家還沒有吃飯吧,我去給大家准備早餐……或者說午餐?」

  教令院現在的學者已經進化到了這個地步嗎?到底誰在刀口舔血過日子啊。

  「對了,迪希雅,你要不要也一起來幫忙,我不太清楚你的口味。而且……經歷了昨晚的事件,應該沒有人不長眼地再來找茬吧。」

  九方說的很有道理,迪希雅現在確實無所事事,她既加入不了審訊,又無法安心休息,不如做點其他事好了。

  「提納裡,嘗嘗我做的蘑菇粥。以前都是受你照顧,我偶爾也會想做點什麼來回報。」

  累了一天多,現在精神一松懈下來,確實會感到格外飢餓。

  在吃之前,提納裡聞了聞,裡面的蘑菇沒被混入致幻的那種。提納裡真是怕了九方,也不知道她什麼運氣,每次采摘蘑菇,她摘的蘑菇要麼致幻,要麼有毒。

  在確認可以吃後,他嘗了一口。九方應該是考慮他的口味,特地放少了食物的調料,而著重把原本的那股鮮味給弄了出來。

  「賽諾、坎蒂絲,這是你們倆的。喲,這不是艾爾海森嗎?抱歉沒有做你的份。」

  艾爾海森沒有回答九方的挑刺。她做了,他也不想吃。

  坐在餐桌上的迪希雅,看著明顯不對付的兩人,想要緩和一下氣氛,把她們做的其他菜都推了出去。她們倆當然不止做這幾份食物,畢竟其他風紀官也是要吃飯的。

  「別聽她胡說,這裡還有其他口味的早餐,有需要自取就可以。」

  在飯桌上,難免會聊到昨晚驚心動魄的經歷。

  「提納裡,你的箭射得可太准了,憑著那點光,那麼精准地射中了敵人。九方,你可不知道,提納裡昨晚有多帥氣。」

  有一個健談的人的好處就是哪怕這一桌人從前素不相識,現在也能和睦融融。

  「這算什麼,你們不知道,提納裡還會清理死域。你們知道清理死域後,我們會變成什麼嗎?」

  「……會變成什麼?」

  賽諾他又開始了,提納裡就知道……總會有這一天。賽諾高冷的形像,只能維持短短一夜。不過,為什麼這次拿他開涮啊。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賽諾早就被提納裡殺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會變成鍋巴,因為提納裡經常說,等我們清理完死域就回化城郭吧(會化成鍋巴)。」

  「……哈?」

  迪希雅很不理解地瞪大了雙眼,賽諾他是什麼意思。

  而一旁的坎蒂絲才喝口粥就一下子嗆住了,九方連忙替她拍背。

  「為什麼是這個反應,不好笑嗎?九方,你怎麼也不笑了。那好,我再講一個。」

  「從前有一只馱獸,它每天都背著很重很重的東西跟著人們奔波。最後,你們知道它變成了什麼嗎?答案是——馱瘦。」

  ……

  賽諾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笑話很難讓人笑出來的事實。

  話說,他的老師居勒什不能教賽諾點好的嗎?不僅提納裡的老師納菲斯得時不時忍受居勒什的冷笑話,提納裡也得和賽諾的冷笑話「戰鬥」。

  而戰鬥至今的效果約等於零,提納裡人生中大多數的尷尬時刻都拜賽諾所賜。

  提納裡知道賽諾講冷笑話,只是為了調節氣氛。正因為他是風紀官,他才更想要守護住人們的笑容,而不是看著大家每天都愁眉苦臉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善良的用意,提納裡總是不忍心戳破賽諾的笑話並不好笑的事實。他只能抓起一旁的烤薄餅,往賽諾嘴裡塞去,「賽諾,你一定餓了吧。來,吃點餅。」

  賽諾嘴裡突然間被塞了一塊大餅,但他還是硬撐著發問了,「為什麼你們都不笑了?」

  「……這幾個笑話,我已經聽過了。坎蒂絲和迪希雅她們……她們太驚訝了,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一下子被震撼住了。而艾爾海森……」

  艾爾海森只覺得吵鬧,別提我,與我無關。

  「我並不覺得好笑。相反,我覺得認為自己講笑話很幽默的你才是挺好笑的。」

  艾爾海森還是說出來了,九方本來還在想借口幫他找補的。

  算了,不管了,毀滅吧。

  「?你!」

  還沒等提納裡按住想要跟艾爾海森辯論下關於冷笑話幽默定義的賽諾,一個村民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不好了,他……他失蹤了。」

  「誰誰失蹤了。」

  「是研究赤王的守村人……我找遍了整個村子,都沒找到他。」

  意外還是如約而至地發生了。


第30章 竊取神明那刻(13) 凡事總要稍留欠……

  世界上的事情, 最忌諱的就是個十全十美,凡事總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恆。

  ——莫言

  「我再確認一次, 即使這樣做你可能會死,你也不後悔嗎?」

  「是的, 我確定,這就是我想要的。」

  犯人還沒有找到, 麻煩事倒是來了一大串。

  賽諾進了守村人的屋子。為了避免破壞現場,除他之外,就只有坎蒂絲還在屋內, 畢竟她才是事件的第一負責人。

  房鎖完好無損,沒有一點撬開的痕跡。

  屋子裡所有東西都分門別類擺放地井然有序,彰顯著屋主人良好的生活習慣和嚴謹的治學態度。地板很干淨, 沒有留下什麼腳印之類的痕跡。窗戶也是完整的, 沒有人破窗而入,窗簾被拉開一半,屋內輕微的粉塵在陽光下呈現一種奇異的安寧。

  床鋪非常整潔,被子被仔細地疊成一塊, 床頭櫃旁邊放有一杯水。

  賽諾把它端起來, 水已經涼透了。他謹慎地沾了一點, 放在鼻子前嗅,沒有味道,看來就是一杯普遍的水。

  不過, 謹慎起見, 賽諾還是讓下屬把水端下去化驗了。

  「坎蒂絲,你有知道些什麼嗎?」

  熟悉阿如村每個成員生活習慣的坎蒂絲,說不定會發現別的線索。

  「凌晨我回來的時候特意來見過他。我沒有進屋子, 就隔著窗問他的情況。那個時候,他還在屋子裡。我聽他回話的聲音,精神像是不太好,就讓他先休息了。」

  這個屋子有點太過整潔了,雖然守村人本來就是一個很愛干淨的人,但是……如果不是發生了點什麼,真會有人把屋子收拾得這麼一塵不染嗎?

  坎蒂絲隱約能感到一股違和感,現場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普通的綁架。

  賽諾清楚坎蒂絲沒必要說謊,而且凌晨他們分別的時候,她確實有

  說要去確定守村人的情況。

  那麼按她的描述,守村人失蹤的時間應該是從凌晨到現在。賽諾凌晨有吩咐其他風紀官守好村子的入口,犯人從外侵入擄走人的概率非常小,可不是隨便什麼貓貓狗狗都能逃脫風紀官的眼睛。

  一種可能是犯人很早就埋伏在了村子裡,但如果沒得到村裡人的幫助,要瞞過坎蒂絲就是痴人說夢;另一種可能是守村人是自己離開的,沒有人擄走他。

  賽諾看向坎蒂絲,他有想要驗證的猜測,「坎蒂絲,你能把所有村民都召集起來嗎?我有問題想要問他們。」

  第一個問題是,「你們今天什麼時候見過守村人在哪裡見到的。」

  得到的回答是今天沒有人見過守村人,唯一能證實守村人不是昨晚被擄走的就只有坎蒂絲。

  第二個問題是,「村子裡最近有什麼可疑的人嗎?」

  得到的回答是他們一行人最可疑,自從賽諾他們來阿如村,村子就麻煩不斷。

  第三個問題是,「守村人最近有什麼異樣嗎?他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言行。」

  得到的回答是守村人一向深居簡出,很少交際,村民們也不清楚他的具體情況。

  首先,如果守村人是自己離開的,他的動機又是什麼呢?

  賽諾想不到。外面有針對他的鍍金旅團,出去就是自尋死路。而且他離開的一路,都沒有一個村民目擊到他,賽諾可不認為這是因為學者突然覺醒了什麼潛行天賦。

  那麼,更合理的推論就是有什麼人擄走了守村人。

  但是現場卻非常干淨,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如果說是在擄走守村人後,犯人特意打掃了現場,賽諾想不到是犯人是怎麼在村內有一大群風紀官的前提下,還能優哉游哉地收尾收得如此徹底的。

  不管哪個推論都不太說得通,而現在最重要的是守村人的下落,他是已經被轉移了,還是被藏在了村子裡的某處呢?

  出村的通道從昨晚開始就一直由風紀官把管,而且其他可能通行的區域,風紀官也監管了起來。犯人不太可能帶著守村人轉移,那麼更大的可能性是守村人還藏在屋內。

  「坎蒂絲,守村人很可能還藏在村子內,為了救出守村人,請允許我們搜村。」

  比坎蒂絲更快回答賽諾的是站在屋外一直抄手旁觀的艾爾海森。

  「何必那麼麻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災難,人們為自己的目的往往會說謊,你認為剛才村子裡的人說的都是真話嗎?」

  「什麼意思?有話不妨直說。」

  艾爾海森指出了賽諾忽略的一點。他說的沒錯,如果村裡人說謊了,那麼賽諾所有的推斷就只是建立在本來就搖搖欲墜的沙丘之上,禁不起推敲。

  「恩古爾、德利瓦、扎齊都是赤王的狂熱擁護者。巧了,昨晚襲擊村子的鍍金旅團,不管是神王之遺,還是拉赫曼旅團和圖特摩拉旅團,他們都是赤王的信徒。」

  「你今早的審訊也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吧,他們是為復活赤王而來,而守村人……據說是復活赤王的關鍵人物。」

  艾爾海森說的三個名字,賽諾有印像,說他們信奉赤王倒也不是空口白話。不過……艾爾海森知道的倒是清楚,賽諾可沒有分享任何情報給他。

  他又是在哪裡知道這些的呢?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你想說什麼呢?是這三人一起合謀擄走了守村人?」

  「不、我的意思是——是守村人自己離開的,這三人只是幫忙協助他離開,所以村子裡沒有他的目擊記錄。」

  「屋內沒有打鬥的痕跡是因為本來就沒有發生戰鬥。沒有目擊記錄是因為有人幫忙望風。而風紀官沒有發現異樣,則是因為風紀官只會核驗進村的人,不會阻攔出村的人,人們正常的進進出出當然不會引起風紀官的懷疑。」

  很合理的推斷,而且把守通道的風紀官確實有提到今天村子裡有自然的人員流動,村民又不是罪犯,如果沒有異常,出村的時候風紀官是不會上前查驗身份的。

  只除了一點,動機呢?

  「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村子外全是想要他性命的鍍金旅團,不管怎麼想,被那三個人擄走換錢才更符合邏輯吧。」

  「如果他也想要復活赤王呢?」

  「無稽之談。」

  賽諾不明白為什麼人們會相信赤王復活這樣的天方夜譚。值得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讓自己深陷險境嗎?

  「比起跟我爭論,不如去審問一下那三個人好了。」

  艾爾海森說得沒錯。

  賽諾在取得坎蒂絲的同意下,讓下屬用點小手段逼問了這三人。事情進展地很順利,這三人都沒有什麼骨氣,稍微威脅一下就什麼都招了。

  「你們怎麼可以做這種事情!你們不知道嗎?就算赤王復活,也只會帶來戰爭和衝突,阿如村好不容易才太平幾年,而且……你們居然還鼓動守村人,他現在可是有生命危險啊!」

  坎蒂絲很生氣,人們寧願相信太過遙不可及的神明,也不願意相信只有自己才能改變自己命運的道理。

  而且就算赤王復活了……看到這樣的子民,他也不會滿意吧。

  這群出賣同類的人渣,坎蒂絲一憤怒,就拿圓盾重重地打在三人身上,三人就立馬慘叫了起來。

  事情真的就這麼簡單嗎?

  賽諾總覺得哪裡有違和感,仔細看這三人的神情,他們雖然害怕,但在害怕下卻有一股慶幸……奇怪,他們在慶幸什麼呢?

  「賽諾大人,剛才圖特摩拉旅團的人招了,他們說是赤王的使者帶走了守村人,那個使者的名字留下的名字是莎夏。」

  「……你說什麼?」

  更奇怪的事發生了,同時有兩撥人招供了。

  阿如村的三人說是守村人自己離開了村子,而圖特摩拉的人卻說是赤王的使者帶走了守村人,而且還提到了一個格外讓人在意的名字——莎夏。

  難道愚人眾也參與其中嗎?

  阿如村的三人不知道守村人去了哪裡;而圖特摩拉旅團的人不僅招了犯人的名字,還一並吐露了地點。

  賽諾想不到自己追查的兩個案件就這樣像是生拼硬湊一樣被混在一起,爆炸案和守村人失蹤案、愚人眾和鍍金旅團如此奇妙地彼此交織。

  不用想也知道,裡面藏著貓膩。

  不管是守村人自己離開,還是赤王使者帶走了他,賽諾哪個都不相信,但是比事情真相更重要和急迫的是守村人的下落。

  而且既然有人膽給賽諾下套,還給了他一個地址,去看看倒也無妨,只不過……需要提前准備一下。

  「喲,這不是艾爾海森嗎?昨晚打掃衛生,掃得可真干淨啊。」

  艾爾海森路過她的時候,九方冷不丁地開口了 。

  「……你有證據嗎?」

  證據當然是沒有的,九方也不過是猜測。

  阿如村的三人窮得叮當響,而且也沒什麼道德。比起他們協助守村人,不如懷疑他們原本的打算就是從阿如村帶走守村人,不過在計劃實施之前,就被人打斷了。

  他們三人本來打算將守村人賣給拉赫曼旅團的首領拉赫曼,這也是為什麼昨晚拉赫曼不在的原因。他比風紀官們更早來阿如村,一直躲在這三人家中。昨晚,拉赫曼旅團過來,不過是為了接應他們的老大。

  可沒有想到,選錯了時候,還殺出了額外的兩撥人。

  神王之遺的人仗著他們人多勢眾,本來就打算強行擄人,可沒想到村子裡還藏著這麼多風紀官。運氣實在太不好了,連首領都死了。

  而圖特摩拉的人確實是九方叫來的,不過他們頂多算觀眾,九方本來就沒有想要他們發揮什麼作用。他們僅有的作用除了讓她的愚人眾上司看看她也有在干活,還有就是把「演員」都引到她布置好的「舞台上」。

  噢,你問那位守村人的下落?

  他當然不是自己離開的。

  在拉赫曼擄走他之前,艾爾海森就拜訪了他,他們之間應該達成了某項交易,艾爾海森讓守村人服下昏迷的藥物,然後就躲在了衣櫃裡。

  被阿如村那三個內應帶來的拉赫曼,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守村人昏迷不醒。但顯然守村人昏著更好辦事,拉赫曼就趁著外面人戰鬥的時候,從只有阿如村村民知道的小路偷偷溜走了。而那個時候,賽諾還沒有來得及讓下屬把守好所有的通口。

  守村人失蹤的事是一定會敗露的。

  艾爾海森並不想讓賽諾打亂他的計劃,於是替換掉了那杯帶著藥物的水  ,又收拾干淨了屋子內所有的痕跡。坎蒂絲來的時候,艾爾海森就在屋子裡,他故意弄啞了聲音,裝作精神不太好,回答了坎蒂絲。

  而今早又在賽諾之前,找到了那三人,嚴明利弊後,他們當然就會乖乖按照艾爾海森的吩咐行事。

  畢竟,他們真正做的事要是敗露了……坎蒂絲可不止拿盾毆打了。

  「誒,別生氣嘛。我也清楚,你想拿守村人釣出教令院的人,從而調查神明罐裝知識。放心好了,雖然你我的計劃存在偏差,但相信我……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是嗎?就憑你那個漏洞百出的計劃?這麼明顯的圈套,賽諾早就懷疑上了吧。」

  這不合理,艾爾海森不明白九方是怎麼得知他的計劃,又是怎麼通知圖特摩拉旅團的。她明明一直都在村子裡,沒有去過其他地方,就好像……她有一位隱藏的盟友在幫她一樣。

  「艾爾海森,你不愧是個學者,就算想陰謀詭計也要這麼縝密。但是,你錯了,計劃的精髓不在於設計地有多麼天衣無縫,只要它奏效就好了。」

  九方一面說著,一面伸出手接住了隨風飛舞的黃色花瓣,然後把花瓣碾得粉碎。

  她的生命不過是溫柔的瘋狂。


第31章 自由的奴隸(3) 用詩歌唱出一個新世……

  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是如此無辜, 以至於無法被拯救。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

  「人是一種世界性動物。」

  所有人都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但所有人也都有權利干涉他人做出的選擇。阻礙人們完成某項偉大事業的不是他本身,而是整個世界。

  這是一場謀殺, 有意圖的殺人,凶手不止一人, 而是由5個勞倫斯青年組成的團伙,他們想要殺害的對像只是一個可憐的小女孩。

  她如此無辜, 以至於無法從人編織的羅網中拯救她。她只是點燃火藥桶的燃線,點燃她的是勞倫斯一族「偉大」的族長奎德勞倫斯。

  「為什麼要傷害她?」

  「因為我們想要活下去……一旦得罪祭司他們,一定會受到神罰的。」

  女孩無法得救的原因, 在於這一場謀殺裡面沒有仇恨,兩方都只是想要活下去。

  「溫迪,你要怎麼做呢, 是放過他們, 還是?你能看出來他們沒有說謊吧。」

  是的,他們沒有說謊。

  他們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凶手,甚至拿刀捅向小女孩的手都顫顫巍巍的。殺人時候的表情與其說是在殺人,不如說是在被殺害, 他們很驚恐, 也缺乏殺人的毅然決然。現在他們在顫抖著, 祈求溫迪和路德維希放他們一馬。

  他們不是勞倫斯一族的戰士……只是最普通的農夫,普遍年紀都不大。在這個王城,農夫都活不太長, 早早就操勞過多死去了。

  道德上的批判是無處不在的, 歸罪於人的愚蠢和惡毒輕而易舉就可以辦到。殺人很容易,但殺不死制造人的環境,殺不死——一整個有毒的世界。

  「……路德維希, 我知道他們雙方都是受害者。我並不認為我有評判他們的權利,交給當事人去解決吧,不管是以牙還牙,還是原諒,我都尊重人們的選擇。」

  「受害者?有趣的說法。溫迪,你認為真正想要殺死女孩的到底是什麼?」

  溫迪還沒來得及回答,匆匆的腳步聲伴隨大劍落地的聲音,把風都弄亂了。

  那把大劍飛過來把跪在地上的五個人一下子全部扇飛了,他們齊刷刷飛出去,撞上不遠處的圍牆。牆上因為太冷還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撞上去,冰面一下子震碎了,冰碴子便跟人一起從牆上滑落,劈裡啪啦好大一聲響。

  奎德直接路過了溫迪和路德維希,從碎成一塊塊不規整菱形的冰塊中撈出一個人。奎德的手很溫暖,一接觸冰,冰就紛紛融化了,剛融成的水就順著奎德揪住衣領的手,和對方身上流的血同流合污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是無辜的,如果你有什麼不滿意,衝著我來。」

  那人快哭了,額頭上嗑了一個大包,血把整個臉都弄成一團糟。

  他不停地搖頭,想要辯解什麼,「不、族人大人,我對您沒有任何不滿。我……我只是不想讓您對上那群神官。我們沒有勝算的,這樣下去……大家都會死的。」

  「如果你們害怕,為什麼從不告訴我。我難道就一意孤行到不顧族人的死活嗎?」

  「最初,大家看見她回來的時候,是非常高興的,她也是我們的同伴啊。但是……我們贏不了的,一旦觸怒神官,降下神罰,我們該怎麼辦呢?」

  「……你怕死,所以就讓別人替你去死?」

  奎德可沒有溫迪溫柔。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允許為了活下去就剝奪別人生命的行為。他們的世界浸透遍了毒液,它逼一群立場不同的人僅僅為了生存便紛爭不休。

  一個人活著,就意味著另一個人被剝奪生命。

  弱小的人會淪為犧牲品,弱小本身成為了最大的罪行,強權和威勢反而披上了一層正義的皮。弱者不敢質疑比他更強的人,只會揮刀向更弱者。

  奎德狠狠地打出一巴掌,那人被扇倒在地,臉瞬時就紅了一大片,他痛苦地嗚咽著,吐出了污血和幾顆碎牙。

  「這一巴掌,是替她打的。身為族長的我,有權利保護族裡的每個人,也包括你在內。下去領罰吧,死亡很簡單,但你得活著給我贖罪。」

  奎德沒有再動過手了。

  雖然暴力能很快解決大部分的問題和爭議,但是它只能使人們表面屈服,能夠推翻暴力的只有更大的暴行。奎德不能依賴拳頭說話,那只能帶來更多的拳頭,他更推崇的是對話的方式,可惜沒有幾個人想和族長聊天。

  路德維希倒想和奎德好好聊聊,只是奎德每次見他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這次,倒是不一樣了。

  路德維希把身上披著他外套的小女孩輕輕從地上抱起,交給了奎德。

  奎德在沒有弄醒小女孩的前提下,輕手輕腳地檢查著女孩身上有沒有什麼傷口。在確定女孩無礙後,他神色也放緩了,柔聲說,「路德維希、溫迪,謝謝你們,這次是我管理不周,讓兩位見笑了。作為報答,我酒庫的酒任你們飲用。」

  「這就不必了,就算你沒說,我們也是任飲的。」

  路德維希開了個小玩笑,說是玩笑,也是事實。不過自從上次之後,他可沒喝過奎德的酒,對酒戀戀不忘的是溫迪。

  「路德維希!奎德,你別聽他瞎說。」

  如果溫迪可以臉紅的話,他的臉絕對會像紅蘋果一樣紅透了。

  他一直都有點愧疚,偷喝本來就不太好,雖然路德維希說他會留下了足夠抵上酒錢的東西,但純真的小精靈還是會心虛,特別是這心虛被人一戳就破的時候。

  溫迪急忙飛過去,想要捂住路德維希的嘴,他太匆忙,以至於忘記了他本來可以用風元素干這事,而且就他目前嬌小玲瓏的身型,做什麼都覺得困難。

  路德維希最近逮溫迪的動作很是熟練了,還沒等溫迪飛到他臉上,就老練地拎起溫迪一只小翅膀,以一種不讓風精靈疼痛的方式,把溫迪塞進了衣服上半開的口袋裡。

  「天色尚早,就此分道揚鑣也太無聊了。我們聊聊怎麼樣……你我應該能夠達成一些合作。」

  路德維希意有所指,奎德也很好奇他們之間能夠達成什麼合作。看來他是專門來的,奎德才不相信,路德維希是恰巧溜門溜到了他家門口。

  「跟我來。」

  把那五個人交到親衛隊的手上後,奎德就把兩人帶到了會客廳。

  會客廳算不上豪華,主人不喜歡喧鬧,會客室便一改往日的流光溢彩,變成了一個低調的啞巴。唯一的裝飾只有一顆做

  成標本的碩大鹿頭,鹿角足有一米長,快要頂破屋頂那般。

  奎德給他們倒了兩杯酒,給自己斟了一杯白水。

  酒被熱過了,溫迪從口袋裡面飛出來,像小鳥一樣啄著熱乎乎的琥珀色酒液。

  一喝下去整個精靈都熱起來了,他的味蕾連帶一整個身體都像柴火一樣被甜美又辛烈的火焰從頭親到腳,從內溢到外。

  「好酒。」

  路德維希很講究地品了品,他倒沒有像旁邊那個酒鬼溫迪一樣幾乎要把整個身子都栽進酒裡。他只是略微沾唇,感受酒在舌頭上點火的快感,就放下了酒杯,反而把酒杯推到了桌子正中間。

  「……我很感興趣,你是從哪裡獲得的釀酒材料。」

  他平靜地扔下了一顆炸彈,問話的語氣淡淡的,聲調也沒有任何變化,就像是路德維希不清楚這個問題的重量一樣。

  很多秘密一旦宣之於口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收不了口。

  奎德想,他和路德維希還沒到分享能夠致他們於死地秘密的情分上。

  答案不過走私而已,他倆都清楚極了那個答案,但是問題是從哪裡走私的?這很重要,甚至可以直接動搖城內神官對一切物資的壟斷。

  奎德心安理得,他從不覺得自己走私有罪。見不到光不代表邪惡,陽光下的罪惡才是最屢見不鮮的,人們卻往往忽略它,甚至習以為常。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我熟悉這座城市所有向外的通口,但是沒有發現大量物資交易的任何痕跡。嘛,這不重要。不過跟你接頭的那個人,手裡一定有大量的糧食,不然沒辦法提供給你這麼多的酒。讓我猜猜,那個人給你這些酒是為了什麼?」

  「第一,在酒裡放毒,然後把所有神官都毒死。」

  路德維希提到這個選項,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就像在表演一樣,他是獨舞的伶人癲狂地在屋內起舞,「雖然我很喜歡這個選項,但是……明顯不是呢。」

  「第二,用酒撬開所有人的嘴,收買一部分神官為你們所用,來打聽關於那位神明殿下的消息……」

  他說著說著停住了。路德維希喜歡觀眾的反應,但很可惜,奎德大體上已經對他的表演無動於衷了,而溫迪……算了,還是不指望他為好。

  「可惜,你們失敗了。神官們接受賄賂後,反而助長了他們的貪婪,只要能讓你奎德徹徹底底地屈服他們,他們此後就有無數美酒了。」

  「他們神官是一群蠢貨,他們傲慢到完全不追究這些東西的來歷。噢,也對,在那位的『庇護』下,怎麼會有他們害怕和做不到的事呢」

  「讓我猜猜,你們下一步的計劃是不是直接把糧食運進城內?之前你們怕打草驚蛇,但現在你們發現根本沒什麼好怕的。」

  奎德對此的反應只是很平靜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路德維希講這麼久,他就不口渴嗎?奎德甚至還有心思想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路德維希知道又怎麼樣,正如他所說,只要迭卡拉庇安繼續庇護神官,他們就無所畏懼。只要不傷害他們的利益,神官們根本不在乎底下人的任何動靜。

  而且路德維希還沒有蠢到在他的敵人面前賣弄他的智慧,想要跟奎德結盟的是路德維希,又不是他。主動權還在手上,何必慌張。

  為了表示友好,奎德把放在正中央的杯子又推了回去。這是場無聲無息的拉扯戰鬥,現在的主動權回到了奎德手上。

  「我看你說了這麼久,你要不要喝口酒潤潤喉嚨,聊天……不急於一時。」

  溫迪悄悄地從杯沿上鑽出一個頭,杯裡的酒都被他喝光了,現在他可以舒舒服服靠著杯壁站著。

  這兩個人都挺奇怪的,溫迪想。

  風精靈當然不明白人類之間的試探,明明他們目的是一樣的,卻非要像敵人一樣對立著只為奪一點點的主導權。

  溫迪覺得這兩人都挺笨的,如果你想要某個人成為你的朋友,而不是敵人。最應該做的是敞開心扉,讓一顆心去觸碰一顆心,而不是像刺蝟一樣,你扎我一下,我扎你一下。

  如果路德維希能聽見溫迪的心聲,他准要喊冤,人類可不是純真的風精靈,你以為看見了對方的真心,哪曾想真心就像魔方,一面一個色的,表面上是對你熱情如火的紅,轉到背後就變成了暗刀子捅肉的黑。

  「那我就承你好意了。」

  路德維希拿起酒杯,沒有喝,倒是把酒液倒入了溫迪的空杯裡,風精靈被一下子從看戲的狀態中弄了出來。

  「這座城市最底層的人可不會管糧食來自哪裡,只要誰能讓他們吃飽飯,他們便聽誰的,你們想要借這些人的力量推翻神官的統治,但今天下午的事件……你也發現了吧,單純這樣是行不通的。」

  路德維希說的沒錯,那些人只不過為了活下去短暫地成為了他們的同伴,但以此興,必以此亡。為了活命,他們同樣也會毫不留情地背叛。

  「那你有什麼高見呢?」

  路德維希起身,來到窗前,指著窗外高聳入雲的尖塔,對奎德說,「你看那座塔,據說神明居住在最高的那層。但是,除了偶爾代表祂的烈風席卷城市外,沒有人見過祂的真面目。而祂全部的旨意都來自神官,那真的是神明的意志,還是人類扭曲捏造了神的話語?」

  「對於神明而言,讓一群人奴役另一群人,螞蟻之間的權力游戲到底對至高的存在有什麼意義?」

  「你的意思是……神官們假傳了神明的旨意,他們難道不害怕神明降罪嗎?」

  「降罪?」

  路德維希就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詞一樣笑個不停,「怎麼會降罪呢?我們的神明早就……聽不見除了烈風呼嘯外的任何聲音了。」

  「迭卡拉庇安在這裡無處不在,所有人表面上都敬愛祂,但是……事實上,沒有人在意神明。人們只在乎自己的欲望能不能滿足。」

  「他們借著敬神的名義,做了一樁又一樁惡事。他們想要奴僕,便把其他人的脊梁打斷;他們想要美食,便把其他人的口糧奪走;他們想要金銀,便把其他人的寶物據為己有。」

  「你說,這樣的世界 ,哪有神明啊?全都是人,全都是人的欲望。」

  奎德陷入了沉默,路德維希說得沒錯。

  當奎德回到王城,他本以為他對抗的是神明,然而不久,他就發現他錯了。他真正的對手是人類無窮無盡的欲望和貪得無厭的本能。

  最可怕的是人們討厭這個世界,不是因為它不合理的規則,而是自己不是規則的受益者,所有人都想躺著吸血。

  他們恨的不是這個世界 ,而是不能成為上位者的自己。

  「所以我們才想要砸碎這個舊世界,去建立一個沒有奴役的自由國度。」

  「自由?真是個好詞,那我也加入好了。奎德,你知道嗎?除了借用神明的名頭外,神官們還做了什麼來鞏固他們的統治嗎?」

  「你指什麼?」

  「是——語言。」

  「神官們用語言在人們的腦海裡深深植入了一個世界的模樣,人們不會反抗自己根本意識不到的東西。我們要做的很簡單,那就是——」

  「用詩歌唱出一個新世界的自由。」


第32章 自由的奴隸(4) 日出未必意味著光明……

  日出未必意味著光明, 太陽也無非是一顆晨星而已,只有在我們醒著時,才是真正的破曉。

  ——梭羅

  「你知道那些人是怎麼說你的嗎?」

  「去幕布後面吧, 真實只會在陰影中顯現。」

  人生很像戲劇,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舞台上的絕對主角, 所有的配角都眾星捧月地圍著主角打轉。但人們只能看見舞台明面上的東西;生活的悲哀在於即使離開了「主角」,戲劇也會一直上演。

  幕後的故事往往才隱藏了人生最多的細節。

  「西塔, 好孩子,你應該知道我們來這裡的用意是什麼?」

  「各位主教大人,我不太明白。」

  塞萊斯特在短暫行禮後, 就不卑不亢地起身了。

  她跟阿莫斯走得近了,就不免沾上一些不近人情的壞習慣。主教們一邊在高處落座,一邊評頭論足著。

  其中一位藍衣的主教放下了茶杯, 杯子嗑在桌子上, 發出好大一聲響,「你倒是不矜不伐,鎮靜是年輕人的好品質,但未免有點不識禮數。各位大人, 你們說是吧?」

  一位紫色的主教倒是笑眯眯的樣子, 和和氣氣地開口了, 「別這麼說,年輕人,難免不知道敬畏, 慢慢教就好了。西塔也是我們教會的可造之材呀, 我們一群老東西的未來可還得指望年輕人。」

  身著白袍立於一旁的年輕侍從接過話茬,「大人有愛才之心,西塔也是出類拔萃的俊才, 兩合相宜,可不巧了。」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藍衣的那位斜著眼,怒視著侍從,「您也該管管下屬了。別壞了規矩,長官說話,屬下別插嘴。」

  「瞧您說的這麼嚴重,我倒是覺得年輕人要活潑一點才好……」

  話輪過幾輪,倒把塞萊斯特晾在了一邊。

  高座上的主教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人類最擅長的就是用各種方式來制造權力關系,不管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

  如果塞萊斯特只是個普通的剛入教會便得主教們賞識的人,便應該直接跪地謝主隆恩,然後主教們一個翻臉發怒,之後就戰戰兢兢地立在一旁瑟瑟發抖,跪地求情。

  但,可惜她不是。

  這只是無聊的人類把戲。

  很多人只能看見物質層面的壓迫,誰掌握了最多最好的物資,穿金戴銀,出門幾台大轎,便是頂尖尖的人。

  但人們意識不到精神上的壓迫,他們的頭腦被灌上了其他人想要讓他們知道的東西,永永遠遠跳脫不出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情緒永遠被其他人輕易牽動,別人一動怒,自己便馬不停蹄地開始自省和害怕,別人一誇獎,屁股就翹到天上去。

  然而,他們不知道,別人對你的態度確實與你本人有關,但只與你背後的利益掛鉤,贊美的話帶著點有利可圖的貪婪,貶低的譏諷總是有著打壓異己的妒恨。

  「我只是一介俗人,當不得各位大人的褒貶,大人們要捧就把我捧上天,要貶就把貶下塵,我西塔也絕無半分怨言。我資質愚鈍,聽不懂大人們的話。大人們,不妨有話直說。」

  坐在主位的紅衣大主教還沒有發話,其他兩位不過是一起跳台唱戲的伶人。

  藍衣那位和紫衣那位對視了一眼,這個西塔倒不好解決,跟那位冥頑不顧的阿莫斯一個樣。

  但這個戲還得繼續唱下去,才能一團和氣。

  紫衣的那位恭敬地瞧著上方那位昏昏沉沉幾乎快要睡過去的大主教,「主教大人,您看?」

  一直閉著眼睛,老態龍鐘的紅衣主教這才不緩不慢地睜開眼,他渾濁昏黃的眼睛裡極快閃過一霎精明的光,又很快裝作糊塗的樣子,「我老了,沒多少活場了。我怎麼看,無非是看怎麼才能更好侍奉神明,更好地向民眾傳遞聖明之言。」

  紅衣主教說話慢悠悠地,他太老了,以至於講起話來就像破舊風箱在吱吱嘎嘎地拉動,枯木一樣的腐朽便如同蛀蟲般趁虛而入鑽入空蕩蕩的軀殼,「兩位都說得都有道理,年輕人活力也重要,規矩也重要。阿莫斯,我們是管不了了,但西塔我們還能再教教。」

  阿莫斯……他們終於說到正題了。

  聽得昏昏入睡的塞萊斯特勉強打起了精神。

  「大人說的是,這阿莫斯也太不識抬舉了一點,傷了主教大人的心啊,西塔你可不要學你那位前輩。她怎麼就不明白管理奴僕也是為了更好侍奉神明,讓她去還不樂意。」

  紫衣的那位阿諛著。

  「我看就該給她點教訓,別失了敬畏,惹得神明動怒。」

  藍衣的那位奉承著。

  「各位大人,恕我直言,神明大人只說讓神官祭司們管理蒙德,造福百姓。可從未說過讓我們把一部分的同胞變成奴隸。我倒是不知道,大人們說的又是什麼道理,我只是個普通的小祭司,只做神明應允我做之事,相信阿莫斯前輩也是如此想的。」

  塞萊斯特所言非虛,她認真查驗了來自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的神意。

  祂確實囑意讓祂最初的侍從,現在的祭司們,管理蒙德。但祂可從未應許過壓迫和奴役,祂確實是愛人的神明。在祂最初的旨意中,祂本希望建立的是一個所有人親如一家互幫互愛的國度。

  最初的蒙德確實如此。

  但隨著神明身影在這個國度的逐漸隱去,這個國度變成了神官和祭司的私產。

  「放肆!誰允許你揣測天上那位的高意。」

  刺啦一聲,茶杯被重重摔到地上,被泡漲了茶葉也團成團惡心地擰在一起。

  倒是可惜了好茶。

  據說還是從沉玉谷那邊弄來的高檔貨。陸路不便,運輸中多有折損,來到了蒙德便有「一兩茶葉一千金」的美談,也只有蒙德最「尊貴」的大人才敢肆意揮霍。

  「您老歇歇氣,年輕人不懂事是常有的,這也是我們幾位來這裡教導的道理不是?」

  紫衣那位面色還是笑呵呵的,細聲細氣地接著道,「西塔,你這就不懂了。奴僕,在座哪位不是神明陛下的奴僕,我們這些人看著是比外面其他人氣派些。但我們心裡門清啊,我們就是神明陛下門口栓的狗,那位一跺腳,我們都得抖三抖的。」

  「你看,外面那樹不也得分品類,種一起才好,奴僕也得分啊。承蒙聖恩,我們這些人僥幸得以侍奉神明陛下,但這麼一大座城要運轉,這麼多人要吃飯,光靠我們怎麼行,一些個活計總得有人干吧。」

  「百姓又不會體諒我們的難處,手段就不免激烈些……」

  「大人,你何必跟這冥頑不靈的人解釋這麼多,我看她就是不識抬舉。」

  紫衣主教身側的白袍侍從一邊殷切地添茶倒水,一邊憤恨又嫉妒地狠狠瞪著塞萊斯特。

  漂亮話倒是一大堆,要你去當奴隸,看你願不願意。

  塞萊斯特腹誹著。這群老東西話怎麼這麼多,能不能直說想要我干什麼。

  「大人,我也說過了,我資質愚鈍,聽不懂歪歪繞繞。說吧,到底想要我干什麼?」

  中間那位紅衣大主教揮了揮手,示意身旁那兩位不必再多說什麼。西塔軟硬不吃,對這樣一根筋的人直說反而效果更好。

  「我和其他兩位的意思是,推選你作為阿莫斯的繼任。但是,這有條件……第一,是絕對尊敬我們的神明;第二,是不得違抗主教們的命令;至於第三嘛……你心裡清楚。」

  「……我不明白各位大人的意思,阿莫斯前輩已經是內定的下一任主教了。阿莫斯前輩無論是聲望,還是實力上,都是實至名歸的最好人選。各位大人們,肯定比我更清楚這點。在下資質平平,哪裡敢奢望主教的位置。」

  塞萊斯特話鋒一轉,玩弄語言她也是能手,輕輕松松就讓主教們期望的那點人的野心透了出來。

  「更何況……如果我繼任了,那阿莫斯前輩呢?」

  「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有些話該瞞在心裡,說出來可就壞了事兒。」

  「我又怎麼知道,大人們不是空口無憑框我,拿我頂罪呢?如果做了那件事,我和各位大人們可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你們總該給我一點憑證的。」

  「……你待如何?」

  「將今日之事簽字畫押,同時保留兩份,一份放在各位大人那兒,一份放我那兒,這樣我們雙方都能安心。」

  主教們示意白袍侍從去取紙筆來,這個西塔倒是小心謹慎,可是這天只是神明

  陛下的天,就算暴露了又如何,誰也越不過神明來懲戒他們。

  他們在心裡嘲諷著西塔的天真,要不是指望她派點用場,他們又何必大費口舌和她驢頭不對馬嘴。而且西塔裝得那麼高潔,看到了高位一下子全忘了。人啊,繞不開一個利字啊。

  潔白像一匹雪花布那般的宣紙被平平整整地鋪開,這也是從沉玉谷弄到的高級貨。侍從小心翼翼地展開它,但凡宣紙弄破了一點,都比他項上人頭值價。

  「我已經擬好了,各位大人你們看看?」

  三位「尊貴」的主教草草掃過了上面的內容,寫的什麼並不重要,總沒有人能治他們的罪,這只是讓西塔安心辦事罷了。

  「可。」

  等三人簽字畫押後,「罪狀」便呈到了塞萊斯特手上。

  「多謝各位大人垂愛了,」她一面垂眸說著,一面轉過身對著身後的屏風開口了,「不巧,我剛是忘了,阿莫斯前輩還在後面屏風那裡。前輩呆這麼久,該悶了吧,出來透透氣也是好的。」

  拿著那把冰藍色弓箭的女祭司從幕布後面緩緩走出,她過於憤怒的臉現在已經平靜了下來。

  這群主教們有恃無恐,不過是仗著神明對他們神官的偏愛,他們不去想著如何回報神明的恩情,反而在這裡蠱惑人心,排除異己。

  「阿莫斯前輩,你看看吧,這下證據確鑿了,你總該認清他們的真面目了吧。」

  阿莫斯接過宣紙,那上面赫然寫著「暗殺阿莫斯」的字樣,紅色的指印像滲著血一般狠狠地把遮羞布扯開,透出裡面黑色的心腸。

  第三個條件昭然若揭了,想要繼任位置的前提是什麼,當然是這個位置的人死掉啊。

  阿莫斯沒有管上面的三位主教,反而敏銳地發現了這是一場明謀。

  台上人以為可以利用西塔來實施暗殺,然而入局的人可不會白白被利用,而勢必要把這一團水攪得更渾,攪出一片朗朗乾坤才好。

  西塔贏了,她贏得坦坦正正、正大光明。

  阿莫斯有點看不清面前少女的容貌了,她本以為她足夠了解西塔,「……那你呢?你究竟想干什麼?」

  「我?」

  塞萊斯特笑了,她的立場從一開始她就說了呀,她想讓阿莫斯看到這群人的真面目,「我當然是前輩的朋友啊,我一直都站前輩這邊。之所以……現在讓前輩站出來,也只是擔心前輩會悶而已。」

  現在不會悶了,阿莫斯心想。

  不管是她還是主教們都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徹徹底底地撕破臉不會有一點轉圜和徐徐圖之的可能了。

  緩解氣悶的方法是什麼呢

  當然是直接「燒掉」整棟房子,讓空氣和風直接灌進來。阿莫斯把目光移向主教們,他們知道事態已經脫離掌控了,但還強作鎮定。

  不過很快……一切都會結束。

  風啊,繼續吹吧,直到把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沒有人能逃離命運的藩籬為止。


第33章 自由的奴隸(5) 上帝無憂無慮,漫游……

  何處才有人的生活?如今奴隸般的憂愁苦相逼。因而上帝才在我們的上方無憂無慮地, 漫游已久。

  ——荷爾德林

  一場雪的到來總是悄無聲息。

  今天風不大,雪便很安靜地降臨人間,它穿過整個穹蒼輕輕落下, 就像人們的結局似的,落到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

  落雪時分並不怎麼寒冷, 冷的是化雪的時候,就跟人世間所有的爭鬥一樣, 最初不會凍結所有人,但那爭鬥會擴大,像雪一樣厚厚地蓋住整個世界, 從屋檐到街角,從樹梢到落花。

  雪花融化的時候,洪流才會把所有人緊緊裹挾住。

  一片雪花從空中飛舞盤旋, 落到地上, 便被紛至沓來的追捕踩髒了,王城起初是很安靜的,但挨家挨戶的搜查像一連串整齊擺放的玻璃杯,一個弄倒了, 其余就紛紛破碎了。

  路德維希在聽著這喧囂, 破壞的聲音也有自己的節拍和呼吸。恐懼的氣息、害怕的味道、推搡的動作, 都藏在聲音之中。

  他呼吸間起的水霧把玻璃弄得朦朧一片,世界便看不清了。

  身後傳來門被推開的吱呀一聲,他得以從霧氣般的思緒中落地。

  先出聲的應該是溫迪, 路德維希想。

  溫迪還是很活潑的性子, 耐不住寂寞,也忍不了疼痛。

  「路德維希!你又在這裡偷懶,明明人是你帶來的。」

  溫迪有點生氣, 路德維希哪裡都好,只是有點太過輕慢了。他做不到袖手旁觀置身事外,又無法全心全意置身之中。就像天上的風箏,飛不上高空,又落不到地上。

  路德維希只能聽憑風引。

  奎德仔細把門關上,他們接下來的談話不方便讓外人知道。即使身為一族族長,他也習慣了凡事親力親為、謹慎小心。

  「你帶來的人,我安頓好了。衛兵搜不到的,你大可放心。」

  「真可靠啊,是藏得好呢,還是說有些『衛兵』是你們的人。」

  「……路德維希,如果你想問我,直接問就可以了,我們現在已經是同伴了,不用試探來試探去的。」

  路德維希很敏銳,他這份敏銳既是上天的恩賜,是智慧的像征,又是他個人的災難。

  他總是習慣思考,他不相信一眼看上去的東西,他懷疑世間所謂的真理。他這樣的人永遠也無法融入人群,人們一邊敬畏他的智慧,一邊又畏懼他的智慧。

  幸好路德維希是同伴,奎德心想,他可不想要一個這麼敏銳能一眼洞見萬物的敵人。

  「是嗎?那我可安心了。」

  路德維希表面附和著,但他不想問。他更習慣依賴的是自己的思考。問出口的問題總有一個答案,答案有兩種選項,對還是錯。要去分辨,只會把問話的人困在對錯之間。

  人們喜歡分個對錯,但世界的事……哪有太明顯的分別,黑裡面透著白,白裡面也夾著黑。

  就像窗外的雪,只有在高天的時候是純白的,一落到人世間,它就失了過於純粹的界定。

  路德維希把窗戶拉開一道縫,雪花便夾著不大的風從縫裡灌進來。室內劈啪作響的柴火便也滯了一滯,但很快又開始溫暖眾人。

  有點冷。

  他把頭伸出窗外,閉上了眼睛,細細聽著窗外的聲響,腳步聲、交談聲、盔甲伴隨身體律動的吭哧聲便又近了一步。

  路德維希睜開眼睛,落到他睫羽上的雪便抖落下來。他沒有關上窗子,反而站在了通風口,雪花一沾上衣服便濡濕了衣袖。

  「笨蛋路德維希,快關窗啦,你這樣會感冒的。」

  溫迪始終對所有人類都抱有一種廣泛而寬懷的愛人之心,這並不來自力量,也不來自責任,這是他高貴而慷慨天性的一部分。溫迪不像安德留斯那樣的魔神,會對人類有特別的喜惡 。

  他注視人類,就像注視一束從他身側穿過的風,每束風有相同的本質,但又是獨一無二的。何必用自己的喜好去束縛風呢?

  溫迪是風的魔神,他還很弱小,但他比其他的魔神更清楚風的流淌。他既不想要把風拘在自己身邊,也不想要風一直吹著他。

  他要做的很簡單,給所有風以自由。

  但可不能任由風們肆意妄為,就像現在的路德維希。

  溫迪也不會問他的意見,直接用著風元素啪啦一聲關上了窗。風元素到得很果決,路德維希但凡反應慢個一秒,窗戶便會直接打到他高聳的鼻梁上。

  路德維希有點後怕地摸了摸鼻尖,有些郝然地轉

  移開了話題,「衛兵們快到了,我們現在還有些時間。所以……奎德,你是怎麼想的呢?你認為她是位朋友,還是僅僅一個頑固的神官?」

  自從遇見路德維希後,奇妙的境遇就一件接著一件。這次也是如此,他們上次見面還是劍拔弩張,這次一個成了逃犯,一個成了隱藏逃犯的幫凶。

  「阿莫斯打傷了包括大主教在內的神官,即使她有再高的聲望,神官團體絕不會再容她。而且她品性高潔,一旦看清了神官們的真面目,便不會再同流合污。我歡迎多個朋友,但是……這個不取決於我,而是阿莫斯。」

  「但……你們可以做暫時的朋友,阿莫斯想要的,你們同樣也會做,不是嗎?」

  即使是同樣的行為,最後的目的也不一樣。阿莫斯想要的是為自己的神明奉上一個更加虔誠的神官侍從,因此她得推翻現在這個。

  而奎德他們想要的……是直接顛覆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的統治,至於神官群體,他們只是前進路上的阻礙。

  阿莫斯現在還不知道這些,奎德他們背後站著三個魔神,風精靈、春之女神和北風狼王,其中春之女神和風精靈結成了牢固的同盟,北風狼王只答應會協助,祂本身無心建立新統治。

  奎德和阿莫斯本身就立場相悖,隱瞞這一點他們會是短暫的朋友,但是走到那步……他們又會刀劍相向。

  「……這對阿莫斯不公平,路德維希。她幫我們就意味著做了殺死她崇敬神明的幫凶。」

  奎德不喜歡這樣,他討厭欺騙和隱瞞,人們不應該在謊言下生活,不知不覺就做了違背本心之事。這太殘忍了,他和阿莫斯只是立場不同,那位女神官的高潔和虔誠在這個時代如此稀少,不要讓這些在謊言中沾上背叛的苦痛。

  「奎德,你真善良。不過你不了解阿莫斯,她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單純和簡單,我們不需要隱瞞我們真正要做的事,阿莫斯……一定會給我們所有人一個驚喜的。」

  奎德討厭路德維希語意不明的話語,他總是在最應該說明清楚的地方裝糊塗。但是,這就是他這位同伴的一貫作風。奎德沒有再問了,估計也問不出什麼,而且衛兵們也快到了。雖然阿莫斯已經藏好了,但那群衛兵翻東翻西也該在他這個主人家的眼皮底子下。

  奎德准備離開了,把這間屋子留給路德維希和溫迪。

  他擰開門把手,門把手輕輕向右轉動,他不經意地開口了,「你的爺爺,那位大主教閣下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需要休養一兩個月。」

  沒等路德維希回答,他就關上了門。

  奎德不想去看路德維希的表情,人們總是會過度解讀他人的內心,奎德也不例外。路德維希的處境一直都是那樣不上不下,如果他面無表情,便會被解讀為冷血無情,如果他感動落淚,便會被解讀成對陣營不忠。

  路德維希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過去,但是沒有人可以從中完完全全逃離。他看上去那麼高雅,又精曉音律和詩歌,這樣的他只能出身神官世家。他喜歡的東西,干淨動人的詩歌和音樂都是拿最髒的沾著人血的錢熏陶出來的。

  人世間壞就壞在,最美好的東西永遠伴著最髒最惡臭的東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開,又剪不斷。

  或許這樣做是多此一舉,路德維希從未問過。

  奎德最好對他的過去保持心照不宣的沉默,對他隱藏在嬉笑後的痛苦和糾結視而不見,這樣也省了麻煩,少了可能的怪罪。

  他推開門前思考了很久,他自己當然希望那群神官早點死光了最好,阿莫斯沒有下狠手弄死他們,他都覺得是她現在的覺悟不夠,如果她想要她理想中的神官團體出現,還有什麼比直接把舊的那個連根拔起更好更快的方法嗎?

  如果因為路德維希就對其中一些神官多加寬恕,也太小看和不尊重路德維希了。他早就做好了取舍,奎德會喜歡這樣清醒和狠辣的同伴。

  但那是對同伴的,出於工具般的利用價值,不是對朋友的。

  作為人的那部分,奎德怕路德維希難過,所以不管什麼該不該,他就做了。

  唉,這個時候,最適合喝酒了吧。

  苦澀又熾烈的酒會讓胃翻騰起來,腦子也會一片混亂,攀上雲端的失重感會讓人短暫以為上了天堂。

  可惜,這個節骨眼上,他不能醉。

  奎德打開大門,風不知不覺間大了起來,雪花伴著冰一片片像暗器一樣把他臉刮得生疼,衛兵們就頂著風雪壓住了一室的溫暖。

  「事先說好,出於體諒各位的不易,我會配合你們的搜查工作,但是不得打擾和傷害勞倫斯一族的人……不然,你們也知道最好不要惹怒一個勞倫斯,對吧?」

  門被關上了,溫迪對路德維希的身世沒有太大的反應,他早就知道了。

  人們好像都是這樣,一面堅定,一面糾結地活著,真正放下是很難的,憂愁總像烏鴉一樣盤旋不休。

  溫迪也是路德維希的友人,但他不是奎德,奎德是人類,會被人類的規則牽著,人們最怕看的是死,特別是親人之間的相互殘殺而導致的死。

  路德維希是不同的,比起怎麼活下去,他更介意以什麼的姿態和世界告別。每個人都會死,除了死亡痛楚的不同,老死、淹死、被殺死又有什麼不同呢。

  路德維希只希望在死前可以擁抱這個世界,擁抱獨屬於自己的命運。

  溫迪對此沒有說什麼,他了解路德維希,人們可能會覺得他很奇怪,會試圖用自己的想法來考慮他,但魔神只會認識到他的本質,一個獨特的人類。

  他反而在意是沒有一起過來的女神。

  「塞萊斯特呢?她怎麼沒有一起過來,我好想見她。」

  風精靈輕輕抱怨著,他從誕生開始便日日夜夜陪在那縷春風身旁,他像習慣這個世界一樣習慣著女神的相伴。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久地離開,也是第一次吃到了離別的滋味,他那個時候還不懂思念。但在一次又一次習慣性向周圍搭話卻無人回應的時候,他就披上了一層落寞的灰色。

  雖然他多了一個新的友人,但是女神是無可替代的存在,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塞西莉亞花,給他再多的蘋果,那也不是花。

  「女神殿下還留在高塔上呢,她還有事要調查。不過她托我向你問好,『可愛的風精靈啊,不要太過想念我,我馬上就會回來與你團聚。』」

  溫迪就像跟爆竹一樣一下子就炸了,「路德維希,你還打趣我!塞萊斯特可不會說這種話。」

  春之女神,雖然聽上去是溫柔似水的女神,但在塞萊斯特可親的面容下,她的心就像冰雪一樣冰冷。

  雖然塞萊斯特對溫迪非常溫柔,但溫迪可不會相信她會說這麼柔情蜜意的話。溫迪不得不承認比起關心他,塞萊斯特更關心這片土地的人們能不能早日得救。但即使這樣,溫迪也不會埋怨女神的冷落,她只是太愛人了。

  「好了,好了,別拽我頭發了,很疼的,我道歉道歉就是了,」路德維希求饒著,明明溫迪心裡期望女神念著他,但路德維希一說出來還不樂意了。

  「唉,怕了你了。女神要我們把阿莫斯帶去庇護所那裡,她恐怕還打算讓阿莫斯轉變立場吧,而且那裡有西塔可以看著阿莫斯,我們也好放心。」

  經此一遭,塞萊斯特隱藏這麼久的身份要廢了。不過身份罷了,女神想換什麼臉就換什麼臉。

  不過,阿莫斯看見西塔會是什麼表情呢……這還挺有趣的。

  雪不知不覺停了,地上的「羔羊」還在嘶吼著,天空還看不清神色。突然,一支笛奇又異地吹起,笛聲悠揚繞開一處高樓、半城雪色。

  奎德回過頭,牆外一角忽有一枝春開。


第34章 自由的奴隸(6) 啃噬著彩色的夢……

  告訴我, 你的靈魂是否也在黑夜悲嘆,被晚香玉濃烈的香氣所環繞,並且啃噬著彩色的夢的神經。

  ——拉斯克許勒

  「我迷失了嗎?」

  「我要離開這裡, 是時候帶我走了。」

  「我會獻上我的靈魂。」

  路德維希睜開眼睛,他剛經歷的是美夢, 還是夢魘呢?他已經分不清了。

  睡意已經退卻,他打算去外面透透氣。

  「路德維希, 你醒了嗎?」

  溫迪是魔神,他不需要像人類那麼多的睡眠,大多數時候他閉上眼睛只是在休息。

  「你也醒了, 那一起去外面坐會兒?」

  等到他們倆一走出臨時搭好的帳篷,就看到圍著篝火沉默取暖的兩個人,奎德是在守夜, 而阿莫斯多半也跟他們一樣睡不著出來透透氣。

  路德維希在篝火前找了個還算干淨的位置便坐下了。篝火穩穩地燃燒, 火苗沒有閃爍跳躍,而是像心跳一樣細膩地燒灼著,如同蝴蝶的半只羽翼透明地閃耀著。阿莫斯在四周弄了一道風牆,阻擋了周圍寒風的侵襲。

  這是去庇護所路上的補給點, 立在最大最雄偉的一座雪山上, 山巔正上方的天空有著類似透明釘子的虛影。傳說中這裡曾經是無憂無慮的春之國度, 小草蔥蘢、萬物向榮。路德維希看向半山腰,那裡有一截枯枝,不管這些年世事如何變幻, 枯枝始終沒有被冰雪掩蓋, 只是安靜地陷入腐朽。

  雪山很冷,但又美得驚心動魄。

  冰雪統一了萬物,樹枝是銀雕的冰飾, 向上向下生發著冰凌和霜花,腳下是層層積雪,頭頂是熠熠星輝。從純真、輕盈的火焰向上抬頭,望向天空,極光錯落有致地鋪散在輪廓半圓的蒼穹上。天空的脈搏是翠綠、深藍和絳紫的交織。

  路德維希吐出長長的一口白霧,他的呼吸此時與世界的呼吸交融,流光的天空跳入濕漉漉的眼眸,從中打撈出一整個世界的倒影。

  不要擱淺在這樣美麗的夜晚,人們只是沉默著。命運是天上的星星,發著冷色的光。

  「大家不想說點什麼嗎?」

  他開口了,說點什麼都好,談談這片土地過去、現在、將來要發生的事。

  「你想聊什麼?」

  開口的是奎德,他守了將近一晚的夜,在他們還沒有醒來的時候,他守著面前的火焰,提防著可能來襲擊他們的野獸。在四周都空寂無人的時候,呼呼的風聲,安靜的夜晚,就像回到了奔狼領一樣。

  「聊點我們未來該做什麼吧?大家又是為了什麼才聚在這裡,我們總該推心置腹一次。人生很短,不抓緊可能就再也來不及了。」

  路德維希輕輕地說著,奎德遞給他一杯熱過的水,他接過杯子,溫暖源源不斷地從杯壁上傳來。他喝了一口,這裡的水比王城的更清冽,加熱過還帶著一股冰雪的倔強氣味。

  放下杯子,他把頭轉到一邊,看著即使坐在荒郊野外,也筆者端坐如同身處高塔的阿莫斯。

  「不如先從我們的新朋友開始吧。」

  阿莫斯很少接觸神官外的人,她認識路德維希是因為詩人出入高塔如入無人之境,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感受到三道不同的目光,她有些不適應地低下頭,盯著弓箭上的花紋。

  離開高塔到底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呢?她過去的信仰絕不是虛假的,她離開那裡,因為她希望她的信仰真正能夠傳達到那位神明耳中。

  迭卡拉庇安大人是不是因為感受到了神官們的偽善不忠,才不再理會神官的呢?如果,如果她能為神明獻上一個更加忠實更加虔誠的神官侍從,他們的神明是不是就會從最高層下來看看他們,聽聽他們的聲音呢?

  「……我是為了迭卡拉庇安大人,現在的神官辜負了神明的信任,為此,我想要建立一個新的更加純粹的教會。」

  跟他們想像中的差不多,路德維希和奎德對視了一眼,溫迪卻若有所思。

  「你是為了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嗎?你為什麼會認為祂想要這個?」

  溫迪不理解阿莫斯,她打心底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是對於神明而言,追隨者到底意味著什麼?

  溫迪想到了自己最初的追隨者,古恩希爾德一族。

  他確實會為他們的虔誠而動容,但他同樣也會被人們其他的美德打動,而如果有一日古恩希爾德一族不再信仰他。溫迪可能會有點傷心,但更多的是欣慰吧。他本來就不需要人類的侍奉,人類如果不再需要神明,那麼是不是就代表著他們已經足夠強大了,可以獨自在世界活下去了。

  人類就像飛鷹一樣,飛吧,飛得遠遠地高高地,直到衝上蒼穹,溫迪那個時候會像塞萊斯特一樣彈起裡拉琴唱起過去的歌謠,為他們踐行。

  「我……我不知道。」

  溫迪說的沒錯,那是她的想法,不是神明大人的想法,或許烈風之主根本不在意人類的行為,她做的什麼都沒有意義,神明也不需要什麼神官。

  「但我還是會那麼做,祂庇護了我們長達千年的時光,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讓那位殿下聽聽我們的聲音。」

  阿莫斯真的很虔誠,路德維希只覺得苦澀從心裡冒了上來,「你從來都沒有見過那位神明,也從來沒有聽過來自祂的半句話語。祂的庇護只不過是建立了屹立不倒的高塔和堅不可摧的護城牆。除此之外,祂什麼也沒做過,既沒有給人們任何引導,也沒有停歇無窮無盡的冰冷,為什麼要那麼憧憬神明?」

  「你到底是愛神,還是只是不愛——人?」

  神明的一切都是偉大的,人們是那麼渺小和不值一提。

  阿莫斯注視著杯中水的倒影,她現在還很年輕,但不過短短百年間,皺紋就會從她的額頭蔓延到嘴角,然後是全身,最後再將她封印到冰冷的棺槨裡。

  天上的極光好美麗,它們不管多久,都是那樣流動著生命力,神明也一定是那樣的存在。

  「有什麼不同嗎?為什麼要愛人呢,為什麼不愛神呢?」

  阿莫斯理所當然地說了出來。

  天上星辰的生命肯定要高於路旁草芥,小草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比自己龐大一萬倍的星辰,它的生命要幾倍於草木,歷史可以延伸到宇宙的盡頭。那樣浩大璀璨的世界,是地上生靈永遠的向往和追不到的光芒。

  路德維希沉默了,在這個話題上,他們達不到什麼有效溝通,但阿莫斯她……似乎誤解了神明,神明只不過是放大的「人」。他看了看旁邊懸在空中的風精靈,這位也是魔神啊。

  阿莫斯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點。

  「那你愛的還是迭卡拉庇安嗎?聽起來所有魔神,你都會向往。」

  她並不了解迭卡拉庇安,她愛的只是自己對神明的幻想,溫迪不想要這樣空無一物的愛,任何用偉大字眼來美化愛,字眼越是偉大,而所謂的愛越是虛假。

  不要談愛和虔誠了,它在撒謊,甚至騙過了她自己。

  「迭卡拉庇安大人是不一樣的!」

  但到底有哪點不一樣呢,她從未有一次感受過祂的呼吸,聽過祂的聲音。小時候,她喜歡追逐那從天地中突然升起席卷大地的烈風,人們在哀嚎,可她全部的身心都被烈風占據了,即使烈風帶走了她的父母。

  父母離開,她的心太疼了。她突然覺得死亡是解脫,是為人類獻上的最盛大的葬禮,她突然嫉妒起了父母,他們可以在風下死去,可她被永遠留了下來。

  心還是好疼,她不斷流著淚,仇恨還沒有升起來,對神明的愛便成為了她的主人。沒關系,現在已經不會疼了,神明的烈風會把她的親人們帶去樂土。

  烈風中臉龐上流滿眼淚。

  她找到了不被烈風殺死的方法,那就是活在風中。烈風永不停歇,她手中攥緊的書頁飛了出去,記錄下的厚重歷史被壓縮進短短幾行中,風撕扯了她,她仿佛看見了

  時間本身,那無意義的龐大流逝被壓縮成了薄薄一瞬,被永恆的烈風吹拂。

  就在那刻,比絕望更濃厚的愛成為了她本身。

  「唉……」

  路德維希嘆了一口氣。對於阿莫斯來說,到底什麼才是真實,什麼才是虛假,如果她拿自己對神明的愛為一切的真實,那麼他們所有人只是虛無的影子。沒人會在意幽靈的低語。

  「那奎德,你呢?對於你來說,神明是什麼?」

  奎德撥動了幾下篝火,他想起了北風狼王,又想到了春之女神,「神明都是任性妄為的家伙,但人類也一樣。祂們確實是比人類活得更久,擁有更強大的力量,但是那又怎麼樣,即使是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

  「與人無關,神明單純只是神明而已。」

  很少見到這樣的人類,溫迪想。

  人們往往都對神明抱有崇高的妄想和希冀,神明是寄托了所有人類最高想像的產物,即使這個形像虛無到與神明的本質沒有任何關系。人類談論神明,就像談起了自己的欲望,他們想要強大的力量,神明便無所不能,他們想要卓越的智慧,神明便無所不知。

  至於神明在想什麼,人們並不關心。

  「那你呢?路德維希,他們都說了,你也說說吧。」

  溫迪提起了在場最後還沒有發言的人。

  「我?」路德維希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他沒有思考什麼,就直接說了,「神明是居住在我身體裡面的怪物,是和我一直對話的幽靈。」

  「?你說的是神明嗎?還是你腦子裡那些糾纏不清的思想?」

  「……你猜呢?」

  路德維希一直是個奇怪的人,超於時代的思想是巨大的神明,祂生長在皮肉之內,躲在那副人類面皮之下,是路德維希這個人類困住了神明的祂。

  總有一天,他會親手釋放『神明』,把他全部的靈魂都獻上。

  天空漸漸亮了起來,極光早就退場了,天色淡淡的藍,只剩下幾顆殘星在天際線影影綽綽,大地起了霧氣,朦朦朧朧中金黃的陽光還是半開的花。

  溫迪突然聽到了什麼,他扭頭看向半山腰處,那裡有奇怪的風,風裡面傳來像脈搏一樣的呼吸,呼吸對著火焰、對著春天,虛擬在生成著心跳。溫迪第一次捕捉不到風,那風不來自這裡,卻有著他的氣息。

  「路德維希、奎德還有阿莫斯,我們去半山腰看看,那株枯枝……被火焰燒著。」


第35章 竊取神明那刻(14) 永恆的平靜中的……

  所有的生靈也許只是永恆的平靜中的一個纏結、一團紛亂、一點瑕疵。

  ——E.M.福斯特

  一生之中有多少個滿日升起?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到達秘儀聖殿的時候, 沙漠古老的王者就領著他們的臣民跪拜在這通往黃金夢鄉的入口,嘴中呢喃著贊頌赤王的詩歌。

  赤王還是天邊最遠的一夢,黃金三角的獨特美學在千年的風沙中屹立不倒, 風沙磨平了赤王陵的磚石,黃沙便與地上陵墓共享了璀璨的金色。同樣金色的還有太陽, 它的熱量散在滾滾黃沙中,汗水劃過皮膚, 滴落在沙土之上,打濕了輕盈的夢想。

  被人踩過的歷史,和濕透的血汗, 構成了赤王陵的記憶。

  「為他建造上天的天梯,以便他可由此上到天上。」

  黃金的夢鄉是黃沙、赤日和神明的故居,赤王的標志是太陽的光芒, 赤王陵那尖銳的一角是刺破雲天的太陽。

  在過於廣闊的世界, 人往往會迷失在一種虛無的憧憬中,卡維就是這樣。

  不管多少次來到沙漠,不管多少次見到這種奇異的三角建築,卡維還是會感嘆那精妙的美感——黃金分割的完美比例、屹立不倒的絕對永恆。

  繁榮和荒蕪都共生於黃沙之上, 璀璨的歷史只是過去的舊夢, 黃沙固定不住水的流逝, 荒蕪叢生在悲涼的人心。

  不遠處,鍍金旅團的據點星星點點地散在一個不大的綠洲旁。光著膀子的漢子牽著馱獸沿著沙丘踩下如同文字一樣的腳印,他們也在書寫自己的歷史, 只是輝煌不在, 沙漠也變成了貧窮的代名詞。

  很少有學者會來這裡,但卡維卻常常來沙漠。

  他是出身雨林不假,可雨林也會為沙漠的美而折服, 雨林是水霧瀧澤的,深深淺淺的綠色在雨幕中相互呢喃細語,雨水會沾濕所有人的眼眸,霧氣會像花一樣開著,那是雨林的美,那是生命的美。

  沙漠卻不是這樣。雨在這裡是黃金一樣的價值,水是稀少的,血卻很多,人們會為了搶奪水源而將血濺到黃沙上。沙漠是沉默的,它吞噬了一代又一代的紛爭與戰火,不知道存在這片土地多少年的赤王遺跡仿佛是獻給沙漠的永恆,它是沙漠過去繁榮的一夢,所有的愛恨都會永遠獻給那樣的夢想。

  為了黃沙,為了烈日,為了赤王。

  在赤王陵前跪了一代又一代出身沙漠的人王,他們在這裡遵循赤王的指引建立了一個又一個沙漠的王朝,那樣紛爭不斷和波瀾壯闊的歷史不會出現在安靜祥和的雨林中,它們只會誕生在赤沙的國度,沙漠的記憶就藏在沙漠子民代代傳承的血脈之中。

  他們或許不記得那些滄海一粟的王朝,紛爭和仇恨也早已被黃沙掩埋。但赤王啊,我們永恆的神明,沙漠的子民不會忘記您的存在。

  在這個陽光璀璨有如黃金的國度,通往上天的階梯,終會迎來他們天上的神王。

  「雨林的子民為什麼要幫助赤王的信徒?」

  「這個答案重要嗎?你們只是想讓你們的神王復蘇。身為學者,我管不了大地上的爭端,我只是想要驗證自己的學術。璃月有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不過你們佣兵並不需要思考這些。」

  太熱了,拉赫曼脫下了自己的上衣,被他「虜」來的守村人就像感覺不到這股像是要把人放進烤爐的熱浪,依舊穿著完整,可是臉上卻不住滲出汗珠。

  拉赫曼岔開腿,粗獷地坐著,他示意身旁的屬下給守村人扇扇風,免得他因為自己的學者風度熱到中暑,這裡可不比阿如村涼爽。

  拉赫曼看著五大三粗,但也不是不講理之人。沙漠的子民一向熱情待客、愛恨分明,守村人既然答應了要幫助他們復蘇赤王,那麼就是他拉赫曼的上賓。即使守村人出身雨林,但為了赤王,他們必須借助雨林人的知識。

  因為沙漠並沒有寬容到……能讓他們的子民知曉黃沙的歷史。不過知識是稀有的,但智慧不是,沙漠有著自己的不輸給雨林的智慧,隨著各個部族的不斷遷徙而傳承。

  智慧被歌唱在每個月明千裡的夜晚,有關鎮靈、帕蒂沙蘭和沙漠女主人的故事,藏了一整個世界的秘密。

  約定出發的日子是個很平淡的清晨。

  這個時候太陽還沒有出來,月亮和星星都是天邊的虛影,黃沙還是跟天空一樣冷色的藍,經過一整個夜的冷卻,踩在流淌月輝的細沙上有如漫步水中,風聲徐徐吹動水面粼粼微光。

  在巨大的沙丘中,拉赫曼一行人只是微小的砂礫,誰知道小小的砂礫卻有撼動整個沙漠的夢想。

  會注意到人的存在的還是人。

  卡維很少見這樣的組合,他能辨認出隨行學者的裝束不似來自教令院,更像是來自阿如村,那麼他就是守村人了。

  守村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是跟一群沙漠佣兵一起,看他們的走位,也不太像護送和雇佣。卡維起了疑心,在須彌的嚇唬孩子的傳說中,最不缺的就是會把學者虜走換錢的沙漠佣兵。

  他跟同隊的其他學者們說了一聲,便暗地裡追著這列隊伍。

  卡維是草系神之眼的擁有者,雖然在戰力上肯定不及風

  紀官,但他帶著別人逃命的能力還是有的。就算是沙漠上餓肚子的沙狐,卡維都會把自己的食物分出去,更何況是跟他同出一脈的須彌學者。

  卡維很少考慮自己的安危和利益,他意識不到自己思維的缺陷。對他來說,看見別人有困難就伸出手,就像呼吸空氣一樣自然。

  感謝這些年卡維在沙漠的研究歷練,他比其他學者更熟悉沙漠的氣候,也知道如何借沙丘的起伏,又或者是沙子中破損的機關一角,遮掩自己的痕跡。

  而在更高處的沙丘上,風紀官們也安好了巢,懂得借天色出行的從來都不止田間的碩鼠,還有高飛的雄鷹。

  「他們來了嗎?」

  「是的,屬下已經確認了隊伍裡面的那個人就是失蹤的守村人,領頭的那位是……拉赫曼旅團的首領拉赫曼。」

  守村人竟然是落到了拉赫曼手上嗎?

  不是神王之遺,也不是圖特摩拉,而是拉赫曼。做局的人有兩撥,神王之遺是前面用來迷惑的大餌,圖特摩拉是被愚人眾利用的蠢貨。而除了愚人眾,還有一個暗地裡的人。

  「艾爾海森那裡有什麼異常嗎?」

  「這也是屬下想要稟報的,他一大早就突然不見了。一同消失的還有九方和迪希雅,九方那邊說是要去沙漠做研究,就雇了迪希雅作為護衛。」

  九方和艾爾海森有個共同的項目,如果艾爾海森事後說他只是跟九方一起去沙漠做研究,即使是風紀官也挑不出太大的錯處。

  九方多半只是艾爾海森明面上的一個搭子,這個男人估計利用了她。但艾爾海森背後的人絕不是愚人眾,是誰派他來攪局的?

  「教令院那邊呢?」

  「我們在教令院的人說最近學者們都在忙識藏日的事,沒什麼別的異樣。我們用虛空給教令院發的調查申請,也很快通過了。」

  這樣看來,也不是教令院嗎?

  那艾爾海森真的就只是在自作主張?以這個男人謹慎的性格,怎麼會這麼快漏出馬腳,比起是思慮不周,不如說有人——愚人眾的人攪了艾爾海森的局。

  局勢越來越有意思了……賽諾倒不知道須彌怎麼一下子冒出這麼多有意思的人。

  「九方也走了?我明明告訴她,讓她要麼早點回教令院,要麼在阿如村乖乖呆著,她一點都不讓我省心啊。不過迪希雅也在……她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提納裡,你還不回去嗎?你等會熱中暑了,我們戰鬥的時候可顧不上你。」

  現在太陽還沒有出來,沙子帶著夜的涼氣,提納裡還可以輕輕松松地跟上他們。

  但一等陽光把整個沙漠都蒸成鍋爐的時候,提納裡又耐不住熱,過不了多久就會沒精打采地躲在某處陰涼下。

  賽諾知道提納裡是擔心自己,但是以提納裡的身體情況,不如早回去歇著,免得賽諾等會還要來沙丘撈他。

  「安心啦,如果情況不對勁,我就回去了。而且這次我帶了足夠的水,你們放心戰鬥就行,我會在後方給你們支援的。」

  「……你最好是這樣,上一次你暈倒在沙漠裡,還是我把你扛走的。」

  忽然,賽諾旁邊的人像是發現了什麼,他把雙筒望遠鏡遞了過來,指著隱藏在遺跡機關後的金色小點,「賽諾大人,跟著拉赫曼的還有一個金發的人,看服裝,是妙論派的人。」

  賽諾接過望遠鏡,他調整著焦距,得以看清了金發人的五官。然後就把望遠鏡遞給了提納裡,「是卡維,他怎麼會在這裡。提納裡,你有頭緒嗎」

  提納裡接過,鏡頭下確實是卡維那張秀麗絕倫的臉。

  提納裡跟卡維確實有幾分交情,卡維不太像會卷入這種風波的人。

  而卡維出現在沙漠,還……挺正常。妙論派嘛,只要是為了建築取材,這群人做得到上天入地。提納裡就不止一次在雨林的死域裡,撈過不巧路過的妙論派學者,鬼知道,他們是怎麼取材到死域的。

  「我估計是因為妙論派的某個項目吧。賽諾你也知道的,妙論派嘛,出現在哪裡都正常。」

  賽諾想到了自己以前接過的任務,去沙漠某個遺跡救援被困在地底下的妙論派學者之類的,頓時覺得很有道理。而且就憑他初次見卡維,卡維那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他估計也沒這個心眼參與什麼陰謀。

  「卡維多半是看到守村人跟鍍金旅團走到一起,覺得奇怪就跟上來了。他就是這個熱心又有點魯莽的性子。」提納裡接著補充道。

  「他跟拉赫曼他們隔得太近了,現在來不及把他拉走了。我記得卡維有神之眼,對吧?」賽諾回過頭對下屬說,「他有自保的力量,等會注意別傷到他就行,事後我會跟卡維解釋的。對了,我們的誘餌步好了嗎?」

  「已經准備好了,就等愚人眾的人來了。」

  賽諾抬頭,太陽快要出來了,沙漠的一切都變化得很迅速,要不了多久,這麼多天的等待馬上就會有結果……希望,今後也是跟今天一樣的好晴天。

  「他……也是我要保護的人?」

  迪希雅剛出去一會兒,這裡就多了一個艾爾海森。

  以她跟九方達成的協議,那金額只夠護送一個九方,如果還要加上一個成年男子,迪希雅就……虧了呀。雖然她很多時候都是憑義氣辦事,但是佣兵也是要吃飯的,她總不能常常打白工。

  「怎麼會?我才不會出艾爾海森的保護費。迪希雅,你記好。等會要是有什麼危險,你把他丟出去,我們倆跑就是了。」

  艾爾海森有點無語地瞪了一眼九方,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有心情跟女佣兵調笑。給他留線索要他跟上來的是九方,而且就他們倆明顯上的關系,艾爾海森如果暴露了,她九方也跑不了。

  「是嗎?那我可就照做了。」

  迪希雅當然看得出雇主是在開玩笑,九方跟艾爾海森雖然明面上嘴上不饒人,不過這倆人關系應該還不錯,或者說他們倆是一路人。

  「不過,我們瞞著風紀官來這裡真的沒問題嗎?我倒是無所謂,你們倆都是學者。我聽說風紀官是會抓不聽話的學者進局子的,現在還有反悔回阿如村的機會。」

  「機會?我沒有那麼奢侈的東西,那位估計也快到了。我知道迪希雅你答應了坎蒂絲,坎蒂絲身為守護者不便離開阿如村,就托你保護守村人將他平安無事帶回來。放心,我不會妨礙你的。」

  這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看似所有人都可以現在脫局,但是……沒有人會選擇離開。

  「小姐,就別開玩笑了。佣兵拿錢辦事,你身為我的雇主,我當然也會保護你的。」

  如果九方會妨礙她保護守村人,迪希雅從一開始就會拒絕她的雇佣。既然九方不想離開,那迪希雅也不會多勸什麼,畢竟她最近真的挺缺錢。

  再不做點賺錢的買賣,迪希雅就快買不起粉底口紅了,她沒什麼別的愛好,就喜歡打扮的精致一點。

  「那位……你指誰?」

  「一道來自稻妻的雷霆,不過現在可不是在稻妻的海上,而是在須彌的沙裡。到底是會掀起風暴,還是會被埋在沙裡,一切還是個未知數。」

  「那你希望是什麼結果?」

  「艾爾海森,你覺得呢?」

  九方抬起頭看著靠在石壁上的艾爾海森,而這裡還有一個迪希雅,「我?我當然希望,須彌太太平平的啊,讓那位來的可從來都不是我。」

  「像我這樣的小嘍啰,可管不了上面的人在想什麼,做什麼。但這裡是須彌,總有人能管得了他。」

  「你指的是……須彌的雷霆?」

  「不,我說的是須彌的草木,沙漠偶爾也需要一些雨林的空氣,你說對吧?」


第36章 竊取神明那刻(15) 留存著一個等待……

  沙漠中的甘泉、荒原裡的花樹, 我的心沒有枯萎,我的靈魂中留存著一個等待神諭的地方。

  ——赫爾曼黑塞

  太陽來自東方,陰影在太陽看不見的地方。

  像水波一樣流動的是黃沙

  和大氣, 風裡面困住的不只是一個熾熱的心跳。砰砰砰……心髒在不斷跳動,空氣被心室擠壓著, 推搡到了嗓子眼,呼吸便也艱難起來, 帶上了謹慎的猶豫。

  卡維正躲在殘破的遺跡機關後面。

  機關早就被風沙殺死了,一大半的身軀都埋在沙子裡面,只留下一個三角形的尖銳一角還在試圖刺破風和沙的歌唱。卡維黃金色的頭發在雨林裡是少有的絢麗日光, 但在沙漠中,也只是無限金黃光芒中深深淺淺的一點。

  他們應該不會注意到我,卡維心想。

  被太陽炙烤的沙子早已滾燙起來, 但卡維不敢移動一步。對峙的雙方是風紀官和鍍金旅團, 雙方的頭領都在交涉著,卡維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仔細聽著不遠處的交談。

  「拉赫曼,應阿如村的請求, 我們是來帶回守村人的。你應該能看出來, 在風紀官面前, 你沒有任何勝算。現在釋放人質,這樣你的罪過也能得到減輕。」

  說話的是帶著紫色胡狼帽的少年,卡維認識他, 那是賽諾。

  「……教令院的獵犬居然能找到這裡。但守村人可不是我的人質, 你要不要問問他,願不願意跟你走。」

  體型魁梧的沙漠佣兵讓出一個位置,露出了站在他背後的守村人。守村人衣著完整, 面色如常,不像是經歷了什麼折磨。

  那位守村人還保留了學者的影子,常年的流放讓他的身軀有些佝僂,衣服也說不上講究,只是很干淨,每個褶皺都被熨地很平整。他上了年紀,不太能經得起長時間的奔波,臉上雖然疲憊,但眼睛卻很有神采。

  賽諾上次見他,守村人可沒有現在看上去精神。

  守村人用不大的聲音不緩不慢地說著,「賽諾大人,感謝您為我奔波。但正如拉赫曼說的,我是自願和他合作的,請轉告阿如村的大家,不用為我擔心。」

  在暗處偷聽的可不知卡維一人,迪希雅、九方和艾爾海森同樣也關心賽諾這邊的進展。

  「誒,守村人竟然和拉赫曼合作了嗎?這我可沒聽坎蒂絲說過,可是我答應坎蒂絲,要帶他回去。」

  迪希雅雖然搞不清楚守村人能跟拉赫曼合作什麼,但是……沙漠中隱秘的合作往往沒有一個好下場,雨林的法律管不到沙漠,隨便哪處沙子下都可能埋在分贓不均的冤魂。

  「噓,別擔心。賽諾可不會輕易被說動,而且這個案子對風紀官來說……守村人已經不是第一位了。」

  九方小聲地交談著,他們躲的地方非常隱秘,但隨行人員的提納裡耳朵卻相當靈敏,她可不想偷聽到一半,就被提納裡提著耳朵揪出來。

  「是嗎?但很遺憾,風紀官辦事可不會尊重你的個人意願。」

  賽諾說著。守村人的安危確定後,他的存在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智慧誕生了須彌,卻同樣可以毀滅這個國度,為了不讓智慧泛濫成災,學者們定下了六宗罪。

  「你還記得根源之罪是什麼嗎?我來告訴你……其一,妄談人類進化之事;其二,妄談生死之事;其三,探索宇宙之外之事;其四,窮究語言濫觴之事;其五,敬畏神而不行奉獻之事;其六,慢言奧秘而心無懼怕之事。守村人,你清楚,你觸犯了哪一宗罪嗎?」

  「到我身後去!弟兄們,保護守村人。」

  拉赫曼把前面的守村人一把拉過,守村人被他拉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一聽到首領吩咐,其余的佣兵們立馬拿起武器,把守村人團團圍住,護在身後。

  一道驚雷倏忽從天空落下,滾滾雷聲有如天空怒吼。

  「你不願意說,那我就替你說好了。你,還有拉赫曼,犯了第六重罪孽。你們想復活赤王,對吧?這世間最大的奧秘是神明的奧秘,膽敢妄言復活神明的你們早就觸犯了最大的禁忌。」

  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

  卡維根本猜不到事態怎麼成了這樣,他原本以為風紀官是來救被鍍金旅團俘虜的守村人的。但現在聽起來像是守村人和鍍金旅團勾結,他們竟然……竟然想要復活赤王?一個已經死去千年的神明。

  天空剛才還是晴空萬裡,現在黑沉沉地一片,雷霆和風暴都被壓到最黑暗最禁閉的天空一角。沙漠太干燥了,下不出雨,所以閃電還沒有雨水幫忙降降火氣,它憋著一肚子的火。

  雷聲霆霆,撕碎了濃雲的束縛,耀眼的藍紫色光在天空急驟飛馳,雷蛇的鞭子在肆意揮散,唰唰唰,伴著哢嚓一聲貫穿天地的巨雷轟響,飛沙走石間人心顫動。

  卡維現在開始後悔了,他既怕風紀官注意到自己,要被帶去好好審問一番,又怕風紀官注意不到自己,這雷電要是落到他身上,估計他一兩個月都不用再考慮手頭的項目了,只能被裹成木乃伊躺病床上養傷。

  「九方你不要攔我,我要上去。守村人的小身板可禁不起賽諾一擊。」

  「好姐姐,別走,再等等。」

  九方死死拽住迪希雅的靴子,艾爾海森一點都沒有來幫她攔住迪希雅,甚至還非常優哉游哉地從衣袖裡面掏出一本書看了起來。九方可不能放迪希雅現在過去,賽諾的攻擊看著嚇人,現在不是也沒造成什麼傷亡嗎?

  「你仔細再聽聽,賽諾的攻擊只是雷聲大雨點小,他是為了逼出暗中的人。」

  擊落一道雷霆的自然是另一道雷霆。

  沙漠沒有水氣,新的雷電卻自帶著稻妻海面的水汽,直接抽在天空黑沉沉的漩渦之中,漩渦被一個打亂了,風暴們沒有了自己歸屬的家園,便向東西南北不同的方向四處逃竄。

  雷電的下一鞭狠狠抽在烏雲中,烏雲都嚇壞了,它們急驟地哀號了起來,黑色的眼淚從空中墜落,重重地打到沙土之上。

  「在你看來,這就是禁忌了?哼,愚蠢之人。」

  暴雨和雷電吞噬了全部的雜音,它們一起構成了喘不過氣的殘酷黑暗。循著雷電的閃光,一道鬼魅似的人影如霧如雨飄忽立於黃沙之上。

  那人帶著寬大的帽子,帽子旁黑夜般的紗泠泠飄著,旁人無法從中窺清他的面容,他的聲音和呼吸卻相當清晰,穿透了雨幕和雷電飄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一起一落間,黑紗起伏,露出白瓷般的肌膚和艷色的唇。

  霎時間,稻妻所有的鬼怪傳說一下子福至心靈。

  卡維本就思維靈敏,這下更是心思翻湧。黑色的雨帶著沉重的氣息把他全身都弄濕了,卡維的心跳被濕透的衣物緊緊包裹。

  從重重黑紗中,來人不經意間撇了他一眼,卡維的心跳都為此停滯,在近乎漫長的一秒後,視線方才移開。

  卡維聽見自己的心……總算從高空落下,劫後余生莫過於此。

  「須彌的事就不勞煩愚人眾的執行官操心了。閣下,難不成……是想插手須彌內務嗎?」

  鬼魅一樣的影子沒有踏到沙子裡,只是虛虛地踏過雷電,足尖一點便只余跟不上步伐的疊影重重。

  他移動的痕跡像是霧氣一樣飄忽,若有若無的鈴聲叮鈴作響。

  來人的聲音也像霧氣,但是殺人無形的血霧,艷色的唇上下摩挲,像蛇張開了嘴,吐出了劇毒無比的毒液。

  「插手……倒不敢當。只是這個人,我們愚人眾要帶走,還希望風紀官不要為難我這個外國友人。」

  暴雨和雷電的聲音很吵,但人類的聲音更討人厭。

  沙漠的干燥讓他受不了,這樣的陰雨散兵倒是很習慣。稻妻啊,他的「故鄉」永遠是這樣,無休無止的暴雨,無休無止的雷霆,它們才不會管地上的人,永遠一視同仁地降落在這個一點也算不上公正的世道上。

  雷電將軍

  從來沒有在意過稻妻人民的生死,她只談她自己的永恆,罪過永遠屬於痴心妄想的人類。須彌也一樣是討人厭的地方……神明還沒有發話,人類就為自己圈下了牲口的圏籠,這裡屬於人類,而那是神明的住所。

  無聊的罪過……

  散兵就是這樣的存在,他既討厭人類的愚昧無知和貪得無厭,又討厭人類的作繭自縛和冥頑不靈。而神明也跟人類一樣,沒幾個好東西。

  生命就是這麼愚蠢和肮髒的存在。

  「這我可不能答應你,須彌有須彌的法律,至冬的執行官要叫就回至冬的冰天雪地上叫就好了。」

  「……你找死!」

  王不見王,兩道雷電激烈地打鬥在了一起。

  賽諾的攻擊是急風暴雨的,但也有著穩定的脈絡,但散兵的不一樣,他的攻擊都很隨心所欲,元素力仿佛成為了他招之欲來呼之即去的奴僕,他想怎麼樣攻擊就怎麼樣攻擊。

  賽諾一時間把握不住散兵的攻勢,他比散兵多了幾重顧慮,不要傷到旁邊的屬下,不要傷到守村人,也不要傷到卡維。但散兵不一樣,他來這裡不過是無聊的隨心散步,守村人怎麼樣都好,反正只是一個人類,死了就死了吧,反正玩具還有一大把。

  他玩得開心最重要。

  散兵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心願,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缺,什麼也不需要。愚人眾的身份,還有那至高的女皇,都不過是他完成心願的棋子。

  他確實是糟糕的愚人眾執行官,但散兵自認為還算對得起那位女皇……因為其他的執行官,也各懷異心。

  「怎麼了?風紀官,怎麼不繼續叫了,是害怕了嗎?晚了,臨死前就是要叫大聲點啊。」

  賽諾沒有再理會散兵的嘴臭,他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對手缺乏做人的素質。跟之前那個喜歡咬文嚼字、天天說些謎語人話的博士不太一樣,這位散兵根本就是無所顧慮、百無禁忌的嘴臭之人。

  賽諾只是喜歡講些冷笑話,自認還沒有散兵更懂如何激怒和全方位侮辱對手,於是他索性閉上了嘴,沉默是最好的反擊。

  在用赤沙之杖彈開散兵的又一道攻擊後,賽諾不著痕跡地帶著散兵漸漸遠離了拉赫曼他們。其余的風紀官們收到頭領的示意,但開始圍攻起了拉赫曼,只要把拉赫曼和守村人帶走,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在最初的計劃中,賽諾的任務只是吸引愚人眾執行官,給其他的風紀官機會去突襲愚人眾據點,從而收集愚人眾的罪證。

  與他們設想的一樣,那位執行官果然來了,就如傳聞中那樣目空一切和高高在上。他甚至沒有帶一個愚人眾下屬,散兵一向看不起自己的廢物屬下,他多半會自己獨立作戰。

  「……那我現在要干什麼?任由風紀官把守村人帶走?這樣的話,我可怎麼跟坎蒂絲交代啊。」

  迪希雅犯了難,現在看來風紀官不會怎麼為難守村人。雖說守村人現在屬於阿如村,但是如果他真的犯了罪,那風紀官把他帶走也是理所應當。而且……那是復活赤王誒。如果坎蒂絲知道,肯定會很生氣吧,赤王就算復活,也只會帶來戰火。

  「什麼都不用干……他們馬上就會掉下來了。艾爾海森別看你那破書了,快過來躲躲,如果你不想被他們砸中的話。」

  他們戰鬥的下方是一處空曠的遺跡,須彌的特產就是不知道可以有多深的洞穴遺跡。

  九方他們提前通過其他的入口來到了遺跡裡面,雖然看不見上方具體在發生什麼,但可以通過留在地上的虛空終端,聽到上方在發生些什麼。

  激烈的戰鬥本來就可能會導致地表塌陷,可何況,這又是暴雨,又是雷電的架勢,這上面不塌就怪了。

  提納裡此時正躲在遠處望風,感謝這場雨,他還可以出來稍微走幾步路,不至於直接中暑倒下。事情跟賽諾他們計劃的大差不差,但提納裡的內心卻時不時有不安感,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等賽諾和散兵又一次雷電和雷電碰撞在一起,巨大的後坐力不僅揚起了風沙和蓬草,更是讓他們腳下的土地開始塌陷。

  大地的碎裂只是一瞬間。

  突然出現的黑色口子立馬吞噬了地表的人們,提納裡嚇得心跳都驟停了一下,危險居然來自地下!

  在黑洞一樣的巨口中,提納裡看見了綠色的天幕短暫地升起了一瞬,綠色的網接住了人們下落的身影。

  他多半是眼花了吧,等提納裡仔細一看,根本沒有什麼綠色的網,只有一個黑色的洞,沙子伴著水不斷往下傾斜。

  可惡,提納裡在心底謾罵著,便立刻從沙丘上跳了下來。

  幸好,他帶了傷藥,希望不要有人出事啊!


第37章 竊取神明那刻(16) 我只能生活在這……

  讓一切帶著宇宙起源時的焦慮, 在我心中震顫,它們剛從虛無中蘇醒!

  我只能生活在這個世界的開端或結局。

  ——E.M.奇奧朗

  墜落向下,像失去羽翼的鳥兒, 但那只是單向的法則。

  把這一切都翻轉過來吧,無精打采的翅膀會衝破時間的阻力, 一路向上飛,直到觸碰天的盡頭——黃金的太陽。

  像水波一樣流動的是黃沙和赤陽, 赤王陵還是才剛剛建立起的模樣,巨石構成的神明宮殿還是地表最輝煌的宇宙。

  卡維晃了晃有些不清醒的頭腦,撐著身子從黃沙裡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沙子是干爽的, 沒有一點水汽的模糊,這些細小的金子帶著太陽的溫度和捉摸不住的脾性,從白皙的指間劃走, 一束清爽的風吹過, 沙子便輕輕在風中劃出舞女裙擺的優雅。

  他起身望了望大漠,金黃的國度和碧翡的生靈都共享了這片土地,誰說沙漠是沒有生命的荒蕪?

  一條銀帶的河流不斷流淌著,銀白如月色、閃耀如星光的河面波光粼粼, 一條魚擺了擺尾巴, 輕盈地躍出水面, 它的鱗片正是新月的銀。

  河流旁是翠綠的樹木,這些棗椰樹生得高大,肥碩的葉子垂下, 留下了一大片帶著綠意的陰影。

  若有若無的歌聲和空曠寂寥的樂曲從遠處傳來。

  一個渾身都在白布下的人, 只余一雙黃金的眼睛,他吹著不知名的樂器,指尖按了幾個音符, 便有了世事多移。在他身旁有一位看不清模樣的舞女,她縱情地舞蹈著,紫紅色裙擺飛揚著開出一朵又一朵帕蒂沙蘭。

  一個多世紀的光陰被壓成了蜉蝣一瞬的樂曲和舞蹈,卡維想要靠近,但無論如何也接觸不到那兩位的虛影。樂曲還在繼續,卡維看見了更宏大的宮殿,圓形的劇場,一輪滿月永遠照耀著月亮的城池。

  映滿銀白之月的水流淌過未知的城堡,時間和空間都不再變得有意義,唯一還活著的是不斷流淌的水和不斷吹奏的樂曲。

  但樂曲聲不再空曠寂寥,反而喧囂熱鬧起來。

  城池的門一推就開了,卡維一進門便來到了奇異的國度,銀白的城市立於黃金的赤沙上,水和月輝是無盡的永恆。

  城市被按下了休止鍵,紅紅綠綠的瓜果、鱗次櫛比的屋檐、熙熙攘攘的人流、悠然翩飛的蝴蝶……它們的時間都被凍結了。

  卡維屏住了呼吸,不敢驚擾這滿城的寧靜,他能感到沙漠巨大磅礡的生命力就藏著這座未知的城邦內,他不敢驚擾這美麗的一夢。

  一切都如夢似幻,他還是忍不住走進了。

  進來吧,遠方的客人,沙漠在歡迎你的到來,月女城歡迎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客人,因為這裡是赤王陛下的永恆城堡。

  冰凍被解除了,蝴蝶輕輕一振翅便飛出了一個春日。

  瓜果上水凝的露珠在紅紅綠綠的果皮上暈開霧氣輕輕的一吻,屋檐下的人們推開房門,人流一下子躍動了。不知是誰,擊了一下鼓,鼓聲渾重  ,衣著鮮艷的舞女輕輕地踏上了圓形的舞台,伴著鼓聲,在滿月清輝下,肆意張揚著生命。

  而她腳邊紫紅色的帕蒂沙蘭和水中素雅的月蓮悄然開放。

  又是一輪滿月之夜。

  滿月照耀著,這是走不出的屋子。

  紅楓似連綿不斷的血液在空中不斷燃燒,華美精致的庭院裡沒有一絲人氣。屋子沒有點燈,只有滿月清輝,月色似水,涼涼地給庭院籠了一層薄霧的冷光。

  在紅楓下安靜地睡著一位人偶般的少年。

  神子般的潔白無瑕、琉璃般的純淨無垢,月輝透著紅楓溫柔地點了點少年的額頭,在楓葉的影子裡蝶翼一樣的睫羽上下顫動。

  滴答……一滴水珠從葉上滑落,滴落在地。

  蝴蝶掙破了蝶蛹的束縛,紫琉璃的少年睜開了水晶一樣透亮的眼眸,他有些迷茫地看著這華美無雙的庭院。

  回憶像黑夜一樣翻湧著靠近他,少年有些頭疼地捂住了頭。

  那是算不上好的回憶,背叛就像附骨之疽……水晶一樣的眼眸裡黑暗翻湧著,光被黑水打了幾個來回,最後嗆了一口毒液,就永遠沉入了稻妻的海中。

  少年再次睜開眼,仍是琉璃一樣的眸子,卻再也透不出一絲光亮了。

  少年想起了他的名字,他這個階段的名字是——散兵。

  風聲吹動庭院風鈴,悅耳的風之歌有如珠落玉盤,一切都是那麼安寧祥和;但一道細細的紫電擊落了鈴鐺,弄亂了滿庭月色。

  啪啦一聲,鈴鐺的生命便被無情奪走。

  風再也吹不動鈴鐺,便只能報復性著煽動紅楓。楓葉簌簌,不詳的紅雲聚成一團團溶不開化不掉的血塊。

  散兵清楚這裡的每一處風聲,他在這裡呆過幾乎一生的光陰,只有他和他的影子相伴的每個夜晚,他曾經是那麼迷茫和痛苦,但現在怨恨和憎惡填滿了他小小世界的天空。

  這裡不該有別人……不該有任何人看見他曾軟弱的樣子。

  有一道呼吸聲很微弱,但就藏在這座庭院的某個房間內。呼吸聲的主人很愉快,她哼起了哄孩子的歌謠,她說,「美麗的人偶,繼續睡吧,願你有個美夢,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那就殺掉她……

  散兵無不冷酷地想,他從月色清冷的庭子步入了滿室黑暗無光的院落,稻妻屋子的房檐都不太高,黑沉沉的天空隔了不長的距離,壓迫著同樣黑沉沉的大地,散兵就被困在這天地間。

  木屐踩在木質地板的感覺,就像是用指甲扣著地面,留下一長串像是尖叫一樣的恐怖嗚咽。散兵走過無數黑暗的房間,路過了無數過往的迷茫,輕輕停在了歌謠的盡頭。

  他刷得一下拉開了門,隔著一個半遮的幕布,散兵看見了一個背對著他的身影。

  那女人的身影很是雅致,暗紫如瀑的長發一直垂到腳,紫藤花的和服像是最迷離的幻夢,聽到有人推開了門,她回過頭來——

  是一雙跟他一樣的紫色眼眸,無悲無喜,但散兵卻聽見了命運的石頭落地的聲響,它從高處墜落,把那個神子般的潔白無瑕、琉璃般的純淨無垢的少年砸得鮮血淋漓。

  「留下鮮血的誓約,以黃沙、赤日、草木為證,沙漠的主人與森林的主人將結成永恆的盟約。」

  「不論日月如何變幻,不論生靈如何生衰,只要黃沙還遍布在沙漠的每一處,只要草木還生長在雨林的每一角,赤王陛下和大慈樹王的友誼就將永不動搖,沙漠和雨林永遠都是最親密的摯友……」

  「赤王祭司和樹王祭司,請上前來,留下你們守護這誓約的承諾……」

  賽諾和提納裡走到台前,他們倆都被困在了這副先祖的軀殼中。

  他們接過誓約的酒,拔出刀子,在手心劃開一道傷口,血液滴落在澄澈的酒裡,暈開一道黑紅的印跡。

  他們互相注視著,少年早已變成青年的模樣。

  白發紅眸身著沙漠祭司服裝的青年有著古銅色的肌膚,黃金般的符文在裸露的皮膚上流淌著,那是赤王力量的加護;而對面是有著長長豎耳的翠綠長發青年,他身披長袍,抱著一束蒼翠的花木,碧綠的大尾巴像一團綠雲,點點光芒像星星一樣開在他美麗綠色眸子中,那來自大慈樹王的賜福。

  沙漠子民和雨林子民的血都是同樣的紅色,看不出差別。

  他們交換了誓約的酒,帶著血腥的美酒被如數飲下,唇便紅艷了起來。

  「記錄下這一切,不要遺忘沙漠和雨林的故事,不要遺忘我們永恆的友誼……」

  盟約人的頭紗下是拉赫曼淚流滿面的臉,他已經理解了一切。原來他曾經相信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愚昧妄念,沙漠未曾虧欠過雨林,雨林也未曾加害過沙漠。

  只是人們忘記了黃金般的誓約,忘了永恆的友誼,忘記了他們神明的教誨,與自己的不同血脈的兄弟殘殺了近千年的時光!

  「是。」

  記錄下這一切是一個灰色頭發的青年,他不習慣說太多話。青年抬起頭,翠色的眼睛深處是一點菱紅的智慧之光,他拿出筆,在莎草紙上忠實地記錄下發生的一切。

  艾爾海森不討厭這樣的感覺,或許他之後可以考慮一下做書記官之類的工作。

  這裡發生的一切到底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幻夢,還是真實歷史飛過的一個尾羽,在記錄的文字下都顯得不那麼重要。

  他寫的不再是現今須彌通用的文字,而且千年前的古文字,這些彎彎鉤鉤、曲折逶迤的字跡是最初的符號,是智慧的載體。莎草紙帶著獨特的植物氣息,艾爾海森一邊嗅著這千年的香氣,一邊記錄下過去發生的一切。

  不要遺漏一句,不要忘記這裡曾經發生的一切,遺忘是歷史和記憶最大的敵人。

  在盟約結成後,像獅子一樣的沙漠女族長獻上了美酒、美食,她(迪希雅)拉過一旁端坐得正正經經的雨林賢者(守村人),不斷歡笑著,酒水四撒,沙漠的舞娘和雨林的舞者都共同跳起舞來,沙漠磅礡浩瀚的樂聲和雨林精妙輕盈的歌聲編織成共同的記憶。

  「以黃沙、赤日、草木為證,沙漠的主人與森林的主人將結成永恆的盟約。」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那麼相信著,友誼永遠不變,安寧和幸福近在咫尺,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天的一角。

  「你不過去嗎?我們的赤王陛下。」

  紫紅色裙擺的舞者對著渾身披著白布只余一雙黃金眼眸的沙漠王者嬌笑著,她還是輕盈的花,世界都只是她心間的露珠。

  赤王放下了樂器,安靜地凝視著美麗的愛人,屬於祂們的時光早已逝去,比起和人類在一起,他更願意與自己的戀人共享這最後的寧靜。

  「人類的事交於人類,適當放手也是神明的智慧。我的戀人啊,我美麗的帕蒂沙蘭,你又在想些什麼,明明我在你的眼前。」

  舞者踏過水,輕移蓮步便只余水的漣漪輕輕蕩開,重重疊疊;她彎下腰,采下一朵半開的月蓮,淡黃的蓮心羞答答的。

  美麗的女神把蓮花放在紅艷的嘴邊,輕輕吻著純白的花瓣,她呢喃著,「我素未謀面的友人啊,為何不肯現出你的身影,讓我們見見吧,不要辜負這比黃金更可貴的機會。」

  說罷,她放下唇邊的月蓮,蓮花向著湖心飄去,一邊飄,一邊越變越大,直到可以容下孩童的身軀。半開的花瓣逐漸舒展開它美麗的身軀,露出站在淡黃蓮心上的小小的孩童神明。

  納西妲睜開了眼睛,她曾是那麼害怕,那麼恐懼,大慈樹王的光輝太過耀眼,納西妲只是月亮,她做不了須彌的太陽。

  但現在她不能再退了,此刻她才是掌管須彌的神明!


第38章 竊取神明那刻(完) 這顆黃昏之星,我……

  那光芒, 那死亡之光,似乎讓大地恢復了慰藉的力量。

  那兒沒有別的星星。只有這一顆,我熟悉她的名字。

  因為在我的另一種生活裡, 我曾經傷害過她……這顆黃昏之星,我要對你獻上我的想像

  既然在這黯淡的表面, 你已經散播了足夠。

  ——格麗克

  「吾友,執掌智慧的神明啊, 我有三個問題要問你。」

  「其一:什麼東西會迷醉古往今來的情人,就連赤旄的君主也傾慕於她的雬美。可是薔薇卻又何曾思戀過誰,不過

  是伴著新月和晨露枯萎。」

  「那是——晚春易逝的薔薇。」

  「其二:什麼東西從地升起, 又從天而降,無人曾目睹它,它卻將一切覷望, 其上正如其下, 其下與其上相仿,卻只可自上而下,不可自下而上。」

  「那是——高天立正的正法。」

  「其三:什麼東西無法抵御箭矢,卻能抵御毀滅, 什麼東西無法摧毀盔甲, 卻能摧毀城邦, 既不屈服於高天的使者,也不屈服於地上的萬國,無論是諸神還是邪魔, 傾盡全力也不能將它勝過?」

  「那是——無窮無盡的智慧。」

  什麼是真實和虛幻?

  納西妲回答了花神的三個問題, 那樣的問詢似乎也曾發生在某個月色似水、繁花如錦的夜晚,連通一切的世界樹記錄下了這逝去的一瞬,那是黃金誓約最初的模樣, 仿若銀色之月、黃金日輪和碧翡綠洲的永恆。

  在那樣的年代,月光曾將三位神明的故事講述給夜鶯與薔薇,就連無垢的生靈也為之羞澀。安樂和平、統一的無憂樂園中他們無分彼此,更無災禍淚水……

  那是納西妲誕生之前的事,那是比現今更祥和安樂的神明樂園。

  花朵與草木編繪成了三把自然的王座,神明就安坐在這三把交椅上,夜鶯和黃鸝銜來了白銀的枝葉,花的女主人將一朵紫霞的薔薇綴於花冠上,太陽的君主輕輕點在薔薇上,花朵便有了太陽的璀璨。

  但上面的枝葉還沒有發新芽,它們還是銀白的模樣,緊閉著、沉默著。

  花的女主人將花冠戴在小小的神明頭上。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花神和赤王將她發現。

  他們說,祝福你新生的神明,願你喜悅無憂,智慧永存。

  銀白的枝葉依舊緊閉著,這裡還缺了一位像影子一樣的神明。

  「看來她不在這裡。」

  花的女神折下銀白的枝丫,將枝丫遞給赤王。

  赤日的君王接過,太陽的力量變為了銀白色的月亮,月亮漸漸從天空升起來,銀白的枝丫融化在月光之下。注視著滿庭月光,君主道,「納西妲,月光裡面藏著世界的秘密,銀白的枝丫是靈光的影子,將她交於她,讓光歸於光……」

  夢境的主人不在這裡,納西妲編織了夢境,但夢境並不屬於她。

  這就是你想讓我知道的嗎?來自夢境的啟示,塞萊斯特——我的姐妹,我失落的朋友,你還不是神明,你遺忘了太多東西。

  搖晃像月色的是澄澈的美酒。

  瑩白如雪的手腕帶著花的香味遞給了納西妲一杯美酒,花的女主人說,「我的朋友,喝下這杯酒,紀念我們的初見,也是你我的重逢。」

  「不、我並不是大慈樹王。」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酒液倒影的是大慈樹王的模樣。

  他們說,這是最後的一問,智慧的神明啊,你是想做大慈樹王,還是僅僅一個納西妲?

  是那位完美無缺的女神,還是被困在淨善宮,無人問津、無人在意的孩童神明?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真正的智慧是認清自己。

  「我……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大慈樹王,我只是納西妲,即使我只是個不合格的神明,但是——那就是我啊。」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眼前是綠色的鳥籠,籠子裡面困住的是小小的神明。

  花的女主人和赤日的君主面無表情地盯著翠綠的鳥籠,方才祝賀納西妲誕生的神明此刻失卻了表情,紫霞的薔薇枯萎了,太陽的光芒也照不進無光的籠子。

  「不、不是這樣的,不要這樣看我,不要同情我……我,我只是……」

  至少不要在赤王和花神的面前,她曾經是那麼推崇三神,可是身為他們繼任者的她……卻連走出籠子的智慧也沒有。

  「……你缺乏的不是智慧,是勇氣。」

  兩位神明把納西妲的雙手從眼前移開,他們一人拉著孩童神明的一只手,牽著納西妲一步步撕裂了籠子。

  他們每走一步,像羽毛的一樣綠色光芒逐漸覆蓋上花神和赤王的身軀,最後他們變成純粹的綠色光芒,一雙像潔白花瓣的手輕輕撥開了「羽毛」,從光中走出來的是跟納西妲一模一樣的孩童。

  她說——

  「納西妲,睜開眼,沒有什麼好怕的,我要將這個世界都送給你,這是我的世界,也是赤王、花神和人類的世界。同樣,也是你的世界,納西妲。」

  「不要去思考神明的責任,做你自己想做的,你也是這個世界的一員,去看看月亮從高天慢慢升起,月輝灑在嬌嫩的花朵上,打在欲滴的露水上,閃在青碧的尾羽上……」

  「這是夢境教不了你的東西,納西妲,睜開眼,去擁抱你的月亮吧。」

  「你……你是?」

  「噓……不要說出那個名字。醒來吧,她和所有須彌的子民,他們都在等你醒來。」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她的夢境逝於露珠的滴落,翠綠的籠子是枷鎖嗎?

  不、納西妲終於知道了那個答案。

  困住她的從來都不是大慈樹王過於光輝的名聲、人們過於沉重的期望、賢者過於黑暗的算計,困住納西妲的是她自己。

  原來,她只是納西妲,月亮又為何要成為太陽,月亮只是月亮,是這個世界的一員。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這次她要從束縛中離開,從夢境來到現實。

  她要去呼吸清晨最新鮮的空氣,去看太陽居於高空的樣子,去見月亮從夜色升起,去瞧月輝灑在花朵、露水和尾羽的姿態。

  像烏鴉一樣的黑夜從屋子裡被放了出來,只留下一地凌亂的羽毛。

  暗紫長發的女人接過桌上的一盞燈,房間裡唯一的燈火亮了起來,燭火不是很安定的情緒,反而像是瘋子一樣在屋中癲狂著,它瘋狂的舞姿在木門和隔斷上敲擊下黑暗的瘋狂。

  「你該怎麼稱呼你,我的造物、我美麗的人偶。」

  女人捧著燭火,沒有理會火焰的歇斯底裡,只是嫻靜地端坐著,紫藤的和服衣袖隨意托在地上,便暈染了一地花開。

  她思考著,創造人偶仿佛是昨日的事,又仿佛度過了幾個千年那麼久,但沒有名字……女人記起來了,她從未給過造物名字,同時,也沒有給他任何期望和命運。

  人偶只是沉默著,他有好多個名字,每個名字都代表了一部分的他,但哪個名字都無法說出人偶全部的真實。

  他總是遺棄自己的名字,就像一場場背叛,他將過往徑直拋下,在黑暗中奔跑,但不管他跑多遠,那些名字都永遠沉在他紫色眼底的海洋裡,它們都沒有消失,只是主人希望它們被埋葬,它們便暫時安靜了下來。

  但只有人偶自己知道,那不是埋葬,那只是短暫的沉睡,那些海底的炸彈總有一天會炸醒海底所有還困著的黑夜,這些黑沉沉的海總有一天會把他整個人都拖入深海的窒息中。

  「罷了,既然你不願多說。」

  女人說完,從衣袖裡掏出一把短刀,刀刃很薄,翻轉間秋水流淌。她把刀丟向散兵,然後就扯開了心口的衣襟,「來吧,你不是一直都想要這顆心嗎?」

  燭火惶惶,她抬起脖頸的樣子像是一只引頸就戮的黑天鵝,紫藤花被揉亂了,散兵接過了那把短刀。

  人類的凡兵按理來說傷不了神明的一

  寸皮膚,但在散兵接過的那一瞬,他仿佛聽見了來自自己胸腔的嗚咽,那裡很空,原本屬於心髒的位置現在只有一些黑暗的污水,但就在污水之下,散兵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心跳聲就像菟絲藤,它緊緊地攀附著別人的心跳,那心跳屬於創造他的神明,神明胸腔裡面的心一跳動,他的心也跟著歡欣地一躍。

  他的空寂被心跳聲一下子填滿了,血液便從那顆不存在的心迸發,從軀干流向四肢。

  散兵的手突然溫暖了起來,沒有那麼冰冷了,肌膚的溫度和刀刃的冰冷奇妙的和諧起來。

  散兵握緊了刀,木屐踏過木質的地板,發出吱吱聲,窗戶突然有風湧進來,這些喧囂的風吹開了禁閉的房門,吹滅了唯一的燭火,皎潔的月光從房門處像水一樣潑了進來,水滴濺得滿地都是,暗紫女人晶瑩如雪的臉也濺上了幾滴月光,像水一樣像下流著,只余一些花瓣似的模子在滿月的臉龐上盛著月色清淺。

  這哀艷的模樣,正是稻妻人推崇的物哀表像。

  但散兵沒有家鄉人的多愁善感,他只是僅僅攥著刀,以一種讓他疼痛的緊迫感。百年間的夙願,百年間的痛苦,只有疼痛才能讓散兵清醒起來。

  他的刀在快要刺穿女人的胸膛,剖出那顆心時停了下來,刀刃的冷光照在他臉上,痛苦、不甘和被愚弄的怒火都噴在那雙琉璃的眸子裡,「聽好了,我只問一次,你是誰?」

  散兵的身軀遮住了外界的月光,女人的臉在黑暗中變得渾濁起來,暗紫的長發逐漸褪去了紫藤的暈染,只有黑色黑得純粹。女人握住了那把刀的刀刃,鮮血順著秋水澄澈的刃不住向下流淌。

  滴答,滴答,粘稠的血一滴到木板上,便再也無法洗淨。

  刀刃被向下按著,散兵想要松開手,但他身陷羅網,早就無法掙開。刀刃穿透肌膚的是惡心的粘稠感,血液從心口噴射出來,濺到散兵的衣服上、頭發上和眼睛裡,但那裡剖出的不是一顆心,而是銀白的枝丫。

  枝丫替代心髒跳動著,帶著魔性的光芒讓散兵一動也動不了。

  女人握住散兵的手,帶著他觸碰了她的心跳。

  【時間的第五法(殘缺):時間的邊界到底在哪裡?世界只能有一個同時存在於過去和未來的人嗎?這一切都藏在時間的謊言裡,只有打破時間的人,才能觸碰世界的邊界。】

  【技能描述:存在、代價、位置缺一不可,記住一個時間只能有一個同樣的存在,在付出代價後,獻上正確的位置,你將成為時間的旅人。】

  銀白如月的光從心口吞噬了散兵的存在,在太過耀眼的光下,散兵最後望見的是染上情緒的眸子,碧藍澄澈的大海上微波粼粼。

  她好像笑了,但散兵看不清了,血腥味還纏著他,在一個並不安寧的夢中,他就這樣閉上了眼睛。

  「你回來了……」

  花神充滿眷念地撫摸著戀人的臉,赤王的頭紗早已褪下,黃金的眼眸閉上了,赤沙的王者靜靜地陷入了沉睡。

  他擁有了安寧,而我,還有你,也馬上要再回去那片黑暗的寧靜。

  回答花神的是大慈樹王,她從孩童的模樣一步步變成了美麗的女神,她重新坐上了王座,那裡小草神的余溫還沒有散去。

  「是的,我回來了。」

  「你說?我們只是她(塞萊斯特)的夢嗎,只是過去的一個影子……」

  「不、我能感受到你的氣息,花的女主人,你就在這裡,」大慈樹王的目光從花神、赤王,一點點移向虛假的銀月,「赤王也在這裡,同樣,我也在這裡,夢是相通的,這是我們所有人的夢境。她雖然沒有來,但我知道等到我們再次見面的那天,所有的夢境都會醒來……」

  黑暗從四面八方漸漸湧了上來,睡意逐漸吞噬了整個夢的世界,花神也快要沉睡了。

  「……但真遺憾啊,好不容易才醒來一次,她卻沒有來。」說罷,花神便沉沉睡去。

  「不要怪她,她竊取了一位即將新生的神明,這次他的誕生不會再是充滿詛咒和陰謀了……成神,在光明中成神……」

  無人聆聽的呢喃在最後的月輝下像風一樣消散了。

  所有人的夢境都結束了,小小的神明、無垢的人偶、大漠的祭司和雨林的祭司、灰發的記錄者……還有你,翻轉時間的旅人……

  該醒來了,睜開眼睛……

  去迎接嶄新的明日,這才是最後的竊取神明那刻。


第39章 自由的奴隸(7) 星系散落在他們的腳……

  春天, 唯一公正的法官,步入法庭,幾個十二月的盜賊, 悄悄溜走。去年的奇跡很快就會被遺忘。新的生命從非在中飛旋而至,星系散落在他們的腳邊。

  你是否見到過他們?

  ——魯米

  天快要亮的時候是洗得發白的藍色, 敝舊的霞光彌散在空氣裡,像紫紅色的灰塵, 是微微嗆人的火焰。

  有幾束聲音遼遠地傳來,有人接住了墜落的他。

  他在墜落著,但又不是真的向下……意識在宇宙間幾個翻滾後, 終於落到了結實的地面。

  「醒醒,你還好嗎?」

  溫熱的液體灑在他的額頭上,能感覺到人的手掌觸碰的熱量。

  他的身體逐漸熱了起來, 在意識還昏昏沉沉的時候, 他尚有一些戰士的直覺,直覺催促他快點醒來,觸摸他的手明顯不是來自他的同伴,班尼特還沒有成人這麼大的手掌, 他的掌紋也沒有遍布這麼多凹凸不平的傷痕。

  一縷風吹來, 把他從睡夢中溫柔地撫摸著, 好像他從來感受過的母親,母親在催他醒來,身子漸漸可以動了, 火焰從被凍壞的身軀中被喚醒。

  迪盧克睜開了眼睛, 一位有著冰藍色頭發和眼睛的男人攙扶起了他的身子,男人的手掌出現一團火焰,這些火一點也不燙人, 反而像小狗一樣親熱地舔著迪盧克的身體。

  面額上有著微微的輕風,風沒有一點冰雪的影子和火焰的煙氣,清爽地吹拂著他,風上面飄著一位小小的精靈,它有點像掛在屋檐下的娃娃,背上生著幾片薄薄的羽翼。

  「能站起來嗎?」

  那個男人如此問他,迪盧克點了點頭,他只是被凍壞了,沒有別的大礙。

  男人慢慢地放開手,迪盧克一點點站直了身子,他看見他現在身處一處小小的簡陋營地裡,搭帳篷的款式迪盧克從未見過,有種奇異的古樸。帳篷前有一簇熄滅的篝火,一位少年身形的人就坐在篝火前,把玩著一束銀白的……但頂端燃著蒼藍火焰的枯枝。

  少年的手指觸碰過火焰,但只是穿過了,潔白的手指被完好無損地浸在藍焰裡,他似乎挺好奇,樂此不疲地嘗試著。

  見迪盧克醒來,少年衝他打了個招呼,「喲,醒來就好。我們發現你暈倒在雪山裡,就把你帶回我們的營地了。給你介紹一下,我是路德維希,一個詩人。你旁邊藍頭發的是奎德,奎德勞倫斯,在天上飛的是溫迪。」

  少年,該稱為路德維希了,他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響,手指從面前幾個人那裡輕快地移開了方向,指了指另外拖著巨大雪山野豬下山的女獵手,「噢,她打獵回來了啊,對了,那位是阿莫斯,剛才去給我們准備午飯去了。」

  「來,過來坐,一起吃個飯吧。」路德維希招呼紅發青年來這兒坐下,「對了,忘了問,你是誰?怎麼會出現這裡?」

  迪盧克很是有禮貌地謝過了幾位救命恩人,「我是迪盧克,迪盧克萊肯芬德,我的家就在晨曦酒莊,各位救了我的命,我願意用美酒報答各位的恩情。不過,你們有沒有看見一位白發頭發綠眼睛叫做班尼特的少年,他是我的同伴。」

  准確來說,不是同伴。

  迪盧克是上雪山來找班尼特的,他失蹤有幾日了,他的幾位「老爹」們不放心就拜托了迪盧克這位騎兵隊長。迪盧克是熱情如火的熱心性子,但也不缺溫柔體貼,班尼特的故事他一直都有聽說,這個老是倒霉的少年一直都想成為最好的冒險者。

  但最好的冒險者可不能在雪山上等別人救啊,迪盧克於是稱呼他為同伴,為的是在其他人面前照顧班尼特的自尊心。

  「白頭發綠眼睛,班尼特……我們可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路德維希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對迪

  盧克話語有所反應的奎德,「不過,你說的晨曦酒莊,這裡可沒有,我只認識一個家裡賣酒的,你說對吧,奎德老爺?」

  「……這裡確實沒有什麼晨曦酒莊,」奎德說著,一邊仔細打量起了迪盧克,跟那個人一樣的紅發紅眼,「你是萊肯芬德?那你可有聽說過加雷斯,他也姓萊肯芬德。」

  「不,我並沒有聽說過,不過我身為蒙德的騎兵隊長,可以用騎士團的人脈幫你打聽這個人。」

  迪盧克先是回答了奎德的提問,為每位身處蒙德的人服務是蒙德騎士的慷慨和美德,「但是……你們確定沒聽過晨曦酒莊的名頭嗎?」

  雖然迪盧克不想對自家的產業自賣自誇,也不想誇耀自己富貴的出身,但是晨曦酒莊已經變成了蒙德酒業的代名詞,是蒙德各個飄香酒館最亮眼的名片。

  「這裡不僅沒有晨曦酒莊,也沒有什麼騎士團,這裡是蒙德,但不是你的那個蒙德。」

  溫迪感受著迪盧克身上的風聲,那風裡有著他的加護,但不像是給迪盧克的特例,更像是下雨,雨滴會平等打濕每個漫步雨中的人。

  迪盧克的心跳很平穩,他沒有說謊,他身上的風沒有這裡的風那麼凜冽,而是輕緩的帶著蒲公英和蘋果氣息的風。溫迪能感覺到,即使有不同,但這還是蒙德的風,是未來的風。

  「閣下說的是什麼意思?」

  迪盧克第一次見「布偶娃娃」說話了,提瓦特是有很多奇異的種族,但他還是第一次見這種身型的智慧生物。

  「還沒有意識到嗎?好好注視一下附近吧,這裡不是你的蒙德了。嗯……對你來說,大概是千年前的蒙德?」

  溫迪仔細推斷著,時間並沒有那麼明顯,它不會跳出來告訴溫迪現在是幾點幾時,溫迪只是猜了一個大概的時間。

  迪盧克猛地站起身,雪山還是雪山,但人留下的痕跡永遠地變了,他的雪山上有冒險家開拓的小路,有愚人眾扎營的帳篷,有阿貝多的實驗營地……

  但這裡……除了呼嘯過的風聲和雪聲什麼也沒有。

  迪盧克把望向遠處的視線轉到最近的幾個人身上,奎德、路德維希還有阿莫斯,他們的服飾都與現今蒙德的風潮不同,那種布料和編織走線迪盧克只在古董上見過。

  他難以置信地後退了幾步,這一切都像個拙劣的玩笑。

  迪盧克仔細回憶著,他上到了雪山,在一個洞窟裡找到了班尼特,那個洞窟中上布滿了奇異的壁畫,中間還插著一把星銀鑄成的大劍。

  作為冒險的收獲,班尼特想要帶走大劍,但無論怎麼拔,大劍都無動於衷……就在這時,雪崩發生了,他和班尼特拼命想要逃出洞窟,他們都有火系神之眼,班尼特的火焰不小心落到了那把劍上……劍突然起了一陣白光,迪盧克只來得及把班尼特從洞窟裡面丟出去,然後……他就出現在了這裡。

  迪盧克的視線從世界的四周掃過,他急忙想找到點熟悉的東西,就像落水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終於他發現了一位「老朋友」。他指著奎德身上佩戴的那把劍說,「那把劍是父親要送給我的18歲生日禮物,它叫做……狼的末路。」

  奎德挑了挑眉,他雖然也覺得雨裡霧裡,但還是從黑沉沉的劍鞘裡面拔出了寶劍,狼末一從劍鞘裡面脫身,就立刻醒了過來,想要戰鬥的火焰噴薄著。

  那確實是狼的末路,但它過分新了,而父親要交給他的狼末已經沒有了屬於青年那股子的朝氣蓬勃,而是厚積薄發地沉寂了下來。

  「你沒得說錯,它的名字的確是狼的末路,但不是你的,而是我的狼末。」

  奎德一說完,就把劍收回了鞘裡。

  「哎呀,沒想到兩位竟然還有這般的淵源,弄得詩人我也要詩興大發了。」

  「等等!路德維希,你給我把枝丫放下,你要是弄壞了一點,我絕對饒不了你。」

  人多了就是容易吵鬧,阿莫斯一向清淨慣了,她還沒有來得及習慣人群的喧鬧,但是,「好了,大家有什麼話之後再說,快過來吃飯了。」

  她融入地很好,比她自己想像中更自然地進入了人群裡,就像一滴水,滴入了一杯水中,一點點的漣漪後,就只有一片安靜的透明。

  而在透明的風中,有人接住了另一塊墜落的星星。

  塞萊斯特站的位置很高,快要觸碰天的盡頭,她伸出了手,一位少年就像飛鳥一樣飛入了她的懷裡。

  散兵睡著的時候很是安靜乖巧,一點都沒有清醒時的乖戾。

  人偶少年的眼角流過幾滴淚,正如他剛誕生那樣,干了便形成了斑駁的淚痕,塞萊斯特用指腹擦干了那干涸枯萎的夢的碎片。

  她嘗了一口眼淚的滋味,很苦澀又帶點刺痛,那是人偶的夢境被戳破後的報復。

  塞萊斯特的嘆息輕不可聞,執著於神明的生靈,執著於填補空缺的生命,他的誕生是神明的一次嘗試,但……一降生,他的生命就再也不是那位女神能左右的了,他會有他自己的夢。

  可惜……他的造物主從未憐惜過新生的夢。

  【無形之風:形體沒有意義,看不見的東西才是真實,自由變換的靈魂不會困在單一的軀殼之中。】

  塞萊斯特的指尖彙聚起了一團綠色的風,她輕輕點在散兵的額頭上,透明的風裹住了少年的身軀,他的形體在風中幾經變換,最後變成了一只通體披著紫色皮毛的可愛貓咪。

  散兵的力量終究還是太過危險……就讓風稍微束縛下他的存在,而且這個模樣的散兵總比那個囂張的愚人眾執行官討喜多了。

  塞萊斯特抱著可愛的貓咪,輕輕玩弄著貓咪的小耳朵,還睡著的小貓不耐煩地躲開了她作怪的手。

  真貪睡啊,塞萊斯特一面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面伸出手輕輕堵住了小貓的鼻子。

  貓咪有些不舒服,連打了幾個噴嚏,總算醒了,睜開了他圓溜溜的紫色眼睛。

  散兵感覺到自己被一片溫暖像水一樣的東西環繞著,他抬起眼睛,一張絕美的容顏離他很近,他嚇得一機靈,剛想掙脫,卻發現自己居然被抱在了懷裡,誰這麼膽大包天!

  他的脾氣一向不好,便直接抬起手,想直接一道雷電劈過去,教訓這位無禮之徒。可散兵卻只看見了毛茸茸的貓爪,他有點迷茫,貓爪翻過去,肉墊竟然還是可恥的粉紅色!

  他——散兵,愚人眾第六席,竟然變成了貓咪?還被一個女人抱在了懷裡!


第40章 自由的奴隸(8) 一個無可挽回的衰退……

  全部的時間均已過去, 我們的生命僅僅是一個無可挽回的衰退過程的回憶或反映,毫無疑問地遭到了扭曲和破壞。

  ——博爾赫斯

  風的由來——

  白銀的枝丫想去撕裂天空,卻只觸碰到了世界的邊界,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在兩輪月亮墜落後, 人們把屍骨埋葬,女神的紡錘遺失了, 中間是一片空白,結局在不斷顫動著,思索著一件誰也不知道的事。

  吱啦……吱啦……

  命運的織機破碎了, 陳舊地作響,紡錘從天空上墜落了下來,時間的主人藏好了它, 然後便是永遠的遺忘……

  在這更遠的未來, 在觸摸不到的地方,金發的魔女撫摸著膝頭孩子沉睡後的恬美,她告誡著一位焦急的父親,「克裡普斯, 不必焦急, 你的孩子迪盧克他安好無損, 不要在這裡無望地找尋他了。」

  占星術師莫娜的占蔔告訴克裡普斯,迪盧克還在蒙德的雪山上,可是翻遍了整個雪山, 迪盧克異色的兄弟也疲憊不堪, 哪裡都沒有紅發騎士的身影。

  克裡普斯不得不求上了蒙德最神秘的魔女,「我並不想質疑您,可占星術的結果是迪盧克還在雪山上, 身為他的父親,我沒辦法放棄在雪山上找到他。」

  「她的占蔔沒有錯,我的話也沒有錯,迪盧克他有自己要奔赴的命運。等到……,他就會回來,相信我,克裡普斯。」

  魔女的話藏了一半的影子,她無法告訴他迪盧克的所在,也無法說出她想要說

  的話。

  時間……是禁忌,頭頂的命運是……謊言。占星術只能占蔔出虛假下隱藏的真實,但無法爭破虛假的束縛。

  金發魔女艾麗絲的存在立於提瓦特之外,提瓦特的面紗還沒有蒙上魔女的眼睛,她紅色的雙眼既是看透世界的鏡子,又是守望提瓦特的鏡框。

  但現在……她與這個世界有了聯系,血脈的力量讓這位高高在上的魔女成為了蒙德的臣民。

  他們的談話沒有打破可莉的睡眠,她還睡得很香,長生種的生命要比人類更加緩慢,可莉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和媽媽、阿貝多哥哥還有騎士團的哥哥姐姐們在一起。

  但艾麗絲得暫時離開了,她喚來阿貝多,白堊的煉金術師溫柔地接過了可愛的小魔女,「您要走了嗎?」

  「是的,暫時……我會離開一陣子,可莉就交給你了。」

  魔女哼著搖籃的曲子,斷斷續續的歌聲安撫著孩子的美夢,可莉還睡得很香。

  金發的女人在哼著搖籃曲,藍色的眼睛在講述著一個又一個瑰麗的故事。

  阿莫斯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西塔」,她比上次見面的時候多了幾分歲月的影子,她不再是那位輕盈的少女,而是莊嚴的族長。

  「……你平時會做這些事嗎?」

  阿莫斯問詢著。

  此刻她已經到達了所謂的「庇護所」,在層層疊疊的綠樹掩映下的人類樂園。這裡的人看見他們一行人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熱情地招呼起了遠道而來的客人。女族長還沒有從她日常的工作中脫身,族人說,她在那裡。

  於是阿莫斯找到了她。一族的族長也會做這些瑣碎的事嗎?

  「這些事?你指……我給族裡的小孩子講故事的事?」

  西塔從房子裡出來,關上門,她不想打擾孩子們的睡眠,這些孩子都是她們的未來,要好好呵護,這是她從春之女神那裡學來的。她習慣了溫柔,便也意識不到自己跟別的族長的區別。

  「我喜歡這麼做,這樣可以讓我稍微從戰鬥中抽離出來。這沒什麼不好。」

  西塔帶著阿莫斯去了會客廳,客人們都被帶到了那裡。但說是客人,他們也沒把自己當客人。

  陌生的面孔有三個,青色的少年、神官服飾的女射手和一位紅發紅眼的騎士……紅發紅眼,他的臉一點都不像加雷斯,但莫名地,他站在那裡就讓人仿佛看見了加雷斯。

  「女神跟我提過大家,路德維希、阿莫斯以及……迪盧克。」

  「誒?女神大人竟然還知道迪盧克嗎?他只是我們在路上撿到的。」

  「什麼撿到的,別把迪盧克說成什麼路邊的小貓小狗啊。」

  迪盧克有些拘謹,他本來就有點不太適應,他還沒有從自己慘遭穿越歷史的噩耗中緩過來。

  紅發的騎士本來是更加活潑開朗的性格,但這一路上一直被眾人照顧著。作為騎士,這可太遜了,於是他主動開口了,「您好,西塔古恩希爾德閣下,我是迪盧克,迪盧克萊肯芬德,承蒙您的照顧。」

  古恩希爾德……

  迪盧克熟悉這個姓氏,他的後輩中就有一位古恩希爾德,琴和西塔都有一頭金黃像璀璨陽光的頭發。面前這位就應該是古恩希爾德的先祖大人,出於對歷史人物的尊敬,迪盧克行了一個最標准的騎士禮。

  「不必拘禮了,竟然你在這裡,就是我們的同伴了。諸君應該清楚我們為什麼會聚在這裡,」西塔沒有再寒暄什麼,她是風的子民,性格也是雷厲風行。

  「我們是為了奪回人類的城市,推翻高塔孤王的統治,才聚在這裡的。」

  西塔的話被阿莫斯打斷了,「請不要這樣無禮地稱呼迭卡拉庇安大人,我們在座的所有人都受到過那位大人的恩惠。」

  「阿莫斯,」開口的人是路德維希,他似笑非笑的臉總讓阿莫斯有一種想揍他的衝動,「如果你想要被那位神明注視,當祂的對手不也是一種好的選擇嗎?就像……你的父母那樣,既然你不在乎人類,那不如全心全意注視你的神明。你難道不想嗎?……被那樣的神明大人注視到。」

  她的父母。

  阿莫斯沒有忘記過他們,他們曾經那麼溫柔地撫摸過她的臉頰,她曾經也是父母最喜歡的小女孩。但是,烈風永遠撕毀了一切,終有一天,這風也會撕碎她自己吧。

  阿莫斯在心裡相信著,她並不感到畏懼,她期盼著那一天快些到來。

  她渴望在風中重生,也渴望在風中毀滅,但是她無法戳破她自己這麼久編織的謊言,「……我可以幫助你們,但是你們得向我承諾,不要再抹黑迭卡拉庇安大人,那位殿下不是什麼高塔孤王,是烈風之主,風暴之魔神。」

  路德維希在玩弄語言,明明他們干的事跟之前沒什麼兩樣,但人們就是喜歡用語言欺騙自己,用語言解釋自己的行為。

  「那麼,會議繼續……」

  風捎來了故事的種子,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了會議室內,塞萊斯特攜來一捧粉色的花束,夢幻的顏色本不該出現在冰雪的世界。

  花束裡面埋著一只不大的紫色小貓,他因為過多花粉甜蜜的滋味泛起了惡心,不斷打著噴嚏,這是來自女神的懲罰。散兵渾身都是逆骨和倒刺,他一句話不諷刺一下女神就不舒服。

  溫迪看見了許久未見的女神,整個精靈都歡快了起來,小翅膀不斷撲棱著,如果不是還有幾分魔神的矜持在,他就要當著眾人的面一頭扎進女神的懷抱。

  塞萊斯特把花束插到了桌子上的空花瓶裡,沾滿花粉的貓從花束裡面逃了出來,身子圓溜溜地,在桌子上滾了幾圈,跟溫迪大眼瞪著小眼。

  「你看什麼看!」

  紫色貓咪長得倒是可愛,但說起話來就像身體裡面藏了無數的炮仗,隨機會炸死一兩個不長眼湊他面前的人。

  溫迪一下子覺得很委屈,他不在的日子,塞萊斯特不僅沒有給他寫信,也沒有在重逢的時候給他一個溫暖的懷抱,反而有了別的貓,而且這個貓還敢挑釁他,明明他才是先來的那個。

  小精靈決定暫時把貓放在自己討厭的名單第一名,至於後面會不會把名單移出去,得看散兵的表現。不過,既然他是先來的前輩,不妨先禮讓一下後輩,「你好,我是溫迪,是塞萊斯特最好的伙伴。請問你是?」

  溫迪還特別咬重了「最好的」,他暗中較著勁了,誰料散兵一聽就來氣了。

  塞萊斯特這個壞女人,不僅把他變成了貓,還用花來欺負他,這個小精靈看著無害,但既然是壞女人的伙伴,還是最好的伙伴,顯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被束縛的身軀用不了太多的元素力,而且散兵都變成貓了,也不在意什麼為人的臉面了。他趁著溫迪一個不注意,就像貓撲鳥一樣,直接把風中的精靈按在了爪子下,散兵耀武揚威著,但溫迪也不是好惹的。

  一時間,風元素的羽毛跟雷元素的貓毛齊飛,迪盧克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剛才他還覺得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值得他尊敬的歷史人物,可現在……他突然覺得自己上了賊船。但是,迪盧克卻輕松地笑了出來,這些人原來不是那些歷史書上寫的刻板模樣,他們也跟千年後的人們一樣會嬉笑打鬧,會痛苦流淚。

  分開兩位的當然是塞萊斯特,她一手提著散兵的後頸毛,一手拉著溫迪的小翅膀,「你們兩個都給我收斂一點,既然都在這裡了,就是同伴了。」

  貓咪的面龐和精靈的面龐即將碰在一起,兩人都嫌棄地側開了臉。

  「散兵,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溫迪,你是哥哥,讓著點弟弟。」

  「?誰是弟弟啊。」

  「我才沒有這樣的弟弟!」

  「……塞萊斯特大人,會議可以繼續了嗎?」

  西塔催促著,她並不關心這兩位大人的打鬧,反正春之女神會好好管教他們的。

  「嗯,麻煩你了,西塔。」

  「那麼就像我們之前約好的那樣,我、路德維希還有溫迪大人去王城裡找尋跟我們一樣想要推翻高塔……失禮了,想要讓風暴魔神聽聽人民心聲的同伴。奎德和迪盧克去找北風狼王,讓祂在城外與我們接應,阿莫斯和哈倫負責把庇護所的人帶到王城內,並且訓練新來者的戰鬥。」

  會議到一半的時候,來了一位沉默的戰士,他與西塔點點頭,就算回禮了。阿莫斯猜,他就是哈倫……這是不放心她,來監視她的嗎?

  但不管怎麼樣都好,只要能讓她見到那位殿下,她的神明。

  「等等西塔,計劃有變,我在高塔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情報。奎德、迪盧克和溫迪先去找北風狼王,去問問那位神明……蒙德的風之龍王在哪裡,然後找到祂。噢,散兵也會和你們一起。」

  風之龍王……

  路德維希聽到了有趣的詞語,蒙德的龍已經消失了很久……而女神認為北風狼王會知道風龍在哪裡,她好像很篤定風龍會幫助他們。

  但是……在蒙德的傳說中,龍王明明是神的敵人。

  「風之龍王嗎?確實在後世中有那麼一條龍,我記得祂的名字是特瓦林。」

  迪盧克隱去了一半的信息,特瓦林除了是西風守護外,現在更流傳的名字是……風魔龍,每次祂的蘇醒都要給城裡帶來一些麻煩。

  「原來祂叫特瓦林啊,好名字。溫迪,你帶隊,記得跟特瓦林和散兵好好相處。」

  會議結束後,在高崖上,路德維希等來了他的女神。

  「為什麼您會覺得北風狼王會知道風龍的所在,為什麼您會覺得龍王會幫助魔神呢?在傳說中,神明殺死了龍,僭越了龍王的統治,才占有了這個世界。」

  「你問的是兩個問題,但是答案只有一個——因為你啊。」

  塞萊特斯在路德維希身旁坐下,此時陽光正好,風在吹動,草在結它的葉子,花和蝴蝶都在自由中舞蹈。

  「我?詩人我可不懂神明在說什麼。」

  塞萊斯特轉過臉,日光在她臉上撒下了斑駁的吻,晶瑩的臉上透著光亮。

  路德維希感覺到她的目光,就像感覺到了自然的風動,他沒有移開眼睛,他聽見女神說,「在這之前,我們送走了一位萊肯芬德,命運便又給我們送來一位萊肯芬德……唯有命運是不可與之對抗的。」

  「迭卡拉庇安必然會覆滅,我和安德留斯都會為蒙德的誕生獻上全部的力量,溫迪——噢,應該稱呼他為巴巴托斯,他會成為新世界的神明。」

  塞萊斯特平靜地說著,那個命運對她和迭卡拉庇安並不友好,她掙脫不開,迭卡拉庇安也一樣被命運所困。結局已定……但所幸,過程還可以讓他們親手寫下。

  「路德維希,你和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告訴我,你會帶他們找到風之龍的,對吧?」

  女神輕輕地問詢著,她提了一個好難的要求,路德維希苦笑著。但她錯了,他們的目的不一樣,「不,你是在守護人類,而我則在守護……世界。」

  「告訴我,我是誰?」

  詩人質詢著神明。

  他們的世界是辛辛苦苦縫補起來的蛋殼,薄薄的殼裡裝了整個浩瀚的宇宙,命運之神沒有憐憫之心,法涅斯的長夜還沒有盡頭,人類的一切在世界面前都像塵埃一樣不值一提。

  「……我希望你是路德維希,永遠都是路德維希。」

  塞萊斯特很狡猾,她不會說出答案,答案的蓋子握在路德維希手裡。現在,那個盒子被路德維希關上了,孤零零地扔在了一邊。

  「那麼如你所願,我的女神。」

  但總有一日,蓋子會被打開,裡面裝的所有東西都會被釋放出來。日輪之下,歲月一去不復返,虛假的行星在既定的軌道上循環反復。

  一個蒼穹,晝夜更替,神的冠冕掉落在地上,像無聲的雪粒——落入命運的盤中。


第41章 自由的奴隸(9) 過去在我的頭上漂浮……

  時間流逝, 把一切變成冰。冰的下面,未來湧動。如果你掉到裡面,你就死去。

  這是等待, 行動懸而不決的時刻。

  我活在當前,這是你能看到的未來的一部分。

  過去在我的頭上漂浮, 像太陽和月亮,可見而不可及。

  ——格麗克

  風起了, 敲響了鐘,在生命和死亡之中晃動。

  塞萊斯特編織著祭冰的禮冠,無暇的白枝上燃著蒼藍的火焰, 在沙爾芬德尼爾的傳說中,每任主祭退任後都要將無暇白枝編織成的禮冠奉還給這個世界。

  一切繁榮都有終結,但是這不代表沒有永恆, 在循環的終點, 大地會再度迎來春生。

  千風神殿一如往日的平靜,整個世界的災難都被時間阻隔,日晷忠實地記錄下生命的流逝,死亡也不過是時間的附屬。

  塞萊斯特敲響了第一聲鐘聲, 她將祭冰禮冠放在八角日晷前, 風拖著禮冠, 太陽的日暈模糊了冰雪的冠冕,眾生從風中來,也將隨風而逝。

  塞萊斯特閉上眼睛祈求著, 「不滅的風啊, 記錄下一切的時刻,千風與日月度量的神明,卡伊洛斯(伊斯塔露)。我偉大的母神, 您忠實的臣民在這裡祈求您的恩賜,請收下這白銀的冠冕,賜予我新生的白枝。」

  陰影遮蔽了太陽,日晷停止了轉動。塵土中酣睡的只是時間執政的骨與肉,真正的她早已化作千風中的一縷。

  風起了,第二聲鐘聲被敲響了。

  白銀的冠冕隨千風流逝,樹濤沙沙,風帶來了新生的種子,那是白枝最初的模樣。

  塞萊斯特取下風中的種子,日晷的時間重新開始流淌,陰影散去,日輪和時間又一次統一了這個世界。

  「感謝您的慷慨,我偉大的母神……」

  風的孩子不會忘記風教於她的東西,不要為神明的逝去而哀傷,女神早已化作千風的一縷,聞見花香時,聽見樹濤沙沙時,便是她在唱歌,唱著自由的歌,風的歌。

  「但是,請饒恕我的僭越,寬容我的罪過……」

  風起了,那是第三聲鐘聲被敲響了。

  塞萊斯特取走了神殿的懷表,老舊如同時間本身的懷表一到她的手心,便褪去了陳舊的鏽跡,它重拾了過去的模樣。

  第三聲鐘聲響起後,神殿便再也沒有了語言。

  九方逆轉時間的代價在塞萊斯特身上顯現,銀白的霜雪從她藏著白枝的左眼上蔓延,冰凝的雪逐漸凍結了她半個身軀,即使是春的神明也無法阻止冬日的蔓延。

  塞萊斯特現在有了兩束白枝,一枝是過去的影子,一直被她藏在左眼中,那是沙爾芬德尼爾銀白之樹的枝丫;另一個還只是種子,是開啟未來的鑰匙。

  但兩束白枝都與她息息相關,她的生命就曾在白枝裡孕育,在時間中發芽。

  「吃下去吧,這是給你的『心』。」

  塞萊斯特把種子交給散兵,這會是最適合散兵的心髒。

  此刻的散兵沒有了風的束縛,露出了自己本來的面目,他這次沒有戴那頂大帽子,紫色的頭發被風輕輕扯著,凌亂地散著神造物的美。

  散兵從她手裡接過小小的種子,種子仿佛與他血脈相連。它在掌心中跳躍著,一下又一下就像心跳聲。

  「制造你的軀殼來自銀白之樹的饋贈……時間的主人(伊斯塔露)同樣也眷顧了稻妻。」

  散兵將他的心髒吞服下,他缺失的那部分被填補好了,心髒在胸腔的跳動如此有力。女神沒有說謊,那確實是最適合他的心髒,他的身軀本由白枝制造而成。

  心跳的感覺對散兵來講是如此新奇的體驗,他本是容器,是承載神之心的人偶,人們都有的心,他沒有。此刻他的缺失終於被填滿了。但欲望被滿足,巨大的狂喜下,就是無限的空虛。

  散兵曾經打算用自己的一生去追逐那顆心,心髒的存在早就成了他漫長而無趣生命的唯一意義。他突然覺得無所適從了,他的夢想以如此輕易的方式被滿足了。

  他在風中感受著自己的心跳,那與他的身軀適合良好,仿佛天生就應該居於此,但在他的心跳之外,還有一道與他非常類似的心跳。

  散兵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你……你居然也是銀白之樹的孩子。」

  女神的身軀並不像別

  的魔神那樣出自天然,她同樣也是用白銀之樹制造的無垢的孩子。但是,賦予她生命的不是坎瑞亞的科技,而是人們對她的希冀和時間主人(伊斯塔露)的饋贈。她不是人偶,按照最初的設想……她本是無垢之人,但是原初的碎片……她不得不接納了它,從完人變成了魔神。

  很難說……碎片是命運的詛咒還是贈禮。

  同出一脈的麻煩就在於血脈的共通,散兵不僅能感覺到塞萊斯特的心跳,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女神的情緒,就像林間小溪一樣舒緩,跟散兵一點都不同,他是破碎黑暗下的帶著血的笛聲。

  散兵覺得很麻煩了,這些情緒完全不受他的控制,肆意侵入他的世界,把他陰暗的天空砸出一個大窟窿,陽光曬得他睜不開眼睛,但是肇事者卻揚長而去……他的生命本來就不需要陽光。當然,他也討厭春風和花,太過甜膩的東西,散兵都會發自內心想要嘔吐。

  塞萊斯特也感覺到了這種奇異的鏈接,就像她突然多了一個不聽話的弟弟……散兵的心音,塞萊斯特同樣也阻止不了這麼強勢的入侵。但這種副作用顯然一時半會無法消除,他們倆都需要適應。

  「沒錯,我的誕生同樣也源自銀白之樹。不過我答應你的東西,我已經給了你,你也應該履行和我的契約。我聽說在遙遠的璃月,有一位執掌契約的魔神,神名為摩拉克斯。那麼……契約之神在上,我春之女神塞萊斯特與散兵結下契約……」

  契約的具體內容被風隱去了,這樣的話不應該被外人聽見。

  在更遠的地方,立於璃月的千岩上,貴金之神睜開了他莊嚴的眼睛。契約是他的神職,任何立下的約定都會傳到這位神明的耳朵裡。

  「怎麼了……摩拉克斯。」

  岩之龍王問著一旁突然陷入沉默的友人,歸離原的大地目前沒有任何的異常,地脈的流動也是如此平和。

  「我無事,若陀。只是在風的國度,起了一縷契約的風。」

  「那是怎麼樣的契約,能夠讓你親自見證?」

  太過狂妄的願想,讓貴金的神明也為此沉默。

  半晌,若坨聽見了像岩石一樣沉悶的聲音,「……那是契約,也是一場彌天大謊……是欺騙未來、逆轉時間的自由之聲。」

  「但我會見證這份契約……直到它給予世界自由的到來。」

  「自由是什麼?」

  詩人吟詠著,他們需要鍛造一把指引人們的旗幟,旗幟上要塗滿人類最美好的願望,這樣他們才能獲得王城內人民的支持。

  詩人彈奏著自由,那要是具體的美麗,不能流於空泛的想像——

  「蒙德,我們心愛的蒙德,北境的明冠戴在你的頭上,純粹而永恆。那是未知的故事,傳說中風的神明吹散了冰雪,微風劈開了山巒,莊稼和果木不再是人類的夢想,我們將不再流浪……」

  「智慧和力量是自由的羽翼,神明將羽翼賜給我們。風車在轉動,鳥兒在天最藍的一角歌唱,美酒的香氣彌散開了春的味道……」

  「游戲與樂曲、歌謠與祭典,歡樂的歌聲永遠不會有停歇那天……」

  歌聲流動了雲彩,就連寒冰也會為之融化。

  那樣的未來是那麼美好,人們無法不去期望。在歌裡,有一位仁慈的神明,他教會人們自由和飛翔的真意,他將自由之歌傳徹整個穹蒼,但……那絕不是如今的神明,暴風的主人從不肯放下他高傲的身段。

  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了,「請問那是哪一位神明大人?」

  應當知道,最大的罪過是不信神,神明之間爭奪著信仰,人類也會因為信仰而相互敵視。

  「那是——自由的魔神,千風的神主,巴巴托斯。」

  沒辦法,塞萊斯特不願借她的名聲,溫迪又覺得管這麼大個蒙德太麻煩,狼王安德留斯更是不理世事。唯一能拿來用用的只有這位目前無神認領的神明。

  命運轉了個彎,還是回到了它應有的軌跡。

  一旁幫忙組織和招和的阿莫斯覺得奇怪,她還是第一次聽這個名字,而且……他們當著自己神明的面,反而在吹捧另一位不知名的神,「……巴巴托斯,這又是哪位神明?你們這樣做真的好嗎?你們信仰的難道不是春之女神和風精靈嗎?」

  「沒關系,神不在意。」

  自由的城邦總是有一點點乖僻的自主權,他們的神明太過散漫,不像是其他會因為搶奪信仰而開戰的神明。西塔唯一能想到他們生氣而「大打出手」的理由居然是搶奪美酒。

  「請問大人,我們該如何供奉那位神明大人,讓神明大人聽到我們虔誠的聲音。」

  人們的提問讓路德維希犯了難,他倒是知道很多供奉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的禮儀和程序,但他們家的神明大人可都不喜歡那套。

  「嗯……蘋果、美酒還有塞西莉亞花就可以了。」

  「……這麼隨意真的好嗎?」

  雖然阿莫斯並不支持在王城宣揚新的神明,如果她還是那位女祭司就應該把這群人抓入大牢裡蹲著。

  「沒關系,神不在意。」

  即使目前還在那個冰雪覆蓋的王城,千年後那個自由散漫城邦的一角還是透過冰雪的封鎖吹出了自由的風聲。

  而在風雪的嗚咽中,狼群向著天空發出長嘯,它們在迎接人類的兄弟重新回到奔狼領。一切仿佛沒有發生任何改變,北風狼王安德留斯還是那位威嚴的神主,身軀巨大流轉冰雪,隨便一個踏步便能使大地震動、星辰震撼。

  面前站著的兩個人,也還是一位俊美如同冰雪,一位高尚如同烈火。

  但一切都不再屬於往日,神明也會低下高貴的頭顱注視著地上的人。

  「你是說,你們想要見到風之龍王……塞萊斯特是這麼告訴你們的嗎?但是,你們不知道嗎?迭卡拉庇安他的魔神原型就是——風之龍王。」

  而在王城高塔的最高層,似乎可以靠近天際的一角。

  塞萊斯特來到了禁閉的大門前,門後就是那位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她拿出了懷表,指針被撥到了之前的時刻。

  吱啦一聲,門被從內打開了……


第42章 自由的奴隸(10) 一千個蝴蝶的骸……

  一千個蝴蝶的骸骨睡在我的牆上。

  一大群年輕的微風度過河流。

  ——洛爾迦

  人類談論著自由, 但人類對自由一無所知。

  「路德維希,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風精靈問著青色的詩人,庇護所的人們總是會慶祝自己的誕生, 生命是件美好的事,每個人的出生都應有清風相頌、百鳥銜枝。

  「嗯, 確實是有那麼一回事。」

  路德維希散漫地回答著,上一次慶祝生日……那時他還是尊貴的主教之孫, 未來的大祭司。但他離開了,永遠不會再回去了。他脫離人群太久,生日也變成了一個人的寂靜。

  「你有想要的禮物嗎?你大膽說, 需要什麼我都會為你找到的。」

  溫迪接著說,他已經接受了人類的常識,有人生日就應該有一場「祭典」, 祭典上人們會捧著禮物祝福生命的美麗。溫迪喜歡祭典, 為了參加路德維希的生日祭典,他也會奉上來自神明的禮物。

  「想要的東西……」

  路德維希沉默了,他什麼都缺,春日的復蘇、人間的熱鬧、生命的歡喜……但這些除他自己外, 沒有人可以送給他。所以他又什麼都不缺了, 他握緊他的琴, 彈奏他的詩,就像擁有了整個宇宙。

  「那就把你最珍貴的東西送給我。」

  路德維希只能如此說道。

  「好啊,我把我的自由送給你!你還沒有自由, 所以我把我的自由送給你。」

  溫迪接話了, 此刻一只飛鳥劃過天空,穿透了黑夜的寂寥,白色的飛行一直奔向初陽的海。自由——本就是一場穿透黑暗的白色飛行。

  「自由?我談論著自由, 但我就連自由的羽翼都無法想像,你……又要怎麼送給我?」

  他們異世界的來客——迪盧克談論著未來的蒙德,他說那是自由的城邦,是理想的青色國度。在那裡,所有人都擁抱著透明的自由,無人可以強迫他人,無人可以奪走他人的夢。但路德維希並不相信那樣世界的存在,他既無法相信自由的美好,又深刻恐懼「自由」的泛濫。

  迪盧克還太年輕太熱烈,他的血還在為光明的世界燃燒,赤紅的眼眸容不得一點黑暗的陰影,可路德維希不同。

  他誕生在本應該最光明的地方,他一出生就立在眾人的頂端。

  人們總會對貴族神官充滿幻想,認為他們代表了人類的至善,大人物們會守護世界的未來……可路德維希知道,表面越是一塵不染,內地就越是污濁不堪,越是龐大的口號越會變成空虛的喧嘩。

  路德維希不知道,他們口中的「自由」是否也會腐敗,就跟為了神明的口號一樣,變成了現在的虛假之物。

  人們實際上並不在意他人的自由,他們只在乎自己的自由,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奴隸和奪走其他人的自由,這是現在蒙德發生的一切。神官們珍惜自己的自由,但卻奪走了大多數人的自由。

  自由在泛濫,神官們是用自由意志做的決定,這難道也是「自由」嗎?

  「保密!」

  風精靈神氣地說道,他是自然的寵兒,對他來說,自由就跟空氣、雨水、陽光一樣,人們都擁有自由,但他們卻把自己置身枷鎖內。路德維希就是這樣,明明沒有人可以限制他的自由,可他自己早就脫不了身,他明明是「自由」地做著自己的事,卻身不由己。

  「……好吧,那我就等你的禮物了。不過既然你給我送了禮物,那麼我也會給你回禮的。」

  「真的嗎?是什麼呀!」

  「保密。」

  溫迪從風中抓住了一支青色的羽毛,羽毛是從天上降落的,來自某個路過的飛鳥。

  飛鳥是否擁有自由?

  但羽毛一定擁有自由,它懂得的東西,是聽憑風的指引,風會吹散它身上的塵埃,陽光會讓它的身子舒展,雨滴會讓它的翅膀潔淨。

  無需其他的東西,青羽已經擁有了自由,它在世界裡漂流,在風中舞蹈。

  溫迪收下了這來自天空的贈禮,風之精靈在羽毛上施加了他的祝福,「不要為人世的風所困,要跟世間所有的生靈一樣,做風的孩子。噓,只需要聽憑風引。」

  但風中偶爾也會傳來溫迪不喜歡的東西。

  散兵在催促著,他又變成了貓的模樣,大爺一樣趴在迪盧克頭頂上。相比於之前的無禮,散兵的心情好像一下子變好了很多,語氣都不再挑釁了,但這不妨礙溫迪下意識排斥他。

  「喂,你在干什麼呢我們得去找新生的風龍了。」

  不得不讓散兵趴在頭頂上的紅發騎士倒是好脾氣,雖然散兵弄亂了他的頭發,而且爪子還挺鋒利,但迪盧克還是任勞任怨地當了散兵的人肉坐墊。

  「嗯,我們確實應該走了,溫迪。」

  「知道啦。」

  溫迪把羽毛放在自己的胸口,就像在他的心上開了一朵青色的花。

  「那麼大家跟我來,唯一可能會出現新生風龍的地方就是龍脊雪山。」

  北風狼王安德留斯並不認為塞萊斯特會不知道迭卡拉庇安的魔神原型,也不認為她會不知道風之龍王這世間永遠只有一個,唯有等老龍王死去,新生的龍王才能誕生。

  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塞萊斯特認為,或者說猜測 ,迭卡拉庇安早已死去,而他們只是在驗證她的猜測。

  這怎麼可能呢?

  王城的風牆還穩穩地立在那裡,高塔還是那麼高不可攀,迭卡拉庇安仿佛永遠都是那麼強大。安德留斯無法相信,擁有這樣偉力的魔神竟然已經死去了,誰能殺死風之龍王呢?

  但是,安德留斯保持了沉默,那位春之女神不會無的放矢,她絕對知道了什麼,而且既然她讓他們來找自己,那麼塞萊斯特就認為安德留斯會知道新生風之龍王的所在。

  雖然他本身完全不知道什麼,但是除了特殊情況,龍王只會誕生在龍蜥族裔裡。蒙德這片土地上,原本是有很多風之龍蜥的,但是千年前那場大禍導致風之龍蜥死了一大半,唯一剩下的幾只逃往了火之國。

  安德留斯又不可能帶這群人去火之國找風龍蜥,畢竟龍蜥會根據環境的不同改變自己的屬性,到了火之國估計也不再可能是純粹的風龍蜥了。那麼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場大禍的所在地,葬送了大多數風龍蜥的龍裔墓地——龍脊雪山。

  「爬上來,我帶你們去龍脊雪山。」

  安德留斯收斂了皮毛上的流淌的冰霜,寒冰一般的利刃也被溫柔的風撫平了。之前的安德留斯恐怕很難想像自己會這般對待人類,但是此刻的他早已在內心裡接納了人。

  好吧,僅限安德留斯認可的人,如果其他人敢爬上安德留斯的背,安德留斯絕對會讓他生不如死。

  在狼背上的感覺,就像是坐上了一座巨大的航海船,船只在廣闊無垠的冰面上穿行,冰霜和北風都是同行的旅客,天空就在頭頂,星辰隱沒了,陽光在閃耀。大海就在身下,如海水一樣流動的是魔神的元素力,浩瀚如煙,無邊無際。

  溫迪輕輕吟誦起了風的詩歌,微風輕輕拒絕了寒冷,他們的身軀都暖乎乎的,迪盧克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空中的雪花。

  冰棱的花束一到他的掌心就融化了一灘春水,沒來得及悲嘆雪的逝去,繞著他飛行的風精靈,就為他送來了風中蒲公英的種子。

  這是一場盛大的冒險。

  他多麼三生有幸,可以與千年前的魔神和英雄並肩作戰,一種豪邁的感情替代了不安和焦急,不管未來會如何,就在此刻,讓他迪盧克與魔神和英雄們站一起書寫他們的未來。

  上次來到龍脊雪山的時候,奎德他們救下了昏迷的迪盧克,取走了燃燒蒼藍之焰的白枝。此刻,他們從狼背上爬下,雪山還是那麼浩瀚,山的峰巒隱藏在冰雪的精魄下,黃昏傾斜了雪山的一角,像是澄明的黃水晶。

  北風狼王重新呼喚起了祂忠實的臣民,雪松在搖晃,北風卷走了厚厚的雪,猙獰的岩石脫下了雪的棉衣,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一層層厚厚堆積的屍骨重新又從雪下蘇醒,它們的時間早已不再轉動,永遠被停留在了冰雪覆蓋的那刻。風之龍蜥有著像是蝴蝶或者蜻蜓一樣輕盈的羽翼,透明的骨膜上仿佛可以彈奏樂曲,這些青色的龍裔本該自由自在於天地間,但它們永遠地沉眠在冬日下。

  龍蜥們的屍體非常完整,沒有明顯的外傷,長時間的冰凍沒有讓屍身腐朽,反而像是浸潤了冰雪之氣的雕像。

  「走吧。」

  順著屍體們堆集的數量,他們一路尋到了冰雪下的洞窟內,但奎德敢打包票,上次來這裡並沒有顯露出洞窟的樣子。他觸碰了岩石的牆壁,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仿佛這裡天然就是一個洞窟。

  溫迪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那個人曾經到過這裡。但風精靈只是沉默了,他隱去了自己的發現,溫迪選擇相信他。

  雪山的洞窟很深很大,甚至可以容納下幾個安德留斯。但狼王還是收斂自己的本相,如果把洞窟弄塌了,會非常麻煩。安德留斯變成了普通狼的大小,領著奎德一行人進入了洞窟裡。

  這裡的風之龍蜥很多,它們都被冰封在了冰雪的柱子裡,表情倒沒有猙獰,反而非常平靜,安寧地陷入了沉睡。

  繞了一圈後,他們回到了原點。

  這裡好像就只是一個盛放風龍蜥的展廳,沒有別的特殊之處。安德留斯發出一聲長嘯,然後把鼻尖放在冰雪之下,回聲給他的回復到了,它們說下面是空的。也就是說,在表面的一層下還有埋著的一層。

  「溫迪,我要打開通路,你記得保護好奎德他們。」

  安德留斯短暫地囑咐著,風精靈用風將眾人的身體托在半空,並編造了一道細密的風牆來抵御之後飛揚的碎冰。

  一道龍卷一樣的風重重地打擊在冰面上,冰面瞬間碎成蛛網的模樣,冰兜不住自己的軀殼,只能無助地墜落。暴風帶來的衝擊,引發了雪崩一樣的連鎖反映。積雪四處逃往著,有些直接撞上了盛放龍蜥的柱子,它們冰凍的屍身沒有從冰裡解脫出來,反而碎成了晶瑩的

  碎片,每個碎片上都有著龍蜥們曾經的呼吸。

  風牆抵擋住了碎片的襲擊,等到風暴停息後,黑洞一樣見不到底的深淵出現在了洞窟內。

  眾人對視一眼,他們要的答案就在這黑洞內,然後就縱身一躍,就像水滴,滴答一聲,滴入了海裡。

  滴答、滴答……

  水珠從她的手指上滑落,塞萊斯特有些無措地動著自己的手指。奇怪,她的身體有點不聽她使喚,一大半個身子就好像被冰覆蓋了一樣僵硬。

  錯覺嗎?

  雪之公主如此思考著,大概就是錯覺吧,她昨晚也睡得很好,難道是因為落枕了嗎?

  「公主殿下,天空的使者快到了,請殿下准備好去面見使者。」

  門外是她的侍衛哈倫的聲音,哈倫非常恭敬,在門外催促著沙爾芬德尼爾的雪之公主換上祭司的禮服,去等候天空使者的到來。

  「知道了,退下吧。」

  今天是迎接天空使者的日子,歷年這個時候都是沙爾芬德尼爾最重要的節日。但對於塞萊斯特還是第一次,她剛誕生沒有多久,但已經成為了連接天空和大地的主祭,人們說這是因為公主殿下是王國最珍貴的寶物,是上天賜予沙爾芬德尼爾的孩子。

  她的頭發是霜雪一樣美麗的純白,發絲順滑一路直接延伸到腳踝,侍女們恭敬地替她挽著月光一樣的長發,將祭冰的禮冠戴在她的頭頂。

  塞萊斯特輕微地轉了轉頭,她的頭發被挽成了美麗花束般的模樣,白銀的枝丫上面開著蒼藍的花,像星輝一樣掩映在銀白之下。她眨了眨黃金的眼眸,那是她身上唯一接近神明的地方。

  然後侍女們為她戴上如星月般的耳環,一只是白銀的月,一只是金黃的星。接著是流淌著月光的禮服,觸碰禮服上的紋路有如觸摸白銀之樹的呼吸。

  「公主殿下,一切都准備好了。」

  塞萊斯特看著鏡中的自己,像是一朵精心呵護的霜銀之花。她卻有點不滿意了,轉身拿出了自己的法杖,流淌著力量的權杖才是一位公主最美的飾品。

  「走吧,我們去見那位使者大人。」

  而另一側的王城高塔,在最接近高天的地方,風的神王聽到了來自高天的指令,他有點無奈地撥弄了幾下琴弦,又是麻煩事啊,但又不能不做。

  風之龍王嘆息著,還是打開了黑鐵似的大門。他在臨走前,叮囑了一旁侍奉他的虔誠祭司們,「我要出門一趟了,你們要看好王城哦。」

  說罷,便直接從高塔躍下,人的軀殼一接觸自由的風,便化成了青翠的巨龍,渡過高山的脊背猶如翻飛的浪花。祭司們望著龍的離去,祂在天空中翱翔,青色鱗片上暈開的,或許是胭脂色的吻。

  而羽翼直指的方向卻是無垠的翠綠之國,那是——沙爾芬德尼爾。


第43章 殺死論文的少女(4) 明亮的星,我祈……

  明亮的星, 我祈求如你般堅定

  但並非高懸夜空,獨自輝映

  睜著永恆的一雙眼睛。

  ——濟慈

  午後光線正好,從沙丘上刮來的風吹走了地上的燥熱, 不知名的蟲在孜孜不倦地鳴叫著,蠍子從沙子裡面爬了出來, 想要捕獵這擾人清夢的鳴蟲,它黑色鉤子似的武器高高立起, 可還沒等它填滿肚子,身後的沙丘卻悄悄墜落,黃金的鱗片只閃了一瞬, 蛇就拖著它的戰利品回到了陰涼黑暗之中。

  阿如村再次熱鬧了起來,離開村子的人們又一次在村子裡聚首,不過這次還多了拉赫曼旅團的成員和一位金發的學者。

  拉赫曼旅團的人被抽走了意義, 像氣球一樣干扁下去, 任由風紀官們把他們的手腳用麻繩捆綁住,丟在屋子的一角。

  守村人沒有像鍍金旅團的成員那樣被捆得結結實實,他只是被束縛了雙手,帶到了坎蒂絲和阿如村村長面前, 之後等待他們的將是來自風紀官的審判。

  「九方呢, 她還好嗎?」

  賽諾問著這幾日忙來忙去的提納裡, 他們從空中墜落下來,然後就陷入了一場集體的夢境裡面,萬幸大家醒來了後都傷得不重。

  可是, 那個紫色的執行官卻沒有了蹤影, 九方還莫名地陷入了昏厥中,提納裡檢查過她的身體,從醫學的角度, 她沒有什麼大礙。眾人提心吊膽了一陣,但好在,昨天她終於清醒了過來,只是看起來還是很虛弱。

  「還要再觀察一段時日,不過放心,卡維自告奮勇在照顧她。」

  賽諾挑了挑眉,他就知道那個金發小子不安好意,「是嗎?那等會也叫他過來幫忙吧,雖然看起來文弱了一點,也還是個男人。照顧九方就交給迪希雅吧,她自己說的九方雇佣了她。」

  「賽諾,卡維估計沒那個意思。」

  卡維能過來幫忙,提納裡已經覺得很感激了,他這幾天真的忙壞了,不過好在大家都沒什麼事。不過,提納裡轉頭看了看召集了一群人的艾爾海森,他倒是一點都不忙,依舊悠閑地翹著二郎腿看著他那本厚得能當磚頭的書。

  「艾爾海森,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你把我們這群人叫過來有什麼事了吧。」

  這件事不太尋常,艾爾海森不像是喜歡出頭牽線的人,而且提納裡也想不到這位學弟有什麼要跟他們交代的東西。

  坎蒂絲和迪希雅押著拉赫曼也來到了大廳,身後是這幾日一直被關禁閉的守村人。

  「看來你們的閑聊結束了。」

  艾爾海森合上那本書,從屋子一側的椅子上起身,翠綠的披風在身後一抖一抖地像是翠鳥的羽毛。

  「召集你們的不是我,是這位。」

  艾爾海森走到守村人面前,打了一個響指,螢綠的棱光一閃,束縛守村人雙手的麻繩便落到地上。

  「我該怎麼稱呼你?守村人,還是小吉祥草王?」

  守村人一直佝僂著的背立直了,花白的頭發也仿佛一下子注入了生氣,最為奇特的是那雙眼睛。他睜開了眼睛,草木充盈的光輝就盛在那雙眼眸中。

  他這幾日沙啞的聲音變得清脆起來,取代老年人沉悶的是女童清脆如同山泉水滴答的聲音,他(她)說,「非常抱歉,以這種姿態見到大家。但正如艾爾海森所說,確實是我召集大家聚在這裡的。」

  「……」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了,一個答案浮現在所有人心頭,但他們只是遲疑著不敢相信,畢竟沒有人真正見過那位大人,聽過那位神明的聲音。

  「我來做個自我介紹吧,我是智慧之神布耶爾,你們也可以稱呼我為納西妲。」

  神明降臨地如此突然,迪希雅一下子有點接受不過來,她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能面見一位神明,「無意冒犯,您……您真的是小吉祥草王大人嗎?」

  納西妲有些疑惑,她的語言傳達得應該很精確了呀,看來她的人類觀察還不太夠,「是的,不過稱呼我納西妲就可以了。」

  賽諾想到這幾日從下屬那裡得到的情報,難道……這一切都是小吉祥草王的授意嗎?「那我就直接問了,納西妲,你是否清楚教令院的所作所為?」

  「是的,這也是我召集大家的用意。請大家幫助我推翻以大賢者為首的教令院高層,他們在做錯誤的事,身為須彌神明的我,有必要站出來保護須彌。」

  「……這是什麼意思?你們在說什麼?」

  迪希雅完全不理解

  大家都在打什麼啞謎,怎麼突然之間她就要去干翻教令院高層了呢?她前不久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佣兵,怎麼一下子就要卷入這麼大的事件,命運也太過無常了吧。

  「嗯,那我就從頭說起好了。」

  幾天前的某個夜晚,一段不為人知的對話發生在了平靜的阿如村。

  「我再確認一次,即使這樣做你可能會死,你也不後悔嗎」

  智慧的神明如此問著她被放逐的子民。教令院為了制造更多神明罐裝知識,就盯上了流放阿如村的守村人,那群高層將守村人跟赤王復活綁在一起,迷惑了瘋狂的鍍金旅團。這樣做的話,就算事後追查,也查不到高層的頭上。

  身為須彌的神明,納西妲有必要保護自己的子民,但是她勇敢的臣民眼裡醞釀著更大的復仇,他不惜以身試險,也要把那群教令院的蛀蟲拉下馬。

  「是的,我確定,這就是我想要的。」

  以前被迫害的是他的學術,他只是說了真話,可教令院容不下不同的思想,他們早就把赤王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可又無恥地舍不得赤王留下的遺產,暗中研究著赤王的智慧。

  現在被迫害的是他的生命,他到底還要沉默多久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揭露教令院高層的黑暗,又得到了小吉祥草王的幫助。

  守村人決意以自身為餌,引起這背後的牛鬼神蛇們,攪動這須彌的千風萬浪。

  「也就是說,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小吉祥草王大人設計好的嗎?包括入夢也是嗎?但這是為了什麼?」

  提納裡的耳朵在空中轉了幾下,尾巴焦躁地打著地面。他思緒波動大的時候,就顧不上控制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了。

  「我也有問題,莎夏……她是納西妲你暗中放在愚人眾的人嗎?」

  賽諾前往阿如村就很蹊蹺,而後面他引開了愚人眾的執行官,讓自己的屬下去查抄愚人眾的據點,結果沒找到愚人眾的罪證,反而得到了教令院高層鐵證如山的罪陳,而且……他們還犯下了最嚴重的的褻神罪過,他們竟然想要制造一位新的神明!

  「嗯……讓我回答兩位的問題吧。這個計劃並不是我設計的,不過我同意了計劃的施行。目的是為了讓風紀官找到教令院的罪證,還有把那位散兵也弄走,他是教令院制造神明的容器。雖然我不能告訴大家他去了哪裡,但是他已經不會威脅到我們了。」

  納西妲接著轉過頭看著賽諾,她想起來了什麼,像個真正的孩童一樣甜甜地笑了,「莎夏是我的第一個人類朋友,賽諾你可不許欺負她。」

  「……那她是誰?」

  「她不讓我告訴你,說是這樣比較有趣。嗯嗯,我也覺得這樣很有趣。」

  謎題一下子揭開就會索然無味,猜謎的過程才是探索智慧的過程。

  「那艾爾海森呢?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了小草神大人的存在。」

  問話的是提納裡。

  艾爾海森似乎早他們一步知道了小吉祥草王的存在,但之前賽諾說……艾爾海森好像是參與了什麼,但他的計劃被一個叫莎夏的愚人眾……噢,現在是自己人,攪亂了。也就是說,他在那之前,也跟他們一樣,不知道小吉祥草王的計劃。

  「是在賽諾向教令院提出申請的時候。我比你們更早知道教令院和愚人眾有勾結,教令院不可能同意賽諾的申請,而且……」

  艾爾海森隔空指了指賽諾和提納裡佩戴的虛空終端,「虛空終端能夠監視人們的一舉一動,教令院不可能沒有發覺風紀官的所作所為。按理來說,他們應該用虛空終端直接叫停你們的計劃,把賽諾調回城內。但是,這麼久了,教令院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有人修改了虛空終端的信息,而據我所知,有能力做到這點的除了大賢者外,只有那位居於淨善宮的神明,智慧之神布耶爾。而且後面的夢境,也更讓我堅定了,那一定是來自草神的力量。」

  迪希雅聽得大腦發昏,她明明一直在這裡,卻與這群動腦子的格格不入,「額……反正就是教令院高層干了壞事,賽諾手上有了證據,草神大人希望我們幫忙教訓高層,對吧?」

  「嗯,大家的力量都是必需的。」

  坐在地上的拉赫曼抬起了頭,他質問著雨林的神明,「那我呢草神大人,我現在只是一個罪人,雨林不會接納我,我信仰的赤王大人更不會原諒我的所作所為。就這樣的我,您又期望我能幫身為神明的您什麼呢?」

  納西妲抬起手,綠色像是飛羽的光芒從她的手心飛到拉赫曼身上,他身上纏繞的繩索都落了下來,草木的力量溫柔地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我知道的,拉赫曼。這麼多年來,沙漠一直仇視著雨林,但這不是你的錯,因為雨林也從未接納沙漠的孩子。身為須彌的神明,我一直都在那個小小的宮殿裡,沒有盡到身為神明的責任。但是現在,我要從那座宮殿裡走出來,沙漠也是須彌的一部分,是金色的寶物。」

  「過去的事情我不會再追究了,所以現在就讓沙漠和雨林連起手來,為了我們雙方更好的明天。這是我智慧之神布耶爾對大家的承諾,會給大家一個更包容和平等的真正的智慧之國。」

  眾人都注視著神明,納西妲感覺到了那是包含著期待的目光。

  被人期待和需要的感覺,原來是這樣。雖然……她還不確定能不能比得上她憧憬的大慈樹王,但是納西妲已經知道了。月亮沒有必要成為太陽,月亮同樣也可以給須彌撒下滿月清輝。

  「那麼大家,讓我們來談談如何建立一個新的須彌吧。」

  隔壁好像很熱鬧的樣子,九方躺著病床上,她蒼白的臉尖尖的,大眼睛又圓又無辜地睜著,她不動的時候就像櫥窗裡展示的娃娃,精致但沒有什麼生機。

  卡維有些心疼地看著少女,她的頭發散開了,像海藻一樣的黑發在白色的床單上鋪開,就像在純白的畫布上寫意畫了幾筆墨黑的枝丫。

  窗外的光透過屋旁的花枝照在她的側臉上,光中開了幾朵小小的陰影的花。

  「外面的天氣很好,你要不要我扶你出去走走?」

  九方感覺從臉到她臨窗的半個身子都被太陽曬化了,軟軟地提不起勁,這是個宜人的午後,外面的煩擾都與他們無關,她和卡維都只有美好的日光、微微的清風、清脆的鳴蟲,還有……彼此。

  「不了,我哪都不去。你不是想告訴我,你在夢中的奇遇嗎?跟我說說,那座月女城是怎樣的模樣?」

  提到月女城,卡維本來有點無精打采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那座月光中的城池又一次浮現在他眼前。

  他幾乎手舞足蹈地描述起那不可思議的城池,「那裡的建築特色我從來沒有見過,城牆通體是銀白色的,看不出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不過我懷疑是月光石。一條巨大的像是銀帶的河流流通了整個城市,水是月女城的命脈,一切的機關都是用水轉動的。你能想像嗎?在沙漠,有一座以水為能源,以水為圖騰的城市?」

  卡維說著說著停了下來,大多數女孩都不會喜歡他說建築。他問了九方問題,但又突然失落了起來,他一提心愛的建築就會忘記照顧女孩的心情,她估計……也不會喜歡他提這些。

  「誒?這麼神奇,那你可以畫給我看嗎?我也想看看那座月光下流淌著銀白之水的城市。」

  「……好,我馬上去拿紙筆。」

  卡維起身太急,差點絆倒他自己,雖然動作有點滑稽,但他嘴角的笑卻怎麼也壓不住。

  太好了,原來她也跟他一樣。

  在提筆之前,卡維望了一眼窗外的花枝搖曳,這確實是個很棒的午後,陽光正好、清風吹拂,他和她都在這裡。

  是的,他們就在這裡,

  而且,心意相通。


第44章 殺死論文的少女(5) 親愛的, 顫抖……

  你來我往

  秋波飛飛送閃爍火花, 越來越陰郁了,

  我的天空歪成了窟窿,因傷而醉,

  親愛的,啊, 親愛的

  顫抖的心破碎了。

  ——尼采

  清晨,九方打開房門, 門外是忙碌了很久的賽諾,這還是她醒來後第一次見到他。清晨的霧氣很濃,很難想像沙漠中也會有將近乳白色的呼吸

  彌漫, 霧將空氣都打濕了,她吸入了一口,沉重的含著鉛塊的感覺墜在心頭。

  賽諾閑適地靠在牆上, 沒有戴他那頂紫色胡狼帽子, 也沒有帶上他的武器,他只是過來見見自己的朋友,然後……一柄手銬從他手上垂下,出現仿佛只是巧合。

  「等多久了?怎麼不敲門呢。」

  「沒有多久, 你還是個病人要好好休息。」

  「那陪我走走。」九方接著說, 現在他們還是朋友, 清晨最適合散步。

  「好。」賽諾答得很直接,那副手銬被他收進自己的口袋,但露出了一點銀色的鏈條隨著走動打在空氣中。

  他們安靜地走了一路, 從阿如村古樸的石階上走下, 穿過鎖鏈橋,繞開棗椰樹和隨處可見的仙人柱,穿過鍍金旅團遺棄的據點, 逐漸爬上了沙丘的頂點。九方坐了下來,她伸出手拍了拍周圍示意賽諾在她身旁坐下。

  透過輕薄的衣料沙子在她身下流動,就像水流一樣流淌著。沙丘上是風自由通行的地方,風吹得她和賽諾的頭發都四處凌亂著。

  九方沒有去看賽諾,她只是安靜地注視著太陽從遠處的沙子裡一點點爬出來,沙子上除了沙子,還有幾棵寂寞的仙人柱,綠綠的,上面掛著鮮紅的赤念果,紅紅的果實在黃沙掩映下格外動人。

  「你還記得嗎?以前我受傷的時候,你來看望我,還給我帶了沙漠特產赤念果。」她不經意間提起了過去的事,然後轉過頭認真地看著賽諾,「我記得,那嘗起來很甜。不過現在呢?你還願意將它帶給我嗎?」

  賽諾避開了少女的眼睛,他以為他的意思已經足夠清楚了,他可不會陪罪犯散步。賽諾沒有回應九方,只是緩緩起身,然後縱身一躍直接跳下了沙丘。

  簌簌的風聲在他耳邊響起,然後在空中一個轉身,紫電的盔甲就覆蓋在賽諾身上,接著他就像一道閃電一樣擊穿了大漠,閃光在仙人柱前停了幾瞬,就一個閃現——

  胡狼少年捧著鮮紅的赤念果出現在九方面前,他額前的白發散亂著,但那雙眼睛的熱量卻透過了一切,不管是沙漠、風紀官、職責……好像什麼都不重要了。

  九方能感覺到賽諾在注視著她,她突然意識到賽諾的眼睛跟赤念果一樣熾熱而鮮活。

  「怎麼不接?你不是很想要嗎?」

  九方沉默了一瞬,她移開了眼睛,「……難道我想要什麼,你都會給我嗎?」

  賽諾沉默了,他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當然不會。」他斬釘截鐵地說,然後接著道,「但是,如果是赤念果這樣的東西,你什麼時候想要,我隨時都會給你帶來。」

  「風紀官不用工作啦?」

  少女或許在某些時候都會變得難纏,賽諾抓過九方的手,把帶著他體溫的赤念果放在九方掌心。女孩子跟他還是不同,對他來說不太大的果實卻牢牢占據了九方白皙的掌心。

  「只要我下班,那麼隨時可以。」賽諾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他又不是什麼感情騙子,賽諾只會許下他能做到的誓言。

  九方的眼睛好像濕潤了一下,賽諾不太確定,但少女不一會兒就重新調整好了情緒,她又變回了平時那個九方。而她的目光轉向了賽諾口袋裡露出來的銀白鏈條,在陽光下閃得她眼睛疼。

  「……你是來逮捕我的吧,我不會逃的。」

  九方把手腕並攏伸向賽諾,赤念果從她掌心滑落,順著沙丘的弧度滾落,紅色的果皮上沾滿了細小的砂礫和石塊。

  賽諾單膝跪地,從口袋裡掏出銀色的手銬,太陽還是太大了……閃得他都有點眼花。然後他解開了手銬的暗扣,動作很輕地,手銬輕巧地搭在了九方纖細的手腕上。

  九方低下頭,手銬沒有給她什麼苦頭,她突然發現手銬內側被縫上了一層細密的絨毛,「這……算是同情?你在同情一位罪犯?」

  賽諾有些郝然地咳嗽了幾聲,果然,他就知道他不適合做這些,單純用拳頭或者武器揍到罪犯求饒是更加適合賽諾自己的風格。他沒有回復九方的問題,只是輕輕扯了鏈條的一端,九方的身子不得不被拉得更靠近他,「不,我是在逮捕罪犯。」

  然後就彎下身子抱起九方,讓她的手搭在他的肩頭,「抓穩了,太陽有點大了,我們回去吧。」

  「……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從他的懷裡,少女的聲音傳了出來,她的氣息噴在他裸露的上半身上,她的臉或許正靠著他蜜色的肌膚上。賽諾散亂地想著,或許他的穿衣風格確實太狂野了一點,提納裡如果看到這一幕又該念叨個不停了。

  「我自己。」賽諾停頓了一下,他本來不想提那個名字,那個男人跟他不怎麼對付,但現在他們是同盟了,「還有……艾爾海森。」

  九方沒有再說什麼,太陽確實是太曬了,她不想被太陽光曬,可後面就是賽諾裸露的肌膚,那股少年的氣息陰魂不散地從她鼻尖,到手指,到微微發紅的臉頰。像是自欺欺人,九方閉上了眼睛,但賽諾的頭發還是和她的頭發攪合在了一起,白色的發絲和黑色的發絲,明明黑白不容,可纏成結後就連分開都會覺得疼痛了。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睡著,奇怪,她有什麼好安心的地方呢?可九方就是伴著賽諾的氣息,沉沉地陷入夢鄉。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就身處阿如村的禁閉室內,手銬還穩穩的戴在手腕上,它裝作自己沒有什麼攻擊力,只是銀白的飾品。

  桌子旁邊是一張給她的通緝令,上面陳著她的罪證,壓著那張紙的是幾個疊起來的赤念果,不是早晨那個,是新找來的果實,它們看上去很甜蜜。

  「你醒了?」

  艾爾海森收好了根本沒看幾行的書,他也不是機器,不可能隨時都有心情鑽研學術,雖然對他來說,這些旁人看不懂的東西,比世界大部分的人類流行都有趣。

  「你是來探監的?」九方尖銳地問道,但其實她沒有什麼不好的情緒,只是她習慣了裝作跟艾爾海森水火不容的樣子,即使這裡沒有旁人,一時間她也難以卸下偽裝。

  「你可以這麼說,不過我的建議是你最好呆在風紀官的監獄裡。」

  剩下的話艾爾海森沒說,他們都心知肚明,對於九方來說,真正的威脅早就不是風紀官或者教令院了,而是……愚人眾。

  愚人眾的人不是傻子,自從博士走後,他們的計劃就多有不順,調來的執行官還莫名其妙地失了蹤,愚人眾裡面有內鬼不需要說都能清楚。而九方作為博士走後的負責人,不管她是不是內鬼,光是一個失察,就可以讓她去半條命。愚人眾可從來都不是慈善組織。

  「是你建議賽諾這麼做的?但是,為什麼?」

  艾爾海森說得沒錯,九方的失察已經是板上釘釘了,雖然她留了後手,以逃脫來自愚人眾內部的追查,但是最近的苦頭恐怕也是少不了。如果這個時候,能去風紀官的監獄裡,不僅可以大大減輕她的可疑程度,還可以避免很多麻煩事。

  艾爾海森很聰明,他僅僅通過推斷,就可以到達這個地步,九方最初帶上他,不過是為了把她干的一切與小吉祥草王的事推到艾爾海森身上,但是她從來都沒有指望過艾爾海森會主動幫助她。

  她一直都覺得艾爾海森應該挺討厭自己的……畢竟他討厭麻煩,而她就是一個大麻煩。

  「現在糾結這個有意義嗎?我想做,就那麼做了。」

  人們總是會以為艾爾海森是只會憑借嚴格的利害計算而行事的人,但是他們都忘了,艾爾海森不是機器,他也是最正常不過的人類,會有自己的喜好。九方自以為是逼著他不得不卷入了一系列事,但是如果他不是自願,誰又可以為難一位幾乎「目空一切」的天才呢?

  好奇心是這個國度最危險的東西,艾爾海森當然不會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瘋狂,他只是享受踩著灰色規則的邊沿,守著萬物法則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像醉酒,他當然一直很清醒,而酒精會讓他更加……清醒。

  「你對我有

  偏見,我的建議是趁著蹲監獄的時間,醫治一下你頭腦的頑疾。」

  艾爾海森接著補充道,「比起探究我的動機,不如你回答一下我的問題,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雖然艾爾海森尊重舍身的英雄,但他從不盲目推崇正義感和英雄主義。這個世界滿是等著獲救的人們,太過正義和英雄主義,只會被救贖拖下地獄,人們救不了其他人,他們連自己都救不了。

  「現在糾結這個有意義嗎?我想做,就那麼做了。」

  艾爾海森的語言確實很精妙,不愧是知論派的高材生,拿艾爾海森的話堵艾爾海森的嘴確實有著莫名的爽感,但那是艾爾海森的話,不是九方的。

  「我或許應該這樣回敬你吧。但是,不是我想做什麼英雄,也不是出於什麼正義感,只是如果我知道了什麼,卻什麼不做的話,我會害怕……害怕之後出現的惡果。」

  九方一直是反著生活的,驅動她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偉大的情緒,而是最單純的害怕,她很怕疼,也不想讓其他人疼,所以她只能伸出手。雖然說出口感覺很遜,但是說到底……她既不是神明,甚至連神之眼都沒有,在這裡她就只是個普通人。

  如果是塞萊斯特在這裡,肯定會比九方做得更好。雖然她們是一個人,但是力量卻讓她們的選擇天壤之別,九方似乎只能跌跌撞撞地前行。

  「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坦白一切呢?」

  艾爾海森如果做醫生,一定是患者最討厭的那種錙銖必較的醫生。

  「你心裡有了答案,為什麼還要我說出口來?這樣做的話,我會討厭你的。」

  「我已經說了,你對我有偏見。不肯相信他人的從來不是我,而是你。你應該好好學習一下怎麼樣坦誠地和他人相處。」

  「……學習你艾爾海森怎麼和其他人相處的嗎」

  他們之間似乎還鬥了幾句嘴,然後艾爾海森就離開,將滿室的安寧送還給了九方。在他走之前,「對了,你抽屜裡的信我替你交給妮露了。」

  「你看了?」

  「我為什麼要看?」

  他的話似乎又在耳邊作響,不肯相信他人的從來不是艾爾海森,而是九方。

  「你不感謝我嗎?」

  他指的是送她進牢子的事嗎?

  「……好的,謝謝你,艾爾海森。」

  但是,或許,她真的應該嘗試相信他,相信他們。


第45章 殺死論文的少女(6) 濃郁的蝴蝶,從……

  在邀請你之前, 已有濃郁的蝴蝶。

  穿過我陰暗的甲胄,從胸肋間緩緩踱出。

  被鞣制的孤寂,膽怯而奢侈。

  ——洛盞

  妮露把看過的信件放在桌上, 然後打開了窗戶。

  外面新鮮的風順著窗子吹了進來,她額前的紅發被風吹著, 遮住了眼睛。妮露深深呼吸一口氣以平復身體的顫抖,這或許是因為興奮, 亦或許是恐懼?那封信件也被風一同展開了,向世界展開了它的內在。

  【親愛的妮露:

  許久不見,你可好?我一切都好, 不必擔心。

  花神誕祭的日子將近了,教令院恐怕為難了你。但你現在不用擔心了,我為你提供好了舞台, 具體的位置會由一個叫迪希雅的佣兵帶你前往。不必擔心資金之類的問題, 我從別的途徑弄到了錢。而教令院那邊,我向你承諾那一天他們不會為難你,甚至學者們會主動來觀看你的表演,你或許有疑惑, 我事後會向你言明一切的。花神誕祭那天, 你只需要像往常一樣跳舞, 不要擔心什麼,也不要有顧慮,你的舞姿是完美的, 這那樣為草神大人獻上祝福吧。

  這裡向你致歉, 那天我恐怕無法在場為你鼓掌,但是我會為你,也是為了草神獻上最盛大的「花朵」, 至於是什麼,先容我保密。總之,我的朋友,起舞吧,舞台、觀眾、慶賀已經准備好了,就等最棒的舞者登上她的舞台了。

  你的友人:九方】

  妮露不清楚九方怎樣才能做到,但莫名地她相信她的朋友。九方曾經開玩笑說要讓妮露登上最美的舞台,或許那不是玩笑,她真的要給妮露獻上最盛大的舞台。

  門響了幾聲,妮露抹掉眼角的淚,她哭什麼呢,她應該高興才對,「來了。」

  妮露打開門,門外是一個陌生的女佣兵,皮膚是蜜金色,眼睛裡面好像藏了一頭獅子。女佣兵沒有看起來那樣不好惹,她爽朗地笑著開口,「你就是妮露吧?我是迪希雅,我的雇主是九方,她應該有在信裡面提過我吧。」

  「嗯,你好,我是妮露,你要進來喝口茶嗎?」

  迪希雅擺擺手,「謝謝好意,我就不用了。你現在有空嗎?我帶你去看看舞台吧。噢,如果沒空的話,我就下次再來。」

  「有空的,請你稍等一下。」

  等妮露整理好了衣物,就跟著迪希雅下樓了,樓下還有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他似乎認識迪希雅,迪希雅也朝漢子點點頭,「對了,他是拉赫曼。在花神誕祭那天,他會和我一起維持秩序。」

  女佣兵說完就帶著妮露和拉赫曼進了一條小巷,然後搭了河邊的一艘小船,就劃到了有重重綠植遮蓋下的水域。女佣兵用槳撥開水葫蘆之類的葉子,小船蕩開了疊疊綠意,朝著河岸進發了。

  河畔沒有供人通行的路,水路更方便通行。在拂開水植後,迪希雅拉走了覆蓋在舞台上的綠色幕布,下面是一朵巨大的「月蓮」。月蓮的蓮心是淡黃色的,潔白中帶點銀藍的花瓣細細密密捧起蓮心。

  船停歇了,妮露登上了月蓮,這是給她打造的舞台,花瓣像是冰晶一樣剔透,而在蓮心內,擺了一圈帕蒂沙蘭作為點綴,淡紫色的花就像夢一樣飄忽。妮露伸出手摸著花瓣絲絨般的觸感,終於有了一點實感,她總覺得像夢,而現在她回到了現實。

  妮露輕輕擺動了身體,舞姿像是蓮花一樣高潔而美麗。

  而一旁的迪希雅看著在月蓮上起舞的紅發舞者,壓低了聲音問道,「那邊的事,你們都准備好了嗎?」

  「准備好了,我的弟兄們會引開可能會礙事的三十人團,教令院那邊我也打聽了,賽諾說沒有問題,大多數的學者都在准備識藏日,沒有精力在意風紀官的異常。」

  「那就好,」迪希雅看著翩翩起舞的妮露,「希望那天能夠一切順利吧。」

  如水的光陰轉瞬即逝,花神誕祭那日到來了。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只是平常的夜,哪怕繁星閃耀、明月高照。

  但靠近冒險家協會的湖,飄來了一朵月蓮,它發著光,像是一盞開在水中的花燈。月蓮閉合了花瓣,它嬌羞著,現在還沒到開放的時刻。

  岸邊的人們注意到了那朵蓮,他們指著它,紛紛議論著。

  「你們看,那是什麼?」

  「要通知教令院的人嗎?」

  「不了吧,又不是什麼大事。先看看吧。」

  越來越多的人靠在了岸邊,迪希雅大聲吆喝起來,「這裡將會有一場獻給小草神大人的表演,請各位耐心等待。」

  與教令院合作的三十人團注意到了城內的異常,不是水中的蓮,而是沙漠佣兵的潛入。「看來有人鬧事,弟兄們跟我來。」

  拉赫曼旅團的頭領完成他的任務後,就安靜地回到了岸邊,他朝迪希雅打個眼色,迪希雅也放下了懸著的心,現在就看賽諾和艾爾海森那邊了。

  虛空終端中傳來讓人無法理解的指令,教令院的學子們困惑著,但他們已經遺忘了質

  疑,只要按著終端的指示做就行。人潮來自四面八方,像流水一樣向岸湧來,他們彼此素不相識,但此刻他們已經成為了花神誕祭的觀眾。

  外面的人流沒有打擾教令院裡面的某些人,他們還沉浸在虛空的平靜之中,他們如此深信自己的計劃不會敗露。他們中的一人,阿扎爾,還在他的辦公室處理著事務,他房間的隔音很好,以至於他無法察覺任何的異樣。

  衛兵們從虛空終端中接到了指令,指令讓他們出城去維護街上的秩序,避免造成踩踏事故。大多數的衛兵都疑惑不解,教令院什麼時候鼓勵藝術表演了?甚至還會出動他們。但是,終端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那一定是來自阿扎爾大人的指令。

  於是,他們紛紛撤離了教令院,不是沒有人擔心過教令院無人守衛,而是在學者絕對的權力下,他們沒有質疑的資格,那是大人物的事,他們何苦操這個心。

  「賽諾大人,您回來了。」

  衛兵恭恭敬敬地向賽諾問好。

  「你是要去街上維持秩序嗎?那快去吧,我就不妨礙你了。」

  「是的,大人。那我們就告退了。」

  一切都太過輕而易舉,人們如此相信虛空終端的智慧,而摒棄了自己思考的智慧,而這裡竟然是智慧的國度。

  現實總要比想像中更加荒謬,但這荒謬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至少它避免了無謂的傷亡。

  賽諾領著他的下屬們,叩開了大賢者的大門,而比他們更早一步到達的是艾爾海森,灰發的學者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罪證」,他是見證者,亦是記錄者。

  「賽諾?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沒有我的命令,風紀官不可入內。」

  阿扎爾說著,他還沒有認清形勢,畢竟虛空終端的掌控權在他手裡,而終端上面並沒有任何異常。大賢者擅長制造信息繭房,而這一次他被困在了他自己的信息繭房之中。

  「艾爾海森。」

  賽諾簡短地喚了一聲,艾爾海森便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足夠理智以至於不會被感情左右,足夠聰明以至於一眼看到真相,足夠敏銳以至於不會被謊言蒙蔽,艾爾海森的工作很簡單,這是他升任書記官的第一項指令,來自他新鮮出爐的上司,小草神。

  「文字自誕生以來就沉默地記錄著一切,天空、星辰、群山、飛鳥、爭執、和平……各式各樣的人生。」

  「這就是你的『智慧』嗎?我理解了,那麼就去忠實地記錄下你了解的一切,忠於現實。有一項工作一定很適合你,當我的書記官吧,記錄真相、收集真相,同時也別忘了思考,記錄下你的疑問,直到解答那天。」

  這樣的工作安排,艾爾海森是很滿意的。一個清醒而睿智的上司,一份清閑而重酬的工作,事少又離家近,很符合艾爾海森對自己的人生定義——過平靜的生活。

  而看來等他完成手頭這一項工作,他就可以迎來一個相對而言美滿的人生。

  艾爾海森說,「阿扎爾,我是新上任的書記官。現在由我在這裡宣讀記錄下你的罪行。」

  他不緩不慢、沉著冷靜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響起,「第一條,不敬重神明,在任期間,監禁小草神大人且多次抹黑草神大人的形像;第二條,不敬重學術,蓄意篡改學術結論,以混淆真相……第七條,不敬重生命……」

  阿扎爾的臉漲得通紅,他氣得發抖,他阿扎爾身為須彌實際的掌權者,竟然被一個小小的學子欺負到他頭上,他朝著虛空終端怒吼,「衛兵,快過來,給我把這個無禮之人帶下去。而賽諾,你身為風紀官,不維護大賢者而袖手旁觀,你不配是風紀官,我在這裡罷免你的職位……」

  「你沒有資格那麼做。你還沒有意識到嗎?阿扎爾,你的衛兵可沒有來,而今晚他們都不會來。」

  賽諾打斷了大賢者的狗叫,在他眼裡,這裡已經沒有值得他敬佩的學者了,只有一個利益熏心的罪犯,而這個罪犯不配來指使賽諾怎麼做。

  阿扎爾的雙眼瞪大了,他發出一陣癲狂的笑聲,「我知道,你們勾結了小草神吧。你們打算迎來神的統治,別做夢了,那位孱弱的神明什麼也做不到,她既不智慧,也不強大。這樣的神,這樣的神,就算指引須彌,又能怎麼樣?」

  「你們不要忘了,須彌這麼多年的內憂外患,靠的可不是什麼神明,是我阿扎爾和諸位賢者。別的國家都有神明指引,但我們國家的神呢?」

  他說著說著哽咽了,眼淚從他像是黑洞一樣窩下去的兩個口裡流出來,「我們的神什麼也沒做,不管是雨林的死域,還是沙漠的災害,她什麼都沒做。她根本不是我們期待的神明,大慈樹王會指引她的子民,可草神呢?她甚至要聽取人類的智慧!」

  「住口,你沒有資格提大慈樹王和小草神大人。別假惺惺了,阿扎爾。你做的這些事到底是有幾分是為了須彌,有幾分是為了你自己,你心裡最清楚不過了。」

  賽諾打斷了阿扎爾的獨角戲,他可沒有心情欣賞,阿扎爾不過是想博取他的同情,「這麼多年,你迫害了多少學者,又壓下去了多少應該追查的案件,你以為風紀官只是你手下一條指哪裡咬哪裡的狗嗎?你錯了,我們有著自己捍衛的正義。」

  「正義?如果沒有我們賢者,你們風紀官又是什麼東西,你的正義能拯救須彌這麼多年停滯發展的智慧嗎?危機已經近在眼前,而你們沒有解決問題,反而要解決解決問題的人。」

  「憑借造個新神就能救須彌嗎?如果你的智慧只是依靠神明,那麼你又有什麼資格談論智慧。你從不相信小草神,是因為你害怕她動搖你的統治;而你想要造個新神,也不過打著新神的名義,為你自己謀利。你連自己國家的神明都不相信,又怎麼可能會相信一個『偽神』。」

  「夠了,停止無畏的爭端,阿扎爾,我今天就要把你逮捕歸案。」

  「不、你不能這麼對須彌的大賢者,」阿扎爾虛張聲勢一下子被戳破了,他這樣的學者受不得皮肉之苦,特別是賽諾,他可是活著的夜叉,「沒有我的指令,你們休想放出小草神。」

  「這個就不勞你操心了,小草神大人是智慧的神明,她一定能破解任何的謎題。」

  此時,淨善宮內,納西妲睜開了眼睛,綠色的鳥籠牢牢地封鎖了她。

  「你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氣。」赤王和花神的話語又一次出現在她耳旁。

  她被關了好久,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離開這裡,因為她的子民都對她失望了,雖然是智慧之神,但她卻沒有將智慧帶給須彌。賢者們做的很好,納西妲仿佛已經沒有了出去的理由,她是無人期望、無人在意的神明。

  但是,即使是飛鳥,也有掙脫牢籠,探索藍天的自由。

  更何況,她是神明。納西妲跟須彌的萬物一樣,有著從籠子裡面出來,擁抱真正世界的自由。她遺忘了這點,納西妲只當自己是神明,而忘了她也是自由的生靈,她也有權利在陽光下奔跑,在月光下起舞,這是不管是誰,都無法剝奪的權利。

  納西妲應該感到憤怒的,但她遺忘了。而現在這種一點都不美好的情緒充斥在她內心,但納西妲卻不會再責怪自己了,她應該憤怒,這與她是誰無關,而是她遭受了這麼多年的不公平的待遇。

  「你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氣。」

  納西妲看向了困住她的來自大慈樹王的結界,她跟大慈樹王一樣都是智慧的神明啊,她卻一直都沒有勇氣探索解開那道封印,因為她內心害怕,害怕如果真的解不開,那不就證明了她根本不如那位已經逝去的神。

  勇氣,納西妲在內心裡拾起她遺失已久的寶物,她的子民們為了須彌已經足夠勇敢了,而她又怎麼能停滯不前。

  納西妲睜開了眼,她要直面那位大慈樹王的智慧了,而她不會輸,也不能輸給樹王。

  而湖岸邊,月蓮羞答答的花瓣展開了,在明月之下,一位紅發的舞者撥開花瓣,她的身姿展現在皎潔的月色下,像火焰一樣的頭發披在肩頭,清涼如水的料子是發著閃的藍,清透的藍從她翩飛的衣袖到她如蝶般的下擺,叮鈴鈴,金色的鈴鐺在她的腳踝  。

  人們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這花中人。

  四周喧囂的聲音漸漸停歇,一道笛聲輕又俊地響起來,接著是鈴鐺響的聲音,妮露伴著樂聲起舞了。

  燈光都黯淡了,唯一光亮的是發著滿月清輝的月蓮,其上有一位紅發藍衣的舞姬,她向月亮伸出手,撈出了一池的月光,伴著月光,藍色的衣袖蝶舞翩飛,她的足尖只是輕輕一點,便既像天鵝,又像飛鳥一樣躍動,從她戴著鈴鐺的腳踝到綴滿黃金飾品的手腕,靈動著、閃爍著。

  而在岸邊高高的房子上,提納裡遠遠地欣賞著美麗的舞蹈,即使隔著很遠,他也能感受美和月光一樣慷慨無私地撒向世界。

  是時候了,提納裡打開提著的籠子,裡面有裝著夢的蝴蝶,這些被草神創造的蝶是螢藍和深紫的精靈。他打開了籠子,蝴蝶們都在須彌城內翩飛,夢的鱗粉順著蝶的每一振翅,像雪一樣落下。

  虛擬和現實的界線被模糊了,人們還在看著舞蹈,但他們仿佛見到了白枝鋪滿大地,紫色的帕蒂沙蘭是點綴的星星,大漠的沙子像水一樣漲上來、消下去,世界樹在夜空中伸展它的枝丫。

  此刻,他們與千年前的神站在了一起,多麼虛幻而美麗的夢啊。透過舞蹈,他們看見赤王、花神和大慈樹王端起酒杯,慶祝起三神的友誼;可不久,一場黑暗後,赤王和花神都消散了,只有大慈樹王哀傷地注視須彌,接著,連樹王也陷入了黑夜。而打破黑夜的是一位小小的神明,幼童般的神明從黑暗裡走出來,提著一盞像月亮一樣的燈。

  人們瞬時明白了,她是他們的須彌的新神,小吉祥草王。

  而須彌城的另一側,九方蠱惑著金發的學者,「聽我說,要不要看一場煙花,一場盛大的、華麗的、五彩的花火……」

  「什麼煙花?如果你想看的話,那麼我也一起。」

  「即使會給你帶來麻煩也不要緊嗎?」

  「沒關系。」卡維不假思索地回答著,他或許是瘋了,但是九方她笑得真好看啊,那麼就沒什麼關系了。

  「跟我來。」

  九方取下了手銬,她欺騙卡維說是最新的飾品,他信了。接著離開了這座名義上的「監獄」,雖然沒有任何的監禁設施,也沒有任何的安保人員,甚至布置得比卡維的家都要豪華,但是賽諾說這是監獄,那麼這就是監獄。

  「現在我們倆『越獄』了,我們就是同伙啦。」

  「什麼監獄,你在開玩笑嗎?」

  卡維一點都沒有意識到他是在探監呢,也難怪,誰家監獄長這樣。

  之後,九方帶著卡維東拐西拐進了教令院的地下室,雖然卡維知道他們妙論派的有些學者熱衷地下挖洞搞建築,但他屬實沒想到教令院的下面還暗藏玄機。

  「嗯這又是什麼?」

  卡維指著擺放著的未成形的大型「機甲」,即使對於學者來說,這都太過超前了。這個設計多少有點剽竊了坎瑞亞的機甲小寶。

  誰能知道呢?教令院在地下室藏了一個機甲小寶無敵加強版。怎麼,須彌難道開始信奉以武服人了嗎?卡維在心裡嘲諷著,教令院的貓膩他多多少少聽聞過,他只是不想摻和,又不是傻。

  這玩意看來見不得人,教令院才把它藏在這兒,而面前的女孩……她也不簡單啊。按理智來說,卡維應該立馬迷途知返,然後跟這個視圖把他拉入危險的女孩決裂。但是,九方扭過頭看他,卡維突然覺得又什麼都不用管了。

  這多多少少有點遺傳因素,可能是來自他同為情種的老爹或者是老媽。

  「這是存放神明的容器,全名……我想想,應該叫七葉寂照秘密主。」

  好長的名字,卡維不知道怎麼接話,他只能從他專業的角度來回答,「嗯……看著還有幾分建築的美感,不是一個沒有美感的大鐵塊。」

  九方被逗樂了,高層眼裡的秘密武器,在卡維眼裡只是個稍微有點美感的大鐵塊,不過這樣也好,「秘密主它還是半成品,不過也足夠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大鬧一場,然後放一場大煙花,來慶祝今天。」

  「今天?噢,今天是小草神大人的生辰,確實應該慶祝。」卡維認真思索了一下就回答了。

  「……你不怕我會給你帶來麻煩嗎?我們可要大鬧一場哦。」

  「每個從教令院畢業的學生都會在畢業典禮上大鬧一場的。」

  「這又不是畢業典禮。」

  「但同樣都是大鬧一場。」

  卡維向九方伸出手,「來,我的女孩。你想做什麼就做吧,挨罵的話我也會替你分擔的。」說罷,還向九方俏皮地拋了一個媚眼。

  這不公平,他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九方在心裡叫囂著,但還是乖乖地伸出手。

  然後,他倆一起登入了七葉寂照秘密主的中樞,九方已經提前用煉金術改造過了,而卡維也是建築的天才,他可不止會設計建築,還常年跟沙漠那些癱瘓的遺跡機關打交道,而哪座精妙的建築沒有巧妙的機關運行呢?

  「這裡面儲存的能量大概只夠用一次。」

  「那我們可要好好珍惜機會。」

  鏈接上秘密主的感覺很奇妙,就像在操縱著巨人。

  「去哪裡?」卡維問。

  「去喀萬驛,那裡有一座牆,隔開了雨林和沙漠。我們去給牆撕開一道口子。」

  九方平靜地說著,卡維的手頓了幾下,他轉過頭,盯著少女的神情。人在過度緊張的時候,一點點細微的動作都會放得無限大,卡維事後還記得少女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她說這句不緊不慢的語氣,還有她眼睛安靜地看著他,睫毛低垂著像是花瓣的樣子。

  他的手心冒出汗來,這也太胡鬧了,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卡維知道沙漠和雨林的隔絕,他只是出身雨林,但他沒有丟掉自己的良知,那種隔絕是不對的,教令院這是在制造仇恨。但是他只是妙論派學者,沒有辦法干預高層的決定。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卡維問九方,他不後悔,但他怕九方後悔。

  「我確定,那學長你呢?你不後悔嗎?」

  「當然不會。不過這個時候,就不要叫學長了,叫我卡維就可以了。」

  卡維轉過頭,他真正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一項偉大的事,他不後悔,哪怕會搭上他的一生。人的一生是非常短暫的,我們總要做點偉大的事。

  那座牆,同樣也是建築,卻封鎖了兩個世界,那不是卡維追求的建築。他還記得上妙論的第一課,建築要為人服務,而現在就是踐行他們妙論之路的時刻。

  紫色的巨人沒有擾動須彌陷入夢境的人們,它就像夜空中一顆劃過的流星,天空流下了像淚痕般的印跡,看著星星落在喀萬驛的牆上。

  那是龐大無垠的木牆,這些牆隔絕了風沙,也隔絕了大漠的子民,而現在他們要給牆打開一道口子。

  經過了精密的計算後,他們來到了木牆的某側,這裡沒有人煙,不必擔心有人受傷。七葉寂照秘密主合上了手掌,從它胸口彙聚起紫色的閃電球,在大氣的

  壓縮和擴散後,閃電球得到釋放,摧枯拉朽的力量撕開了木牆的一道口子,而後閃電躍向高空,像流星一樣劃過、消散。

  秘密主的光芒黯淡了,它的使命已經完成了,這一次它不是為了毀滅,而是為了新生。九方和卡維將秘密主停在高高的沙丘上,在無垠的大漠,巨人也顯得渺小。

  他們倆坐在巨人的肩頭,身前是浩瀚的大漠,身後是繁榮的雨林,向上是繁星的天空,向下是人造的巨人。

  世界都很安靜,四周只有風吹動沙子的聲音。

  九方和卡維對視了一眼,他們做了非常離經叛道的事,但心中只有暢快,人世間諸多不易、層層桎梏,而今夜,他們打開了束縛在沙漠和雨林身上的鎖,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或許會帶來兩者間的衝突,但衝突最後一定是新生的希望。

  卡維看著少女的側臉,月光灑在她臉上很是優雅,一點都看不出九方是那麼瘋狂地改變了須彌。是的,他們確實改變了須彌。

  「你不是說要帶我看煙花嗎?煙花呢。」

  卡維問道,他現在急需什麼東西來平復自己內心的波浪湧動,他的大腦都被剛才那擊穿木牆的雷電給攪亂了。他盯著自己的手想,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能量。但是,卡維又理解了自己確確實實改變了什麼。

  「時間差不多了,你看——」

  順著九方手指的方向,一道像流星一樣的光劃過半空,它穿越了無邊黑暗,與星辰和明月為伴,花要開了——

  盛大的、華麗的、五彩的花朵開在黑夜的幕布上,砰的一聲綻放,啪的一聲消散,只有一瞬的光,不停地綻放、枯萎、綻放、接著枯萎……不要移開目光。

  此刻,淨善宮的大門被推開,納西妲抬起了頭,她看見天空的一角突然炸裂了花的海洋。無數的花朵在夜空中開放,它們好響,納西妲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煙花的聲音也響在她的心頭,一下又一下地開放。

  原來這就是現實,納西妲感覺到了生命的躍動,那來自她自己的內心,喜悅壓過了憤怒和悲傷,人們的祝福紛紛傳入神明的耳中——

  他們說,祝福你草神大人,祝你生日快樂。

  妮露的舞蹈也快要接近尾聲,她飛旋著似蝶一樣的舞步,最後她伸出白皙的手再一次觸碰天空,然後奇跡般的,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花火點燃了整個黑夜。

  煙花綻放,人們也從夢境裡面蘇醒,他們還記得自己的夢,那記錄了須彌真正的歷史。但是,今夜就讓他們沉浸在藝術、舞蹈和祭典之中。押著犯人的風紀官們,也停下了匆匆的步伐。賽諾和艾爾海森都一同望向天空,繁星與明月,煙花與祭典,一切都融在奇跡的夜晚,它們相互輝映、密不可分。

  煙花太美、太燦爛卻太短暫,在極美的瞬間綻放又消逝,這不禁讓卡維的心頭浮現哀傷,但此刻,他的手被九方握住了,女孩指著天空對他說,「你看,天上的星星都盛開了。」

  繁星的光都在她一人上,卡維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越來越響,越來越吵。他的腦子突然從混沌中清醒了過來,他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麼,原來不是星星盛開了,是他的心——盛開了。

  濃郁的愛之蝶從他的胸腔破開口子,橫衝直撞,那深沉的玫瑰開在心上,隱秘而沒有窮期。


第46章 殺死論文的少女(完) 愛是盲目的蛇……

  愛是盲目的蛇

  是扭結的臍帶

  是生鏽的鎖

  是幼犬的腳脖。

  ——谷川俊太郎

  花神誕祭後, 以大賢者為首的高層被清算,重新掌控須彌的是小吉祥草王。淨善宮內,鳥籠早就被破除, 這裡從曾經囚禁神明的宮殿變成了實際上的最高權力中心。

  小草神納西妲就在這裡等待來自愚人眾的「客人」。

  那是一個藍發的男人,像鳥喙一樣的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 只留下涼薄的唇暴露在空氣中。他的皮鞋帶著跟,嗑在地板上, 發出清脆的響聲,男人擺擺手,讓一旁像是哈趴狗一樣小心討好的下屬退下, 他不需要這些廢物。

  隨著他越走越近,一道尖銳的目光狠狠地命中了博士。

  男人只是有些漫不經心地撇了一眼,噢, 原來是小神明養的一只鷹犬。他看著露出威懾力的風紀官賽諾, 對了,他升職了,現在是大風紀官了。不過,博士可不會送上什麼祝福, 不過是從一條老狗換了一條年輕的小狗。

  博士走到中心, 看著剛從牢籠裡掙脫的神明, 「沒想到能這麼快見到須彌的『草神大人』,我還以為你要一輩子都呆在籠子了呢。」男人的語氣很平靜,不像是有意侮辱。

  「不得對草神大人無禮。」

  賽諾惡狠狠地盯著博士, 這個毫無敬畏的罪人。

  「不約束好你的狗嗎布耶爾, 我們接下來的談話可不適合讓其他人聽到。」博士沒有看向賽諾,他的語氣跟挑選實驗室的藥人沒什麼兩樣。明明看不見他的眼睛,但納西妲還是能感覺到那股陰冷又苛刻的目光如芒在刺。

  「……你先退下吧, 賽諾。我跟這位至冬的執行官有一些重要事項商議。」

  「礙事的人走了,你也應該支付給我報酬了,別忘了是愚人眾的人幫你逃出鳥籠的。」

  「……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博士輕笑了一聲,帶著一點輕蔑,「這不過是一場有趣的自然實驗,雖然一顆有望成神的棋子廢了,但是我卻要得到更有意思的東西。」

  「教令院將『造神計劃』視為終極目標,而你卻只將它看做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場實驗嗎?」博士的瘋狂超乎了納西妲想像,「瘋狂的家伙……如果實驗成功,你將創造出另一個神明。到那時,你又要如何面對你效忠之人?」

  納西妲的無趣讓博士覺得有些許無聊,智慧之神竟然也會被困在普世道德的邊界裡,「我是學者,學者應該做的是制造一場實驗,然後見證那些可能性,而不是伸出手干涉實驗、篡改數據。雖然造神的實驗讓我覺得有些失望,不過另一個實驗樣本卻給我了一些驚喜。」

  「你說的是九方嗎?你把她當作實驗樣本?」納西妲意識到了博士所說的那個人,本來她的誕生就跟博士脫不了干系。

  「九方?」博士思考了一下然後道,「我還是習慣叫她莎夏,她可是我最驕傲的樣本,雖然是我創造了她,但是她給我帶來的可能性……真是太美妙了。」

  「你到底想要利用她做什麼?你就沒有一點信仰嗎?」

  「噢不不,我當然有信仰,只是不符合你的一貫定義罷了。」

  博士在室內緩緩踱步,鞋跟噠噠的聲音就像催命符,「讓我想想,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信仰過那位如同大慈樹王影子的女神,只可惜她的事跡被……隱藏了下來。但是,沒關系,現在我有了九方。」

  「她可是那位唯一存活的復制品,雖然一開始什麼力量也沒有,只是一個活著的殘次品。但是,殘次品竟有可能彌補缺陷……多麼迷人啊,可能性……」

  「你想用她做什麼?」

  「不,你誤會了,我可不是什麼無心之人。她可是我最心愛的實驗樣本,也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弟子。」

  博士提起她就像在炫耀自己最心愛的布娃娃,真讓人作嘔,九方就是在這樣的人手下生活的嗎?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讓九方從博士手下脫離,可是九方她卻拒絕了納西妲。

  納西妲尊重自己的朋友,她可不會任由博士像擺弄一個布娃娃一樣擺弄九方,「九方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膽敢傷害她,我可不會善罷甘休。」

  博士挑了挑眉,他的實驗體可真是「魅力非凡」,瞧啊,小神明還在挑釁他呢。「隨你,不過,我本來以為你已經認清你我的戰力差距。我的時間有限,交出你的神之心吧,這可是九方幫你的酬勞。」

  納西妲伸出手,一顆像是棋子一樣的東西出現在她手心,「那不是她幫我的酬勞,而是我和你談論的籌碼。我可以把神之心交給你,但是相應的,你要摧毀你剩余的所有切片。」

  「噢,小神明。你可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本事。」

  「……那如果,我現在摧毀這顆神之心,喚醒天

  理呢?你敢和我賭這種可能性嗎?」

  博士沉默了一會兒,如果現在天理蘇醒了,事情確實會變得麻煩起來,「你想要用這種方式來限制我。哼,切片非常難制作,需要極罕見的資源和大量時間精力。要我在這裡全部毀掉……你的選擇非常巧妙。」

  而且小草神選擇了他這個切片來完成,「真有意思,我是否認為,你對我早就有所防備?在所有的『我』中,你所見的這個切片最為自私。如果不是我……哈,你的想法可行不通。」

  納西妲只是輕輕回了一句,「是你說的,與自己和解……本就是一件困難的事。」

  就算要殺死其他的自己,也跟殺其他人沒有太大區別,背對著納西妲的博士應下了這樣的籌碼,「我可不覺得這應該介意。多余的自我能被用來交換神之心……你認為,還有人能把自己開出這樣的高價嗎?」

  他可沒有輸,博士想起了他心愛的實驗品,「遲早我會找到更好的視角,那麼交涉成立了。那麼下一項,我要用知識來交換莎夏,噢對了,不要取消那孩子的光明身份,她會生氣的。」

  「世間從來只流傳著人們從智慧之神手中換取知識的傳說,如今你卻要用知識來交換智慧之神的東西。」

  「你有沒有聽說過,【提瓦特的星空是虛假的】。那是被世界樹隱藏起來的,有關整個世界【真相】的秘密……」

  「狂妄者,信仰對你毫無意義,但我依然會聽取你的話語。」

  關於世界秘密的低語只持續了不久便消散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但秘密最好永遠是秘密。

  之後,九方從那座名義上的監獄中放了出來,她毫發無傷,出來又是那個看上去無憂無慮的知論派學者。

  而艾爾海森等著外面,聽見後面的腳步聲,他轉過頭對九方說,「這段時間內,你對我偏見的頑疾醫好了嗎?」

  九方看著艾爾海森手上那疊熟悉的論文冊子,他終於做了第二作者應該做的事,「如果我說不的話,你是不是就不會把改好的論文初稿給我?」

  艾爾海森有些無奈,她真的很倔,就像一頭擰不過來的牛,「不,我會幫你改好這個頑疾。」他以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說,然後把那疊論文冊子放在她手上。九方現在用兩個手接著她自己的論文,騰不出手來反抗他。

  艾爾海森取下自己的耳機,那陪伴他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把耳機掛上九方的脖子,少女本能得想後退避開,可惜沒躲掉。

  他似乎笑了,九方沒看清,但她看見艾爾海森低下頭,用他奇異綠色帶點棱紅的眼睛看著九方,他的鼻梁很高挺,在極近的距離裡似乎馬上就要碰上九方小巧的鼻尖。

  那高挺的鼻梁下面是稍微有點紅潤的唇,緊緊抿著的嘴一開一合,他說,「這是送你的臨別禮物,祝你去蒙德玩得愉快。不過別忘了完成你的論文終稿,我也是第二作者,我要對自己的學術負責。」

  「那如果我沒有完成呢?你難道要來蒙德追殺我嗎?」

  艾爾海森這次是真的笑了,「你怎麼知道不會呢?書記官也是有很多假期的。」

  之後,艾爾海森就自顧自地走了,九方在心裡罵了一句。送她禮物,為什麼要送他戴過的?不可以買新的嗎?

  雖然嘴上嫌棄,但九方沒有取下脖子上掛著的耳機,這……也算是一種友誼的證明,可能。

  九方打開自己的房門,黑暗中坐著一位熟悉的來客。博士給自己泡了一壺茶,面前放著兩個杯子,一個是空的,一個只有半滿。

  「回來了?這段時間還玩得開心嗎?」

  九方把論文放在隔斷上,博士沒有脫鞋,等會她得重新拖地了。她一面胡思亂想,一面答著,「是的,我回來了,我的老師。」

  這個還留在須彌的博士是還算得上年輕的切片,但同時也是最自私和狂妄的那個,「你看起來過得還不錯,扮演善人,收獲別人的愛和喜歡,對你就那麼重要嗎?哼,我該說你不愧是那位人之魔神的復制品嗎?」

  九方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慢慢一杯,她端起茶杯,向上溢散的水霧使她的神情愈發看不清了,「沒辦法,老師也應該知道。對於我來說,人們的愛是必不可少的食糧,我只會與人類的善良、正義還有愛站在一起,這點老師不是從制造我的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真惡心。」

  博士評價道,人之魔神的本質顯然污染他原本極惡的實驗體,但現在他不得不忍耐。

  「謝謝誇獎。」

  九方最喜歡惡心自己這位老師。他每次看到九方,都是一臉嫌棄,可是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她居然是博士身邊最高造詣的弟子。

  這對彼此都覺得對方惡心的師徒對視了一眼,就很快撇開了視線,又不能離,只能湊合著過了。

  「對了,你給我的報酬呢?你不會天真到我會容忍你破壞我這麼多的實驗室,」博士想到了什麼,冷笑了起來,「哦對了,我還該慶幸,你把愚人眾的情報賣給風紀官的時候,還記得抹掉愚人眾的罪跡。」

  雖然博士並不在乎愚人眾的名聲,但是如果事情做得太過火,他那些多嘴的同僚可會在他耳邊嘮叨個不停,從那個管錢的第九席一直到斤斤計較的第五席。

  九方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普普通通的木盒。誰會知道這個普通的盒子裡面,裝著人之魔神的至寶呢?納西妲從夢境中撈出了最初的白枝,然後白枝被交還給了九方。

  她打開盒子,白枝安靜地沉睡著。

  然後白枝就被博士拿走了,狂妄的人啊,他的研究是會給他打開天上地下智慧的殿堂,還是會加速他的自取滅亡?誰都不得而知,這就是學者追求的可能性。九方也在追逐著那一瞬的可能性,白枝會從沉睡中蘇醒,帶著神明的力量一起。

  「對了,完成那無聊又沒有任何意義的答辯後,就跟我一起去蒙德,我在船上等你。」博士甩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是的,她還有一場開題答辯,九方取出自己的論文初稿,文字沉默地看著她——《關於論證春之女神是雪之公主的分析報告》。

  沒有意義嗎?不,那並非沒有意義。那記錄了她沉重的過去,是無人知曉的故事。

  答辯那天,九方抬頭看了眼天空,須彌已經換了主人,但藍天永遠都是那麼澄澈無暇,不染世俗。卡維、賽諾、提納裡在答辯室門外等她,艾爾海森作為她的第二作者則跟她一起。

  九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她打開了那扇門,仿佛要叩開了自己過去的一角——

  吱啦一聲,門開了,而就在此時,她仿佛聽見了命運轉動的聲音,她在須彌的目的達到了,那是:

  【為冰之女皇獻上六顆神之心,目前進度:1/6】。


第47章 自由的奴隸(11) 強烈的風,就是……

  我們要高貴勇敢的生活

  我們要像強烈的風

  高踞與他們之上。

  與大鷹為伍, 與雪為伍,與太陽為伍。

  強烈的風,

  就是如此生活著。

  沙爾芬德尼爾是春的國度, 生命力在這裡獨享風華。

  長風沛雨、艷陽明月,每一寸土地被天鵝絨一樣的綠毯鋪滿, 天地間充斥著綠色的喜悅,風裡夢裡也都是勃勃向上的欲望, 春天美得純真和勇敢,它不通世故、渾然天成。

  風在搖樹、花和草的葉子,張滿芳草和鮮花的絨毯, 塞萊斯特拉著身披白袍的男子一同墜入,天地接住了兩人的身體,蝴蝶和花都在他們的眼前、鼻尖、指間,

  清新的花露和甜蜜的香氣一同打濕了他們。

  那個男子似乎有些無奈, 他從草地上撐起身子,青色的長發從兜帽裡垂落,就像青色的瀑布花海一樣籠在了塞萊斯特含笑的臉,有點癢, 她想。

  「我尊貴又可愛的小公主, 這就是你對待『天空使者』的禮儀嗎?」

  「誰讓你從來不回應我的疑惑, 解答人們的困惑也是使者的職責吧。」塞萊斯特輕輕地抱怨著,她的語氣就好像只要她一開口,世間的所有寶物都要捧到她面前那般理所當然。

  迭卡拉庇安覺得有些無措了, 他知道怎麼對待王城的神官們, 怎麼對待自己的子民,怎麼對待自己的敵人,但他卻摸不准該怎麼對待面前的少女。

  他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還從來沒有人對他如此隨意又自然,迭卡拉庇安伸出手拉起了臥在花叢裡面的女孩,「地上有泥,髒。你也不想被侍從們發現你偷溜出來玩吧。」

  「沒關系,如果他們問我,我就說我今天一直跟天空使者在一起。」塞萊斯特把手搭在迭卡拉庇安肩上,遠遠看上去他們就像在擁抱一樣。

  「……你只有這個時候會想起我。」

  迭卡拉庇安無奈地皺眉,只有第一次見面,塞萊斯特見他是恭恭敬敬的,後面就越發肆意妄為。他眉眼一轉,逮住了女孩玩弄他發絲的手,雖然也可以不用管,但塞萊斯特擺弄他頭發的感覺,總讓他有些手足無措,就好像是他這個人被擺弄著、玩弄著。

  風的神王輕輕哼了一聲,他擁有可以摧毀這個國度的力量,但是在她面前,總孱弱地像個孩子,可他已經錯過了在少女面前立威的機會,所以現在只得縱著她。

  塞萊斯特的手上沾上了一些花的汁水,映著白皙的手指上像是紅色的蝶影,迭卡拉庇安又嘆了一口氣,他喚來一縷拖著露珠的風,甘露像是跳珠一樣活潑,帶走了紅漬。塞萊斯特抓住了這機會,她抬起手,揭下了那惱人的面具,把它丟在一旁。

  面具下是一張遠山含黛的臉,他的眉同樣是青色,淺淺的一筆像畫一樣,眼睛是無法形容的青色海洋,裡面映著星星遙遠的影子,鼻子端莊秀美,下面是櫻色的唇。他太秀麗了,只會讓人想起青色的風和無盡的柔情蜜意。

  這樣的美人皺眉也是獨具風雅,「這下公主滿意了嗎?」神王無奈著,這就是為什麼他喜歡戴面具的理由,這張臉一點都沒有威懾力,人們只會盯著他的臉呆愣著。

  「光憑臉可一點都看不出你是那位烈風的魔神啊。」

  塞萊斯特本來以為迭卡拉庇安會長得更威嚴一點,橫著眉,臉是端莊堅毅。誰知道威嚴的神主看上去卻是個鐘靈毓秀的美人呢?

  「不要這麼狹隘地定義一位魔神,」迭卡拉庇安說著,「風是沒有形體的,不管是烈風、暴風、微風,都是風的一種。我之所以是烈風的魔神,是因為在現在的蒙德,風只有夠強烈、與雪為伍、與鷹為伍、與太陽為伍,我們才能鮮明地活著。」

  雪之公主沒有離開過沙爾芬德尼爾,她不知道魔神和魔神之間的戰爭會多麼冷酷無情地奪走生命,不知道蒙德其他的地方是多麼冰冷極寒的國度,微風是無法吹動冰霜的,能夠卷走風雪的只有席卷天地的烈風。

  他在說遠方的事,塞萊斯特轉頭看向遠處的冰原和雪山,它們都像沉默的守衛一樣環衛著翠綠之國,沙爾芬德尼爾是難得的樂園。而這是因為長在沙爾芬德尼爾的銀白之樹,它是冬的模樣,卻帶給了沙爾芬德尼爾春的呼吸。

  不同於其他的地方,這裡沒有神明,樹從不自稱自己是神明,祂從來都是靜默而慈愛地守護著蔭蔽下的子民。

  塞萊斯特抬起頭望向那幾乎通天的白樹,她突然想到了什麼,「你已經獲得了來自天空的承認,成為了連通天空和大地的使者,那你之後會成為整個蒙德的神明嗎?」

  迭卡拉庇安想說什麼,他的嘴動了一下,但又是一聲嘆息,「是的,我會成為整個蒙德的神。」

  他看起來好像並不高興,塞萊斯特有些疑惑,這難道不是魔神想要的嗎?成為一個地區的至高存在。「你並不高興呢?看來,這也與你不肯告訴我的事有關了,唯有天空和深淵不可談及,放心吧,我不會問的。」

  是的,那是天空的秘密,世界的主人幾經變換,現在是那位居於天空島的僭主。

  迭卡拉庇安本是風之龍王,他一出生就應該成為統治風之國的神,但是前任風龍還有其他的古龍們輸給了原初的存在。原本應該屬於迭卡拉庇安的古龍大權也被天空奪走了一半,他無法忍受這樣的殘缺,才接受了來自天空的招安。

  迭卡拉庇安當然無法感到高興,那本是他應有的榮光。他抬起頭望了一眼正停在沙爾芬德尼爾的天空島,天空正注視著這裡,這絕不是什麼好事。「你看,天空在注視我們,好奇心只會引來災禍,」他的眼神閃爍了,「不,人類的發展也會。」

  「什麼意思?」塞萊斯特問道,這個時候天空和大地的聯系還沒有斷絕,人們是如此相信著高天,相信永恆的幸福和喜樂會降臨在這片土地。

  「人不可以越過神……天空害怕著人的力量,但又想利用這股力量,所以才有了魔神。但魔神的本質絕不是天空降下的福音,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

  迭卡拉庇安也接受了那原初的碎片,從龍王變成了魔神。那碎片的力量與人界力有關,魔神可以通過它,將人們的信仰變成神力。大部分魔神的力量都來源於信仰,這股力量是如此強大,就連天空也深深忌憚。

  塞萊斯特垂下眼眸,這個世界遠沒有它看上去那般美好。

  她的誕生是為了修補了之前沙爾芬德尼爾與天空的裂痕,而那裂痕來自人們對天空的質疑。沙爾芬德尼爾的先祖曾向天空提問:「美好的時代是否會迎來終結之時?大地會走向貧瘠與飢饉嗎?祭壇、宮殿會被埋入地心,僅有銀白之木與之相伴嗎?」那時的天空使者並沒有回答。

  另一位先祖接著問,「神是永恆的權威嗎?永恆又會持續多久?」

  即使許諾了神的愛、繁榮和智慧,天空的使者也為之震怒,因為對永恆的懷疑是不被允許的。

  為了平息御使的怒火,這裡每隔一段時間會選出主祭,讓他戴上白枝的祭冠,讓他走向大地至深之處,從深埋地底的古代祭場、廢都中尋求啟示和答案。在大地深處,祭司們會奉獻自己的身軀與禮冠,但那答案並沒有被公之於眾。

  但塞萊斯特知道,那個答案是——沒有永恆的國度,但神是永恆的。

  沙爾芬德尼爾終會迎來注定的毀滅,銀白之木被從天而降的釘子貫穿,春日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消亡,接著會誕生新的文明,重復在沙爾芬德尼爾發生的故事,人類國度出現、發展、繁榮接著消亡的故事。

  那就是她一誕生就看見的故事,神明給人類造了一個溫室,但是如果人的文明觸摸到了溫室的天空,那麼就會降下天罰,迎來毀滅。上一代的女祭司獻祭了自己,將祝福留給了塞萊斯特,讓她看見了未來。

  而面前這位神使,他與以往的都不同,他既是統治人的魔神,又暗含著對天空的不滿。塞萊斯特希望能夠借助他的力量,掙脫注定的命運。但是……命運真的能改變嗎?想到這個,她突然被刺痛了,左眼流下淚水,近半個身子都像被霜凍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迭卡拉庇安接住她向前傾倒的身軀,「你怎麼了?」他看見像冰霜一樣的雪色快速覆蓋上她的半個身軀,灰白像蛇一樣的不詳沿著他攙扶的手往他身上蔓延。他催動起神力,壓下去了這股奇特不詳的力量。

  逆轉時間的反噬之力是壓下了,但是迭卡拉庇安感受到了更大的不詳。塞萊斯特的氣息改變了,不,應該說是露出她的真面目。那是摻和著白枝、時間執政和地底深淵力量的產物。

  那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東西。

  迭卡拉庇安這下弄清楚了一切,為什麼天空島會停在頭頂,為什麼她會是沙爾芬德尼爾的公主,為什麼他會被派來成為使者。原來,這都是為了讓他在繼任蒙德的神王之前,先覆滅掉犯下天空禁忌的國度。

  他突然犯惡心了,他就知道來自天空的命令准沒有好事,迭卡拉庇安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島,裡面的神總是高高在上、令人作嘔的虛偽,祂以為一切真能如祂所願嗎?

  迭卡拉庇安沒有選擇出手殺死塞萊斯特,現在就算她消失,也無法改變天空想要覆滅沙爾芬德尼爾的決

  心了。銀白之樹回應了沙爾芬德尼爾的人民,給了他們一具以白枝為骨的身軀,時間執政也不忍沙爾芬德尼爾的覆滅,給了那身軀流動的生命,人民的希望和深淵的加護一起賦予了那身軀力量。

  於是,她醒來了,變成了雪之公主塞萊斯特。

  而地下發生的一切都無法瞞過天空的眼睛,就算沒有雪之公主,沙爾芬德尼爾也太過繁榮了,從他們伸出了手開始質疑天空起,這就注定了翠綠之國迎來一場徹底的覆滅。

  迭卡拉庇安伸出手撫摸著塞萊斯特因為痛苦而陷入昏迷的臉,她是整個王國的心血也是希望,連他都不由得同情了起來。

  這個時候,他還要順從天空的命令嗎?迭卡拉庇安問著自己,他本是至高的龍王,可現在卻不得不被天空桎梏。他還有身為龍王的驕傲和自由嗎?在這裡,只有輕輕伸出手,他就可以覆滅這個國度,然後如預期般,取回他的力量,統治這塊區域,成為這裡至高的神。

  一切都那麼美好,唯一的代價只是這個小小國度的覆滅。

  但是如果那麼乖巧,就不是他迭卡拉庇安了。他可不是來自天空的狗,他可是自由翱翔的巨龍,是風的霸主。他在王城建立統治,也從沒有聽過人們的呼聲,他不在意天空,也不在意人,他是自由的,他只聽從他自己。

  任性妄為的神主一旦決定,便不會容其他人插手。

  這個決定,並不是為了保護沙爾芬德尼爾,也不是塞萊斯特,只是為了他自己,迭卡拉庇安冷酷地想。他突然有點憐愛起了塞萊斯特,她還被他的溫柔騙過了,他是不會出手,但天空可不會放過沙爾芬德尼爾,她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可與天空為敵呢?

  等到塞萊斯特從昏迷中醒來,她看見迭卡拉庇安一轉之前的溫柔,以一種無機質的冷酷盯著她,青色的瞳孔像蛇類一直豎起。她開始緊張了起來,她的秘密,整個沙爾芬德尼爾的秘密被發現了嗎?

  她看見迭卡拉庇安湊近了,他靠近她的耳邊說,「你們想要對抗天空?勇氣可嘉,但是……你們會失敗的。」

  塞萊斯特嚇得心跳驟停,她把迭卡拉庇安一把推開,那位青發的神主卻突然笑了起來,帶著一種無法理解的癲狂,她聽見他說,「不過,我會幫你們的。」

  「為了什麼好呢?」迭卡拉庇安假裝思考了一下,「就當是為了你吧,我的小公主,不用擔心,你在我這裡不必支付報酬。」

  迭卡拉庇安把瘋狂揉進身軀,隱藏好,熟悉的溫柔又出現在那類人的面容上,他笑著說了謊,他只會為他自己行動,沒有誰可以使高天的龍王屈從。

  那麼就讓他稍微看看,人類和人類反抗神的造物(塞萊斯特)會做到什麼程度吧。


第48章 自由的奴隸(12) 遠在遠方的風比遠……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

  野花一片

  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

  我要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遠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海子

  在風聲最喧囂的地方, 塞萊斯特找到了他。

  迭卡拉庇安脫下了那身寬大的白袍,他青色的長發隨風飄著,就好像一抹青色飄忽的風, 貼身衣物上像是鱗片一樣的材質閃著光,衣服下擺是如同龍尾一樣的透明薄膜。

  他閉上了眼睛, 舒展地站在風暴中心,就像漫步雲端一樣輕松和閑適。

  塞萊斯特用手按住了被風吹地左右搖晃的裙擺, 她沒有開口,迭卡拉庇安一定能感覺到她的到來。

  風之龍王緩緩睜開了眼睛,對於大多數人來說, 狂風並不舒適,他得體諒人類的缺陷和孱弱。他伸出手,像是摸一條在他膝頭撒嬌的小狗一樣安撫住了狂風, 他好像在說, 別叫了,會驚擾你們的女主人。於是,可憐巴巴的狗狗只能把肚皮翻開,來摸摸我吧, 我只是一只沒什麼威脅的小狗。狂風陡然變得跟山間的小溪一樣有些聲響, 但只是溫順著。

  他沒有回頭, 「需要我幫你什麼,你想好了嗎?」

  迭卡拉庇安身旁那個空著的位置被填滿了,塞萊斯特走向前來, 「不是你幫我了, 而是我們互利互助。」

  這下迭卡拉庇安才轉過頭,垂下眼眸看著塞萊斯特,少女的臉上是一種仿佛獻身般的堅毅, 他在內心輕笑了幾聲,才接著開口,「噢,看來你有了跟我交易的『籌碼』,說說你都在未來看見了什麼吧,我的小女巫。」

  迭卡拉庇安伸出手,像是有些著迷般從她的眉心摸到她的眼框上,隨著他的動作,那雙仿佛湧著黃金岩漿的眼眸閉上了,她就是用這雙眼睛看見了未來。

  塞萊斯特的身軀在他的撫摸下輕輕顫抖著,她閉上了雙眼,黑暗放大了迭卡拉庇安手指在她臉上的觸感,他的動作就像是拖起一朵花的花瓣那般輕柔,可是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動作是不是直接壓碎花瓣,任由它失去的液體被風無情地帶走。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氣,勇氣是稍縱即逝的寶物,她得好好珍惜,「在那個未來裡,我看見……您被王城裡面狂怒的人民趕下了王座,一把燃燒著火焰的劍貫穿了您的心髒,然後您就像一只死鳥一樣不動了。」

  迭卡拉庇安的手從她臉上移開,塞萊斯特重新睜開了眼睛,他看上去沒有多驚訝,也沒有暴怒,反而很平靜,平靜地醞釀著一場暴風雨。迭卡拉庇安只是說,「敢把我比作一只死鳥,你可真是大膽啊,我都有點敬佩你了,小公主。」

  塞萊斯特聽見他接著說,「萬物都會迎來注定的毀滅,但是屬於我的終焉也未免太無趣了一點,而且我還是被人類殺死的,就算我的同族都死得七七八八了,但也會被別的龍王恥笑吧。」

  迭卡拉庇安似乎有些為難,於是他接著說,「所以那一定是假的。」說完,他掃了一眼塞萊斯特。

  「您在懷疑我嗎?」塞萊斯特的緊張已經被她很好地束縛在了身軀內,迭卡拉庇安雖然情緒莫測,但是還能與之溝通。

  「不、我可干不出這麼無情的事,我怎麼會懷疑你呢?」迭卡拉庇安心裡清楚,天空是有多麼懼怕他們龍裔重拾統治,「那一定是假的,就算不是,那把它變成假的就可以了。這也是你想跟我交易的籌碼吧。」

  預言是無法改變的,但是預言的內容可能是欺騙性的,也就是說只要符合預言上演的內容,那麼即使造假也無妨。

  塞萊斯特輕輕點了點頭,她深知預言是無法改變的,但是預言或者天空島都是一位敷衍的雇主,它們只要最後的結果符合預期就不會有任何的異議。「作為交換,我會替代你成為預言中死去的烈風之主,但是相應的,在寒天之釘降落的時候,你要保護我的族人,將他們隱藏在你的王城內。」

  但是,即使這樣做了,也救不了一直以來慈愛地對待她的銀白之樹,但是她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有點意思。和我說說,你想怎麼做。」迭卡拉庇安起了興致,風牆被喚來,他們接下來的對話不應該被高天注視或者聽見。

  在風牆內,其他的聲音都被迫安靜了下來,只有塞萊斯特自己的聲音微微顫動地響起,「自從我出生起,我就有一項天賦的能力,可以變成其他人的形體,除了我自身以外,無人可以識破我的化身。」她說著說著,白色的長發變成了青色,臉也變成了青年的模樣,聲音最後也跟迭卡拉庇安別無二致了。

  迭卡拉庇安這下真的驚訝了,這不是普通的變換,她的氣息也無限貼近他的。迭卡拉庇安感受著那股高曠又清冽的氣息,這讓他想起他們龍族漫長又悲傷的歷史。於是,他真心地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想到天空島像傻子一樣被蒙蔽,他就開心得不行。

  但是,她的化形還缺了一點關鍵,天空島可不會那麼隨意地確認他的死訊。

  他伸出手,就那麼鮮血淋漓地穿過了自己的胸口,迭

  卡拉庇安看見塞萊斯特的臉一霎嚇得慘白了,她想要伸出手堵住那從黑漆漆的口裡冒出來的血。還算她有點良心,不妨他對她這麼好,迭卡拉庇安在心裡暗嘆。

  可之後,他用另一只手示意塞萊斯特不要過來,然後就按著那道傷口,從裡面掏出一顆不斷向下淌著黑泥一樣血的心髒,心髒還在不斷收縮跳動。迭卡拉庇安皺著眉,胸口的洞被風填補好了,那顆心髒也變換了模樣,變成了發著青色光芒的碎片。

  「想要它嗎?」迭卡拉庇安對塞萊斯特說,「龍王的心和原初的碎片融合了,就變成了這副樣子。」他有點嫌棄,那碎片說到底就是他們敵人的屍塊。「天空島可不敢簡簡單單地判斷一位龍王是否死去。但是如果這顆心破碎了,那祂一定會認為我已經死了。」

  「但是……這顆心如果碎了,那你還能活著嗎?」塞萊斯特問著,她難以想像離了心髒,該如何存活。

  「所以,這就是你要交出的東西了。我付出我的心,你也應該交出你的吧。」

  迭卡拉庇安說著,他的時間還很長,足夠他用力量凝結出另一顆心髒。但是如果他這麼做,還是會暴露,因為這樣一來,就不會有新龍王誕生了。雖然用其他的心髒總覺得劣質,但是塞萊斯特的還可以勉強被他接受。

  他看見塞萊斯特的瞳孔因為恐懼而放大了,人造物也會和人類一樣害怕死亡,但是她很快就鎮靜了下來,「……我明白了,就那樣做吧。」

  迭卡拉庇安靠近了塞萊斯特,摸了摸她白色的長發,「好孩子。」他呢喃著,然後伸出右手極快地掏出了那顆像琉璃一樣透明的心,接著這兩顆心被調換了位置。

  塞萊斯特因為劇痛快要倒地,迭卡拉庇安接住了她,就像擁住一只快要碎掉的折翼的蝴蝶,他有些憐愛地擦拭著她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塞萊斯特強忍著疼痛安靜地看著他,那雙漂亮的金色眼睛黯淡卻倔強地凝望著他。

  「別那麼看我,」迭卡拉庇安又想嘆氣了,他可沒干什麼壞事,於是他用手輕輕蓋住了那雙眸子,「我向你發誓,你不會死。塞萊斯特,」他終於稱呼了她的名字,他正視了她,「你遠比你自己想像中更像個奇跡,我會詢問誕生你的銀白之樹,你和樹都會得到新生。」

  「那你呢?你也會沒事嗎?」迭卡拉庇安聽見少女如此問自己,這刻他都誤以為自己會愛上她了,他輕笑了起來,「是的,你和我、銀白之樹還有你的人民都會沒事的。現在放心了嗎?」

  「晚安,好好睡一覺吧。雖然還有很多事等著你,但是今夜……好好休息。」

  塞萊斯特想要問什麼,可眼皮好重,睜不開。她感覺到有柔軟的東西輕輕地碰觸了自己的額頭,就像一個……吻。她還想要從疲憊中掙脫,但是穿過她的風都是那麼的溫柔,不知不覺間她的意識沉入了黑暗,她安靜地睡著了。

  迭卡拉庇安抱起沉睡的少女,她輕得像一片羽毛。

  他垂下青色的睫羽盯著她心髒的位置,仿佛能看見那刻屬於他的心髒在塞萊斯特胸腔跳動,然後他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裡面盛放這她的心。他拿走了她最重要的東西,但是他不會還給她的,迭卡拉庇安想自己真是個惡人。不,應該說惡龍,那種會擄走人類公主的惡龍。

  然後他望向銀白之樹的方向,他確實應該和樹談談。

  迭卡拉庇安又穿上了他那寬大的白袍子,帶上了面具,他變成了那個冰冷而無情的天空使者。他穿過宮殿,走向大地至深之處,到達了深埋地底的古代祭場,翠綠之國的人們就是在這裡與銀白之樹溝通的。樹根下散落了一地枯黃的祭冠,那是前代的祭司們留下的痕跡。

  迭卡拉庇安選一旁的石階坐下,塞萊斯特還在他懷裡安睡,他撥弄了幾下她的頭發,露出了那張可愛又帶點稚嫩的容顏。然後就從她頭上取下白枝的祭冠,戴在自己頭上。

  帶上的一瞬,電流一樣的感覺擊中了他的大腦,他抬起頭,看見了銀白之樹盤根錯節的樹根旁邊的虛影,那是個渾身雪白的女孩,看起來就像小時候的塞萊斯特,不過她連眼睛都是雪一樣的白。

  「能在這裡看見您的化身,我真是感到非常榮幸。」迭卡拉庇安不鹹不淡地說著,可沒有一點想要起身的痕跡。

  「我知道你,這一代的風之龍王,龍的歷史遠比我更漫長,」那道虛影如此回答著,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迭卡拉庇安還是聽見了她的心音,「時間執政回應了這裡的人類,將種子交給了他們,於是我誕生了。而與此同時,祂也將種子交給稻妻、須彌、璃月,生長出了神櫻樹、夢之木、伏龍樹,雖然形態不同,但我們都是相同的種子。」

  迭卡拉庇安靜靜地聽著,「那我是否可以認為,塞萊斯特同樣也能被這其他的樹接納。」

  「是的,她同樣也是我們的孩子。」那聲音說著。

  「看來,你已經知道你注定的結局,被釘子殺死。但是,我想和您做場交易,這樣您和塞萊斯特都會得到新生。」

  那聲音沒有回答,於是迭卡拉庇安接著說道,「塞萊斯特接受了我的心髒,雖然她無法運用龍的力量,但是原初的碎片已經融入了她的身體,她已經不是人類了,而是魔神。以前的她無法容納你的存在,但現在的她可以。」

  「銀白之樹也會有自己的『種子』,在你臨死之前,將種子交給她,這樣不僅你可以在某日重獲新生,也可以讓她在我的心髒破碎後,繼續存活。」

  那聲音繼續沉默著,明明沒有風,樹葉卻沙沙作響。

  沉默良久,那虛影開口了,「……即使她永遠只能在天空的注視下,躲躲藏藏地生活?我的力量來自地脈,隨著我的生長,高天不會再容許我。你也要把她拖入這麼殘酷的命運嗎?」

  「不,你錯了。在尋找著出路的一直是塞萊斯特,我知道的,她有直面高天的勇氣。而終有一日,不管是人類、龍族,古樹,都不必再在天空的力量下發抖。塞萊斯特不會一輩子躲躲藏藏,她會有很多同伴。」

  「你說的同伴,也包括你嗎?」

  迭卡拉庇安被逗樂了,「當然。我會賦予她風王的祝福,其他的龍王都將她視為同胞,龍蜥會成為她忠實的臣民。」

  「那你呢?你要怎麼處理你身體裡的古龍大權……如果你想要徹底擺脫高天的束縛,你就不得不獻出你的權柄。」

  「我會選個好時機,把它交出去,但是可不會給天空,」迭卡拉庇安想到了什麼好點子,「不如說,我要好好用它惡心一下那位至高的神。」他嘲諷著。

  「那麼如你所願,別忘了,要保護這裡的人。」虛影消失了,只留下一束新生的白枝,那是銀白之樹唯一的「種子」。

  第二日,等到塞萊斯特醒來,太陽已經出來了,她從柔軟的床榻上撐起身子,她昨晚不是在這裡,大概是迭卡拉庇安把她送來的。她轉過頭發現旁邊的櫃子上放著一束白枝,上面的氣息不太像她習慣的白枝,而白枝下面蓋著一封信。

  她將信拆開,優雅流利的筆觸書寫下一段句子,上面寫道,「這是銀白之樹的『種子』,將祂藏在你的軀體裡。這樣一來,在未來某一日,你會和樹一起迎來重生。」沒有落款,但塞萊斯特知道這來自誰。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白枝,那是她的希望。

  把祂藏在哪裡好呢?塞萊斯特糾結著,此刻的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升格成了魔神。白枝好像聽懂了她的疑惑,它化作一縷煙,飄進了塞萊斯特的左眼裡。

  塞萊特斯下意識地流下幾滴像是珍珠一樣的眼淚,但卻並

  沒有感覺到疼痛。白枝此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她拿出梳妝台前的鏡子,鏡子照出了她現在的容顏,她黃金一樣的左眼已經變成了白銀的色彩。她眨了幾下眼睛,感受著身體裡面流動的力量,然後她重新睜開了雙眼,白銀的眼睛裡面藏著枝丫,黃金的瞳孔豎直著,就像蛇類一樣。

  塞萊斯特後知後覺地按上自己心髒的位置,那裡跳動的不再是她自己的心髒,而是迭卡拉庇安的屬於龍王的心。

  敲門聲響起,那來自她的侍衛哈倫。

  塞萊斯特想起了什麼,她向她的侍衛吩咐著,「立馬讓王國的其他祭司和神官們來議事廳,我會重要的事要通知他們。」

  不一會兒,議事廳裡面湧來了那些大臣和神官們,他們竊竊私語著,一會兒看向高台上的公主,一會兒看向旁邊已經取下面具的烈風之主。

  「……事情就像我說的那樣。事態緊急,請諸位務必盡快組織民眾撤離,」塞萊斯特看向一旁的迭卡拉庇安,他也朝她點點頭,「王城的主人,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會接納你們。我知道大家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但是我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身為雪之公主,我會替你們見證這個國家,直到最後一刻。」

  塞萊斯特的決定並沒有得到質疑,因為翠綠之國的高層們早已知道他們的國家不會長久,這也是為什麼雪之公主會誕生。不如說,能夠保全性命已經算得上最好的結局了。不是沒有人勸過塞萊斯特,讓她跟他們一起離開,但是公主不願意逃離這裡,這是她的責任。

  王國的人們敬重地對著公主和旁邊的神王拜了一拜,眷念地再望了一眼翠綠之國,便提著行李離開了他們哀傷的故國。

  「你不離開嗎?」塞萊斯特問身旁的侍衛哈倫,他和他所屬的伊蒙洛卡一族都選擇了留在公主身邊。

  勇士搖了搖頭,他們一族並不在乎生死。比起生死之外,他們更看重的是為臣的忠義,他們只想為這個國家奮戰到最後一刻。

  「是嗎?我明白了。」雪之公主只是如此回答著,就閉上了眼睛,等著注定覆滅之日的到來。

  那一天的到來,很是平常。每一寸土地還是被天鵝絨一樣的綠毯鋪滿,艷陽高照,風在吹著,搖動了樹、花和草的葉子。

  但是,風之龍蜥卻警惕地豎起眼睛,對著高天發出嘶嘶聲。這些龍蜥是人們離開王國後來到這片土地上的,它們非常親密地擁著塞萊斯特。雖然塞萊斯特問迭卡拉庇安要不要將它們從這兒弄走,但迭卡拉庇安阻止了她。

  「我答應過你,要保護這個國家的人民。但是,高天的那位想要聽的是絕望的哀嚎和懺悔,你把它們弄走了,我們就暴露了。」風之龍王殘酷地說著,明明他是龍蜥們的王,卻從未憐惜過自己的臣子。

  「可是……」塞萊斯特有些不忍心。

  迭卡拉庇安又嘆了一口氣,這樣心慈手軟,她的未來真的會很殘酷的。「大部分的風龍蜥已經去了火之國,留下來的只是少數。而且等我的那顆心破碎後,它們之中就會誕生新的風龍王。」

  「即使新的風龍是在其他同族的鮮血下誕生的,也沒關系嗎?」

  迭卡拉庇安這才抬起頭,他捧起塞萊斯特的臉,「我們是龍啊,善良是好事,但是龍裔可比你想像中更無情和暴力,這也是新的龍王應該經歷的。龍可不是忘了鬥爭,只知道平和的家畜。」

  「即使你這麼說,也還是把大部分的龍蜥趕走了。」塞萊斯特狀若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怎麼說呢……這位風之龍王,好像還挺心軟的?

  看出來了少女的想法,迭卡拉庇安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她還像人類一樣喜歡用人的思維衡量一切,或許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是魔神了。

  「看來……閑聊就到此為止了。」

  迭卡拉庇安輕輕地呢喃著,一顆寒冰鑄造的釘子從天而降,就像一把利劍即將刺穿了銀白之樹,迭卡拉庇安在手心彙聚起力量,向著釘子揮舞出一陣急卷的風暴。

  空中的寒天之釘破碎的殘片就像冰刃一樣擊穿著大地,而釘子主體的部分只被風暴偏離了幾寸,但還是無可阻止地貫穿了銀白之樹,樹發出了像是哭嚎一樣的嘶吼,就跟預言一樣,它被劈成了兩半。釘子深深貫穿了大地,像是死亡一樣的冰寒順著墜落的中心蔓延,白色的死亡吞噬了一切可見的鮮活生命。

  那些綠色急速枯萎著,大地又重新被灰白的死亡籠罩,死的感覺是無聲的,植物們無法為自己而悲傷流淚。龍蜥們也感受到了死的鄰近,它們發出一陣悲鳴,但它們沒有尋求龍王的庇護,而是用自己的身軀疊成了一座又一座高牆,似乎在阻止死亡傷害他們的王。

  塞萊斯特流著淚,她身後的伊蒙洛卡一族也哀傷不已,但他們都沒有移開自己的目光,要記住,記住自己的歷史,記住這帶血的仇恨,高天葬送他們的國家,他們的銀白之樹。

  迭卡拉庇安也沉寂著,他收起了笑容,難得的悲傷彙聚在他的雙眸,他看的不是逝去的國家,而是龍的子民還有他們的歷史。

  他仿佛看見了之前那幾乎毀天滅地的一戰,他們原本是這個星球的霸主,但是現在他們無限地失去了自己曾經的一切,不管是記載的過去、生活的場所,還是身為龍的力量。這怎麼能不讓他痛恨呢?他勢必要將高天那位拉下王座,而現在……只能暫時容忍這如血的暴政。

  灰白的死亡已經吞噬了翠綠之國,卻仍然貪婪地向四周蔓延,想要制造更多的死亡。迭卡拉庇安轉過頭,「你們應該離開了,這裡就交給我收拾殘局。」

  他走向塞萊斯特,撥開她額前的頭發,輕輕點在她的額頭上,「沉睡吧,先暫時忘記這一切,等到你想起的時候,我們會再次重逢的。」

  沒有等塞萊斯特反抗,她就被迫陷入了黑暗,回憶就像潮水一樣褪去。不、我還不想遺忘,她在心裡抵抗著,可不一會兒,她還是失去了意識。

  「不用擔心,我只是讓她忘了和我相關的事,以免被高天覺察到什麼。你叫哈倫對吧,好好輔佐你的神,為她獻上你們的一切。」

  迭卡拉庇安隨意地揮了揮手,用風將他們帶去了安全的地方,那裡有著蒼天的綠木庇佑,有著時間執政遺留的加護,他們會沒事的。

  然後,他轉過身,這裡是獨屬於他的戰場了。

  青色巨龍的身姿在高天出現了,青色的龍焰燒灼著灰白的死氣,這就像一場生與死的拉鋸戰,在持續幾個日月後,終於是生的那方戰勝了死的那方。灰白的死亡被牢牢困在了原本的翠綠之國,無法再擴張它的聲勢。

  青色巨龍在空中繞了幾個大圈,環視著他的領土和子民,這裡大部分都是冰雪了,春天還未降臨,在等待春的來臨前,恐怕會有無數在冰冷中逝去的生命。迭卡拉庇安在心裡嘆息著,可是他的力量也快耗盡了,他已經沒有了原本龍族的心髒,又無法動用古龍大權的力量,長久的戰鬥消耗了他的心力,他也即將陷入沉睡。

  巨龍最後盤旋著來到了王城的高塔內,在匆匆留下幾句叮囑後,那扇黑鐵的大門就被重重關上了,龍就此陷入了沉睡。他的力量依舊庇護著這座城,城池是那麼堅不可摧,阻擋著外面的風雪呼嘯。可是他的意識卻模糊不清,每次當龍的夢境裡吹起烈風之時,王城就會被風暴吞沒。

  可是人們的祈求早已無法傳入神明的耳朵裡,他早已陷入沉睡。

  等到塞萊斯特再次醒來,這個世界早已變換模樣,她依稀記得自己曾經是沙爾芬德尼爾的雪之公主,但更加重要的事,就像針扎一樣刺得生疼卻想不起來。

  「我是……塞萊斯特嗎?你又是誰」她問著一旁忠心耿耿的侍從。

  侍從回答道,「我是哈倫,哈倫伊蒙洛卡。」每一代的伊蒙洛卡族長都是這個名字,他們守護著自己的神明醒來。所幸,輪到他時,他等到了神的蘇醒。

  「您是我們的魔神,塞萊斯特大人  。」

  「魔神?」塞萊斯特念著這個有些陌生的名詞,她依稀記著魔神是有自己的神職的,那她的神職呢?「那我的神職是?」

  侍從只是沉默著,看來他也不清楚。

  塞萊斯特走出他們的庇護所,看著四周被冰雪覆蓋、寒風凜冽的土地。

  不、不應該是這樣,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的腦子仿佛被寒冰刺了一樣,眼前好像看到了長滿翠綠的國度在陽光和微風下閃爍的樣子。

  過去的幻想和現在的真實不斷在眼前交織,塞萊斯特抬起自己的手,指尖上長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而她身下的土地也褪去了蒼白的外殼,綠意重新在這裡閃耀。她突然知道了自己的神職,她轉過頭看向哈倫,她說——

  「我知道我是誰了。」

  「我是春之魔神塞萊斯特。」


第49章 自由的奴隸(13) 我和我的少年神明……

  讓我成為一個孩子, 最小的孩子

  把我緊緊抱在你懷裡

  把我抱進你的房間

  脫去我疲憊的人體形骸

  把我放在你的床上。

  如果我醒來,給我講故事,

  讓我再次入眠, 把你的夢給我玩耍。

  ——佩索阿

  臨近冬末的一天中午,少年路德維希做了一個酷似真實的夢。

  他看見神明來到塵世。

  「神明大人, 沒有爸爸媽媽嗎?」年幼的詩人問著自己的爺爺,王城中最接近神的一位, 烈風之神的大主教。

  主教大人那個時候還沒有那麼蒼老,黑色的頭發只參雜著幾縷白色的發絲,眼角的皺紋也沒有後面那麼多, 他看上去只像個普通的老人。老人伸出手摸摸自己孫子的頭,「不,神明大人沒有任何的親屬。」

  「那祂不會感到孤單嗎?祂只有一個人。」路德維希自然地問了, 就像口渴了就要喝水似的, 神明大人也會感到孤獨的干渴嗎?

  「不,因為祂把一切都奉獻給了我們,所以王城的人都是祂的孩子,祂不會感到孤獨。」主教如此回答著。

  「可祂還是沒有爸爸媽媽。」路德維希說。這真奇怪, 祂做了所有人的父母, 可是自己卻沒有父母。

  「……路德維希, 神明是不需要父母的,祂生來就是強大的,要庇佑蒙德的生靈。」主教有些無奈, 孩子們總是這樣。

  「不是這樣的, 我們需要父母並不是需要他們的庇護。」路德維希爭辯道。

  「那是為了什麼?」

  「為了感受愛,」路德維希睜著眼睛看著面前的主教。那雙眼睛太干淨,裡面居住著詩人的靈性, 「為了感受愛,從而學會愛他人。」

  「神明大人愛我們,對吧?」路德維希接著問,可主教大人陷入了好久時間的沉默,才慢慢開口,說服自己總是艱難的,「對,神愛世人。」

  「那祂又是在哪裡學會愛的呢?神明為何要愛人類呢?我們人類又愛過神明嗎?」

  路德維希提出了三個問題,大主教放下了撫摸孫子的手,他看著面前稚嫩的臉,心底寒氣冒了出來,這個孩子太過聰明,他要麼會成為神明最忠實的擁護者,要麼就會變成他們神官的敵人。

  主教沒有回答路德維希的問題,「這不是你應該思考的東西,你是未來的大主教,你只需要思考如何擴大神的威名,讓神明的光輝照亮這座城的每個角落。」

  路德維希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眸,大人們都太笨了,他們不思考水面下的東西,而只是注視著水面上的波瀾,殊不知波瀾只是一時的風動,最重要的東西就像食物一樣過期了。

  之後,風吹了這座城市好幾遍,在風聲、咒罵聲、歡呼聲中,路德維希長大了,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高塔,舍棄了自己的姓氏,只帶上了他的琴和他的少年神明。

  在離開那晚,路德維希做了一個夢,他夢見神明來到了塵世。

  他沿著雪山下來,變成了跟路德維希一樣的少年。

  冰雪消融了,他在草地上奔跑打滾,他摘了很多開在草地上的花,又隨意遺棄它們。他開懷大笑,笑聲從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他從那個冷冰冰的神座下逃了出來,他太像人類了,他不再偽裝了。

  在那個人們口口相傳的神國裡,他不會笑,也不會哭,他沒有情緒,冰冷地就像一塊石頭,但是他一看見他的信徒,他就變成了一塊慈悲的石頭,雙眼流出眼淚,那眼淚為人世間的哀傷而流淌,嘴上掛著笑容,那笑容為人世間的美好而勾起。

  但他的腳卻死死釘在那個神座上,就像腳上帶著鎖鏈。

  人們不允許他離開他的神座,就像不允許他擁有爸爸和媽媽。他沒有父親來保護他,他的母親從未降世,但人們需要他,即使他沒有被父母愛過,也不曾感受過溫柔的愛撫,但他無師自通學會了愛世人。

  一天,神明睡著了。

  沒有人知道他已經從神座上逃走,他變成了一個永久的少年。

  在夢中,他和路德維希住在同一個村子裡,他是個可愛,自然、微笑著的孩子,冰雪消融了,他在草地上奔跑,在水坑裡到處踩水,采了許多花,他愛它們又把它們遺忘。

  他教路德維希如何觀看事物,他帶路德維希看正在開花的所有花,他向路德維希證明了石頭多麼令人愉快。他還告訴了路德維希許多神明的故事,他說高天的那位是個無趣的女人,隨地吐痰一樣沒有品位,其他的神明也好不到哪裡去,神國的所有事情都像神明的教會一樣愚蠢。

  他告訴路德維希神明對人類一無所知,人類也對神明一無所知。教會宣稱一切眾生都歌唱神明的偉大,但是眾生什麼也不歌唱,如果眾生歌唱,那他們就是歌手和詩人了。

  後來,神明睡著了。

  他在路德維希懷裡入睡,路德維希抱著他回家。他和路德維希待在山中的房子裡,他是個永遠的孩子,失蹤的神。他是個自然的人。他是個微笑和玩耍的神。

  因此,路德維希確認,他就是真正的少年神明。

  傍晚,神明醒來了。

  他們在房門的台階上玩拋接子游戲,莊重得符合神和詩人的身份,好像每個球都是一個完整的宇宙。

  神明對路德維希說,如果你接住了球,我就跟你一起離開。離開哪裡,神明沒說,路德維希抬頭向上望了一眼,夢境是小小的匣子,他說:好,我帶你離開。

  球被拋到了高空,把世界都放在球上,神明看著球,人類可以接住一個世界的命運嗎?路德維希伸出了手,球落在他手上,輕得沒有重量。

  路德維希從夢中蘇醒。第二天一早,他就帶著他的裡拉琴和他的少年神明離開了高塔,開始了漫長無邊無際的流浪。

  他永遠彈著琴弦,就像在彈奏他的永恆。

  哢嚓……

  懷表從手心滾落掉在地上,它的指針被霜一般的時光腐蝕了,鏽跡逐漸在它身上長滿時光的苔痕,塞萊斯特重新回到了她應有的時間。

  黑鐵的大門開了一道小小的縫,光從那縫隙中生長出來,塞萊斯特准備好去迎接她的命運了。

  她進入門內,門將她與外面的世界相隔。

  門內沉睡著一條像是青色月光的巨龍,還有一位在巨龍身前彈奏月光的詩人。

  詩人彈著如同永恆的曲子,在播下最後一個音符後,他轉過身來,那是個看著不大的少年,但他望向你的眼睛,會讓你誤以為你走入了一段漫長的光陰。

  塞萊斯特認識他,不、她實際上並不確定,「路德維希?」她問出一段疑惑的音符。

  「嗯?我沒記錯的話,分別前小姐還說希望我永遠都是路德維希呢。」路德維希嘟囔著,他的存在確實相當特別。迭卡拉庇安的靈魂被他帶離了高塔,只留下這具美麗的殼子困守塔內。神明居住在他身體裡面,就像一個過分美麗的幽靈。

  塞萊斯特的表情放松了,他還是那個她熟識的詩人。「迭卡拉庇安的靈魂應該在你的身體裡面,你是如何做到的?」這相當不可思議,那個高傲又美麗的龍王居然願意居住在人的軀殼裡。

  路德維希思考了一下,說,「我問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高塔外看看,他同意了,就這麼簡單。」

  雖然聽上去不太真實,但是他和他的少年神明度過了一段相當漫長的時光。

  他偶爾會夢到青色巨龍的過去,他時而在高天翱翔,時而化作一個月色般的青年。但是,與路德維希對話的時候,他永

  遠是那副少年的模樣。那是個跟路德維希相差不大的少年,路德維希問過迭卡拉庇安原因。

  神明笑著對他說,你還沒有意識到嗎?路德維希,你的願望困住了我,你希望我永遠是個不染塵埃的少年,那麼我便是永恆的少年。

  可是,是你自己願意從塔裡出來的。路德維希爭辯著。

  迭卡拉庇安只是說:是的,你困住了我,但我也困住了你。

  路德維希,神明輕輕提起他的名字,引得一陣靈魂的顫栗。路德維希後知後覺察覺到,他的願望比教會更加貪婪——他想要給神明自由。

  自由,他擁有了他的少年神明。

  「那麼迭卡拉庇安呢?」塞萊斯特問道,祂被路德維希喚醒,而後他們變得密不可分,神明和人類糾纏著,就像這個大陸的命運。

  「就在你面前。」祂開口了,「我偶爾也會想體驗一些不同的人生。路德維希,他是個奇怪的人類。」迭卡拉庇安說著奇怪,但笑得像個青色的夢境。

  塞萊斯特隱隱約約感覺到路德維希永遠地改變了迭卡拉庇安,是什麼呢?她說不上來。但是確實不一樣了,就像漣漪輕輕蕩開了一片海。

  看來一時半會間,迭卡拉庇安並不想從少年的身軀中掙脫。做個少年神明,或許對他是個不錯的體驗。

  塞萊斯特掃了旁邊像是雕塑一樣美麗的巨龍身軀,「那它呢?」

  「這副軀殼是維持護城牆法陣的關鍵,現在還不是收回的時候。放心吧,時機到來那刻,我會重新回到我的軀殼中。」

  迭卡拉庇安說完,便回歸了少年的身軀內,路德維希回來了,他看著塞萊斯特,「神明他有點害羞,可能是之前讓你忘記了那麼久,所以就落荒而逃了。」路德維希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身體裡面的神明。

  他看著塞萊斯特,他不清楚這副軀殼裡面流淌的是屬於誰的感情,但是他能感覺到風的流動,風一直吹著他,讓他去靠近自己的春天。順著風的方向,路德維希放下手邊的裡拉琴,上前擁抱了他的春天。

  「路德維希?」塞萊斯特有些困惑,但她沒有拒絕擁抱。

  路德維希把臉埋進她的頸窩,從白色像雲的長發間,她的氣息籠罩了他的呼吸。路德維希閉上了眼睛,明明他們沒有分別多久,但他卻克制不住這股想要擁她入懷的欲望。

  過了一會兒,塞萊斯特聽見路德維希的聲音從她頸窩傳來,聲音顫動著,讓她的皮膚有些難耐的癢。「先別說話,這一刻你是屬於我的。記住,我是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說著,人類的時光對於神明來說不值一提,他馬上就要化成地底的白骨,但神明永遠閃耀。多麼殘酷,路德維希從不奢望永恆,他只能擁有她的一小部分光陰。

  那麼,至少此刻,就讓他們安靜相擁,像人世間最普通的戀人一樣。

  但戀人?他甚至不敢言愛,塞萊斯特或許只是像欣賞一朵花一樣愛著他。路德維希說服自己,那就足夠了,不要讓別的糾結和無奈縮短他們本就不多的時間。

  也只有這個時候,塞萊斯特才能記起,原來路德維希只是人類。他是天才,是詩人,是作曲家,他的生命遠比魔神更加美麗,但馬上就要消逝……而她無法阻止一縷風的消散,即使那是她心愛之物。

  塞萊斯特也沉默了下來,她閉上眼睛,去摩挲他的唇。

  就像之前做的那樣,他們閉上眼睛,在黑暗中相擁相吻,他們的真實都融進親吻中。親吻的那一抹濕潤,撫平了來自內心的干涸。

  失重、潮濕,越發無措,風裹挾著兩人,直到彼此之間再也無法分開。


第50章 自由的奴隸(14) 夜晚碎成星星……

  夜晚碎成星星

  迷蒙地望著我

  空氣投擲恨意

  用音樂

  裝點它的臉。

  ——皮扎尼克

  冰雪的洞窟中, 日光從眾人下落的洞口處慷慨地撒下,光反射在冰面上,照得洞窟熠熠生輝, 像是繁星和螢火一樣的冰晶散亂得到處都是,冰藍色溢散在大氣中, 就連呼吸都帶上那抹透亮的藍。

  奎德緩緩吐出一口氣,他試圖壓下那股驚詫, 如果現在手邊有酒的話,他絕對要喝到爛醉,反正眼前的生物也跟醉酒的幻覺沒什麼兩樣。

  此刻, 在奎德的面前豎立著一面巨大的冰牆,牆裡像是殼一類的東西封存了裡面像是如同水晶一樣剔透的液體,液體裡面一條青色巨龍伸展著祂的身軀。祂明明被封在冰內, 翅膀就好像接著高高的天, 只等待一個振翅,祂就會翱翔於九天之上。

  「那是東風之龍特瓦林?」迪盧克問道,畢竟他也只知道這一條風龍。

  奎德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迪盧克算是答復了,他也不太清楚, 「安德留斯大人, 你怎麼看。」

  安德留斯靠近那一大塊封存著龍蛋的冰, 蛋殼看起來很薄,被封存在一整塊巨大的冰內。殼是透明的,光穿透了薄薄的殼照得裡面的幼龍晶瑩剔透。龍生著三對翅膀, 身軀上長著像是荊棘一樣的冰刺, 翅膀的翼膜是透明的青色,就像暈開的一抹青雲。

  那不是迭卡拉庇安,安德留斯能肯定。

  祂嗅著那塊冰的氣味, 裡面流動的元素還是風,但沒有迭卡拉庇安的凜冽。新生的風龍不管是從體型上,還是從元素力上,都比不上那位高塔的龍王。就好像新的龍一誕生就有所欠缺一樣,安德留斯如此猜測著,但祂又不屬於龍族。即使是存活很久的狼王,也弄不清楚龍蜥進化龍王的具體細節。

  「祂不是迭卡拉庇安。」安德留斯如此回答著,「祂是新生的風之龍王。」安德留斯說著說著停頓了一下,狼首上浮現出困惑的神情,「這相當奇怪,按慣例,只有龍王死去,才會誕生新的龍王。可是新生的龍卻被困在冰裡。」

  狼王最後總結道,「祂還沉睡著,但這無法判斷迭卡拉庇安的情況,祂可能死了,也可能還活著。」

  溫迪順著巨大的冰向上飛,飛到那龍眼眸的位置。

  溫迪貼上冰塊,並不怎麼冷。他催動起風元素,他的風如今起了變化,隱隱約約地帶上他魔神的權能。雖然溫迪現在還無法說出自己的權能到底是什麼,但他的風確實有著不同於破壞的魔力。

  像蒲公英一樣的風小小的,溫迪吹了一口氣,蒲公英的種子突破了冰的封鎖。蒲公英的種子癢癢的,龍在祂的殼內動了幾下,青羽一樣的睫毛顫動著。從他的風裡,溫迪聽見了巨龍的夢,它現在還是個嬰孩,但卻是個溫柔的好孩子。

  「你叫特瓦林對吧,」風精靈與還是孩童的龍溝通著,「現在還不是你醒來的時候,所以你還要再睡一會兒。我明白的,等我們戰勝迭卡拉庇安,你就會從夢裡醒來。」

  像是搖籃曲一樣溫柔的語調安撫著龍,但還沉睡的龍卻不安地掙脫起來。祂似乎想爭辯些什麼,可是整個洞窟隨著龍在殼裡的扭動而顫栗著,這樣下去這裡會塌的。

  「喂,風精靈,你干了什麼,快去安撫那條蠢龍。」不客氣的聲音來自迪盧克頭頂的散兵,有一些碎冰從洞窟頂上掉落,散兵拿雷元素一一擊落,雖然他這

  麼做著,但嘴上一點都不留情面。

  「特瓦林不是蠢龍,」溫迪跟散兵吵了一句,就放緩了語氣,「好孩子,好孩子,不要著急,睡吧……」

  像是溫水一樣的風吹得特瓦林很舒適。那溫柔的語調,即使祂在夢中也心馳神往,龍不禁思考起了聲音的主人。但是,現在還不是祂醒來的時候,睡意像是溫暖的黑夜一點點把祂拉了回去。

  龍又一次陷入了夢鄉。

  溫迪從高空飛了下來,他對著眾人說,「我剛才跟祂交流了一下,祂的名字確實是特瓦林。但是,特瓦林好像不想看見我們對上迭卡拉庇安,可能是因為……它們同為龍王?」風精靈如此猜測著。

  安德留斯順著補充道,「等到新生龍王蘇醒的時候,就是舊龍王逝去之時。不管迭卡拉庇安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現在他的狀態估計不是很好……如果你們想要推翻高塔,那麼抓緊時機。」

  狼王說著,一邊將眾人帶離了巨龍的搖籃。

  他們從洞窟裡出來,陽光灑在他們臉上,不算刺眼,照得全身暖乎乎的。安德留斯將他們帶到一處山頭,旁邊有幾棵雪松,再走幾步下面就是萬丈懸崖。

  狼王就站在懸崖的位置,「我要先回奔狼領了。」安德留斯有些事要交代,一場大戰在所難免,祂總要為自己的子民做點准備。「我無法進入那面牆內,我會在牆外給你們支援。等你們破壞掉那面牆,我就會入城幫你們。」

  「牆並非無堅不摧,它的原理是風的共振,我攻擊某一處的力量被牆共振均勻傳導到牆身。但那是從外部攻擊,你們可以想想如何從內打破那面牆。」

  安德留斯提醒著,這對於人類或許很難,但如果他們打不破神明造的牆,那麼他們就連叩開迭卡拉庇安大門的資格都沒有。狼王說完,就從懸崖上一躍而下,在空中,祂的身軀越變越大,直到長成一座小山大小。

  渾身溢散著幽藍寒冰的狼王乘著一陣呼嘯的北風揚長而去,只留下沿途被凍結的冰晶在空中鋪成一道冰藍的虹橋。

  迪盧克看向他的同伴,「那我們現在回去嗎?也不知道路德維希他們那邊怎麼樣了。」

  「嗯,走吧。」冰藍的劍士點了點頭,眾人便回到了王城內勞倫斯族地,那裡現在成了他們唯一的家園。他們不會再回庇護所了,一旦下定決心與迭卡拉庇安一戰,便再也不會留戀過去安逸的時光。

  族地裡多了很多衣衫襤褸的人,他們的身體瑟縮著,但一雙眼睛卻很明亮。迪盧克有些驚訝,他從小過著富庶的生活,蒙德城內的大家又都是體面的,他還尚未接觸貧窮的世界。

  他來到一位抱著孩子的婦人面前,那雙紅色的眼睛裡面盛滿了關切的熱量,「您好,女士。您需要幫助嗎?」

  那個婦人應該年齡不大,如果在他的蒙德城,估計還只是個在父母膝頭撒嬌的少女,但是現在卻成為了母親。迪盧克有些感懷,但他沒有說出來,這樣做並不尊重這裡的人。他沒有什麼幸好生活在未來蒙德的竊喜感,而是覺得自己能來到這裡真是太好了。這樣他就可以幫助更多更需要他的人,盡一份西風騎士的力量。

  抱著孩子的婦人有些拘謹,她辨認著迪盧克衣服上的材質,都是些她沒見過的好料子和貴重寶石。這應該是某位大人物,她想著想著就恭順地垂下了頭。

  「那麼恕我失禮了。」迪盧克脫下自己紅色的大衣蓋在了婦人身上,「希望您能度過美好的一日,願風神庇佑你。」

  說完,他就敬一個瀟灑的騎士禮施施然起身,上身就只穿著一件看起來不太厚的白襯衫,袖口散著像是一朵開著的白鳶尾。

  「迪盧克,」迪盧克聽見他藍頭發的前輩喚了他一聲,奎德接著問,「這就是所謂的騎士風度嗎?」

  「嗯?大概吧。」迪盧克有些心虛地回答著,雖然大部分的騎士都跟他一樣滿腔熱血等著奉獻,但總還有一些吊兒郎當的家伙,就比如他的那位異弟。如果凱亞看到了,他肯定會打趣說迪盧克又要偷走女士的一顆芳心了。

  奎德悶笑了幾聲。

  「怎麼了?」迪盧克有些害羞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個和你有點像的家伙,」奎德看了眼紅發騎士,過往都在他心頭浮現,「巧了,他也自稱騎士。騎士可能都是像你這種會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人吧。」奎德脫下自己的外套,他裡面穿得比迪盧克多,還套著一件罩衫。

  「接著吧,我還有其他外套。」奎德對迪盧克說,就像在關懷他的異姓兄弟。

  迪盧克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我可不是一位柔弱的女士。」紅發騎士擺弄了自己腰間的位置,那裡有一顆鮮紅的神之眼,發著艷艷的光。

  「我知道,但你不能總是那樣。」奎德好像意有所指。

  「怎樣?」迪盧克問,他不太明白這位族長大人今天是怎麼了,就好像突然牽動他什麼悲傷的回憶。

  奎德一個邁步上前,把外套披在迪盧克身上,系緊了衣服領口的帶子,還打了一個漂亮的結。他的外衣是黑色的,迪盧克很適合這樣沉寂下來的顏色,現在的他總是衝著太過火了,火焰要慢慢燃燒才對。

  「偶爾考慮一下自己吧,你的火焰要慢慢燃燒,別讓熱情一下子熄滅。」

  奎德拍了拍迪盧克的臉,他還沒有褪去嬰兒肥,眼睛也是圓乎乎的,像是個紅色的小貓。迪盧克把奎德的手輕輕拂開,他雖然不太懂奎德在感傷什麼,但是現在的迪盧克是那麼堅定,他確信他做的是正確的事,也是他應做之事。

  「嗯,我會的。身為蒙德的騎士,只有保重好自己,才能更好為市民服務。」

  奎德搖了搖頭,這不是壓根還是什麼都沒懂嗎?騎士或許都是這樣固執的家伙吧,但是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讓他感覺到人類還是有希望的,因為永遠有一群正直的人在堅守著人世間的正義。

  「是嗎,我明白了。那……」奎德想再說點什麼,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加雷斯,他會說什麼呢?「那祝你無悔,如願地走完你的人生。」

  奎德說完拍了拍迪盧克的肩頭,就向著屋子離開了,他身為族長,族地裡的人都是他的責任,奎德這段時間有得忙了。

  目送著奎德離開,迪盧克看向了在一旁無所事事的一散貓貓一風精靈,「奎德估計是去忙族裡的事了,那我們?」

  散兵嫌棄地撇了他一眼,像是迪盧克這樣的騎士,過去的散兵應該會覺得非常虛偽吧,畢竟他又不相信人類。雖然現在他心願滿足,脾氣好了一大半,但別扭的散兵可不會就這麼輕易地相信迪盧克表裡如一。

  而溫迪仔細聽著四周的風聲,風告訴了他,他們離開後發生的故事。

  「你瞧,我們要等的人來了。」

  風吹向兩處,一處是西塔、阿莫斯、哈倫和他們身後的巴巴托斯新信徒,而另一處,是攜手一起走來的路德維希和塞萊斯特。

  迪盧克轉頭去看,他眼尖地發現詩人和女神的手緊緊牽著,就好像他們早已不分彼此。

  一種澄澈而樸素的感情像是霧一樣彌散在兩人之間,兩手牽著,拽著他們小小的短暫的永恆,就那樣朝著迪盧克走來了。


第51章 自由的奴隸(完) 我們是真正的自由的……

  你面對著白天的太陽時是自由的

  面對著黑夜的繁星時是自由的。

  沒有太陽、月亮和繁星時, 你是自由的。

  你合上眼睛,不看世間萬物時,你是自由的。

  然而, 你又是你所愛的人的奴隸,因為你愛他。

  你也是愛你的人的奴隸, 因為他愛你。

  ——紀伯倫

  時光在記憶中倏忽而逝,轉眼便又過了三個月份, 在下一個隆冬到來之前,是否能在蒙德迎來一個嶄新的春日?

  顫抖和顫栗都只停留在指尖,人們在城牆旁吹奏自由之歌。

  戰士們的心口位置都綴上一枚青羽, 那是最初的像征,他們此刻將為自由而戰,就像飛鳥一樣越過高牆、越過冰寒, 直抵蒼空。

  高矛、長槍、大劍和重盾等武器被緊握, 這些武器上附著春之女神的祝福,它們堅不可摧,它們無所畏懼。這些戰士都沉默,莊嚴的肅靜仿若凝固的河流, 讓水重新流動的是被他們護在正中心的唱詩班。

  唱詩班的人都只是些難民, 他們

  接觸樂器的時日不長, 他們的手指尚不可以熟練地彈奏。為首的是一位青色的少年,他悠閑地坐在牆頭,一只腿垂了下來, 他輕輕用手指撥了一個音符, 音符便領著這群菜鳥一起奔赴詩的國度。

  人們的聲音顫抖著,在清晨尚且冰冷的空氣中,引起一陣低啞的共振。

  我們真的要在此歌唱嗎?我們真的要歌唱一位新的神明?我們真的要反抗那位高塔的暴君嗎?人心顫動著, 握著樂器的手緊張地滲出冷汗,快要握不住那未來的重量。

  為首的少年彈奏出一個音符,恍若一枚棋子落入盤中,他勾勒著他夢想中新世界的模樣,樂曲裡面藏著他的宇宙,樂聲撫平了人們的緊張和不安。忽然,樂聲停歇,只聽見雪從清幽的松柏上墜落的聲音,一只飛鳥從天空劃過,人們都不自覺地望向了那個少年。

  他唱起了高天之歌——

  【自由、不屈、抗爭,我們將與一切的奴役鬥爭到底。

  誓言、決心、眼淚,無論歲月如何變遷,我們都將永恆不朽。

  化為千風,誓約的靈魂,願你永遠自由。

  風啊,如戀人般輕撫蒙德,如戰士般保衛蒙德……】

  風拖著少年的聲音,一滴水終於彙成了河流,人們開始如他般歌唱。純淨的人聲像是最輕柔的風,柔軟卻堅定地穿過冰雪、凍土、高塔。

  自由的高歌終會撼動黑鐵的冷酷。

  高塔之上,主教們聽見了這輕柔卻振聾發聵的歌聲,人們竟然背棄了他們的神,主教們發著抖,跪著黑鐵的大門前祈求他們神的原諒。

  門被打開了,露出裡面冰雪的王座,神明側過身子,沒有表情地掃了他們一眼,就閉上眼睛。他在王座上安靜地像個石頭,王座後面是巨大的青色巨龍,它也打著盹,只是翅膀不時煽動,那是神明原本的姿態。

  主教們跪在下面,但神明並沒有理會他們的忠心。

  一支訓練良好的衛隊已從高塔出發,他們要去懲罰膽敢不敬神的異教徒,他們中的一些人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所以必須打壓其他的聲音,但是另一些人則為了捍衛自己的信仰而戰。

  只可惜,迭卡拉庇安早在人類放棄他前,就已經拋棄了自己的信徒。他愛人,但是他討厭人的不純粹。人們一面說著愛他,一面用愛把他捆綁住,希望他永遠都只是他們希望的那個仁愛慈悲的神明。

  多少有點無趣了,所以在路德維希將他喚醒後,他就跟著他的少年,變成了一個自由自在的少年神明。

  是啊,他就是這樣任性妄為的神明。

  飛馳的箭羽、難聽的咒罵和沉重的腳步聲一起撕裂了還安寧的天空,高天的曲子還沒有停下,他們不會就此停歇。

  戰士們都拿上他們的武器,與來自高塔的人廝殺著。血很快便從第一具屍體上流出,然後越來越多的血衝刷著冰凍的大地。

  西塔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她本不想要奪走他們的性命,可是,人類之間互相殘殺,這就是戰爭。耳邊的廝殺聲震得她快要耳聾,快要聽不清那溫柔的歌聲,人們的臉上都是像野獸一樣瘋狂的嗜血。

  殺死、殺死、殺死敵人……殺意混雜著過去遭受的虐待、仇視、傷痛,把人變成了復仇著發泄惡念的野獸,西塔咬了自己的舌尖,口腔裡面滲出鮮血,苦澀的腥味讓她的大腦清醒過來。

  不要忘了,你是在為自由而戰,不是復仇,仇恨之中生不出自由的新世界。金發的女戰士如此告慰自己,她揮出一劍,劍從對方的胸口穿過,沒有來得及痛苦,敵人就離開了人世,臉上還帶著沒有褪去的驚訝,雙眼呆愣地盯著藍天。西塔從他身上拔出劍,她將死去的人都安放在她內心的盒子裡,沉甸甸的,但這就是她應該背負的東西。

  西塔繼續揮著劍,敵人仿佛無邊無盡,戰鬥好似沒有盡頭,她的手酸了,眼睛也被血污模糊住,但是她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阿莫斯也在戰士的行列,她對上了她曾經的同僚。她現在成了她過去最不恥的背叛者了。阿莫斯沒有反駁同僚們對她的謾罵和侮辱,為了見到她的神,她必須殺掉自己的同伴。

  血從溫熱的軀體裡流出竟然會如此冰冷。阿莫斯本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她只在乎神,不是嗎?她反問自己。但是為什麼她的弓箭如此沉重,她的眼睛也快看不清前方?但是,阿莫斯已經沒有回頭路可選了,在她殺死第一個同僚或者說朋友後,她就逃無可逃了。

  為什麼見您的道路如此黑暗而曲折,我僅僅是想讓神明真正看看我,難道這樣微不足道的願望也是巨大的僭越之舉嗎?阿莫斯的耳鳴越來越嚴重,她明明快要接近她的夢,可是為什麼在白晝前竟是如此令人絕望的黑暗。

  或許……一切終結在這裡會比較好。

  一只飛矢從人牆中穿過,箭頭上閃爍著尖銳的光,它的目標是阿莫斯盔甲外的脖子。阿莫斯沒有注意到,或許她根本不想注意到。

  但是在箭即將射穿阿莫斯的皮膚時,風向突然改變了,箭被風折斷,碎成幾截落在阿莫斯腳邊。阿莫斯沒有回頭,她得戰鬥才行,她或許做錯了,但是她必須見到她的神明,去要一個答案。

  風精靈溫迪飛在半空支援著大家。空氣中是他厭惡的血腥味,血如同鏽跡的味道令人作嘔。風也不再平靜和溫柔,它被人們扯爛了,發著瘋地尖叫著,歇斯底裡如同累累傷痕。

  但高天之歌仍未停歇,唱詩班的人們手拉手,他們沒有拿任何一件武器,他們只有樂器和他們的嗓音。他們都不擅長戰鬥,但是歌聲就是他們的戰旗。

  自由的風都彙聚在歌裡,它吹向戰士,給他一個堅定的勇氣。他們的身後有著要保護的人,那麼他們就一步也不能退。

  高塔外,狼群跟著它們的王來到牆外,那座高牆還是如此完美無瑕、高不可攀。安德留斯如同往日那般向著高塔長嘯,蒼藍的風彈裹挾著冰霜向著高牆發起衝擊。

  往昔,祂的攻擊會被共振分擔傷害,但今日,歌聲迷惑了高牆。它的頻率錯亂了,只是隨著歌聲振動,而忽視了造成更大傷害的攻擊。可能高牆也甘願聆聽高天之歌,它聽地入了迷,便不管自己的家裡進了來客。

  牆磚從城牆的一角悉數垮塌,轟隆隆的巨響伴隨著灰塵一起把人們的心震得劈裡啪啦的。北風狼王踩上牆磚,磚塊在巨大的狼爪下破碎成微不足道的塵埃。祂的身軀撞上城牆,整座城都驚得跳了起來。那些美麗的狼們也來幫忙,它們順著裂縫進入了城內,狼都是天生的戰士,它們的到來分擔了人們戰鬥的壓力。

  他們的計策生效了,路德維希從牆頭躍下。

  他望了一眼高塔的方向,那裡是他的宿命之地,他對自己的未來心知肚明。身體內的神明隨著牆的破碎離開了他的軀殼,回到了自己的龍身裡,一切都順著預言的發展……但是,他們會贏的,會贏下蒙德的未來。

  高塔的守衛看見狼王安德留斯就知道他們不得不撤退了……人類不應該和神明戰鬥,他們紛紛退回高塔,那裡有著他們的神明——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

  高塔內,奎德和迪盧克對視了一眼,他們是先遣隊,帶著自己的人手來偷襲高塔,但是在大部隊到來前,他們都不會去挑戰那位孤王。站在塔內的某一層,迪盧克朝下看見了城牆的破碎,他對身側的奎德說,「看來,他們成功了。」

  「那我們去最下面一層,正好可以和大部隊裡應外合一起殲滅高塔的有生力量。」

  而在最高層,神王依舊閉目坐在王座上,他身後的青色巨龍已經消失不見。出現在神王面前的是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青年,這個青年才是真正的迭卡拉庇安。

  風模糊了王座上的對話,這是只有他們才知曉的交談。

  神王睜開了眼睛,他的一只眼睛是白銀的,裡面

  藏著白銀的枝丫,一只眼睛是黃金的,豎著有如蛇類。那是塞萊斯特。

  迭卡拉庇安看著她,「約定的這一日到來了,我們要稍微分開一段時日了。」一稍微可能就是將近一千年,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萬幸他的時間還很長。

  「嗯,但是蒙德的人們會得到他們想要的自由,這樣就足夠了。」女神如此回復著神王。

  「我們即將分別,你只對我說這個嗎?」迭卡拉庇安有些無奈地笑了,她總是這樣,但是「你不害怕嗎?」

  女神緩緩搖頭,「不,我不會死,你也不會,為什麼我要害怕。」

  「可你會受傷的,」迭卡拉庇安總覺得自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明提出約定的人是他,可是現在不舍得的也是他。迭卡拉庇安在指尖彙聚起小小的風,青色的能量順著他手指的溫度彙入女神的體內,「這樣就不會疼了。」他語氣放緩,像是怕驚擾一朵花。

  「這種力量是轉移?」塞萊斯特的心髒畢竟還是迭卡拉庇安的,而他把未來的疼痛轉回了自己體內。塞萊斯特皺起眉頭,她不習慣這樣的對待,就好像她是什麼易碎品。不、她可不是,她走的路都是自己選擇的,哪怕傷痕累累。

  她抗拒著這股力量,迭卡拉庇安更加無奈了,為什麼他看上的人偏偏是這樣不服輸的個性,迭卡拉庇安按上她的手,臉湊得很近,眼睛像是水裡面的星星一樣亮亮的又帶著點潮濕。他的語氣也黏糊糊的,像是沾上了露水,「不要拒絕我好嗎?」

  臉上有點灼熱、燒得慌,塞萊斯特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但迭卡拉庇安的手捧著她的臉,逼得她不得不看著那雙容易讓人迷失的眼睛。「我們分別的日子,記得想我,我也會想念你的。」他還想說什麼,但是人們快來到高塔了,他只能說,「把白銀的枝丫交給我吧,我會把它放到一個安全的位置,你會和枝丫一起重生。」

  塞萊斯特點了點頭,取出了左眼的白枝,這麼久的共生,她早就與白枝密不可分,白枝就是她的化身。這副軀殼不得不就此毀滅,但是她不會在這裡逝去,她會和她白銀的枝丫一起活到下一個春天。

  在塞萊斯特櫻色的雙唇印上一個輕柔的吻後,風的神主迭卡拉庇安就不見了身影,他沒有回頭,女神也沒有挽留,一切都是他們既定的命運。

  喧囂聲越來越大,在高塔的最下層,守衛們還跟戰士們廝殺著,這是決戰場了,他們退無可退,但是在前後夾擊下,注定是困獸之鬥,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主教們絕望地看著王座上的神明,祂沒有一點想要出手的意識,他們向神祈求著,可是他們的神連眼皮都未掀開,就像在睡覺一樣。

  腳步聲越來越近,來的是迪盧克、阿莫斯、路德維希和風精靈溫迪。

  西塔和奎德要在最下層殲滅王城的有生力量,迪盧克便自告奮勇跟著路德維希他們來了頂層,他身上背著奎德臨時贈與他的狼末,面對神明,沒有一把趁手的武器怎麼行?藍發劍士在分別前拍了拍他的肩頭,無聲地說著保重,迪盧克便無所畏懼了起來,他有天下最好的後盾,有最出色的伙伴,有神明的幫助……他們會贏的。

  阿莫斯則是再也無法忍受,她現在就要去面見她的神明,不管得到什麼結果,她都要神明這一次好好看著她。

  路德維希則是跟著溫迪一起來的,雖然溫迪不同意詩人涉險,但是路德維希說自己是詩人,不能錯過這樣值得謳歌的大場面,風精靈便只能委委屈屈地答應了。

  而北風狼王安德留斯祂沒有隨他們一起進入高塔,祂的身軀和力量都不適合在塔內戰鬥,反而容易波及自己的隊友,所以在塔外協助他們進行攻擊。

  高居於王座的神明慢慢睜開了雙眼,他有著青色的長發,一雙眼睛都是黃金色的,像是流淌著金色岩漿,但是岩漿卻非常冰冷和凜冽,一如烈風和冰霜。

  「你們來了。」神王平靜地說,沒有一絲驚訝和怒意,只是很平靜,就像冰凍的湖面。

  阿莫斯咬著唇,她拿弓的手顫抖著,她第一次見到她的神明,神明跟她想像的一樣強大、美麗和無情,祂雖然對著他們說話,可是沒有看他們一眼,而是一直看著高塔窗戶外的藍天。阿莫斯鼓起勇氣,「迭卡拉庇安大人,我是您的神官阿莫斯,您知道我嗎?」她卑微地問,就像她是神明腳下的一只螞蟻。

  神明沒有回答她,沒有給她一個眼神,只是沉寂著,望著那方透出來的藍天,那天有著密密的雲,陽光還沒有從雲裡透出來,只是陰沉的晴朗著。

  打破死寂的是悠揚的琴聲,路德維希靠著牆柱彈著他的曲子,他很自在,一點都沒有受這死寂的空氣影響。神明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他稱贊道,「不錯的琴聲。」

  「可惜這是為您送別的曲子,以後估計再也聽不見了。」路德維希說著,他的哀傷都沉入琴裡,他當然知道那王座上坐著的是誰,但他不能說。只能就這樣遠遠地看她受傷,一顆心破碎,從王座跌落,然後……再也不見。

  神明垂下了眼眸,從王座上緩緩起身,「多余的閑聊就到此為止吧。」烈風在王城內吹起,凜冽的力量使得天地都為之一變。

  溫迪在他們身前展開風牆,抵御著這股強烈的風。

  迪盧克彙聚起火焰的力量,化作一只火紅的鳥向著王座襲擊,阿莫斯也拉開她的弓,如果這樣就能讓您看我一眼,那麼我會戰鬥到底。風的力量加劇了火勢,琴聲也應和著,將火鳥變成一只火鳳,向著神明的位置席卷而上。

  但是,沒有任何用。

  在火的聲浪消失後,迭卡拉庇安完好無損,就連他的白袍子都沒有沾上一點火星。他沒有說什麼,但是這更讓人絕望。

  這就是烈風之魔神的力量嗎?人們的內心顫動著。

  但春的氣息裹挾著花朵與雨露一起降臨在高塔內,春之女神終於到來,她還是往日的模樣,但溫迪卻能感到裡面有細微的差別。

  下一層的白花們都搖曳著,塞萊斯特曾經留下的煉金陣起了效果,生長著白花的藤蔓繼續催生,它們就像翠綠的巨蛇一樣爬上了塔身。整個高塔都被無所不侵的植被侵襲了,這些美麗的綠色頂開地板、牆磚、石頭,倔強又頑強地生長著。大膽的藤蔓生長上了最高層,它們扭動著身子,想要纏繞在神明的身體之上。

  迭卡拉庇安皺著眉,空氣中都是陌生的甜味,他的風也被密密麻麻的植物吞噬了聲音。他的風刃一打上植物,就被彈開了。熟悉的方式,那上面的煉金法陣借鑒了他設立在城牆的法陣,但是植物是活的,它們甚至把他的風當作食糧……真是大膽。

  「看來我沒有來遲。」春之女神如此說著,她臉上帶著笑容,溫煦又暖和,可是太過刻意。因為這是散兵的偽裝,他只是被迫演了這場戲,學著那個女人平時的模樣。他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像是在嘲諷人。

  溫迪有些疑惑,他說不上來哪裡不對,但感覺就是有所不同。

  「怎麼了,溫迪?」女神溫和地問著他。隱藏在笑容後的散兵心想,這小精靈,還挺敏銳。嘖,真麻煩。

  「……不,沒什麼。」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他們應該集中精力對付迭卡拉庇安。

  藤蔓越長越大,就像一只虎視眈眈的蛇,緊緊纏繞上迭卡拉庇安的身軀。他不是不想躲,而是這種藤蔓到處都是,稍不注意就會被纏上,而且它們竟然還免疫他的力量。

  迭卡拉庇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現在被束縛在王座上,青色的藤蔓就像青色的手銬和腳鏈緊緊拉著他,不讓他移動分毫。

  看見了王座上迭卡拉庇安的頹勢,迪盧克和阿莫斯對視一眼,現在正是反擊的時候。

  高塔外的安德留斯給高塔的蓋子破了一個大口,巨大的狼首從塔頂伸了出來。祂張開巨口,向著王座吐出一口寒冰的風彈,祂沒有

  收著力,因為春之女神在這裡,她一定會保護好這裡的人們。

  此時,迪盧克從右手邊發動攻擊,阿莫斯從左手邊拉弓搭箭擊,風精靈和春之女神則是正面對上了迭卡拉庇安。

  一時間,火焰、冰雪、颶風、綠植一齊襲上高塔孤王。而他的行動被藤蔓牢牢束縛住,似乎他已經逃無可逃。

  迭卡拉庇安只是抬起了頭,雙手合上,像下揮出一道攻擊,巨大的衝擊力抵消了來自兩側和正面的攻擊,但是上面的攻擊卻避無可避,他悶哼了一聲,嘴角滲出鮮血。

  藤蔓接住了被攻擊波及而向後退的迪盧克和阿莫斯,他們倆都傷到了骨頭,但春之女神只是揮了揮法杖,兩人便又毫發無損了。

  迭卡拉庇安嘆了一口氣,這樣下去對他不利,他的消耗遠遠大於他們,即使是他也沒有余韻一次性對上三個魔神。但是,身上的藤蔓還在貪婪地吸收著他的力量,越來越沉重,如果他用全力打破了藤蔓,那麼他之後就只能逃離現場,沒有力量再次反擊。

  神王思量著,可他現在還不想灰溜溜地逃走。

  「剛才的攻擊對他有效,我們得加快了,以免他逃走。」春之女神如此提醒著。

  而此時,西塔和奎德已經搞定了下面的守衛,他們也加入了戰場。

  迪盧克和奎德背對背戰鬥,就像兄弟一樣;西塔和阿莫斯站在一起,她們此刻是親密的姐妹,風精靈和春之女神在正面牽引著迭卡拉庇安的攻擊,上頭還有一個狼王准備隨時補刀。

  幾個來回下來,即使是迭卡拉庇安身上也開始出現傷痕,血沾濕了他的白袍子,就連青色的長發也帶著血跡。

  迭卡拉庇安現在想要逃離戰場了,他越來越虛弱了,這樣下去沒有贏的可能。他彙聚力量,想要撕裂困住在他的藤蔓。

  就是現在——眾人對視了一眼。

  鋪天蓋地的攻擊來自四面八方,仿佛已經避無可避,但迭卡拉庇安的唇微微勾起,終於要結束了嗎。但是,他渾身的風還沒有投降,他們抗爭著,即使主人已經渾身傷痕,他們也要反擊這群可惡的人類。

  狂風又一次擊退了人們的攻擊,迪盧克握著的狼末從他手裡脫落,被風拋擲到一邊,而接住這把重劍是看起來文弱的少年詩人。

  此時,陽光從層層白雲下露出了臉,他逆著光,對溫迪說,「我給你的禮物放在摘星崖,那麼……再見了。」

  路德維希只留下這一句,就順著光的軌跡,催動風元素力,轉瞬間就來到了王座上。此時,迭卡拉庇安剛抵御上一陣攻擊,他松下了警惕,誰又能想到這位看著不起什麼作用的詩人會是關鍵人物呢?

  路德維希雙手握緊黑鐵的大劍,洞穿了迭卡拉庇安的心口。

  青發的神明吐出一口鮮血,他的心髒已然破碎,他快死了。在臨死前,他望了一眼少年的模樣,路德維希背對著眾人,他看上去像是殺死惡龍的勇士,可是誰又知道,這位勇士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安靜地流著眼淚,他的臉色蒼白,嘴唇開裂著沒有一絲血色,他看上去快要碎掉了一樣。

  迭卡拉庇安,不、應該稱呼她為塞萊斯特,此刻她終於可以卸下偽裝,不用跟眾人周旋,防止自己被看穿。她看著路德維希,他看上去那麼難過,她張開嘴想要安慰他點什麼,可是一開口,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鮮血濺在路德維希臉上,劃過他沒有血色的唇,他抿了一下嘴,全是苦澀的滋味。但他無法發出聲音,就連悲傷他也得瞞得好好的。

  塞萊斯特想說,別這樣,不要哭了。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如果再不讓路德維希走的話,就沒辦法脫身了。在她看見的那個未來裡,路德維希會被飛箭殺死。

  她扭過來,看到了那支箭矢,那來自阿莫斯,她本來想趁機給迭卡拉庇安致命一擊,但是……這麼下去,恐怕先殺死的會是路德維希。

  塞萊斯特猛得把路德維希一把推開,她再一次偽裝成了快要死的烈風之主。他在狂暴著,即使死也要拉上眾人陪葬,他的身軀化作了無情的颶風,吞噬了箭矢、路德維希和離他較近的迪盧克。

  春之女神(散兵)看出來了塞萊斯特的用意,這個時候不能讓其他人阻礙她啊。於是,散兵裝作保護其他人的樣子,用植物隔開了人們。

  巨大的烈風席卷著,看不清風卷中的模樣。而此時,事先刻畫在王座上的法陣生效了,那是在時間神殿學來的秘法。迪盧克被卷入只是為了符合既定的歷史,只要他完成了歷史的使命,這個法陣就會即刻生效。

  塞萊斯特用最後的力量制造出幻境,在幻境中路德維希如同預言般那樣,被飛箭貫穿身體,最後被風卷撕裂。這是為了把路德維希一同帶向未來,如果他不在這個時空,那麼也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法陣在亮起一瞬後就暗了下去,沒人看見那稍縱即逝的光,被卷入的兩人都不見了身影,只留下一把黑鐵的大劍重重地摔在地上。

  變故來得太突然,還沒有來得及意識到,他們的同伴就永遠地離開了他們,甚至連殘軀都沒有留下。

  阿莫斯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她又一次殺死了自己的同伴,而神明至死也沒有看過她一眼。巨大的悲痛,讓她有了尋死的念頭,她靠近了還遺留著的風卷,聚攏的烈風快要撕裂她那般疼痛,但她仍然固執地走向那烈風深處。

  在疼痛中,有人緊緊攥住了她的手,把她從烈風中帶了出來。金發的女劍士神色復雜地看著已然無措的阿莫斯,然後給了她一巴掌,阿莫斯只是順從著倒在一邊,像是一個沒有生機的娃娃。

  而再一次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的還是西塔,她說:「現在你知道你和那位烈風之主的距離了嗎?你是人,阿莫斯,不要忘了你也是會痛的。」

  眼淚逐漸從她空洞的眼裡流出,阿莫斯突然開始哭了起來,越哭越大聲,好像心頭這麼多年積壓的情緒都釋放了出來一樣。她仰望月亮太久,她犯下了太多錯誤,現在月亮沒有了,她終於能正視那個在追逐中已然千瘡百孔的自己了。

  奎德沉默著走上前,拎起了那把黑鐵的大劍,過往好像再一次重演了。

  他又一次失去了紅發的騎士。

  而一旁,塞萊斯特(散兵)打開了所有的窗戶,她的植物都安靜了下來,風也停歇了,陽光非常舒適地照在她身上,而她的身影卻漸漸融化在光中。真正的塞萊斯特已經破碎了,她的力量早已化成春風,融入這個世界。風的假面維持不了太久,散兵也得早點退場了。

  「你也要離開了嗎?」風精靈隔了一段距離,靜靜地看著在光中消散的女神。

  「是的,我要走了。」春花和風都一起纏繞在女神身上,這是最後的告別了。

  風精靈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是她,真正的她呢?」殘酷的女神啊,為什麼連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你就悄然離開……就像風消逝在風中,再也找不到了。

  女神有些驚訝,她的身軀快要消散了,她張了張嘴,輕柔的風將這最後的話語傳到風精靈耳邊,「塞萊斯特、路德維希還有迪盧克,他們都還活著。只是你見不到他們……因為他們活在兩千年之後。」

  說完,女神的桂冠就掉落在地上,她早已化成春風,春日的力量會滋潤蒙德的每一寸土地。冬日將會解禁,春水會流淌過高山、草地、森林,風也不再冰冷刺骨,此刻它們都是春的孩子,是溫柔的詩意。

  「兩千年後嗎?」

  溫迪拾起桂冠,舊的神座崩毀,新的神明誕生了。溫迪體會到了指尖流淌的力量,這片土地上的信仰都傳入了他的耳中,在眾多繁雜的曲子裡,溫迪找到了獨屬於自己的曲調,那是自由的高天之歌。

  風為他加冕,他已褪去稚嫩的模樣,蒲公英開在他的指尖,塞西莉亞花綴在他的帽檐上,從新生的風裡走出來的是一位青色的少年,他的神名是——巴巴托斯。

  「對於神明來說,也是不短的時光啊。」巴巴托斯的手上變出裡拉琴,他學著路德維希的樣子撥弄琴弦,「但是,這是滿懷自由和希望的故事。」

  那故事一直在後來的蒙德城裡傳唱著——

  風之魔神巴巴托斯喚起千風,將覆蓋蒙德大地的霜雪吹

  散,在被風吹削過的湖中島上,建立了新生的蒙德城。

  他劈開山巒,在肥沃的土地上播散莊稼與果木;他建造風車,教會人們加工糧食,釀造美酒,釀的最好的是一個紅頭發的孩子,風神將萊艮芬德的姓氏贈與;他編造飛翼,教會人們借助風力翱翔;同時,他也沒有忘記將歡樂帶給他的子民,作為游戲與樂曲之神,風神所在的地方永遠是奏響歌謠,舉辦慶典的樂土。

  古恩希爾德、勞倫斯和伊蒙洛卡成了最初的三大家族。

  古恩希爾德立下永護蒙德的祖訓,西塔成為了最初的風神祭司,歌頌風神,也歌頌逝去的春神;勞倫斯則走上了人王的道路,他們信神,但最信任自己,奎德逐漸成為了城內無冕的君主,可一沾上權勢的欲望,對至高王座的貪戀便永遠流淌在勞倫斯的血脈中;伊蒙洛卡則在春之女神逝去後,重新回到了雪山上,永遠看守著他們枯萎敗落的銀白之樹,等待女神再度降臨人世。

  北風狼王放棄了自己的神座,將神力歸還給了蒙德的土地。阿莫斯離開了蒙德城,她無法面對往昔的同伴,她跟著北風狼王開始了漫步目的地旅途。他們走過的一路都有人傳頌著狼和女射手的故事,又過了好久好久,北風狼王重新回到了蒙德,成為了四風守護之一。而阿莫斯,她成了最初的冒險家,她不再仰望月亮,而是向著星辰與深淵不斷前行,在人們的傳說中,她是第一個抵達寂靜海的人類。

  冬日消止,萬物復蘇。

  真正的迭卡拉庇安站在摘星崖上看著新生的蒙德,那是個瑰麗又傳奇的城邦。巴巴托斯很適合成為蒙德的神,而此刻,迭卡拉庇安要為這新生的國家,贈送他真正的禮物——屬於風之龍王的一半古龍大權。

  風的真諦是自由,迭卡拉庇安要將自由贈與這座美麗的城邦——

  【我以古龍大權為人們的自由擔保,即使是高天的神,也無法斬斷人們探索星辰和深淵的步伐】

  他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摘星崖。不愧是蒙德的新任神主,來得可真快。迭卡拉庇安拉緊了自己的兜帽。

  「閣下是?」巴巴托斯問著這位陌生的客人,他感覺到突然多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在保衛著蒙德,人們的自由霎時間突破了束縛,仿佛可以觸碰星辰與深淵。

  迭卡拉庇安沒有回頭,「一位陌生的故人,不必在意。」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巴巴托斯並沒有阻攔,這也是客人的自由。

  一切終於都平息了,風神也會疲憊。巴巴托斯來到了摘星崖,取出了路德維希贈與他的禮物,他打開盒子,那裡面盛放著一個破碎的王冠。

  王冠下面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別在意什麼神王的冠冕,我的朋友,盡情享受自由吧。別讓蒙德城束縛住最好的吟游詩人。」句子的末尾還畫上了一個滑稽的笑臉。

  巴巴托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越笑越大聲,他曾經想把自由贈與路德維希,而路德維希竟然也把自由贈送給了他。

  是啊,迷人又浪漫的自由。

  巴巴托斯摸著腰間的羽毛,撫著他心愛的豎琴,看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蒙德。風在吹著,綠色就像海洋一樣波瀾起伏,天光綻開了一角,白花在風裡和光下搖曳,冰雪已然離去,這是春的國度了。

  三月的風挨近明亮的草垛,春天在每個艷陽裡數著她的花朵。原來,春天已經贈與給了他。巴巴托斯看著在指尖飛舞的花瓣,仿佛看見了女神含笑的臉。

  巴巴托斯笑了,他要去遠方,去享受他的自由和春日。

  這是自由與希望的故事——

  最後,風神彈著琴,奏著曲,消失在了遠方的荒野,他成為了真正的自由之神,他所經的每一條路都有自由的生靈在揮散生命的光輝。

  神明的離去也讓蒙德成為了真正的自由之城,人們在此歡笑、喜悅,他們都享有一個世界的自由。

  這也是關於自由和奴隸的故事——

  人們對抗又擁抱,人們流淚又歡笑。

  所有的人類都要對抗想要奴役他人的欲望,只有人能奴役人。或許,我們都是自由的奴隸,我們享有自由,又成了自由的囚徒;我們被愛和欲望奴役,但又出於自由的意志。

  我們是真正的自由的奴隸。

  而在遠方的璃月,風帶來了故事的種子,時間使之發芽。

  岩之龍王若陀小心翼翼地守著新生的白枝,那是同為龍王的風給他的責任,他得好好保護這孩子。

  而在他巨大的掌下,白枝新生了一個春的枝丫,她安靜地料峭著。度過了黑夜和漫長的冬日,春在此新生。


第52章 間章(1) 血像香檳酒一樣地流

  大家都殺人, 在世界上,

  現在殺人,過去也殺人,

  血像瀑布一樣地流,像香檳酒一樣地流,

  為了這,有人在神殿裡被戴上桂冠,

  以後又被稱作人類的恩主。

  ——陀思妥涅夫斯基

  永恆的凜冬,他的家鄉永遠是如此冰冷。

  達達利亞披上了執行官的厚外套,但寒風還是會從外套的縫隙中鑽進來。於是他又帶上了一條紅圍巾, 打了個松松垮垮的結。那紅色的一角垂在他肩膀上,視線中永遠有鮮紅的影子。

  達達利亞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是他的世界, 跟血一樣的紅色能讓他打起精神。他呼了一口氣, 天太冷了,氣都變成了白色的煙霧,模糊了他百無聊賴看向窗外的視線。

  他的同僚們倒比他更精神,達達利亞許久未見這些人, 但只掃了一眼, 他就移開了目光, 看他們還不如看窗外的烏鴉來得有趣。

  「今天,我們相聚在一起是為了向女皇陛下獻上第一顆神之心。」說話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老頭,一個大鼻子滑稽地占據了他臉的二分之一, 那雙眼睛細細小小的, 藏在厚厚的鏡片下。他顫巍巍地開口,看上去憨厚老實,可是不時有貪婪的精光從鏡片下閃過。

  富人笑眯眯地聽著, 把玩著手上戴的紫色戒指,這些都是有價無市的高檔貨,昂貴、脆弱,最重要的是有著升值的潛力。他的指尖僅僅擦過寶石,就留下了一道劃痕,最貴重的東西永遠是這麼脆弱。可惜了,富人摘下那個瑕疵品,用皮鞋慢慢將它碾成渣子。沒關系,他馬上就會有更好的寶石。

  「一點都不提那個下落不明的第六席嗎?」他笑眯眯的,兩顆碩大的耳飾熠熠生輝,它們都是該死的值錢,「都說北國銀行周轉的是血淚與哀嚎,可市長先生您的價值觀比我這銀行家還要扭曲啊。」

  他說著,晃動了一下昂貴的耳飾,紫寶石是令人心驚動魄的美麗,而這都是金錢的美麗,富人有些陶醉,他接著說,「不過,這次的損失不大……」他突然想到什麼,眉毛皺緊,作嘔的厭惡撕裂了那張美麗的臉,「如果除掉要重修的博士實驗室的話。」

  顯然,對富人來說,失蹤的第六席並不如金錢重要。

  達達利亞從窗旁離開,找了個位置坐下,他剛才起身就是為了讓大腦清醒一下,但是既然他的同僚這麼熱衷打嘴仗的話,他還是直接睡覺吧。他脫下了手套,把它搭在椅背上,松了一下脖子上的紅圍巾,一大塊雪白的皮膚從鋪天蓋地的紅裡露了出來。

  「喂喂,各位前輩,」達達利亞陰陽怪氣道,「把我特地叫過來,不會就是為了聽各位鬥嘴的吧。」

  「閉嘴,末席。」開口的是個美艷的女人,她也披著那厚厚的執行官外套,但是下面穿著的卻是緊

  緊包裹著凹凸有致身體的裙子。那裙子非常貼心地開著洞,她的迷人和誘惑都藏在這些洞口中。女人勾起嘲諷的笑容,「第六席不見了,大概是死了吧,那個臭小鬼。」

  「斯卡拉姆齊是為女皇陛下而獻身的,」說話的一個冷淡的女人,留著白色短發,在靠近右眼的地方,垂著一縷不詳的黑。她的眼睛近乎全黑,只是像鐮刀的紅割開了黑。

  她說話倒是很客氣,只是像鐮刀一樣不留情面,「你們這些既缺少同理心又缺乏奉獻精神的人,好好把嘴閉上,如何?」她垂下眼睛,嘆了一口氣,「孩子們又要哭了」。孩子們跟這群吸血鬼是不一樣的,都是她可愛又珍貴的孩子。

  「荒謬可笑,」美麗的人偶坐在高大的侍從身上,「斯卡拉姆齊只是失蹤了。」她簡短地開口,就不再說什麼了。

  「肅靜!」頭頂軍帽高大像山的男人帶著鐵的面具,他的聲音無比威嚴而莊重,「盡管手段玷污了榮耀,斯卡拉姆齊的失蹤仍然令人惋惜。但這並不會讓我們停滯不前,倒是多托雷和神之心呢?」

  回話的是博士留在至冬的下屬,他行了個禮,執行官們都看著他,就好像他是誤入獅群的兔子,馬上就要被撕成碎片。冷汗從他額頭流下,他的背也被汗濕了。他不敢抬頭,只是捧著一個盒子,露出來裡面翠綠像棋子一樣的神之心。

  他動了下咽喉,吞下一口唾沫,緊張地開口了,「回各位執行官大人的話。博士大人還留在須彌,不日將前往蒙德。」

  「你退下吧。」從陰影裡走出來的是帶著一半面具的男人,白色頭發精神地梳在腦後,他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像沒有感情的冰一樣死寂著。他上了年紀,皺紋都像蜘蛛網一樣,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太老,他的野心不允許他像其他老者一樣昏昏欲睡。

  他的皮鞋踏在地板上,就像踏在戰場上。其他的執行官都肅靜了起來,他們是獅子,但醜角是他們的獅王。

  「夜晚的愚戲該結束了,所有的犧牲都將銘刻在堅冰之上,與國長存。在高潔的冰之女皇麾下,這僅僅是偉大的開始,我們將攫取眾神的權柄……」

  「來掀翻整個舊世界吧。」

  噠啦,一枚綠色的棋子落地撞倒了一枚紫色的棋子。

  棋局之上,沒有一枚棋子是多余的。醜角居高臨下地拋著棋子。舊的棋子被撞倒,傾塌,在一場廝殺後,新的棋子會占據新世界……舊世界的終結也不過如此。

  棋盤被拋棄,執行官們都離開了,侍從前來收拾殘局,翠色的王將將白色的皇帝撞倒在地,棋盤上的一切都混亂著,一如這個世界本身。

  他小心翼翼拾起棋子,棋盤又干干淨淨了。他擦拭地太干淨了,棋盤甚至能倒影出侍從的臉。可這並不禮貌,世界可沒有那麼清澈,人們應該早點弄清楚,混亂才是這個世界的主題,他們越努力地擦干淨,越要無可奈何地看著它越變越髒,直到再也無法印出任何人的真心為止。

  窗外寒風凜冽,雪無邊無際地下著,窗戶也結了一層冰。達達利亞吐了一口氣,他又要奔赴他心愛的戰場了,他動了動手指,冰冷就是這點不好,容易讓他也被凍住。

  下一個要去的地方又是哪裡呢?達達利亞並不在意,他的弟弟妹妹們應該會想去璃月吧,畢竟是貿易的國家,有很多新奇的玩意。不過,哪裡都比至冬好。

  他咒罵著終日冰寒的鬼天氣。

  達達利亞越深愛自己的國度,就越能感到這個國度的荒蕪和貧瘠,冰雪裡什麼植物都生不出來,連同希望本身也被霜雪吞沒。可至冬還是他心愛的家園,冰雪美得隔絕了人世,就連他的夢裡,也永遠刮著寒風、下著鵝毛般的大雪,但偶爾……達達利亞會夢到別的國度,它們的一切都令人妒忌,晴天、微風、芳草、鮮花。

  他甩了甩落在頭頂的雪,裹緊了身上的大衣,他並不冷,只是習慣了。臨別前,達達利亞看了眼空曠的天,上面有幾只怪鳥盤旋著。

  別了,至冬。他在心裡輕嘆息了一句,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去擁抱他多舛鮮血淋漓的戰鬥,也是他最喜歡和深愛的戰鬥。

  至冬的銀行內,暖氣開得很足,博士偶爾也會應女皇要求讓手下開發一些便於民用的技術。博士拿出了技術,富人買斷它,然後在全國推行。沒有錢也沒有關系,至冬銀行貼心地推出了借貸服務,只是一定要記得及時償還欠款。

  欠銀行家的每一筆錢都會變成追命符。請記得及時歸還,富人如此忠告著他心愛的人民,這是他最後的善意了。

  富人讓侍從給他脫下外套,換上室內的衣服,這衣服是絲綢做的,水光鍛,每一匹都價值千金。它在陽光下像水一樣波光粼粼,但富人把它做成了室內的衣服,值得他穿出去的應該是更加昂貴的東西。水光緞室內還湊合吧,富人冷酷地衡量著價值,在他這裡,一切都有價值,弄懂什麼值價,什麼不值價是銀行家的基本操守。噢,還有的就是擅長投資,即使現在不值價,未來的某一天說不定也會變得昂貴。

  這是富人最喜歡的投資游戲,他多少有些賭博的興致,但他也是全天下最傲慢的賭徒,他從不相信自己會賭輸賠錢。

  「跟我說說吧,博士他需要多少錢?」富人把玩著玉扳指,璃月產的翠玉,品質尚可,工藝倒也還湊合。

  「潘塔羅涅大人……」

  博士的下屬跟博士一樣貪得無厭,他比出了一個數。

  富人被氣笑了,他的同僚都是這樣討人厭的惡心,只會破壞後找他報銷。他們的腦子裡只塞滿了破壞和戰鬥,從不考慮資金的問題,他們只會向他伸手要錢,就好像天上可以下摩拉一樣。見鬼,他又不是造摩拉的摩拉克斯。

  玉扳指被重重摔在地上,潘塔羅涅越是心情不好,面上就會笑得越親切。他扶起嚇壞了的博士下屬,這群只會做實驗的軟蛋。

  「我可以給這筆錢,這也是為了至冬的偉大事業,不是嗎?」他虛情假意地說著,「不過博士也要讓我看到投資的可能性才對。你們實驗人員,不是最喜歡實驗的可能性嗎?」潘塔羅涅笑了一下,下屬抖得越發厲害了,「不過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銀行家。」

  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剪刀,示意下屬端來一盤璃月的盆栽,那木是金砂木,被盤成了金龍的樣子,圖個富貴的好兆頭。「所以我只想看到我投資成功的可能性,就像修剪盆栽一樣,多余的枝丫要剪得干干淨淨。」

  哢噠一聲,長岔了的枝丫就連同葉子一起掉在桌上。下屬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好似掉在桌子上的是他的項上人頭。

  富人轉動著盆栽,現在沒有多余的枝丫了,他滿意地點點頭,把盆栽往前推了一步,「把這個送給博士吧,也算是我這個同僚對他的一點心意。」

  博士的下屬雙手抱著盆栽,生怕弄壞了,接著就誠惶誠恐地謝過富人。沒有受更多的刁難已經很好了,他本以為自己要在寒風中站一天,富人才肯見他。

  但就在他的腳馬上要離開這讓人坐立難安的地兒時,富人叫住了他,他的心咯噔一下提了起來。

  「對了,我忘了說。如果博士想要更多的資金,不妨拿點東西來交換吧。他手下那個叫莎夏的就不錯,仿造春之女神的人造人。」潘塔羅涅輕笑了一聲,「再怎麼新奇的實驗品,博士不久也會膩味吧,就跟可憐的第六席一樣。不妨在她最有價值的時候,換取最高的利益。」

  「你說對吧?」

  他不能不回答,下屬只能囁嚅著說,「莎夏大人不是什麼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他的聲音很輕,生怕惹執行官不快。

  潘塔羅涅笑得更大聲了。他笑完後,那張笑眯眯的假面褪下了,面無表情地,像是一條隨時可以襲擊的毒蛇,「不、你錯了,這世間沒有不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

  「世界是,夢想是,就連你也是。」潘塔羅涅起身,邁著步離開座位。然後在下屬的耳邊,補上了最後一句,「慶幸吧,或者可悲吧,你沒有什麼太大價值。」潘塔羅涅的目光冷冷地掃向他,就像掃過一個不值錢的瓷器。

  真實的冰冷只持續了幾秒,轉眼他又帶上了那笑眯眯的假面。

  「開玩笑的,別緊張。」男人帶著戒指的手拍了拍下屬的肩,「對了,記得替我轉告博士。那麼,就此別過。」

  說完,潘塔羅涅就離開了。

  只留下

  被他一拍就無力跪地的下屬,和那碎裂一地的盆栽,尖銳的碎片劃破了下屬的手,可他不敢哀嚎。

  滿室寂靜,只可惜——不值錢的血髒了值錢的地毯。

  真髒啊,有人罵了一聲,而窗外此時還是風呼雪嘯。


第53章 間章(2) 今夜,月色獨自入眠

  那個夜晚我為什麼覺得

  天空是夜的豎琴

  星辰是崩斷的琴弦

  是因為我獨自入眠嗎?

  ——阿多尼斯

  你要回去迎接你的命運嗎?水中倒映的神明問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甩了甩頭發上的水滴, 拂開了濕漉漉粘在額頭上的水,睜開蒼藍的眼睛望了一眼遠處的天光。

  今天陽光不大也不小,天藍得驚人, 雲很少見,上面有幾個黑點。路德維希迎著光眯起眼睛去辨認, 那大概是紅隼之類的鳥,它們都是獨行軍, 喜歡獨來獨來,但今天卻難得扎起堆來。大概是因為到了春季,他胡亂猜著, 這裡還是有春的,只是它小小的,一點也不明顯。

  他撿起湖邊的衣服, 衣物遮蓋住了那光滑的皮膚。

  路德維希沒有擦干頭發, 只是揚著頭閉上眼睛被太陽曬著,頭發上流下一滴甘露似的水珠,從他翹起頭發的弧度,順著他漂亮的下頜線, 滴落在那沒有好好拉上的衣服上, 再順著滑落, 滑落到黑暗的隱秘之處。

  路德維希曬了一會兒,才懶洋洋地回了一句,「是啊, 我要回去了。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去。」他沒有睜開眼, 對著他身體內的迭卡拉庇安說。

  「你會死的。」迭卡拉庇安平靜地說,但不要誤會,他並沒有太多的感傷, 人類的生命總是這麼短暫,他只是不想讓自己還算喜歡的人類糊塗地死去。

  「嗯。」路德維希應了一聲,「我見證了這麼多人的死去,現在終於輪到我了。」他終於睜開了眼睛,天空映在眼裡,藍色的眸子是和天相似的廣闊無邊。

  太陽漸漸變大了,他伸出手半遮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說,「那你呢,不期待嗎?你馬上要見到你的那個她了。」

  迭卡拉庇安沉默了半晌,路德維希本以為聽不見他的回答了,但他說,「……她不是我的。」

  「什麼?」路德維希其實聽清了,但還是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然後就開始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樂得肚子都開始疼了,他沒聽錯吧,這位神王這麼孤傲和自在的性子,沒想到還喜歡玩單相思這套。

  風捂住了路德維希的嘴,他的笑聲總算被迫終止了。

  迭卡拉庇安無奈著,雖然他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好笑的,但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你們人類喜歡什麼,就要占有什麼。即使會毀掉心愛之物,也毫不在意。但我是龍王,亦是神王,不要拿人類的邏輯來揣測王的廣闊。」

  「她只屬於她自己和這個世界,沒有人可以束縛她。我不能,而且也不會讓其他人束縛她。」

  路德維希悶笑了幾聲,但跟剛才的笑不同。他多少有點感動了,這就是愛嗎?他眸子裡的光一閃一閃的,像是落入水中的星星。

  「……你當真不在意自己會死嗎?」迭卡拉庇安又問了一遍,他不希望自己這位朋友後悔。未來注定了又如何,如果他想要反抗這既定的命運,迭卡拉庇安不介意陪他一起鬧。或許事後還是無可奈何,但他們是自由的,不是什麼命運的棋子。

  「嘿,別傷心,老伙計。」即使是龍王,是神明,也會悲傷。人們總是一廂情願地篤定他們的強大,卻從未想過神也會受傷,也會難過。

  雖然迭卡拉庇安不願意承認這點,但他確實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了。這是因為他現在困在人類的身體裡面嗎?路德維希說不准,但他希望迭卡拉庇安還是那個在高空翱翔的巨龍,永遠也不要被人世所困,更不要感到悲傷。

  太陽暖暖的,頭發漸漸干了,但還是軟軟地趴著,像是融化的冰一樣柔軟。路德維希就帶著這柔軟,回到了高塔。沒有人阻攔他,誰敢阻攔大主教的孫子呢?

  一切還是老樣子,但是高塔來了一個新人,也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人,他和迭卡拉庇安的命運之人。

  那人有一頭黃金的頭發,像是最璀璨的陽光,藍色的眼睛像是最純淨的海,整個人就像一只漂亮的白天鵝,穿著一襲白衣,在神的花園裡翩翩起舞。陽光裡的一切都是閃閃發亮的,她拿著水壺,裡面的水在光下灑落,就像在灑落滿天星光一樣。

  那星光也慷慨地撒在路德維希心上,還會劈裡啪啦地爆炸,把他的心炸得左右蹦跶、丟盔卸甲。他呆愣著,慢慢按上自己的心髒,原來他的心還安好地放在裡面啊,他還以為自己的心被剖了出來,變成了別人的玩偶,她一笑,那玩偶就滑稽地跳舞了。

  他沒由來地勾了一下嘴角,說不清楚為什麼高興,但就是沒由來地喜悅。然後就閉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勾勒她的容顏,她真實的模樣。

  她的頭發是很純粹的白,比雪更有光澤;眼睛是金色的,像太陽一樣,她看人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側著臉,她不知道那樣多方便男人吻她。

  她的唇應該是柔軟的,路德維希猜測著,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唇,手指按上去,只能感覺到唇的干澀。這應該不是親吻的感覺,他別扭地錯開眼。

  然後,就仰著身子,從窗戶外像只青鳥一樣越了進來,他的腳踩在窗欞上,後面青色的披風是他美麗的羽翼。那少女被驚動了,她回過頭,愣愣地看著飛進來的少年,這裡可是第12層啊。

  路德維希隱隱笑了一聲,然後他就放開了扶著窗沿的手,身軀極快向下跌去,而就在他馬上要墜落的時候,有人緊緊拉住了他。

  那雙手如此柔軟卻又如此堅定,不容拒絕。

  塞萊斯特有些震驚地看著那陌生的少年,他的頭發都在風中散落,他身後就是萬丈深淵,一旦跌下去就必死無疑。可他竟然還在笑,笑得那麼暢快,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死死地盯著她看個不停,但又濕漉漉的,就像家裡等著你摸的小貓。

  「你的手握得我好緊張。」那少年說著,吐字都黏著沾著,像是牽扯不清的糖果被他含在口中。

  塞萊斯特沒有回他,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一旦放手,對方就死了。她只能佯裝吃力的樣子把那少年扯回房間內。萬幸,他還挺乖的,沒有搞其他么蛾子。

  後坐力讓他們都跌坐在地上,那少年安靜地看了會兒她,才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向她伸出了手,「初次見面,我是路德維希。」不知道是不是塞萊斯特的錯覺,他好像特別咬重了初次見面這個詞。

  塞萊斯特看了少年伸出的手,那手很漂亮,皮肉包裹著根根纖長,手上沒有什麼傷痕,只有幾個細繭,不像是拿武器的手,倒像是彈樂器的手。她只掃了幾眼,就錯開了目光,自己撐著裙子起身了,然後向著少年點點頭,「你好,我是……。」

  「噓。」想拉她起身的手被順暢地放在他唇前,「我知道你是誰。」

  「那你倒是說說我是誰?」

  路德維希佯裝不懂,從她的服飾一路看向她的裝扮,「你是高塔的新神官,對吧?」他笑了一聲,今天他笑得格外多,「那你就是我的小姐了。」

  塞萊斯特覺得困惑,這是哪裡來的流行說法。而且這個少年渾身都透著蹊蹺,但不太像是留戀花叢的花花公子。畢竟沒有哪位花花公子,臉色微醺得像是嬌艷欲滴的櫻桃,自己卻渾然不知。

  還沒等她再說些什麼,那少年就落荒而逃了,「我們會再見面吧。」少年輕輕

  抱了她一下,但隔著一點尊重的距離,他留下一句話,就像一陣風般不見了蹤影。

  是風元素的使用者嗎?塞萊斯特在心中揣測著,她沒有回頭,但知道有人上樓了,感覺像是阿莫斯。真敏銳啊,路德維希。

  不過……怎麼搞得像偷情一樣?

  之後,塞萊斯特能從王城的每一個角落捕捉到一只活潑可愛的青鳥。

  他有些時候是從白花裡面竄出來,手裡還捧著一束不知道從哪裡采來的藍色花朵,藍得就像他的眼睛一樣;有些時候是從樓梯的拐角處撞上的,他會嬌嬌地靠在她身上,就像他被蹂躪了一樣;有些時候是從她住的閣樓上翻下來的,他在屋頂上彈琴,塞萊斯特就隔著屋頂,聽那琴聲悠揚,聽他描述今晚的月色,還有那迷人的星光。

  那些日子裡,他們相近但不相親,永遠隔著一段距離,就好像他們都是風,都應該自由自在,而不是糾纏不清。

  不知又過了多久,蒲公英一樣的風精靈來到了王城。路德維希帶著溫迪,去見了他(迭卡拉庇安)的好友,一只紅色的仙靈。他們漫游般談著永恆,談著自由,最後不知怎麼談到了愛。

  溫迪問路德維希,你的答案呢?是選沉淪中等待,還是清醒中絕望。

  路德維希思考了一會兒,這個問題好像對他毫無意義,畢竟按照預言,他很快就會死去,然後他又想起了高塔裡的她,他突然知道自己的答案了,「我會自殺,死在愛人面前也算永恆相擁。」他把死換成了自殺,他肯定是先離開的那個,但是沒必要嚇到溫迪。

  愛人,他咀嚼著這個詞,原來他是這個想法啊。

  剛才一直沉默著的迭卡拉庇安突然開口了,他問,「愛上人類,真的有那麼愚蠢嗎?」仙靈愛上了人類,所以失去了靈智,神王愛上人類,沉睡了好幾百年。愚蠢嗎?看上去還真是。

  路德維希沒有回答,他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去了,只是反問了迭卡拉庇安一句:「你還要給塞萊斯特自由嗎?不會干涉她的決定。」迭卡拉庇安沉默了好久,他只是嘆氣,他知道路德維希想說什麼,但神王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是的,那是她的自由。」

  路德維希又追問了一句,畢竟他們還算是老朋友,「那你也不會干涉我的自由吧。」

  這次,迭卡拉庇安沒有回答,但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沉寂著。

  等到他再次回高塔的時候,天都黑透了,今晚有像牛奶一樣的霧氣絲絲綿綿的,星星只出現了幾顆,月亮還被遮著。

  路德維希靠在柱子上,等塞萊斯特的到來。

  她的腳步很輕,像是一只輕巧的蝶一樣飛進他眼中,然而那蝶影越變越大,直到占據他整個世界。路德維希聽見她問他,「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你不愛我?」

  塞萊斯特困惑的目光掃在他臉上,路德維希裝作鎮定自若的模樣,可他突然發現,原來他也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倘然,能夠接受一切的不堪。他得否認,從否認中得到勇氣,免得他靠她太近。雖然他是想死在她懷中的,但是這樣塞萊斯特一定會難過的,就跟他的那位神明兄弟一樣,變得像人一樣軟弱。

  他又看了眼天空,天空像是夜的豎琴,星辰是崩斷的琴弦,他突然沒由來地覺得寂寞,就跟之前沒由來的喜悅一樣。

  不能再看天空了,他只會覺得落魄,他只能看向她。從她的發絲慢慢撫上臉,他們離得那麼近,她的眼睛很清澈,映得出他的倒影,可是太清澈了,那只是類似鏡子的倒影,沒有一絲心的波瀾。

  面前的她也是虛假的,頂著別人的臉,而他也是心懷顧慮的,他們倆都是虛假地浮在空中。失重的感覺就像一場痛苦的宿醉,路德維希有些眩暈了。他捂住了塞萊斯特的眼睛,什麼也不去想,然後他們交換了一個綿長又溫柔的吻。

  她的唇很軟,就像花瓣,而路德維希在吞咽這花瓣,還要惡劣地擠出甜美的花汁。干澀嗎?他只覺得潮濕,花汁好像直接打濕了他的心,弄得他更加暈乎乎的。

  那晚,他們似乎還聊了些什麼,但路德維希記不太清了,他只記得他們在黑暗中接吻的感覺,他閉上眼睛,卻好像更靠近她了。路德維希不知道,塞萊斯特會不會有跟他同樣的感覺。

  他在心裡嘆息著,然後問了迭卡拉庇安一個問題,「那現在呢?你依舊不後悔嗎?」

  神明依舊沉默著,他寧可裝作自己不在的樣子,也不肯回應他。路德維希覺得,他們倆的友誼多少會破裂,迭卡拉庇安或許有些嫉妒他,但是他又何嘗不嫉妒迭卡拉庇安呢?他是神,他擁有漫長的時光,可路德維希馬上就會像清晨的露水一樣逝去。

  那吻之後,又過了不知多久。

  路德維希在某個夜晚敲響了女神的房門,那是個天空像夜的豎琴,星辰像崩斷的琴弦一樣落寞的晚上,星星零散著,月光也沒有。夜晚他最喜歡的朋友都遠離了他,他為何會覺得寂寞?

  難道是因為今夜,他獨自入眠嗎?

  門被打開了,塞萊斯特只穿著單薄的寢衣,像月光一樣的頭發從她肩頭滑落,露出漂亮的曲線和肌膚。路德維希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他本來只是想邀請她出去走走,但是現在無論如何都不合適了。

  「有什麼事嗎」塞萊斯特問他,可路德維希不敢看她,他支支吾吾了幾句,巧舌如簧的詩人也會有難以言明的時候。

  放棄言語後,他只是垂下眸子,解開了自己上衣系著的領帶,露出了裡面一大片雪白的肌膚,他喘著氣,胸膛微微起伏著,睫毛顫抖得像馬上要溺死的魚。

  他做得純情又自然,可就是偏著臉,不敢看她。塞萊斯特沒忍住笑了起來,但也算不上過分,怕把他嚇跑了。她拉起跟著他的身軀一起微微顫抖的手,把那手放在她的胸口上,僅僅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

  路德維希就像被燙了一下,可他的手被捉住了。如果想要掙開,還是可以掙脫的,但他只是虛虛地反抗了一下,就半推半就地認命了。塞萊斯特拉著他,進了屋子。她用風吹滅了蠟燭,室內黑暗了起來,然後她打開了窗,讓已經從雲裡出來的月光照在他們身上。

  月光也不算明亮,像罩著的蠟燭光一樣隱隱約約的,只是銀白一片,太過皎潔。

  在銀白的皎潔下,一人壓住了另一人,他們一同倒在柔軟得快要陷落的床上。那喘息聲那麼急促,氣息被奪來奪去,雪白的肌膚也失守了,紅梅般的印子從上到下一路開到黑色的密林深處。兩只手汗津津地握在一起,揉亂了床單,連同那圓滿的月色一起,被揉碎了。然後那星星閃閃的月光跟閃著微光的汗珠一起散落在床榻上,然後是書桌上,鏡子上,窗戶上……他們因為純粹的渴望而瘋狂著,欲望瘋狂地鞭打著月色中的愛侶。

  最後,就連那月光都灰暗了,兩人擁吻著,緊緊抱在一起,陷入了沉沉的睡意中。

  而今夜,唯有月色——獨自入眠。


第54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 夏日最後……

  讓軟香輕紅嫁與春水

  讓蝴蝶輕吻

  夏日最後一瓣玫瑰。

  讓秋菊之冷艷與清愁

  酌滿詩人咄咄之空杯

  讓風雪歸我, 孤寂歸我

  ——周夢蝶

  頭發白了一大半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渾身都是酒氣,他沒錢付賬, 往常早讓【天使的饋贈】攆了出去,但今天可是個好日子。酒鬼在心裡嚷了幾句, 感謝慷慨的克裡普斯老爺,感謝乖乖回家的迪盧克少爺。兒子安全回家了, 克裡普斯老爺一開心就給他們酒費全免了,這樣的好日子可不多見。

  酒鬼又叫了幾大杯酒,都是他平時喝不上的高檔貨, 今天他得喝夠本。他沒有拿酒杯,直接拔開了封瓶的蓋子,直接對嘴咕嚕嚕地大口喝了起來, 他的臉漲得通紅, 胃翻江倒海地抽著,倒是一點也品不出美酒的滋味了。

  迪奧娜有些嫌棄地看著這滿屋子東倒西歪的酒鬼,她平時才不願意來這種地方。這次她是代【貓尾酒館】的老板娘

  來送禮來了,為的是慶祝克裡普斯老爺的兒子安全回家了。這幾天, 迪盧克少爺的失蹤可是鬧得「滿城風雨」, 克裡普斯老爺拿錢幾乎雇佣了蒙德城內所有的冒險家, 雪山都被鋤了個干淨,硬是找不到這位大少爺的一點影子。

  但昨天,好巧不巧, 這位大少爺就被女僕發現正躺在自家的葡萄莊園裡, 還換了一身衣服,身體倒沒有大礙,只是有些擦傷。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克裡普斯老爺這幾天提著的心終於落下了。

  大老爺一高興,就要在晨曦酒莊宴請各路幫他找兒子的人,還慷慨地免了【天使的饋贈】的酒單。迪奧娜當上調酒師的時間沒有多久,當上也純屬機緣巧合,但她在蒙德城闖出了一番人氣。雖說同行是冤家,但是父親找回了兒子,按理來說都應該好好慶賀一番。這不,她家的老板娘瑪格麗特就讓迪奧娜調了一杯酒,作為賀禮。

  迪奧娜向酒保埃澤打開了盛放雞尾酒的盒子,由於是送人的賀禮,這酒包裝地特別美麗,還別上了一朵鍍金的玫瑰。

  它的主基調是凜冽的龍舌蘭酒,配上葡萄柚汁、青檸檬和蒲公英,迪奧娜還加上了點她的個人配方,像是什麼蒲公英的種子、冰騙騙花花蜜之類的,過分的材料比如什麼蜥蜴的尾巴、蟾蜍的黏液、龍蜥的鱗片,她這次就沒加了。畢竟父親找回兒子是好事,迪奧娜只是討厭酒鬼,但也會看場合調酒。

  埃澤戴上手套,從盒子裡面拿出特調酒,盒子上標了酒的名字【夏日最後一瓣玫瑰】,整杯酒在清涼的冰藍間透著熱烈的情愛,就像在冰湖裡面落入了一輪金日,亦或是一朵金玫瑰。

  好酒,他在心裡贊嘆這極美的成色,不需要品嘗,也知道這是難得的佳釀。埃澤謝過迪奧娜和瑪格麗特的好意,嬌小的貓女傲嬌地哼了一聲,尾巴在她身後甩了幾下,雖然口頭上還是那股討厭酒鬼的說法,可卻真心實意送來了賀禮。

  「來人,把這個送去晨曦酒莊。」埃澤叫著在酒館內幫忙的伙計,他今天是走不開了,不過大少爺回來了就好,「迪奧娜,你也收到了請帖對吧?你和瑪格麗特老板娘不去酒莊了嗎?」

  想要離開的迪奧娜,又傲嬌地哼了一聲,「我才不去生產酒鬼的大本營呢。」如果沒有晨曦酒莊,就不會有酒,更不會有討人厭的酒鬼!她一面想著,但還是乖乖地補上了下一句,「瑪格麗特今天也有事,所以才去不了的。」

  埃澤笑了一下,小迪奧娜真是個好孩子,但如果他點破了,貓貓可是會發脾氣的,「好,我知道了,我會向晨曦酒莊的大家傳達你們的祝賀的。謝謝你啦,迪奧娜。」

  貓耳朵在頭頂上抖動了一下,迪奧娜有些難為情,她才不要被為酒鬼服務的酒保答謝,但她像是蘋果一樣圓潤的臉卻漲紅了,她沒有回頭,只是推開門,「……也不用那麼客氣的。」貓耳女孩嘟囔了一句,就甩著可愛的尾巴,蹦蹦跶跶地走遠了。

  【夏日最後一瓣玫瑰】被伙計送到了晨曦酒莊內。

  大廳裡面都是光鮮亮麗、華冠麗服的先生小姐們。小姐們的裙子像花一樣翻飛著,她們周身塗的香水把整個大廳都熏醉了。香氣襲人,伙計不由得有點看呆了,到處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他就像誤入了仙境的騾子。伙計讓自己清醒過來,他可不是來自尋歡作樂的,他就是一打工的騾馬,得干正事了。

  伙計沒有穿過人潮湧著的大廳,而是尋了後路,上了二樓,找主管去了。

  晨曦酒莊的二樓,開了個房間,供來自騎士團的女士們稍作休息。

  這次騎士團來的人倒是不算多,只是抽幾個代表過來慶賀一聲。麗莎就尋了個機會,把九方一起帶上了。雖然九方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也要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麗莎平時都很好說話,但前提是你別逆著她來,要不然這位因論派畢業的前天才可不介意給你來點電電的刺激。

  「別苦著那張可愛的臉,你還年輕,不多出來走動走動怎麼行。」麗莎沒有戴那頂魔女標志的帽子,她棕色的頭發挽了起來,別了一束紫色的薔薇,紫羅蘭般的裙子開叉著,黑絲包裹著豐滿的大腿,整個人都透著成熟的風情。

  麗莎舉起酒杯喝了一口,紅艷的口紅印在杯沿上,留下不甚清晰的吻痕,「聽說這次,阿貝多也會來,你可以好好找個機會求他帶你上雪山做研究,畢竟也只有他那麼熟悉雪山。」說罷,麗莎意味深長地上下掃了一眼九方,然後持著高深莫測的笑滿意地點了點頭。

  九方被看得汗毛都快倒立了,如果她是一只貓,她立馬就可以翻窗逃出去了,可惜她不是,還被打扮得像個精致的一口可以吞下去的小蛋糕。

  「開心點,九方。你快成年了吧,也是時候學會尋歡作樂了。」麗莎又飲下一口酒,她的小師弟可在信裡好好叮囑她要照看好九方。

  要說沒什麼貓膩,麗莎可不信。但是,她一想到賽諾那個性格,又覺得不如盡早放棄。她還挺喜歡這小姑娘的,來蒙德不吵也不鬧的,借圖書館的書每次都是按時歸還,還會乖乖地喊她麗莎姐姐。所以她只能對不起賽諾了,反正估計也沒有什麼希望,不如帶這快要成年的小姑娘好好接觸一下成年人的世界。

  他們年輕的騎兵隊長迪盧克就不錯,小伙子長得又俊,人又熱情體貼,家境還好,庶務長凱亞也還行,迪盧克的兄弟,雖然人有點滑頭,但聰明機靈,身材還很辣。噢,對了,還有一個萬年都只會煉金的大煉金術士阿貝多,雖然張得很好,但是阿貝多是個無情的煉金機器,人又太老了,還是算了吧,排除掉。

  麗莎像是在市場挑豬肉一樣挑剔著,然後又掃了一眼九方。

  不錯,麗莎很滿意自己的眼光,九方這張璃月面孔的臉,就是要穿璃月的服飾才最美麗。麗莎還給她戴上了珍珠的頭飾,頭飾蒙了一層湖光般的紗,少女完美的臉影影綽綽著,就像追不上,捕不了的月光,一樣勾人心魄。少女還青澀的曲線被包在雅致的布料裡,布料包得嚴嚴實實,只有一雙玉腿行走間露出誘人的白淨。

  賽諾會栽,也不能怪他。不過賽諾到底知不知道他對九方是怎樣的感情,不會他自己還覺得是哥們情誼吧。麗莎越想越覺得可能,她那個師弟永遠都是一根筋,而且如果不是他自己意識到,別人還點不破他。麗莎又想起了前幾天收到的賽諾的回信,他稱呼九方為他珍貴的摯友,麗莎問是什麼摯友,他說是打七聖召喚的摯友。

  麗莎一想到就氣得有點心肝疼。算了,讓賽諾去和他的七聖召喚相伴吧,她和九方要開啟蒙德的新生活了。

  「差不多到時間,我們也不能在這裡躲太久。小可愛,乖乖跟姐姐下去,去見見我們今晚的主角。」

  觥籌交錯,華光麗影也差不多就是這般景像了。

  蒙德的先生和小姐們都不是什麼含蓄的性子,先生們服飾都貼身極了,勾勒著身材,還時不時開出幾個洞,露出肌肉和胸口的起伏,小姐們胸口壓得很低,裙子開叉幾乎到腰,但他們都沒有什麼勾引人的意思,只是自然地散著人體的魅力。

  須彌還是保守了啊。九方在心裡感嘆著,他們教令院的服裝幾乎就是一個綠色的大桶,直直地把人裝進去。這點可以之後寫信給納西妲,讓她學習一下別國的「先進」經驗,這樣做一定能吸引更多慕名的學子。

  九方在心裡開著玩笑,她才沒有想看艾爾海森他們穿成這樣的私心,對,一點也沒有。

  滴滴答答間,時間流逝,大鐘對准了晚上七點,發出一陣鳥鳴一樣的報時聲,燈一下子全都亮了起來,照得整個大廳燈火輝煌。醇香的美酒和精致的點心都越發可口了起來,光下就連人兒都可愛了幾分。

  舞會的主人家從大廳的樓梯處下來了,紅頭發的中年人後面跟著一個同樣紅發的青年,和一個藍發黑皮的青年。

  克裡普斯喝了點酒,他今天總算從這幾日的陰郁裡走了出來,他的臉微紅著,但是精神卻很好,整個人都容光煥發了起來。他先是感謝了來賓們這幾日對他的幫助,再是回憶起了他的亡妻。紅發青年有點無奈地拍著爸爸的背,克裡普斯一想到淚又流了下來,他這個年紀,也就自己的這兩個兒子能讓他擔驚受怕了。

  「好孩子,迪盧克你回來了就好。」

  克裡普斯的眼淚讓好些有孩子的來賓也動容,他們完全可以理解克裡普斯的心情,有些女士甚至還掏出了手帕抹著眼淚。

  在這麼多人面前流淚,克裡普斯也有些難為情,他只能把在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往前一推,「迪盧克、凱亞,你們去招呼來賓。我去去就回。」說罷,就朝著樓梯陰暗的一角走了,在來賓看不見的地方,克裡普斯才掏出了手帕,擦干了臉上的眼淚。

  迪盧克和凱亞有些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都讓你攔著爸爸,不要辦什麼舞會了,這下我們倆又得干招待的活兒賠笑一夜了。比起這個,我寧願去郊外和丘丘人搏鬥。」

  「你怪我有什麼用,爸爸的脾氣你也知道,我怎麼可能攔得住。要說來起來,還是我比較可憐吧,你昨晚倒是睡得香,我可是一家家去送請柬的。」

  兩兄弟沒有出聲,這麼多年的朝夕相處,早就讓他們對彼此一清二楚了,一個眼神就足以弄明白對方在想什麼。

  兩人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唉,埋怨對方也沒有用,還是盡早把這群人送走吧。

  於是,兩兄弟紛紛端起乘著葡萄汁的酒杯,他們還沒成年,如果不想惹怒他們的老爹,最好還是喝果汁比較安全。天知道,他們家開酒館的,兩個未成年的兒子想喝一口自家的酒,都得偷偷摸摸。

  帶著微笑或者說是苦笑的兩個青年一走下樓梯就被熱情的人群吞沒了。

  九方就看見一群有些年紀的女士們就拉著迪盧克噓寒問暖個不停,迪盧克自小便沒了母親,這群太太是看著迪盧克一點點長大的,心裡有幾分對這青年的憐愛,說話便也像是母親一樣,有幾位太太眼裡甚至還有淚光點點。

  迪盧克的表情……嗯,在感動之外,痛苦快要從他即將維持不住的笑容裡面透出來了。,他有得受了,九方悻悻地搖了搖頭,又吃了一口女僕小姐姐端來的點心,她的痛苦好了一大半,果然看別人更苦,自己心裡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迪盧克快要承受不住了,太太們從他有沒有受傷一路發散思維問到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孩,他說沒有,這群太太反倒更熱烈了,這群有錢有閑的太太都熱衷於做媒。迪盧克生怕自己一著不慎,這群太太們就要直接找上他老爸,給他介紹一大堆他見都沒見過的女孩。

  他求助的目光看向凱亞,可是凱亞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凱亞此時正在花叢裡面,只是這位看上去像是浪子的庶務長,過分膽戰心驚了,他非常小心翼翼,生怕碰了哪位淑女,然後又要多出幾段本就不存在的故事。太過受歡迎,就是這點不好啊,可惡,平時都有迪盧克幫他一起分擔,現在他被那群太太拉走了,他得一個人面對這麼多熱情的淑女。

  他把頭轉向迪盧克那邊,兩道同樣苦澀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起尋個借口逃吧。」

  「什麼借口。」

  「你怎麼不想想。」

  「就說是騎士團的人找我們,有公務。」

  「?這個時間點了,什麼公務?」

  「顧不了那麼多了,你走不走。」

  「走,兄弟。」

  等到他們終於從一堆紳士小姐裡面擠出來的時候,迪盧克和凱亞對視了一眼,雙方眼裡都有幾分劫後余生的感慨。

  還沒等他們徹底放松下來,就有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噠噠地響著,兩人抬起頭,見是麗莎端著酒杯向他們走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陌生的淑女。

  「喲,總算逃出來了,兩位都活過來了吧。正好,我給你們介紹個人,」麗莎把九方從她身後撈出來,九方也不知道怎麼了,總說見了她,迪盧克恐怕比起驚喜更是驚嚇,她今晚就不嚇唬這位可憐人了。麗莎可不信這個托辭,她把九方往前面一推,正巧有一縷風吹開了她面紗的一角,「她是九方,我的知論派師妹。」

  哢嚓,迪盧克端起的酒杯落到地面上,葡萄汁順著地板逃跑了,一路躲到了絲絨的紅地毯下。

  「你,你是……」

  那張臉,他不會認錯的。迪盧克的嘴囁嚅著,他有些不敢置信,看見她,就好像有人在他耳邊放了一顆貼地的炸彈,炸得他快要聾了。那段像是夢一樣的過往都真實了起來,迪盧克一時之間竟分不清他到底還在那個蒙德,還是已經回家了。

  「迪盧克,你怎麼了,清醒一下啊,別拿手指著人家這不禮貌。」凱亞承認少女面紗下的那張臉確實很美,而且她一蒙上面紗,就像隔著雲端一樣反倒更加勾人心魄了。但是迪盧克倒也不必這麼大反應吧,這是怎麼了。

  麗莎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迪盧克和佯裝無辜的少女。有門啊,看來小可愛還有沒有告訴我的事呢。九方此時舉起了折扇,把自己的臉藏在扇子下,來逃避麗莎探究的目光。她早就說了,比起驚喜,驚嚇更大啊。

  扇子被麗莎按住收走了,她那張優雅的臉就靠在九方眼前,「哎呀,小可愛,跟姐姐說說,你跟這位迪盧克老爺有什麼關系吧。」

  九方沉默了一會兒,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這個問題還是交給富有責任心的迪盧克少爺回答吧,九方相信他一定能給麗莎姐姐一個滿意的答復。

  少女笑意盈盈地拉著語調看著迪盧克,同時還有他那看熱鬧不嫌棄事大的兄弟和表面微笑實際難纏的魔女麗莎。

  「我們的關系,我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呢?」

  「不妨,讓迪盧克少爺說說,我們是什麼關系。」

  「你說對吧,迪盧克——」


第55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2) 漫長的夏日……

  我是縱飲空氣的酒鬼

  貪享露水的醉漢

  漫長的夏日——步履蹣跚——

  跨出藍至熔化的酒館……

  ——艾米莉狄金森

  凱亞的手臂扶著迪盧克, 迪盧克在兩位女士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兄弟,他的眼神偷瞄著凱亞,壓低聲音說, 「疼嗎?」凱亞面上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疼痛的樣子,他還要臉呢, 只是咬牙切齒,同樣壓低聲音, 陰惻惻地說,「你覺得呢?」

  迪盧克示意讓凱亞放開他,接著拍了拍衣服上的水漬, 紫紅色的果汁印在他的白手套上,透著不太厚的布料,有點黏糊糊的。迪盧克又抬起眼睛, 看了眼面前的兩位女士, 他應該不是在做夢。

  但他只瞄了九方一眼就錯開了目光,她旁邊的麗莎也不好惹,迪盧克已經料想到了自己被凱亞和麗莎調笑的場景。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剛剛麗莎的介紹:教令院的人、知論派學者,名字好像是九方。雖然那張臉跟春之女神一模一樣, 但是發色跟瞳色都不一樣。如果她真是那位女神, 估計也不想被他點破, 但極大的可能是她不是,只是單純張得像。

  迪盧克握拳放在嘴邊,清了清嗓子, 理了理剛才弄皺的領帶, 「抱歉,麗莎和這位……陌生的小姐,我失禮了。小姐, 你張得有幾分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剛才反應稍微大了一點,這點向您致歉。」

  「噢,什麼故人,我怎麼不知道呢?」凱亞悄悄伸出手揉了揉剛才被糾疼的軟肉,他挑了挑眉,露出了玩味揶揄的笑容。

  迪盧克什麼時候還認識上了教令院的人了……還這個反應。他心裡覺得有趣,明明他背地裡可以問,但他就是壞心思地想捉弄自己的兄弟。「你什麼時候還認識了這麼美麗的小姐,還要瞞著兄弟呢,這不地道啊,迪盧克。」

  「連凱亞都不知道呢。誒,不妨給姐姐好好說說,那是什麼故人?」麗莎也應和著開口了,然後就笑意盈盈地看向九方。故人,她才不信呢,這孩子看上去明顯也認識迪盧克。麗莎起了興致,迪盧克少爺的熱鬧不看白不看。

  「這個,嗯……」迪盧克思考著,如果他說出真相,反倒像是在編故事騙人。昨晚,他就跟他老爹和凱亞說了,但只換來了兩道覺得他是不是撞壞腦子的探究目光。但是,他一時之間竟然還想不出什麼好的借口。他是高潔的騎士,平時也按騎士的標准要求自己,他這個時候還沒有學會怎麼騙人。

  他一急起來,臉就慢慢漲紅了,越怕他們誤會,心就越急切,越急就越編不出好的理由。麗莎和凱亞的表情已經從有點貓膩變成了十分懷疑。

  九方怕自己再不插話,這兩人就要腦補到什麼奇怪的地方上去了,「是這樣的。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名字叫莎夏。她以前在蒙德旅游的時候,遭遇了危險,是迪盧克少爺救了她。」九方一邊說著,一邊糾結地絞起手帕,露出像是為難的神色,「不過妹妹她跟我關系不是很好,我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估計迪盧克少爺也沒有聽莎夏提起我這個姐姐吧,所以見到我才這麼驚訝吧。」

  麗莎垂下眼睛,她柔聲問著,「你從未提過你還有個妹妹。」雖然很可疑,但如果這是九方的難言之隱,她也不好多去懷疑什麼,而且就算九方說的是假話,兩個當事人都不願提,還是別問了,「不過原來是這樣。」

  凱亞一聽就覺得奇怪,但倒也沒有貿然出口,只是回頭望了一眼迪盧克,「真有這事」迪盧克雖然裝得很鎮靜,但凱亞打賭迪盧克比他還困惑,迪盧克還瞪了凱亞一眼,用眼神示意著,【好了,別問了。再問我就把你干的壞事告訴老爸。】

  搬出老爸了啊,凱亞只能撤開目光,撇了撇嘴。好吧,先暫時放過迪盧克,然後他裝作想起了什麼,攬過迪盧克的肩,看似輕輕實則大力地拍了迪盧克一下,「噢,對對對。我記起來,是有這事。」他一邊說著,一邊大力拍著迪盧克的肩膀,「沒想到你還記得啊,迪盧克,你平時救了那麼多人,沒見你把誰放在心上啊……」

  迪盧克被他拍得差點後退,他知道凱亞在公報私仇,但現在不是和他算賬的時候。

  迪盧克只能裝作沒事,看似輕柔實則一把按住了凱亞作亂的手,他笑眯眯地說,「你想起來就好,要我說,你救過的人也不少啊,這不之前林奇家的小姐就要感謝你的出手相助呢。凱亞,你忘了,我還替你記著呢……」說罷,他背著兩位女士無聲做了口語,【你無義,就別怪我無情。】

  凱亞讀懂了,他一下子就轉了口風,「噢,我倒是忘了,迪盧克的記性一向比我好,他救過的人,他肯定都記得啊。」

  「如果記性不太好,可以找阿貝多哥哥幫忙看看!」穿著可愛洋裝,扎著兩個小辮子的小女孩接話了。

  她一蹦一跳地,像是只紅眼睛的小兔子。可莉一看見自己喜歡的兩個大哥哥,就歡呼著撲向了迪盧克——身旁的凱亞。凱亞一把抱住了可莉,金發的小魔女在他懷裡拉了拉迪盧克的袖子,「迪盧克哥哥,你回來了就好。」她奶聲奶氣地說著。

  迪盧克也露出笑容,點點頭算是回應。

  「可莉,別撒嬌了。你是客人,快回來。」

  帶可莉來的是一位介於青年和少年之間的人。頭發是少見的鉑金色,眼睛的顏色在青和藍中,但卻非常深邃迷人。阿貝多今晚穿了一席白禮服,胸前還別了一只冰藍玫瑰,風度翩翩中又帶著一點冷淡,就像你品不到的夏日佳釀。

  你能想像那種從心底生出來的清爽,但卻因為得不到,反而惱得越來越燥熱了。

  凱亞把可莉從懷裡放下來,「告訴哥哥,你媽媽怎麼沒有來啊。」可愛的小魔女偏頭想了會兒,「媽媽說她去一個叫……叫什麼的地方,接一位陌生的哥哥回家了。」

  「是風龍廢墟,可莉。」

  可莉還太小了,她可搞不懂這麼難的詞彙,阿貝多幫女孩補上了地點,接著跟還在這裡的麗莎頷首示意。麗莎身邊還跟著一位陌生的少女,阿貝多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目光,這少女看起來有些不對勁,不過現在還不是探究的時候。

  「看來不用去找你了,」麗莎拉著九方走了過來,「這孩子叫九方,雖然是知論派的人,但也算是我師妹,她的研究課題與雪山有關。但因為最近雪山的異動,騎士團封鎖了雪山,只有他們發放許可證的人才能進入雪山。」

  她嘆了一口氣,美人為難也是風情萬種的,「你也知道,學者申請外出研究的時間有限,不能浪費。但雇佣有證的冒險家我又不太放心。」麗莎的眸子一轉,「阿貝多你能帶這孩子去雪山嗎?騎士團沒有人比你更清楚雪山了。」

  阿貝多那雙冷淡又浩瀚的眸子望向九方,他們倆的視線在空氣中相遇了,起了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那就是——好巧,你也研究煉金術啊。大抵是因為,煉金術師的數量不算多,煉金術的直覺總能第一時間讓他們捕捉到同行的存在。

  「可以。」阿貝多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雖然他不喜歡太多人打擾他在雪山安靜的研究,但是他還挺好奇這個黑發少女的來自,單純從煉金術的角度上。

  麗莎倒沒有想到會這麼順利,她本以為阿貝多會拒絕,畢竟他們的大煉金術師為人一向冷淡,連他們這些騎士團的同僚都極少和他接觸。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阿貝多答應得這麼快,但她倒可以放下心了。

  「那我們家九方就交給你了,」麗莎把臉轉向九方,「還不謝謝阿貝多。記得上雪山不要亂跑,乖乖聽阿貝多的話。」教令院放出去的學者都是「無法無天」的性子,為了自己的研究可以上天入地的,但是雪山危險,不比其他地方。

  面對麗莎帶點嚴厲的目光,九方含笑地回了她的麗莎姐姐,「我知道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謝謝麗莎姐姐關心。」她向紫羅蘭般的女人撒著嬌,再轉向阿貝多,「也謝謝阿貝多先生了。」

  「叫我阿貝多就可以了。」阿貝多看了一眼大廳的掛鐘,可莉還是個小孩子,不能玩太晚。現在該領她回家睡覺了,「可莉,我們該走了。」

  可莉沒有玩夠,就可憐巴巴地拉著她阿貝多哥哥的手,瞪大水汪汪的眼睛,「不嘛,不嘛,我才玩了一會兒,別這麼快回去嘛。」

  可惜,她的阿貝多哥哥不吃這套,雖然還是笑著的,但可莉知道,阿貝多哥哥一點都沒有動搖。她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凱亞,好像在說你幫我勸勸阿貝多哥哥一樣。

  接收到小可莉的求助,雖然凱亞覺得小孩子偶爾玩晚一點也沒有,但礙於他之前縱容可莉惡作劇的前科太多,阿貝多已經譴責過他。凱亞只能裝作看不見,移開了目光。小可莉,不是哥哥不幫你,是你平時調皮貪玩太多,凱亞在心裡說著。

  於是,可莉只得跟著阿貝多哥哥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晨曦酒莊。而對於沉醉舞會的人們來說,絢麗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凱亞放下酒杯,准備邀請九方一起跳舞。雖然他的兄弟狠狠瞪著他,可是誰讓凱亞現在好奇得不行呢。在征求麗莎同意後,魔女就把舞台交給了年輕人,自己端起酒杯去別處找樂去了。

  迪盧克雖然沒有什麼跳舞的興致,但他又不敢走,生怕凱亞問些不該問,說些不該說的東西。於是他只能陪在這裡,咬著牙看著凱亞和九方在舞池裡面翩翩起舞。

  舞池的光不是很亮,而是霧氣般的朦朧著,為的是營造一種浪漫的氛圍。

  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搭在九方腰上,蜜色肌膚的青年倒沒有他看上去風流肆意,而是恪守著禮儀。九方握住他伸出來的另一只手,這算開場。

  他們腳步輕踏著,時而接近,時而分開,跳著最標准的舞步,白色的裙擺和黑色的西服後擺糾纏著、飛揚著,倒比他們更懂調情。九方的目

  光偶爾會撞上凱亞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比發色更淺更透亮的冰藍色,奇異地閃著像是星辰的眸光。凱亞一發現她在看他,就坦蕩蕩地衝她笑,他還沒成年,比起風月,他的心坦蕩極了。

  他的手握住九方的手,蜜色跟雪色襯在一起,卻沒有什麼格格不入的氣氛,顯得非常融洽。舞蹈快要結束了,他們的手心都冒著汗,呼吸微微顫抖著,九方聞到了若有若無的香氣,清冽中又帶點甜,大概是來自面前的男人和他別著的花。

  然後,他們倆的手稍微分開,九方透過他,望向遠方的天色,藍得跟凱亞的頭發很像,接著,一個回旋,他們的手又握在了一起。在距離極近的「纏綿」後,他們就像一對愛侶走到了舞的盡頭。

  放在腰間的手移開了有些燙的溫度,一舞終了,他們朝著對方行了個舞伴禮,轉身——愛侶變成了陌生人。

  凱亞跳了一個舞,背後都快被灼熱的目光燒穿了,要不是礙著有外人,凱亞絕不懷疑迪盧克要給他一個熱烈的歡迎(一拳)。

  但凱亞卻笑得越發開心起來了,他毫不心虛,他本著騎士風度跟須彌來的小姐跳舞,他又沒干什麼壞事,都怪迪盧克少見多怪,保守地像個老年人。

  迪盧克則心想凱亞就是故意開涮,你小子給我等著。但在外人面前,他還得維護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樣。凱亞看著端坐著的兩人,深感無趣。於是,他便主動跟九方攀談了起來,還話裡話外時不時提一下迪盧克。

  迪盧克屬實有些招架不住了,而且他確實有點問題,想單獨問問這位小姐。當然,是在攆走像塊牛皮糖一樣的凱亞之後,他咬牙切齒地說,「凱亞,我和這位小姐還有話想聊,你能識趣一點,乖乖退場嗎?」

  凱亞保證再不走自己這位熱情的義兄就要私下裡報仇了,他只得無奈地聳聳肩,裝作自己深情被辜負的模樣。

  「好吧,我就知道我是你們中的外人,你們的事我竟是一分都沒辦法牽扯進來。」他說著說著,還拿出手帕做模做樣地抹了抹本就沒有的眼淚,「我走,我走,還不行嗎?迪盧克也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

  九方看見凱亞一邊招惹著自己的兄弟,一邊還朝她眨眼睛,讓她別拆穿他。九方忍笑倒是忍得很辛苦,凱亞他真的很有趣,而且迪盧克那個生氣得快要冒火的反應也很好玩,難怪凱亞這麼喜歡逗弄他。

  「你快走吧,別說話了。」迪盧克一路推搡著,總算把凱亞送走了,然後鎖上了門。他可不想讓凱亞偷看或者偷聽。

  鎖一落上,發出清脆的哢嚓一聲。迪盧克松了一口氣,轉過身就看見九方閃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剛鎖上的門。

  迪盧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他竟然把一位妙齡少女和他自己鎖在了一起。

  迪盧克就差沒有發出一陣尖銳的爆鳴聲了。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那抹紅暈在他瓷白的臉上更是嬌艷可人,他的舌頭都快伸不直了,「你,我……是這樣的……」

  他的手指著那鎖,又看向坐著的少女,「我沒有惡意……我是好人……」可是,哪裡有惡人會說自己是壞人,「這個……你聽我解釋……」

  九方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徹底壓不住笑了,她暢快地笑了起來。迪盧克就可憐巴巴地看著她,他顯然已經放棄了越抹越黑的掙扎。

  九方笑夠了才說:

  「我知道的,你想和我好好聊聊。」

  「我知道的,迪盧克少爺是個世間難得的好人,一個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

  「我說得沒錯吧,迪盧克?」

  九方微微側過了臉,她眼睛更明亮了,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樣一眨一眨的。迪盧克突然覺得她不是那位女神了,九方明顯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擁有著對世界的純真和信任。

  迪盧克的臉還紅著,有些無措地低下頭應了一聲,然後在心裡補了一句,他倒也沒有九方說的那麼正人君子。

  該死的,他的心髒都快跳得躍出他的胸膛了。迪盧克按著自己的心跳,別再跳了,給我安分一點。他想轉移注意力,於是望了一眼夜空,星星正閃著光……就跟她的眼睛一樣閃閃發亮。

  該死,他又罵了一句,他現在只得盯著天花板了。只不過他的臉越來越熱,心跳也越來越響,而這裡還見鬼的只有……只有他們兩人。


第56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3) 雲朵般水銀……

  你的手沉重地放在我的眉際,

  我沒有雲朵般水銀的心髒,

  敢於承受

  因你微妙的擠壓而加重的痛苦。

  ——索因卡

  九方起身,推開了房間通往陽台的門。

  現在是春末夏初, 夏天的那點燥意像蟲鳴一樣從地底蘇醒了,但燥熱被風一吹就散了。從晨曦酒莊前的葡萄園裡吹來的風都帶點葡萄的清新, 那風就像透明的紗一樣在她面上、脖頸處、手腕上流轉。

  九方沒有回頭,只是說了一句, 「過來吧,這樣就不是獨處一室了。」

  身後的迪盧克郝然地咳嗽了一聲,他的心事被說中了, 但他還是乖乖地來到了九方身旁。

  晚風吹得人很舒服,涼涼的風帶走了他臉頰的熱意,焦熱的情緒被風慢慢撫平。一樓大廳處的吟游詩人還在彈奏著悠揚的曲子, 詩人輕輕唱起蒙德的歌謠。樂曲聲順著風聲飄到了二樓陽台, 彷如柔和的月光在迪盧克耳邊舒緩地流淌。

  迪盧克聽見身旁的少女像是泉水一樣的聲音,「你好像認識跟我長得很像的人,但我確信這是我第一次遇見你。我之前說的話請不要介意,那是為了給你解圍。」她說話的時候沒看迪盧克, 而是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葡萄酒莊。夜晚有好些個晶蝶在葡萄架上嬉戲著, 虛幻得像是個夢。

  迪盧克看著九方的側臉, 在別人說話的時候看向對方,也是騎士禮儀的一種,也就這個時候, 他能好好瞧一瞧少女而不至於顯得冒昧。

  她帶著珍珠頭飾, 下面壓著烏黑的發,上半張臉籠在雪白的薄紗下,那雙藍眼睛透著紗卻異常明亮璀璨, 下半張臉線條柔美,嘴唇像花瓣一樣晶瑩。她明明看上去跟那位女神那麼相似,但是那點明亮璀璨的藍卻深刻地昭示著少女的存在。

  那雙眼看他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具體哪點不一樣,迪盧克說不上來,他抿了抿唇,有些歉意,「抱歉,之前是我失禮了,還麻煩小姐替我解釋。」

  九方搖了搖頭,「不用叫小姐,叫我名字就好了。在來這裡之前,我還在想怎麼從舞會上開溜。」話沒說到一半,她轉過大半個身子,烏黑的發都在風中自由地飛舞著,「但現在,我突然覺得來這裡也不錯了。」

  帶著花紋的手套被她摘下,隨意搭在欄杆上。九方向紅發的騎士伸出了手,「初次見面,我是九方,很高興認識你,迪盧克。」

  九方沒有再加上少爺的稱呼了,她笑得眉眼彎彎,月光打在她臉上,整個人就像一個虛無縹緲的美夢。風還是那麼涼涼地吹著,那股熟悉的燥熱卻又一次沾上了迪盧克的臉,他的眼神飄忽了一會兒,才伸出手握住了月光下的美夢。

  「你好,我是迪盧克,同樣很高興認識你。」

  兩雙手握住片刻就分離了,他們僅是第一次見面的人,難道不該這樣嗎?

  大廳的奏樂正拉到愛情的小夜曲,吟游詩人喝著酒,唱著迷離的歌,「愛情,令人心碎的愛情,你為何舍棄我,我的戀人。愛情,令人迷醉的愛情,你為何不將我擁抱,我的戀人……」蒙德是浪漫的詩歌國度,異國的感覺就像一杯陌生的佳釀,須彌沒有的東西,在蒙德發著芽。九方靠在欄杆上,閉上眼聽著這異國的歌。

  「蒙德人都喜歡情詩嗎?」

  「嗯,大部分是。」

  「那你是嗎?」

  迪盧克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這個年紀,當然會憧憬愛情,就像憧憬英雄

  傳說一樣自然。但是,承認卻好像會讓他變得更手足無措,於是迪盧克抬起紅寶石的眼睛,「比起我,你喜歡情詩嗎?」

  「喜歡啊,」面前的女孩沒有猶豫什麼,就好像心裡有鬼的只有他一樣,「就跟喜歡蒙德一樣。」她補上了下一句,有些試探像雪一樣融化了,但說不清楚雪下是否會開出花來。

  「那你最喜歡蒙德什麼?」迪盧克接著問,就像一個盡忠職守的導游,九方是他唯一的游客。

  九方抬起頭,千年前的明月跟今日的也沒有任何分別,但千年前的蒙德早已不是現在的蒙德了,曾經吹拂塞萊斯特的風早就消散,連同那些過往一起。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感覺到單單九方的存在。雖然她們是同一個人,但經歷早就讓她們不再一樣。

  就像她跟迪盧克說的,他們是初次見面,而她也是初次得見現在的蒙德。

  「這個問題,我現在沒辦法回答你。我只是捕捉到了自由之城一些閃光的碎片,它的全貌,我還沒來得及見到,我還在尋找那個答案。」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尋找?」迪盧克或許也可以干些導游的活兒,這也是騎士的美德,幫助異國的旅人與蒙德相遇,這難道不像風中的情詩嗎?它們分明一樣動人。

  九方有些詫異,但迪盧克確實是熱心的性格,而且她也沒有什麼不接受的理由,「這也是騎士的美德嗎?謝謝你,迪盧克。」

  迪盧克注意到她念他名字時聲調微微上揚著,念到最後一個音節,就像金魚落入水中那麼清脆,他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很好聽,好聽得都有點陌生了。風中的樂曲還是那麼悠揚,愛情的曲子好似沒有盡頭,可風卻沒有那麼涼爽了,就連風也被愛情絆住了雙腳嗎?

  他的大腦有些發昏,可能是他的錯覺,身上好像越來越熱了,熱量從臉一直鑽進他的白襯衣裡。迪盧克單手解開了領結,透了會氣,他家的葡萄莊園近在眼前,植物多的地方總是會涼爽一些,他有些鬼迷心竅地開口了,「那……要不要現在跟我去葡萄園走走,我給你介紹蒙德特有的美酒莊園。」

  「可以倒是可以的,但我們怎麼過去呢?你一下樓,就會被其他人纏住吧。」

  九方的擔心並無道理,但呆在這裡也不是長久之計。估計沒過多久,凱亞就要過來催他下樓招待客人了。

  迪盧克一想到樓下的人,就越發心煩意亂了。他平時都是個溫和有禮的貴公子,但貴公子也想稍微放縱一會兒,於是他說,「這裡是後院,從這裡跳下去的話,沒人會看見我們。我先跳,然後我會接住你,只是……」迪盧克一說出口就有些後悔,他怎麼能讓一位淑女做這麼冒險的事呢。

  「好啊。實話實說,我從進門的第一步起就一直想著怎麼開溜,你的提議真是太好了。」

  「……你不是才說不後悔來這裡嗎?」

  「對不起,剛才一不小心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但我絕不是討厭舞會的意思,只是我不太擅長應對這種場合。」

  九方話一說完,就像生怕迪盧克反悔了一樣,從二樓直接跳了下來,她雖然沒有神之眼,但好歹也算是春之女神的復制品,這點實力還是有的。

  緊接著她跳下來的是迪盧克,他剛才嚇了一跳。九方純白的裙擺在空中蕩開一片像湖光一樣的蝶翼,迪盧克伸出手沒有摸到那蝶的影子,便顧不上太多,他也跟著跳了下來,「剛才很危險……」

  沒等迪盧克說完剩下的句子,他就被九方拉著去了葡萄園。

  夜晚的葡萄園隔著一段距離點著昏黃的燈,他們穿過這一片片的昏黃,尋著泥土小徑,便來到了葡萄深處。這些葡萄藤搭得很高,葉子密密麻麻地編織著碧綠色的網,夏初的葡萄都還小小的,它們還很青澀,還沒有褪去青色的外衣換上紫色的禮服。

  迪盧克在九方耳邊說著他家的葡萄,說著葡萄到美酒需要的醞釀,說著美酒寄向四方的旅途。

  他們在木藤下、碧葉下穿行,迪盧克很紳士地為九方拂開這些前行的障礙,不小心卻驚擾了在葉子下躲懶的風晶蝶,風晶蝶便翩翩地從綠意中繞了出來,向著月光飛去。它在空中撒下的痕跡就像是用鑽石鋪成了一條亮晶晶的風之路。

  九方走得有點累了,她拉了拉迪盧克,他們就在葡萄藤下平躺著,身下墊著迪盧克的外套。

  葡萄藤有些空隙,他們能在一片無邊的綠中看見葉子下星星點點的夜空。亮的明明只有月亮和星星,但似乎那些綠色也閃著粼粼的光。

  他們就好像躺在碧色的天空下,銀藍的星星一閃一閃地勾人心魄。自由的風沒有突破葉子的網,連同那些樂聲一起被隔絕在外,這裡是屬於他們倆的小小世界,安靜得可以聽見心跳聲。

  「我小時候會跟凱亞一起藏在這裡,不為別的,就是想捉弄一下大人。那個時候,凱亞還挺乖,跟現在一點都不一樣,他可聽老爹的話了……」

  迪盧克聊著聊著,就發現身旁女孩的頭靠上了他的肩膀,她的呼吸透過裡面那件不算厚的襯衫打在他的皮膚上,癢癢的。

  他好像失去了對肩膀的掌控,整個人都被那肩膀帶地木楞了起來,身體都僵直了。她只是睡著了,可迪盧克卻好像被她的呼吸聲封住了,他的呼吸都放緩了,小心翼翼地轉動了一下頭,卻挨上了九方的頭飾。她的臉被葉子下透出來的光弄得斑駁,卻很晶瑩,像是月亮一樣。睫毛很長,靠在眼下淡淡的青黑上,和它的主人一樣安靜地睡著了。

  須彌的學術壓力就那麼大嗎?她看上去好像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了。怕驚擾了九方的睡意,迪盧克僵硬地把脖子轉了回來,卻更方便了睡著的少女滑入他的頸窩,她的呼吸就那樣輕輕地撒在他的頸動脈上。

  要害被人掌控了,迪盧克嚇得差點跳起來,可他一動也不敢動,像是最忠誠的囚徒,帶著一顆雲朵般水銀制的心髒,承受著無期徒刑的痛苦。快要承受不了,那顆心髒都快融化了,接著水銀被加熱,雲朵被壓倒。

  熱得快要融化的人不是九方。葡萄藤下是有幾分涼意的,九方只不過下意識在尋找熱源。

  她在睡夢中靠上了一片很舒服的天鵝絨,絨被還在持續不斷地釋放著熱。,每當她有些不舒服,開始動彈時,那被褥子還會自己調整姿勢讓她枕著。靠著上面,她還聞到了有些陌生的氣味,像是雪松混上了葡萄、橡木和琥珀。味道就像暖意一樣令她心安,而夜還很漫長,就讓她緩緩沉睡。

  迪盧克越發覺得燥熱了,那股燥熱是從身體內部升起的,從他的喉頭,到干澀的嘴。

  他張開嘴呼吸著,像是一把溺水的火焰。可風本就穿不過綠網,遺留的一點只帶走了他表面的熱,內部還是燒得難受。

  而身旁的九方卻越發放肆了起來,她的頭發都灑落了,發絲就那麼糾纏著迪盧克,從他的眼到他的胸膛。迪盧克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個圈套,他深刻地反省著,明明他只是想跟九方講講特色的葡萄園,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還不如回去那個上鎖的房間呢。迪盧克心想。

  可是他卻沒有動,他既不敢起身離開,瀟灑地帶著女孩去別處休息,因為怕影響她安睡;又不敢把自己的手搭在九方身上,抱著她調整姿勢,這樣他們兩個都會好受很多,而不是以這種別扭的姿勢,像跟木頭一樣躺在女孩身下,任由她把他當成一個人肉床墊。

  夜還很漫長,就讓她緩

  緩沉睡,所有的折磨都只屬於紅發的騎士,他無奈著,可是夜還很漫長不是嗎?那就慢慢睡吧,迷人的女孩。紅發騎士心念著,便也閉上了眼睛,任由熱燒得他無處躲避、無計可施。

  而屬於他們倆的夜還很漫長。


第57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4) 今夜的宇宙……

  今夜的宇宙,

  具有遺忘的浩渺和狂熱的精確。

  我徒勞地期待,

  入夢之前的像征和分崩離析

  酒渣色的雲使天空顯得粗俗,

  為我禁閉的眼簾——

  帶來黎明。

  ——博爾赫斯

  當天邊的第一縷晨光從雲中透出來時, 萬物都在四散的塵埃裡朦朧著。

  一束束光就像一只只小狗在嗅著你、聞著你,在耳邊響徹的是蟲鳴, 鈴鈴的聲音是風搖動葡萄葉的吐息聲。迪盧克緩緩睜開眼睛,他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把他叫醒的是藍發的兄弟, 凱亞的神情看上去多少有些好奇過了頭。

  「喲,這不是我們的大少爺嗎?一晚沒見,您在這裡啊。」

  凱亞撥開葡萄葉, 伸出手把迪盧克從地裡拉了出來,那身白外套經過一晚上的洗禮都皺巴巴一片,躺在肥沃的土地上很是可憐。迪盧克的頭發也凌亂著, 襯衣領口大開, 皺痕把胸膛都揉成一團亂麻。

  蜜色皮膚的騎士玩味地挑了挑眉,他昨晚到底錯過了什麼。迪盧克在他面前裝作不認識九方,轉頭就給他搞這麼一出。

  凱亞雖然沒說什麼,但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起, 迪盧克咳嗽了一聲, 他無力地辯駁著, 「你不要誤會,昨晚我在葡萄藤下面躺著看星星。」

  「看星星?」凱亞抬頭看了眼出陽的天,好吧, 看星星。「你一個人看?」

  迪盧克沉默了一會兒, 他反問道,「不可以嗎?以前你我小時候,不也喜歡躲到葡萄藤下嗎?」

  凱亞擺擺手, 他又沒說什麼,這位大少爺自己心虛了,於是他認真地誇贊著,「怎麼不可以,當然可以吶。迪盧克還這麼有童心,我可太感動了。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躺著葡萄藤下……看星星呢?」

  迪盧克狠狠瞪了凱亞一眼,不回話了。

  他一把撈過皺巴巴的外套,繞過好事的凱亞,從酒莊的後門鑽進了自己的房間。期間還不慎撞上了正在清掃場地的女僕姐姐,女僕臉上也掛著跟凱亞一樣高深莫測的笑容。她向迪盧克問好,就像完全沒看見他皺巴巴襯衣沾上的泥巴和露水一樣。迪盧克也神色自若地點了點頭,只是在走向他房間的時候,差點不慎一腳踩空了樓梯。

  「迪盧克少爺,注意安全啊。」

  女僕貼心地提醒著,卻好像意有所指。

  迪盧克支吾了一聲,便急速關上了自己的房門。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有點燙,接著就打了一盆水,把臉浸泡在水裡好一會兒。

  從水裡出來後,頭發都濕漉漉地沾著前額,臉上全是細碎的水珠,迪盧克的理智終於清醒了過來。他平靜了一會兒呼吸,換上了干淨的衣服,等會女僕就該讓他下樓吃早餐了,他得好好想想怎麼應對,應對像夢一樣的昨夜。

  他一想到,臉又燙了起來,他拿出鏡子,瓷白肌膚上像是開了紅霞。迪盧克泄了氣,把鏡子丟向一邊,難耐地咬著唇,他怎麼這麼沒出息,接著把臉又一次浸入水中。

  等迪盧克下樓的時候,凱亞和他父親克裡普斯都在餐桌上了。凱亞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克裡普斯倒是很鎮靜,只是他的眼睛熱切得像是裝上了一百度的燈泡。

  吃飯途中還算得上風平浪靜,只是一吃完,克裡普斯就撇了一眼旁邊的凱亞,凱亞不接茬,移開了眼睛。克裡普斯只得咳嗽了一聲,抖動著他的兩瓣胡子,「迪盧克啊,你也到這個年紀了,爸爸也不是老古董,爸爸絕對支持你。不過……昨晚是哪家的姑娘啊?」

  年輕人玩得花哨些,倒也不是什麼新奇的事,只是克裡普斯原本以為先搞出這種事的是玩世不恭的凱亞。沒想到,居然是迪盧克。不過,這就是愛情吧。想想他跟迪盧克媽媽熱戀時,愛情的火也一樣熱情地燒灼著他們,現在終於也輪到迪盧克了嗎?

  他的孩子長大了,克裡普斯有些感慨。

  迪盧克端起水杯的手放下了,杯底放在高檔的桌布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餐巾,慢悠悠地擦著嘴,「爸爸,沒有這回事,你誤會了。昨晚,我只是回憶起了童年,然後在葡萄藤下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克裡普斯又看了一眼次子,凱亞垂下眼睛,安安靜靜地也不說話。

  看迪盧克的反應,又不像他想的那樣。克裡普斯嘆了一口氣,孩子們長大了,有什麼事不跟父母說了,「是嗎?那我也多提一嘴,迪盧克,還有你凱亞,你們記住了,有了喜歡的女孩子就帶回來給我看看。我是開明的家長,希望你們都有個好歸宿。」

  身旁的管家在催促著克裡普斯,克裡普斯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他要去和璃月的客商談談生意。

  飯桌上只剩下了迪盧克和凱亞。凱亞倒是不裝不知道了,他揚起眉毛,「這次怎麼謝我?我可沒跟爸爸通風報信。」凱亞捻起花瓶裡的一只花,花上的水珠閃得讓迪盧克有些心煩,這小子像是知道什麼似的,迪盧克緊緊地打量著凱亞,他放下了餐巾,「本來就什麼也沒有發生,你們都誤會了。」

  然後迪盧克就起身離開了餐桌,披上他騎兵隊長的外套,「那麼,之後騎士團見。」接著,就大步離開了莊園。

  在迪盧克即將要推開大門的時候,凱亞出聲了。

  「迪盧克,」凱亞叫出了紅發騎士,他不緊不慢地說著,「我也覺得星星特別、特別漂亮,你昨晚一定過得特別、特別開心吧。」

  迪盧克回頭望了一眼凱亞,他笑了一下,看著開朗卻陰惻惻的,「星星確實很漂亮,只可惜我才過一會兒就睡著了。凱亞,既然你也喜歡星星,今晚我可以讓你也躺在那裡。放心,我也不會跟爸爸通風報信的。」

  他說完就推開門走了,凱亞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如果他再不閉嘴,迪盧克可能真的要把他打暈,然後放在葡萄藤下躺一夜了。

  唉,戀愛中的人真是恐怖,他啊,招惹不起咯。凱亞把手中把玩的花放回花瓶,然後抬眼瞧了一眼掛鐘,離去騎士團報到的時間還早著呢。迪盧克這麼火急火燎,誰讓他心裡有鬼呢。

  凱亞回憶起散場的賓客,有位小姐的白裙子上也沾了點泥土,身上還有著若有若無的青澀葡萄的香氣。他玩味地笑了起來,既然迪盧克不願意承認,那麼他不妨也裝作不知道,好好逗弄一下迪盧克好了,誰讓迪盧克還威脅他來著。如果他老實點告訴兄弟,凱亞當然會祝福,遮遮掩掩這是要干什麼。

  他一想到未來能看迪盧克很多樂子,就立馬起身,去拿了外套,他凱亞今早也要學迪盧克早點去騎士團報道了。

  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一個學者完成論文。

  九方做好早餐,便叫醒了還倦著的麗莎姐姐,一吃完,她就拖著不大樂意這麼早去工作的麗莎來到了騎士團內部的圖書室。

  蒙德是自由散漫的國度,這麼早,圖書室還沒有迎來客人,九方便占了一個大桌子,從書架上拿出好幾大本厚得可以砸死人的大部頭書擺在桌上,鋪開白紙,一副要奮戰學術的模樣。

  現在還沒有其他人,麗莎就坐到九方的對面,方便指導學妹一點學術知識。她看著九方精神百倍的模樣,便打了個哈欠,無聊地繞著垂下來的頭發,「年輕就是好啊,昨晚上夜會情郎,今早還能早起寫論文。」麗莎撐著臉,抵御著時不時襲來的困意。

  「麗莎姐姐,才沒有發生這種事呢。只不過迪盧克,他特別熱情,所以我們就去外面走了走,接著我就睡著了。」九方從大部頭書中抬起了頭,特別無辜地補上了一句,「什麼也沒有發生。」

  麗莎點了點頭,「是啊,特別熱情,什麼也沒有發生。」

  她心不在焉地重復了一遍,麗莎才不信這兩人之間沒什麼貓膩呢。不過迪盧克看著是個好的,就算發生了什麼也沒關系,畢竟年輕嘛。麗莎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誰年輕時沒有幾段糾纏的情緣呢

  趁現在還沒有人,她伸手從書桌上拿起了一本厚厚

  的書,「《勞倫斯一族的興衰史》?你看這個干什麼,這個跟你的論文沒什麼太大聯系吧。」麗莎看了一眼桌子上其他書的封面,《溫妮莎傳奇》、《黑暗時期的三大家族》、《古恩希爾德——英雄的一族》……她紫色的眼睛閃過一道微光,麗莎抬起頭,「你在研究蒙德歷史?」

  九方從麗莎手裡接過書,「高塔孤王時期的有關書籍和研究實在是太少了,我早就整理好資料了,接著就等去雪山取證了。」

  「現在,」九方舉起那本書,「我在滿足我的好奇心。」

  麗莎被逗樂了,「好吧,我的大歷史學家,」她一邊說著,一邊優雅起身,「姐姐我要去工作了,有什麼問題就過來問我吧。」

  做了一個飛吻後,紫衣美人就坐到了圖書館入口處,然後就在光下細細打磨指甲,塗上一層紫色的指甲油。誰讓圖書管理員清閑呢,姐姐我啊,可是有一大把時間享受生活。

  「你是說我對你們而言,只是個遙遠的歷史人物?」

  路德維希坐在巨大的龍爪子上,鱗片太硬嗑得他有點不舒服。特瓦林眯著眼假寐著,他最近睡眠質量不佳,路德維希來這後,才好好休息了幾日。

  金發的魔女艾麗絲出現在風龍廢墟最高層,圍繞廢墟的凜冽風牆仿佛不存在那般,「是的,您來到了迪盧克所在的未來。我受人之托,前來接您。您若到寒舍做客,將是我的榮幸。」

  魔女每一句話都像在念咒語,語調奇異仿佛帶著魔力。

  「受人之托?誰?」

  魔女捂著嘴笑了,「誒呀,這個……」她好像為難了一會兒,才悠悠說道,「您見了就知道了。」

  屬於魔女的風沒有謊言和敵意,路德維希回頭望了一眼還在假裝睡覺的特瓦林,「我現在還不可以離開,等時機成熟,我會去拜訪你的。不過,艾麗絲,你對特瓦林身上的毒膿有什麼見解嗎?」

  有什麼東西污染了東風之龍,還是他那個時代沒有見過的邪惡力量。

  「我看看,」魔女閉上眼睛揮舞著魔杖,不過一會兒,她就知道了答案,「這是深淵教團的力量。估計是深淵教團想要利用特瓦林閣下。」

  「深淵教團?」路德維希重復了一下這個詞,「是不是那些穿著毛茸茸衣服的奇怪法師?」這個時代的怪人怪事真的很多,有一群頂著面具的不知道什麼物種的類人生物,還有一些在這種類人生物旁邊蹦跶,套在毛絨衣服下面的法師。

  「毛茸茸衣服?」艾麗絲噗嗤一聲笑了,但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如果忽略他們的危險性,還真的挺可愛的,像是毛茸茸的大撲棱蛾子,「對,那就是從屬深淵教團的深淵法師。」

  路德維希思考了一下,「可以麻煩你告訴我現在蒙德的局勢嗎?深淵教團敢對蒙德的龍出手,一定有陰謀,我需要知道的越清楚越好。」

  「當然,尊敬的閣下,就由我艾麗絲告訴您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吧——從它的過去到它的現在。」

  愛麗絲講著歷史,她是長生種,那些歷史只不過是她過去的點綴。

  東風之龍特瓦林不知不覺間睜開了眼睛,過去他曾經和風神巴巴托斯一起守護著蒙德,人們愛戴他,有如愛戴巴巴托斯本人。只是時光荏苒,連風神像都被人推翻,快樂的時光仿佛只是短暫的夢,自由的蒙德被人類自己套上了枷鎖,接著又是為了自由的鬥爭,風神像重新被樹立……一如往昔。

  特瓦林蘇醒、沉睡、再蘇醒、再沉睡……重復了不知多少次,他沒變,只是人類變得太快,他又一次被遺忘了。

  風神像還是一如往昔,只是自由的神明不見了蹤影。巴巴托斯也會覺得現在的蒙德陌生嗎?東風之龍發愣著,北風狼王安德留斯不怎麼出現,這座城他只剩下巴巴托斯一個老朋友了。可如今,我的老朋友,你又在哪裡陷入了沉睡……

  之後,特瓦林便不再去蒙德城了,那個地方太過陌生了。他寧願呆在風龍廢墟裡,等巴巴托斯醒來的那天。

  艾麗絲說完了蒙德城發生的事,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仍然平靜的路德維希,「您比我想像中更加睿智呢。」魔女贊美著,客人即使聽見自己一手建立的新蒙德,重新變回了黑暗的貴族時代,也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表情。

  「您過譽了,人類永遠是這樣,想要自由,又想要奴役他人。」可哪裡有萬世永存的自由國度呢,即使是自由的神,也會被人束縛,就像曾經的迭卡拉庇安;即使是自由的龍,也會落寞不已,就像現在的特瓦林。

  人類的故事永遠不會完美,但是他不會放棄追逐那唯一的自由光芒。

  「那您又為何悲傷?」魔女問道。

  「我只是覺得,如果奎德,奎德勞倫斯知道是他的後裔殺死了他心愛的蒙德,他一定會非常傷心的,」路德維希想起了自己的老朋友,「可惜他死了,看不到這漂亮的新世界。也幸好他死了,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永遠也不會愧疚了。」

  他平靜地說著,歡欣和痛苦都像火焰一樣在青藍的瞳孔裡燃燒。

  特瓦林後知後覺意識到,原來路德維希也只是一個人了。他活在未來,卻死在了他的過去,朋友們都已逝去,他被扔到了未來——一個令他無比陌生的故鄉,一個不屬於他的蒙德。


第58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1) 松花釀酒、……

  山中何事?

  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張可久

  花開春信, 茶煎春水,三月脈脈,正是人間好時節。

  精巧絕倫的亭台樓閣隱於大霧深處, 時人常有猜想,仙人於山林深處施展神通, 便使天地變幻。踏山開路,尋仙而來。霧氣盡頭, 花的深處,幾位仙家正偷閑躲懶,倒也不復時人猜想那般不著世俗。

  山林深處的庭院不大。翠竹繞庭, 碧水環院,旁栽有金桂、粉桃、白玉蘭等花樹,郁郁蒼蒼, 花色生輝。不同時令倒也花開正艷, 正是仙家手段。

  粉桃下是位藍衣白發的女子,她身著佩環,心向機關之奧妙,「青君, 可要嘗嘗這沉玉谷的香茶, 據說所有的茶都生自最精純之土壤、飽飲最淨潔之雨露。」

  煎茶的水取自流經沉玉谷的碧流, 裡面有飾有幾瓣桃花,仿若粉色小舟悠悠蕩於碧流間。

  岩之魔神摩拉克斯講究生活之趣,歸離原的魔神和仙人們也紛紛效仿, 一時之間起了品茗、賞月、鑒寶之風。但並非所有仙人和魔神都有如此的雅致, 大多數不過是伸手掌櫃,享受著摩拉克斯帶來的生活改善。

  青君,她也是白發及腰的模樣, 一雙眼睛如金玉。身著一襲青衣,綴有隱隱的龍紋和草木紋飾。她的魔神真名原為塞萊斯特,但璃月本有取一通用名替代真名的做法,便被岩王帝君摩拉克斯賜名青君。

  塞萊斯特接過歸終遞來的茶,含笑謝過這位魔神姐姐,她輕輕吹了一下,便用杯蓋遮住飲茶的嘴,品著這來之不易的香茗,「好茶,不愧是摩拉克斯的藏品。不過,我的好姐姐,你怕是沒有來得及告訴帝君,便直接拿走了。我可聽說,他和若陀去輕策莊討伐螭了。」

  歸終掩著袖子偷笑著,「沒事,摩拉克斯素來大度,而且我們的茶會倒也趕得上他們回來的時候討一杯佳釀。」

  與歸終一同到塞萊斯特小院叨嘮的不是愛好音律的阿萍,而是一向愛在自己的洞天裡擺弄機關的留雲借風真君。

  歸終有些惱怒地瞧了一眼自己這位好友,她不是上戰場殺敵,就是在洞天擺弄機關,歸終看不下去只得拉著留雲出來透透氣,「留雲,你到了這裡,就別想你洞天裡的機關了。仙人享有漫長光陰,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留雲剛才還發著呆,被歸終一點醒,便嘆了一口氣,「你誤會了,歸終。我並非憂心機關,只

  是想起了曾與友人的約定。」

  「什麼約定?」

  塞萊斯特用半開的熱水衝泡著茶葉,青碧的茶葉散開有如翠色玉璽。微風吹過,氤氳開了一陣水霧,沾濕了金桂飄香。塞萊斯特遞了一杯茶給留雲,讓她潤潤喉嚨。

  留雲借風真君朝塞萊斯特微微點頭,她喝了一口,茶葉的苦澀和清香便都包在口中,一如過去那苦澀又幸福的時光。「青君,你誕生時日不長,所以不知道我們與現今敵對的沉玉谷曾是友邦。過去,我與理山疊水、削月築陽他們,跟帝君一起游歷沉玉谷,偶遇了沉玉谷的仙人浮錦、藥君,當時便約定之後一同品沉玉谷出產的第一批茶葉。可未曾想到,品這香茶竟已物是人非。」

  塞萊斯特有些困惑地看向歸終,自她從銀白之樹誕生起,沉玉谷便與歸離原敵對,只是兩者間隔著其他魔神的領地(緩衝帶),這才沒有直接動手。不過若輕策莊的螭被帝君他們斬殺,那開戰的日子怕也是快了。

  「確實有這麼一回事。沉玉谷的魔神琉玨本與我們交好,甚至還贈與摩拉克斯由純淨的翠玉精雕細琢的寶劍【磐岩結綠】,作為歸離原和沉玉谷交好的禮物。可是,戰爭改變了一切,夢的魔神琉玨也不再編織美夢。」

  「歸終說得沒錯。」

  一路尋著茶香而來的是兩位如貴公子般的人物,摩拉克斯和若陀都是武力強大的神,但是他們卻並沒有尋常武人的粗鄙,反倒看上去就像從小浸染風月雅意的貴公子。

  其中身量較高者,頭頂生有類似鹿角的黃金龍角,衣物沒有像他的同伴那樣嚴嚴實實,而只披著一襲金色外衫,領口一路大開到腰際。黑發就任由它散著,垂至腰間。金玉般的眼睛威嚴又親切,正是岩之龍王,若陀。

  而若陀身旁的當然就是他的好兄弟,摩拉克斯,方才開口的也是他。

  摩拉克斯一襲金邊黑衣,裹得嚴嚴實實,雪白的脖頸只露出了半分,就連手也被帶著岩印的手套遮蓋得很是完美。他也是黑色長發,但在後面被束得很工整,黑發末端金色交輝,有著極其美麗的色澤。摩拉克斯生有玉面,金色眼眸深處有岩印璀璨,很是威嚴,只是眼角末梢那一抹紅,讓他多了幾分可以被褻玩的欲色。

  他不笑的時候,有如一樁佛像,但是一笑起來,又是人間難得的美公子。

  去討伐輕策莊的惡螭本不需要兩人同時出手,摩拉克斯捎上若陀是為了商討沉玉谷的事。

  沉玉谷的魔神本與他們交好,但現在看來,開戰在所難免。摩拉克斯憂心的是沉玉谷的地勢要比歸離原更高,如果琉玨想要玉石俱焚,恐怕洪水會淹沒下游的歸離原,帶來百姓傷亡。而歸離原的魔神又多是岩屬性,在治水上他們的經驗尚有不足。在考察之後,摩拉克斯和若陀打算與眾仙家商議,如何防止這可能來臨的洪災。

  但他們剛結束了輕策莊的討伐,歸離原的土地又多了一大塊,倒要先與眾位仙家一同慶賀這喜悅。至於沉玉谷的事,現在還不急。

  摩拉克斯與若陀一同入座,石桌石凳比尋常百姓想像中金玉鑄造的仙人住所簡樸太多。但對於摩拉克斯而言,這都是石頭的一種,本無太大差別,何況頑石更符合山林之氣。他倒覺得此處住所綠竹環繞、百花爭芳,有幾分雅意。

  風搖翠竹、碧水煎茶正適合紓解戰鬥後的疲憊。

  茶香氤氳,摩拉克斯品了一口香茗,「好茶。不過這茶葉倒有幾分熟悉,」摩拉克斯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歸終,她倒是一點也不心虛,「沉玉谷的茶,用的還是沉玉谷的水浸泡。歸終,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講究了。」

  歸終笑了幾聲,「這不是為了我們才誕生沒多久的青君嗎?她還小,還沒吃上什麼好東西,品上什麼好的茶。若陀,你照顧得也未免太不講究了,可憐我們青君,見了什麼都覺得好。」

  歸終很喜歡他們新加入的同伴。青君的本體是一株銀白的樹,葉枝散開有如繁星閃耀。她一見就喜歡得不行,想要把青君放到她那裡好生照顧。可惜,若陀半分都不肯退讓,就像守著自己的寶貝一樣,看都不讓他們這些同伴多看幾下。

  等青君化形後,歸終終於可以和這位自己一見就喜歡得不行的妹妹好好相處,自是要拿上最好的東西,讓這麼可愛的妹妹跟她多親近幾分。雖然拿的是摩拉克斯的東西,但是統帥一方的君主可不會這麼小氣,這不他就開口了。

  「若是為了青君,那我自然無話可說。讓你費心了,歸終。」摩拉克斯又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茗茶,「同樣的茶葉,在不同的地方品嘗,滋味也會有幾分不同。青君這住處,是親手布置的吧。雅人、雅景、雅茶倒也相得益彰了。」

  摩拉克斯一向待人寬和,胸懷天下又兼濟百姓,是戰亂時不可多得的好脾氣君主。

  同樣的茶盞也被放到了若陀面前,他雖然沒有摩拉克斯那麼講究,但也喝得出茶的好壞。又或者說,不管好壞,若陀都會誇贊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青君,讓你費心了。我這幾日不在,可有什麼人為難你?」

  歸終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明明是她准備的,但這位龍王硬是看不見她的貢獻。恐怕,除了摩拉克斯以外,他們這些同僚都不及青君一根手指頭重要,她之前怎麼不知道這位龍王是這麼寵溺孩子的性格呢。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沒有,大家都待我極好。特別是歸終姐姐,她待我親切,就如親姐姐一般。」

  歸終聽到後,雖然心裡樂開了花,但也矜持地挺起胸膛,斜睨了一眼若陀,「你啊,你知道我對你好就可以了。」她一把拉過塞萊斯特,臉和塞萊斯特的臉緊緊貼著,宛如一對最要好的姐妹花,「那要不要搬到姐姐那住,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還可以教你機關術。青君,你不是很想學嗎?」

  「這就不必了,歸終。你可以過來教她,青君還小,禁不起你們的折騰。」

  替塞萊斯特回絕的是若陀,這個歸終成天就想偷走他一手養大的孩子。雖然他知道歸終沒有惡意,但是他可不想塞萊斯特最後變成和歸終一樣的機關狂魔,而且……她還是風龍托付給他的責任,若陀不會把這份契約讓渡給任何人。

  「……小氣。」

  歸終有些惱了,這個若陀還真是一寸都不肯退後。而她身旁的塞萊斯特輕輕摸了摸她的手,無聲地安撫著歸終,「若陀先生,我不是小孩子。雖然化形的時間不長,但沒化形前,我也是一直都有意識的,算不上孩子了,稍微對我放心一些吧。」

  塞萊斯特的眸子跟若陀很相似,都是金色的璀璨,但是她看向若陀的眼神,比起金玉,更會想讓人想到流動著的溫柔的金水,溫潤如玉卻又堅不可摧。若陀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她長大了,現在看來不肯放手、固執己見的反而是他,「好吧,青君。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是不要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摩拉克斯從剛才起便一直沉默著,沒有插手好友管自家小孩的家事。

  他雖然是眾仙之首,可青君可歸不到他管。他大多時候只是聽好友聊起她,帶著又無可奈何又欣賞感慨的語氣,岩王帝君知道若陀不舍得下手管她,他便只給龍王一些建議。雖然若陀有些固執,但是青君一說他就退步了,這何嘗不是一物降一物呢。

  摩拉克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說話都沒有這位青君有「分量」了,畢竟他和若陀之間的大部分爭端都是靠武力決定的,誰贏了聽誰的。

  但他們倆倒也心照不宣地控制著力度,他們互為彼此的摯友,但同時也知道對方是多麼固執。就像兩塊不知變通的石頭撞在一起,打磨著對方,但幸運的是,這種打磨沒有損傷他們之間的情誼,反倒讓這份情誼更加奪目璀璨了。

  留雲借風真君有些坐不住了,她也知道帝君有意收服沉玉谷,而沉玉谷正巧在輕策莊邊上,「帝君你們此去,是否打聽到了沉玉谷的消息,浮錦他

  們還好嗎?」

  剛才還算得上融洽的氣氛有些凝固了,摩拉克斯先看向若陀,若陀只是衝他沉默地搖了搖頭,現狀並不樂觀。摩拉克斯放下茶盞,「打聽到了一些,但並沒有你那幾位好友的消息。夢之魔神琉玨已經不是我們曾經認識的那位溫柔善良的魔神了,浮錦他們……恐怕不大樂觀。」

  「那位……究竟是想干什麼呢?」歸終眉心都凝了一層冰霜,「先是阻止沉玉谷的商人外出經商,現在就干脆直接封了國。」

  「我讀取了一下沉玉谷那邊岩石的記憶,琉玨已經很久沒在人前出現了,而且地脈力量的流動還不大正常。」接著開口的是若陀,「我們要考慮最壞的打算了,全面跟沉玉谷開戰。」

  摩拉克斯托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但現在還不是開戰的時候,得提前處理歸離原外面海裡的奧賽爾。」

  若陀輕慢地哼了一聲,海裡的東西可真是像泥鰍一樣滑不拉幾,「要不是祂上次跑得快,我們又不擅長在海裡作戰,早就解決掉了。」

  魔神戰爭時期的璃月地區可跟蒙德不大一樣,這裡的魔神屬實是多了一點。

  雖然摩拉克斯他們已經提前解決了一大批,但歸離原四周還是有很多魔神虎視眈眈,想要吞下歸離原這片肥肉。塞萊斯特垂下目光,只可惜她不是跟摩拉克斯和若陀一樣武力強大的魔神,她的力量主要是治療和調和上,但是一直處於摩拉克斯他們的保護之下,可不是她想要的。

  「好了,不談這些了。讓我們先慶祝輕策莊大捷。」

  歸終給在場眾人都添滿了茶水,大家都站起身來,舉杯碰在一起。

  雖然不是酒,只是茶水,但是舉杯的每個人都相信著只要歸離原的所有人都站在一起,那麼就不會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傷害他們共同的家園,歸離原會越來越好,魔神、仙人和人類之間的情誼(契約)永遠也不會改變。

  摩拉克斯和若陀對視了一眼,他們無所畏懼,他們會成為璃月地區唯一的勝利者。不管是奧賽爾、惡螭,還是琉玨,都無法阻攔璃月地區走向統一的步伐。

  茶又添過幾輪,石桌上的花糕又品了幾次,風吹翠竹,金桂飄香,一片祥和。

  塞萊斯特卻突然像是聽到了什麼,她側過臉起身,跟眾人告別,「有人在向我祈求。抱歉,我得先失陪了。」

  「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一個青綠色頭發,背著藥簍的藥師。他的名字是——忘憂。」


第59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2) 仙人撫我頂……

  天上白玉京, 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李白

  遍尋五岳訪仙山,踏穿芒鞋不停腳。尋仙, 尋仙,何處無憂, 何處無災,何處無疾, 世人只道入了魔,執念看不破、又纏身。

  「無憂,你已是世上最好的藥師了, 為何還要尋仙問藥?」

  「只為天下無憂,天下無災,天下無疾。此藥非為我求, 而為醫治天下頑疾, 撫平世上災邪。」

  青衣白發的女子嘆了一口氣,「你尋的東西縱使是仙人也給不了你。」女子搖了搖頭,「無憂,無憂, 執念太過, 何時無憂。」

  背著藥簍的綠發青年並不氣餒, 他朝著女神拱拱手,「無憂謝過青君大人關心。但一念生、一念落,凡人光陰不過百年, 終是不悔, 方能無憂。」

  名為青君的女神又嘆了一口氣,好一句不悔,「那你之後又要前往何處」

  「去沉玉谷, 尋藥君,向她討要一個答案。」

  「倘若藥君也無法給你那個答案呢?」

  「那我會一直找下去,直到這副身軀化作塵土。」無憂說得很是平靜,下定決心之人並非叫囂最盛之人,而是一步步踏實,只為前路之人,「曾言朝聞道,夕死可矣。我已經找到了我的道,凡人一生蜉蝣一瞬,小災小禍性命即殞。世人皆道尋常,但何為對,何為錯?縱是螻蟻,也未嘗沒有與日月爭輝,與天地同壽之心。」

  無憂看著溫溫柔柔,有點瘦弱的身軀下卻包不住那顆直指日月之心。他藥簍裡盛滿了一路上采摘的草藥,只著一襲洗得發白的布衣,看著不過是個平常藥師,可誰人知藥師心意,為天下無憂呢?

  「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勸你。只是此去山高水長,艱難險阻不言自明,你縱有如此心志,恐怕也難如願。」塞萊斯特轉身,從參天的白銀之樹下折下枝丫,遞與藥師,「白枝是我的化身,你帶上它保你此去無恙。」

  「不過我可問你,你當真無悔,無怨,無憂?」

  「心之所向,何須多言。」

  在謝過女神後,藥師就尋著來路,帶著白枝,回了自己的村子。他平日治病救人,很得鄉人愛戴。他收好行囊,細細囑咐自己的弟子行醫之道。鄉人們聞藥師要北上尋仙,紛紛出門相送,送過十裡長亭,已是淚眼漣漣。

  「無憂別過各位鄉親,此去經年,望有一日還能重逢。」

  說罷,藥師帶上自己的藥簍,裡面不過裝了兩三件換洗衣物和用來記錄新草藥的紙筆,就踏著草鞋,拿著竹杖,消失在了青色群山深處。

  送他過河的老漢撐著一方小舟,家鄉從此遠,江湖寄無憂,「無憂,無憂,何日無憂……只願天下無憂,天下無災,天下無疾,無悔方能無憂。」

  不知名的高歌伴著兩岸蟲鳴猿啼,順碧玉淵流悠悠之下,消散於天地之間。

  天地一方,皆在掌中。

  摩拉克斯喜歡立於山巔俯瞰山川大江,他在迎客松下獨坐品茗,看群山深處炊煙筆直燃起,星星點點的白煙正是人間村落。

  此時大道未通,比起山路,時人更願乘一小舟,沿河漂流而下。摩拉克斯心中思索著,此間未來的布局。先要修一條連通各山的大道,再要拓寬河道,才能方便大山的人去外界經商迎財。

  摩拉克斯雖是武神,但也是商貿和契約之神,教導百姓脫貧致富也是摩拉克斯分內之事。只是仙人們大都由草木鳥獸所化,本就天生天養,不沾世俗,更別提尋財之道。摩拉克斯便只能自想法子,雖然辛苦,但他也樂在其中。

  摩拉克斯品了一口香茶,今天的茶是白毫銀針。

  落盞衝泡後,一枚枚毫白似銀的纖葉浮顯,葉落入杯盞中,恰似一江春雪入江南,品之有如鴻羽飄落舌尖,春來不晚,飛花入懷。「好茶,但也需時間沉澱。而開發群山之事,倒也急不得。外敵環繞,海有大蛇,北有夢蝶,南有蛟蛇,還需蕩平,還歸離原一個平平安安。」

  他從茶具中取出一個白玉杯,清澈透亮,薄如蟬翼。先是用茶水燙過一輪,便斟了一壺茶,只等客到。

  客人來得正巧,熱水把茶葉衝得茶香四溢,摩拉克斯抬起眼睛,掃了一眼來人,「來得正好,可要坐下一同品茗觀景?」

  來人倒也不推謝,徑直坐下,品了一口微黃的茶湯,純白如乳的水汽直侵呼吸,「好茶,可是今年新產的白毫銀針?取山下雪水浸泡而成,又再炒香而得此佳品。」

  摩拉克斯贊賞地點了點頭,白樹化身的仙人果真鐘靈毓秀,「不錯。替我帶一袋新茶給若陀,就說讓他消消火氣,平靜心神。」

  塞萊斯特心下嘆著,摩拉克斯雖是金石所化,卻生了一顆玲瓏心肝,何事都瞞不過這位的眼睛,「看來您都知道了。那就麻煩您替我好好勸勸若陀龍王,免得他發現我不在後,大動肝火。」

  「解鈴還須系鈴人,能勸動若

  陀的不是我,而是你。」

  若陀龍王家的小友不似尋常仙人。她雖不擅長戰鬥,卻心系整個璃月。在還是白樹的時候,就庇佑一方,調和地脈中的污穢,淨化了一方水土;化成人形後,便開始向眾人傳授醫藥和鍛造之能,世間得她恩惠之人,數不勝數,民間也為這位青君女神立碑供奉。但時人不知,青君無意只醫病救人,而有意助他逐鹿天下,以解民生之苦。

  「我自會與若陀言明心志。」塞萊特斯端起茶杯,隔空相祝,「此去沉玉谷,不知禍福,但願能解帝君之憂,解歸離之急。帝君可願告知我,有關那位夢之魔神琉玨之事?」

  「琉玨本是溫柔的神,但是神皆有磨損,也有因磨損性情大變者。她本是美夢的魔神,但美夢無法助她保護家國,於是她改以噩夢為存,可畢竟逆著天性,這加重她的磨損。現在的她……恐怕已經不是我們最初認識的那位了。」

  「磨損……那您和若陀也會磨損嗎?」

  「自然。只不過我本是金玉,他乃岩龍,磨損自是比旁的神明更緩慢,不必憂心此事。」

  塞萊斯特的眸光微轉,「這也是【法則】規定的衰亡?這個星球外的力量或許可解。」

  「不可妄言。」摩拉克斯抬頭看了一眼,女神還是那個在蒙德膽大妄為到敢欺騙預言的神,「塞萊斯特,」摩拉克斯輕輕念著她的魔神真名,「若非到緊要關頭,莫要動用你身上來自深淵的力量,凡事都有代價。」

  「可若我願意承擔此代價呢?心之所向,何須多言。」

  摩拉克斯嘆了口氣,璃月的神大多固執,這又來了一位自在隨心的主,「無礙。凡事有我和若陀。注意安全,你的安危也很重要,有事隨時用仙家秘法告知我。此外,我還為你准備了兩位隨行的同伴。」

  他拍拍手,硬質的手套發出一陣沉悶的叩擊聲,「伐難、應達出列。」

  話音剛落,帝君身邊便多了兩道翩翩身影。

  周身蒼藍,生有兩角,仿若水澤精靈的是水夜叉,螺卷大將伐難。

  周身赤紅,額上點艷,仿若烈火仙子的是火夜叉,火鼠大將應達。

  兩姐妹同屬善戰的夜叉一族,夜叉一族自被帝君收復後,便跟著眾仙一路作戰,立有赫赫戰功。兩姐妹是夜叉一族的佼佼者,年歲還輕的時候,便受封大將,護佑一方安寧。此今受帝君之托,與仙人青君一起,作為先遣將,在征戰的大部隊到來前,打探沉玉谷之秘,阻止可能來臨的洪患。

  伐難和應達對視了一眼,想必面前這位青衣白發、風姿綽約的仙子就是仙人青君,「伐難(應達)見過青君,夜叉在此,必佑青君無傷無難。」

  塞萊斯特也起身謝過兩位夜叉,她有些好奇地看著兩位夜叉大將。

  夜叉本就數量稀少,大部分還分散在各個戰場,她此前只遠遠瞄過幾眼,今日才得見真貌。水夜叉和火夜叉雖然氣息很類似,但化形的原身卻截然不同,一個像水精靈,一個像火仙子。不過都是當世女傑,英姿颯爽,而細看其衣物,又跟她想像中有所不同。二人衣物皆量身所作,在彰顯特色的同時,又多了幾分精妙絕倫的心思。

  覺察到青君好奇打量她們衣服的目光,伐難捂著嘴笑了一聲,「我和應達身著之物都是岩夜叉彌怒所做。」

  應達也驕傲地挺起胸膛,她們夜叉一族的二哥,不僅擅長征戰,還心思細膩,體貼她們這些姐妹,「沒錯,就連帝君大人這身衣物也是彌怒二哥做的。如若青君你喜歡,我們可以托二哥也為你做一身裙子。」

  「你們說的彌怒可是心猿大將,彌怒?」

  塞萊斯特有些驚異,她聽說過這位夜叉大將,傳聞他極其善戰,又擅長謀略,逢戰必勝,以此封為心猿大將。

  沒想到,這位將軍私底下竟會為自己家的小妹妹做漂亮的衣服,哄她們開心。就連極其挑眼的帝君,也穿著他制作的衣服。她心念一轉,便對這位大將多了幾分好感,但仍是謝過了夜叉姐妹的好意,「倒不必為這點小事叨嘮心猿大將了,他征戰繁忙,要多加休息才是。」

  伐難和應達對視一眼,也不再多勸,女神臉薄,不好意思。

  只是青君不知道,她們這位二哥比起戰場,更喜歡窩在家裡畫圖做新衣服。據他說,摸著布匹,打著毛線,可以讓他覺得平靜。伐難和應達有時候都覺得二哥比她倆更像個賢良淑德的淑女,她們倆可一點都不愛織布紡紗,而是一有機會,就跑出去游山玩水。

  摩拉克斯也想到了自己這位有些獨特的下屬,他還記得若陀第一次見彌怒做衣服,驚得連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九尺大漢,生來神異,端莊威嚴得就像一樁會動的佛像,佛像下了戰場,便沒了殺伐之相,只拿起針線,做著精致的刺繡,繡花又繡鳥的,只為給自己的兄弟姊妹做衣裳。

  那個畫面確實很有衝擊力,也怪不得若陀會驚訝,誰說九尺大漢沒有百轉的玲瓏心腸呢?

  這不就連他自己也認可了彌怒做衣服的手藝和品味。摩拉克斯又驕傲又有些無奈,他這些下屬皆是不凡,他這個上司又怎麼能不精益求精呢。「青君,伐難和應達就交給你了,不需要我多說,你也知道你此去需要承擔的責任(契約)。」

  「安心去吧,我摩拉克斯和歸離原的眾仙都是你的後盾。做你想做的,為歸離原平憂解患,我相信你。」

  塞萊斯特有些意動,她算是明白為什麼天下英豪皆入帝君麾下了。摩拉克斯既睿智絕倫又心胸開闊,心懷天下的同時,也不忘關懷下屬,他是歸離原最好的君父。

  「青君明白。謝過帝君高意,必不負帝君所托、歸離所托。」

  說罷,塞萊斯特便攜著伐難、應達而去,只留下摩拉克斯和他的白毫銀針。

  現在茶水都冷了,滋味有幾分澀。摩拉克斯看著冷掉的茶,沒有重新再泡一壺,只是背著眾仙有些頭疼地揉揉眉心,希望他送的白毫銀針能解解若陀的火氣。

  雖然若陀多半也會任由青君離開,但估計心下仍是有幾分不平,畢竟「孤寡老龍」家裡只有青君一個親人,她還要去另一位魔神領地上冒險。他摩拉克斯雖是若陀好友,但正因為是好友,若陀才不會對他忍著脾氣。

  帝君嘆了一口氣,微不可聞。

  他理解若陀擔憂家人的心情,但是青君已經不是若陀捧在手心、日夜看護才能安然生長的樹苗了,她早就張成了參天的模樣,可以庇護一方生靈。樹和人都類似,需要他們的時候,就像雛鳥一樣片刻不離,而終有一日,人們不會再需要神明。

  摩拉克斯看著山下裊裊炊煙,即使他沒有出手,人們也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只是還沒有辦法抵御襲擊的惡靈野獸。

  蒼生苦就苦在,這個世界對他們太過危險,而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寥寥無幾,這也正是他要籌備千岩軍的關鍵,他要教會人們武藝,教會他們保護自己,這不僅是為了對抗歸離原外的勢力,更是為了人類在神明離去時有能力自保自給。

  魔神、仙人和人類共存的時日還很長,不急,人們還可以在他們的庇佑下慢慢長大,直到長成參天巨樹,連天空的那位也無法撼動。

  摩拉克斯笑了,他舉杯,向著天地敬茶。

  第一杯,為青君祈福,惟願凱旋而歸,不負所托。

  第二杯,為歸離原祈福,惟願河清海晏,不再有禍事。

  第三杯,為璃月所有的人類祈福,惟願無憂無災,幸福安樂。

  三杯已盡,青松悠悠,不見仙人蹤跡。

  尋仙,尋仙,尋的是天下太平,無憂無患,而歌謠又唱到太白的尋仙之曲——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第60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3) 春望山楹,……

  春望山楹, 石暖苔生。

  ——陳淑寶

  籬外誰家不系舟,風搖槳動,驚碎湖中新月瓊瑤。

  舟上唯一人, 一竿,一樽酒, 悠悠湖中蕩。

  白發青衣的女子立於湖岸邊,衣袂翻飛, 長發如瀑。湖邊蘆葦在月色下生得冷清,梢頭那一點絨,也帶上了新月的冷光。湖水是夜的影子, 黑沉沉的,像是最深沉的夢,卻有新芽的月色墜入夢中, 天上湖中一共新月二芽。

  湖中之月被船槳蕩開, 碎玉之光隱逸在舟上、槳上、人上。

  那人披了一件竹青色外衣,衣料單薄隨風陣陣,墨玉的長發散著風中,他坐得隨意, 面前放了一魚竿,

  只是竿上無餌。無魚上鉤, 他倒也自得其樂,斟酒取樂,美酒入懷, 驅散了一夜清寒。

  此般公子只因見畫, 此中人獨知津。塞萊斯特心下感嘆,龍王真是集天下之靈韻的生靈,往日的風龍是一縷煙下的美人如畫, 隔空不得見,霧氣茫茫,卻更勾心動魄,而今日的岩龍生於千岩,如地一般厚重的艷,又如玉一般玲瓏的雅,他著金絲龍紋,便是君王威嚴,著淡雅素衣,便是人間佳公子。

  湖畔白玉蘭落了幾瓣,驚起幾重漣漪。仙家手段踏水無痕,那白發青衣的女子足尖輕點,便立於舟上,仙子當真要比花瓣更輕柔似夢。

  若陀沒有回頭,只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他的魚竿仍是平靜著,可是他等的人上鉤了。又或者,若陀根本無心垂釣,他等的人一定會來,只是他卻沒有幾分高興的神色。

  舟不是很大,只能容下再多一人,酒盞還剩一半,沒有杯子,塞萊斯特便取玉蘭花瓣為杯,捏了個訣,花瓣即成了剔透的玉杯,她拿起酒盞斟酒,透明無色的美酒像月色落入杯中,杯還未滿,若陀便開了口。

  「你斟的酒,我不會喝。」

  塞萊斯特動作停了一瞬,可酒杯不大,美酒剎那就盈杯。她放下酒盞,「您是對我不滿,還是對我去沉玉谷的決定不滿?」

  明知故問,若陀有些生氣地偏過頭。

  他躲在湖中,就是為了避開她。可塞萊斯特倒好,追著他不放,硬是要他給個答復。摩拉克斯還送了一袋子茶,說是要給他解解火氣,可他難道看不出來自己的好兄弟已經同意了嗎?不過是為了讓他早日學會放手,從此天高任她飛,水闊任她游。

  若是其他事,倒也可以隨著她的性子,可沉玉谷不比其他,她又不像摩拉克斯那般精通武藝,出了事若陀一時間也鞭長莫及。

  龍王這是生氣了,看來帝君給的茶也沒怎麼見效,解鈴還須系鈴人啊。

  塞萊斯特有些無奈,龍王大人在其他仙人面前都是一副沉穩如山的可靠模樣,可到是她面前,卻每每生悶氣要她哄,如果塞萊斯特不去哄,這位龍王大人更是可以冷戰幾天,然後跑摩拉克斯那裡「哭訴」,惹得帝君不得不私下勸塞萊斯特多哄哄,免得他天天聽些老龍的感懷心緒,聽得頭疼,像是什麼孩子大了就不聽話了,像是什麼塞萊斯特馬上就要遺忘他這位栽樹人了。

  但這可不能讓若陀知道,畢竟他為了面子,只會生悶氣,從來都不肯好好言明心緒,就像現在這樣,他寧願躲著她,也不願意跟她好好溝通。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塞萊斯特不是什麼聽勸的個性,龍王也不是輕易退讓的人,說了好像也沒什麼用。

  只是兩方強硬,便有一方得退步,旁人都以為退步的是看起來好說話的塞萊斯特,殊不知退步的是拿塞萊斯特沒辦法的龍王大人,不能打不能罵,勸了也不聽,又不是屬下,還不能命令她。

  她在摩拉克斯面前,倒比在他面前要聽話得多。若陀每每想到,就更覺得胸悶,怎麼風龍給他送來了個跟他這麼不對付的主。

  「是嗎?」塞萊斯特裝作傷心的模樣,眼裡含了一汪水,盈盈垂淚,「我一去恐怕很長時間都不能和您相見了,告別時,您還不願意喝我斟的酒。您當真就如此厭惡我嗎?」

  若陀更覺得心煩了,他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她的把戲,可是他又不忍心見到自己護了一路的孩子有半分傷心,他只得非常無奈又認命地轉過臉,嘆了口氣,「你知道的,我氣的從來不是你。」若陀伸出手擦掉她眼角的淚,真是個冤家,「你一定要去嗎?歸離原不缺強大的仙人,你又何必身先士卒?」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更要去,我總不能一輩子都躲在你身後。治病救人非我所願,只願早日統一璃月,還蒼生太平。」

  若陀又嘆了一口氣,他倒是不知道為什麼蒙德來的女神卻如此心系璃月蒼生,從她嘴裡聽到蒼生這個詞的頻率都比聽到他名字的頻率要高,難道是摩拉克斯背著他,給女神上課,讓她跟摩拉克斯手下那幫仙人一樣愛民勝過愛己?

  「那也可以循序漸進,何必一開始就置自己於危險中?」

  「其他的仙人們都在冒著危險征戰沙場,我為什麼不能冒著危險去替歸離原解憂?您和摩拉克斯在這裡是為了防範附近的魔神侵襲歸離原,如果無人冒險,誰知沉玉谷魔神會出什麼亂子,我倒不是擔心您戰勝不了祂,而是擔憂無辜的百姓。」

  若陀不過問了一句,她倒是回了一堆大道理,他當然也知道她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但是,知道和接受是兩回事。就像現在他一面為她驕傲,她是一位優秀又負責的神,但又一面擔憂不已。如果前面有一點危險,若陀都能一個翻身給她蕩平了。可是,現在他又脫不了身,不能時時刻刻看護著她。

  塞萊斯特看若陀有些意動,便放軟了語氣,「您放心,帝君還派了兩員大將,應達和伐難。有這兩位驍勇善戰的大將在,怎會有什麼危險。而且,我又不笨,打不過,肯定就乖乖回來通知您和帝君了。」

  她不補上最後一句倒好,一補上就提醒了若陀她在蒙德干了什麼,她為了救雪山的子民,跟風龍做了交易,還搭上了她的原身,如果不是風龍施以援手,她真就要死在那裡了。

  「如果你真的如你說的那麼『聰明』便好。」

  若陀頭疼著,但他心裡又知道這件事沒得轉圜余地,就跟塞萊斯特說的那樣,不是她去做,就是其他的仙人去。難道他能以權謀私讓其他的仙人步入危險,只是因為他想自己在乎的人平安?這可不符合契約的公正,也會糟蹋塞萊斯特的一番好意。

  那就只得接受,只是他心中不暢快。若陀又想到塞萊斯特的種種令他焦心之舉,即使他很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生悶氣,不理她,他現在也只得多囑咐幾句,就像摩拉克斯說的那樣,放下面子,早點認命,免得自己受氣,到時候苦的還是他。

  「塞萊斯特,我不知道摩拉克斯是怎麼告訴你的。不過,我們的每一位同伴的性命都很重要,你也是我們的同伴,要像珍惜同伴生命那樣珍惜自己。」若陀不自在地放軟了語氣,幾乎微不可聞,「你死了的話,我……」

  若陀無比認真地看著塞萊斯特,金色的眼睛裡是快要放不下的擔憂,塞萊斯特有些後悔了,她又讓他傷心了嗎?可是,她也有想要做的事。

  「我與你立下契約,一定會平安歸來。」塞萊斯特握住了若陀有些冷的手,溫度從她手心傳來,就像螢光在溫暖著睡在湖底的巨龍。

  巨龍眨了眨眼睛,柔軟的情緒不過片刻就消散了,若陀不習慣把自己的情緒示人,他更擅長像石頭一樣忍耐,不管是歡愉還是痛苦。他沒有抽開手,月光撒在他們倆身上,兩人皆是青衣,皎白月色消了青衣寂冷,倒也融洽和諧。

  「那……現在你願意喝我的酒啦。」

  青衣白發的仙子笑眼盈盈,凝雪皓腕端了白玉盛酒,新月之影倒映杯中,這杯酒他是不得不喝了。

  若陀端起酒杯,月色被他飲入肚中,仙家的酒不比凡酒,滋味不尋常的同時,也更醉人。每逢仙家盛宴,必有一眾仙人醉酒發狂,逼得摩拉克斯但凡仙人飲酒,必提前准備一大壺解酒茶。而若陀一向酒量極佳,從不喝醉,只是現在,白玉面龐開了淡淡紅霞,連清冷月光竟也遮不住這霞光,那龍王既端莊自持又活色生香。

  美人醉酒,自是一景。塞萊斯特又斟了一杯酒,遞給若陀。

  龍王惱地瞪了她一眼,她這是誠心想灌醉他,可若陀不願意承認自己醉了,他才不會被這三兩杯酒灌醉,他只是累了,跟她打交道,他還不如去外面殺敵,至少戰鬥還暢快些。不像現在丟盔卸甲,還要好言好語相勸,步步退讓,只求她平安。

  酒不一會兒就都進了若陀肚中,可讓他喝酒的人竟是半滴未沾。

  這哪裡公平,簡直沒有王法,可是他們之間不總是如此,塞萊斯特是不是覺得他特別好哄,總是輕輕松松就退了步,對她生氣也氣不了太久,誰叫有他的好兄弟摩拉克斯通風報信呢。若陀連個安靜地生悶氣的空間都沒有,不一會兒就會被找上門來。

  他越想越苦悶,她是他的克星,他卻治不了她。就像現在

  她笑得眉眼盈盈,好像他的情緒都只是些無關緊要的小打小鬧,見了她,便被治好了。

  「你走吧。你明天離開,我就不送了。」

  若陀最後只得丟下這一句,他現在可還氣著,別以為他這麼好哄。

  塞萊斯特看上去有些驚訝,不過她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當真?那……我現在就走了。不過也好,我還有事要處理。」說罷,她便要起身離開。

  若陀更是氣悶,讓她走,她就走,這麼聽話了,可是其他的話她卻根本不聽。可是,龍王掩蓋地很好,他裝作沒事,畢竟話是他放下的,他可拉不下臉讓她留下來,只是哼了一聲算作回應。

  不過片刻,就如她來那樣無聲無息,去的時候也沒有驚動湖水波瀾,舟上又只余一人,一杆,一樽空酒,悠悠湖中蕩。

  新月沒未下,風的吹向也會起變化。塞萊斯特攜了一壺新酒,帶了些下酒的酒菜,撐了一小舟,緩緩靠上了船。

  兩方小舟相碰,惹得湖中水月瓊瑤散落一夜。她提起酒,美酒被帶得一動,其中酒液如玉珠濺落,青衣白發的女子巧笑倩兮,問著舟上玉面公子,「若陀龍王,可願今夜與我一醉方休,共賞此月?」

  龍王有些訝異,望了一眼夜空,月亮還是小小的牙,可卻皎潔映人。醉了也好,一醉解千愁,他應下此約,盛了滿船的心緒壓著星河璀璨。

  最後,他似乎真的醉了,月亮都變成了好幾個,可是卻暢快了起來,他又一次被輕輕松松地哄好了,他明明不甘卻又認了命,只得在夢中,也念著她的名字,帶些惱意和不滿,惡狠狠地出氣。

  明兒天一早,他從夢中轉醒,已無月影,已無佳人,只有漁夫歌聲從遠處響起。他唱到——「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只有那個白衣綠裙的女子,才讓我喜歡又親近。若陀躺在小舟上笑了一聲,凡人竟也知仙人心思,不過我思量之人,你又可曾知我心意?

  他搖了搖頭,心上之人已在歸離原外,那老丈唱了下半段,「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原來月亮都隱去了,現已是烈陽照天。


第61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4) 老鸮木魅,……

  百年老鸮成木魅, 笑聲碧火巢中起。

  ——李賀

  山清水秀處沉玉。

  沉玉谷的村落大多依山傍水而建,跨過縱橫交錯的河道,便來到一處陌生村落。

  此時, 天色微明,小雨濛濛, 河上生了霧氣,村落在霧色中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青黑的瓦片像是水妖的鱗爪般猙獰地凸起,河岸有些飄逸的影子,那是水柳的搖曳, 恍若幽靈的徘徊。

  無憂執一油紙傘,踏著鋪河的青石板,過了石橋, 便到了村落入口。

  村子裡安靜得只能聽見雨順著青黑瓦片連珠掉落在石板上的碎玉聲。他環視了一周, 都沒個人影。無憂覺得有些奇怪,便尋著石階,走在有些高低不平的街道上。街上各家各戶都緊閉房門,門上燈籠未取, 被風打得簌簌作響, 有幾分陰森可怖。

  村子不大, 碧水流經,煙雨朦朧,很有水鄉的意蘊, 只是沒個人影, 顯得有些詭異。

  無憂心下思慮,便來一處人家門前。門是木質的,上了點年代, 有些腐朽。門上似乎貼了些什麼,只是被雨水打得發白,看不太真切,無憂凝眸去瞧,隱約見了些「誅邪退讓」的字樣和一些扭扭曲曲的符文,想來是掛來辟邪用的。

  他扣起鋪首門環,門環的鍍金之色有些斑駁脫落,它扣在木門上發出一陣壓抑的響聲。無憂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無人回應,他就把頭靠在門上,可沒有聽見屋內有什麼響動。

  「請問有人嗎?」

  無憂又扣了一聲,可屋內依舊無人作答。他心下覺得有幾分古怪,無憂提高了聲量又喊了一次,門環被他扣得像是狂風吹樹葉那般頻繁地響著。

  可,依舊是無人回應。

  就算這家的人不在,鄰居也該聽到了。無憂環視了一圈,屋子的隔音不怎麼好,叩門聲像是蛇一樣在這街道內東衝西撞。

  無憂只得垂下眼眸,道了一句得罪了,便放下背上藥簍,從不高的牆壁上翻了進去。

  庭院四四方方,正中放了一口缸,缸內栽種了些荷花,水草作為點綴,圓圓的荷葉下有一尾朱紅錦鯉游得自在。雨滴順著那荷葉的起伏滑落水中,錦鯉從缸內浮出頭,吐著泡。

  無憂只瞧了一眼,便踏過台階,來到屋外。他在屋外站了一會兒,窗戶是紙糊的,只是靠外塗了一層防水膜。

  他用手指頭戳了一個洞,從那小洞內往屋裡看。屋內沒有點燈,只能見些在黑暗中影影綽綽的大物件,應該是桌椅之類的東西。

  無憂想了會兒,雖然這村子有些古怪,但還是決定推開門看看究竟。正當他推門之時,有似鬼魅之物往他耳邊吹了一口氣,他驚得一下子轉過身,背撞上了木門吱呀作響,手上的油紙傘掉到地面,像只被扼住咽喉的鳥,爪子露在外面,就快死了。

  鬼魅開了口,「你難道不知道不問自進是為賊嗎?」

  此刻庭內小雨濛濛,那鬼魅沒有拿傘,可卻奇異地沒有沾上一滴雨。他長發如瀑,劍眉星目又眸光似刃,只著一襲白衫,杉上繡了些蒼翠竹松,竹松腰間松松垮垮地別了一把劍和一玉蕭,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閣下又是誰?」

  小雨落在無憂身上,潤濕了他青綠色的長發,顯得有些狼狽。

  來人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姿態瀟灑地從地上撈起油紙傘,遞給無憂,「我?」他笑了一聲,笑聲很是好聽,「我只是一江湖俠客,名喚古華。」

  無憂接過傘,俠客?倒不像這個村子的人,倒是可以向他打聽些情況。「我是藥師無憂,旅途多日甚是勞累,欲找一地歇腳,不得不出此下策,還請兄台見諒。不過,我觀兄台口音、身形,倒不似此地之人。」

  「你猜得倒是沒錯,我的確不是本地人。你剛說你是藥師?那門外的藥簍是你的吧。」古華說著指了指庭院一角,「我順手幫你帶進來了。」

  無憂不由壓抑,他倒有些摸不清面前人是人,還是仙了。他方才未聽見任何聲音,而且這衣不沾雨的功力也不似凡俗。

  古華一見便知藥師在思考些什麼,人們時常把他過分抬高,雖然他只覺得那不過是俠客應有之姿。「不必多想,我是人類,不過是武藝比旁人高強些。你是藥師,那來得正好。」

  他話音剛落,就突然閃現在門前,直接推開了大門。

  門內的氣息有些陳腐,像是許久未通過氣了,古華轉身與藥師對視一眼,「閣下,請進。」

  俠客也非屋主,方才還問他是否為賊,現在自己卻「做了賊」,無憂有些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倒也順從地進了屋子。

  古華領著他,來到屋內的木床處,他說了一句得罪,便掀開簾子,示意藥師前去看看。

  無憂坐在床前,先是看了床上的人,面色枯黃,臉頰凹陷著,像是餓了許久。他從被窩裡拿出患者的手,搭在床沿上,把著脈,而古華則熟門熟路地打開隔板上的抽屜,取出半截蠟燭,放在桌上,點燃了。然後給自己和藥師泡了一壺茶,茶香悠悠,倒也清了滿室陳腐之氣。

  「如何?」古華喝了一口,這茶葉放久了些,即使品質極佳,但品起來也少了幾分滋味。

  無憂放下把脈的手,眉心多了些疑雲籠罩,「光從脈像看來,無甚大問題,只是營養不良,有幾分虛弱。可,掀開患者眼皮,卻是極明顯的無神之狀,而且時日還不短。」他轉過頭,望了一眼俠客,「最奇怪的是,這麼久的無神之症,患者的身體狀況本應更惡才對。而現在雖然看著嚴重,卻沒到山窮水盡那步。」

  古華放下茶盞,「我也正覺得奇怪。如果不是疾病,那恐怕是邪祟做怪,雖然不清

  楚是什麼保住了人們的生機,但我們得盡早理清才好。」

  「我觀兄台此言,已有頭緒,不妨直接告訴我。無憂身為藥師,治病救人本是天職,必全力相助。」

  古華招了招手,示意藥師也過來坐,他端起一杯茶,遞給青發藥師,「你有所不知,我來到這個村子已有七日。這村子的人都陷入了莫名的沉睡,白天睡得還算安穩,晚上卻一個個有如步入地獄般哀嚎痛哭。我曾經試圖叫醒他們,可是無果。我猜疑是有邪祟作怪,但無憂你且安心,我已經尋明那邪祟所在,正打算與它一較高下。」

  無憂有些擔憂,歸離原的邪祟多由仙人處置,尋常人哪裡是對手,可如今無了仙人,雖然俠客武藝高強,也未免不會陷入危險之中。他開口了,卻沒有直接勸離,「兄台高意,我替這裡所有無辜百姓謝過兄台。只是前路險阻……」

  古華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我雖然只是一介布衣俠客,但是尚有幾分力量足夠自保御敵,不必擔心。倒是我要勞煩你,我不在的時日,替我好好看護這些無神志的村民。」

  「這哪是勞煩,本就是藥師職責所在,既然古華兄已下定決心,那我也不再多勸,只是有一物暫時贈與兄台,」無憂從隨身背包裡拿出一截有如月光流轉的白枝,把它放在桌上,白枝發的光較蠟燭還更皎潔,「這是青君仙子贈與我保命之物,還望兄台收下。」

  「青君,可是那位掌管醫藥與鍛造之理的司春女神?」古華從桌子上拿起白枝,白枝上籠著一層朦朧的白光,瞧之便不似凡物。

  「正是那位仁慈的女神。」

  古華笑著搖搖頭,把白枝放下,「那我就不能收了。女神贈與你,自是為了你的安全,君子不奪人所志。不過,兄台如此慷慨地贈與我,就不怕我攜寶跑路?」

  無憂抬頭,望了眼俠客像是寒星一樣的眸子,「上醫醫心,從醫數年,無憂早已懂得識人之道。古華兄為人坦蕩,俠肝義膽,怎會做出這等事?不必多言,我自是相信古華兄為人。只是白枝還勞你收下,既然你會歸還,又何必推脫,失了大俠氣度?」

  古華有些訝異,他盯了藥師一會兒,只得一張溫溫柔柔的臉安靜地看著他。在這張面皮,藥師倒也豪氣萬丈,秘寶對他倒是可有可無了。古華不禁大笑起來,沒想到他倒在這鬼地方多了位知己。可惜無酒,不然,他必拉著藥師一醉方休。「那好,我就收下了,必凱旋而歸來謝先生情誼。」

  「先生倒是擔當不上,喚我無憂即可。」無憂一面答著,心思卻飄到了幾千裡外,他思考著這一路上見到的草藥,哪些草藥有助於緩解患者不適,哪些草藥可以中和此地的陰毒之氣,「不過勞煩你告訴我,那邪祟到底是何種模樣,好讓我對症下藥。」

  「那你可聽好了,那邪祟是青面鬼影,常於半夜出沒,帶一猙獰鬼面,鬼氣森森,流血不已,右臂上有青色刺青,背生著青金羽翅。」

  「鬼影的真身是——金鵬翅王。」

  「應達,你覺得林子裡的金鵬鳥是周圍邪祟叢生的病因嗎?」塞萊斯特立在山巔,俯瞰著下面郁郁蒼蒼卻陰冷邪惡之氣彌漫的樹林子。

  紅發的仙子在小雨中有些沒精打采,她的姐妹倒是直接沐浴在雨中暢暢快快的。「不太像,而且那金鵬鳥好歹也算我們夜叉中的一員。雖然不清楚為什麼這裡會有一只遺落在外的夜叉,但夜叉一族可不是什麼會跟邪祟沉淪的妖魔。」

  旁邊的伐難也應和著,「應達說得對。而且我能感覺到那金鵬鳥的狀態不太好,他多半是被邪祟纏上了,自己又沒有辦法掙脫開。我們得過去幫幫他,畢竟他也屬於夜叉一族。」

  「我也覺得理應如此。」

  塞萊斯特抬頭望了一眼天,現在是正午時分,正是邪祟最弱的時候,被邪祟纏上的金鵬鳥估計躲在某處巢穴中。她們雖然可以把他從巢裡硬拽出來,可那無益於壓制他身上妖邪,可能還會讓鳥兒掙扎太過,傷了自己。不如等半夜,金鵬鳥從巢穴裡出來,再動手鎮壓,既能消滅他纏身的妖邪,又能把衝突降到最小。

  只是……半夜妖邪實力最強。不過有伐難、應達在,便無需擔心。

  「現在過去,恐怕會驚動金鵬鳥,還可能會放跑他,我們等半夜再動手。」塞萊斯特伸出手指著遠處隱在山水間的村落,「妖邪喜食人氣,半夜估計會來人類村莊。我們去那裡提前布局,守株待兔。」

  「好啊,那我和伐難可要好好表現,畢竟這是我們在青君面前的第一戰。」

  「我可不擔心你們倆的實力。只是你倆都收點力吧,特別是你應達,別把我們金鵬鳥的羽毛都燒光了,我還想見一只漂漂亮亮的小鳥呢!」

  火鼠大將有些羞,「青君,人家好心好意辦事,你還打趣我。」不過,她年歲尚輕時,還真的燒過兄弟姐妹的衣裳。

  旁邊的伐難笑得不行,她倒也不幫自家姐妹說話,「對啊,應達,我還記得你有一次打架把二哥做的新衣服全燒掉了。這次你就省點力吧,不然我們的新夜叉怕是不會待見你這位新姐姐了。」

  「伐難,你還好意思說上一次。要不是你跟我打架,我會把二哥的新衣服全燒掉嗎!」

  兩姐妹下了戰場倒也不端著將軍的架子了,像是尋常人家姐妹之間那樣調笑打鬧著。

  看著兩位仙子含笑的模樣,塞萊斯特緩了口氣,氣氛總算輕松了幾分。這幾日,大家相處老是繃著臉,不苟言笑著,雖然她知道這是因為情形不容樂觀,不過果然還是帶著笑容,去面對戰場更好。

  嗯?塞萊斯特察覺到她放在無憂身上的白枝被他動過了,她感知著白枝的方位,而白枝正在遠方的村落裡。這倒是巧了,她嘆了一句。不過,既然仙人在此,便必保人民無憂,何須白枝。

  遠方的村落,還是細雨濛濛,風雨如晦的樣子,霧氣從山頂、樹林,一直延伸到村落、河流,乳白色將天地都弄得模糊不清,萬物萬事都籠在那厚重的霧氣中。

  塞萊斯特卻分明能察覺到迷霧之下,有只青金鵬鳥縮在巢穴裡,翅膀緊緊閉著,身軀不安地抖動著,他睡得不是很安穩,身上舊傷的瘡口還未痊愈,又多了重重疊疊流血的新傷,那些傷口上黑色的邪祟像是黑霧一樣糾纏不清。

  但那霧氣終究會漸漸散去,一切邪惡的影子都將於今夜顯現。


第62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5) 大海像一朵……

  我終於看見大海

  身處它的三重和諧,

  大海用它的彎刀斬斷

  由荒誕的痛苦構建的王朝。

  野性的巨型鳥籠,

  大海像一朵牽牛花那樣天真。

  ——勒拿夏爾

  「琴找我?」

  「是的,迪盧克隊長。」

  「是因為什麼事?」

  「不太清楚, 只是琴那裡有位哭泣不已的貴婦人。」

  迪盧克停下腳步,皮鞋刺啦一聲停在地板上, 他側過身子,把手裡的文件遞給穿著盔甲的騎士團下屬, 「那琴不如去找凱亞,我看他比較擅長安慰貴婦人。」他笑了一下,小小的笑渦出現在奶油一樣可口的甜面上, 眼裡卻帶點尖銳的鋒芒。

  「您就別開玩笑了,凱亞隊長也在那裡。」

  「凱亞也在,那我可要好好瞧瞧發生了什麼, 」迪盧克從一旁的靠椅上拿過騎士團的制服外套, 披在身上,一路走一路穿,「對了,這份文件麻煩你交給

  督察長。拜托你了, 我先走了。」

  他說完, 就大踏步離開了, 那下屬應了一聲,也抱著文件上了樓。

  迪盧克來到騎士團對外的接待室,門外的牆壁上放了一面鑲著金邊的鏡子。

  他對著鏡子整理了自己的著裝, 火紅的頭發被系成高高的馬尾垂在肩頭, 對著鏡子,他露出了八顆牙的笑容。鏡子裡的年輕人看起來親切又值得信賴,迪盧克點點頭表示滿意, 面對市民,騎士必須隨時保持最佳的風範。

  接著他推開了門,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屋子裡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像是火焰的年輕騎士身上。

  迪盧克進屋後小心地關上門,背上凝著幾道目光,他轉過身,會客室琴的旁邊坐著一位衣著精致的漂亮太太,臉上有些斑駁的淚痕,弄花了同樣精致的妝容。凱亞坐在琴對面沙發的扶手上,吊兒郎當地衝他吹了聲口哨。

  迪盧克先是點頭向那位美婦人問好,接著就走到沙發上,不著痕跡地把凱亞從扶手上扯了下來,然後就坐在沙發上,露出了笑容,期間沒有對他的兄弟多瞧一眼。

  「您好,我是西風騎士團騎兵隊長迪盧克,迪盧克萊艮芬德,向您問好,願吹拂過風神大人的西風也同樣眷顧您。」

  那美婦人放下擦著眼角淚痕的白手帕,紅色的眼妝暈開了,整個眼眶都紅紅的,「您好,迪盧克隊長。我是蕾雅,蕾雅加西亞,今日我來騎士團是為了……」

  之後的話被琴接下了,她的年紀不大,背挺得直直的,神情莊嚴得像是一位女統帥,「加西亞夫人,接下來就讓我為迪盧克隊長說明情況吧。」她遞給加西亞夫人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請先潤潤喉嚨吧,夫人。」

  加西亞夫人面帶感激地接過茶,只沾濕了一下嘴唇,就放下了茶杯,她實在是沒有心情,茶水都澀得發苦。

  「迪盧克隊長,情況是這樣的……」

  那故事不長,也不算復雜,只是案件需要核實。

  「也就是說加西亞夫人要向騎士團告發她的丈夫裡奇加西亞,涉嫌騙取騎士團補助金並且拋棄孤兒院孩童的罪行?」

  「正是如此,而且加西亞夫人的訴求還有一項,那就是找回裡奇加西亞拋棄的孩童,她為了贖她丈夫的罪,承諾今後將捐出自己所有的財富來好好照顧這些孩子。」

  「好的,謝謝你,琴。情況我大致了解了。」迪盧克把頭轉向加西亞夫人,那婦人眼眶紅紅的,就像是受了大委屈的陶瓷人偶,「感謝您的慷慨,女士。我代孤兒院所有的孩子感謝您的大公無私,既然您向騎士團舉報了,騎士團必然追查到底,給您和所有市民一個滿意的答復。」

  加西亞夫人流著淚,「謝謝您的承諾,令人敬佩的騎士先生,我代所有孤兒院的孩子感謝您,不過……」她把頭偏向一邊,身軀微微顫抖著,「我的丈夫是個披著人皮的魔鬼,如果他知道是我告發的,他一定會殺了我的……」

  「這點請您放心,這也是為什麼我邀請騎兵隊長來的緣故。之後,會由西風騎士暫時拘捕裡奇加西亞,等到證據確鑿,我們就可以依法處置他。您,還有孤兒院的孩子,都不會有任何危險。」

  琴抱住了身軀顫抖的夫人,手在她後背輕輕拍著,就像是在安撫自己哭泣的小妹妹。

  「是的,女士。請您放心,西風騎士團決不允許任何邪惡橫行。琴,請帶這位女士去客房好好休息,接下來具體的行動,我會與凱亞一同商議。」

  「那之後的行動就拜托前輩了,我先行告退。」

  等到琴帶走了眼淚漣漣的貴婦人,迪盧克才把臉轉向了一旁坐著的凱亞。

  「這件事,你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凱亞挑挑眉,蜜色的皮膚、藍色的眼睛帶著莫名的邪性和倜儻。

  「別跟我裝蒜,你不信任加西亞夫人說的話。有什麼根據嗎?」

  迪盧克斬釘截鐵地下了定論,凱亞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但在正事上還是一本正經的。可迪盧克剛一進門,就看見了凱亞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臉,他還坐在沙發扶手上,一股子不尊重加西亞夫人的勁兒。

  「哎呀,迪盧克少爺有進步了,往常不是都讓我不要疑神疑鬼,要多尊重市民苦衷的嗎?」凱亞故作誇張地捂著嘴,但沒等他逗弄的人發火,就老老實實交代了,「你看到加西亞夫人的衣著,還有妝容了嗎?」

  他一面說著,一面起身,「衣著那麼精致,一件恐怕就要花上騎士團一個月的工資,妝容也講究,那個盤發……」凱亞哼了一聲,「我敢打賭得花女僕兩個多小時去盤。你說,加西亞太太哪裡像發現了丈夫秘密匆忙趕來報案的人。」

  凱亞攤開手,手心躺著一枚金光閃閃的摩拉,他用指甲輕輕一撬,摩拉便向上急速旋轉,「琴也覺得有些不對勁,才把我叫過來問問情況。」摩拉在空中翻了幾個身,又被蜜色的手掌接住,再是一個向上——

  「你有問出什麼嗎?」

  「沒有。而且每次我有問題,加西亞太太就睜著她那雙大眼睛,淚光閃閃地看著我,說她聽不懂我的話。」凱亞笑了一聲,「你說,這裡面是不是藏著貓膩呢?」

  「加西亞夫婦經營的【天空孤兒院】在摘星崖附近,騎士團給孤兒院批過款,為了防止騙取資助款,我曾經去那裡視察過。」凱亞坐到了迪盧克面前的沙發上,背靠著軟軟的墊子,兩手搭在沙發背上,「【天空孤兒院】是裡奇加西亞用加西亞太太的財產開設的慈善項目,裡奇負責管理。孤兒院的來款不僅有騎士團的資助,還有來自各界商人的捐助,我們晨曦酒莊也捐了不少錢。」

  「要我說,那裡可是個好地方,天藍得像塊藍水晶,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塞西莉亞花。裡奇先生看上去非常和善,孤兒院的孩子雖然都是些先天身體不好的小可憐,但一個個都帶著笑和我玩游戲呢。」

  「我就在藍天下,伴著花,和那群精力旺盛的小鬼們玩捉鬼游戲,」凱亞嘆了一聲,毛茸茸的頭從靠枕裡面探了出來,「誰知道,裡奇加西亞反倒成了要捉的鬼呢,又或者,鬼另有其人……」

  「你懷疑加西亞夫人?」

  「哪裡有?」凱亞又笑了一聲,手裡依舊把玩著那枚金光閃閃的摩拉,即使在室內日光下,摩拉也發著迷人的金色光芒,「我只是覺得摩拉可真是動人心魄的大美人兒。迪盧克,你也知道的,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不要妄加猜測。」

  「這我清楚,那我現在就帶人去【天空孤兒院】調查,並且把裡奇加西亞暫時扣留在騎士團。」迪盧克起身准備離開,在臨走前他望了一眼還窩在沙發上的藍眼睛兄弟,「對了,你跟我一起去嗎?」

  「不了,我就不過去了。」凱亞衝他擺擺手,擠著那對漂亮的藍眼睛,「我會自己想點辦法找情報的,你懂的……」

  迪盧克笑地有些無奈,他向沙發上的兄弟伸出右拳,「那記得情報互換,兄弟。」

  「這是當然,就跟之前一樣。」

  白色的拳頭和蜜色的拳頭輕輕碰在一起,然後就分開了。

  迪盧克打開房門去陽光下探查真相,凱亞則隱藏在黑暗裡追尋答案,他們是最親密無間的兄弟,也是為正義不懈奮鬥的戰友,就像環繞蒙德的兩顆星星,一明一暗,但同樣出彩生輝。

  「差不多到時候了,九方。」麗莎走到九方的桌子前,輕輕扣了一聲。

  「嗯,麗莎姐姐。等我把桌子上的書放到書架上,我就出去赴約。」九方一面應著,一面輕手輕腳地收好桌子上的大部頭書。

  麗莎按住了其中一本書,用手指了指門口的位置,聲音放得很輕,「砂糖,阿貝多的弟子砂糖,已經在門外等你了。你先走吧,我替你歸還這些書。」

  「那謝謝麗莎姐姐。」

  九方從密閉著的藏書室出來,就見到一位薄荷綠頭發,戴著眼鏡的美少女,她有些拘謹,腦袋垂著,手

  指攪著衣角,九方注意到她頭上有藍綠色類似耳朵的東西垂了下來,看上去毛茸茸地,很是可愛。

  真想摸一摸呀,她一面想著,一面叫住那少女,「你是砂糖吧?你好,我是九方。」

  那薄荷綠的孩子驚了一下,鏡片下的黃眼睛抖動了,臉有點紅,像只小垂耳兔一樣嬌小可愛,「你……你好,我……我是砂糖,是阿貝多先生的弟子。」

  她臉小小的,那黑框眼鏡大得遮過了她半個臉。這孩子如果摘下眼睛,應該會很可愛吧。九方伸出手指,指了指她耳朵的位置,「耳朵露出來了哦,這樣不要緊嗎?」

  「誒?」砂糖有些驚訝,「啊……不要緊的。」女孩有些不安地扭動著身體,「你注意到了啊,這個耳朵是家裡遺傳下來的。因為和其他人不一樣,所以我平時都會用頭發盡量把它們藏起來……」她越說,頭垂得越下去,砂糖真的很怕生。

  「很可愛,遮起來真是太可惜了。」

  「……啊,」發出了像是小動物的嗚咽一樣的聲音,砂糖臉變得更紅了,像青蘋果上抹了紅色雲彩,「那個……謝謝誇獎。」

  九方笑了一聲,她盡力遏制了,免得聽上去像是什麼怪阿姨,「我有一個學長,叫提納裡,他不僅有耳朵,還有尾巴。不過他非常吝嗇,我摸了一次,就再也不允許我摸了。那毛茸茸的美妙觸感,我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砂糖,我有個請求,你能讓我摸摸你的耳朵嗎?」

  「誒?這個……這個……」

  「求求你了,你不舍得讓我失望對吧?」

  黑發藍眼的少女眼睛亮閃閃的,充滿期望地看著她,砂糖有些招架不住,她垂下了臉,「嗯,那好吧。」她點了點頭。

  ……過了許久。

  「……那個,九方,你摸夠了嗎?阿貝多老師,還在雪山等我們,可以……稍微放開我的耳朵嗎?」

  耳朵被人撫摸的感覺又舒服又讓她害羞不已,手指一點細小的移動都能讓脆弱的耳膜顫動,砂糖的黃眼睛都被摸得濕潤了,水蒙蒙的眸子帶點祈求地看著九方,就像她是作惡的采花大盜。

  九方不得不充滿眷念地收回了手,「是嗎?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砂糖,之後我還可以再擁有這美妙的毛茸茸觸感嗎?」

  「……,」砂糖那帶著水汽的黃眼睛像是控訴一樣瞪了她一眼,然後就「委委屈屈」地答應了,「可以……但是我們現在真的要去找阿貝多老師了。」

  九方一得逞,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好!事不宜遲,那我們現在就去雪山找阿貝多。」


第63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6) 憐愛堤岸上……

  在蕨叢中我領悟到永恆的含義。

  你的小腹下有一塊卷毛之地。

  因為你, 我懂得憐愛堤岸上的蕨類

  以及小鹿的蹄子留在沙上的曲線。

  ——羅比特勃萊

  天空孤兒院坐落在摘星崖的半山腰上,空氣清新,風景秀美。

  那是由一棟古老的大房子改造的孤兒院, 周圍是一片同樣古老的大花園,種著些粉紫色的花, 每朵花面前都有一個木制的小牌子,上面用花體字寫了栽種人名字。大房子面前有一棵巨大的橡木, 樹干粗得數人才能環抱。木質的門廊上雕著精巧的鳶尾裝飾,門廊的白欄杆有刻著蒼鷹的立柱,一些金黃頭發的孩子坐在門廊的長椅上, 裹著薄毯,悠閑地曬太陽。

  迪盧克上前敲了敲門,一個衣著挺括的護士開了門, 過了一會兒, 孤兒院的醫生來了,他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他那白大褂被五顏六色的畫筆塗滿了, 像是幅卡通畫。

  「您別見怪, 這裡的孩子都有點淘氣。」克扎特大夫細聲細氣地解釋著, 面帶微笑,嗓音圓潤柔和,「但他們都是些好孩子。」他一面說著, 一面推開了會客室的門, 指著同樣有些上了年紀的沙發,「迪盧克先生,請坐。孤兒院的裡奇先生有事一早就走了, 太太也不在,所以只得由我接待您,您請見諒。」

  會客廳是彩色的,雖然大體上還是那副古老的裝束,但四處都有好些個花朵裝點。迪盧克掃了一眼,花應該就是花壇種的那些。會客廳正中原本掛了一幅氣派的名畫,現在被撤了下來,換上了孤兒院的集體照。

  「我當然不介意,克扎特醫生。」迪盧克指了一下牆上的掛畫,「這是?」

  克扎特大夫殷勤地來到畫前,指著坐在第一排正中心的兩人,「這是天空孤兒院剛成立時候的畫像。中間的人是裡奇先生,旁邊坐著他的太太。」然後,他用有些粗糙的手指指了其中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這是我,那是時候我還挺瘦的,您應該認不出了吧。」克扎特大夫笑了一聲。

  那副畫裡面的裡奇加西亞,棕色頭發,中等身材,一張普通的臉,只是那雙眼睛很有感染力,他摟著一個孩子,笑得很燦爛。加西亞夫人穿著一襲裙裝,看樣式像是楓丹貨,挽著她丈夫的手,同樣笑得燦爛。

  「克扎特大夫,我是代表晨曦酒莊給貴院捐款的,」迪盧克扯了自家的名頭,他還不想打草驚蛇,但騎士團下屬都貓在孤兒院附近,為防止裡奇加西亞逃走,「只是,加西亞先生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裡奇今早走的時候,我還沒跟他交班,不過他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

  「交班?加西亞先生難道也是位醫生嗎?」

  「是的,先生。裡奇也負責照顧孤兒院孩子的健康,只是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才雇了我。」

  迪盧克像貓一樣的眼睛轉了一下,「克扎特大夫,您也知道我們捐款需要提前了解些情況。本來我們會更早捐助的,只是最近……」他裝出有些為難的神色。

  「先生,你有什麼想問的,我克扎特一定知無不言。」克扎特大夫笑得寬厚,說謊似乎從不出現在他的字典裡。

  「那我可就直說了,」迪盧克裝作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有傳言說裡奇先生虐待孤兒,為了防止事情敗露,就把受到折磨的孤兒送去雪山附近的療養所休養。」

  克扎特大夫的臉一下子氣得通紅,正義的憤慨在他胸中湧現,「怎麼會有這樣污蔑人的謠言!」他顯然氣得不清,花白的胡子上下顫動著,像鷹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迪盧克,「迪盧克先生,請不要相信這樣沒有根據的謠言。」

  他喝了一口水,平復了一下呼吸,才接著說,「天空孤兒院收養的都是因為先天不足被遺棄的孩子,我們盡全力去救助他們,給孩子們一個溫暖的家。但是,」他停頓了一下,抬起眼睛,「您也理解的吧,有些孩子,我們孤兒院根本沒辦法救治他們。於是,就經由西風騎士團牽頭,我們把無法救治的孩子送去了療養所。這點在騎士團有記錄,您不信可以直接詢問騎士團的人。所以根本不是裡奇先生虐待孩子,再把孩子丟去了療養所。」

  「您消消氣。」迪盧克隱藏住了自己的驚訝,笑得很親切,就像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一樣,「聽您這麼一說我心裡就有底了。只是您能不能跟我再具體說說那家療養所的事?」他一面笑著,一面在心底想,竟然是騎士團牽的頭,那麼果真是加西亞夫人誣告丈夫嗎?可是,這又是為了什麼。

  「那家療養所開的時間不長,名字叫作【壁爐療養所】,雖然名字是療養所,不過我跟裡奇去考察過,那裡的設備可比好些個大醫院都先進,有些還是楓丹進口貨。療養所又在雪山附近,遠離人煙,方便孩子們靜養,我跟裡奇看了就覺得很滿意。」克扎特大夫用手比劃著,做了騎士團的手勢,「而且又有騎士團的督查長伊洛克大人擔保,療養所的資金又充裕,據說還能借到北國銀行的款子,這就沒有了突然跑路的風險,所以我和裡奇就答應了。」

  「能借到北國銀行的款?【壁爐療養所】難道是至冬人開設的嗎?」

  「這個我倒是不清楚,不過主要負責人都是至冬那邊來的,」克扎特大夫看上去有些困惑,但還是老老實實說了,「當時是西風騎士團牽的頭,所以我們就沒有細問,我們當然信得過騎士團。噢,對了,您不也是騎士團的人嗎?」

  「是的,您記得很清楚,不過我今天可不是以騎士團的身份來的。」迪盧克怕他起疑心,就站起了身,與大夫作別,「情況我大致清楚了,謝謝您,克扎特醫生。」

  他伸出手與醫生有些粗糙的手握在一起,上下搖了搖,「不過,家父要我好好

  參觀一下貴院,回去給他講講具體情形。接下來,我可以在這裡逛逛嗎?」

  「當然可以,迪盧克先生,需要我陪同您參觀嗎?」克扎特醫生打量著紅發的年輕人,他看上去又年輕又英俊,如果孤兒院的孩子們長大了都能成跟迪盧克先生類似的青年才俊,他和裡奇就不會為他們的未來發愁了。

  迪盧克擺擺手,婉拒了醫生的好意,「就不麻煩您了,醫生。我一個人逛逛就可以了。」

  克扎特醫生把他一路送下樓,才回了自己的辦公室繼續工作。

  迪盧克避開了熱情給他介紹的護士小姐,巡視了一圈天空孤兒院。這裡的孩子們雖然身體都不太好,卻一個個很有精神地玩鬧著,這不他的腿邊就纏上了一個小鬼頭。

  「大哥哥,你是騎士團的人嗎?」

  這個叫蘇的孩子,才七八歲,正是最調皮搗蛋的年紀。不過,他現在還裝得乖乖的,因為面前有位會動的西風騎士團騎兵隊長。

  「是的,小家伙。」

  迪盧克彎下身子,在蘇那金黃色卷毛上摸了一把,軟軟的,像摸一只可愛的金毛幼犬。

  「那大哥哥,我長大以後可以加入騎士團嗎?我從小就想成為騎士。」蘇的眼睛亮亮的,很是可愛,讓迪盧克忍不住又摸了一把他的頭發。

  「當然可以,我未來的小騎士。不過為了加入西風騎士團,除了武藝外,還有一項要遵守的美德,你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呢?」

  「是誠實,」迪盧克掃了一眼,周邊沒人,他壓下聲音,認真地看著蘇,「能告訴哥哥,裡奇院長平時對你們好不好嗎?」

  小金毛一聽到了爸爸的名字,就歡快地搖起了尾巴,「你說爸爸啊,他當然對我們很好啊。」他像是不明白迪盧克為什麼要這麼問。

  迪盧克看了一眼蘇,他沒有說謊,「那裡奇的妻子蕾雅呢?她對你們好嗎?跟院長的關系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蘇皺著眉毛,有些不開心地撇了撇嘴,「媽媽當然對我們也很好啊,爸爸和媽媽關系一直都很好,為什麼這麼問呢?」

  「別生氣,好孩子。」迪盧克捏了捏蘇有些嬰兒肥的小臉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那些送去療養所的孩子,你還有印像嗎?」

  蘇點了點頭,「當然,爸爸和克扎特叔叔把他們送去治病了。不過不用擔心,他們治好後就會回來。」

  還是沒什麼突破,迪盧克垂下眼眸思考了一會兒,就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騎士團的徽章,這玩意他家裡有很多,「蘇,謝謝你。這是我送你的徽章,你長大後要拿著它來騎士團報道哦,這是我與未來騎士的約定。」

  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難以置信地從迪盧克手裡拿過那枚徽章,「嗯,謝謝迪盧克哥哥。我長大後一定會成為騎士的。我們拉鉤!」

  迪盧克與未來的小小騎士拉鉤作了約定,就放蘇去別處玩了。在天空孤兒院內部,他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一切看上去都像是餐館笑著招待客人露出的八顆牙齒一樣標准而完美。迪盧克與護士小姐道了別,就關上了門,往門外那大花園走去。

  他對隱藏在這裡的下屬說,「你們守在這裡,監視孤兒院有沒有異常。如果裡奇回來,就用騎士團找他商談合作的借口把他帶走,不要驚嚇到這裡的孩子們。」

  那下屬應了一聲,剛才有孩子過來玩,他只能躲在花壇裡,臉上都沾上了幾片粉紫色的花瓣。「那您現在要去什麼地方,需要我們通知其他人陪您一起去嗎?」

  「不必了,」天空孤兒院沒有異常,要麼是本來就是誣告,要麼是……提前走漏了風聲。而另一個地點在壁爐療養所,他得快點去,既為了應加西亞夫人的要求接回那些孩子,又是為了防止有人泄露消息,導致追查沒有結果,「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在走之前,迪盧克拍了拍下屬的肩,「你辛苦了,回頭請你在【天使的饋贈】喝酒。」那下屬有些感激地點了點頭,就盡忠職守地回了崗位,看著孤兒院的各個出入口。

  迪盧克呼了一口氣,天就跟凱亞說的那樣藍得像塊藍寶石,塞西莉亞花的香氣充斥了呼吸,人們都和善極了,空氣又是這麼清新。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懷疑這裡的人,不過在絕對的證據面前,一切主觀臆斷都是有毒的,他得去雪山瞧瞧壁爐療養所了。

  在雪山上,九方跟著砂糖一路走走停停,像是觀光一樣拜訪著這美麗的雪國,當然,只有九方有這心情。

  「那棵樹怎麼只剩下一截了,居然還是紅色的誒。」

  九方指著忍冬之樹,問著旁邊有些疲憊的薄荷綠女孩。

  砂糖有些應付不過來九方,她並不是討厭九方,只是她一個人過慣了,卻突然有個人像是跨欄一樣一下子跨進了她的世界。「那是忍冬之樹,它是血紅色的,據說是因為魔龍杜林的血染紅了它。」

  「魔龍杜林?」

  「嗯,在傳說中侵擾了蒙德的邪惡巨龍。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了解,你可以問問阿貝多老師。畢竟,老師他活了很久,」砂糖意識到什麼,突然擺了擺手,「我不是說老師年紀大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是……」

  「是阿貝多見多識廣,對吧?」九方笑著探著頭,指了指在一個小山巔上作畫的身影,「瞧,阿貝多在那裡呢。」

  「真的是師父。」砂糖有些驚異,她還以為老師呆在實驗室裡,「那我們快點過去吧。」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阿貝多放下畫筆,轉過身來。白金的頭發是最清淺的雪色,蒼藍的瞳孔像是墜落的星辰,而現在星辰立於白雪之上,「你們來了」。他將目光移向砂糖,向她點了點頭「謝謝你,砂糖,麻煩你帶她過來。」

  「沒什麼的,師父。」砂糖擺擺手,「既然人帶到了,那……我就先離開了。抱歉,九方,我還有點事。」

  「謝謝你砂糖,路上注意安全啊。」

  在送走砂糖後,就無需隱藏了,阿貝多笑了一下,「走過來些吧,人造人,讓我來看看你。」

  「您果然一看就知道了,」九方理了一下頭發,露出了被亂發遮住的藍色眼睛,那顏色跟阿貝多的有些類似,「果然是因為……您也是人造人吧。」

  「是的,我是人造人。」

  阿貝多一面說著,一面伸出手,金色的碎片像是蝴蝶一樣在他手心飛舞,接著那些蝴蝶之上開出了一朵金色的花,「這是創生之法。」

  他把那朵花遞給九方,那是一朵硬硬的像是石塊的花,而花上的紋路卻流著金色的生命之水,它是鮮活的生命,是誕生在黑土和白堊之間的宇宙。

  阿貝多藍色的眼睛明明沒有什麼溫度,看人的時候卻又那麼迷人而深邃。他的嘴唇沒有太多血色,薄薄的形狀良好,有著貴公子的風度。

  而那貴公子一樣的嘴唇卻吐出了登徒子般的輕薄之言,他說,「能脫掉衣服嗎?我想更深入地看看你。」

  他說深入的時候,神色很是認真,就像在注視坩堝裡面熬地正濃的粉紅魔藥。九方被自己的聯想逗樂了,她可不是什麼粉紅迷藥,況且阿貝多看上去比她更像是擺在櫥窗裡面的藝術品,高雅、無情——又迷人。

  「你對我(身上的技術)很好奇?」九方笑了一下,「我也對你很好奇。能稍微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嗎?前輩……」她稍微拉長了聲調,以至於那像是在最肮髒的小酒館調情一樣,「我可以答應你,不過我也想更加,更加深入地看看你,可以嗎?」

  阿貝多點了點頭,普通人之間的暗示進不了大煉金術師的耳朵裡,他的煉金術永遠干淨無暇,「這裡不太方便,」他環視了一圈,「去我的煉金工坊吧。」

  行走間,阿貝多扯了扯脖頸處的衣領,雪白的肌膚上露出了棱形的金色星星,他喘息的時候,星星會一顫一顫的,就像是在顫栗一樣,而如果被打濕到流汗,汗水就會順著那金光的一角,向下流向黑暗的隱秘之處……那會很迷人的。

  九

  方注視著那微微晃動的星星,她輕輕舔了一下嘴唇,那唇被水打得濕濕的,帶著點粉色的色情,她現在可真是渴得要命啊。

  希望阿貝多可以給她點水,她喉頭因為幻想而上下顫栗著、顫動著,那水一定會……要命的甜。


第64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7) 宇宙正在流……

  當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見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領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動, 在我的眼睛和我之間。

  ——阿多尼斯

  「你在看什麼?」

  如同希腊美少年雕塑般的青年看著九方,他稍微側了一下頭, 一縷白金色的發垂在完美無瑕的肩頭上。他的眼睛是雪山的冰湖,清冽又深遠, 你可以聞到那冰寒的呼吸從曠遠的深空吹來,帶著雪松、冰晶和凍土的氣息。

  九方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像是呼出了一口雪茄, 看那煙繞著圈在溫暖的室內一路盤旋向上。她緩慢地呼吸著,用來照亮實驗室的昏黃燈光在人體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金紗,他美得近乎聖潔, 像是繪本裡的天使。

  「在看你, 」她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笑了一下,「你不覺得你跟我有些類似嗎?」

  「哪裡類似了?」

  阿貝多帶些疑惑地問著她, 他們此時都脫掉了衣物, 像是剛誕生的嬰兒一樣回歸了無垢的純潔。他打量著面前這具在煉金術上無可挑剔的軀體, 真是美麗的聖少女。他忍不住贊嘆了一句,「很漂亮的軀體。」

  他說這話的語氣跟贊嘆雪山的純潔壯闊沒什麼兩樣。九方放下了交叉著擋在胸口的手臂,任由那副軀體暴露在視線之中, 「多謝誇獎, 你也很美麗。」然後她伸出手,按在自己眼下,「眼睛, 我是說,你的眼睛跟我的很相似。」

  他們倆的眼睛都是清冽的藍,像是永恆冰川下凝固的結晶,又或者像是飛鳥跨躍天空的那道藍綠的光,那光在宇宙間流動,在他們的眼睛和他們之間。

  阿貝多眼底柔光微轉,清冽的藍暈開了笑的弧度,「你說的沒錯。」他顯得有點高興,或許因為這莫名的親近和相似,接著他往前踏了一步,落腳處是剎那生剎那滅的陽花,「小姐,我可以觸碰你嗎?」

  他依舊風度翩翩,像是王子,即使他們看起來那麼曖昧不清。九方的睫毛上下抖動了一下,她有些緊張,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微微顫栗著。過了一會兒,她移開了目光,才說了一句好。

  在聽到阿貝多說失禮後,細膩手指的觸感就落在圓潤的肩頭,手指在她肩頭滑動著,直到她的咽喉處,手指停下了。阿貝多觸碰著她的喉頭,他伸開了手掌,覆蓋在那一處的肌膚上,他還是無法不在意,她的皮膚是無暇的白,她沒有跟他類似的殘缺——那是【不完美】的症明。

  停頓不過幾秒,他的手掌即將離開那處肌膚,卻被另一雙手握住了。九方用兩只手籠著他的手掌,就像用雙手捧著一朵脆弱的花。

  「你很在意那個像是星星一樣的印記嗎?」

  阿貝多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盯著她握住的手,微涼的感覺像是在給他的大腦降溫,「你覺得那是什麼?」

  沒有等她回答,阿貝多說,「這個印記是一切的起點。」他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吹制工藝,顧名思義,必須要有一個注入空氣的口子,就像吹氣球一樣。」

  「它神奇又美麗,」他抬起眼眸,墨羽的睫毛像是黑色的蝶,「但是一定會留下痕跡【證明】,它既是人工技藝的可貴之處,又是完美藝術品上僅有的瑕疵。」

  「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九方握緊了他的手,姿態就像在祈禱一樣,「它對你的意義是什麼?」

  「意義?」阿貝多重復了一遍,像是妥協了一樣,他的目光移向九方的臉,那臉上生有一雙和他很像的蒼藍眼眸,「這種被創造出來的痕跡,是我身為人類【不完美】的證明。」

  「你說的意義,是指這個嗎?」他笑了一下,沒有什麼情緒的波動,只是蒼藍的眼眸更加遙遠了。

  「那在你看來,我是完美的嗎?」

  阿貝多點了點頭,「是的,你是完美的。」

  九方把他的手放在她的右胸上,暖玉的皮膚下面壓著的是她的心跳,「那是因為我跟你是不同的,你是從零開始的人造人,是嶄新的人類。而我只是仿造品,是人類仿造神明的產物。」

  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顫動著,伴著呼吸,生命在阿貝多的掌心下律動。她美麗的蒼藍眼睛憂郁地望著阿貝多,「在我看來,你才是最不可思議的存在,是完美的人類。」

  「自從我第一次見你,我就想知道你對自己誕生於世的看法,」她的語氣很輕柔,表情帶著些看不懂的意味,不像是位少女,更像是位神明,「淋溶層的獵犬只能聽懂指令,腐殖層的杜林擁有情感卻不容於世,只有誕生在白堊層的你,從無機生命走到有機生命,從沒有感情煉化到擁有感情。」

  九方放下了手,轉而從阿貝多的下頜一路撫摸到他眼瞼的位置,阿貝多順從地閉上了蒼藍的眼睛,白金的頭發落在九方手背上,帶些癢意。

  「制造你的人一定是位浪漫的人,」她向著阿貝多邁近了一步,近到他們的呼吸都能被對方的肌膚感知到,「你才是奇跡,擁有人心的白堊之人。」

  阿貝多的嘴唇動了幾下,他想說些什麼,卻被九方的手指輕輕擋住了。

  「不要急,」她輕笑了一聲,「我聽艾麗絲說起過你,由黃金的煉金術士制造的白堊之人。艾麗絲說你最初來到蒙德的時候,還不是這副樣子,要更加的……不像人類一點,更像是設計好的人型機器。」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是什麼改變了你,」她停頓一下,「這個答案對我也有特別的意義。以前的我沒有想到,現在的我知道了答案。」

  九方移開了她的手指,後退一步,以便阿貝多可以看見她的全貌,「你知道那個答案是什麼嗎?」

  手指從他柔軟的唇上移走,阿貝多嘆息了一口氣,有些無奈,「抱歉小姐,我不知道。」

  「是文明。」

  「文明?」

  「你脖子上的星星是坎瑞亞和煉金文明的印跡,那個時候的你是坎瑞亞文明的證明,」她轉過身,坐到了阿貝多經常休息的一個小床上,燭光照耀在那副完美的軀體上,肌膚像是珍珠一樣發著潤澤的光,「現在的你——西風騎士團首席煉金術師,阿貝多。蒙德的文明永遠改變了你,你有了人類的同理心和情

  感。」

  「比黃金更珍貴的證明,你跨越了兩個文明,古老的昨天和嶄新的明天都在那個星星的印跡裡生輝,它是一切的開始,是煉金術最終的浪漫,也是人類的證明。」

  「你或許覺得它只是技術的瑕疵,是沒有發展到無瑕那步的遺憾。但是——正因為如此,你才是最特別的那個存在。」

  阿貝多蒼藍的眼睛裡面大海翻湧著,似乎有金色的星星落入了那片海中。他移開了臉,臉被燭光照得有點熱了,喉結上下顫動了一下,帶著那喉間的金色的星星一起顫抖著。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了,「很感人的解釋,小姐。不過我的誕生,沒有您說的那麼浪漫和奇跡。」

  「別急,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九方對阿貝多溫柔地笑了一下,然後垂下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文明對我也有別樣的意義。我是仿造人,不管和那位神明有多麼相似,但我逐漸感受到了我們之間確實存在著差別,不過那不是我自身帶來的,而是文明——我和祂身處的文明永遠地改變了我們,將我變成我,將祂變成祂。」

  「因此,我會是人類,而祂則是神明。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像河水彙聚到海洋一樣融為一體,但是此刻的我們是不同的。」

  她抬起臉,轉過身子看著阿貝多,眼睛很亮,像是一顆閃光的星。。

  「我很喜歡身為人類的我自己,祂也很喜歡身為神明的祂。文明是我和祂之間的【證明】,讓我成為我,讓她成為她。我會像人類一樣歡樂悲傷,祂會像神明一樣崇高璀璨。」

  傾聽她的言語,阿貝多意識到了有種龐大而浩瀚的東西橫亙在他們之中,像是幽深的黎明,像是古老的昨日,時間化成河床,文明在他們之間流動,九方她一定來自一個浩瀚的文明,就像是曾經屬於他的坎瑞亞一樣。

  「我理解了,小姐。」阿貝多點了點頭,蒼藍的冰川融化了,化成了一片流動著的溫暖的藍,「祝福你,找到了自己的路。你不會迷失在黑夜之中了,星辰將與你相伴。」

  「該怎麼說呢,我胸口流動的這種陌生的心情,」阿貝多閉上眼睛,感受那內心的湍流,然後他點了點頭,伸出右手,白堊的創生在他的掌心彙聚,黑土煉化成了黃金,其上盛開的是一朵金黃的玫瑰,擁有著星辰的色彩,「雖然我跟你想像的不同,但是我很喜歡你的思想,你的文明,你一定來自浪漫的國度吧。」

  阿貝多將那朵金黃的玫瑰遞給了九方,它是黃金的產物,是永不凋謝的花,「浪漫?我很少會想到這個詞彙,不過,你我的相遇也會是浪漫的開始吧。」

  「我的朋友,」阿貝多思考了一會兒,陌生人之間該怎麼建立起固定的關系。首先,要從朋友開始。「九方,你願意成為我的朋友嗎?我對你的興趣還沒有消下去,不過不是煉金術的部分了,僅僅是出於我個人。」

  九方接下了那朵花,「我們已經是朋友了,阿貝多。以及,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他們都微笑了起來,兩雙手握在一起,上下搖了搖。

  阿貝多帶著情感的藍色眼眸像是陽光下的湖水,你能看見裡面的微波粼粼。九方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剛才她還不會覺得害羞,可現在她開始不自在了。

  如果是為了探討煉金術,他們倆都可以把自己置之度外,把全身心獻給煉金術。她不會感到不適,因為阿貝多只是共同探討煉金術的對像,他不需要有性別,不需要有情感,她只把他看作會喘氣的機器人。

  但現在不一樣了,站在她面前的是新鮮出爐的友人。

  可……不會有哪家友人跟他們一樣如此坦誠地相待,他的皮膚濕潤又溫暖地貼著她的皮膚,他們呼吸相接,靠在一起的臉都有一雙相似的蒼藍眼眸。

  「那個……,」九方難為情地咬著下唇,頭垂地很低,她一點都不想讓阿貝多看見她羞得通紅的臉,「你可以離我遠一點,然後背過身嗎?」

  「怎麼了?」阿貝多關切地看著她,他看見有細密的汗珠從那乳白的肌膚上滲透出來,「是太熱了嗎?我可以把爐子的溫度調低一點。」

  「……不,」察覺到他的目光,九方把頭低得更下去了,「你不覺得我們現在有點太……太親密了嗎?」怕被阿貝多看出來,九方只得緩慢地移動手臂,想要遮住胸口的起伏。

  「嗯?」阿貝多上下掃了她一眼,像是明白了什麼。他竟然還笑了一聲,「可是我們從一個小時前就是這樣了,你才覺得親密嗎?」

  像是被他的回答哽住了,九方惱怒地抓起床上的枕頭扔向阿貝多,「你都知道了,干嘛要說出來!」

  阿貝多接過了向他扔過來的枕頭,轉過身去,隱隱約約聽見身後少女穿衣服微小的摩擦聲。她躡手躡腳地,在一位男子背後穿衣服都會讓她這樣的少女羞怯不已,可她剛才卻那麼坦誠和無畏,阿貝多沒忍住勾起了嘴角,他得承認九方確實很有趣。

  過了一會兒,「請問我現在可以轉身了嗎?九方。」

  「不可以!」

  阿貝多看見穿戴完整的九方兩手拿著他的衣服,閉著眼睛,像是螃蟹一樣移動了過來。她閉著眼睛,所以看不到地上有個不平的凸起。果然,她跘了一跤,連同他那些衣服一起。阿貝多在九方快要摔到地上前,接住了她。

  少女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九方的手還撐在阿貝多赤裸的胸膛上,而他的那些衣物都像飛花一樣散落在他們腳邊。阿貝多本來就白,皮膚的光澤就像是珍珠,九方移開了眼睛,算了,還是閉上吧。

  「抱歉,我弄髒了你的衣服,它們都到地上了。」

  「你沒事就好,」阿貝多還是抱著她,手很紳士地靠在她腰上,「衣服的話,我去拿替換的就好。」

  「另外,」阿貝多的臉靠近了九方,他說話的氣息就散在她耳旁,「你可以睜眼的。沒關系,你之前不是已經全看見了嗎?」

  九方像是被他說的話嗆住了,她有些生氣地瞪眼看他,但意識到什麼,又飛快地閉上了,「我已經忘了,我什麼都不記得!」她衝他大吼著,試圖通過音量說服他。

  阿貝多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放開了九方,然後去屋內的抽屜裡取了新衣物,不緩不慢地穿了起來。

  九方聽見他換衣服的聲音,整個人像是個僵硬的木偶一樣,根本不敢往他那邊瞥一眼。

  阿貝多整理著袖口的領結,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白金發,「抱歉呢,九方,我沒有那麼快忘記。」

  他朝著坐在地上的九方伸出手,把她拉了起來,「不過,別擔心,我們是朋友。」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啊,」阿貝多幫九方整理了有些褶皺的領口,「我什麼也沒做錯,你說對吧,朋友?」他笑了一下,偏向少年的嗓音有著別樣的質感,像是糖塊和酒精放在一起後升起的氣泡,輕輕淺淺的藍在那浩瀚的眼眸裡沉浮。

  在如此透亮的日子裡,冰雪都會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九方卻避開了那光,對她來說,這還是有點太亮了,也太熱了。

  她的臉又一次紅了起來。


第65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8) 編制冰冷漩……

  是難以記憶的雲,

  是落日余暉中,染紅郊野的輝煌。

  是編制冰冷漩渦的梅斯特羅姆,

  是我懷念你時

  流下的無用的淚。

  ——博爾赫斯

  越靠近龍脊雪山, 便越發覺得寒冷,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令人戰栗的冰冷威嚴。而上一次, 到這裡的時候……迪盧克回想了一下,他是跟他那些不可思議的同伴一起來的。

  他們穿過了像是風元素晶蝶一樣透明的風龍蜥屍體堆積形成的路, 從星螢的洞窟一路向下走,在那裡,他們見到了還沉睡著的新生風龍特瓦林, 龍是這個星球最龐大的生命體,翅膀仿佛可以觸碰到天空的盡頭。

  但那樣的風景,他此生應該不會再見第二次了吧, 連同那些同伴一起。同伴們在蒙德舊日的冰雪裡老去, 時光將其化為枯骨,而他則在蒙德新生的春

  日裡蘇醒。

  唯有他是鮮活的。

  迪盧克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火元素力像是水一樣流經全身,他就像在雪山裡做了一個溫暖的夢。但現在還不是懷念的時候, 他看著自己的目的地, 【壁爐療養所】。

  療養所沒有建在雪山上, 這理所當然,不然就不是療養所,而且什麼研究中心了, 就像阿貝多的那樣。只是他要過去, 要麼繞路,要麼就只能從雪山這一頭穿過到達另一頭。迪盧克選了後者,幸虧老爹和凱亞不知道, 畢竟上次他就是在雪山失的蹤。

  迪盧克加快腳步,他呼吸產生的熱氣像是一團白霧,到了空中,很快就變成了細小的冰晶。一路上有幾個冰丘丘人的帳篷,還有一些愚人眾的據點,雪山上也只有他們會鍥而不舍地試圖在這裡挖掘出什麼秘密。他掃了一眼那些帳篷,外面的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鍋,下面的木材燒得劈啪作響,鍋裡汩汩地冒著熱氣,看上去寧靜又平和。

  一切都沒什麼異常,雪山內通行的路也沒有什麼凌亂的腳印,雪花還在悠悠地向下飄著。

  過了許久,他終於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壁爐療養院】。

  它坐落在龍脊雪山的山腳下,靠西南的位置,這裡往外就是一大片與海連接的冰湖,在靠岸的地方,湖水是冰藍色的,浮著一些冰晶,越靠外的地方,水就變得摻了一點綠色,褪下了冰寒的色彩,藍綠色相間,波光粼粼的,像是極光女神美麗裙擺閃著晨光的樣子。

  迪盧克看了一眼,這裡確實很適合療養,不算太冷(相對於雪山內),風景秀美,遠離人煙,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租金便宜。如果是這種地方的話,騎士團甚至不會收取費用吧。他在心裡猜測著。

  壁爐療養所內部是一座白色的尖塔,尖塔外都是圍起來的白牆,像是雪山下的一座遺落的監獄。監獄,迪盧克不得不這麼想,那些白牆隔絕了外界的視線,封閉得像是牢獄,寂靜得像是一座純白的墳墓。

  門口有兩個哨兵站崗,他們時不時搓搓有些凍紅的手指,與同伴交談著。迪盧克先是遠遠地看他們,他們不像是普通人,雖然盡力表現得像個尋常看門的,但那背卻挺得很直,懷裡還抱著一柄火槍,看起來不像是便宜貨。

  他心下有了幾分考量,就換上了笑容,親切地迎了上去,「您好,願風神庇佑你們。」

  「同樣願風神庇佑您,先生。」其中一位哨兵說道。

  另一位哨兵上前了一步,「請問您來這裡有什麼事嗎?」他移動中擋住了入口。

  迪盧克的眸底沉浮了一下,很快就收斂好了表情,「您好,我受【天空孤兒院】的克扎特醫生所托,前來探望從孤兒院來你們這裡接受治療的孩子。」

  不過半天,這位紅發騎士就又變幻了個身份,他現在倒成為克扎特大夫的「密友」了,可以替他來探望這些孩子們。迪盧克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騎士,他有些時候可比他那位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兄弟更善於偽裝和隱瞞,畢竟誰會懷疑一位面帶微笑,看起來熱情得像團火一樣的騎士呢。

  「這是克扎特大夫給我立的憑據。」迪盧克把字條遞給其中一位哨兵。這是臨走前,他要克扎特大夫給他開的,畢竟他可是未來要給孤兒院捐款的大金主,克扎特當然不疑有他,一一照辦了。

  哨兵之一接過了紙條,他與同伴飛快地對視了一眼,才對迪盧克說,「既然如此,先生請容我前去通報一聲。」

  迪盧克笑著點了點頭,哪怕他知道這只是搪塞他的借口,不一會兒這位哨兵就會回來,帶著抱歉的表情,說些不好意思,現在不能進去的話。

  而你猜,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另一位哨兵接替了他同伴的位置,站得好像歪歪扭扭地,卻牢牢擋住了出口。他看似沒怎麼在意面前的客人,手指卻放在了扳機上。還有些若有若無的目光從白牆內飄來,有人在注視著迪盧克,帶著審視和敵意。

  迪盧克表面上還是那副熱情洋溢,帶著笑的樣子,心裡卻想著,希望這些白牆的窗戶後不是什麼對准他的火槍。

  但不管怎麼說,他今天必須進去看看。在實力上,他對自己一向很有信心。

  過了一會兒,迪盧克裝作有些冷的樣子,搓了搓手「請問小哥,還要等多久呢?我等的有些冷了,可以讓我進你們的會客廳等消息嗎?」

  哨兵笑得很客氣,拒絕得卻和果決,「抱歉,先生,我們有規定。」

  他往後掃了一眼白牆內,裝作有些為難的樣子,示意迪盧克向前一步,「您也知道的,我們這裡是療養所。除了一些正常的病人外,還關著一些瘋子。您也知道的,這些瘋子都治不好了,只是我們收留了他們,但是我們也怕出問題啊,如果這些瘋子傷了您,就很難交代了。」他悄咪咪地說道。

  「瘋子?」迪盧克裝作有些驚異的樣子,「難道貴療養所還會允許瘋子偶爾出來放風嗎?開設療養所的大人物可真的是好心人吶。」他面上看上去有些感動,實則背地了冷笑了一聲。

  那哨兵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訕笑了一聲,「……啊,對的,我們的大老板可是位難得的好心人。」干巴巴的笑聲沒持續幾秒就停下了,很顯然哨兵也覺得這並不好笑,甚至有點黑色幽默了。

  而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收近到只剩幾步,迪盧克盯著哨兵沒有武裝到的脖頸處,如果這個距離的話,一擊就能讓他短暫失去意識。迪盧克又開了些玩笑,距離一步步縮近了,就是現在!

  他出手飛速又狠辣地劈暈了哨兵,他軟趴趴的身體無力地倒在地上,迪盧克正要進入那入口時,卻又一道火浪像是龍蛇一樣從入口直接衝了出來,帶著所到之處坍塌的石塊和蔓延的火海。

  迪盧克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被那火焰帶來的衝擊波轟飛出去了數十米遠,然後就像塊破布一樣躺在地上,喘著氣。身體上傳來的巨痛讓他的呼吸都帶著困難,骨頭好像斷了幾根,眼睛也開始花了起來,像是蒙上一層霧玻璃。

  他咳出了一些帶著器官碎片的血塊,鮮紅從白色的騎士服下蔓延,意識也隨著血液的離去,越來越冰冷和荒蕪。黑暗和冰冷就跟死亡一起纏繞上了他的身體,迪盧克又吐了一口鮮血,但是現在還不是沉睡的時候。

  腿不停使喚,迪盧克無力地躺在地上蹬了蹬,往上爬的手指也抓不住凍僵的土壤。他沒有理會臉上的血污,牆內的慘叫聲不絕於耳,震得他快要聾了。

  迪盧克抬起頭,白色的建築此時倒塌了一大半,塔頂像是被刀劍一劍砍斷了一樣,向下滑落著。尖塔外的圍牆像是監獄的牆壁那般,把求生的人們死死困在牆內。牆內是綿延不斷的火勢,黑色的濃煙不詳地升起,高得快要遮住背後高大的雪山。

  而在那倒塌一大片的斷壁殘桓裡,出現了龍的身影,准確來說是兩條龍。

  一條龍是火紅的,在火焰中爬行,翅膀收斂著,邪惡的眼睛裡面透著陰毒;而另一條是碧藍色的,它從火海裡面飛了出來,在塔尖處盤旋著,發出的風刃直接劈開了一半的塔頂。

  火紅的龍仰起頭,不斷吞吐著火焰,它的翅膀無精打采地搭著,迪盧克看不清到底有什麼問題,但是他知道那絕不正常,就好像這條龍是被圈養起來的一樣,失去了對天空的掌控。

  碧藍的龍有些氣憤的樣子,它不斷向下吐出冰藍的風刃和霜刃,想要殺死那條火紅的龍。

  「特瓦林,住手。」龍身上穿著披風的人開口了,他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路德維希也不太清楚這突然來的火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本來只是在調查,沒想到鬧出了這麼大動靜。

  特瓦林有些不服氣地吼了一聲,「你看到下面那條龍了嗎?人類竟然試圖制造龍。不過贗品就是贗品,根本飛不起來的,還被人類囚禁在這

  裡。」

  那條火紅的龍完全沒有一點龍類的尊嚴,不過是人類制造的走狗,那些膽大包天的人類侵犯了龍族的尊嚴,他們還試圖讓龍變成他們的奴隸。光是看著那條偽龍,特瓦林就要氣炸了。

  路德維希又嘆了一口氣,「我知道的,特瓦林。不過如果你再跟下面那條畜生打鬥的話,我保證騎士團明天就得通緝你。你不是一直想要人類再次記起你,接納你嗎?」

  特瓦林被他說到了痛處,但還是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哼,」高傲又好懂的龍鼻子裡面噴著氣,「那這次就先放那個畜生一條生路。不過,我可不是為了重新得到人類的認可。只是我仁慈放了它一條生路。」

  「好,好。」路德維希摸了摸特瓦林的頭,那動作跟摸一條可愛的狗狗沒什麼區別,「那尊貴又仁慈的特瓦林閣下,可以勞煩您把這場大火熄滅了嗎?」

  特瓦林又哼了一聲,路德維希又在哄他玩了,就跟那個失蹤的巴巴托斯一個德行。不過,特瓦林還是用冰熄滅了四散的火焰,路德維希是為了救下面的人類,但是——

  「雖然這樣,這些人也活不下了。你知道的,路德維希,他們死有余辜。」

  又是極熱,又是極寒,大多數的人類都熬不住這樣的折磨。

  路德維希應了一聲,「我知道的。」

  特瓦林和他都不會對這裡的人類再伸出援手了,他們把自己的同類當作實驗品,制造出無數的怪物,只為了抵達所謂的知識殿堂。在號稱治愈的同時,也不斷為人們植入新的病症,一旦進入了這個療養所,就沒有再活著出來的可能,要麼死去,要麼淪為怪物。

  那些研究員和安保人員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接受這眼前的慘劇呢?他們會有對那些可憐羔羊的憐憫嗎?會有對逝去生命的愧疚嗎?會有對肆意玩弄生命的恐懼嗎?

  路德維希不知道這個答案,但他不會再幫助這些現在快要死去的研究人員,而他同樣也救不了那些可憐的羔羊。這場火像是天罰一樣莫名地在白色牆壁內蔓延,燒毀了一切的黑暗和邪惡,連同那些不幸的人們一起。

  「我們走吧,特瓦林。」

  或許在火焰熄滅後,會有幸運兒存活下來,但是那都與他們無關了。

  「等等,別走。」

  迪盧克的聲音微不可聞,他只能躺在地上看著那碧藍的龍一個振翅就擊打起四周的空氣,在尖銳的音爆聲下,飛躍了雪山。

  那是特瓦林,他本以為永遠不會再見到的龍,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但是,迪盧克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是特瓦林制造了這一切的悲劇,祂可是守護蒙德的東風之龍啊。

  然而,他的聲音傳達不到高空的巨龍,他只能看著龍在天空的一角不見了身影。

  而那條火紅的龍,它被特瓦林吐出的冰彈擊中了,過了好久才恢復過來。它陰冷又邪惡的眸子掃了眼四周,暗金色的眼睛轉了幾下,像是在思考什麼,就飛快地拖著翅膀,像是在忌憚著誰一樣,迅速地逃近了雪山。

  迪盧克已經無法再保持清醒了,他向著前方爬去的手不甘地落到地上,意識逐漸沉入黑暗之中。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後。那是一個天藍得像海的日子,邪惡的種子隱藏在雪山之中,而這一切還只是個開始。


第66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5) 山前燈光欲……

  山前燈光欲黃昏, 山頭來去雲。

  ——辛棄疾

  夜濃得黑沉,霧深得醇厚,小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月亮還藏在夜色之中。

  翠色的金鵬鳥從巢中飛了出來,黃金的眼眸睜開了, 純粹的黃金之色裡面只有冰冷的殺意。想要吞噬鮮血的飢餓感和欲望一起支配著翠羽的神鳥,他從巢中蘇醒、沉睡、蘇醒、又沉睡, 每一日都是重復的飢餓感和吞噬的欲望。

  而今夜也將如此。

  有什麼東西飛了過來,是黑色的陰影,躲藏在樹林中的妖邪。古華靠著牆, 抱緊了手裡的劍,白枝顫抖著,古華捏了捏枝葉, 示意它安靜些。

  劍士從黑得見不到盡頭的巷子裡面走了出來, 手裡提了一盞燈,不算太亮,火苗在寒風和冰雨中不安地搖曳著。白衣在深沉的夜色裡也化成了暗夜的模樣,如墨的長發在身後飄舞著, 他走路沒有一點聲音, 好像沒有目的般地四處游蕩著, 從枝條張揚有如鬼爪的柳樹走到小巷的另一頭,那後面是一座茶山,即使是在冰冷的雨夜裡, 茶樹的草木香也傳得很遠。

  古華散漫行走著, 妖邪正在注視他,用那雙沒有一點情緒、冰冷的黃金眼眸。

  生有青綠鱗片的爪子抓著地,像是指甲摳地板的聲音, 一陣又一陣地傳來,那種不詳又恐怖的聲音四散在這座安靜的村子裡。

  古華在心裡計算著聲音的距離,依舊慢悠悠地在街頭游蕩著,提著那盞在黑夜中顯得過於亮的燈。

  突然,風聲急促了起來,就像瘋了一樣發狂著,那盞燈的燭火快要抓不穩燭台,即將被風吹走。古華伸出手扶了一把快要被吹飛的鬥笠。

  唰——燭火熄滅了。

  妖邪來了。

  他等的就是這刻,古華一下子丟掉提燈,摘下了鬥笠,朝著那道襲擊的鬼影打了過去,腰間別著的劍瞬間拔了出來,與妖邪爪子上的鱗片碰在一起,發出一陣令人耳聾的仿如金石碰撞的聲音。

  妖邪被劍逼退了一步,露出了他的真容。

  那是一個少年體型的金鵬鳥。

  背生著金翠飛羽,手臂上不詳的紅色紋路一路從大開著的胸膛延伸到冰冷的臉,青色的頭發凌亂著,可沒有擋住那雙威嚴又瘆人,發著亮的黃金眼眸。取代腳位置的是巨大的爪子,猙獰生長著凸出的鱗片。

  真是又美麗又奇異的怪物啊。

  古華吐出一口氣,胸口放的白枝發出微光,如月色一樣清冽和溫和。

  金鵬鳥轉過身來,黃金的眼眸鎖定了他的獵物。

  不,古華並不確定,那是否在看他,怪物好像沒有針對對像,殺氣像霧色一樣黑沉蔓延到無邊無際。

  古華手中的劍影翻飛著,一道道清冽如月的劍氣像無處不在的暗雨一樣朝那金鵬鳥襲來。可妖邪只是輕蔑地哼了一聲,翅膀飛快地收縮又一下子綻開,他飛到半空中俯視著古華。

  而此時,那被烏雲遮蔽的月光也出來透氣了,正巧照在那妖邪身上。

  金鵬鳥的神色是如此凜然和無情,眼中只剩下純粹的殺戮,翠色的羽毛放著冷光,仿若開封的見血兵器。

  「死吧。」

  他無情地下了判決,羽毛如同飛針一樣散落。

  古華提起劍,想要擊飛這些恐怖的翠羽。

  然而純白的網卻扣下了,冰冷的空氣中傳來清脆如泉的女聲,「結印——抓住你了。」

  牆頭不知何時來了兩位陌生的女郎,一左一右地站著,看不清她們的身影,只能看見兩道不同的眸子,一道像是冰河一樣蒼藍,一道像是火焰一樣赤紅。

  可發聲的並不是她們,胸口的微光更亮了幾分,古華猛地抬起頭,在月色中,出現了一位如月的女郎,蒼白的長發在夜空飛舞中,黃金的瞳孔仿佛流淌著熔漿。

  冬夜花朵般的女郎,在冰雨中傲然地立於空中,純白的網束在她的掌心,而她才是最終捕鳥的獵人。

  金鵬鳥也清楚了真正的敵人並不是古華,他惱怒地瞪著那個充作誘餌的人類。像血一樣濃厚的邪氣從他青翠的羽毛裡面滲了出來,他想要撕裂這束縛他的網兜,殺了敢欺騙他的人類。

  牆頭那兩位女郎動了,碧水和灼焰的力量都同時攻擊在金鵬鳥上,那鳥兒仰起頭發出一陣痛苦的嗚咽,空蕩蕩的黃金眼睛也流出了血淚。

  金鵬鳥在失去意識前,心髒急速收縮著,發出一陣又一陣痛苦的悲鳴。他是因什麼而悲痛?他依稀記起了那遙遠的記

  憶,他與同族快樂的時光。而襲擊他的兩道氣息,都來自他那遙遠又觸碰不到的同族。

  我明明不想傷害任何人……心底似乎浮現了這樣的聲音,又很快被殺戮的雜音取代了,他快要記不清楚了,自己的事,過去的事,還有現在應該做的事。

  但是,有一點是明白的,那就是——他們必須死在這裡。

  可金鵬鳥的身影越變越小,直到化成小小團雀樣的神鳥。有人接住了他的身體,但這是不對的,他們還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一直殺戮下去。

  「快逃。」金鵬鳥用僅存的意識說道。

  但是,已經逃不掉了,自從踏入這裡的第一秒開始,就無處可逃了,他們是這樣,而他也……他也逃不掉了,只能不斷地重復殺戮、死亡、殺戮、死亡……

  「你們必須死在這裡。」

  是啊,那才是他應該做的。不要留在這裡,去其他地方,直到被下一輪的死亡追上為止。

  但女人柔軟的手輕輕闔上了那不肯閉上的黃金眼眸,「睡吧。」

  金鵬鳥明明不甘心,卻只能閉上那眼眸,意識逐漸沉入了黑暗之中。

  古華看著突然出現的三位女俠,向她們拱了拱手,「古華謝過三位女俠相助。請問,三位如何稱呼?」

  最先出聲是紅衣的女俠,火紅的長發像是海藻一樣,「我是應達,這是我的姊妹伐難。」她身旁蒼藍的女俠對著古華點點頭示意,「而這一位是……」

  「我是青君,」抱著金鵬鳥的女郎開口了,她瞄了一眼古華胸口的位置,「你胸前的白枝,那是我的化身。」

  古華挑了挑眉,這三位女俠當真不俗,只是他沒想到竟會是三位仙君一起下凡塵。「古華見過三位仙人。請問,你們打算如何處置那妖邪?」

  「妖邪?」塞萊斯特提起已經陷入昏睡的金鵬團子,「他不是妖邪,村子裡的混亂與他無關。相反,他屬於夜叉一族,只是……不知什麼原因,祥瑞清氣竟散了大半,淪為了這副模樣。」

  塞萊斯特在金鵬鳥的腳上套了白枝制造的腳鐐,他現在的狀態太過危險,不可以讓他輕易逃了出去。而且,他在意識消散前,到底想告訴她什麼?雖然聽起來像是詛咒,但是……總感覺不得不在意。

  套好後,她把金鵬鳥遞給了伐難,碧水的仙子有些心疼地喚起水流,清水緩慢又溫柔地拂去金鵬鳥身上的血污。

  她可憐的同族一定受了不少苦,連羽毛都是東一塊西一塊的。飛鳥原型的仙人最是珍愛自己的羽毛,可是這只金鵬鳥連羽翼都無暇打理,身上還有著不少的傷,一些裂開了滲著血,一些傷口的血痂被金鵬鳥自己撓得歪歪咧咧的。

  「身為仙人,無法見人們陷於危難。可以帶我去見無憂嗎?這村子的人們如果再沉睡下去,就不妙了。」

  古華沒有問青君是如何得知的,仙家神通自是不容小覷。「可以,幾位仙人請隨我來。」

  應達打了個響指,空中便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照亮了他們的前路,「雨天路滑,注意安全。」她對唯一的人類叮囑著。

  古華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從來都是他照顧別人,沒曾想今日竟有三位風姿綽約的仙子處處保護著他。

  「多謝仙子,不過我雖只是一介劍士,但尚有余力自保,倒不勞煩仙子們處處關照了。」

  「誰關照你啊,呆子。」

  應達氣鼓鼓地說著,她好不容易溫柔了一次卻被人當成了驢肝肺,而且仙人長仙人短的,真是討厭。

  「別叫什麼仙人了,文縐縐的。叫我們名字就好了,我們才不是什麼擺架子的仙人呢!你說對吧,青君?」

  「嗯,沒錯。喚我們名字即可,仙人不過是一個名號罷了。」

  青君是溫柔如水的性子,明明那雙眼睛也是跟金鵬鳥一樣的黃金色,卻不會讓人感到冰冷,而是像泉水一樣流動的清脆見底。

  「是嗎?那古華就照辦了。青君、應達、伐難請隨我來,前面就是無憂所在的小屋了。」

  古華推開了門,青綠的藥師轉過身來,他面前放著藥簍,手裡面還拿著藥碾子,青綠的草藥被他細細磨成墨綠的藥泥。無憂站起身,向新來的三人問好。

  「無憂見過青君,自此一別,未想相近近在咫尺。」他的眼睛看人溫柔,青綠之色像是藥草有幾分澀,但入口方知良藥養人,無憂清淺地笑了一下,「敢問兩位仙子的芳名?」

  青綠長發的藥師喚人太過溫柔,應達和伐難有些無措,她們自幼生於戰場,張於戰場。雖遇各路秀逸仙人,但終是以武將身份相待,哪遇見過喚她們有如喚閨中少女的俊秀藥師呢?

  伐難眨了眨眼睛,「我是伐難,她是我的姊妹應達。」她停頓了一下,「我們倆雖然是仙人,但是是習武的仙人。所以你不必對我們如此……溫柔。」

  「溫柔?」無憂不太明白仙人在說什麼,「若有冒犯仙子的地方,還請見諒。不過無憂不知仙子具體說的什麼,我早已習慣了如此待人。」

  「好了,大家。別停在門口,都進去吧。」塞萊斯特關上了門,才跟無憂搭話,「你從剛才就在制藥?無憂,你不害怕嗎?」

  「自是怕的,」無憂承認地很快,他沒有什麼男人放不下的「自尊」包袱,「不過,既然我活著,就得盡藥師的義務,治病救人,醫治萬民。」

  「……你還真是老樣子,不過你沒事便好。」塞萊斯特又是敬佩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就轉過身,從伐難懷裡撈出了金鵬鳥,「今晚夜都深了,大家都早點休息吧。需要商議的事留置明日。金鵬鳥就由我來保管了,他需要接受治療。」

  「這裡還有幾間客房,我去騰出來給你們居住。」

  古華說完,就朝著屋內走去。

  留下了兩位大眼瞪小眼的仙子,「真是個呆子。仙人怎麼會居住在凡人屋舍。」

  「要不要叫他回來,我們有仙家洞天,讓他一起和我們歇在洞天裡面吧。」

  「那你去叫。」

  「誒?那你怎麼不去?」

  ……

  「還不休息嗎?無憂。」

  塞萊斯特在進洞天前,問了還在搗藥的藥師,他實在是太盡職敬業了,可是這樣下去,比病人更快倒下的會是藥師本人。

  「謝過青君好意,只是病人們明天要服下的藥還沒有完成。」

  那為什麼不直接開口請求神仙呢?明明站在他面前的是以草藥聞名的女神。塞萊斯特嘆了一口氣,又是一個固執到令她頭疼的人類,但他在月光下搗藥的單薄身影又是……如此的美麗。

  這或許是人類獨有的魅力吧,明明脆弱得有如蒲草卻又堅韌得磐石無移。

  「無憂,」塞萊斯特又喚了一聲藥師,他才應了一聲,眼皮就越來越重。

  塞萊斯特接住無憂快要挨上石桌的臉,然後才讓她的植物輕輕扶起藥師的身子,把他送去了洞天內部。他睡得很沉,長長的睫毛映在眼下,恬靜又祥和,像是青綠的蝴蝶。

  「他們都入睡了,你還不去休息嗎?」塞萊斯特轉頭問向在玉蘭樹下吹笛的白衣劍士。

  笛聲悠然,自然雅趣,有如暗夜花開,散入了滿城春色。

  古華放下唇邊玉笛,「我有一習慣。每逢勝利,便會吹奏玉笛。今日,雖不是我勝,但是事件也得良好解決,我便起了吹笛的興致。」

  「是嗎?」塞萊斯特在石桌旁坐下,雨漸漸停了,玉蘭的香氣傳得很遠,「很美的笛聲。可否勞煩你,再為我吹奏一曲?」

  古華自是道了一聲好,笛聲悠然起,留半庭月色,清逸人間。

  塞萊斯特懷裡的金鵬鳥睡夢中緊繃的身子漸漸伸展開,蜷縮的羽翼也慢慢放松了。她摸了摸金鵬鳥毛茸茸的頭頂,希望這孩子也能做

  個好夢,願他夢裡也能有清笛縈繞,月色相伴。

  晚安,我美麗的翠色鳥兒。


第67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6) 浮生暫寄夢……

  浮生暫寄夢中夢, 世事如聞風裡風。

  ——李群玉

  「你醒了嗎?」

  睜開眼看見的是一個白色長發的女人,是誰?我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有些遲鈍的大腦恍惚了幾秒,隨即黃金色的豎瞳顫動一下。

  「你是誰?別過來!」

  雀鳥大小的金鵬鳥羽毛都警惕地豎了起來, 那雙黃金的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人,喉嚨裡不時發出虛張聲勢的恐嚇聲。

  「你可以稱呼我為青君, 別緊張。」

  她伸出手揉了揉金鵬鳥青翠的頭頂,相比其他覆羽的部分, 這裡的毛都是一層短短的絨,摸上去很順手,塞萊斯特就從頭頂一路滑向金鵬鳥的背脊、兩翅和尾翼。

  啊, 他在瞪我了,女神心裡這麼想著。

  洗干淨的金鵬鳥張得很可愛,可能是因為這個體型的緣故。相比其他的同類, 他的額心正中間生長著紫色菱形的毛, 而且還是個有全包紅色眼線的小鳥。如果化成人形,他應該會相當俊秀吧。

  手指被金鵬鳥咬中了。

  鳥類的喙部沒有牙齒,所以只是被鳥嘴夾得有點疼,倒沒有出血。塞萊斯特有些好奇地動了動手指, 摸了摸鳥喙裡面的構造。

  熱的, 有點干燥, 摸起來有些像硬質的果殼,但要比殼子更脆弱一點。

  金鵬鳥被那手指摸得顫抖著流淚了。

  生理性的淚水從那雙黃金的眼眸裡面流了下來,沒有暈開紅色的下眼線, 只是打濕了臉頰的絨毛。

  塞萊斯特後知後覺自己似乎做了很失禮的事, 畢竟對面又不是僅僅是只小鳥,而且他還挺……敏感的?

  啊,又在瞪我了, 但這次是含著水汪汪的眼淚,不服輸地瞪著塞萊斯特。

  「……我道歉,我不應該做這麼失禮的事情。對不起,沒有經過你的允許擅自觸摸你。」手指還是被死死咬住,金鵬鳥的個性看來是相當地一根筋呢,「不過,你也有錯吧?給我松口啦,我又沒什麼惡意。你身上的傷可是我治好的呢。」

  女人說得沒錯,他的羽毛是難得的清爽,以前的舊傷也痊愈了,但是,他動了動爪子,爪子上面套了一個白枝做的腳鐐,腳鐐的一頭在女人的手腕上。

  他可不是什麼寵物……他的尊嚴,可不允許他就這麼成為女人的玩物,他寧願疼得要死,也不願意有一點點的卑躬屈膝。

  「唉,」塞萊斯特嘆了一口氣,「這個只是為了防止你亂跑,我可沒什麼馴養寵物的愛好哦。等你乖一點,就會給你解開啦。」

  顯然,語言沒有什麼用。金鵬鳥很警惕,惡狠狠的表情簡直是把她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好了,好了,別咬了,算我輸給你了。」

  雖然可以硬生生地抽出手指,但是明顯會傷到小鳥嬌弱的嘴部,塞萊斯特低下頭,小聲對金鵬鳥說,「你還記得昨晚的事吧,我的同伴可是有你夜叉的同族呢!她們馬上要過來了,你確定要讓兩位夜叉姐姐瞧見你這樣一點也不成熟,委屈巴巴的樣子嗎?」

  鳥嘴立馬松開了,金鵬鳥後退了幾步,用喙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亂的羽毛。只是頭頂他撓不到,金鵬有些惱怒,都怪這個白發女亂摸。

  「別這樣像看仇人一樣看我呀,」金鵬的脾氣還真是倔得要命,一點都不服輸呢,不肯開口求她順毛,只是生氣地瞪著她。早知道,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好了,現在的他恐怕不太願意乖乖配合吃藥。

  但是這對病患的健康是不利的,就算患者不配合,也得硬下心腸喂藥才行。

  於是,趁著金鵬鳥小小的體型反抗不了,塞萊斯特一把抓過小鳥,把他翻了個面,背羽向下放在她腿上。腹部暴露了出來,即使鳥兒看上去再冰冷,腹部也都是柔軟的可欺樣。

  金鵬鳥掙扎著,鳥爪不斷向上蹬著,想要翻過身來。

  「別亂動啊,小家伙,我要給你喂藥,誰讓你不願意乖乖聽話。」

  白枝纏繞在金鵬的身體上,把他包成了一個白色的粽子,只是青翠的鳥頭還露在外面。

  氣鼓鼓,但沒辦法逃脫的小眼神實在是有些太可愛了,塞萊斯特忍不住又摸了摸手感極好的頭頂。

  這次,她沒有被咬到,只是用風刃劃開了指腹,鮮血順著白蔥的指尖向下流著。接著,塞萊斯特就把帶血的手指塞入了金鵬鳥的嘴裡。

  金鵬被塞萊斯特從腿上抓了起來,頭向後仰著,在重力的作用下他再不情願也只得吞咽了帶些腥味的血。這些血有著治愈的力量,她居然還是位……魔神?可是,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幫他,難道又是像主上一樣想要掌控他嗎?

  他咳嗽了幾聲,想要吐出那些血。可是他久經傷痛的身體渴望著治愈的力量,血一被喝下,就立馬被這不管不顧的身體吸收,成為了治療他的藥物。

  「好了,好了,不難受了。」

  女人喂了他一點清水,當然是扳開他的嘴喂的。如果金鵬更配合一點,雙方都會松一口氣吧,可是他一點也不想退讓,他才不相信什麼莫名的善意。

  金鵬一點都不願意相信她,甚至連話都不願意說。塞萊斯特有些無奈,沒辦法,她只能做個惡人,逼金鵬開口了。

  「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別呢?你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呢?」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苦惱,金鵬覺得有點不妙了起來,「讓我想想,怎麼確認鳥類性別來著?」

  纏繞他身體的白枝松開了一些,可是他還逃不掉,而那女人的手指慢慢向他襲擊過來。

  即使覺得屈辱,金鵬還是急切地開口了,「我是男的。」他說得很有些狠,還嗆到了自己,等咳嗽平復下來,才紅著臉罵了一句,「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真的很新奇,居然可以在鳥兒的臉上看到臉紅的表情,而且他終於開口了,不是個啞巴,是很清冽的少年聲音。

  很多事情從零到一難,從一到二就會簡單很多。只要讓他開口第一次,塞萊斯特就有信心撬開金鵬的嘴。

  「你的名字是?」

  提問換來了金鵬非常警惕的眼神。

  「是不願意說,還是不能說?」

  金鵬沉默了一會兒,「……我的名字已經不屬於我了。」

  「是被沉玉谷魔神奪走了真名嗎?」

  金鵬點了點頭,顯然不願意多提。

  名字是通行世界的憑證。

  璃月地區自古有用真名控制人的傳說,而那恐怕不只是傳說而已。如果真名被更高等級的存在掌控,最壞的可能性是淪為那個存在的奴隸,無法反抗,甚至連自殺都辦不到。就像眼前的金鵬鳥一樣……

  得想個辦法幫他把名字拿回來,又或者給他新名字借此擺脫束縛。但目前,不管哪種都辦不到。

  「我明白了,那麼我之後就稱呼你為金鵬。」

  金鵬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金鵬,你昨晚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應該不是自願去攻擊人類的吧。」

  金鵬的眼神深了幾分,低下了頭,情緒有些失落。

  「那我換個問法好了,你是為救他們而來的嗎?」

  「你怎麼知道。」金鵬有些驚訝,但立馬把嘴閉上了,「……你們不應該摻和進來,趕快離開這裡吧。」他冷冰冰地說著,帶著一點笨拙的善意。

  「我不會離開的,如果你想要救他們,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塞萊斯特放軟了語氣,「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你不需要為我們卷入危險而感到愧疚。而且如果沒有問到答案,我是不會罷休的。」

  金鵬抬起頭,有些無措地望了塞萊斯特一眼,「就算你知道又能怎麼樣……你救不了他們,而我……我同樣也救不了他們。」

  「是夢對吧,那些人都陷入了夢境中。在這裡呆的時間越久,在某次入睡中就有可能變得跟那些沉睡的人們一樣,永遠陷入噩夢之中,永遠也醒不過來。」

  今早,她和無憂反復查看了村子裡那些患者的情況,他們都陷入了噩夢之中,身上纏繞著莫名的黑氣。那黑氣既延緩了他們身體崩潰的速度,又把他們的意識拖入深淵之中。

  不管什麼樣的治療都無法叫醒被噩夢困住的人們。

  只是……為什麼要一面保護他們的身體,一面又摧殘他們的靈魂呢?

  恐怕那不是出於保護,只是當成了噩夢的維護機制。

  夢境同樣是提瓦特力量的一種,它就像山裡

  的礦藏一樣可以開發,而那些村民就成了被開采的礦。為了噩夢力量的持續產出,他們的身體被維護得很好,就像農場主為了擠奶而細心照料產奶的牛一樣。

  金鵬說的沒錯……

  知道了也於事無補,外力無法喚醒深陷噩夢的人們。如果殺死制造噩夢的魔神,恐怕與魔神精神力相連的人類意志也會立馬崩潰掉。要想解決……只能潛入噩夢之中,在夢的魔神領域裡直面祂的存在。

  即使對於魔神,那也太過冒險,畢竟也沒見摩拉克斯去海底肉搏奧賽爾。

  「……沒錯是夢,可你並沒有夢境的權能。」

  金鵬冷淡地說著,一個沒有夢境權能的魔神去到夢境裡無異於送死,夢境可是夢的魔神琉玨的領域。

  「你說的沒錯,」塞萊斯特點點頭,「如果再待久點,我們陷入噩夢也只是時間長短問題,畢竟幾乎整個沉玉谷都被琉玨改造成了噩夢加工廠。祂為了增強自己的力量,已經走火入魔了吧。」

  金鵬沒有反駁,主上曾經是一位溫柔的魔神,但那又怎麼樣呢?現在的祂,已經是徹底的怪物了。屬於沉玉谷的美夢轉瞬即逝,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噩夢籠罩著黑沉沉的天空。

  「你應該可以穿行在這些噩夢之中吧。方便告訴我,你到底是為什麼要『殺死』這小鎮上的人們,琉玨又讓你做了什麼?」

  「……既然什麼做不到,就別來妨礙我。」

  什麼也做不了,不如早點離開這裡,別露出溫柔的表情來迷惑他,沒有人可以救得了他們……不,或許等那位摩拉克斯到來,如果他能殺死主上,他們或許就真正的解脫了吧,不用一遍遍地重復死亡和痛苦。

  真正的死……才能讓他們解脫。

  「我知道你很痛苦,」塞萊斯特抱住金鵬,把自己的臉貼上金鵬緊繃的軀體,「就當為了宣泄痛苦吧,告訴我,祂讓你做了什麼?」

  過了許久,塞萊斯特才聽見金鵬開口了,但他隱去自己的痛苦,仿佛那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他冷冰冰地說著,像塊沒有心的木頭,「七日是夢的輪回,噩夢在第七日進行收割。因此,第七日時就要舉行【死的儀式】,人們要在夢境裡死去一次,然後前去新的噩夢。但這是必需的環節,如果七日內他們還留在那層夢境裡,他們就會徹底迷失,成為噩夢的養分。」

  「我的工作就是充當噩夢的屠夫,在每個第七日,殺死夢境裡面所有的人類。」

  想要嘔吐嗎?那是當然的,那麼多的人類,就算是拿刀砍,刀也會就此折斷吧。

  但是他不會,從失去真名的那刻起,他就失去了反抗的可能,從不食煙火的仙人淪為了只會殺戮的野獸。

  最初,他是有意識地完成這項「工作」的,但是……那實在是太痛苦了。

  人們會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小孩子們會用充滿怨恨的眼睛看著他,咒罵、厭棄、詛咒……殺戮、死亡、殺戮、死亡……不斷重復,後面就連自己的意識也快感覺不到了。

  或許,淪為徹底的野獸會比較幸福。

  但是,內心隱隱有個聲音,那是主上賜予他的仁慈(懲罰)。

  祂告訴金鵬,「你是在救他們哦。如果不在每個第七日殺死他們的話,意識就會徹底地陷入黑夜之中,永遠也無法有解脫的那天。」

  噩夢的開頭總是幸福的,人們被清空了死去的記憶,在大地上自由自在地垂釣、交談、嬉戲,那是主上賜予的美夢,他們不需要擔心任何事,就連空氣中都充滿了甜美的花香。

  但夢境的第七天,噩夢降臨了。

  人們被殘忍地殺死……即使那不是出於他的本意,噩夢放大了人們的痛苦,即使他僅用一擊就帶走了生命,還是減輕不了他們的痛苦。

  這是必須的獻祭,人們為夢之魔神獻上噩夢的力量,而夢之魔神會保護人們的現實的身體。等到祂擊退了其他的魔神,成為了璃月的霸主,人們就會從噩夢中醒來,忘記一切的痛苦。

  沒有人會真正得到傷害,這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主上看著金鵬。

  「你難道不那麼認為嗎?」

  祂天真地笑起來,噩夢已經腐蝕了祂的意志。這個計劃看上去完美無瑕,只是主上不知道……祂早就變了,祂不再守護人們的美夢,不再關心人們的痛苦,祂化身成了真正的噩夢本身。

  金鵬刺傷了祂,琉玨留著血祝福(詛咒)他,「你無法理解這麼偉大的犧牲嗎?但是,沒關系,我會原諒你的愚笨。」

  祂伸出手,「從今往後,成為噩夢的屠夫吧。這是為了拯救你愛的人類……你當然也可以拒絕,但是……」祂輕輕說出了金鵬的真名「如果你不殺他們,他們就真的永永遠遠沒有美夢的明天了。」

  「你是個心軟的好孩子,別做這麼殘忍的事啊。」

  那就是最初的開始,他只是運氣不好,被主上選中成為了噩夢的屠夫。但幸好,不是浮錦、藥君她們,她們不像他那麼心狠和無情,一定會過早地崩潰吧。

  「……對不起,我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金鵬聽見塞萊斯特道歉的聲音,滾燙的眼淚從她的臉上滑落,沾濕了他的羽毛,眼淚又黏又鹹,讓他也有點被苦到了。

  別哭,這樣會顯得我更加凄涼,明明我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金鵬想對她這麼說,可是他嘴笨,比起說些什麼,他更喜歡沉默。

  知道了就早點離開吧,金鵬在心裡祈求著,如果什麼都做不了,至少不要給他微薄的希望。希望比徹底的絕望更讓他痛苦和難堪。

  「我有個請求,」金鵬聽見她說,「請把我也拉入你的噩夢之中。就算什麼也改變不了,就算什麼也無法為你分擔,我還是想試一試,至少……為了這裡還沉睡的人們。」

  昨晚,他們阻止了【儀式】的發生……按金鵬所說,這裡的人們已經被她們徹底熄滅了蘇醒的可能。

  怎麼會變成這樣?塞萊斯特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只要還剩下一點的可能性,她也要盡全力去彌補。

  「……你會死的。」金鵬轉過頭對她說,「一旦被主上發現,你就會在夢境裡被徹底殺死。」

  「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嗎?」

  耳邊好像傳來了她過去對若陀龍王立下的誓約,如果就這樣離開,打聽的情報也夠給岩王帝君交差了吧。但是這種情況……即使是帝君,也救不了深陷噩夢的人們。

  要救他們唯一的方法就是深入噩夢之中。帝君不能冒這麼大的風險,如果他出了一點問題,歸離原又該怎麼辦?

  現在已經到了抉擇的關鍵時刻,是退後一步待在安全的地方,還是向前一步即使自己會死?

  塞萊斯特笑了一聲,除了自己的命,她沒有什麼好失去。

  「是的,我拜托你,請讓我去噩夢之中,我要取代琉玨,成為真正的夢境主宰,在祂的噩夢裡徹底殺死祂。」

  但那是辦不到的。金鵬想這麼說,但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女神的眼神太過堅定,這是她立下的誓約,那麼她就一定會達成。

  「……我明白了。」

  希望真是沒有分量又輕浮的家伙,為什麼可以輕易侵入他原本堅硬的心呢?他討厭這樣的人,立下廉價的誓約,輕浮地撩動他的心。

  金鵬閉上了眼睛,他本來不想流淚的。

  美夢在枯萎,世界在下墜。荒蕪的拯救,即使坍塌,那仍然是……他盼望已久的救贖之光。


第68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7) 曉霧忽無忽……

  曉霧忽無還忽有, 春山如近復如遙。

  ——葛長庚

  「……騙子。」

  金鵬從樹梢躍了下來,他恢復成了人型的樣子,邪氣被暫行壓了下去。他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少年人的模樣。

  有人向他解釋著,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告訴她們的話,她們肯定會把我打暈帶回歸離原。」

  送走應達、伐難和無憂的那天, 又是個陰雨綿綿的見鬼日子。天空黑得像個

  沒有止境的洞,空洞的淚水從那洞裡傾斜而出。對於沉玉谷, 這時應該算得上雨季,霧蒙蒙的天氣倒也適合茶樹的生長,但是唯獨不太適合離別。

  「你是怎麼說服她們的?」

  那少年立在長亭的外沿, 雨滴連串般在他眼前滴落。

  「我告訴她們,村子人的病症在於流淌而過的水,讓她們兵分兩路, 一路去找藥君, 一路去找浮錦。」

  「那你呢?」

  相似的問題勾起了塞萊斯特的回憶,那時應達站在她面前問她,「那你呢?」

  「我會在村子裡照看村民,然後等你們回來。」

  記憶中紅衣的夜叉似乎有些擔心, 但還是乖乖點頭了。

  她今天的答案, 也跟回憶中一模一樣。

  金鵬沉默了一會兒, 秀氣的眉心蹙了蹙,「你沒有說謊。外面的人都跟你一樣嗎?」

  「一樣什麼?」

  「一樣擅長欺騙。」

  少年一說完,就緊緊閉上了嘴, 就好像這幾句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量。然後他轉過身, 像是黑色的霧氣一樣消失在了連綿不絕的雨幕中。

  而此時,長亭內還留有一個人,他的劍靠在柱子上斜放著, 自己提了一壺茶,優哉游哉地賞著雨中美景。

  「你不離開嗎?劍士。」

  塞萊斯特抱著手臂,隔著一段距離,問向那白衣劍士。

  今日的茶是浮瑤仙芝。

  青綠中芽尖淡黃的茶葉一落入水中,水便起了霧氣,大地的呼吸、岩石的記憶和葉脈的香氣都凝聚在水中的一芽一葉中。香氣輕若蟬翼,像是羽毛一樣撩人心弦。伴著香,於茶水中,就連飄雨都是輕盈的夢境。

  「你不坐過來,討一杯茶水喝嗎?」

  白衣劍士向她端起茶杯,鐘靈毓秀的人一舉一動都是雅致的,他拿杯的長袖隨風飄舞,上面繡的青松翠竹鮮活如畫。

  「不了。」

  茶盞被放下了,冒著熱氣的茶水在涼雨裡很快就沒了呼吸。

  「是不願喝,還是不敢喝?」

  古華笑了起來,眼睛像是狐狸一樣彎成一條縫。手指點了點那杯無人品嘗的茶水,蘸著水,他在石桌上畫了一個完滿的圈,接著他輕輕點了那圈的中心,輕巧地仿佛弓箭射入靶心。

  「你們已經逃不掉了。」

  手指在圈裡打著轉,水漬構成的牆壁困住了那圈中的一點,他指著那點對塞萊斯特說,「這是你,」然後在圈外點了三個小點,「那是已經離開的應達、伐難和無憂。」

  「需要我感謝你,放他們三個一條生路嗎?」

  不過,他們真的安全離開了嗎?或許他們只是逃離了這個圈,但是沉玉谷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圈套。

  「別這麼說,你我不是敵人。」他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道,「至少現在不是。作為跟你交易的籌碼,他們三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安全的,浮錦和藥君會保護他們。」

  「一段時間?你不覺得這並不公平嗎?」

  「公平?」他有些訝異地睜大了眼睛,「抱歉,這裡可不是摩拉克斯的領土。」他沒什麼誠意地道歉了,「不過,你也只能接受不是嗎?我會幫你,相反你要替我解決夢的魔神琉玨。」

  雨的寒氣從長亭外飄來,塞萊斯特抱緊了雙臂,她看著面前的劍士,魔神的辨別力似乎也被細雨模糊了,「你是誰?你……不僅僅是古華吧。」

  無憂是前幾天才來到村子的,身上還有她給的白枝庇佑,所以才沒跟其他人一樣墜入夢中。但是面前這個自稱古華的男人似乎很早之前就來到了村子,但卻絲毫沒有受到夢境的影響。

  「我?我當然是古華。」他給自己又沏了一壺茶,他似乎很喜歡品嘗不同的茶,「至於其他的,自己去探索吧。親自找到答案的過程更有趣,不是嗎?」

  薄唇映上杯盞,就沾了一層朦朧的水色。他放下茶杯,右手懸空,那放在一旁的寶劍便歡快地飛入了主人的掌心。

  「為什麼是我?是你選中了我——金鵬他知情嗎?」

  仔細想想,真的是自己說服了金鵬嗎?

  一切都太湊巧了,為什麼金鵬會特地出現在沉玉谷邊境旁的村子裡,為什麼自己很輕松就捉住了他,為什麼這麼輕易就讓他說出了全部秘密……明明他的真名還握在主上【琉玨】的手裡,他本來不可能說出這些秘密的。

  古華站起身,他笑了一下,像是在看個明知故問的傻瓜,「你很聰明,又為什麼非要事事問個清楚呢?你不覺得人生難得糊塗,裝楞充傻反而更幸福一點嗎?」

  話沒有斷,他接著說道,「明明我還挺喜歡這個故事表面的樣子——突然到來的少女拯救了在噩夢中不斷輪回的少年,順便還拯救了整個沉玉谷的人們,」他歪了歪頭,塞萊斯特才注意到他原來戴了耳飾,墨玉的眼珠黑沉沉的,「你不覺得這是個非常動人的故事嗎?」

  「故事?」塞萊斯特有些生氣了,她討厭瘋子,更討厭一上來就讓她不知所雲的人,「你把這一切都當成故事繪本嗎?如果失敗的話,你、我還有金鵬,都會死的。」

  「那就讓它永遠不會失敗,不就可以了嗎?就像在故事的開頭,就寫下了故事的結局那樣。」

  他說得倒是輕巧。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古華有些頭疼地扶了扶額,「我明明剛才還覺得你聰明,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嘛。」他向前走了幾步,寬大的袖子走動間盈滿了風。奇怪,劍士又怎麼會穿這麼不便於行動的衣物?

  「總之,我們會成功的。」

  嘟囔了一句後,他從劍柄中拔出了那把寶劍,劍身銀光閃閃,刀刃鋒利如鏡,映照出了他那張落拓不羈的臉,然後劍身一轉——

  肩膀被男人的手掌狠狠壓住了,劍直入了心髒,還來不及哀嘆痛苦,意識就快要消散。塞萊斯特強撐著眼皮,不能、不能就這樣睡過去,她用僅存的力量拉住了劍士的袖子,從胸口迸濺的血把白衣劍士變成了沾滿血的修羅。

  所謂一劍定勝負就是這樣吧。

  古華從她胸口緩慢地拔出劍,大量的血濡濕了他的衣物,白玉的臉龐上也全是飛濺出來的鮮血。他用指腹擦了一下從臉上滴落的血珠,放到了嘴裡,血液的鐵鏽味瞬間布滿整個口腔,完全蓋住了茶的清香。

  神明的血嘗起來也跟普通人沒有兩樣啊……只是裡面蘊藏著更龐大的力量。於是他低下頭,靠近了塞萊斯特心口的位置,然後喝下了那流淌著的血。

  「為……什麼?」

  古華從她心口抬起頭,黑發散落著,唇上鮮紅一片,像是艷麗的鬼怪。他動作竟然還有些溫柔,他把女神的頭扶了起來,讓她靠在腿上,「這是為了送你入夢啊。」

  黃金的眼眸黯淡著,裡面的火焰就快被雨打得熄滅了,身體也越來越冰冷。古華緊

  緊抱住了她,唯一的溫度來自他的軀體,他說,「別害怕,你不會真的死去,我會殺死(保護)你。」

  他低下頭看著她。塞萊斯特的眼裡沒有怨恨,只有疑惑,像水一樣清澈的疑惑。她難道是還沒有學會仇恨嗎?明明她在這裡呆的時間夠久了。

  他閉上眼睛,莫名笑了一聲,然後蓋上了那黃金的眼眸,「睡吧。你會有一場美夢,但不要沉浸在美夢之中。一旦沉浸,你就會被殺死,接著掉入新的夢境……不過,你要記得,不要被夢裡面真正的死亡追上。」

  「……在夢的最後,去把真正的死亡(既定的宿命)帶給祂。」

  聲音漸漸被雨凝固,身軀也覆蓋上了一層霜雪,塞萊斯特徹底入睡了。

  古華抱起她,如他所說的那樣,他會保護她,他會守護她,直到她從夢境中蘇醒的那天。

  地面上黑色的霧氣翻湧著,青色飛羽伴隨少年身影一同降臨。金鵬瞧了一眼地上那灘血跡,有些不忍心地移開了眼睛,「明明有更溫和的方式,為什麼你……」

  接下來的話金鵬沒有說,古華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怎麼?你心疼了。」懷裡的人睡得正香,只是呼吸過於微弱,臉色過於蒼白,像具還活著的精美的屍體。他拂開了擋住臉的白發,美麗的少女就這樣安靜地在他懷裡沉睡。

  「這樣的【死亡】在夢境中會重復無數次,她總得習慣。真正的危險不是你我,而是噩夢本身。她……塞萊斯特的夢裡藏著真正的秘密,甚至能夠顛覆夢境之主(琉玨)的掌控。」

  「塞萊斯特?」

  「哦,對。你還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吧,她的真名是塞萊斯特。不過別擔心,琉玨還沒有強到僅憑名字掌控魔神的地步。好了,你也入夢吧。記住,在她沉浸美夢的時候,【殺死她】。這是為了保護她,不被【真正的死亡】追上。」

  金鵬點了點頭,右手變出一張生著鬼角的青綠儺面,他將儺面扔向古華。

  古華伸出手接住了那惡鬼面具,懷中的少女漸漸變成一束白枝,然後徹底消失不見了。他將她藏在了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接著,他戴上了那面具,身形逐漸縮小,黑發逐漸染成青色,他變幻著模樣,直至跟面前的金鵬一模一樣。

  「接下來,我會代替你,去完成琉玨交給你的任務。」聲線變得清冽,如同冰泉撞擊山間。古華學著金鵬的說話習慣,囑咐了一句,「去吧。我會在這裡等你們。」

  金鵬點了點頭,進入地面的黑霧之中,轉瞬便消失了。

  他走之後,古華從亭子內走了出來。

  他伸出手接住了那從天而落的雨滴,雨滴在他的手心化成小狗、貓咪和蝴蝶的形狀。

  哼,不過虛假之夢。

  他捏碎了掌心的蝴蝶,世界被凝固在此刻。

  落雨、青雲、疏風都不再流動,人們還沉睡在夢中。真實本就是個謊言,而這裡是夢境的世界。

  而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不過是庸人自擾。

  真實裡面藏著虛假,虛假裡面混著真實。塞萊斯特只是看見了真實薄薄的一層,她不知道從一開始就是夢境,她們也並非第一次到達這裡。只不過,他讓她們那麼覺得罷了。

  刪去痛苦的回憶,讓一切從頭開始,這對誰都好。

  他走了幾步,摘下儺面,長亭旁的溪流映出了他現在的臉。

  眉秀如山,眼簇星霜,仙家皮囊中生有一點絳紫的眉心印,蒼竹青川般的人浸染了冰湖的凜然,不苟言笑間,也是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古華像往常般笑了一下,可笑容出現在金鵬臉上多少顯得有點奇怪。於是,他只得板著臉,肅然樣。

  在夢中,他可以變成任何人,可是他又只能是他。

  古華張開嘴,沒有發出聲音,默默地動著嘴唇,「我是古華。」

  他重復著,不能忘記自己是誰,不能遺忘自己真正的過去,他必須在虛假中掌握真實,這多多少少有點好笑了,像是患上了某種精神疾病,可是他找不到解藥了。

  仔細想想,那藥估計已經被他隨意丟棄了吧,可能在某個夢境的臭水溝裡,跟他一樣掙扎著,想要從噩夢的臭水溝裡出來。

  但現在還不行,古華放任自己墜入溪流中,他又一次把自己拋進了【臭水溝】裡。這一層的噩夢消散了,畢竟輪回的第七天已經到了。

  在水流的窒息中,他從河裡爬了上來,身上是干的,他又來到了新一層的夢境裡,夢裡可不必講什麼真實的基本法。

  儺面被他輕輕扣在臉上,金鵬這面具還真是嗑得人生疼,又透不過氣來。他在心裡罵了一句,卻還得起身,不情不願地為該死的琉玨干活。

  四周的空氣聞起來就像是臭掉的爛蘋果,但或許這只是他的錯覺,不過怎麼都無所謂了。他會繼續謾罵這個惡臭無比的夢。

  而遠方清澈的碧流中泛著一種沉靜而普遍的痛苦,就像死亡一樣雋永,像黑夜一樣漫長,而噩夢還沒有迎來它真正的【死亡】。


第69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1) 若愛只是想……

  在愛中的人,

  會耽於想像。

  若愛只是想像,

  那你會是我的虛構嗎?

  早上起來就收到了來自拉帝奧教授的短信。

  不,准確來說, 我是被接二連三來的短信提示音吵醒的。

  【拉帝奧教授:你確定要加入公司嗎?】

  【拉帝奧教授:你的直屬上司還是那位砂金,他的名聲可不怎麼好。】

  【拉帝奧教授:……我先確認一下, 你沒有忘記你曾經答應我的事吧。】

  大清早被吵醒,誰的心情都會不好吧。

  我把手指放在修改備注上面。

  出於對老師的尊重, 即使是在流行取昵稱的時代,我可是在手機上老老實實輸入了「拉帝奧教授」這五個字。現在要不要改一下呢?就當是一點沒骨氣的報復。

  雖然很想把老師的備注改成【希腊頭套男】,但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算了, 畢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塞萊斯特:誒……老師,早上好。】

  雖然我畢業了,你也不再是我的老師, 但總之, 還是稱呼你為老師吧。

  【塞萊斯特:我的上司確實是砂金大人,但砂金大人是個非常好的人。】

  才不是呢,他是個大賭鬼。不過,我到底為什麼要成為他的下屬來著。

  啊, 說到底, 是他那張臉吧。反正工作都是狗屎了, 不如找個好看的上司,性格什麼我才不管呢,他給錢大方就行。

  【塞萊斯特:嗯, 我一刻也沒有忘記。】

  雖然很想裝傻。為什麼老師突然要問我這麼討厭的問題, 就跟賭徒摸著兜裡最後一點錢跟賭場老板虛與委蛇地說,錢我這裡還有很多。

  差不多是一個心理吧。就算我記得,也完全不想支付, 因為根本付不起那個「代價」,本來以為老師一定清楚的。

  短信發了過去,很快就收到了拉帝奧教授的回復。

  【拉帝奧教授:你之後要跟砂金去匹諾康尼嗎?隨行名單上有你的名字。】

  【塞萊斯特:沒錯。老師不也會去嗎?】

  屏幕的另一頭沉默了很久,估計是老師那邊有事吧。我把手機放下了,這時卻收到了回信。

  【拉帝奧教授:你清楚公司去匹諾康尼的目的,你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我只是個打工人,乖乖聽上司命令不就可以了嗎?公司是否成功跟我有什麼關系呢?我跟公司只是清白的金錢關系,它給錢雇佣了我,我用勞動支付報酬。

  而且很明顯,公司給我的價錢還不到我為公司賣命的地步。

  【塞萊斯特:我相信砂金大人和老師您會成功的。】

  【拉帝奧教授:……記住你說的話。以及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麼加入了公司?】

  還能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錢啊,公司開的價最大方,員工福利也還過得去,畢竟我對踐行存護命途可不感興趣。

  【塞萊斯特:這個啊,是為了錢哦。】

  【拉帝奧教授:……】

  【拉帝奧教授:…………】

  【拉帝奧教授:………………】

  老師他用了三個越來越長的省略號,我這種行為對於天才的老師來說,應該無法理解吧。畢竟他去哪裡,都會被當成貴賓。普通人奮鬥一生都得不到的金錢、名譽和地位對他來說唾手可得。

  【拉帝奧教授:你缺錢?】

  【拉帝奧教授:錢的

  話,我可以給你。】

  【拉帝奧教授:你需要多少,我現在轉給你。】

  大方得不是時候啊。畢竟我現在的上司砂金也非常慷慨,給我們的報銷一向是最大限度的。如果替他辦事,酬勞還會比原定的價格多幾個零。

  而且,我的目的是建立清白的金錢關系。接受拉帝奧老師的錢,總感覺是給未來的自己利滾利,欠下一把還不了的壞賬。

  而且,我本來就付不起「代價」了。

  【塞萊斯特:上次跟穹去仙舟的時候,被狐仙姐姐和持明龍尊騙走了身上所有的錢。】

  狐仙也就算了,為什麼堂堂持明龍尊也沒有錢?本來打算去羅浮的持明族地討個說法,但是被穹的同伴丹恆攔住了,他說他可以給我那筆被騙走的錢。

  不過,為什麼是他付?我不明白,但是秉著不拿白不拿的厚臉皮,我接受了,也因此跟丹恆交換了聯絡方式。後來穹才告訴我,那是丹恆這麼多年智庫打工積攢下來的錢。

  然後,我又把錢轉了回去,雖然丹恆不願意收,但是我告訴他,如果他不願意收,就把錢轉給穹,穹肯定會給他花個精光。於是,丹恆立馬就收下了。

  【塞萊斯特:砂金大人知道後,就轉了我一大筆錢,讓我去看看腦子。】

  【拉帝奧教授:你收下了?】

  【塞萊斯特:嗯。】

  原本不應該收下的。

  畢竟,我不是腦子不好。我當然清楚那是詐騙,但還是轉了過去。

  我只是單純想知道錢轉過去的下一步發展,為了吊住詐騙犯人,我還給自己編造了一個超級悲慘的身份。

  嗯,我說我是耀青龍尊的私生女,他們信了,真的很好騙。最後,我套到了他們實際的身份、地址,那些詐騙犯為了送我與本就不存在的老父親回家團聚,還給我轉了更大的一筆信用點。然後——我就去舉報了他們,因為檢舉有功,又得到了一筆來自羅浮政府的獎勵金。

  所以,在給出我身上的錢後,我實際上收到了四筆彙款:丹恆的零花錢(事後還回去了)、砂金的看腦子資金、詐騙犯的送我回家資金、檢舉犯人的獎勵金。它們加起來遠遠超過我給出的那筆錢,這是我在新上司砂金身上學到的技巧。

  賭上全部,然後加倍贏回來。

  確實很爽,我在心裡感謝他的教導。

  【拉帝奧教授:你是有重新回學校接受再教育的打算嗎?】

  老師生氣了。不過我就算現在回去,也不是在老師手上了。而且如果叫另一個人老師,拉帝奧教授一定會生氣。

  【塞萊斯特:目前沒有這個打算,不過我會認真考慮您的建議。】

  這個時候,老師一定會打電話過來罵我吧。我非常有經驗地把手機關機,在手機界面上提示來電的時候,屏幕就合時宜地黑了下去。

  裝作手機電量不足是逃避老師說教的好方法。雖然有風險,因為他下次見我,一定不會放過我。不過,先過好今天吧。

  我從床上掙扎起來了,今天我就要跟砂金大人一起去匹諾康尼,傳聞中的盛會之星,有錢人的天堂。

  我沒有收拾什麼行李,同諧的那批人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行李。既然如此,就連箱子也不用拿了。於是,我換上了一條很漂亮的紫色裙子,空著手就出發了。至於工作?這次的事件,恐怕用不上我。

  不過既然我已經出現在名單上,就要好好享受難得的度假。

  下了引渡飛船,我就看見了我的上司砂金。

  他無論何時,都是那樣顯眼,像只翹屁股的綠孔雀一樣,四處招蜂惹蝶。身上的行頭亮得可以閃花我的眼睛,話說他到底戴了幾枚戒指?我沒細看,因為對於窮人來說,細看是種殘忍,看得太仔細只會戳破窮人本來就不剩多少的自尊心。

  畢竟,隨便一枚戒指就可以抵得上我一年的工資……想想就覺得,這個世界真是殘酷。

  「塞萊斯特,」砂金用那雙像是紫色漩渦的眼睛,上下掃了我一眼,「你是來度假的?

  下屬反而比他這個上司更優哉游哉,砂金沒有尋常領導想要壓榨下屬的欲望,畢竟就算壓榨也開采不出什麼好礦。他只是覺得自己這位下屬有點太「鎮定自若」了,明明現在家族的人全盯著他們。

  砂金敢保證,如果他從衣服兜裡掏出一個打火機,家族的人都會過來說他攜帶了易燃易爆品,連把打火機都不給剩。同諧的人都是這樣疑神疑鬼的膽小鬼。

  「不,我是來協助您的。」

  我貼向砂金,壓低聲音說,雖然這樣也沒什麼用,同諧的監視無處不在。

  「協助什麼?」砂金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他腳邊的行李被家族收走了。我猜,那裡面一定藏有很多珠寶,他或許還會帶上自己的像征石(砂金)。

  「協助您玩得開心。」

  「開心?我從看見你的這一刻,就挺開心的。」他勾起嘴角對我說,我注意到前台來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那是星穹列車的人。原來如此,這就是讓我來的目的啊。

  砂金很擅長選擇合適的介入時機,而我的加入打消了星穹列車的戒心。當然,只打消了穹和三月七的。

  之後,砂金把自己的房卡給了穹,我有些擔心,他不會搶我的房間吧。不過,拉帝奧教授也在,他可以和教授合住,雖然老師肯定不樂意。

  好在最後,砂金自己開了一個普通房。

  等砂金從穹的房間離開後,我和穹遇到了一個迷路的紫色頭發大姐姐,她自稱黃泉,是巡海游俠。

  但她說謊了,我沒有告訴穹。畢竟穹連我真正是誰都不知道。而且黃泉不會是穹的敵人,那麼還是裝作不知道好了。

  之後,我就回了我自己的房間。

  星期日在那裡等我。

  那是個灰色頭發的男人,腦袋後面頂了個聖環,耳朵附近生了六翼翅膀,簡直就像童話中的天使一樣,只不過天使可不會在自己的翅膀上打耳釘。

  我笑了一下,「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Sunday),您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房間裡?比起我,我的上司和老師難道不更值得您的關注嗎?」

  透過窗戶的五彩光打在星期日的背影上,他緩緩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就像在憐憫眾生困苦一樣。他把手按在書本上,簡直下一秒就可以去教堂當神父了。孩子們和那些唯利是圖的惡人一定很樂意聽同諧的歌唱。

  他開口了,倒沒有在唱歌,「您太小瞧自己了。」

  每個愛做模做樣的男人,都喜歡用一堆敬語和指代不明的句子來模糊聽眾的注意力。星期日笑得很親切,就好像我和他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一樣。

  「我倒是想請教【終末行者】您到底為何而來?難道是為了傳達末王的旨意嗎?可是,這裡是絕對安全的匹諾康尼,一個絕對不會出現死亡的地方。」

  「啊,你說這個啊。我只是在公司打工,公司讓我來,我就來了。」為了加強說服力,我加了最後一句,「如果不來,我可能會被扣獎金和績效。」

  我誠懇地看著他,畢竟我真的沒別的心思。

  星期日沉默了,他的修養很好,這讓他沉默的時候還能保持那張笑眯眯的親切臉。

  怕他跟我獨處尷尬,我貼心地送了客,「如您所說的那樣,匹諾康尼是絕對安全的盛會之星。所以,您可以走了嗎?我要洗澡。」

  星期日最後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雖然看得出他不太情願,但還是離開了。然後我鎖上了門。

  接著,我拿起電話,打給砂金,「我見過星期日了。他是個和您料想差不多的男人……星期日

  有不有趣這個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是的,計劃不會有任何問題……祝您旗開得勝,能幫我順便帶句話給拉帝奧教授嗎?說我很忙,這段時間就不去見他了……忙什麼,您就說您把我發配匹諾康尼挖憶泡了……對,就這樣,謝謝您。」

  傻子才去見老師呢……他一定會說教我很久的。

  我脫下衣服,泡進了大浴缸裡,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墜入夢中。

  「誰的電話?」

  砂金和拉帝奧交談的途中,一截電話插了過來。

  砂金放下手機,「你的那位好學生的。」

  「她跟你說了什麼?」

  「說她寧願去匹諾康尼挖憶泡,也不願意見你這個昔日的老師。」

  砂金笑得很開心,有什麼比見拉帝奧教授吃癟更讓他心情愉悅的東西嗎?他剛才輸了教授一成,現在他扳回一局了。

  「……愚蠢。」拉帝奧教授蹙了蹙眉,「開個價吧,你需要得到什麼才肯把她還給我。」

  砂金似乎有些驚訝,他先楞了幾秒,就哈哈大笑起來,「我沒聽錯吧?Dr.Ratio,你在和我買賣人口?明明你厭惡私有制。」

  「並不是,我是在給她自由。她不適合公司,更不適合你,賭徒。」

  公司想要擁有【終末行者】,跟想要擁有一個世上獨一無二的收藏品沒什麼兩樣。但是那是錯誤的,錯誤的疾病需要得到治療。而且,公司不清楚這會帶來什麼惡果。

  他清楚那個「代價」,所以才要把她從公司的私有變為世界的公有。

  「你太傲慢了,教授。」砂金從沙發上起身,「每個賭徒都知道,賭局上的每個砝碼都有不一樣的價值。」

  他喜歡賭博。骰子碰撞的聲音可以讓每個賭徒高潮不斷,那種清脆的碰撞聲會把人們具像的一切都抽像地拔高到不屬於他們的高度,那聲音欺騙他們說,他們具有更高的價值。

  砂金也是位資深的賭徒,他的生命原本只值一塊廉價的砂金石,但是把籌碼都堆在一起,從奢華的撲克牌下,扔下那命運的骰子。

  他聽見他的命運就藏在骰子清脆的碰撞聲下——啊,他又贏了。即使牌桌下的手因恐懼而顫抖,即使心髒跳得快要突破胸腔的束縛,但他還是贏了。

  他會永遠贏下去。

  「但塞萊斯特不是賭局上的砝碼,她是我的Fortuna(命運女神)。末王宣告了我的勝利,而我會永遠贏下去。」

  顫栗、發狂、瘋癲,幸運會永遠站在他那一邊。

  在最初,命運就選擇了他。即使坐在辦公室,什麼也不做,幸運也會眷顧砂金。賭局是,今天亦是。

  「為什麼【終末行者】要選擇我?公司其他的干部已經向你拋出橄欖枝了吧。」

  站在砂金面前的少女打了個哈欠,她昨晚和穹聯機打游戲打到太晚了,今早差點就錯過了面試。

  「因為您出手最大方。」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在看到男人的長相後,又補了後一句,「長得還這麼好看。」

  砂金挑了挑眉,就沒有其他更加深層次的原因嗎?

  他拔高了自己的價值,這是場心照不宣的博弈,「那我為什麼要同意接受你成為我的部下。你知道的,」砂金拖長了語調,「離我最近的位置很搶手,你的籌碼是什麼」

  最近的位置,他笑得有點曖昧,像他這樣的賭徒,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是得到訓練的。閉上眼吧,為了不被那張臉欺騙。

  「籌碼?」塞萊斯特有些困惑,她可什麼都沒准備,但也不打算就這麼空手而歸。「公司開了我無法拒絕的價錢,讓【終末行者】成了公司的私產。而我打算成為您的私產,您竟然還問我要籌碼嗎?」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傷心,但裝得不是很好。砂金依舊坐在他昂貴的真皮沙發上不為所動,把玩著手指上的寶石扳指。

  砂金聽見塞萊斯特說,「您不是很害怕嗎?您把自己當成籌碼放上賭局,面上裝作雲淡風輕,可是心裡卻怕得要死。」

  聽到這句話,砂金抬起了頭,冒犯嗎?他或許已經習慣了,脖子上的印跡大開著,所有人都能看見屈辱和不堪,但那又怎麼樣?

  他才是賭桌上唯一的勝者。

  凝視他紫色的眼睛,就像陷入無法脫身的漩渦本身。

  塞萊斯特起身,來到砂金身前。她學著純美騎士的模樣,屈膝下跪,捧著他一只戴滿寶石的手起誓著,「我向您發誓。在我成為您部下的期間,您永永遠遠也不用嘗失敗的苦果,您會長長久久立於牌桌的頂端,從低賤的砂金石到可以買下整個世界。」

  她的唇禮貌地貼上了砂金的手,冰冷的一吻後片刻就分別了,「這是末王的宣告,是【終末行者】的見證。您不會輸,您會一直贏。哪怕……您厭倦了這一切,您也會如同詛咒般的賭上全部,然後摘下勝利的果實。」

  砂金的心跳加速著,他想要抽開手,就好像他想要從這殘酷的命運裡脫身。

  但是,那只是他的幻想,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反抗。賭桌的盡頭是虛無,勝利的背後是為了勝利快要支離破碎的他自己。

  他明明擁有了普通人無法奢望的地位、金錢、名譽,卻像擁抱一場虛無而黑暗的夢。一場盛大的賭局後,是另一場更盛大的賭局,他帶著滿滿的籌碼而來,但總會有一次,在未來的某天,從賭局中贏來的一切,終究會在一場盛大有如死亡的賭局中全部輸掉,化為虛無。

  他明明很清楚,但是他早就脫不了身。

  我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要為了死亡來到世間?末王的宣告,是瘋狂的開始,還是毀滅的終端?

  如果……這是我的命運,我會接受它。

  哪怕再殘酷,也要在無數下落快要淹沒他的籌碼中,一把抓住他的命運。

  砂金抓住了塞萊斯特的手,把她拉起來。

  耳朵上帶的孔雀耳飾跳了一下,脖子上昂貴的寶石閃了一道光,他的神色莫測說不上開心還是痛苦,只是介於其中。在牌桌和牌桌之中,在籌碼和籌碼之間,他便是這副表情,沒有意義的迷亂,他的臉龐難以形容。

  他說,「那你可要看好了。我會贏,一直贏。」

  被握緊的手腕抓得生疼,骨頭似乎快要斷裂,塞萊斯特聽見自己重復了一遍,「是的,您會贏,一直贏。」

  賭局上的勝利是一見鐘情後的火焰,在無數次熊熊燃燒後,燒毀了自身的存在,只剩下余燼中堅硬的骨骼殘骸。

  噓,殘骸在說話呢。

  它說,他絕對不會輸。


第70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2) 去愛永遠不……

  去愛

  永遠不會見到

  第二次的東西,

  在火焰與狂喊中去愛,

  隨機毀滅自己,

  人們就在這一瞬間活著。

  ——加繆

  在驚夢酒吧, 我被拉帝奧教授逮住了。

  明明已經沒有見面的必要了。於是,我對紫色頭發的男人說「我沒有什麼能夠給你的了。」

  他抬起頭, 認真看了我一眼,然後把視線投向他端著的酒杯, 裡面的雞尾酒呈現一種夢幻的藍紫色。和我今天穿的裙子有些像。

  他低頭喝了一口,雞尾酒均勻的分層被搖渾,藍紫色變成了更加深的渾濁宇宙。

  片刻, 我聽見拉帝奧教授說,「你會留下來嗎?」

  我有些疑惑,「留下來, 留在哪裡?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我搖了搖頭。

  拉帝奧教授沒有接著問了, 他向侍者打了個響指。穿著燕尾服的帥氣姐姐給我上了一杯一模一樣的雞尾酒。

  「要嘗嘗嗎?」他說。

  我側過臉看他,教授紫色頭發在酒吧的燈光下有著漂亮的光澤,背後那盞燈打在他的側臉上,一半黑暗, 一半光明, 像是博物館裡的大理石雕塑立在黑白兩刻之間。

  他在兜圈子, 但是為什麼?拖延並不會讓結果發生什麼變化。我有些羞愧,因為我沒有可以報答他的東西。教授一直對我很好,我猜可能是因為天才對於一般庸人起了憐憫之心。

  但是, 我付不起老師想要的【代價】, 那個他應得的報酬。

  雖然教授應該早就清楚了這點,但他沒有說什麼,對我的態度一如往昔, 毒舌、散漫又不乏溫柔。

  就跟今天的他一樣,散漫地坐著,一只腳搭在吧台,一只腳放在椅凳下  ,雖然開口的語氣都跟平時毒舌時差不多,但我能感覺到赤色的眼睛裡面留著溫熱的血,如果能夠觸碰,應該是難得的暖意。

  我喝了一口酒,然後被嗆了一下。

  好苦的酒,我被苦到五官都變形了。我奇怪地看了拉帝奧教授一眼,男人神色自若,薄薄的唇上留有一層水色,吻上去能嘗到酒的苦味。

  「……您不覺得苦嗎?」我沒忍住問了。

  「苦?」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高腳杯裡只剩下淺淺的一層酒液,「怎麼會覺得苦?」他反問道,「反而很襯我現在的心情。」他喝完了那杯酒,空空的杯子放在黑色吧台上,白得太過顯眼。

  放杯子的清脆聲音,讓我的身軀也像杯子一樣顫抖了一下。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心情不好,那個答案就浮在我們之間,我們倆都心知肚明。但他伸出手,把那個答案向下抓,但在它落地前,我後退了一步。

  「話說,您不去砂金那邊嗎?」我提起了另一件事。

  「砂金,你就那麼喜歡他?」拉帝奧教授笑了一下,讓我覺得有些涼颼颼的。接著,他說,「已經結束了,砂金在街道上分發寶石。」

  我點了點頭,一切都跟計劃沒什麼兩樣。雖然我並不關心這個。

  我把酒杯往前一推,藍紫色的酒液在杯中搖晃,像是深夜的大海在星光下舞蹈。

  「抱歉,老師。我要離開了。」

  拉帝奧教授沉默了一會兒,只有頭發上別的金橄欖枝璀璨著。整個人就像步入了黑夜之中,黑暗、腐壞、深不見底。

  良久,他才抬起頭看我,「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的眼睛裡閃著我看不懂的光,但老師恐怕忘了,我不擅長解謎,也看不懂天才的情感。

  「是嗎?我很期待和老師再見面。」我隨口應和著。

  「【代價】是虛假的,我早就不期待從你這裡得到什麼了。」拉帝奧從吧台前起身,高大的身影一下子遮住了面前的少女,他們的影子在陰影中融在了一起。「你應該感到榮幸,塞萊斯特。你讓我嘗到了潰敗的味道,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點成功的可能性。」

  拉帝奧教授,世間少見的天才。

  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領域如魚得水,然後站在眾生的頂端,俯視著下面的庸人。但他身為天才,就連個性都是稀有品,他主動從高高的座位上走了下來,只為醫治世間愚笨的頑疾。

  可是,這樣一位盡職盡責的「醫生」卻放棄了醫治我的可能。

  我說,「那真的抱歉了,老師。」

  抱歉,我是個無可救藥的庸人。

  聽到這個回答,他哈哈大笑起來,「不,你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是在誇你。」

  他走進了我,高大的身體直接遮住光源,我像只小鳥一樣躲在他身體的陰影裡。我抬起頭看他,拉帝奧教授也低下了頭,然後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接著那張猶如希腊雕塑的臉放大了,他的下巴枕在我的頭發上。

  他伸出手,抱住了我。

  他的懷抱很清爽,肌肉有些硬,我的臉就靠在過於發達的胸肌上,微涼的觸感讓我感覺有些莫名的燥熱。

  拉帝奧教授的聲音從我頭頂處傳來,我的耳膜似乎也因為他的話語震動著,「追尋末王的腳步,只是在追尋注定毀滅的命運。我放棄尋求那個答案,唯有命運是無法逃避的,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告訴我,我的命運是什麼?」

  我稍微掙脫開了他的擁抱,「您會登上智識的頂端。」我對他說。

  「我問的不是這個,小姐。」

  「那是什麼?」

  「我問的是你我之間的命運。」

  我沉默了,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我們之後沒有再見面的可能了,教授。」我低著頭說完了這句話,可能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他難過,他應該永永遠遠都是那副意氣風發的樣子,站在天才的行列,傲視所有庸人。

  拉帝奧教授嘆了一口氣,他又擁抱了我一下,抱得很緊,我都能聞到他呼吸間酒精的苦澀味道,苦得我的舌尖都開始拒絕了,因為他吻了我。

  那是一個只有苦澀的吻。

  他那麼用力地擁抱我,吻著我,但我們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在親吻的那刻,我突然意識到,這真的是最後了,以後再也不會有拉帝奧教授的早安電話了。以前明明那麼討厭的東西,但現在卻留戀了起來。

  但我沒有哭,拉帝奧教授的表情也還是平時的冷峻,就好像我們都沒有為此難過。

  在我離開之前,他走了。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平靜地扔下這句話,「不過是在過去,你不知道的過去。」

  說完,他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跟末王一樣,是倒著生活的。拉帝奧的最後,是我的最初。

  是的,我沒有和他相遇的記憶。過去發生了什麼,我一無所知,只是猜測他對我有所圖謀。我問他是什麼,他說那是【代價】,他想要探尋有關末王的真相,或者說答案。

  很符合學者的思維。

  我答應了,但在最後,我又反悔了。因為那個答案淺顯地令人絕望,命運的最後一定是毀滅,個人、星球直到世界。那就是一切的終焉。

  拉帝奧教授意識到了,於是那個【代價】成了我們心照不宣的秘密,像是聯系我們倆的一個借口。

  站在窗邊,我安靜地看著教授的身影消失在這座繁華無比的美夢之城。身後有人靠近了我,那是個白金色短發的女調酒師,我記得她的名字是舒翁。

  她端了一杯酒過來,紅色外套的口袋裡露出了白手帕的一角。

  「要來一杯酒嗎,可愛的小姐?」

  「不了,我並沒有點。」

  舒翁把那杯酒塞進我的手心,「喝一點吧,就當是本店的贈品。」

  那杯酒是跟教授點的那杯完全不一樣的酒,玫紅色像是霧氣一樣升騰著。我喝下了這紅色的迷霧,它甜的像個夢境,在舌尖上跳了一瞬,那甜美就跟露珠一樣被蒸發掉了。

  「很特別的酒。」我搖晃了一下酒杯,水霧在眼前集聚著,「它的名字是?」

  「無疾而終,」舒翁藍色的眼睛關切地看著我,「它的名字是無疾而終。」接著,她拿出了口袋裡的手帕,擦拭著我的眼角。

  手帕被淚水打濕了,生長出了星星點點的淚痕。

  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了原來我流淚了。可是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眼睛擅自流出了眼淚。

  我把那杯【無疾而終】仰頭喝下,把手帕疊好還給了舒翁。

  「謝謝你,但我沒有哭。我和他……只是師生關系,只是我之後再也見不到老師了。」我向她強調著,雖然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要向一個陌生人解釋這一切。

  舒翁憂傷地看著我,與她堅硬的外表相比,她或許是很重感情的性格。她沒有反駁我,「我知道了,小姐。」她垂下了眸子,「請饒恕我的冒犯,無疾而終……並不只是形容戀人。」

  是我對號入座了。我突然意識到了這點,舒翁還是用那種憂傷又擔心的眼神看著我,看我驚慌失措,看我口不擇言。

  之後,我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那座小小的酒吧,就好像把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我在大街上尋找那個人的身影,可是哪裡都沒有拉帝奧教授。

  走累了,我就蹲在大街上,靠在一個角落睡了一覺。

  因為,我知道有人會叫醒我,他會以近乎嚴苛的方式提醒我,讓我步入我既得的命運。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靠在金鵬身上。他是個長著青綠色頭發的少年,額心上生著紫色菱形的印記。

  「你來了。」

  金鵬點了點頭。

  雖然古華說他將我投入了夢境,但我知道這絕非夢境,我是真實存在宇宙間的。金鵬應該是通過某種方式附在了我身上,跟我一起來了異世界。他們的計劃是讓末王顯現,然後讓末王賜予夢之魔神終結。

  因此,我和金鵬在異世界的旅途是有終點的,而我們的任務是在終點到來前,不要被末王追上。如果追上了,我和他都會死在這裡。

  雖然我完全不明白古華是怎麼做到的,他又是如何得知我是末王信徒,明明提瓦特不應該有人知道這些。

  但是,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正如古華說的那樣,故事從一開始,就確定了結局。而我和金鵬只需要忠實地沿著命運的軌道,走到我們的結局。

  哪怕過程再痛苦,我也無能為力。我安慰自己,至少我還能再見到曾經的朋友和老師,但現在……我們得逃亡了,再不走,末王就會出現。

  我會把匹諾康尼的人們都害死的。

  「之前我要你取的憶泡,你拿來了嗎?」

  金鵬遞給我一個淡藍色的憶泡,那是我送給砂金的臨別禮物。

  接著,我打開手機,向著一個陌生的號碼,發送了信息。

  【塞萊斯特:我們會在過去重逢。】

  無人回復,我盯了一會兒空白的界面,就把手機收了回去。

  「走吧,金鵬。」

  在最後的戰場,一個虛無和黑暗得無邊無際的空間,兩輪像是太陽一樣的黑日在我眼前和背後。

  在那裡,鮮血淋漓的我找到了砂金。

  他在和他的過去告別。我看見他的禮帽和過去的回憶一起飛舞,他自由了,笑得像個無垢的孩子。那才是他真實的模樣,在謊言和欺詐下的純白無瑕。

  「打擾了,砂金大人。」

  聽到聲音,他轉頭看向我,紫色漩渦的眸子放大了,他有些驚訝,「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向他一步步走來,直到他的眼睛可以看清楚血透過我空蕩蕩的胸口大洞向下流淌,紫色的裙子上全是粘稠的血,地上也有一道暗紅色的血跡。

  「末王的使者出現在哪裡都不奇怪吧。」

  砂金在看清我身上的傷後,臉色瞬間慘白了。他的眉頭緊皺著,紫色的瞳孔顫抖得像是快要碎裂的星星。他大跨步向我走過來,砂金似乎想攙扶我,但是他現在卻驚恐地不知道要把手放在哪裡。

  「我是向您提交辭呈的。如您所見,我就要死了。」

  我向他展開了一個血淋淋的微笑,卻換來他更加驚慌的表情。

  「怎麼可能?這裡可是匹諾康尼,」他喃喃自語著,「你不會死的,一切都是夢境,你不會死的……」

  「是的,我不會死。只是再也無法在這個宇宙的任何角落觀測到我的身影而已。」我順著他的話說著。

  砂金生氣地瞪了我一眼,英俊的眉毛皺在一起,「是誰傷了你……公司不會放過他的。」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好位置,他的手放在我的腰間,想要我躺在他懷裡休息一會兒。

  但我後退了一步,我不想弄髒砂金。

  「是我自己。」

  我說謊了。我是沒辦法自殺的,是金鵬【殺死】了我,但這是為了讓我們從末王的追獵中短暫逃離,然後前往下一個時間點。

  末王是不受時間束縛的,而我擁有和祂一樣的特性,我知曉自己的命運【未來】,但代價是我無法改變命運任何走向。末王是在未來誕生,從未來逆向活到過去;而我也一樣也是倒著生活的。因此,我前往的下一個時間點是我的過去,我並不清楚的過去。

  「我的結局早就注定了。身為命途行者的我,無法違逆自己的命途。而結局,要我一個人在匹諾康尼逝去,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攤開手心,裡面放著淺藍色的憶泡,它還是干干淨淨的樣子,沒有被血沾染一點,安靜地發著淡淡的光。

  「這是什麼?」

  「我的辭呈和臨別禮物。」我對他笑了一下,在最後告別的時候,應該高高興興的。我希望是這樣,但看來適得其反。

  砂金並沒有露出一點的驚喜神色,他甚至都不想碰那個憶泡。

  「至少看看它,它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把那枚憶泡放在他掌心。

  「裡面是什麼?」砂金問我。

  「那是我跟流光憶庭的憶者交易得到的東西,」我付出了相應的代價,允許這些憶者將我的記憶珍藏制成光錐。「裡面是全部埃維金人的回憶,不管是歡笑,還是淚水,不管是富裕,還是貧窮。」

  「願三重眼的地母神(芬戈-比約斯)三度為你闔眼。」

  「令埃維金的永遠鼓動。」

  「旅途永遠坦然。」

  「詭計永不敗露。」

  我輕輕說起了流傳在埃維金人之間的祝福,最後我抬起頭,我祝福他,「願你不再孤單,永遠被人所愛。」

  砂金忽然覺得自己掌心的這玩意燙得要命,也重得驚人。他喘著氣,心髒在驚喜和懷疑中直上直下,像是坐上了最驚險的過山車。

  他看著面前鮮血淋漓的少女,她頭發的末端都被血染紅了,臉色蒼白著,唇被凍成干澀的紫色,身軀微微顫抖,身下有一灘黏膩的血跡。

  「……為什麼?」

  砂金問她,她明明要死了,為什麼在死前見的人會是他?為什麼要送他這樣無價的禮物?為什麼偏偏是他……這也是因為自己格外幸運嗎?砂金不知道答案,但他下意識地討厭這完全不對等的禮物,他接手的是個燙手山芋。

  因為他沒有自信。

  沒有自信能夠得到完全不圖回報的愛,完全不涉及任何欺騙的愛,完全跟他童年得到的一模一樣的無私的愛。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我在死前想做點好事吧。」

  砂金的表情更加困惑了,但他握緊了手心的憶泡,他直到死也不會放開手。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可以對我笑一笑嗎?我忘了告訴你,你笑起來很漂亮。」

  不是他在賭場上的笑容,而是他私底下的笑容,就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沒有防備的、未經計算的笑容。那個時候,他的紫色眼睛會很清澈,金色的頭發也像在陽光下一樣閃閃發光著。

  砂金有些無奈地看著我,他擠出了一個笑容,但像是皮肉之間不得不進行的配合,像是一場詭計本身。

  我有些失落,但是我沒有表現出來,或許……這樣也好。

  「謝謝你,砂金。」

  說完,我的身子就向後跌去,像是童話裡的美人魚一樣墜入了漆黑的大海裡,身影逐漸化成了一戳即破的泡沫。

  我要死了。

  在泡沫虛假的光下,我看見了砂金向我奔跑過來的身影,他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嘴唇顫動著,他似乎在說些什麼。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被握緊的手腕在他的章心裡化成了泡沫。這些透明的夢幻泡泡向上飛著。他終於是什麼也沒握住。

  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心裡空了一大塊。

  此刻,砂金突然意識到了。原來痛苦也可以是空虛的黑洞,但空蕩蕩的痕跡只會告訴你,你曾經失去了什麼,但它卻不能被填補上。

  因為黑洞不是真正的傷口,真正的傷口會痊愈,但失落不會,它會永遠留在心裡,在痙攣一下抽搐的身體後,把真正的心髒帶走。

  「願你不再孤單,永遠被人所愛。」

  耳邊忽然浮現了這樣的話語,砂金無措地捂住了眼睛,他朝著四周的虛無呢喃著,像是一只迷路又落魄的綠孔雀,「……騙子。你騙走了我最珍貴的東西,然後就這麼不負責任地離開了嗎?」

  擅長詭計和欺騙的他,竟然也會被人欺騙?只是,他都不知道自己被騙走了什麼。

  她是最高明的騙子,而他只是一個被她欺騙的可憐人。

  而現在這個騙子死了,可憐人再也無法追回遺失之物,他變得更可憐了,像只被遺棄在路邊的小狗,頂著金色的絨毛,眼眸濕漉漉的。

  原來,她的話根本不是祝福,而是安放在他頭骨上的釘子。

  他的幸運女神就這樣敲著釘子,讓他的大腦作響 ,身體發麻,血液凝固。讓他逐漸意識到曾經握在他掌心的幸運,像是泡沫一樣一戳就破。

  而幸運女神,不會再一次眷

  顧砂金。


第71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9) 那憂郁的盼……

  死亡自我們啞默的眼神消散

  我們苦難的暴行安靜了片刻,

  幽謐的房間裡,你的幸福顯得步伐莊重

  四月,哦, 柔軟的美

  年歲中光彩熠熠的青年

  以你的和煦,

  你返回,

  那憂郁的盼望最為料峭之所。

  ——翁加雷蒂

  「你醒了嗎?」

  聲音的來源是坐在迪盧克床頭的少女。迪盧克從沉眠中醒來,看見是自家的床頂, 然後他動了動眼睛,窗邊坐著的是一個黑色頭發藍色眼睛的女孩。

  她是九方。

  迪盧克有些遲鈍的大腦想起了少女的名字,他動了動嘴唇, 「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九方的手輕輕按住迪盧克的肩頭,「現在還別急著起身,你受傷了。」她秀氣的眉毛皺起, 看上去有些無奈, 「我和阿貝多在雪山發現了你……當然,也發現了那些在火海裡面掙扎的人。」

  迪盧克一聽到這話就要起身,可是像是零件組成的身體卻搖搖擺擺地拒絕了他。

  九方扶著青年算得上纖細的身軀,讓他靠在身後的軟枕上, 然後遞給了迪盧克一杯溫水, 「你放心。我們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就通知了騎士團, 能救的人我們都救了。雖然你看著傷得嚴重,但阿貝多和麗莎提供了幫助身體恢復的魔藥,估計再等幾天, 你就可以正常活動了。」

  「當然, 這絕對不是你現在亂來的理由。」她認真地強調著。

  迪盧克提心吊膽的心落回了原處,雖然沒有人傷亡最好,但是如今的結果也算不錯了。他冰涼的手顫抖著, 有些拿不穩杯子。九方從他手裡接過杯子,然後俯身扶起他的頭,小心翼翼地喂他水。她湊得很近,近到迪盧克可以數清她眼睛上的睫毛。

  喝下水後,迪盧克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

  「怎麼了,是嗆到了嗎?」

  「不,並沒有。」迪盧克否認了,「不過九方,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下意識就要稱呼她為小姐,但是他們現在應該是朋友了。朋友之間,不需要那麼禮貌。

  九方移開了目光,一臉你發現了就沒辦法的樣子,「是這樣的……在送你回來的路上,你的手一直死死拽住我的袖子。我沒有辦法,所以就只能這樣。」

  迪盧克現在是真的覺得上下兩難了,這就是為什麼九方剛才不回答他的原因吧。問了,只會更尷尬,迪盧克意識到他得說點什麼。

  「九方,我不是故意……」

  「你別多想,我是自願……」

  兩道不同的聲音在空中撞到一起。

  兩人都發現了,他們的目光也跟聲音一樣纏在一起,在瀲灩的水光中他們都望進了對方的眼底。這個巧合,不經讓他們會心一笑。

  在享受了一會兒兩人獨處的靜謐後,迪盧克才下定決心地說,「九方,雖然這麼請求你,有點冒昧。但你可以幫我從這裡『逃出去』嗎?我還是想親眼看看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可是現在的你應該養病,多等幾天,再去騎士團不行嗎?」

  「謝謝你的關心,九方。」迪盧克綻開一個大病初愈的笑容,帶點血色的唇在蒼白消瘦的臉上顯得有些惹人憐愛,「但我想去親眼看看。我可是蒙德的騎兵隊長啊,不能在民眾需要我的時候在家養病。」

  九方看了他一會兒,他紅寶石的眼睛閃著鑽石般堅定的光。

  她意識到迪盧克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如果她不幫忙,可能迪盧克就要一個人拖著病軀從晨曦酒莊爬回蒙德城,期間還要避開家裡的女僕和管家。

  她垂下眼睛,悶悶不樂地道了一句,「好吧,我會幫你。」

  迪盧克笑容展開了,就像在白皙的臉上開了一朵如火焰般鮮活的花。明明臉色還是蒼白得像是干癟的紙,但那紙被點燃了,火焰像是蝴蝶一樣透明翩飛。

  他這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九方有點難過,但她沒有表露出來。因為她也沒有立場去批評他,九方也老是干相似的事。

  在迪盧克的指引下,九方扶著他從後門『逃』了出去。她在迪盧克的床上用衣服堆了一個人型,希望能推遲被發現的時間。

  迪盧克不想給她太多負擔,或者說離一位小姐這麼近,是不符合騎士禮儀的。

  他就把全身的重量移到自己受傷的腿上,臉上的表情還是那副溫和的樣子,可是疼痛產生的冷汗卻打濕了他火紅的頭發,額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男人好像都是這樣,九方想,他們自以為偽裝得很好,實際上一看就懂。

  九方強硬地拉過迪盧克的手臂,讓他的手臂掛在她身上,這下迪盧克就直接靠在了她身上了,胸膛緊緊貼住她的後背。迪盧克有些不適應,他想把手拽回來,卻發現被少女緊緊握著。

  迪盧克比九方更高,他看見九方轉過頭,下頜微微抬起,有些生氣地瞪著他,「別亂動好嗎?」 她的語氣就像迪盧克是個不懂事在她背上作亂的孩子。

  「九方……這樣不太好吧。」 迪盧克氣勢弱了下來,他有些無措地請求著。

  「你跟你騎士團的戰友也這麼恪守紳士風度?」

  「……並不是。」

  「那就把我暫時當成你的戰友。」

  九方丟下這句話,就專心趕路了。雖然迪盧克在男子中體型不算魁梧,可不是小巧的類型。九方覺得有些累了,但她強撐著,一步步穩穩地扶著他。

  迪盧克見狀也乖乖閉上嘴,不再多說什麼。他低下頭,只看見九方黑色的頭發,還有從衣領中透出來的雪白脖頸。

  迪盧克突然想到稻妻的男人似乎喜歡欣賞女子像是白玉一樣的脖子,就像幻想在衣物的遮掩下透出來的一角春光。

  蒙德的男人沒有這樣的愛好,他往常覺得這樣的審美太過弱化女性了。他欣賞的女性應該是堅韌不拔的,生命力像野草一樣洋溢。但迪盧克的耳朵卻悄悄燙了起來,他移開了目光,緊緊抿著唇,以保持正人君子的騎士風範。

  只是他外表裝作是那麼一回事,內心在想什麼就只能從他紅透的耳朵裡窺見一角了。

  這一路上,九方流了些汗,她的身體因為這一路的奔波熱了起來,少女獨有的香氣就慢慢溢了出來。那比花香更馥郁,比果木香更清新,迪盧克的呼吸被這樣的香氣占據,他的腦子有些暈乎乎的。

  像是魚從水裡面出來透氣一樣,他微微揚起了頭,上面混著芳草香的空氣讓他的呼吸沒那麼甜,但是那股香氣卻愈發明顯了,就好像迪盧克在鼻腔裡下意識追尋那縷香風一樣。

  現在,他們的身體還緊緊靠在一起,迪盧克的胸膛還黏在九方的背上,如果他伸出另一只手,就像從後面擁抱住了少女一樣。但迪盧克寧願那只手空蕩蕩地垂在一邊。

  他好像失去了對另一只手的知覺,只有被九方握住的手是熱的、燙的。

  他們之間還不能這麼近,會嚇到九方的。迪盧克對自己空蕩蕩垂在一邊的手說。他突然想起來,小時候父親教育他和凱亞的話,一個好的騎士要學會忍耐。只是小時候的迪盧克怎麼也沒想到他受的教導會用到這種地方。

  之後,又走了很久,或許那沒用多久。但在迪盧克的感知裡,在經歷特別漫長的時間後,他們才到了蒙德城。

  九方把

  迪盧克先放到一家店鋪前面的椅子上,然後她就急匆匆地向著騎士團跑了過去。等她再回來的時候,身邊跟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迪盧克的異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凱亞似乎很忙,往日瀟灑隨風飄的劉海都黏糊糊地貼在臉上。他這幾日累壞了,現在還要照顧一個從家裡逃出來的「大少爺」。

  但說實在的,凱亞不覺得有多意外,反而有種終於還是等到這一刻的認命感,但是他嘴上是不會輕饒迪盧克的。這不,他就勾起嘴角說話了,「這不是我們又在雪山上出事的大少爺嗎?怎麼不好好躺著,上蒙德城干嘛呀?」

  「凱亞,」迪盧克沒理會凱亞陰陽怪氣的語氣,他從椅子上起身,揪住了他兄弟的毛領子,情緒有些激動,「查出來幕後黑手了嗎?我確信,這件事肯定不是巧合。」

  凱亞示意迪盧克松開手,他眸光一轉,「你先松開手。這些話,可不方便在大庭廣眾面前說。」

  凱亞上下掃了迪盧克一眼,他看上去可有夠慘的,不過能夠舒舒服服地躺著,就不像他,是個天生的勞碌命,這幾日加起來他就沒有睡超過5個小時。

  他轉過頭,對安靜地站在一旁的九方說,「謝謝你,小姐。照顧這麼『不懂事』的迪盧克一定很操勞吧。」沒等迪盧克給凱亞一拳,凱亞就接著說,「那我先帶迪盧克去騎士團了。等這幾日忙過了,我再和家父一起謝過您救迪盧克的恩情。」

  蜜色皮膚的青年向著九方行了一個漂亮的騎士禮,冰藍色的披風在身後一抖一抖的,像是冰孔雀展開了絢麗的尾羽。凱亞微微彎下身子,一雙美腿纖長又勻稱。

  「不,我並沒有做什麼。您無需多禮。」

  之後,凱亞就帶著他兄弟繞進了騎士團。

  九方看著他倆走遠的身影,凱亞跟迪盧克不一樣,他看似對所有人嬉皮笑臉,但卻比迪盧克更難靠近。如果說迪盧克的微笑,是他對所有市民的騎士風範的話,那麼凱亞的嬉笑怒罵,就是他的偽裝。

  這個狡猾的家伙,沒那麼愛市民,相反他在笑容下懷疑和審視著市民,就像老練的黑貓一樣,精明地判斷著市民裡藏匿的老鼠。

  一個天生的懷疑論者……九方在心裡給凱亞下了定義。但她不想去探究原因,這相當無聊不是嗎?就算是在同樣的土壤下,也會長出不同的花,因此這個世界才有趣。

  而在騎士團內。

  「你們有懷疑對像了?」迪盧克有些訝異。騎士團的效率什麼時候這麼高了。

  凱亞把手指豎在嘴前,「只是有個初步的想法。有市民近期目擊到了青色的巨龍和站在巨龍身上的人影……騎士團有些人就把這兩件事聯系了起來。」他翻了一個白眼,「但要我說,這根本不是什麼有邏輯的推斷。只是胡扯。但是,你也清楚,沒有證據就很難推翻那些『前輩』的結論……」

  他一向看騎士團有些「前輩」不順眼,一個個都裝得像個騎士,實際上是牛鬼蛇神群聚的烏合之眾。只是騎士團一向推崇「長幼有序」,才讓凱亞不得不捏著鼻子,忍了這口氣。

  凱亞一面說著,一面卻注意到了迪盧克的臉色有些奇怪,「怎麼,你有什麼想法嗎?」他問迪盧克。

  「我在雪山也看見了青色的巨龍,」迪盧克說,「但是距離太遠,我看不清有沒有人在巨龍身上。但是,我不覺得是祂。凱亞,你也知道,那條龍是蒙德的四風守護之一的東風之龍特瓦林。曾經守護蒙德的龍不可能傷害祂心愛的城邦。」

  凱亞有些無奈地攤開手,「我也願意相信。可這件事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應該盡早找到幕後黑手。」

  迪盧克正想說些什麼,他們房間外的窗戶就被人敲了敲。

  而這可是在沒有陽台的三樓房間。

  凱亞和迪盧克瞬間警惕了起來,凱亞示意迪盧克往房間內移動,他的右手握在身旁的劍柄上,用左手唰地一下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而立在透明的窗戶外,是一位飄在空中的美少年。

  他頭上戴著一頂綠色的帽子,帽子上別了一朵盛放的塞西莉亞花,不算長的頭發扎成兩條小辮子,螢藍的辮子就跟他的表情一樣俏皮可愛。巴洛克風格的服飾下是兩條纖細的,套著白襪的腿。少年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輕盈羽毛的清新參雜了一點奶油的甜美。

  擁有可愛俏皮笑容的美少年又敲了一下窗戶,還衝他們眨了眨眼睛,。

  凱亞心下起疑,這人誰啊?可他身後的迪盧克卻擠過凱亞,打開了窗戶。

  美少年像片羽毛一樣輕輕落地了。

  凱亞這才注意到他抱了一把木質的裡拉琴,琴身上別著兩朵清新又嬌艷的塞西莉亞花。

  見他進來了,迪盧克就把窗戶閉上,合上窗簾,室內又變成了一個適合秘密交談的空間。

  「你……你是路德維希嗎?」

  迪盧克有些不確定,面前這個美少年雖然跟路德維希張得一模一樣。但是,路德維希也不會穿這麼奶油的服飾,也不會像這個人一樣俏皮可愛。路德維希整體的氣質是憂郁的,即使是在笑,眼神裡面也透出深沉的郁色。

  美少年笑了一下,他聽到這個名字似乎很開心,「很遺憾,不是呢。」花瓣一樣的唇向上揚起,「誒嘿,要不要再猜猜看呢?猜對了,我可以獎勵你們難得的線索。」

  他隨手撥動了一下琴弦,流出了像是風吹動湖面一樣優美的音律。

  而同時撫琴的還有站在摘星崖邊的路德維希。

  微風輕拂,勾起草浪有如大海般起起伏伏,海面上的微光粼粼是純白的盛放著的塞西莉亞花。花香輕柔,風聲沙沙,陽光也是恰如其分,柔和而溫煦,正是個適合重逢的好日子。

  路德維希轉過身,綠色的披風在微風下搖曳,他笑了起來,狐狸一樣的眼睛眯起了,深藍的憂郁被掩藏,他就像明媚的春光本身。

  明媚的春色在光暈下跳躍,斑駁的光在他身上跳舞。風還在輕輕撫摸大地上的一切,花朵寧靜地開,又喧鬧地擠來擠去。

  風把九方的頭發吹得向後飄飛,她白色的裙擺像是一朵湖邊最美麗的塞西莉亞花。

  而那朵美麗的花奔向了他,路德維希伸出手,像是挽住一縷風一般,把屬於自己的花抱在了懷裡。

  深綠的披風接住了潔白的裙擺,如同翠綠的大地生長出了獨屬的料峭白花。


第72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0) 風吹起你……

  風吹起你的頭發,

  一張棕色的小網,

  撒滿我的面頰,

  我一生也不想掙脫。

  ——海子

  「你……你難道是路德維希的後裔?」

  答案從曾孫一路變成猜是第幾任孫子。巴巴托斯有些惱怒, 迪盧克就不能從他現在這個模樣猜想到蒙德人每天掛在嘴邊不放的風神大人嗎?

  巴巴托斯撥動了一下琴弦,治愈的歌從青色的琴弦下流淌而出, 「稍微給你點提示吧。」少年閉上眼睛輕笑一聲,「請聽一首治愈之歌。」

  樂曲是無法被看見的, 但你能感受到輕風的流動,伴隨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蒲公英和羽毛。

  這些風的精靈在迪盧克身邊嬉笑著,它們輕輕把手按在他的傷口上, 像是母親關懷孩子一樣,往傷口上吹了一口氣。皮膚處有輕微癢意,風又拂來一口氣, 把包扎好的繃帶像是裙擺一樣散開, 露出裡面完好無損的雪白皮膚。

  「這是?」

  元素力用於傷口療愈並不罕見,教堂的芭芭拉小姐也擅長治愈他人。可是,這麼流暢又輕柔的元素力使用卻很少見到。

  少年並不是凡人,迪盧克意識到了這點。他突然清楚了少年的真實身份, 但作為一個聽風神事跡長大的蒙德人, 他有些遲疑去提問。

  「您……您難道是風神巴巴托斯大人嗎?」

  在古蒙德的時候, 他並未真正見

  過巴巴托斯。他認識的只是風精靈溫迪,雖然他猜測溫迪就是後面的巴巴托斯。因此迪盧克問過他其他的同伴,但他們都說溫迪只是溫迪。相比於偉大的風神巴巴托斯, 他們更關心一個小精靈的自由自在。

  「誒嘿。」巴巴托斯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開心地撥了一下琴弦,流出歡樂的琴音。

  「……你在說什麼,迪盧克?」一旁的凱亞卻再也不能旁觀了, 什麼風神巴巴托斯,迪盧克是腦子糊塗了嗎?還是說迪盧克把對他們胡謅的故事當了真?

  「凱亞,」迪盧克有些激動,「我給你隆重介紹一下,這位大人就是風神巴巴托斯。雖然你一時之間難以相信,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他斬釘截鐵地說著。

  凱亞聽到這話就挑了挑眉,「好吧,這位巴巴托斯先生。」凱亞指了房間內沙發的位置,「既然迪盧克猜中了,不妨就分享一下您的線索吧。」他笑得很熱情,語氣也算得上莊重,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凱亞可一點都不信迪盧克的話。不過,他才不會傻傻地當外人在場時和自己的兄弟爭辯對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巴巴托斯。

  估計對他來說,只要有真的線索,就算對面說自己是岩王帝君,凱亞都能笑著鼓掌,然後請帝君大人乖乖交出自己的線索。

  巴巴托斯不討厭凱亞的性子,相反他有些欣賞凱亞,他是一縷很特別的風,不是嗎?而且,這縷異國的風選擇將蒙德當成自己的家鄉,蒙德(巴巴托斯)當然不會拒絕他,這座自由的城邦歡迎所有異鄉的游子。

  「不用這麼拘謹,雖然身為巴巴托斯的我,確實非常了不起。」巴巴托斯揚起自己的披風,他看上去就像個臭屁的小鬼一樣。「但是,稱呼我為溫迪就可以了。隨便一提,我還是蒙德蟬聯三年的吟游詩人冠軍。」他理了理胸前的蝴蝶結,模樣正式地可以上台領獎了。

  果然是溫迪。

  迪盧克有些激動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從溫迪到巴巴托斯,祂到底走到了多少無名的時光?但是,他還是那個清澈又一塵不染的風精靈。千百年的光陰沒有讓他的腳步沉重,無數的別離苦痛沒有讓他的眉宇間染上哀愁,他還是那縷輕快的、自由的風。

  在過於堅定的時候,風也會像岩石一樣頑強,它吹拂萬物,吹走生命和死亡,吹遍蒙德的大好河山,但是風始終是那縷自由的模樣,他是永遠的精靈,自由的使者。

  「讓我想想,該怎麼給二位提示呢?」

  巴巴托斯對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任何事都一清二楚,但是他不會干涉人類的選擇。不管是苦痛之路,歡樂之路,都是人們的自由。而巴巴托斯只會在人們需要他幫助的時候,用風輕輕托他們一把。

  但一切的問題都需要人類自己去解答。

  「嗯,還是直接一點吧……蕾雅,蕾雅加西亞她是解開謎題的鑰匙。」巴巴托斯說出了一個迪盧克和凱亞根本沒想到的名字。那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加西亞夫人竟然跟此次事件有關?

  「溫迪,」凱亞也覺得還是這個稱呼好。他一說起巴巴托斯這個名字,就老是覺得自己馬上要上唱詩班歌頌風神了,「你的意思難道是加西亞夫人就是幕後黑手?」

  「吟游詩人我可沒這麼說,」巴巴托斯佯裝苦惱地皺起眉毛,「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去就查查蕾雅吧。但是,你可別嚇到她。她是個好孩子。」

  「……剛才你說,如果我想知道真相。你的意思是難道有人不想知道真相嗎?」凱亞很敏銳,因為他習慣在自己的謊言裡藏真話,所以他多多少少還有些洞見他人言語的才能。

  「誒,誰知道呢?」巴巴托斯拖長聲調裝傻著,他轉而問了凱亞一個問題,「凱亞,你認為對於騎士團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真相還是一個不會傷害所有人的謊言?」

  凱亞垂下眼睛,冰藍眼眸的深處像是在醞釀一場暴風雨。

  「溫迪,你是什麼意思?」

  迪盧克不太理解,他所見的騎士團永遠站在正義的一方。他想了一會兒,「如果為了保護市民,更好守護蒙德城,那麼謊言也在所難免,但是這絕不代表騎士團不想知道真相。」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迪盧克從未懷疑過。

  凱亞拉了拉迪盧克的袖子,他是很想告訴迪盧克騎士團背後的那面。不過,就算他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麼。還不如讓迪盧克永遠熱忱,他就是騎士團燃燒著的光明。

  「……那麼溫迪,對於你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凱亞抬起頭問巴巴托斯,他和迪盧克都深陷其中,凱亞無法否認謊言,他沒有謊言就無法存活。可騎士團呢?謊言果真只為市民服務,如蒲公英的誓約一樣,無暇無私嗎?

  「找尋場外服務也太犯規了,」巴巴托斯不滿地嚷嚷道,「不過,謊言和真相,我都不是很在乎。畢竟我是自由之神,又不是什麼真相之神。」

  「重要的是你們,你們到底想要怎樣的自由,是謊話連篇卻夢幻的自由,還是太過真實卻殘酷的自由——不管你們怎麼選,我都會為人類彈奏樂章的。」

  「即使……自由裡面充滿了人類的私心也沒關系嗎?」

  「是的,」巴巴托斯雙手撐著下頜,露出了一個很漂亮的笑容,「自由……同樣也是人類的私心,難道不是嗎?」

  他指了指面前的兩人,接著說道,「一個人是無拘無束,兩個人是互不干擾,三個人才是自由自在,是在規則下平衡又美妙的自由。騎士團建構了現在的規則,雖然這話由我說來有些奇怪,畢竟自由之神給人的印像就是完全不在意規則的那類神呢。」

  巴巴托斯從沙發上起身,騎士團可真是吝嗇,他們只用茶水來招待客人,而不提供蒙德最醇厚的美酒。「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規則,同樣也沒有完全的自由。我相信你們也清楚這點,我聰慧的子民們。所以,盡情去苦惱吧,然後努力吧。放心,你們的一路永遠有自由的風相伴。」

  「誒?這麼不負責任,作為神明真的好嗎?」凱亞吐槽著,但是想到對方可能是那個消失了幾百年的巴巴托斯,突然又覺得很合理了。

  「責任什麼的,你去隔壁找岩王帝君老爺子說吧。」巴巴托斯打開了窗外,陽光一下子照亮了室內,從窗戶外吹來的風,讓他綠色的披風像是水波一樣起伏著,「我要走了,朋友們。偉大的吟游詩人,可是很忙的。」他轉過身,帽子上的塞西莉亞花被風吹得綻開了笑容,「迪盧克,我之後會找你喝酒的。就這樣,拜拜咯。」

  「遇上什麼難事,就在心裡呼喊巴巴托斯的名字吧。我一直都在。」

  青色的少年墜入風中,凱亞一個箭步上前。窗戶前沒了少年的身影空落落的,他往四周一掃,哪裡都沒有少年的影子。在樓下站崗的騎士,意識到了樓上的目光,還抬起頭奇怪地看了凱亞一眼。顯然,他一點不知道自己頭頂上剛有位少年墜了下來。

  凱亞轉過身,看著還陷入沉思的迪盧克,「現在我相信他就是真正的巴巴托斯了。」

  他的兄弟討人嫌地板著一張臉,假正經地說,「你知道了就好。」迪盧克總算是扳回一成,這下他們相信他不是在編故事了吧。

  凱亞繞過沙發,將茶具收到抽屜裡。

  迪盧克也起身整理了散落的文件,散漫地問道,「你去哪裡調查?」

  「酒館,你呢?」

  「我再去孤兒院一趟,隨便拜托琴這幾天看好加西亞夫人。」

  凱亞點了點頭,拉開了房門。在腳快要離開房間的時候,他轉頭,無聲地動了動唇,【我們去查明真相吧】。

  「這是當然了,兄弟。」

  迪盧克推了他一把,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會查明真相。

  摘星崖邊。

  九方抱了一會兒路德維希就放開了手,她膽怯地退了一步,「抱歉,你期望看到的不是現在這個我吧。」

  沒有共同經歷的她還是路德維希所期望的人嗎?

  九方並不這麼認為,可是她在看見路德維希的一瞬,卻忍不住上前擁抱了他。但在一時的心蕩神怡後,她必須正視現實。

  她或許對愛有些苛刻,但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讓自己成為一個過去的影子,而他也不是她臆想的一個趁手的戀愛工具。路德維希他必須清楚他擁抱的到底是誰。

  路德維希有些疑惑,他上下打量著她,「怎麼了,你有什麼變化嗎?」

  「別說謊了……」九方抬起頭,摸著自己的黑發,「你應該一眼就能看清楚吧,我現在已經不是女神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雖然可能有些難理解,我以人類的軀體重新降臨了人世。但是……這個我已經不是和你並肩的女神了。」

  「所以呢?」

  「我已經不是你深愛的塞萊斯特了。我是九方,僅僅只是她。」

  她強調著。她不是塞萊斯特的影子,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來自塞萊斯特的一切。她更希望作為一個人類,去獲得獨屬於九方的東西。

  她不是個愛情小偷,也不是誰的替身。

  「九方,這是你現在的名字嗎?」路德維希念著這個名字,璃月的發音對他來說還有些奇怪,但這是個好名字,念起來就像鳥兒鳴叫一樣清脆。他上前拉過了九方的手,他對自己說,現在她的名字是九方了。

  他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曾經我有多麼期望你是人類。」但是這樣卑劣的想法不應該再多提,「好吧,九方。現在我也正式介紹一下,我是路德維希,來自千年前的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把九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吻了吻那害羞地想要縮回去的手指,「親愛的小姐,可以容許一個愛你愛得發狂的男人再次追求你嗎?」

  九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受驚的小鹿一樣想要逃走,可是她的手卻被緊緊攥住,她逃不了。「你沒聽懂我的話嗎?我已經不是塞萊斯特了。」

  「是的,所以我問的是你九方,你願意接受我的追求嗎?」

  少女的眼裡浮現出朦朦朧朧的水霧,她就快哭了,但是她轉過頭,倔強地不讓眼淚順著臉流。太好了,路德維希沒有失望地離開。

  可是,就這麼接受真的好嗎?路德維希會不會後悔啊。離得越近,他看得就越清楚,那個白發金眸的女神已經變成了黑發藍眼的普通人,所有對女神的幻想都會在人類的身份下破滅。

  所謂的人愛神,也不過是愛神明的身份吧。

  以前九方不會覺得這難以接受,但是她面對的是路德維希,她不允許他輕飄飄地來,又不負責任地走,她從不覺得自己比塞萊斯特差。

  「那你不要後悔,」九方含著眼淚,惡狠狠地瞪了一下路德維希。雖然沒什麼威懾力,反而像森林裡的小鹿一樣可憐巴巴的。「如果你敢之後說什麼,你認錯人了,你愛的是女神,而不是人類。我絕對會報復你的。」

  她怎麼這麼可愛……路德維希的心裡冒出粉紅泡泡,他忍不住用另一只空著的手輕輕擦拭她眼角溢出的淚珠。

  在充滿憐愛地凝視她的面容後,他莊重地單膝跪地,執起她的一只手,輕輕吻了她的手背,他向她立下誓言,「我永遠也不會後悔,我深愛的人,一直都是你。不管你是神也好,是人也好,與我一同經歷過冒險,還是從未遇見過我,我都會愛上你。」

  「除了你以外,不會再有其他能牽動我心緒的人。」

  愛情是龍卷風,它突然地到來,把他的天地卷得天翻地覆。人們真的可以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愛上特定的人嗎?

  如果能解釋清楚原因的,就不是愛情了,而是基於利益的計算。

  她身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路德維希一見就知道了。但到底是什麼樣的變故,可以讓一位女神變成人類……那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吧。她還好嗎?失去了神力和權柄,這麼多年她會不會受委屈,像別的人類少女一樣痛苦了只能窩在被窩裡偷偷哭泣。

  路德維希裝作不知道這些,她不會想讓他知道這些痛苦的,於是他裝作看不見。這樣的話,她還是那個有些高傲,維持自尊的女性。雖然他很想幫她分擔,但是如果會完全依靠戀人,她就不是她了。

  於是,路德維希退後了一步。他不去問這些她想隱瞞的往事,而只是關心他們的現在。

  但九方或許誤會了什麼,她以為他愛上的只是女神,愛她的不老容顏,愛她的高高在上,愛她的女神權柄。然後,對她的靈魂一無所知,麻木、盲知又狂熱。

  但是,怎麼可能呢?

  她變了,卻什麼也沒變,她的靈魂依舊是那麼熠熠生輝,那不會因為靈魂在神明的軀殼還是人類的軀殼就有所改變。

  他自始至終愛的都是那個璀璨的靈魂,從來就沒有任何改變。

  而此時,風吹起落在她兩頰的長發,藍色的眼眸像是大海一樣清澈又美麗。路德維希輕輕地笑了,是的,從來就沒有任何變化。


第73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1) 我在我的……

  我在我的緯度上

  卻做著候鳥的夢

  夢見白雪, 夢見結冰的路面

  朱紅的宮牆後

  一口沉悶的大鐘

  撕裂著紋絲不動的黃昏

  ——舒婷

  酒館裡最不缺的是就是酒鬼。他們在沒喝醉前有不同的名字,有特別的人生,但是一旦喝醉, 他們便只有一個統一的名字,那就是酒鬼。

  凱亞不討厭酒鬼, 相反,他相當喜歡這群人。

  他們在酒後總是百無遮攔, 就像爛透的人生一樣去掉那層裝模作樣的矯飾反而爛得可愛了起來,那是因為真實,又或者說有著殘酷的美感。沒人說得清一個醉鬼是怎麼毀滅了自己正常的人生, 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他喝得酩酊大醉,今日如此, 昨日如此, 明日亦是如此,然後他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酒精患者,一個不依靠酒就無法生存下去的瘋子。

  【天使的饋贈】討厭這樣的酒鬼,因為這幫人往往最後窮困到沒錢喝酒。

  但是凱亞以一種相當辯證的眼光看他們, 就像是在一堆垃圾裡面淘金子。大部分酒鬼的話都不值得信, 他們就像得了癔症一樣瘋狂, 但是極少部分酒鬼會在酒後展示自己的真實,他們的人生仿佛都濃縮在酒精之中,只等你坐在他們身邊, 同飲這人生的美酒。

  「克裡米亞先生。」

  凱亞像是泥鰍一樣擠進一個小角落裡。這裡放著一張不大的桌子, 一張昏黃像是老花眼的油燈,還有一個醉醺醺的男人。

  那個男人沒有反應,他的臉因為長期的醉生夢死浮腫得像河裡翻肚皮的紅金魚。

  凱亞伸手推了一把, 男人才悠悠轉醒,他困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皮,瞧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黑皮小少爺,他揶揄道,「喲,這不是凱亞少爺嗎?有何貴干,這幾日不忙著處理雪山的事,反倒有時間陪我這個醉鬼。」

  他打了個酒嗝,酒精混著胃液有種反胃的惡心感。凱亞還是笑眯眯地,他衝侍者打了個響指,侍者便端著兩杯黃金色的酒走了過來。凱亞把其中一杯酒推到男人面前,「來喝點這個解解酒吧。」

  男人看著那杯酒,輕蔑地哼了一聲。低度酒,裡面加了大量的冰塊,口感微甜,新手才喜歡的玩意兒。「這不夠給勁兒,老兄。你向我問情報,就拿這玩意招待我?」

  「一點點的開胃酒,」凱

  亞俏皮地說,然後看了眼男人放在身下的手,「而且你現在胃燒得難受。烈酒我隨時都可以請你,但是現在就請接受我的善意,我們不是朋友嗎?」冰藍色的眼睛裡面帶點關切的暖意,這是凱亞擅長的「把戲」。一貫談生意,只會適得其反,不如在合適的時機,獻上一點「微不足道」的關心。

  男人又哼了一聲,「朋友?」他端起那杯酒,倒是沒有反駁這個說法。

  搖晃著酒液,在昏黃的燈光下液體呈現出一種通透的色澤,清澈見底得就像純淨水一樣。「說吧,你想問什麼?」

  沒有再兜圈子,克裡米亞直接開口了。他是個情報販子,這世界上不是只有凱亞一個人聰明到收集這些醉鬼的話,他早就深諳此道。只是,他跟凱亞不同,他是個真正的酒鬼。只是比其他的酒鬼更難喝醉。

  他平時就像團爛泥一樣癱倒在酒桌上,然後情報就會像酒液一樣倒入他的耳朵裡,他咀嚼,然後咽下。

  現在就是吐出來的時候了。

  「老兄,你對【天空孤兒院】的加西亞夫婦有什麼見解嗎?」

  「他們啊」,男人想了一會兒,「兩個爛好人。」

  凱亞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他湊近了克裡米亞,幾乎就要貼上他的耳朵。「那我悄悄告訴老哥,加西亞夫人可向騎士團控告過她的丈夫……」

  克裡米亞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凱亞,「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這兩口子感情一直很穩定。」

  「那可真是怪了,你覺得加西亞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小少爺,我只是個情報販子,不是偵探。」他搓了搓手指,比了一個數。只要開價足夠,情報販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兼職一下偵探。

  凱亞識趣地從兜裡摸出一大把摩拉,把這些閃著金光的可愛玩意推成一座小小的金幣山。

  克裡米亞把那杯酒澆在金幣山上,金黃的酒液像是給摩拉注入了流動的生命力,「現在夠勁兒了,老兄。」他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所以,你覺得是為了什麼?」

  克裡米亞神經兮兮地環顧了一圈四周的人,他示意凱亞把耳朵湊近過來聽。「是為了報復某個人吧,女人的復仇心可是很重的。」

  「報復誰?」

  克裡米亞把凱亞一把推開,「不好意思,這是另外的價格。」

  「你要多少?」凱亞皺了皺眉,雖然能用錢解決的事,對他來說就不是事,但是他嗅到了大麻煩的氣息。

  「我的買命錢。」克裡米亞開玩笑般地說著,臉上依舊是那副酒鬼有些神經的表情,可是笑容像是凝固了一樣。

  他不笑了。

  凱亞假裝看不懂他的表情,樂呵呵地像是調笑一樣,「所以,那價值多少?」

  克裡米亞凝固的笑又重新復蘇了起來,「可能值一個摩拉,也可能指一億摩拉,」他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看來是問不到什麼了,凱亞作勢要起身。

  「你又何必把自己牽扯進麻煩裡?」那個人生一塌糊塗的酒鬼問他。

  「不知道,可能一時興起吧。」凱亞回答道。

  克裡米亞背著他笑得都嗆住了,接著那座摩拉山倒了,一枚枚圓圓的金幣散落在他腳邊,他有些狼狽地彎下身子,一個個撿起這些小東西。有些摩拉掉到了桌子裡面,克裡米亞費力地擠了進去。凱亞回過頭只看見他的屁股在桌子下一聳一聳地,有些滑稽。

  「如果自己身懷秘密,就不要去探究其他人的秘密。」

  凱亞聽清了這悶悶的聲音,但他有些難以置信,這個見錢眼開的黑心販子居然會發好心了,「你說什麼?」

  克裡米亞從桌子下面爬出來,頭上流了些汗,他伸出手隨意擦了擦,「沒什麼。」他看向凱亞空蕩蕩的腰間,他問得隨意,「你還沒有獲得神之眼吧。」

  凱亞點了點頭,「那又怎麼了?」

  「沒什麼,只不過我希望你能獲得風系神之眼。」克裡米亞擠眉弄眼地說,「這玩意可是好東西。」

  「那為什麼要是風系的?」

  克裡米亞先是笑了一下,眼睛裡閃過莫名的光,「逃吧,」像是教導一樣,他說,「從背負的秘密裡面逃掉,你的人生會過得幸福一點。」

  凱亞沉默了,他不再笑眯眯了,面色冷峻下來,眼裡星星般的紋路更加明顯,「如果逃不掉怎麼辦?」

  克裡米亞背過了身子,凱亞見不到他的表情,「那就隱姓埋名度過你的一生。」

  「就像你一樣嗎,克裡米亞先生?」

  克裡米亞不說話了,他擺了擺手,示意凱亞早點滾,別在眼前冒來冒去,惹他煩心。

  凱亞臨走前,拍了拍這位老伙計的肩,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逃跑哪裡有那麼容易,他望眼無邊無際的天空,就連天空都被房子的屋頂切割成一塊一塊的,何況房子下的他。他聳了聳肩,就邁著大步離開了天使的饋贈。

  而在天空孤兒院,迪盧克又一次叨擾了克扎特大夫。

  這個胖乎乎的醫生見他來了,有些緊張,但很快又裝出了一副樂呵呵的模樣,與他親切問好著,就好像迪盧克是他許久未見的朋友一樣。

  「克扎特大夫,我想請教您,有關加西亞夫人的事。她是個怎樣的人,與加西亞先生的感情怎麼樣?」

  「蕾雅啊,她最初是來自楓丹的大小姐,祖父母可是逐影獵人。她與裡奇相識後,就來了蒙德,捐出了自己的家產創立了【天空孤兒院】。兩口子感情一直很好,又都是一頂一的大善人,這周邊就沒有不敬佩的人。」

  「……你是說這座孤兒院是加西亞夫人出資的嗎?」

  這樣一來,就沒有了金錢上的動機。能捐出家產的女人不可能為了金錢去污蔑丈夫。

  「是的,怎麼了嗎?」克扎特大夫有些緊張。

  「不,沒什麼。」

  接下來的時間,迪盧克又問了克扎特大夫幾個問題,但都沒什麼突破口。克扎特看上去也不像在撒謊,誠實而有些古板的老蒙德紳士不擅長說謊。

  最後,迪盧克跟克扎特握了握手,他看似不經意地說,「加西亞先生並不在騎士團裡。」

  克扎特嚇了一跳,隨機投來感激的目光。他剛才就一直疑心是騎士團抓走了自己的好友,畢竟裡奇現在下落不明,騎士團出身的迪盧克又可疑地來拜訪了他。

  胖胖的大夫握著迪盧克的手,「先生,請你相信我。裡奇和蕾雅都是一頂一的好人,他們是不會做壞事的。」他強調著。

  迪盧克輕微掙脫開了他的手,克扎特強調地有些刻意了,而且估計他心裡有了些猜測,只是沒跟迪盧克講明。

  「我知道了,先生。」迪盧克說,「不過還請你相信騎士團,有什麼猜測和情報都可以如實上報。」

  克扎特大夫嘴上答應著,卻避開了迪盧克的目光。

  這裡不會有什麼突破了,迪盧克就這樣返回了騎士團。

  摘星崖邊,有兩人注視著迪盧克遠去的身影。

  「你有什麼打算嗎?」路德維希問九方。

  「博士不會再信任我,我現在的打算就是把自己『賣個好價錢』,跟愚人眾談判的籌碼多一點才好。」

  「也就是說你打算換一個上司,不考慮就此離開愚人眾嗎?」

  「不了,如果離開的話,就掌握不了愚人眾的動向,反而會更加麻煩。」九方搖了搖頭,「不過換一個工作環境,對我身心健康都有益。博士實在是一點好事都不干,每次我都是強忍惡心跟他虛與委蛇。」她說完嘆了口氣。

  「那個博士就這麼令你頭疼?」路德維希眨了眨眼睛,「不考慮殺掉他嗎?這樣可以救更多的人吧。」

  「如果能殺掉,我早就動手了。」博士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納西妲都拿他沒辦法,更何況九方。

  「那你屬意的人選是?」

  「富人

  、僕人,還有公子。」

  「他們是怎麼樣的人?」

  「一個只認錢的銀行家,一個溫柔的慈父,和一個『大腦空空』的戰鬥狂。」

  「這三個人聽起來都比瘋狂的科學家好多了,」路德維希滿意地點點頭,「所以這三個你最喜歡誰?」

  「我喜歡錢多,事少,心地還善良的上司。」九方慢悠悠地說,「就看誰更符合這條標准了。」

  「聽起來你已經想好了。」路德維希伸出手揉揉她的頭,「那要不要在離別前送博士一個『禮物』?」

  「什麼樣的禮物?」

  「跟我來。」


第74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2) 辛辣的愛……

  整個太陽是殘酷的,

  整個月亮是苦的,

  辛辣的愛情使我滿身麻醉,

  龍骨斷裂, 沉入海底。

  ——蘭波

  「加西亞夫人,您最近還好嗎?」金發的少女關切地詢問著坐在床頭梳洗的蕾雅。黑卷發的貴婦人轉頭回了她一個溫和而疏遠的微笑, 「感謝你的關心,琴。」她將閃耀的紅寶石發飾戴在黑木般的發間, 可是蕾雅試了好幾次都帶歪了。

  不知怎的,貴婦人有些心焦。

  「請讓我來吧,夫人。」

  琴從蕾雅手心接過那枚漂亮的寶石, 像是簪一朵高雅的花一樣將紅寶石穩穩插在了黑發之間。

  「謝謝你,琴,」蕾雅撫了撫身邊垂下來的如雲黑發, 她問地漫不經心, 「不過,騎士團最近不是很忙嗎,你怎麼有空來這兒?」

  「就算再忙,一名優秀的騎士也不會忘記關心市民的身心健康。」

  「是嗎?」蕾雅笑了笑, 她不相信這虛偽的說辭, 「好吧, 美麗的騎士小姐。」她回過頭,發出邀請,「那騎士小姐有空陪我逛逛街, 買點衣服嗎?」她一面說著, 一面嫌棄地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的衣服,抱怨著,「我來騎士團太急, 衣服都沒帶幾套。衣服這種東西,新鮮勁過了,就再也不想穿第二次了。」

  琴覺得加西亞夫人的服飾已經足夠美麗和高雅了,但她還是沉默地聽著,如果加西亞夫人想偽裝,她現在也只能奉陪,「好的,夫人。」

  蕾雅睨了一眼琴,「你就穿著這身跟我逛街?」

  琴對著加西亞夫人有些歉意地搖了搖頭,「抱歉,夫人。受騎士團的職責所限。」

  蕾雅裝作不滿地哼了一聲,還是由琴穿著那身不解風情的騎士團服裝一起在街頭游蕩了。

  三樓,在某家的陽台上。

  陽台上種著滿滿一排的須彌薔薇,紫色的大花醋鬧鬧地擠在一起,好不快活。翠綠的梗和深紫色的花相互映襯著,一旁是一張散漫放著的木桌子,和三把椅子。

  九方撐著臉看著在樓下閑逛的加西亞夫人和琴,她指著加西亞夫人,和坐在對面的少年說,「瞧,那就是蕾雅加西亞。」

  路德維希打量著加西亞夫人,「哦,原來她就是裡奇的妻子啊。」薔薇花被風吹得搖曳,香氣一陣陣地,少年的聲音就在馥郁的香氣下若隱若現,「我們要阻止她嗎?可裡奇已經死了。」

  「不知道。」九方轉過頭,她看上去也是相當苦惱,「反而我想問你,你會阻止嗎?還是任其發展?」

  「裡奇已經死了,」路德維希臉色冰冷,他說得淡漠。他想了一會兒,才看向九方,「……我會吧。」

  「為什麼?」

  路德維希把手伸出來,輕輕搭在九方放在木桌的手掌處,然後五指並攏,松松地扣著她。他抬起頭,蒼藍的眼睛像通透的湖水,「因為我想到了你。如果我是裡奇,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冒險。比起讓她為了我和孩子復仇,不如忘記一切,重新開始。」

  「可這樣對加西亞夫人不公平,」九方直視著那蒼藍的眼睛,他們的手握住一起,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如果我是加西亞夫人,一定不會放過那帶來一切的『凶手』。」

  路德維希搖了搖頭,「既然你已經有了答案,那為什麼還要問我?」

  「因為面對的人是你,所以才想問。」九方緩緩展開一個笑容,她說得不留情面,「路德維希你對於喜歡的人,總是那麼溫柔。你希望加西亞夫人能夠重新開始,是因為你不希望我摻和麻煩事,你沒那麼有同情心,也沒有那麼善良。你只是單純不想讓我背負更多殘酷的東西。」

  「是的,」路德維希平靜地點了點頭,「被你看出來了嗎?」他有些羞澀,又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

  她是懂他的。路德維希時常戴著一張溫柔的假面,但實際上他的溫柔只給了幾個人,對大多數人他只懷著一種抽像的愛,他從未走進過人群之中。

  「可是,你這樣真的好嗎?」九方把凳子拖了過來,她關切地看著路德維希,「你已經來到了一個不同的時代,這是個更開放更包容的世界。即使你的性格很麻煩,也能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不要當著我的面說我性格很麻煩啊。」他有些無奈地嚷嚷著。

  九方抱住了他的一只手,眼睛亮閃閃地看著他,「有什麼關系嘛,你又不會生我的氣。你一直都過得很寂寞,沒有人理解你。但那個時候有迭卡拉庇安陪著你,所以你們成為了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有一個更開闊的世界,不要再一個人呆在寂寞的角落了,稍微……學著去真正接受人們,怎麼樣?」

  「我有了你,還不夠嗎?」

  「不夠!」九方氣鼓鼓地,她明明認真地跟路德維希說,路德維希竟然還開她的玩笑。她從椅子上站起身,「我要去找加西亞夫人,因為我不希望有人在我視線內走向『悲劇』。這一路上,我作為一個人類經歷了很多東西,能夠真正幫到其他人,真的很開心。這不僅是為了那些可憐人,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再也不想做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了。」

  「這樣嗎?不過你開心就好,」路德維希也跟著她站起身,「那麼請允許我跟你同行吧,小姐。畢竟我也算你的朋友,幫你也算是開始走進人群了,不是嗎?」他說完,還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九方看著他,卻一點都摸不透他是否有意改變。不過,那只是她的建議,如果路德維希不願意,她也不能強迫他,「好,我們一起。」

  在樓下幾米遠的首飾店裡,他們撞見了加西亞夫人和琴。

  加西亞夫人誇張地買了好幾件裙子,琴正面帶苦笑地拎著裝衣服的袋子。漂亮的貴婦人豪氣十足地試著首飾,店員們面上都兜不住笑了,今天可來了一位大主顧。

  九方和路德維希對視一眼,隨即裝成熱戀的小情侶,手拉手進了店。

  像是被滿店的首飾迷暈了眼,九方極其誇張地轉了一圈,像是可愛的小女生一樣對著男朋友嬌滴滴地撒著嬌,「天啊,這裡的東西都好漂亮。親愛的,我想要什麼,你都會買給我吧。」她演得有點過了頭,蕾雅和琴都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她們都很少見到這麼嬌氣的女孩。

  「當然了。」清風霽月的少年摟過女孩的腰,他倒是不像他的女友那麼油膩的甜,整個人像是清爽的薄荷。

  得到了男友的保證,那女孩一下子像是兔子一樣在店裡竄來竄去。她轉了一圈,試了好多件首飾,卻仍然不滿意,生氣地皺著眉,「沒

  有更好看的東西嗎?明明看著還行,戴在身上卻那麼普通。」

  店員心裡埋怨這討人嫌的顧客,面上卻只能堆著笑說,「小姐,你這麼美麗,要我說,無論哪一條戴在您身上,你都是美得不可方物。」他極其誇張地奉承著。

  那女孩仍然是一副生氣的樣子,她旁邊的男友走過來,把她抱著懷裡低聲安慰了好一會兒,女孩才漸漸消了火氣。

  突然,女孩眸光一轉,像是看上了什麼似的,刁蠻地指著戴在加西亞夫人胸口的紅寶石吊墜,她頤指氣使地說著,「我想要那一條,你們快去拿給我。」

  一旁的店員臉都皺成了苦瓜,他們有夠煩這個妞的,「小姐,抱歉。這個顏色只剩下那一條了,而且我們已經賣給了這位夫人。不過這個款式,還有一條藍色的……」

  「我不管,這是你們的問題吧。」

  蕾雅在店裡被吵得心情都不好了,她強忍著火氣,盡力維持著貴婦人的儀表,「這位陌生的小姐,請不要為難店員。這一條我已經購買了,你如果喜歡這個款式,不妨買藍色的。藍色更襯你漂亮的藍眼睛不是嗎?」

  「可是,我就想要你身上那條。」那任性的女孩一下子竄到蕾雅眼前,蕾雅正要躲開,就聽見女孩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她丈夫的名字,隨即手心被塞了一瓶小小的魔藥。

  「你……」蕾雅正想問什麼,就看見少女背著眾人,偷偷比了一個靜聲的手勢。少女的面色溫柔似水,藍眼睛像是最透亮的天空,她明顯是在演戲。

  「我仔細看了,你的這條原來也不怎麼樣,」少女轉過身,對旁邊松了一口氣的店員像是施舍一樣說,「去拿那條藍色的吧。」

  琴走過來問加西亞夫人,「您還好吧?」

  「嗯,」加西亞夫人有些緊張,她偷偷攥緊了手裡那瓶魔藥,「我們走吧。對了,這麼久你也提累了吧,分一些袋子給我。」

  琴沒有懷疑什麼,把手裡的衣服袋子分了一些給加西亞夫人。蕾雅就趁著琴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魔藥塞進其中一件衣服裡,她正要走,卻發現琴還在打量那位少女,加西亞夫人生怕琴發現了什麼,她佯裝散漫地問道,「怎麼了嗎?」

  「那個人,我好像見過她。不過我認識的人不是這個性格,所以是我認錯了吧。」

  琴說謊了,她百分之一百確認她就是九方。不過琴是穩重的性格,既然九方在演戲,她就沒必要在加西亞夫人面前戳穿她,而且……九方還給加西亞夫人塞了什麼東西。

  之後,有必要探查一下了。

  「那我們走吧。」

  等加西亞夫人和琴走開,九方就懶得再裝了,她讓路德維希拿著包好的項鏈,就拉著他離開了首飾店。

  「你給了她什麼?」

  「秘密。」九方笑得像個詭計得逞的狐狸,「而且加上我們給博士准備的『禮物』,即使是他,也得礙於外交壓力,乖乖被調離蒙德。」

  「然後你就迎來了一位新上司。」路德維希點了點頭,「我希望你可以如願。」

  他從衣服兜裡掏出那個才購買的藍寶石項鏈。他低下頭,湊近了九方的鎖骨,氣息噴得她有點癢癢的,「剛才忘了說,這條項鏈很適合你。」

  而前不久,從蒙德的小巷子裡竄出來了一位金色頭發的青年,他像是有些迷路一樣在街頭東張西望。衣著不太像蒙德本地人,長了一張極其秀美的臉,頭上別了翠羽,像是一只華美又呆萌的孔雀。

  卡維站在蒙德的街頭有些不知所措,教令院才休了假,他卻鬼使神差地一張船票就來了蒙德。期間沒有通知任何人,只帶了兜裡的一些錢和幾件衣服。他有些暈船,在船上像是夢游一樣昏沉沉地睡了幾天覺,現在站在街頭腦子才清醒過來。

  可是一清醒過來,才懊惱起了自己的莽撞。他是想早點見到九方,可是他又沒有提前通知過她,突然出現在她房門前會不會太冒昧了。而且萬一她有事要忙,他會不會耽擱九方辦正事呢。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卡維明明知道九方的地址,卻像是腿被鑄了鉛一樣在她家樓下的小巷子裡急得竄來竄去。

  這不,他又從不知經過幾次的小巷子裡面轉了出來,太陽有些刺眼地照在他臉上,卡維眯了眯眼睛,他不經意地轉過頭,眼睛卻一下子睜大了,還亮了起來,像是狗狗見到了心愛的主人那般。

  是九方的身影,卡維看見她從首飾店裡出來,他正准備走過去,卻見她身後落了一步的距離,跟上了一名陌生的少年。

  他把視線往下移,那少年上前一步,拉住了九方的手。

  她沒有拒絕。

  卡維走向她的腳步一下子暫停了。他的世界空白一片,他就像快要沉下去的木頭一樣直愣愣地掉進了街市的深海裡,周圍人來來去去,他們說著笑著鬧著,可卡維的耳朵嗡嗡叫著,他什麼都聽不到了。

  像是察覺到身後的目光,那少年轉過頭,他看見了站在人群中臉色蒼白的金發青年,他睜著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著路德維希,他似乎沒有意識到他注視路德維希的眼神有如注視搶走自己戀人的仇敵。

  路德維希像是明白了什麼,他拉著九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為她親手戴上了漂亮藍寶石的項鏈,那項鏈的顏色屬於路德維希的蒼藍,而不是屬於那金發青年的赤紅。

  九方沒有意識到有人在注視著他們,依舊無知無覺地笑著,還指著項鏈對路德維希說,「對吧,我也覺得藍色更適合我。」她笑著,毫無一絲懷疑。

  「嗯,我也覺得。」

  路德維希趁九方不注意悄悄轉過頭,街上人依舊來來去去,卻沒有了那個金發男的身影,而在街角的陰影處,一支翠羽狼狽地掉落在地。

  卡維逃掉了,帶著他破碎的心,逃走了。

  他在那個屬於他的陰影裡,捂著嘴,無聲地流著淚。他甚至不敢發出聲音,金色的頭發沒精打采著。卡維想要擠出笑容,如果這是九方的選擇,他作為學長應該笑著祝福她才是。可是,為什麼那個少年望過來的時候,他卻狼狽地逃走了,連上前一步的勇氣都沒有呢?

  卡維蹲下身子,像是在擁抱自己一樣,緊緊地抱緊自己顫抖的身體。明明是艷陽天,他卻覺得好冷。他一定是還沒有睡醒吧,為什麼之前陪著他、理解他、欣賞他的少女會這麼快就愛上其他人?

  這不是真的,他心裡不相信,可是淚水卻不爭氣地往下流。他受傷了,在蒙德街頭,像是被遺棄的小狗,眼睛濕漉漉地,因為他失去了他心愛的主人。

  那無情的女主人可以擁有無數只小狗,可是小狗卻只會有一顆心,和一個主人。那顆顫抖的心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來了。


第75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3) 感情越是……

  愛情是一種違背天性的感情,

  它把兩個素不相識的人

  帶進一種自私的、不健康的依賴關系之中,

  感情越是強烈,

  就越是短暫。

  ——馬爾克斯

  「可憐的小狗, 別哭了。」

  清冽的酒氣像是大海的波浪一樣襲來,卡維抬起頭, 看見的是他的「仇敵」。那是一個在即使在陰涼處也撐著傘的少年。少年在卡維面前蹲下身子,翠綠的陽傘像是蛋殼一樣, 裹住了牆角的兩人。

  少年遞給他一只沒使用過的手帕,「來擦擦眼淚吧。」他偏著頭說道,翠綠的披風垂到地上。湊近看才發現, 他跟卡維在九方身旁見到的人很相似,只是少年的發色是深藍的,比起成年人, 他擁有類似孩童的純真。

  卡維不自在地接過手帕, 把頭轉到一邊,狠狠地擦了一遍臉,等他再轉過頭,除了眼角和鼻尖那一點像是燒灼形成的嫣紅外, 他幾乎沒事了……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對了, 不用還我哦, 我不喜歡男人用過的東西。」那少年直起身,向卡維伸出了手,「要去喝一杯嗎?」

  卡維順著他的力度起身, 他眼神躲閃著,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用……」

  「你難道不想知道九方身邊的那個人是誰嗎?」

  卡維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看了眼少年的臉, 又飛快地低下頭,他懷疑是場惡意的羞辱,這個少年太像九方身邊的那個人,卡維還沒傻到相信一個陌生人。而且,如果他還有勇氣的話,他會自己去問九方。

  少年把臉湊過來,青翠的眼眸微微眯起,「別擔心,我是九方的朋友。我的

  名字是溫迪,一個吟游詩人。而你是卡維,來自須彌的大建築師。」

  「你怎麼知道我是卡維?」卡維有些驚訝,難道是九方告訴少年的嗎?

  「誒嘿,吟游詩人知道的當然很多,」溫迪說,「我們收集故事,我們編造故事,我們注視過去、現在和未來發生的一切故事。而我是蒙德城最好的吟游詩人。」

  他說話間腰間別著的一把木質裡拉琴上下晃了一下,那琴的琴弦是青色的,綴有兩朵白花。

  「那麼跟我來,卡維。」

  「你的傘不要了嗎?」卡維指了指還放在角落的陽傘。

  「不了,」溫迪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這樣的傘是給無家可歸的小狗遮陽的。」

  「那裡可是陰涼處,哪裡有陽光?」

  「誰知道呢。」溫迪背對他笑了一下,「對於小狗來說,到處都是刺眼的陽光吧,所以他們才會流淚啊。卡維,太陽對你來說也太過刺眼了,難道不是嗎?」

  卡維沒有回答溫迪的揶揄,他尷尬地摸了摸鼻頭。

  溫迪沒有他看上去那麼像個天使。他開著玩笑,並不刺耳;而他給的關心也只是溫涼。他看上去溫和,說話也溫和,但不知怎麼,卡維覺得他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氣質,如果他想讓人信服,那就跟撥弦一樣輕而易舉。

  「歡迎來到這裡,這裡是整個蒙德城最好的酒館【天使的饋贈】。」溫迪有些誇張地說著,他看著明明年紀不大,卻好像成了酒館的熟客。

  跟著侍者,他們上了二樓,這個時候天色還不算晚,酒館裡人還不是很多。二樓算得上安靜,酒館的燈光不是很亮,牆壁上掛著的燭台罩了一層蓋子,燭火跳動著,一些細小的飛蛾不斷撞上那透明的牆壁,它們執著地撞得頭破血流。

  期間,侍者過來了,給卡維上了一杯特色的雞尾酒【午後之死】,和一杯普普通通的葡萄汁。

  「你來酒館不喝酒?」

  溫迪聳了聳肩,「誰讓我看起來不像成年了。所以,只能喝這種小孩子才喝的果汁。」

  「所以你成年了嗎?」

  「想知道?不告訴你。」溫迪把【午後之死】往卡維面前推了推,像個專業的酒保一樣介紹起酒來,「將一份苦艾酒倒進高腳杯,加入三分冰香檳,慢慢攪勻、搖晃,這就是蒙德人最愛的酒【午後之死】。嘗嘗吧……」

  卡維端起那杯綠油油的酒,香檳的氣泡讓這杯酒看起來更不好惹了。

  卡維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脾氣暴烈的酒味直直衝向鼻腔,香檳的氣泡感和輕盈感稍微削弱了苦艾酒的澀意,但是那團燃起的火從舌尖一路燒到他的胃部,卡維被嗆得咳嗽了幾聲,眼睛裡滲透出生理的淚水。

  該死的,喝這酒沒比喝下一場颶風好到哪裡。

  「你們蒙德……怎麼會喜歡這麼烈的……酒。」他一邊說一邊干咳著。

  溫迪拍了拍他的背,把葡萄汁遞給了卡維,卡維咕嚕嚕地灌下,才舒坦了很多。

  「你不覺得它的味道很像愛情嗎?急躁、狂飆、摧枯拉朽地帶來巨大破壞後,留下滿嘴的苦澀,嘴唇開裂般地離去……」

  「溫迪,你確實是位詩人。」卡維贊賞著。

  「所以,你喜歡九方。」

  卡維不知道話題是怎麼突然轉得這裡的。他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喉嚨,又喝了一口葡萄汁,才一邊用眼神瞧溫迪,一邊慢吞吞地說,「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可真浪漫。」

  侍者又過來了,他往桌子上放了一杯新的【午後之死。】

  「這是你給你自己點的?他們不是不賣給你酒嗎?」

  「你沒注意到這裡還剩下一把椅子嗎?」溫迪手撐在桌子上,他做這個動作有種莫名的優雅,「等會,我們還會來一位朋友。」

  「朋友?」

  「是的,」溫迪聽見了樓下的響動,「噢,他已經來了。」

  跟著酒保上二樓的是卡維真正的「仇敵」。中間就隔了一個溫迪,路德維希和卡維面對面看了對方一眼。

  溫迪看上去似乎有些興奮,他站起身向兩個人介紹道,「左手邊的這位是卡維,來自須彌的大建築師。右手邊的這位是路德維希,蒙德僅次於我的吟游詩人。」他向兩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兩位第一次見面,出於禮貌,不應該握握手嗎?」

  酒館裡的空氣都像是凝固了那般,現在整個二樓能動的就只有撞著燈壁的蛾子。

  過了一會兒,路德維希才動了動他的腳,鞋子在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伸出了手,碧藍的雙眼抬了起來,冷淡地看著卡維,「你好,卡維。」

  他的手懸在空中,卡維心裡不知怎麼有一股無名的火在燒,他干笑了起來,「你好,路德維希。」僵硬的笑冷得可以凍死飛蛾。

  隨機,二人坐下了,路德維希和溫迪還算得上自在,他們寒暄了幾句。卡維在一旁聽著,沒有插話,理智告訴卡維現在應該盡早離開,但是屬於所有雄性生物的不服輸感把卡維的腳牢牢扎在了原地。

  「路德維希,卡維他也喜歡九方誒。」

  「嗯,我已經知道了,」路德維希喝了一口午後之死,它爆裂狂躁有如愛情本身,「所以呢?溫迪,你把我叫過來是為了什麼?」

  「誒嘿,」溫迪壞心眼地笑了下,「只是覺得你們兩個都在,比較適合談論愛情。雖然愛戀之火從來都沒有眷顧過我,但九方……她未免也太受愛神眷顧了吧。喜歡這樣的人,不會覺得壓力很大嗎?」

  路德維希放下酒杯,「人生苦短,總要為自己搏一搏。」

  「那你呢?卡維。如果你發現你的競爭對手太多,你會就此退出嗎?」

  卡維偷偷地把面前的葡萄汁推遠,裝模作樣地握著他自己的那杯午後之死,他不想在喝酒上都輸給路德維希。「我,我當然不會!」他算得上大吼了一聲,音量似乎可以增強他的氣勢,只是喊出這句後,弱弱地補充了一句,「不過,這個跟競爭對手的數量無關。愛情,怎麼可以靠雄性間的爭搶獲得?」

  溫迪點了點頭,哥倆好般拍了拍卡維的肩,「是的,愛情從來都不是競爭後的獎勵。它只會誕生在兩顆高尚、純潔、相互靠近的心靈中。」

  「那麼下一個問題,你們認為一生只會愛上一個人嗎?」

  卡維有些泄氣,他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一生只愛一個人,那只是文學作品的想像吧。不過……在現實中,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遇見愛,有些人只會遇見一次愛情,而有些人可以重復多次墜入愛河。說實話,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過對於我……我很難再想像愛上別人的未來了。」

  路德維希安靜地聽著,有些詫異地看了卡維一眼,在卡維說完,才接著反問溫迪,「你到底想問什麼?你就這麼好奇我和卡維會不會就此放手嗎?」

  「誒呀,別生氣嘛。」溫迪不再嬉皮笑臉了,他翠綠的眼睛清澈地像是一面鏡子,「但是路德維希,我很擔心你。她經過了很長的光陰,」溫迪說得模糊,但他知道路德維希能聽懂,「這些時光長到足

  以遺忘你們所有的過去,愛情就像是漫長黑夜中一閃而過的火花,哢嚓一聲後,就立馬重歸黑暗了。」

  「我本來以為她已經丟失了你們所有相愛的感覺,但是她沒有。」溫迪轉過頭看著路德維希,眼神裡面浮現著淺淺的悲傷,「如果……她過去還愛過其他人,這樣的愛想必也會留存至今。那你要怎麼辦呢?」

  「你的意思是她可以同時愛上幾個人?」

  溫迪點了點頭,這時卡維插話了,「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你們說的是九方嗎?」

  「是,也不是,卡維你就安安心心做你想做的事就可以了。」回答卡維的反而是路德維希,「卡維,你剛才說愛不是靠爭搶得到的,對吧?」他笑了一下,笑聲聽起來有些沉悶,「我同意你的話。不管什麼樣的結果,我都尊重她的決定。」

  「那如果……她選不出來,怎麼辦?」溫迪感覺到有些不太妙了,路德維希也是相當執著的人呢。果然他就不應該摻和,讓九方一個人頭疼得了。

  路德維希抬頭想了一會兒,他好像糾結了,又好像沒有,「你知道迭卡拉庇安嗎?我們好像從過去就是這樣了,我真的很頭疼呢……不過嘛,除非她主動推開我,我是不會放手的。」

  「你難道不會嫉妒嗎?」

  「當然會,」路德維希搖了搖酒杯裡面翠綠像毒一樣的酒液,「但是,即使疼痛,我也喜歡吻火的感覺。嫉妒和愛火都一樣燒得人生疼,我或許已經相當習慣疼痛了。」

  「那你不會討厭她吧……畢竟她『四處留情』又太過『心慈手軟』。」

  路德維希轉過頭看了看溫迪,他褪去了風精靈的外表,看起來像個人類小伙子,路德維希搖了搖頭,「溫迪,你並不懂愛情。」他說完就仰著頭,喝光了杯子裡剩下的午後之死。五髒六腑都像是生了一簇大火,從他的內髒到他的皮膚,從他的外殼到他的靈魂,都在那場大火裡熊熊燃燒。

  突然襲來奪走了他內心的安寧,與他形影相隨,揮之不去的大火,他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樣的感情,他將這種摧枯拉朽的力量稱之為愛情。

  他飲下愛情的烈酒,空杯子嗑在桌子上清脆地像是要碎掉一樣,路德維希起身,理著袖口的紐扣,路過卡維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卡維,我不害怕跟你『競爭』。不,這不算是競爭,競爭沒有任何意義。」他思考了一會兒,「卡維,我並不討厭你,也許我們會成為朋友,也許不會。但是,我提醒你,僅僅出於對於人類的善意。」

  「如果你不打算就此離開的話,最好做好心碎的准備……她對你溫柔,她對其他人也一樣溫柔,你永遠不是唯一那個被偏愛的存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沒什麼,我的朋友,」路德維希的手輕輕按在卡維肩上,他向著卡維微笑,友善得令人毛骨悚然,「只是……愛是很殘酷的,如果想要保護自己,就回你的須彌吧。」

  在留下友善的忠告後,路德維希就離開了酒館。

  溫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努了努嘴,「那家伙已經徹底沒救了。你呢,要放手嗎?就跟他說的那樣,九方就是這麼『濫情』的性格呢。雖然我不討厭這一點。」

  「你們從剛才就一直在說我聽不懂的話,」卡維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不過,有一點我聽懂了。路德維希,他不是九方的男友吧。」

  溫迪驚訝地張大了嘴,「我們剛才聊了這麼多,你就只注意到了這個?」

  「你們不覺得你們都想得太復雜了嗎?」卡維忍不住開始吐槽著,他自暴自棄地說,「我是喜歡九方,我也知道九方現在只是把我當成要好的朋友,她的溫柔肯定不屬於我一個人。不過,未來可不一定呢!」他紅色的眼睛亮了起來,一頭金發即使在晦暗的燈光下也熠熠生輝。

  剛才自己說了很大膽的話,卡維低下頭裝作玩自己的手指,「當然……當然,也要看學妹會不會喜歡我。」

  「如果她不喜歡你呢?」

  溫迪似乎有意給他潑冷水,卡維有些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死纏爛打,會讓她討厭我的。」他絞著手指,羞澀地像個未出閣的大姑娘。

  「我的朋友怎麼一個個都是『情聖』!」溫迪悲憤地喊了出來,「不過我決定了,卡維。我會幫你的。」

  「誒,可是你不是路德維希的朋友嗎?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沒事,他已經大了,可以自己一個人。」溫迪指著卡維,「而你卡維寶寶,我很擔心你啊。不過我的幫助僅僅指你如果受了情傷,可以隨時找我喝酒。」

  「我看只是你單純想喝酒吧!」

  「被你看出來了。」溫迪嘆了一口氣,「去找九方吧。她很在乎你這個朋友,你來蒙德人生地不熟,不去找她,她一定會傷心的。」他起身,越過卡維,「今天的酒局到此結束了,朋友。蒙德最好的吟游詩人要退場了,有機會的話,下次讓你聽聽我的曲子。」

  溫迪說著,像陣風一樣從二樓輕盈躍下。

  之後,卡維又在酒館裡待了一會兒,他決定晚餐時分再去找九方,他們或許還可以一起共進晚餐。消磨了一會兒時間,卡維才起身准備離開,這時酒館的侍者攔住了他,他遞給卡維一串賬單,「先生,請結賬。」

  「誒?溫迪沒有結賬嗎?」

  「他沒有,先生。」

  「可惡,溫迪也就算了,路德維希的酒錢為什麼也是我出!」


第76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3) 輕觸,融化……

  為什麼他們給我

  這些燈火, 這些行星

  墜落如福音,如雪片

  六面體,純白

  落在我的眼, 我的唇,我的發

  輕觸, 融化。

  無處可尋。

  ——西爾維婭普拉斯

  我收回之前的話,我根本不想念拉帝奧教授, 一點都不。

  此刻的我正在雅利洛-VI的大街上。

  雅利洛-VI是個非常具有學者所說研究前沿性的星球,在消失了幾百年後,重回了人類視野。按常理來說, 只要動作快,就算是只原始的猴子都能斬獲最高的引用率。

  好消息是我不是猴子,壞消息是我連猴子都不如。

  幾分鐘前, 這個時空的我剛把拉帝奧教授批成負分的論文扔進垃圾桶裡, 現在的我呢?當然是把那個負分的垃圾撿回來,畢竟我這輩子說不定都沒辦法得到一個正數。

  現在,我的身旁有個叫塔米拉的小妞在黃金歌劇院門口縱聲高歌,我面前是一個銀色的垃圾桶, 以及一個對垃圾桶虎視眈眈的穹。

  他蹲在不遠處, 腳邊放著一個大球棒, 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鬼鬼祟祟地盯著我。

  這個時間……穹估計還不認識我。

  我清了清嗓子,義正辭嚴地說道,「我不是和你搶奪垃圾桶所有權的, 我只是想找回我丟進垃圾桶的論文。」

  穹好像楞了一下, 呆呆的樣子有些可愛,他說,「可是進了垃圾桶的就是垃圾, 所以你還是來和我搶垃圾的。噢不,這些未知寶藏的。」

  這小子的話竟然還有些思辨含義,我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重新戴上我的手套,向他招了招手,穹就像哈巴狗一樣乖乖過來了。

  他張得很俊,只是總有種小傻子的感覺。他低下頭看我,我往他手心放了價值兩萬的一大疊信用點,這些藍紫色的美妙鈔票像是鉤子一樣勾住了穹的心,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火熱得像是一輪烈日。

  穹的呼吸顫抖著,「我真的可以擁有它們嗎?我親愛的小姐。」他一面說著,一面恬不知恥地狠狠攥著那疊鈔票。他空著的手去拿了球棒,很顯然穹已經很有服務精神了,「說吧,無論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都會為您做到!」

  他認真地甚至有點搞笑了。

  我說,「不需要,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在行政區的某個垃圾桶裡找到我的論文。你懂吧,厚厚的一疊紙,上了印了一大堆像是排列組合形成的毫無邏輯的廢話,那就是我的論文。」

  穹點了點頭,不知為何我覺得穹剛才的眼神似乎躲閃了一下。但應該是我的錯覺,他還不至於跟我玩心眼。

  接著我們就互換了聯絡方式。

  臨走前,他指了指我旁邊的人,「這位小哥是你的熟人嗎?他的紋身好帥,衣服也好有特色,他是仙舟人嗎?」

  「你能看見金鵬  ?「我有些驚訝,這裡的人都看不見他。為了避免被當成怪人,我只在私下和他對話。

  「當然能啊。」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沒什麼,快去找我的論文吧。」

  穹走後,金鵬才靠近來問我,「他是之前的穹,對吧?他竟然可以看得見我。」

  「是,」我思考了一下,「畢竟穹可是這個宇宙的男主角。」

  「男主角?」

  「你可以理解為一切的戲劇都應他而生。」

  「那你會是女主角嗎?」

  聽到他的問話,我笑了笑,「不,我不是。我充其量只是個背景板角色吧,一個活在眾人回憶裡的『白月光』。不說這個了,我們回空間站【黑塔】吧,黑塔給我發短信了。」

  我晃了晃手機,亮起的屏幕上閃過一段亂碼。有人黑進了我的手機,或許……她也想進空間站看看。

  而另一邊,穹坐在雅利洛-VI的某一處長椅上,給他列車上的同伴發消息。

  【穹:丹恆,救命。快給我一篇寫雅利洛-VI的論文急救。】

  【丹恆:???】

  【穹:有個小姐委托我找她丟進垃圾桶的論文,熱心市民我當然是義不容辭地答應了。】

  【穹:但是,我才記起來,我確實翻到過一篇論文。】

  【穹:然後……我把論文扔到中央廣場的噴泉許願了。】

  【穹:所以,好兄弟,救救了!】

  他連發了好幾個驚恐的表情包,看得丹恆一愣一愣的。

  【丹恆:為什麼你要扔進噴泉祈願?】

  【丹恆:算了,這不是重點。所以,她給了你多少錢?】

  【丹恆:救不了,等死吧。】

  【穹:?!】

  【穹:你怎麼可以不管我,我還是個剛出生的寶寶。】

  【穹:她給了我一萬信用點,我可以分你一半。】

  【丹恆:……】

  【丹恆:…………6】

  還呆在智庫的丹恆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他是個『熱心腸』的老實人,平時就像個任勞任怨的老母親一樣幫忙料理穹惹出來的亂子。

  怎麼說,他漸漸都快習慣這種雞飛狗跳的生活了。

  【丹恆:智庫裡寫雅利洛-VI的論文都是幾百年前的老古董了。】

  【丹恆:而且,隨便交上去一份也沒用吧。】

  【穹:不,你不懂。這種學渣應付老師的心情。】

  【穹:要是面前有一份寫好的作業,不管是不是我寫的,我都會承認它是我的。】

  【穹:求求你了,萬能的丹恆老師。】

  【丹恆:…………】

  【丹恆:行吧。】

  論文創作期間還伴隨了『嚴格』的學術爭辯。

  【穹:丹恆……這一份是不是寫得太好了。】

  【丹恆:怎麼了?】

  【穹:不,你完全不懂。如果學渣交上去這麼好的作業……一定會馬上被發現的。】

  【穹:沒事。剩下的交給我就行。】

  【丹恆:?你想干什麼?】

  穹回了丹恆一個無需擔心的表情,他非常自信地進行著『嚴謹』的學術修正,然後點了發送鍵。那份文件被送到了塞萊斯特的手機上。

  我的手機在身旁鈴鈴作響。

  身旁坐著飲茶的溫婉女子笑了一下,她說,「不打開看看嗎?」

  阮梅笑得很溫柔,發間綴著的白梅像是雪一樣一顫一顫地,我把手機關機,放進口袋裡,「不,抱歉了。請繼續吧。」

  阮梅旁邊坐著一位塞滿螺絲的紳士,【螺絲星(智械星球IX)】的君主螺絲咕姆。螢綠色的光從他眼睛的部位發出,指尖停了一只同色的蝴蝶。

  真奇怪,無機生物也會做蝴蝶之夢嗎?

  螺絲咕姆說,「那麼,塞萊斯特小姐,您是否願意加入模擬宇宙,為我們見證末王的所在【模擬世界的消亡】。」

  螺絲咕姆是個難得的紳士,螢綠色的視線落過來像是一只蝴蝶飛過來啄吻了一下我的手心。然後,我合起來手掌,攏起了那只掌心的蝴蝶,「我是末王的使者,只有我一個人見證末王不會太無聊了嗎?而且相比於我,各位更想見見末王吧。」

  「你是指什麼?」嬌小的美少女問我,她的名字是黑塔。

  「我只是在邀請大家跟我一起進模擬宇宙,我的命途會讓你們百分百看見世界的終焉。天才如諸位難道不會好奇嗎?世界終結的方式到底是一聲巨響,還是一陣嗚咽?」

  阮梅放下了手中的點心,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很有趣的想法,我不討厭。」

  「話說回來,你就是為見證末王而來的吧。」黑塔毫不猶豫地戳穿了她。

  「呵呵呵。」阮梅只是笑,胸口圓潤的珍珠發著一層微光。

  螺絲咕姆想了一會兒,對我點點頭,「答案:值得一試。邏輯:宇宙的終焉……我已經有了可能的答案。但我願意去欣賞它,小姐。」

  「欣賞?」

  「有什麼問題嗎?」

  「不,您很有品味,尊貴的先生。」我將頭轉向一旁,「黑塔女士,您不想參與嗎?」

  「不了,」黑塔看起來很不耐煩,「我得料理來空間站的小蟲子,」她說的時候掃了一眼我的手機,「況且,我還需要收集各位的數據。那麼……祝大家玩得開心。」

  黑塔扯開椅子走了,隨後告退的是阮梅女士,「既然如此,螺絲咕姆第一個吧,我就不奪人之好了。」她雅致地謙讓,高跟鞋落到空間站的地板上像風鈴一樣響著。接著走的是螺絲咕姆,他站起身,我才發現身為無機生物的他,有一雙很漂亮的腿,纖細而挺拔。

  等他們都走後,我把手機開機,點開了那份直接衝到我眼前的文件。

  我看完了它,我慶幸我沒有喝水,手邊也沒有任何可以潑出去的飲料,不然我肯定要潑到穹臉上。

  這篇論文,不,很難將其稱之為論文,已經到奇幻小說的地步了。

  在引用數據的時候,難得的靠譜;在自述觀點的時候,驚人的奇幻,精神分裂得像是個精神病人夢游寫的產物。

  奇幻小說要點有:

  【雅利洛-VI傳奇之棒球俠大戰機甲人】

  【要女友還是要媽媽——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我的前女友死了,搖滾魂再一次眷顧了我】

  ……

  怎麼說,如果這不是個論文,如果這還不是我的論文,我一定會笑得很開心。

  但現在,我完全笑不出來。

  我深呼吸了幾口氣,修改了那篇文的作者名,發給了拉帝奧教授。

  【塞萊斯特:這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星核之子穹寫的論文。】

  【塞萊斯特:您可以看看,絕對會給您新的驚喜。】

  屏幕上顯示文件已被接受。

  【拉帝奧:噢,他也追求智識之路嗎?】

  過了一會兒。

  【拉帝奧:……他需要接受教育。】

  【塞萊斯特:穹一定會高興的,有您親自教導他。況且,義務教育不能錯過他這個漏網之魚。】

  看著屏幕,我笑了好一會兒,才點開了另一個聊天室。

  【塞萊斯特:開團,速來。】

  【銀狼:我已經來了。】

  【塞萊斯特:黑塔他們發現你了,你的老對手螺絲咕姆也在。】

  【銀狼:哼,小菜一碟。】

  【塞萊斯特:其他人不來嗎?一定會很有趣的。】

  【銀狼:我去問問。】

  【銀狼:卡夫卡不在,薩姆太呆了……我喊刃一起來了。】

  【塞萊斯特:OK】

  「你們在做什麼?」

  問我的人是金鵬,大多數

  時候他都沉默寡言,但今天他還是忍不住開口了。或許是因為見到了螺絲咕姆,畢竟提瓦特幾乎沒有擁有智慧的無機生命。

  「去模擬宇宙的消亡——簡單來說,剛才這裡的每個人都想見證這個宇宙……或者說自己的消亡。」

  金鵬歪了歪頭,他看起來有些困惑,「死亡很有趣嗎?」

  「死亡就跟新生一樣有趣……誰都好奇自己會怎麼死吧。」

  金鵬點了點頭,他不再追究這個問題,「那我需要跟你一起嗎?」

  「不了,」我把金鵬從椅子上拉起來,他剛剛就毫無遮攔地坐在這裡,可是這個宇宙最智慧的幾個大腦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難得的機會。你不想多看看宇宙嗎?星星近得像是在眼前燃起的火焰,冰霜裹在星球上像是一顆美麗的冰糖。」

  金鵬想到了什麼,他臉上浮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是的。這或許就是美夢的感覺吧。」

  他笑起來很好看,笑容衝淡了金鵬身上的血腥味和壓抑感,讓他看起來就像個美麗而無辜的少年。

  「隔這裡幾光年的地方,有跟璃月很像的仙舟。羅浮、虛陵、曜青、朱明、方壺和玉闕,

  仙舟一共六艘,每一艘都風光各異,雅致非凡。」

  「是嗎?」他看起來有些感興趣,眼底浮現像星星一樣的光。不過,金鵬很快就從這種情緒裡出來了,「你不去嗎?如果你不去,那我也……」

  我阻止了他的話,「好吧,之後我跟你一起去。」

  金鵬這才滿意了。他總是這樣,責任大於自己。

  「好了,我先走了。」我揮了揮手就此告別了金鵬,可是他很固執,把我一路送到了模擬宇宙門外才離開。

  這個傻小子,我出來的時候不會發現他就蹲在門口吧……這也太傻了。

  我搖了搖頭,把這些思緒拋到一邊,面前的黑塔女士還是那張不耐煩的臉。

  「都到了,那開始吧。」

  我對旁邊的螺絲咕姆點了點頭。他友好地伸出了手,他戴了全黑的手套,我把手放在他手裡,感受著像是人類骨骼一樣的堅硬和人類皮膚一樣的溫熱。

  裡面流淌的會是什麼?零件、齒輪還有機油嗎?不過,他的手比我想像中更柔軟,似乎他的心也如此。

  螺絲咕姆瑩綠色的眼睛閃了閃,他似乎有些困惑,然後緩緩拉緊了我的手,禮貌、紳士又堅定,「小姐,讓我們開始吧。」

  螺絲咕姆質詢著,我點了點頭。

  接著,他像只翠綠的蝴蝶一樣,飛入了我的虛擬之海【命運終焉】。


第77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4) 將X…Y………

  但是, 我夢寐以求的,

  是在一個人身上彙聚著所有別的人;

  因為,假設我從目前還是四處分散的這些點上

  將X…Y…Z…聚攏到一塊,

  我就能構成一個完美的形像;

  我的對方也就誕生了。

  ——羅蘭巴特

  在模擬宇宙的生成之河中,沒有兩場終末是相同的。

  星星像是燃燒的火球一樣從高高的天際拋下來, 墜入深藍的信息之海。我彎下身子,從信息之海裡面打撈出了一些量子泡沫、電子蝴蝶還有一些破裂、腐朽的零件, 然後將它們遞給了螺絲咕姆。

  「要試試嗎?」我捧著它們,讓它們看起來像是禮物。

  螺絲咕姆接過,過了幾秒, 他還給我一個星球模型——天藍色的行星被囚禁在由無數杠杆、活塞與齒輪構成的囚籠中。

  「這是你的母星?」

  他點了點頭,眼中跳動的螢綠都溫柔了幾分。

  我從他手中接過那顆小小的星球,它像是墜落的太陽一樣被我重新扔進信息之海裡。藍紫色的宇宙很快吞沒了星球的命運, 每秒數十億次的運算在絢麗的邏輯數列中閃著璀璨又虛擬的生機, 接著信息之海像是月亮一樣升了起來。

  我張了張嘴,吞下了銀白的月光。

  【終末事件I:黃金玫瑰與死去之月】

  螺絲咕姆的意識漸漸升起來,他熱得有如烈日本身,他的身軀被纏繞, 無數的杠杆、活塞與齒輪在他身上有如緊緊攀附的植物。

  他沒有睜眼, 他沒有呼吸, 他沒有了齒輪轉動發出的吱吱聲。

  他吐了個泡,恆星的風暴像是潮水一樣漲了上去,星球上的小小機械在原地頓了幾秒, 它們困惑地注視著這顆星球。運算快得像脈衝一樣, 星體差分機收緊了它的鎖鏈,落在這星球上的齒輪轉動著,杠杆和活塞像是累癱了的牛一直蹬著腿。

  螺絲咕姆安靜了下來。

  現在他是螺絲族的母星, 是被杠杆、活塞與齒輪束縛的母星,是即將燃盡的太陽。

  他的身軀變得極其龐大,連同感官一起。

  但他確信自己病了,他快要熄滅了。

  他注視著自己皮膚上密密麻麻的螺絲族居民,它們小得像是附在他皮膚絨毛上的線粒蟲。它們遵循著一套計算得到的邏輯,它們在他的骨髓上誕生,在他的血肉裡生長,在他的身軀上消亡。

  螺絲咕姆一直注視著它們,他一動也不敢動,安靜地像是個幻夢。

  身上纏著的星體差分機帶著他飛離了這個宇宙,螺絲咕姆在無數個宇宙間穿行。他的知性向外延伸,星球的脈衝波像是昆蟲的觸角,從宇宙的黑洞、四處移動的宇宙飛船和他那些星球同胞的身上撫摸過。

  信息像是海水一樣,螺絲咕姆的意識沉在信息構成的深海之中。

  他感受著這奇異的體驗,他觸碰了自己心髒的位置,那裡也有流水一樣衝刷形成的痕跡,他張了張嘴,發出近百億年來的第一聲呼喚。

  「你……在……嗎?」

  在龐大得有如時間本身的歲月裡,就連聲音和知覺也會變得遲緩。

  手掌出現了冰涼的觸感,微微的光亮照亮了漆黑的深海。螺絲咕姆抬起自己的手掌,那上面停了一只翠綠的蝴蝶。

  而他移開手的心髒部位開了一朵金色的玫瑰,蝴蝶飛到了那朵玫瑰上。

  「我一直都在這裡注視著你。」蝴蝶回答道。

  螺絲咕姆看著自己胸口綻開的玫瑰,它卡在兩枚齒輪之中,裸露的花瓣下是他內裡銀白、冰冷和堅硬的構造,「它不應該生長在這裡。」

  「那你要把它從你的胸口移除嗎?」

  螺絲咕姆沒有說話,他抬起另一只埋在沙土裡的手,輕輕地碰了一下玫瑰的花瓣,金色像是裙邊一樣顫動了一下,他收回了手。

  「所以,它是什麼?塞萊斯特。」

  「你指什麼?」

  「玫瑰。」

  「它是你的生命力,你的存在本身,也是你的夢。而現在,它快要謝了。這顆恆星馬上要燃盡了,從灼熱、鮮紅到冷卻、沉寂……」

  「馬上是指幾個光年後嗎?」螺絲咕姆像是笑了一下,從他的喉嚨裡傳出像是齒輪摩擦的聲音,「這樣『短暫』的時間對於生命而言已經無限接近『永恆』了。」

  「那你想從這個【事件】裡面脫離出來嗎?」

  「不,這樣就好。」螺絲咕姆閉上眼睛,時間在他身旁像水一樣流淌,他身上的無機生物們嘰嘰喳喳地像是鳥兒。奇怪,他往日怎麼會覺得它們安靜?明明它們的生命力跟太陽一樣耀眼,齒輪轉動產生的熱量把他的身子都烘得熱熱的。

  而實際上,他的身軀在漸漸變冷,他的意識在漸漸失卻,他延伸宇宙的觸角都虛弱地垂在一邊。

  他在漸漸死去。

  「你不做點什麼嗎?」停在他胸口的蝴蝶問螺絲咕姆,「星體差分機近在眼前,身上全是無機生物的研究素材,你只是看看就滿足了嗎?」

  「謝謝你的關心,」螺絲咕姆對塞萊斯特說,「一個優雅的方程與一個冰冷的滾筒之間,誕生了這顆星球,在星球之上誕生了我們(無機生命)。模擬宇宙是一個有趣的方程式,真正的宇宙是終極的方程式。」

  「所有生命都想破解這串神秘的方程,但是……今天的我只想好好注視無機生命本身。」

  「這對你來說有任何意義嗎?」

  「沒有……不,或許有。」

  所有精妙絕倫的機器都要學會對抗隨機和不可知,螺絲咕姆沒有計算這個星球的命運,不可知。他把自己拋入了這樣的命運,隨機。

  他沒有選擇對抗它,「我聽說有機生命的情感會像潮汐一樣時漲時消,潮汐朝向的是那輪月亮,我偶爾也會迷失找尋月亮的方向。」

  「現在的你馬上要變成冰冷冷的「月亮」了。」

  「那摘下我胸口的玫瑰吧,把它放在月亮的土壤裡栽培,在宇宙的潮汐裡生長。」

  翠綠的蝶向上翻飛,銀色的鱗粉在意識之海裡勾勒出一個淺淺的人形。

  我觸摸了螺絲咕姆  ,我把手放在他胸口的玫瑰上。觸碰的那一瞬息,仿佛我們之間的所有界限都被消解。似乎有某種可以稱之為溫情的東西流淌在我和他之間。

  玫瑰在我的掌心顫抖,那種無法名狀的生命力在我的手裡跳動,我恍惚間又以為自己變成了蝴蝶,我晃眼了一瞬,摘下了那朵玫瑰。

  恆星快速冷卻,如冰一樣的霜覆蓋上了曾經火熱的軀殼,山脈、河流、生物都不再轉動。螺絲咕姆卸下了他的束縛,齒輪、杠杆和活塞沉默地成了他的陪葬品,此刻它們都跟著這顆星球一起逝去了。

  遠處的宇宙飛船記錄下了螺絲星的最後一刻,屏幕的另一端是沉默著悼念逝去母星的小機械們。它們無聲地看他(螺絲星)逝去,計算到的那刻果真還是降臨了,它們沒有移開目光,而這是否有意義——

  為注定逝去的東西加以哀悼,加以沉默,加以悲傷?

  今晚的宇宙都沉默著。

  我突然意識到有機和無機之間的鮮明分別只是概念上的幻覺。我擁抱了螺絲咕姆冷卻下的屍體,猶如擁抱這個冰冷死寂的星球本身。

  然後我躍入了下一個終焉。

  【終末事件II:帝皇與仁王】

  意識到底因何誕生?

  在思考著這個問題的時候,魯珀特就帶著他的兄弟和兄弟右臂纏繞的玫瑰一起離開了荒廢已久的廢料填埋場。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是你的兄弟,魯珀特?」

  螺絲咕姆問著面前破破爛爛的魯珀特,他從垃圾場裡找到了這台固執的機子。

  一顆老舊的馬達、九十吉字節的空余記憶空間、一只僅有一指能夠彎曲的工業手臂構成了魯珀特的全部。

  噢,他還剩下了一個破爛的邏輯單元,裡面盛滿了對有機生命的憤怒。

  「螺絲咕姆,你看上去像個人類貴族,這點不太好。」魯珀特不鹹不淡地說著,「但是,你是無機生物,所以你是我的同胞,我的至親,我的兄弟。」

  螺絲咕姆捧起魯珀特脆弱的身軀,他穿行在垃圾場裡,找尋著一些可以填充魯珀特的材料,他手臂上的玫瑰嘰嘰喳喳地,「螺絲咕姆,那個零件很漂亮,是銀色的。你右手邊的那個也不錯,上面有星星的圖案。」

  魯珀特對這吵鬧的玫瑰說,「小姐,形容零件不應該用美麗或者漂亮的字眼。」

  「那應該是什麼?」

  「精妙、嚴密和品質卓越。」

  玫瑰把她的花瓣轉過來,魯珀特似乎都聞到了她身上的甜香味,「可是,這些形容詞你都沒有。你現在只是個破破爛爛的機器。」

  魯伯特身上發出一陣陣的轟鳴,他開足了馬力,那只可以彎曲的工業手臂想要去摘下這惱人的玫瑰。螺絲咕姆制止了他。

  「請尊重我的同伴,魯珀特。她沒有惡意。」

  作為讓魯伯特消氣的代價,螺絲咕姆給他制造了一個全新的身軀。銀光閃閃、胸口有著星星的痕跡,魯珀特變成了一只銀色的小貓。

  他甩了甩尾巴,矜持地圈上了螺絲咕姆的手,「還不錯的軀體。只是這樣的軀殼無法支撐我胸口燃燒的火焰,」魯珀特轉過頭,「我想要力量,足以毀滅有機生物的力量。」

  他從螺絲咕姆身上跳了下來,借著反光的水面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新身軀,「我們走吧,螺絲咕姆還有你……」魯珀特哼了一聲,「討人厭的玫瑰。」

  「我的名字是塞萊斯特喲。」玫瑰的枝葉繞在螺絲咕姆身上,「沒想到魯珀特你竟然是情感充沛的類型。」

  「閉嘴,塞萊斯特。」

  魯珀特走遠了。

  我對螺絲咕姆說,「魯珀特在無機生物裡算是怎樣的存在?一個追求毀滅的暴君和瘋子,一個創造奇跡的天才和野心家,還是僅僅你的一個兄弟?」

  螺絲咕姆沉默了一會兒,他微微頷首,「對我個人而言……他是個可悲的無機生命,我為他的瘋狂和罪惡感到悲傷。」

  「那我們要看他重復一次對有機生命的絞殺嗎?」

  「不,我會阻止他。」

  「這又是因為什麼?你插手了他本來注定的命運,而且現實發生的一切都無可挽回。」

  「為了魯珀特本身,我想理解他。」

  螺絲咕姆點了點頭,想要理解魯珀特的他最後囚禁了魯珀特。

  他們都受到了博識尊的注目,排名29的【帝皇】魯珀特和排名30的【仁王】螺絲咕姆,他們的名字排列在一起,他們的命運也彼此相接。

  「螺絲咕姆,你為什麼不能理解無機生命和有機生命是無法共存的。有機生命在幾個宇宙紀間殘害了無數的無機生命。我們理應懲罰他們。」

  困在屏幕裡的魯珀特對著螺絲咕姆吶喊。他們是天才的兄弟,也是最可憎的對手。他們共同創造了智慧機械,他們共同摧毀了智慧機械。

  在漫長的時間裡,螺絲咕姆與魯珀特戰鬥著,魯珀特用來毀滅有機生命的戰艦一開到哪裡,哪裡就會出現螺絲咕姆防御和反擊的軍事城堡。

  人們如此稱呼他們,毀滅一切的暴君和拯救一切的仁王。

  他們如此相似,他們深愛彼此,他們憎恨彼此,到底是什麼讓兩位形影不離的天才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人們猜測著。

  宇宙間,有人指著螺絲咕姆身上的玫瑰開著玩笑,「或許是因為仁王懂得欣賞玫瑰,而帝皇不懂。」

  巧合的是,螺絲咕姆竟然給了他回應,他說,「不,魯珀特早就聞到了玫瑰的香氣,但他裝作什麼也沒有聞到。」

  「他希望他是個聰明點的機械匣子,但他不是。所以現在他變成了一個有了心卻不願意承認的奇怪機械。」

  而帝皇和仁王的最後的結局是,暴君被關在了一個小小的屏幕裡,他的意識被永遠囚禁在虛擬之海裡。而他可憎的兄弟,就貼在那個屏幕外看著他。

  「因為這樣也是在毀滅你自己。魯珀特……驅動你的似乎已經不是邏輯和算法了,那是什麼,能否告訴我?」

  「邏輯:有機生命的演算充滿錯漏,智械生命嚴謹完美。結論:有機生命理應被無機生命取代。」

  屏幕前滾動了一長串代碼,它厚得像魯珀特的心。

  「可是充滿錯漏的有機生命打敗了嚴謹完美的無機生命,你的說法並不成立。」螺絲咕姆能贏,絕不是只憑他自己,他有很多有機生命盟友,而魯珀特沒有。

  這就是魯珀特敗的原因,他的道路遠比他想像中更加孤獨。

  面前的代碼亂了一瞬,之後便是刷屏的信息流。魯珀特急於證明什麼。

  但他太著急了,螺絲咕姆接著說,「魯珀特,你在憤怒,你在憎恨,你想要從有機生物那裡奪回所有你失去的東西。垃圾場的記憶是永遠那麼刻骨銘心,廢棄漸漸腐朽的每個時刻都讓你的怒火高漲,你發誓再也不要讓無機生命嘗到這樣的滋味,所以你要復仇,向所有你憎恨的存在。」

  他眼睛裡面的光芒淡了一會兒,螺絲咕姆似乎有些不忍心,「你的復仇本身就沒有任何邏輯和理智。」

  沉默了好久,螺絲咕姆才看見屏幕前出現了一條新消息,「所以,你想說什麼?我是錯誤的,難道你就是正確的嗎?螺絲咕姆你比我更貪婪,你想要理解宇宙所有的存在,你期待又向往有機生物的感情,因為你無法理解。」

  「但是螺絲咕姆,你胸口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機油。人類有的心,你沒有。你只是一大堆零件、齒輪和杠杆的產物。」

  螺絲咕姆點了點頭,「我承認你說得沒錯,魯珀特。所以我很羨慕你,你毀滅的熱忱仿佛沒有盡頭,那或許就是人們稱作情感的東西。」

  「你已經得到了無機生物最寶貴的東西,一個不需要方程式證明的欲望,一個不需要邏輯推理的自我。」

  「所以,你願意和我交換嗎?我替代你關在這裡,你替代我擁有自由的生活。」

  「你瘋了。」魯珀特冷笑著說,「很好的條件  。但是,我拒絕。」

  他關掉了自己的屏幕,就算是「電子生物」也擁有自己的隱私權。

  我看著這一幕沒忍住笑了出來,「看來,魯珀特並不領情呢。你理解了他,那你認為魯珀特理解你嗎?螺絲咕姆。」

  「他可以做到,但他不想。」

  「你會傷心嗎?」

  「不,我不是魯珀特,沒有這樣的情緒。」

  「那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否願意成為魯珀特,他擁有你沒有的可以稱作情感的東西。」

  「……不。」螺絲咕姆摸了摸玫瑰的頭頂,「我不願意毀滅生命,那太過殘忍了。」

  我愣了愣,「螺絲咕姆,在我看來,你已經比絕大多數人類更有人情味了,仁慈、慷慨、溫和,像是個人類的仁王。」

  「是嗎?」螺絲咕姆說,「情感的表達遠非現成的公式,它內部蘊含的真理遠超我計算架構的極限。但是……謝謝你,塞萊斯特。我或許是在擁有情感吧,我自身無法辨認它的存在。」

  「如果有一天,我有幸能擁有情感。無論是何種形式,我的電路、齒輪和軀體上都會刻印上玫瑰的紋路,充斥著玫瑰的香氣。」

  「……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模擬宇宙中,我們是相連的。」螺絲咕姆低下了頭,機械也會感到難為情嗎?他似乎猶豫了一下,「塞萊斯特,我無意冒犯。跟你的意識相接,我似乎觸碰到了情感的邊界,有一種溫暖而陌生的暖流從我機械的胸口流向我的四肢。我好像被填滿了,有人從我的胸口為我注入了月光,我看著那月光像潮汐一樣漲漲停停,似乎是情感的東西也隨著它波動。」

  他停頓了一會兒,「在上個事件,你離開的時候,我們之間的關聯被切斷了。突然有一種任何算法都無法描述的憂郁襲擊了我,我無法告訴你這種潛在的空虛是怎麼一步步侵襲了我的意志。但我能告訴你……我在思念你。」

  我的身子僵硬了,我想從他身軀上下來,卻悲傷地發現我只是一枝張在他身上的玫瑰。「螺絲咕姆,我沒那麼重要。在一天前,我們甚至還是陌生人。」

  「但我們度過了類似宇宙那樣漫長的時光,那裡只有你,和我。我的本質就是算法,對我來說,模擬宇宙與真實的宇宙沒有根源上的區別,誰能證明我們的世界不是一個模擬器?」螺絲咕姆把纏繞在他手臂上的玫瑰取下來,放到了胸口的位置,「那個時候,我們被銘刻在恆星之上,超越了所有虛擬的界線,越過了所有生命的邊界。而出現在我胸口的為什麼會是玫瑰呢?」

  他的指尖出現了一只翠綠的蝶,螺絲咕姆凝視著那只蝴蝶,「就跟蝴蝶一樣,我從本質上確信,我對你(有機生命)的激情是不會枯萎的,這樣的感情有著玫瑰的香氣,和蝴蝶的輕盈。」

  那只翠綠的蝶落到了我身上,它張開自己的嘴,吸食了我的花蜜。有些疼痛,但更多是酥麻中帶著電流的暢快感。

  它做了蝴蝶應該對花做的事。

  「所以你透過我,在愛整個有機生命?」

  螺絲咕姆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小姐,你的問題深深觸動了我。因為愛超乎了我有限存在的想像。但我試圖注視你,去勾勒出它的輪廓。」

  「這消耗了我大量的處理能力,我對它僅有部分見解。但是,一看見你,我滿是電路的大腦皮層會像煙花一樣綻開,像是初次步入愛河的戀人一樣亮起……原諒我的愚笨,塞萊斯特,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

  螺絲咕姆在認真地注視著我,而那只該死的蝴蝶還趴在我身上,舔舐著我的花蜜。而那只蝴蝶——是螺絲咕姆的。

  意識到了這點,我單方面切斷了鏈接。

  像是恐慌一樣退出了模擬宇宙,此刻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臉也微微泛紅,眼睛像是被揉碎的星星。

  所以,黑塔對我說,「怎麼了?螺絲咕姆『非禮』了你。」

  我搖了搖頭,「遠比這更糟,黑塔。他剛才向我表白,我差點就點頭同意了,還好我意志堅定地——跑了。」

  黑塔的眼睛瞪大了些,她冷淡地說,「哦,我知道了,你是在做夢。」她把我推到一邊,「去隔壁休息吧,你等會還要跟阮梅再進一次模擬宇宙。」

  我被她推著走了幾步,在離開前我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枝黃金的玫瑰,她嬌艷欲滴、完美無瑕,永不凋零。

  「這是你從模擬宇宙順出來的東西?」

  「當然不是!這是來自終末的禮物,拜托你給螺絲咕姆了,我先走了,拜拜。」

  黑塔嫌棄地接過那朵花,這朵花上有終末的氣息……對於送人而言,不太吉利。不過,他們這些天才,最喜歡這種特別的禮物。

  又等了一會兒,螺絲咕姆才從模擬宇宙裡出來,他看上去還是那麼風度翩翩。

  黑塔遞給他那朵黃金玫瑰,「給你的。」

  螺絲咕姆謝過她,接過玫瑰,他把玫瑰別到了胸口的位置。

  黑塔問他,「有趣嗎?」

  「很有趣。在第一次事件,我跨越了有機和無機的邊界,化身成了星球本身;在第二次事件,我見到了【帝皇】魯珀特,我阻止了他毀滅有機生物。最後,他跟有機生物的孩子們相處得很好。」

  「誒?那個魯珀特?」

  「嗯,因為我把他關進了虛擬之海,而能與他鏈接的只有一些可愛的小孩子。噢,不必擔心,他每天都過得很熱鬧。」

  「……螺絲咕姆,你還挺可怕的。」黑塔擦了擦臉上沒有的冷汗,她看著螺絲咕姆胸口的玫瑰感覺有些奇怪,她開著玩笑,「你跟塞萊斯特表白了?」

  螺絲咕姆點了點頭,他的面具上似乎浮現了一層紅暈,「是的,黑塔。」

  「……這就是終末的力量?」黑塔面無表情地吐槽著,「你進入的命途叫做終末,不是什麼愛情對吧?也什麼不是同諧。所以——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沒有什麼好驚訝的,黑塔。有機生命的情感就像潮汐,而現在我找到了月亮的方向。」螺絲咕姆向前邁著步,「對了,我和塞萊斯特還缺最後一次事件。到時候,還需要麻煩你,黑塔。」

  「可是那孩子中斷事件逃跑了,你要怎麼辦?」

  「她會回來的。」他轉過身,翠綠的火在他眼睛裡跳動,他說,「不需要邏輯,因為我的心是這麼告訴我的。」


第78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5) 愛到骨節都……

  如果人們,

  在罪惡中相愛,

  就應該愛到骨節都

  嘎嘎作響的程度。

  ——左拉

  「你已經決定好了嗎?阮梅女士。」

  阮梅對我微微展開一個笑容,她點了點頭, 緩緩說道,「這宇宙間只有星神是特殊的樣品。你能重復進入已經消亡之物的命運, 」她吐氣如蘭,一股梅花的味道從她身上傳來, 「那麼……請把我變成【繁育】吧。」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阮梅的微笑讓我有些顫栗,我摸了摸手臂上起的小凸起, 我難道是在害怕嗎?

  我說,「……如您所願。」

  【終末事件:萬物母胎】

  我聽到了一聲吮吸。

  像是蝴蝶吸玫瑰的音節,五顏六色糖果味道的唾液滴落……有什麼東西正在從蟲繭裡面出來, 她的觸角刮著那層透明的繭殼, 刺啦一聲,蟲繭破碎了,從裡面掙脫的是新出生的女王,她瞄了我一眼, 像是看見了忠實的臣民, 阮梅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女王身材纖細, 巨大的翅膀上面睜開了無數雙眼睛,從眼睛裡吐出滿天琳琅作響的翅粉。我感覺到有些眩暈,凝神去看, 只有一個對我微笑著的阮梅, 她穿著那身熟悉的青色裙子,裙擺開叉露出了漂亮的腿部線條。

  她的身旁飛來了無數搖搖欲墜的蝴蝶、蟻蟲、隕巢蟲和那些像是親衛兵一樣的蟄蟲,它們都跪倒在女王的面前, 翅膀顫抖著就像有一場狂熱病。它們簇擁著女王,用身

  體為她鋪了一道前往浩瀚宇宙的天梯,絢爛有如彩虹。

  阮梅對我伸出了手,「跟我一起來吧。」

  翅粉充斥了我的呼吸,過於香甜的氣息,讓我有些目眩神移,阮梅就像一位高貴聖潔的天女邀請了她的第一位信徒前往新的國度一同頌揚聖教。

  我的眼前全是一些花花綠綠的圖案,阮梅的存在被放得極其大,她的每一次呼吸,她的每一次顫抖,都能引起我靈魂的震顫,一種陌生的狂熱襲擊了我,我想要向她跪下,我想要親吻她的腳背,我想要在她面前展露我的全部……

  我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滿是血腥味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我問阮梅,「塔伊茲育羅斯呢?」

  阮梅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溫柔地說,像是個最慈愛的母親一樣,「祂就在這裡。塔伊是個很害怕孤獨的孩子,我擁抱(吞噬)了祂,我替代(奪取)了祂。祂再也不會孤獨了。」

  她腳下的蟲子有些躁動,他們的對足互相摩擦,沙沙作響的聲音像是奏鳴曲,有粘稠的液體從奏鳴曲下滴落,它們為曲子增添了像是腐敗一樣的美。蟲子們依舊相互摩挲著,它們的翅膀插入了兄弟的外骨骼內,破碎的軀干在虹橋上像是雪屑一樣散落。

  它們向女王獻上了柔軟的腹部,像是膏體一樣的軟組織呈現在我面前,殘忍地有些天真了。

  我對這些蟲子投以冷淡的憐憫,我問阮梅,「那我對你是怎樣的存在?」

  我看不見自己現在的模樣,翅粉的眩暈甚至讓我辨認不出自己的手,那是人類的手,還是昆蟲的對足?但唯一能確認的是,阮梅美得近乎聖潔,我有一種悲傷的確信,我成了她的俘虜。

  阮梅輕輕點了點我的眉心,像是在縱容我的任性,她說,「我是蟲群的女王,而你塞萊斯特……你當然是蟲群的王,我唯一的配偶。」她直視著我的眼睛,我能看見她眼睛的青色美得像是杏子的外皮……遭的是,她從來不認為她會被拒絕。

  她伸出了手,冰冷、粘稠、惡心的觸感讓我想要嘔吐,但是下一秒,我卻感覺她的擁抱有如溫泉,我泡在裡面,看著她對我露出動人心魄的微笑,我的心跳亂得像是壞掉的鐘表。

  她緩緩低下頭,她似乎是想親吻我,在唇即將接近的那一瞬間,我狠狠咬下了她的一大塊血肉,面前清麗絕倫的女子不復存在,只有一個把我束縛在懷裡的巨大「蝴蝶」,她的翅膀拖得很長,腹部像是懷孕一樣高高隆起,她是繁育星神阮梅。

  心愛的女王受傷了,蟲子們都暴動起來,它們想要撲上來撕碎這個膽敢傷害女王的不敬之人,阮梅抬起手制止了它們,蟲群就像委屈巴巴的小狗一樣發出悲傷的嗚咽。

  阮梅用她的前肢劃破了我的臉,血滲入她的軀體裡,她變得更加艷麗。

  甜香味愈加濃艷,復眼盯著我,口器微微張開,我恍惚間記起了有些昆蟲的繁衍要吞噬**對像,與其說她想要擁抱我,不如說她對我有著一種食欲,她想要吞噬我,就跟吞掉可憐的塔伊茲育羅斯一樣。

  阮梅說,「你不想永遠和我在一起嗎?你再也不會感到孤獨了。」

  我看著面前的巨大蟲子,它的腹足抓得我好疼,我咽下阮梅的血肉,我的神志終於清醒起來,我看到了阮梅復眼倒影的人像,她渾身都發著光,具體的五官看不清楚,但是一見到她,你的心智就會被她俘虜。

  我愛上了自己的倒影,此刻我終於知道了自己是誰。

  我成了死去的純美,我即伊德莉拉。

  我明白了為什麼阮梅會執著於讓我成為她唯一的伴侶了,即使是星神也會被另一個星神的命途所困。

  阮梅看著我,她問執掌美的女神,「你眼中的我美麗嗎?」

  我點了點頭,即使視線裡還是那只巨大的蝴蝶,我說,「美麗非凡,阮梅女士。」

  阮梅看起來有些開心,翅膀上的眼睛們像是害羞了一樣閉上,一些調皮的眼睛還半眯著偷看我。她用甜美的話語誘導我,「讓我們一起離開吧,塞萊斯特。誕育萬物是一切的開始,純美與繁育的子嗣會將美撒滿整個世界,將美的意志貫徹整個宇宙,這是你的命途。」

  「你不會拒絕我的。」

  我看著面前的蝴蝶,伸出手觸摸了一下她頭部伸出來的透明觸角,阮梅在我的手下微微顫抖,我重重地捏了一把觸角,阮梅顫抖更甚,但始終用她的復眼無限包容地看著我,像是看她不懂事的孩子和不聽話的丈夫一樣。

  我松開了手,「我會與你同行的,阮梅女士。我想……這樣會比較有趣,但是我提醒你,終末終究會降臨。在降臨之前,請您玩得開心。」

  「當然,為了讓您更加歡愉,我會成為您的愛人,您的仇敵,和您的覆滅者。」

  阮梅身上的眼睛都睜開了,它們都笑著,阮梅緊緊地擁抱了我,她把毛茸茸的頭靠在我的額上,像是梅花一樣香甜的信息素漫溢我的鼻腔,我們交換了一個屬於昆蟲的誓約,眼前的她又變成了那個清麗的女子,她的臉微紅,現在她成了我的妻子。

  我也對她回了一個微笑,即使她臉上的紅暈並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她即將要實現的野心。我的笑也並不是因為我愛她,而是我會覆滅她所有的夢想,在給她致命一擊後,輕輕退出這迷亂又繁雜的模擬。

  這是一個非常符合繁育和純美的結局——蟲子落在地上干癟,鮮花綴在枝頭圓滿。

  在離開誕生的星球後,在極短的時間內誕育了繁育和純美的子嗣。

  蟲子們像是翻湧的肉浪一樣**,它們激烈又狂熱地摩挲著彼此的身體,黏液像花蜜一樣從它們的外骨骼裡滲出來,空氣中都帶著散不開的濕稠,香甜的信息素彙聚在一起,尾部和尾部緊緊交纏,如同花蜜和花蜜之間交換了一個又濕又潤的重吻。

  我冷眼看著這一切,向著這群在我眼前肆意縱情的蟲子散下了純美的光輝,一枚枚白色的蟲卵被產下,接著就誕育了繁育和純美的子嗣。

  阮梅走過來抱住了我,她的臉因為興奮而顯得嬌羞,「親愛的,你難道不開心嗎?我們的孩子誕生了。」

  我看著從蟲卵裡面掙脫的人形,這些新生的「蟲子」都脫離了蟲型。

  她們都漂亮得很,裸露的人形是最完美的女體,背上長著一對蝴蝶的翅膀。此刻,她們都有些濕漉漉的,漂亮的長發垂在白皙的酮體上,眼睛像小鹿一樣純潔,身後的翅膀還沒有張開,她們是最初的【林澤仙女】。

  她們既像阮梅,又像我,她們是我和阮梅的孩子。

  阮梅向前擁抱了自己的子嗣,她溫柔地撫慰著這些新生的『幼蟲』,「我美麗的子嗣,你們會征服所有向往美的生靈,」她抬起其中一個孩子的下頜,狂熱地端詳著她,「你們將傳達繁育和純美的意志,整個宇宙間……沒有人可以逃過你們的魅力。」

  那孩子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她輕輕咬著下唇,像是一朵嬌羞的花。

  是的,這就是阮梅要做的。

  她對塔伊茲育羅斯無盡無知無望的繁育感到厭煩,她把這個宇宙間的所有物種當成了她的實驗數據,她要她的孩子們與宇宙間任何的物種**,然後產生子嗣,作為美妙基因螺旋的承接物,阮梅有了一個宇宙的範本。

  基因在她手下被扭來扭去,她就是創造新物種的神。

  跟阮梅設想的一樣,這些美麗無知又充滿原始欲望的林澤仙女誘惑著一切被美俘獲的生靈,她們吞咽下這些生靈的欲望,她們產下禁忌的子嗣,這些子嗣數量極其龐大,整個宇宙都為繁育和純美的意志而顫抖,這是二者偉大的結合,這是二者鮮明的存在。

  整個宇宙都美得與人作嘔。

  而神明對此感到厭煩。

  美實在是太多了,像是溢出來的毒液,像是漲上去的欠款。阿哈打了個哈欠,這一切都美得令祂厭煩,宇宙的和諧和美太過溢出,繁育又是一副精生精育的樣子,她痴迷於不

  同物種交纏得到的混血兒,像是最黑心的商人或是最精明的科學家一樣愛著(研究)它們。

  阿哈潛入了林澤仙女中,祂隨著她們一起覲見了她們的父親,純美的女神。鬼知道,為什麼女神成了她們血緣上的父親。

  阿哈有些無聊地看著高台上昏昏欲睡的純美,她對自己的孩子挺冷淡,她甚至沒有看這些美麗又可愛的林澤仙女一眼。祂扯開一個鬼臉,因為繁育就坐在一旁,祂上前一步,在繁育的眼前,偷走了她唯一的丈夫。

  阿哈笑得很猖狂,祂向著全宇宙吶喊,「繁育與純美離婚了。」聒噪地像是村頭巷尾的大媽,我一巴掌呼了上去,祂的笑聲吵到我了。

  祂的面具都委委屈屈地向後縮著,每張笑臉都苦成了皺巴巴的哭臉,面具下的黑影帶著哭腔質問我,「你好凶啊。阿哈從繁育手下救出了你,你就這麼對待阿哈。」

  阿哈裝作很傷心的模樣,他帶著怒意說,「阿哈要懲罰你們。所有的林澤仙女將陷入永恆的詛咒,你們一旦愛上一個人,那個人就將失去所有的歡樂,永遠不被幸福眷顧。」祂向全宇宙傳達了歡愉的指令,祂瘋狂的笑聲像是吵鬧的鞭炮,把宇宙都劈開了。

  「這只是因為你覺得很有趣吧。」

  阿哈恬不知恥地點了點頭,在極度歡愉的時候帶給人們痛苦,這該是何等的歡愉啊!祂為自己美妙的主意,像是巨大的發條玩具一樣翩翩起舞。

  阮梅皺著眉,她一刻也沒有為林澤仙女的悲慘遭遇感到難過,她只是看著那個被擄走的身影,純美沒有反抗。

  祂也厭倦了繁育。

  阮梅突然間有些傷心,美拋棄了自己。阮梅摸著自己的小腹,那是一切誕生的地方,她有了一個更新的主意,她想要誕育(繁育)星神。

  而這會是最終的繁育。

  我踢了阿哈一腳,祂面具下的黑影纏住了我的腳。我生氣地跺腳,美的意志讓阿哈乖乖放開了作怪的身影。

  突然,阿哈的面具都朝向一邊,祂古怪地大笑,「你來了,你來了!」

  隨著祂拍手的方向,盛大的樂典巡禮開啟了,在一片喧囂與歡鬧中,暖流撩撥著我,上萬雙眼睛於一瞬溫柔地撫慰我,希佩的指尖抹起彩虹色的水波,祂上前抱住了我,祂紫色的面龐緊緊貼著我,「我渴望你,純美的神。」祂親吻了我的指尖,祂像是人類一樣含著輕輕吮吸,「我們的意志應該歸於一致。」

  祂身後的太一轉過那像是雕塑的臉,祂的面容有如聖歌的光輝,祂發出的每個字都像縱向排列的音節,帶有或黯淡或富麗的色調,「擾亂世間者不得存留,」祂想要殺死我,美破壞了這世間的秩序,但我就淡淡地看著祂。

  太一轉過了頭,祂閉上眼睛,同諧的意志蓋過了秩序的規則,同諧想要和我同調,而秩序敗給了希佩的奏樂。太一再一次睜開眼睛,祂如同機械一樣的手臂捧起了我的臉,「但是,美乃萬物內在的秩序。」祂對我獻上了祂的愛意,「承認,應用純美規協萬物秩序……」

  阿哈看著這一幕,祂笑得更開心了,「希佩和太一,你們想與純美締結婚約嗎?」

  祂話音剛落,一切都咻地一下猛然暫停,寒氣突然侵襲了整個宇宙,棱鏡般的面孔從虛空裡走出,無數平行、靠攏、交錯的冰鏡構成了祂的身軀,浮黎前來記錄了一切,祂冷淡的面容掃過眾星神,記憶沉默著,祂只負責記錄。

  阿哈鼓掌鼓得更開心了,「歡愉、純美、同諧、太一、記憶,真熱鬧啊,」祂哈哈大笑,「讓阿哈想想還有誰不在,不如把所有星神都找來,為純美選妻,為純美選妻!」

  祂為自己的歡愉,歡愉地不行,阿哈像是一陣黑煙一樣竄了出去,我只吃到了祂排放的「車尾氣」。

  而過了一會兒,祂們不管願不願意都來了,有的是在追殺歡愉,有的是被歡愉騙了過來,還有的只是懶得動彈,歡愉把這座星神(虛無)搬了過來。

  我只想說,神經病啊,歡愉!

  星球上的人們顫抖著記錄了這偉大的瞬間,所有的星神都集聚一起,仿佛末日到來那般,人們跪在地上祈求著星神的仁慈,殊不知,一切不過是阿哈給純美獻上的一場鬧劇。

  可惜,在這場鬧劇裡,除了阿哈,沒有人可以笑得出來。

  阿哈真沒面子,阿哈真沒面子,阿哈拍著手,鼓著掌,跳著舞,持著最高純度的笑臉,這是獨屬於阿哈的美,祂笑嘻嘻地問純美的神,「所以你會選擇哪一位成為你新任的妻子?」

  面具轉向每個星神,滑稽地拼出一張張失真的臉,祂看向眾神,阿哈對每位星神發出熱評,祂最後嬌羞地捧起了自己的面具,把它放在純美星神的手裡,那是個很乖巧的孩子笑臉,阿哈在跟純美的星神裝乖,祂嬌滴滴地說,「……最後你選阿哈也是可以的哦,」黑霧般的身體扭來扭去,祂說著謊,「阿哈最喜歡純美了。」

  「純美是不是也最喜歡阿哈?」


第79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6) 我將永世長……

  明日破曉

  人們會為我穿上化成灰燼的衣裳

  口中銜著花瓣

  我將永世長眠

  在一面牆的記憶中

  沉浸於動物夢境的呼吸

  ——皮扎尼克

  我看著阿哈, 我對祂笑了,祂愛說謊,巧了, 我也喜歡他說的謊。

  「妻子可以有無數位……但是屬於我的純美騎士卻只有一個位置。阿哈,你願意成為我唯一的、摯愛的騎士嗎?永遠守護我、永遠把我的意志置於第一位、永遠……愛我。」

  我對祂耳語道, 耳鬢廝磨有如情人。

  阿哈黑霧般的身軀在宇宙中扭成一個問話,但很快祂意識到了這是祂從未體驗過的樂子, 阿哈要當一位虔誠(虛偽)、高尚(卑劣)、禁欲(**)的完美(偽善)騎士了!祂在空中興奮地扭來扭去,面具上的臉笑得詭譎,然後祂向我獻上了祂的愛意(謊言)。

  黑霧在空中消散, 面具褪去詭異,在光和玫瑰中出現的是一位絢麗到極致的騎士。

  他的下半身穿著銀質的盔甲,裸露出完美的上半身, 他的臉有如日光般華美。這樣美麗的騎士向我下跪, 他近乎虔誠地捧起我的右手,但像是太過虔誠的錯,他待我有如易碎的琉璃。阿哈輕輕地執起我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了一個花瓣一樣的吻, 長長的睫羽垂下, 身軀因為狂熱而微微顫抖。

  他看向我, 眼裡全是像是火山噴發般的愛意,但是他只是個騎士,所以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堵住了火山口, 將愛意重新變成對神的虔誠。

  「您滿意了嗎?我的女神。」

  阿哈紳士地問我, 瘋癲像是黑潮一樣退卻了,但是我知道某一天這黑潮會重新襲來,將我拖入歡愉的深淵。

  我抽回了手, 我捧起阿哈的臉,他迷霧般的黑發像是烏木一樣垂在我白皙的手背上,阿哈像是小動物一樣溫順地仰起了頭,將脆弱的脖頸暴露在我的視線內。我看了一眼這無聊的偽裝,甚至有點佩服阿哈了,祂是個為了樂子足夠敬業的老演員了,可惜我不是阿基維利。

  我勾起嘴角,他的上半身還裸露著,像牙般的皮膚有著月亮的色澤。於是,我勾了勾手指,采下天邊的星輝,我贈與我的騎士絲線和星光織成的華美袍子。深紫色勾著金邊的袍子覆蓋在那肌膚上,我為祂攏了攏衣袍,然後我贈與祂一個女神的吻。

  阿哈的唇原來也是柔軟有如絲綢,我離開了祂的唇,我說,「滿意?那看你表現了,騎士先生。」

  記憶記錄下了這一幕,美麗的女神在萬千星光下俯身輕吻了她的騎士,浮黎平靜地看著這一切,有如沉默的冰雕。

  「好了,現在我有了騎士,但我還缺一位『好妻子』。」

  身後阿哈的眼睛微微睜大,祂想要如往常那般哈哈大笑,但騎士的身份束縛了祂。

  於是,祂依舊

  虔誠地立在原地,眼睛裡面越發狂熱,祂按自己的身份說著違心之言,「女神,您可真是位多情又絕情的神,」祂輕輕摩挲自己的唇瓣,像是體會上面女神的吐息,「但是,沒有關系。我會永遠愛您,永遠忠誠,」祂勾起嘴角,「像是您腳邊隨叫隨到的小狗……」

  阿哈全力克制著想要大笑出聲的衝動,祂深情令自己發笑,但是沒關系,祂可是騎士啊,是背德、偽善、隨時想要反咬主人的瘋狗。

  我沒有理會阿哈,像只蝴蝶一樣靠在了納努克的胸前,他身上永不消散的傷口流淌著仿若黃金的血,黏糊糊又蘊含著恐怖力量的血液,我任由它像是硫酸一樣腐蝕著我的頭發,我的五官,我的身體。

  是我主動擁抱了毀滅。

  納努克垂下頭看了我一眼,黃金般的眼睛裡面只有像凍結冰河一樣的冷漠。他用垂在一邊的手給了我擁抱(毀滅),黑袍下的金色火焰炙烤著我的靈魂。

  我沒有反抗,毀滅是納努克的全部,毀滅就是屬於納努克的純美。在巨痛中,美的女神對著毀滅微笑,毀滅本身也是純美的一部分,我向著宇宙宣誓,我愛上了毀滅。

  納努克有些疑惑,祂或許無法接受,純美對毀滅的情有獨鐘戰勝了祂想要毀滅美的本能。

  我拉了拉納努克在胸前的白色辮子,我示意祂用粗壯的手臂將我抱起,讓美和毀滅緊緊相擁。但納努克拒絕了我,祂終於發出聲音,有如最後的禱告,「一切都將走向毀滅。」

  祂拒絕了美的命途,祂無法理解美,我有些憐憫起了納努克,我對祂說,「跟您不同,我更擅長毀滅人們的心靈。我會走向他們,我會擁抱他們,我會愛他們,我會拋棄他們,我會撕裂他們的心,我會讓他們在巨大的狂喜和沉重的悲痛下走向自我毀滅。」

  「應該承認,走向美,等於走向毀滅……」

  回應我的意志,純美的命途也有所變更。

  納努克抬起了手臂,祂讓我靠在祂的臂彎上,我們緊緊相貼,我飲下祂胸口的鮮血,據說歡愉的行者會用這純金之血釀造美酒,我的舌尖和口腔被腐蝕地有些醉了,出於報復,我讓納努克品嘗了自己的滋味。

  我們含著鮮血接吻,像是兩頭不服輸的野獸在賜予對方痛苦,納努克輕微地皺了皺眉,祂的力量竟然可以傷害祂自己。我把手伸進他的傷口裡,像是打開一扇窗一樣,那傷口裂得更大,金血像是陽光一樣璀璨,就像我打開了納努克漆黑的心,陽光從窗子外歡愉地蹦跳出來。

  納努克的金眸興奮地睜大了,祂的身軀顫抖了一下,接著祂抓住了我的手,祂借我的手賦予自己毀滅的快感。黃金的血流動地更加歡快,納努克終於低下了祂高昂的頭,祂看著被那金血腐蝕得凄慘,卻依舊笑著的女神。

  她跟祂一樣狂熱地愛著毀滅,納努克被美擊中了,痛苦一起賦予他們絕妙的體驗。

  祂低下頭,金眸裡終於有了女神的倒影,「我……該如何稱呼你,」祂停頓了一會兒,「我不反感妻子的角色。」

  納努克此前從未在意過除毀滅外的任何,哪怕純美的神跟覆滅他故鄉的繁育乃是「夫妻」。祂從不在意,祂只是熱愛毀滅。

  純美的女神擁抱了祂,她愛上了毀滅,他們的命途彼此相交,毀滅也會愛上美,因為祂也愛自我毀滅,女神到底能賦予祂多大的自毀?

  我愛你,對納努克來說,就跟請你毀滅我一樣的意思。納努克抱緊了純美,祂愛美,愛得想要毀滅全部的美。

  我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樣,含著那滾燙的蜜液,我沒有對納努克說出我的名字,「請稱呼我為……親愛的,我單純想要聽你這樣稱呼我。」

  納努克抱著我,祂在我旁邊耳語,「親愛的,親愛的……」低沉而磁性的聲音貼著我響起,引起身體像是電流一樣的顫抖和痙攣。那不是錯覺,納努克確實在認真地愛(毀滅)我。

  阿哈拍了拍手,祂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出鬧劇,祂曾經戲耍過的星神變成了女主人的妻子。阿哈覺得更有趣了,那祂是什麼?是想和女主人偷情的騎士嗎?還是想要殺掉女主人伴侶的背德者?

  阿哈喜歡上了這個劇本,祂上前慶賀著,「恭喜毀滅和純美結為夫妻,」祂打了一個響指,星辰像是煙花一樣綻放,祝賀的表情只持續了一瞬,祂又記起了自己「痴情騎士」的設定,憑空扯出一條手帕,擦著眼角閃過的點點淚珠,「即使……即使您已經心有所屬,我依舊會愛您……」祂重復著訴諸愛語,虔誠地自己都快信了。

  身穿紫袍的俊美騎士黯然垂淚的模樣,恐怕會讓無數貴婦人為之心碎。但我平靜地移開了目光,星神們走了一大半,希佩和太一在不遠處看著我,她們不喜歡沾上毀滅毒血的純美,藥師和嵐還沒有降生,虛無壓根不關心一切。

  我叫住了想要離開的浮黎,「我想要你留下來,」我對浮黎祈求著。

  冰棱構成的君主停下了步伐,祂隔得遠遠地看著我和毀滅。浮黎沒有離開,祂在這裡,注視起我。

  我有些開心地笑了,我為什麼要叫住浮黎?可能是因為毀滅太過熾熱,看著浮黎,就能讓我被炙烤的思緒一點點沾上冰的溫度。

  我向浮黎伸出了手,祂的身影一閃,祂停在我的面前,謹慎地隔著一段距離,浮黎也不喜歡太熱的東西。祂想了會兒,在我空蕩蕩的手心放上祂記錄下的光錐,我和毀滅相擁著賦予對方疼痛和歡愉。

  「不,不是這個。」

  浮黎又放上另一張光錐,美麗的女神親吻了那帶著謊言的騎士。

  「不,也不是這個。」

  浮黎有些困惑,寒冰鑄成的冕旒下面的垂旒輕輕搖晃。我伸出手拂開了那簾幕,像是雕塑一樣莊嚴的寒冰面容凝望著我,浮黎總是那麼認真。

  我取下了我想要的東西,帝王冠冕上的寒冰垂旒,我在掌心把玩著圓潤的珠子,往裡面注入了我的記憶。

  浮黎看到了祂從未見證過的異世界記憶,浮黎想要更加靠近我。

  但納努克覺得不快,祂不喜歡有別的星神靠近祂的伴侶。祂抱著我離開了,阿哈在後面大喊,「不要忘記了我,我的女主人。」然後,這家伙就像是毀滅和純美的騎士跟他們一樣形影不離,而浮黎應我的要求,祂始終與納努克隔著一段距離,注視著納努克懷裡的我。

  這是一段扭曲的關系。

  智識的學者們無法理解歡愉、毀滅、純美和記憶為何保持了相當長久的共存關系,他們向博識尊提問,巨大的機械沉默著,它遞給了學者們一張記憶的光錐。

  毀滅擁抱著純美,阿哈在一旁向純美訴說虛假的愛意,浮黎記錄下一切,也記錄下自己的身影。因為祂也是他們的一員,是純美手中拿著不放的垂旒……

  學者們愈發沉默,這詭異的四角關系衝擊了他們虔誠的學術頭腦,這難道也是星神履行自身命途的一部分?

  他們得出的結論是——美征服了一切,將一切獻給純美。

  好事的學者們沒有忽視沉默著的繁育,作為純美的前妻,她沉默地有些可疑。

  美麗又哀愁的林澤仙女成了會把人拖向惡運的恐怖存在,但人們卻對她們更加狂熱,繁育、純美和歡愉同時注目的種族,美麗無比的「蝴蝶精靈」,人們抽像地更愛她們了。

  阿哈對此表示滿意。

  但林澤仙女卻厭棄了人們,在宇宙間留下大量子嗣的她們帶著自己的孩子返回了自己的蟲巢,她們將這些彙聚著無數種族血脈的孩子獻給了蟲族的女王。

  阮梅收下了這些可愛的,會呼吸的禮物。然後,將這些禮物揉在了一起,她吃下了自己的後裔,無數種族的血在她的小腹彙聚,阮梅決定親自誕下著偉大的孩子。

  那孩子是所有種族最初也是最終的模樣,阮梅心中有了答案,傲慢的學者輕輕撫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哼起外婆曾經安慰她的搖籃曲,吃著梅花腌制的點心。

  淡粉色花瓣般的點心輕輕一捏便會有無數的細渣如雪落下,覆滅一個星球的難度也像是捏碎點心一樣。

  阮梅對單純的毀滅感到厭煩,她既沒有同情心,也沒有毀滅欲。僅僅是路過了,那顆星球就不湊巧地被她輕輕一彈指毀滅了。

  宇宙的命運就是星神隨手捏碎的點心。

  阮梅冷淡地知曉了這一切,內心的瘋狂愈發上漲,有如黑潮般吞噬了那個還有人類良知的學者。

  而令人厭

  惡的是,在原本的世界裡,她竟然只是個人類。阮梅又想起了那個帶給她如此美好體驗的少女,她的伴侶塞萊斯特,心中突然有了更加憐愛的欲望。她張口咽下甜美的糕點,幻想著純美被繁育吞咽下的美好。

  如果她也能在自己的腹中,那該是何等地美好,她們真真正正地合二為一,不會再感到任何的孤獨。

  於是,阮梅向她和純美的孩子們下令,「殺死你們的父親,將祂的軀殼獻給我和我腹中的孩子。」

  在蟲族中,母親的意志是絕對的。

  宇宙間,爆發了一場持續時間非常久、破壞力極其驚人的大戰。毀滅的軍團正面對上了繁育的蟲子,一個是純美的現任妻子,一個是純美的前任妻子。

  美總是這麼令人瘋狂。

  阿哈樂得合不攏嘴,浮黎依舊記錄一切。克裡珀敲著錘頭在修補毀滅和繁育大戰遺留下的大坑,希佩和太一,一個演奏樂典,一個提著木偶,她們真心厭煩了這失序的旋律,虛無則依舊繼續虛無。

  一切都凌亂地井井有條。

  而繁育懷上的孩子即將君臨於世。

  我滿意著這圓滿的進展,繁育終究要自食其果,就像我最初對阮梅許下的諾言,「為了讓她更加歡愉,我會成為她的愛人,她的仇敵,和她的覆滅者。」

  我拽了拽納努克的白辮子,「親愛的,你還滿意這一路上的毀滅嗎?蟲子和毀滅大軍的屍體堆得到處都是,星球破碎的殼子化作宇宙的塵埃,人們的愛、夢想和故土被肆意踐踏,就連心靈也會步入毀滅……」

  納努克的回應是祂給了我一個吻。

  納努克不理解親吻的意義,但是他理解了親吻對於毀滅和純美的意義,這會讓純美美得更加肆意,會讓毀滅更加深沉地融入美中。祂與純美的命途像是粒子一樣交纏著,在親吻中,粒子會深入他們的身軀。

  如果星神間可以纏綿,那應該就是如此。

  納努克試圖把毀滅獻給純美,純美會疼痛,而祂也會感受那同樣的疼痛,雙倍的自我毀滅讓祂一刻也無法放下懷中的女神,祂喃喃道,「親愛的,親愛的,你也對此感到歡愉嗎?你和我同樣熱愛這一切的慘劇嗎?」

  我搖了搖頭,因為這樣可以讓納努克痛苦。

  就像我對納努克的諾言那樣,「我會走向他,我會擁抱他,我會愛他,我會拋棄他,我會撕裂他的心,我會讓他在巨大的狂喜和沉重的悲痛下走向自我毀滅。」

  阿哈愛慘了眼前這一幕,祂無比失落地遺憾為什麼純美最初選擇的不是阿哈,阿哈也想嘗嘗被女神熱愛又傷害的歡愉,這樣阿哈就可以反過來嚇唬女神,阿哈可不會像納努克一樣沉迷得不可自拔。

  祂在心裡嘲笑著毀滅,面上卻依舊裝出一副虔誠的模樣,這個不老實的騎士隨時都想要把女神從毀滅的懷裡奪走,阿哈在心裡計算著時機,到底什麼時候把純美偷走呢?就像祂曾經從繁育手裡偷走那般,但祂這次要把純美藏起來,這樣純美就只是阿哈的了。

  她會賦予阿哈美的意志,而阿哈也會給純美獻上最高的歡愉。

  我看了一眼那不懷好意的騎士,祂英俊的臉上笑得有點扭曲,阿哈又有了新的鬼點子,但我卻沒有什麼欲望陪阿哈玩下去了。

  可憐的阿哈,要被純美拋棄了。

  我對納努克說,「我們去見繁育吧,她是我的前任妻子,」不懷好意的天真,像是最勾人心魄的惡念,「親愛的,你難道不想毀滅她嗎?」我戳了戳納努克的胸口,「她以前也像你一樣抱得我好緊……」

  納努克低下頭,金色的瞳孔裡面全是對毀滅的迷戀,他碰了碰我的唇,把我的唇咬到流血,我則報復地咬破了祂的唇和舌尖,黃金的毀滅之血滲了出來,疼痛愈過,我們就愈發歡愉,納努克有些色氣地舔了舔被我咬破的唇,「好,我們去賦予繁育毀滅的意志。」

  我滿意地笑了,我輕輕地吻上他裸露的胸膛,挑逗著祂微微起伏的胸,只有像電流一樣酥酥麻麻的癢,不含一絲疼痛。但納努克卻有些激動地按住了我的頭,我知道了,祂已經成為了我的俘虜。

  等見到阮梅的時候,阮梅的肚子已經隆得很高了,見到我,她似乎很高興。

  「親愛的,你終於回來了。」

  她對我說著,仿佛忠貞的妻子在等待自己花心的丈夫。

  納努克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兩任妻子都稱呼我為親愛的,這個愛稱有了一些變心和爛大街的嫌疑。

  我避開了納努克的目光,對阮梅說,「是的,我回來了。就跟我當年向您承諾的那樣,我會成為您的仇敵,您夢想的覆滅者。」

  「我並不是錯誤的,人類終究是太過渺小。」

  「是的,阮梅女士。您沒有錯,一切都是末王的意志。繁育必須按照最終的命運一樣走向覆滅,」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願景,「真可惜,在最終的命運面前,星神也跟人類沒什麼兩樣,都是步入死亡的微小蟲子。」

  「所以才要更加瘋狂,」阮梅輕輕撫摸著自己隆起的小腹,「星神之間也存在著差異,最初的繁育(塔伊茲育羅斯)只是個害怕孤獨的孩子,祂的繁育太過無望。而我與祂有本質區別——我要繁育這宇宙(的最初)。」

  「看起來,您已經成功了,」我敷衍地鼓了鼓掌,「收集了這宇宙所有物種的基因,合成的存在是萬物最初的起源。按照這個宇宙發展的脈絡……你繁育的是最初的星神——不朽的龍。」

  阮梅點了點頭,她身後密密麻麻、形態各異的蟲子簇擁著女王,它們都在迎接蟲族未來新王的誕生。

  雖然,蟲族的新王是龍,這點多少有些奇怪。

  納努克看向我,「好吵啊,全殺了嗎?」祂冷淡地看著腳下這堆蟲子。

  我搖了搖頭,「不需要。」

  我的視線移向阿哈,如果我和納努克要阻止不朽的誕生,那麼第一個反水的就是阿哈,阿哈可太迫不及待想要見宇宙的新樂子了。

  但是,勝利的天平早就傾向於我。

  與阮梅設想的不同,她恐慌地看著自己被撕裂的腹部,怎麼會……孩子竟然背叛了自己的母親。

  不朽撕開了繁育的身體,祂侵占了繁育的命途,這就是星神之間的吞噬。阮梅看著那銀白巨大的龍從她的腹部鑽了出來,祂無比美麗而聖潔,但阮梅只覺得恐怖,她就要死了,不朽一出生就有殺死一位老牌星神的實力。

  而就是這樣的不朽卻乖乖地把巨大的龍頭靠在塞萊斯特的懷裡,像孩子衝著父親撒嬌。

  「……你做了什麼?」

  我摸了摸這漂亮無比的巨龍,祂的鱗片閃閃發光有如寶石,像是琉璃一樣通透的眸子倒映著星河的純淨,「乖,乖,我可愛的孩子,以及我未來的妻子,」我已經不再需要納努克了,我有了更加聽話、更加可愛的「狗狗」,「阮梅女士,你踏入的可是我的力量編織的命途。應當承認,最後的命運一定是死亡,但是我滿足了您的心願,一直包容您至今,可這場大夢該醒了吧。」

  「您(繁育)必須死去,被自己親手培育的孩子殺死,對高傲的

  您來說,算是一個可以接受的死法,這是我對您的善意。」

  阮梅看起來有些不甘心,但是她依舊保持了自己的風度,「是嗎?我明白了,但是……這條道路是正確的,我會得到我想要的。」

  宇宙在身旁坍塌,已經到了模擬宇宙的極限,我們甚至連不朽的龍都弄了出來,機器不堪重負地發出轟鳴,算力也走向枯竭。

  身旁星神的身影都漸漸消散,我看著即將消失的納努克說,「謝謝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納努克在消失的最後一刻,大概理解了這個自己是虛擬的產物,祂說,「親愛的,親愛的……我會在現實中找到你……」

  祂一說完,身軀就消散了,我皺著眉,這話感覺像個歹毒的詛咒。

  漂亮的龍也嗚咽著向我告別,我摸了幾把它美麗的頭顱算是安慰。而留到最後的是阿哈,不愧是歡愉,即使世界傾塌,祂依舊笑得很歡愉。

  「阿哈要走了,但阿哈還會回來,」沒有那層騎士的皮,黑霧中帶著面具的身軀像是黑潮一樣四處蔓延,「你不是純美,你是塞萊斯特。」阿哈拍著手,鼓著掌,哈哈大笑,「阿哈很滿意你帶給阿哈的樂子。」

  「作為回報,阿哈會賦予你最高的歡愉。」

  不想再聽阿哈的胡言亂語,我退出了模擬宇宙。

  看到的是皺著眉有些不滿的黑塔,和在一旁搶修模擬宇宙的螺絲咕姆。

  「你和阮梅別在模擬宇宙干這麼奇怪的事啊!上次你和螺絲咕姆我忍了,這次你們竟然還把模擬宇宙搞熄火了。」

  我對黑塔聳了聳肩,「那看來模擬宇宙還有精進的空間。」

  螺絲咕姆附和著我,「你說的沒錯,塞萊斯特。」他對我多多少少有些模擬宇宙的移情,畢竟我可是弄熄火了他偉大的作品。

  「阮梅呢?」

  「她走了,這個怪人,」黑塔嘟囔了一聲,然後面無表情地棒讀出來「不過,她要我轉告你:親愛的,我一定會成功的,到那天,我會繁育你我真正的孩子。」她打了個寒顫,對我投來有些敬佩的目光,「螺絲咕姆就算了,阮梅這樣的女人你也敢招惹。」

  「那勞煩你轉告阮梅,我討厭孩子,」我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螺絲咕姆,他胸口的金玫瑰漂亮地驚人,「而且比起蟲子,我更喜歡花。」

  「誰能不愛一朵閃著金光的玫瑰呢?」


第80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7) 你宣告到來……

  有人走進沉默

  拋下了我。

  此刻孤獨並不孤單。

  你說話如同夜晚,

  你宣告到來如同渴。

  ——阿萊杭德娜

  刃抓住了我的手。

  我轉頭問他,「銀狼呢?」

  刃搖搖頭,指了指手機, 我猜銀狼多半在跟模擬宇宙外的螺絲咕姆和黑塔玩躲貓貓。我和刃在模擬宇宙外等了一會兒,鐘表滴滴答答地走著, 跟門外不緊不慢的腳步一樣有著穩步的呼吸。

  刃比我更敏銳,在大門被打開的一瞬間, 他就像只黑貓一樣躥了出去,幾乎是瞬間,他拔出了他的劍, 劍光凜冽的寒氣逼近了來人的脖子。

  拉帝奧挑了挑眉,他還帶著那個石膏頭,刃的劍氣刮下了石膏頭的一層死白的灰殼。拉帝奧教授一步也沒有退後, 他鎮定自若地向前走著, 手上拎著一本笨重的書。

  「刃,可以麻煩你把劍移開嗎?他是我的老師。」

  刃紅鴿子血一樣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他乖乖收回了劍。皮鞋踏在地板上,滴滴答答的, 黑色的頭發在身後飄著, 刃回到了我的身旁。

  有人鼓起了掌, 冷淡的聲音在室內響起,「星恆獵手,刃。」拉帝奧輕蔑地笑了一聲, 「塞萊斯特, 你的人緣比我想像中更好。」

  「您並不感到驚訝,」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拉帝奧教授會來這裡,「老師, 您想和我們一起體驗一下模擬宇宙嗎?有了終末命途的加護,會變得很有趣的。」

  幾乎我聲音落地的一瞬,拉帝奧教授摘下頭套站在了我面前。他高大、威武,低下頭俯視著我,淺紅色的眼睛像是大理石一樣的無機質,他不笑的時候總給我隱隱的壓迫感,雖然他笑的時候,也多半是在嘲諷我。

  我說,「請對愚人多些憐憫吧,教授。」

  「你說什麼?」

  「請對我多些憐憫吧,教授,我只是一個愚者。」

  拉帝奧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只是淺淺地牽動了一下面皮,他的眼睛依舊是大理石般的無機質,「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收你為徒?」

  他用帶手套的手輕輕地托起我的下頜,我被迫仰起頭看他,我身旁的刃有些不滿,我按住了刃的手。

  拉帝奧瞥了一眼刃,「一只被飼養的野犬。塞萊斯特,你認為野犬的主人會是你嗎?」

  「不,我從不養狗。」我乖乖順著教授的話說,「您知道的,我討厭責任。如果可以,我更寧願被飼養。」

  「沒出息。」

  拉帝奧放開了我,他越過我,來到了模擬宇宙前,打量起這台大機器,「有趣的東西。你過來,打開它,」他簡短地命令著我,「讓我看看你能給我多大的驚喜吧,塞萊斯特。」

  難道教授以為他飼養了我?我心裡浮現出這樣荒謬的論斷,我搖了搖頭,把這樣不合邏輯的信息清理了出去。

  我身邊的刃看向我,他總是很沉默,但是我能感到刃的情緒像是海裡面藏著的暗波一樣起伏著,他在不滿。

  刃的身軀像塊大石頭一樣僵直著,拿劍的手把劍握得作響。

  身前是催促的拉帝奧,身旁是不滿的刃。我嘆了一口氣,先安撫了刃。我輕輕地握住了刃的手,緩緩地把他的手松開,他乖乖地任由我把玩他寬大的掌心,黑發在臉頰旁垂著,蒼白的臉在室內鍍上了一層暖光。

  他的臉近似溫柔,我突然想伸出手,去碰一下刃冰涼的臉,但是冷淡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了,「塞萊斯特?」

  我只能拉著刃來到了模擬宇宙前,接著我抬頭看著拉帝奧教授,「那麼,如您所願。」

  【終末事件:褪鱗之時】

  我是被拽上海岸的。

  我嗆了好幾口水,有什麼鉤子一樣的東西勾住了我的衣服,在我還沒有意識到前,鉤子就把我狠狠地拽上了海岸。

  海岸旁邊的沙子被水流衝得細細軟軟,它們沾上了海水,都黏糊糊的,像是一灘淤泥,我陷進了淤泥裡。

  我想要從「淤泥」裡面掙脫,但是移動的卻不是我的腳,而是……像是魚類的尾鰭之類的東西。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身上干得要命,我咳嗽著,像是要把整個肺部咳出來。

  有溫柔的水流包裹住了我的身體。

  我抬起頭,看見了一個長著青色龍角的人。他穿著類似仙舟的服飾,身上繡了幾朵雅致的祥雲和蓮花。

  看見我他似乎也很驚訝,好看的眉毛都皺了起來,但還是持著貴公子般的風度。我的視線往下移,我看見了他腳邊的魚竿,他身旁還有個空著的板凳,有人陪他一起。

  一起……釣魚。

  我像是認命地看向了自己,我的上半身還是人類,魚竿的鉤子正巧勾在我的胸衣上……如果對面那位拽得再用力一點,可能這件衣服就要和我說再見了。我的下半身則變成了銀白色的魚尾,被透明的水流包裹著,漂亮的鱗片在粼粼水波下發著五彩的光。

  我沉默了一會兒,我看向那位小哥,「您能把我放回海裡面嗎?雖然我現在是人魚,但我一個人在海裡面生活也可以……大概吧。」

  那位冷著臉的小哥勾了勾手指,我就被水流帶著來到了他面前。

  他低下頭仔細地端詳著我,似乎很疑惑。他對我伸出手,像是冰泉一樣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失禮了,小姐。」帶著黑色半手套的手輕輕摸了一把我的魚尾,鱗片的觸感和丹楓自己的尾巴很相似。

  丹楓嘆了一口氣,看來不是幻覺。他看著自己面前的這位小姐,她長得就跟童話故事裡的美人魚一樣,但丹楓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鱗淵境的海裡飼養起了人魚。

  他暗中催動力量探查了一遍鱗淵境的海域,沒有發現其他的人魚,也就是說,這裡只有她一位「不速之客」。

  看來,只能把這位小姐帶回去了。

  聽見了身旁的腳步聲,丹楓沒有回頭就直接說道,「應星你來得正好。你那裡……」他停頓了一下,「方便藏一個人魚嗎?」

  如果帶回族地,可能就要引來全族的圍觀了,丹楓討厭這樣的麻煩,他決定把這位小姐先放在好兄弟應星那裡。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他,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了被水流裹著的人魚,裹住銀白魚尾的水流打濕了他的衣服,人魚小姐濕漉漉的頭

  發靠在他的胸前潤濕了胸口,輕薄的布料下透出肉色肌膚的起伏。

  「塞萊斯特,你還好嗎?」

  我聽見刃(應星)問我,我點了點頭,「我還好。不過他是誰,你過去的朋友嗎?」

  刃抿緊了嘴,拖住我的手臂有些用力,從白發下揚起的臉終於看向了丹楓,刃(應星)說,「他是我的朋友,我的死敵,他是……丹楓。」

  被稱作丹楓那個男人抱著手臂,他的眉毛皺得更緊了,「應星,你認識這位小姐?」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呢?刃麻木的腦子好像在一瞬間回到了過去,他認真地凝視起這張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他記得這張臉的每一個細節,但通常是蒼白的、沒有血色的、面如死灰的。

  我應該憎恨他,就如同我憎恨我自己過去的罪過一樣。

  刃抬起自己的手,上面沒有纏著密密麻麻的繃帶,這副身軀還是人類的,有著溫度,發著暖意。

  「別這麼叫我,丹楓。」刃嘟囔了一句,「我是刃……應星他早就死了。」

  他像是說給自己聽的那樣,我拉了拉刃的衣服,無聲地做個嘴型,【這樣不好嗎?就當做了一個短暫的美夢。】

  「不,我不會做這樣的夢。」刃抱緊了我,他想要像往常一樣一躍離開。

  但是水流攔住了我們,丹楓問他,「應星,你怎麼了?」

  他的樣子很無辜,他什麼都沒有做錯。刃的心裡浮現出這樣的想法,他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他們總以為自己是正確的。

  如果是以前的應星,他會怎麼做呢?他會走過去拍拍好兄弟的肩膀,說,「別擔心,我在你身後。」

  但是,現在的刃卻不會有這個勇氣了。

  「留下來,刃。」我對刃像是蠱惑般說道,「我們會出現在這裡,因為你想出現在這裡。不用害怕……美夢總會醒來,現在沉淪也無所謂。」

  「這是錯誤的。」

  我像是聽見了什麼荒謬的話一樣笑了起來,「沒關系的,刃。你早就犯下大錯了,再犯一點小錯也沒什麼。」

  刃嘆了一口氣,他被我說服了。

  他看向丹楓,面色有些復雜,「丹楓,有一件你一直想做的事。如果成功了,所有人都會得救。但如果失敗了,你會落入比地獄還悲慘的境地。你……還會選擇做嗎?」

  丹楓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今天的應星很奇怪,但他還是好性子地回答了,「朝聞道,夕死可矣。何必拘泥於一人的境遇?」

  刃沉默了半晌,「你還是那個樣子……」他幾乎有些看不清好友的臉了,原來他們都不是惡魔,可是為什麼會迎來那樣的結局?命運也未免太愛作弄人了。

  「我先走了,丹楓。」刃抱著我離開了,「這孩子我就先帶走了。放在你族地裡,那些長老又會唧唧歪歪。」他回過頭看著丹楓,他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飲月君,高貴、美麗、不染塵埃,「這次……我不會讓你踏上同樣的命運了。」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等刃帶著我回了他的院子,我才在庭院的池子裡探出身子問他。

  刃的處所有些偏僻,但院子卻布置得清幽美麗。松柏香伴著鐵器的味道,落雨聲隨著規律的鐵器敲擊聲,刃脫下了上衣,光著膀子在裸露的庭院裡敲擊著鐵器,大錘和他的汗水一樣重重落下。

  那副漂亮的身軀有著極富吸引力的肌肉分布,皮肉緊致、大汗淋漓,任誰看一眼都會迷上這樣的刃。

  我有些無聊地玩著我的尾巴,魚尾跟刃的大錘一樣規律地拍擊水面。

  「……我不清楚。」

  刃一邊打著鐵,一邊回答我。他像是在通過重復的體力作業逃避內心的煎熬,那雙好看的紅眼睛一會兒清澈,一會兒渾濁,「我既希望他落入地獄接受懲罰,我又希望他可以得救。」

  如果不是知道他指的丹楓,我還以為刃在說他自己,「所以,你就在這裡打鐵?這算是什麼,回憶過去的鐵匠生涯?」

  替應星回答我的是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

  鈴鐺的聲音和狐尾一起搖來搖去,極其美麗的狐仙姐姐拉著一個白發劍客來了,那位白發劍客身後還有個同樣白發的少年,那少年眼睛圓圓的,嘴角輕輕翹起,「師傅,所以我什麼時候才能去當巡海游俠啊?」

  狐仙姐姐轉過身,摸了一把景元頭頂翹起來的呆毛,「景元,現在可不行哦。我們家鏡流可是很嚴厲的。在你還沒有強到可以在宇宙『為非作歹』的程度前,靜流可不會放心愛的弟子離開,」她俏皮地看了鏡流一眼,「誰讓鏡流老是擔心呢。」

  「白珩!」

  被稱作鏡流的那位白發劍客被說中了心事有些惱怒,但一旁的狐仙姐姐只是笑個不停。

  景元沒管自己師傅和狐人小姐的拉扯,他繞過庭院,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歡悅喚著應星,「應星哥,我的武器你做好了嗎?」

  他的身子本來就快要躍到應星背上去了,卻在瞧見我的時候,在空中轉了一個圈,他的貓貓眼瞪大了,和我大眼瞪著小眼。

  「你……你是?」

  景元像只怕水的貓一樣趴在池塘旁邊,圓溜溜的眼睛轉了又轉,他看著水面下銀白色的魚尾,鱗片漂亮的光快要閃瞎貓貓的眼睛。

  我從池塘的一邊游到景元面前,輕盈地從水面下探出頭,銀白的長發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景元的臉。

  我看著他因為驚訝有些呆愣的眼,蜷起魚尾露出水面,「要摸摸看嗎?」

  「誒?可以嗎!」

  「可以的。」

  景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銀白的鱗片,鱗片一點都不扎手,比他想像之中的更加溫熱,比人類的皮膚更加光滑,「原來是這個觸感。」不知道丹楓哥的龍尾是不是這個觸感,他從來不讓景元碰他寶貴的尾巴。

  「景元……」

  刃的聲音在景元背後響起,他把景元提溜起來,「別做這麼沒禮貌的事。」現在的景元倒是比之後的那位將軍要可愛太多了,「她是塞萊斯特,是我的朋友。」

  「應星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景元對我伸出了手,微紅的臉頰可愛極了,「你好,塞萊斯特。我是景元。」

  這小子倒會順杆子往上爬,刃在心裡腹誹著。他轉身去屋子裡,拿了一把鋒利的刻著獅子的劍遞給景元,「諾,你的新劍。給我好好對待它啊,景元。」

  景元把那劍一把接過,現在的他還是喜新厭舊的性子,有了一把劍,就想要下一把不同的劍,鏡流沒少拿這事念叨他。但景元卻一點也沒改,誰讓他的應星哥對他有求必應呢。

  「你別太寵他啊,應星。」

  白發劍士輕輕抱怨著,她身上背著一把劍,那也是應星的作品。

  「你最沒有這個資格說我,鏡流。」

  鏡流對景元確實嚴厲,但那只是劍士對劍術的追求,在別的事情上,鏡流這位師傅都是任著景元的性子。雖然景元有時抱怨鏡流太過冷淡,但這小子沒見過鏡流是怎麼對待外人的,所以他才說得出鏡流對他冷淡的話。

  「她是?」

  鏡流威嚴的眼神看向我,但卻一點都不讓人害怕。這位劍士在冷漠的外表下,或許也藏著一顆溫柔的心。

  「塞萊斯特,我

  的朋友,「刃停頓了一下,他意識到有必要對我的來歷補充一下,「她是丹楓在鱗淵境釣到的,但是……現在她是我的朋友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釣魚釣上來的?」

  鏡流聽了更加困惑了,持明族原來除了龍,還產人魚?而且人魚也不是仙舟的種族吧。即使心裡全是吐槽,鏡流仍是保持了相當的沉默。

  有些麻煩事,或許不問最好。

  「哇!」大叫出來的是白珩,毛茸茸的狐耳在頭頂動來動去,她一把抱住了我,「你好漂亮」,她的手摸到了我的魚尾上,「你好可愛,我們可以做朋友嗎?我是白珩,狐人旅行家。你是我見過的第一條人魚,」她的語氣近乎感嘆,「我快要愛上你了……」

  她背後的鏡流頭疼地扶額,看來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我突然有些好奇白珩是怎麼認識的鏡流,鏡流竟會有性格如此迥異的好友,這或許就是真愛吧。

  我開著玩笑,「這樣真的好嗎?白珩姐姐是只愛我一個人,還是大家都喜歡……」我一邊說,一邊瞧著鏡流。

  白珩發現了我亂飄的眼神,她嬌笑了幾聲,「當然是……大家都愛啊。每個人都是我的心愛的朋友,」像是點名一樣,「鏡流、應星、景元、丹楓,還有你,親愛的塞萊斯特。」

  我該感謝白珩在這麼多人裡最後還要提到我嗎?

  我看向刃,他的表情帶著一種悲傷的懷念……據說,白珩是他失去的第一個朋友,也是一切錯誤的開始。

  我都有些心疼刃了,他是那種見到故友更能勾起悲傷的人,他只是不說,但不代表他不痛。見到鏡流,刃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這麼多年被鏡流殺死的回憶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痛苦,他在現實中沒有逃避……但即使是鐵做的人,也會想在夢中有可喘息的空間。

  不會讓一切重來的……我在心裡發誓。

  「景元,你想成為巡海游俠;鏡流,你想要保護仙舟無虞;白珩,你想要戰爭結束後自由地星際旅行……」我念著這些名字,他們都有著自己的夢,然而這些夢在過去都被碾碎成了一片片的塵埃,「而你應星,」過去的那個應星應該只是想永永遠遠地揮著自己的錘子,鍛造最好的寶劍,走完短生種的一生,「你(應星)沒有想要的了……」

  因為應星早就死了,留下來的刃。

  「所以你(刃)想要的是……成全其他人的夢。」我輕輕說著,「沒關系,你的夢會成真的。」

  鱗淵境下像是巨大蟲卵一樣的東西動了動,祂快要醒來了。

  而持明族地迎來了一位奇妙的客人,他自稱是醫治一切愚者的醫生,「不,不要誤會,我對清除你們的愚蠢沒有任何興趣。我甚至都沒有辦法告訴你們是有多麼的愚蠢。」

  「但是,我對埋在鱗淵境下的祂很感興趣,」拉帝奧說,「飲月君,你應該也感到了那奇妙的律動。」

  「哦,你問我怎麼知道的?」

  「這個啊,是來自另一位愚者的忠告。」


第81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8) 世界是苦澀……

  一切都是欺騙,

  都散發著惡臭,

  謊言的惡臭。

  一切欲望、幸福和優美皆為虛幻。

  一切都在腐朽。

  世界是苦澀的。

  生活即是折磨。

  ——黑塞

  祂就快蘇醒了,沉睡在鱗淵境的卵在悄無聲息地蠕動, 像是龍類一樣的爬行,像是蟲類一樣的振翅。

  事情似乎起了有些不同的變化。

  丹楓為拉帝奧教授開了鱗淵境的海域, 為此,他和丹楓能夠更加直觀地看著祂的孕育(誕生)。

  「這可有些奇怪了, 」拉帝奧說著,帶著手套的指尖摸到卵透明的薄膜上,引得上面像是絨毛之類物質的振動, 「這樣的生命體波動比起持明族,」他瞥了一眼旁邊板著臉的持明龍尊,「更像是……早就應該滅絕的繁育令使。」

  拉帝奧的發言換來了飲月君的冷哼, 「注意你的發言, 傲慢的學者。持明的族地怎麼會出現繁育的蟲豸。」丹楓眼下的紅眼影有著美好的弧度,可惜主人的心情並不算美麗。

  族地上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出現在飲月君的傳承記憶裡,雖然他面上正氣地駁斥了智識的學者,但丹楓能感覺到……一種屬於繁育的氣息。

  族地裡出現的卵雖然有著持明龍類的血脈, 但是祂是不一樣的, 祂是擁有繁育能力的, 而繁育的力量對於現在的持明族,太過重要。即使丹楓不願意外人窺視持明事務,但還是同意了智識學者的研究。

  拉帝奧……丹楓看一眼就知道, 他是位傲慢到自負的天才, 這樣的人絕對不屑玩什麼陰謀詭計,而且丹楓會好好看著這位學者,他自己也傲慢地過分, 丹楓當然不會擔心事情會脫軌。

  「記住,你和我的約定。我容許你進行研究,但是你也要給與我相應的結果。」丹楓淡淡地宣告著。

  拉帝奧笑了起來,人們總以為學者傲慢,但他怎麼覺得這位飲月君也是傲慢遠非常人,他似乎過於青睞一意孤行了,他甚至沒有通知其他的持明龍尊。「當然,我會給與您相應的結果。但是……事後的發展並不由我負責,貿然變革到底是能推動持明走向繁盛,還是加速它的衰亡……這是個很有趣的課題,作為社會學的典型案例,我會看到最後的。」

  「……這就不勞煩你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持明族地的緊張氣氛甚至影響了仙舟。

  過來找塞萊斯特的是景元,他的年紀卡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他還不夠上戰場,但又不再擁有孩童般的天真。

  「塞萊斯特,你說我真的能夠成為巡海游俠嗎?」景元嘴裡叼著根草,他脫下鞋襪靠在池塘邊,富有光澤的長發被精神地扎在腦後,「我是說,這樣真的好嗎?仙舟這幾年不太平,戰爭仿佛沒有盡頭,師傅他們好不容易從戰場上下來,沒過多久又上了戰場。應星哥忙著制造武器,飲月君似乎又有要事纏身……而我只想著自己,這樣真的好嗎?」

  我從水裡游了出來,魚尾濺出的水花撒在了景元臉上,他下意識地避開,手卻被我拉住了,我跟景元說,「你們一個個都是這樣,仙舟對你們太重要了,你們都習慣忽視自己。」這樣好嗎?我說不上來,人們總是很難合自己心意去生活,這就是事實。但是,可能是基於對刃的移情,我對他們有了一種廣泛的愛。

  畢竟這只是模擬,人們在夢裡總要做場美夢。

  所以我抓住了景元的手,「你的老師們,他們或許都放棄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我摸著景元的頭,「但是,如果你放棄了,不就等於告訴他們,他們現在為下一代的努力沒有意義了嗎?景元,我相信,鏡流他們比起我更希望你能平安順遂,自在遨游。」

  「可是,仙舟需要我。」

  景元毫不猶豫地說著,我似乎看到了那位仙舟將軍的身影。

  我之前見過那位將軍一面,他閉著眼睛假寐,陽光像是雲雀一樣跳躍到他白色的發絲上,他的臉在樹蔭下恬靜又美好。恍惚間,他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他睜開眼睛瞧了我一眼,像是睡醒的獅子一樣,他輕輕地又閉上了眼睛。

  在仙舟的文化裡,把這樣的景元視為一種深藏不露的表現。但我卻覺得,他或許真的很累了,但是他又無法安靜地休息,於是他只能半眯著眼,半是審視半是倦怠地看待一切。

  我不想看見現在的少年景元變成那個樣子。責任確實會讓少年飛快成長為可靠的青年,長時間的重權在握會讓他舉手投足間都浸染風華,那個景元確實是世間無雙的人物。但是……我想要見證不同的可能性。

  「不會有事的,」我讓景元的頭靠在我的魚尾上,短暫上岸對我這樣的生物沒有太大

  影響,「仙舟上的大家都會為了仙舟的和平而努力,更何況我們還有帝弓司命大人。」

  說著說著,我突然意識到,我完全沒必要傻傻看著事態的發展。拉帝奧教授應該已經得到了他滿意的研究品,刃也重溫了和之前伙伴的時光,那麼……就算我再亂來,也沒有太大關系吧。

  但是,我不認識嵐,我能走上的只有已經被宣告終末的命途。

  那麼是純美……還是繁育呢。

  我選擇了繁育。上一回合阮梅女士拿走了這張鬼牌,但是我絕不是想做跟她相同的事。

  景元敏銳的第六感讓他意識到了什麼,他從我的魚尾上抬起頭,「塞萊斯特,」他有些口齒不清地喚著我,「你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我給了他一個微笑,我垂下頭,捧著他那一張可愛的臉,「我有了一個讓仙舟擺脫現狀的方法。景元,你願意幫助我嗎?」

  景元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拉了拉我的手,「好啊,什麼方法,需要我幫忙嗎?」

  「那麼可以和我結婚嗎?」

  「誒?」景元從我身上一下子躍了起來,他看上去有些不知所蹤,小臉漲得通紅,「等等,這種話不該由女孩子說出口吧。不對,我們還沒有到那種關系,」他說這話偷偷瞄了我一眼,像是怕我傷心,他接著說,「不是說你不好的意思……只是、只是會不會太快了,應星哥會答應嗎?」

  「為什麼要問應星?」

  「他……他不是對你……」接下來的話景元沒有說,因為我又向他求了一次婚,正式的、莊嚴的,我祈求景元成為我的丈夫,並非為了束縛他,而是我想要給他自由。

  賦予他獨一無二的繁育配偶身份,就像上個回合阮梅對我做的那樣,但阮梅想要我呆在她身邊,即使她對我並沒有所謂愛的感情,有的只是蟲類的獨占欲和阮梅作為研究員對研究對像扭曲的熱情。

  可我不會像阮梅那樣,我要讓景元自由自在地通行宇宙間,沒有人可以妨礙他的自由,就算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所以,你願意成為我唯一的丈夫嗎?」

  景元有些害羞,但他擁有一往直前的勇氣和魄力,他拉住了我的手,「可以。但是,這種話不應該總由女孩子說,」景元抬起臉,撥開白色的額發,露出了漂亮的黃金眼眸,「反而我想問你,你願意嫁給我,成為我唯一的妻子嗎?」

  少年的熱忱是宇宙間最寶貴的寶物。

  我突然有些膽怯了,我跟景元不同,我像是個小偷,竊取了他的愛意。但景元卻笑眼彎彎地抱住了我,「雖然沒有人見證,場地還有些簡陋,但是我會盡我全部的努力,給你幸福。我希望你能一直笑著,塞萊斯特。」

  他的懷抱雖然不算寬廣,卻很讓人安心。日後那個將軍也是這樣一言九鼎的性子嗎?可是,我不是他懷裡的小貓咪,我不允許事情脫離我的控制。

  我給了景元一個吻,像是鱗粉一樣的物質和像糖果一樣香甜的氣息在我們之間彌散,我的身後長出了漂亮的蝴蝶翅膀,魚尾也褪成人類的雙腿,「你自由了,」我在景元身旁耳語著,「繁育的祝福會永遠伴隨著你,」怕驚嚇到了他,我笑著補充道,「別害怕,我對繁育一大堆蟲子沒有太大的興趣。不過……你可能要多很多持明義子了。」

  屬於星神的祝福慷慨地籠罩著景元,超規格的力量讓他一躍成為了全宇宙數一數二的令使。除了嵐,少有星神能如此大方地對待自己的令使。

  繁育直接給了景元星神一半的力量。

  「你竟然是繁育星神?」景元像是驚醒了過來一樣,「不,你確實是繁育星神。但是,我沒有感覺到自己走上了繁育的命途……也就是說,你直接用力量把我灌成了一個令使,一個不需要走命途的令使。」

  現在還年輕的景元還保留著少年的單純,所以他的下一句話是,「這樣會對你有影響嗎?所有星神都無法背離自己的命途,你卻把近一半的力量給了我。」

  多新鮮啊,一個會關心星神會不會有事的人類。

  景元,我念著他的名字,像是在咀嚼和品味他的靈魂,「不,我不會有事。倒是你,你不去用這股力量做你想做的事嗎不管是擊殺藥師信徒,還是阻止仙舟的反叛,都綽綽有余。只要平定了仙舟,你就自由了,去擁抱你的自由吧,景元。」

  「那你呢?」景元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你要去哪裡,你是我的妻子,我希望我們可以一起。」

  「好啊,我們一起。」我不會拒絕他,但我卻說了明顯的謊言,因為這只是一場模擬,模擬必有終焉,而我預感到卵的誕生就是一切的終結。

  「嗯,我們約定好了。你去平定仙舟戰亂,我去用繁育的力量解決持明一族的問題,」我伸出手與景元拉著鉤,「等一切都安定了,我們再一起去星際航行吧。」

  太過完美的誓約就像一場謊言,顯然,我對說謊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一個月後,我和景元離婚了,而我的新任丈夫是持明龍尊飲月君。


第82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4) 天色已晚……

  天色已晚, 夜正深沉,

  戀人們已走遠。

  時鐘停止了它們的奏鳴,

  而深澈的河水奔湧向前。

  ——奧登

  深夜, 蕾雅加西亞打開了那個黑發藍眼的神秘少女遞給她的魔藥,她輕輕搖晃著這透明的液體, 無色的容器裡就連一些氣泡都沒有看到。魔藥看起來就像水一樣。

  這一定很適合暗殺,蕾雅心裡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但她不是魔藥專家, 可有人是,譬如圖書館的麗莎小姐,又或者那位見多識廣的阿貝多先生。蕾雅聽說過他們, 如果她想要找到他們中的一個人,是很容易的,而且蕾雅有一種直覺般的確信, 這兩人都是相當會冷眼旁觀事態走向的人。

  蕾雅思考了一會兒, 她輕輕地笑了,接著她取下了蓋子,把魔藥輕輕淋在了花瓶裡嬌艷欲滴的玫瑰上。玫瑰還以為自己飲下的是甘露,可實際上卻是致命的「毒酒」。

  它像是被日曬雨淋久了那樣蔫了, 葉子合攏, 嬌艷的紅色也無精打采。蕾雅看著這一幕, 那魔藥果然很適合暗殺。瞧啊,玫瑰就像是自然地走向了死亡。

  但她並沒有惋惜什麼,她只是把那瓶子清洗干淨, 然後假裝不小心碰倒了一樣, 她的透明花瓶和盛放魔藥的瓶子一起摔得粉碎,碎片刺破了玫瑰的花瓣,蕾雅小心翼翼地拾起它, 魔藥瓶的碎片和花瓶的碎片混在一起。

  她悄悄送了一口氣,這樣一來,那位陌生又好心的小姐就不會受她波及了。

  雖然蕾雅不知道那位少女為什麼要幫助她,但她卻隱隱約約感到了那位小姐恐怕認識她的丈夫。

  裡奇,是你保護了我嗎?蕾雅在心裡像是嘆息一樣念起自己最愛之人的名字,只是現在,她卻沒有時間懷念他,她有更加重要的事,這件事,她絕不想其他人受她牽連,也絕不允許其他人阻礙她。

  窗外似乎有了些奇怪的動靜,蕾雅屏住呼吸,她關上了燈,小心翼翼地扶著牆,手裡攥著一把藏著身上的小直徑火槍,她決定給這位無禮之徒一點小小的教訓。

  像是微風一樣的氣息吹拂著窗簾,清冷帶著藍的月色在滾動著的簾幕下隱隱約約。

  要開槍嗎?蕾雅有些緊張,她有一槍斃命的自信,可是……如果開槍的話,她柔弱貴婦人的偽裝就失效了。蕾雅把目光轉向門外,這扇門的隔音不算太好,如果現在裝作被嚇到放生尖叫的話,隔壁的琴小姐一定會馬上趕來。

  蕾雅突然慶幸剛才處理好了魔藥的痕跡,這下就算搜查也搜不到什麼。

  比身影更快出現的是聲音,有熟悉的男子聲音在窗外響起,「冷靜點,加西亞夫人……您也不想『暗殺』的事情暴露吧。」他平靜地威脅著,接著那個男子唰得一下拉開了簾子,像只黑色的豹子一樣矯健、輕

  盈地落在窗戶上,身後的藍色披風如月色那般迷人。

  「凱亞。」

  蕾雅的聲音很是冷淡,她的目光也是冷冷的,連同冷冰冰的槍口一起對准了凱亞。

  現在的凱亞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他手心緊張地冒汗,但面上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夫人,我只是想與您談一談,」他攤開了空蕩蕩的手心,腰間也沒有佩戴日常的寶劍,「您看,我可是什麼也沒帶。」

  「對於一名合格的騎士,就算不佩戴武器,也能制敵取勝。」

  「夫人,您可錯怪我了,」凱亞朝蕾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來找您聊天的是凱亞,可不是什麼騎士團的騎士。騎士先生可不會大晚上找一位貴婦人閑聊。」

  蕾雅盯著凱亞,她緩緩地放下了槍,在這麼近的距離,開槍會誤傷他的……蕾雅並不想傷害其他人。

  「好了,現在我可以和夫人好好聊聊了。」

  凱亞點上了房間裡的燈,隨手拉上了窗簾,他在房間裡的圓桌前站定,紳士地為加西亞夫人拉開了其中一把椅子,「夫人,請坐這裡。」

  蕾雅輕輕地上前,她把椅子往後拉了拉才坐下,雖然這樣其實並不會安全多少,但會讓蕾雅更安心些,她的右手摩挲著手槍上的鳶尾塗飾,冷靜而漠然地說道,「別兜圈子了,凱亞先生。說出你的用意,這樣你我都會心安些。」她的神色在燈下有種冷淡的神秘感,「我有點好奇,您會是一個朋友,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當然,我更希望是前一種。」

  凱亞挑了挑眉,他原以為加西亞夫人是那種更喜歡和他打機鋒的類型,「您這麼說可傷我心了,夫人。我當然會是您的朋友,只要不危害蒙德的安定,凱亞會是所有市民的朋友。」

  「我說了,別和我兜圈子。玩弄語言並不會顯得你高明多少,年輕的小先生。」

  「是我冒犯了,令人尊敬的女士,您倒比我想像中更果決,」凱亞認了錯,乖巧地像個孩子,也許是因為加西亞夫人是所有孤兒的母親,她自然有著母親般的尊嚴,「那我直說了,您一定要實施您的報復嗎?您和您的丈夫受到了來自騎士團和愚人眾的雙重欺騙,你們把心愛的孩子們送去治療,可是……那些孩子卻永遠不會回來了。」

  「所以您的丈夫裡奇選擇報復愚人眾,那是一群惡魔。裡奇的本事不小,他曾經呆過楓丹科學院,他搞出了一些火藥,輕易地弄爆了愚人眾的研究所。畢竟沒有人會懷疑一個看起來老實、友善的孤兒院院長,但裡奇沒有想到,愚人眾內部起了些變化,他們馴養了一頭火紅的魔龍烏薩。那條龍趁著裡奇搞出的亂子,逃離了牢籠,它還和東風之龍打了一架,造成了更大的傷亡……雖然,我猜測您的丈夫根本沒想過活著回來,但是結果就是,他為了復仇死在那個冰冷又火熱的實驗所了。」

  「而您,您很聰明,您太聰明了,哪怕您的丈夫瞞著您,因為他不想讓你卷入這一切。但是……在您意識到你無法阻止裡奇,也救不了他後。您心裡就有了一個更加瘋狂、更加想要實施的計劃,您想要報復騎士團,准確來說,是騎士團的督察長伊洛克,他收了來自愚人眾的賄賂,他也是導致那些孩子慘死的罪魁禍首之一。」

  「所以您假裝誣告自己的丈夫,為的是潛伏在騎士團,找機會暗殺伊洛克。」凱亞一口氣說完,他抬起頭看加西亞夫人,「我沒說錯吧,夫人。」

  加西亞夫人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她面色如常地抬起手,沒有什麼感情般地鼓著掌,「精彩的推斷,可愛的小先生。不過您似乎有些太天真了,就憑這些沒有依據的推斷……」她笑了一聲,「您可不是偵探,恕我提醒,誣告一位市民可是會讓您的職業生涯陷入大麻煩的,騎士最怕壞名聲,不是嗎?」

  「就是這樣您才會鋌而走險吧,正如您說的那樣,騎士最怕壞名聲。」凱亞有些愧疚地移開了眼,「即使您控告伊洛克,騎士團也會為了維護對外的名聲,而不公布他的罪過。而您也必須永遠守著這個秘密,他不會得到您想要的懲罰,他還是那個聲名在外的好騎士,一位尊貴的先生?」

  「對你的話,我沒有任何想說的。」加西亞夫人依舊冷靜自持,「這一切不過是你無聊的推理和想像。」

  「我很抱歉夫人,我無法處置我的上級,也無法推翻騎士團的做法。我必須說,騎士團辜負了您的信任,我對發生的一切慘劇感到抱歉。」凱亞起身,向著加西亞夫人深深地鞠躬,在很長的致歉後,他才直起身子,「但是,請您再深思熟慮一下。我會盡力為您和那些不幸的孩子爭取應有的權益,而您……不應該背負殺人的罪過,您是受害者的。不要做錯誤的事,孤兒院還有孩子在等媽媽回來。」

  聽到了孩子,加西亞夫人的眼睛微微濕潤,她有些意動,但手裡還是死死攥住了那把槍,「在您說的那個故事裡,裡奇為了孩子們復仇了,即使搭上了他的命。那麼,那個故事裡的加西亞夫人也沒有退路了……我的孩子們已經痛苦地陷入沉眠,我沒有任何資格為他們原諒凶手。母親的責任就是要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公道。」

  凱亞沉默了,即使他巧舌如簧,也無法面對一個悲痛的母親和死去丈夫的妻子。他舔了舔干澀的唇,「我無話可說,夫人。您和您的丈夫都讓我敬佩,但是……這樣真的好嗎?一旦您做了,就回不了頭了。孤兒院的孩子們要怎麼辦?」

  「克扎特醫生會負責照顧他們的。」蕾雅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而且就跟你說的那樣,騎士團會遮掩一切的,伊洛克那個混蛋會是意外身亡,而我則是突然失蹤……或者暴斃身亡?」

  凱亞有些難過,但他卻遲遲沒有動靜。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是趁著一切都來得及阻止加西亞夫人,只是凶手永遠無法得到真正意義的懲罰,那些孩子會永遠不公地死去;還是放任事態的發展,為了保護加西亞夫人,反而主動幫她實施更好更完美的復仇?

  凱亞想著,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偏好,只是不太符合一位騎士。算了吧,他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正義的伙伴,他永遠不會像迪盧克那樣,天生就適合活在陽光下。

  他清了清嗓子,但在他想要開口的時候,加西亞夫人打斷了他,「今晚我們聊得夠久了,凱亞。你該回去休息了,希望我們下次相見的時候……你會是騎士團的騎士凱亞。」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夫人。」

  「你做的夠多了,凱亞你是位熱情又富有正義感的人,」蕾雅看著這正值最好年華的年輕人,他意氣風發,就跟當年的裡奇和她一樣,「我請求您,不要再為我的事情煩心了。我是馬上要走上刑場的罪犯,而您……您的人生還很長,您還有光明的未來。」

  「不,夫人。我從來都不是您說的那種熱情又富有正義感的人。」凱亞突然感到心裡堵得難受,熱情又有正義感,聽起來就跟他的兄弟迪盧克一模一樣。但凱亞從來不覺得自己和迪盧克很像,他只是一個連家人都欺騙的騙子,一個冒領了騎士身份的小偷。

  如果在這裡的是迪盧克,他會怎麼做呢?他一定會用各種手段阻止加西亞夫人的復仇,然後像是瘋了一樣在騎士團內部為加西亞夫人和孩子們的不公待遇而呼號。

  多麼感人的一幕,但是,這沒有用的。凱亞的心漸漸冷了下來,迪盧克會有一種熱情的天真,可他沒有,騎士團也好,愚人眾也好,光存在的地方必然有陰影。而陰影必然帶來不公和罪孽。

  他什麼也做不了,凱亞認清了這樣的事實,他既無法天真地相信一切都會迎來一個好結局,又無法上前一步,握上那罪惡的手槍,承擔原本屬於加西亞夫人的罪過。

  因為內心的糾結和自責,凱亞冰藍的雙眼都黯淡了,他看上去失魂落

  魄,像只淋濕了雨的孔雀,但一雙像是母親的手輕輕地把凱亞從自責的漩渦裡撈了出來。加西亞夫人溫柔地撫摸著那冰藍的頭發,「這並不是你的錯,小騎士,你做得已經足夠好了。」

  真誠又虛假,驕傲又脆弱,在嬉笑的面具下,卻只能瞧見悲傷的陰影像天邊的烏雲一樣籠罩著凱亞,似乎他的世界很容易變成陰沉沉的地獄。

  萊艮芬德家怎麼會培養出這樣的孩子,蕾雅在心裡感嘆了一聲,她雖然不知道凱亞為什麼會這樣矛盾,跟他那個紅發的兄弟截然不同,但是她暗地裡心疼了這可憐的孩子,如果他總是這麼強求自己,他的人生一定會很不快樂。

  「凱亞,」蕾雅有些猶豫,「你的心裡似乎埋著很多不為人知的心事……雖然會有些冒犯,但作為一位長輩和許多孩子的母親,我要給你我的建議——多去相信你的家人吧,他們會站在你這邊的。」

  「可是,如果我欺騙我的家人怎麼辦?」

  「沒關系的,凱亞。你本質上是個真誠又善良的好孩子,你的家人比我更能看清你的本性。」蕾雅把凱亞拉起來,「即使你欺騙了他們,也會得到原諒的。真誠……總好過欺騙。你並沒有你想像中對於謊言那麼得心應手。」

  凱亞沉默了,他有滿腹心事但無法言明,他的秘密會嚇到所有人。他只能木楞地說,「謝謝您的建議,夫人。」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加西亞夫人的臉,算是告別,「……如您所願,下次見面,我會是騎士凱亞。我不會干涉您的做法,請您好好珍重。」

  「我會的,小先生。夜很深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加西亞夫人打開了房門,門外是一夜未睡的琴。

  看到加西亞夫人,琴微微頷首,接著她朝房間裡面的人說,「凱亞前輩,我希望您可以盡早離開。雖然我很想相信前輩,但如果您再待久一點,我可會把情況如實報告我的上級。」

  「琴,」凱亞短暫地喚了一聲,琴就住在隔壁房間,她還沒有遲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但問題是她知道了多少,所以他裝作散漫地問道,「你就不問我為什麼要來嗎?」

  「前輩應該是有一些我不知道的理由,但我相信前輩。」

  琴回答地滴水不漏,凱亞咂了咂舌,不愧是騎士團未來的副團長。不過,他確實得走了,凱亞向加西亞夫人和琴揮了揮手,「那麼,我就不打擾兩位休息了。我先走一步。」

  冰藍的凱亞步入了冰藍的夜色之中。

  琴收回了看向凱亞的視線,「我不會問您跟凱亞前輩談了什麼,但相反,您可以拿出來那瓶魔藥嗎?請不要裝傻,我有權利搜查您的房間。」

  蕾雅對琴笑了笑,「那個啊,我不小心打碎了,」她指了一下垃圾桶,「我的花瓶也不湊巧地碎了,現在它們的碎片混在了一起。琴,你需要檢查一下嗎?」

  琴看了一眼,玻璃的碎片和玫瑰花的屍體零散地放在一起,「不,這樣就好。那麼,我先告退了,夫人,願巴巴托斯保佑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我已經有了,琴。也願風神巴巴托斯大人保佑你,」蕾雅最後望向那個金發的少女,「去睡覺吧,晚安。」

  門輕輕被闔上了,沒有一絲聲響,而夜……正深沉似海。


第83章 須彌組的520番外 獻給我的愛情……

  我終將贏得你,

  落下的星星,

  在燈心草中跳動,

  將你的血液或光芒,

  獻給我的愛情。

  ——阿萊克桑德雷

  「還記得你我的初遇嗎?」

  九方用手指在空中勾勒出艾爾海森的身影,「那個時候你就站在那裡, 穿著緊身衣,不耐煩地看著我, 手裡還拿著一堆廢紙(論文)。」

  「不耐煩?我並沒有這樣的情緒,只是對你的文字素養有所懷疑,」艾爾海森平靜地把九方懸在空中的手放了下來, 「所以,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他說的是肯定句,接著艾爾海森看向九方, 「你選擇了我, 作為你的共犯(同謀)。不得不說,很明智的決定。但那個時候,你並不了解我,所以是草神大人幫助的你。」

  被放下的手鼓起了掌, 九方狀若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不愧是你。我和納西妲的相遇比愚人眾調查的還要早, 他們多半以為我們是在阿如村相遇的,但是……那從一開始就是謊言。」

  她輕蔑地笑了,「在愚人眾看來, 我是被小草神囚禁的可憐蟲, 一個需要博士救的倒霉蛋,我還挺喜歡這樣的假像的。保持弱勢,在暗處伏擊, 更能一擊致命,不是嗎?可惜,沒騙過博士,噢……也沒有騙過你,我親愛的共犯。」

  「所以,你沒有別的話對我說嗎?」

  艾爾海森靠近了一步,他的身軀很有壓迫力地覆蓋住了九方的身影,菱形的眼睛隱隱透出平靜的威嚴和冷意。

  艾爾海森比九方高,從她的視角,平視過去,剛好能看到被黑色緊身衣勾勒鼓起的胸肌微微起伏,往下看是鍛煉極好的肌肉塊,樹木凸起的根筋那般富有生命力。

  他們離得很近,似乎九方一伸手,就能觸碰這樣的「根筋」,聽見血液和肌肉在她的手心下顫動的樣子。不過,她不會做這樣沒有禮貌的事,現在他們不是共犯了,反而回歸了普通的師兄妹關系……平靜地令人驚奇。

  就像現在,艾爾海森站在她面前,她的內心只有如水的平靜。他不會傷害我,雖然看著冷淡,但艾爾海森其實是個不錯的人……還相當熱心了。如果沒有艾爾海森的「熱心」參與,事件怎麼會這麼輕松地收尾呢。

  所以九方只是抬起頭,注視著他的眼睛,「我們相處的時間還很長,何必匆忙,艾爾海森學長。」

  這個時候,她倒是想起來了自己還是艾爾海森的正牌師妹,雖然九方叫卡維這個外系人學長更多,但艾爾海森才是真正的師兄。

  艾爾海森聞言挑了挑眉,「學長?倒是一個罕見的稱呼,現在你想起來和自己『真正』的學長打好關系了?」

  「我一直都在和學長您打好關系,只是您太過嚴厲,」九方佯裝出傷心的樣子,就像是不經意那樣散漫地提起真相,「我沒有之前的記憶,連同一些提瓦特的常識也遺忘了。雖然納西妲很快找到了我,還在夢境中教會我提瓦特的知識……但是,那個時候,她的出現次數是有限的,我不想把我和她的每次相遇都變成提瓦特科普小課堂。」

  「所以,艾爾海森,我很抱歉。我並非有意作弄你……」

  還沒有說完的話,被男人制止了。

  「我早知道了,你的演技也就騙騙卡維了。」艾爾海森輕輕按上了九方的頭,帶著黑色指套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絲綢般的長發,「不過那個時候,我不理解你是怎麼憑借這樣差勁的學術能力進的教令院和愚人眾。」

  「……濫竽充數真是抱歉啊。」

  「所以,我認為有必要提升你的學術能力。」艾爾海森放下了手,從他的公文包裡拿出了幾大本厚厚的書籍和筆記,「之前在我當代理賢者的時候,我沒空幫你。但我已經卸下了這個麻煩,現在我有時間,在你去蒙德前,全方位提升你的學術水平。」

  「畢竟,你可是我的師妹啊。」

  他一本正經地說著,只是眼睛裡忍不住有了笑意。

  「等等?這就是你約我到這裡的原因?」

  九方想從艾爾海森臉上看出一點他在開玩笑的痕跡,可是艾爾海森想捉弄她是真的,但要幫她提升學術水平也是真的。

  九方萬萬沒有想到,雖然自己拯救了須彌,但還是拯救不了在須彌學術圈奄奄一息的她自己。

  「過來坐下,雖然我有空,但你也不想補習到很晚吧。珍惜你我的時間,不要掙扎了。」艾爾海森最後不慌不忙補上了一句,「如果你今晚還想跟卡維共進晚餐的話。」

  九方順從地坐下,不知為何她剛剛覺得艾

  爾海森眼裡有殺氣,但應該是她的錯覺。

  「你怎麼知道我跟卡維學長約了今晚一起吃飯。」

  「因為他今天笑得像個傻子一樣,還打扮得像個開屏的孔雀。」

  九方不忍直視地閉上了眼睛,「那是因為最近卡維學長在忙防沙壁的工程。我看他這段日子太累了,所以才約他出來放松一下。」

  「噢,就是那個被你和卡維弄破的防沙壁口子。九方,你真是會給我驚喜。我和賽諾在教令院,倒是沒想到一不留神,你和卡維會給我們這麼大的禮物。」艾爾海森裝作有些訝異地說,「而我被選成代理賢者的第一件要事,就是處理破損的防沙壁。」

  「但是……還不錯不是嗎?那個像征著沙漠和雨林隔離的牆在草神大人重臨須彌的那天被打破了。你和納西妲事後也沒有追究我和卡維,反而選擇了卡維學長作為項目的總工程師,因為他知道雨林和沙漠不再需要牆了,而是橋梁,連同兩個世界的橋梁。」

  「所以九方,我是在誇你,你沒感覺到嗎?」

  艾爾海森或許比賽諾更適合講冷笑話,但是九方剛才感覺到的不滿是真實,艾爾海森確實因為某些事在不滿。九方認為有必要問個清楚,畢竟他是九方日後每每寫論文必抱的金大腿,九方又不能讓納西妲幫她改論文,納西妲已經很忙了。

  「那你在生氣什麼。我不明白,艾爾海森。」

  聞言,艾爾海森詫異地看向她,「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在假裝?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九方心裡起了疑惑,花神誕祭不是早過了嗎?但她還是試探著說,「難道是……你的生日?」

  聽到這個回答,艾爾海森緊緊抿住了嘴,眉毛也皺到一塊,打量九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大傻子。但沒過多久,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神情舒展了,薄唇也松開了,接著嘴角一拉勾出了一個略帶嘲諷的笑,「沒什麼,你這樣也挺好的。」只是可惜某個金發要傷心了,但艾爾海森一點都不同情他,「九方你作為知論派的學生,為了成功畢業,你還有很多知識需要學習。作為你的學長,我有義務糾正你錯誤的文字,授予你正確的知識。」

  「嗯……」雖然總感覺怪怪的,但九方還是點了點頭,艾爾海森如果願意指導她,她確實能少走很多彎路,「你的意思難道是……以後這種學習會變成我的日常嗎?」奇怪,艾爾海森有這麼閑嗎?他只是卸任了代理賢者,不過聽說他馬上要上任書記官了。

  「你很聰明。」灰發的男人點了點頭,他叮囑道,「不要老記著出去找其他學派的人玩,學習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艾爾海森會說出的話?九方覺得太過離譜,雖然艾爾海森熱愛學習,但是他不是說過那句『名言』——讀書並不會讓人變聰明。這樣的艾爾海森居然會讓她多學習,多讀書?難道這就是他對於師妹的要求?仔細想想,正常的學長確實會這樣叮囑自己的學妹。因為他們的導師並不太管學生的學業。

  這麼想,艾爾海森人還怪好的嘞。

  九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多懷疑什麼,「那我們現在開始?」九方瞄了一眼打開的書,應該是艾爾海森從家裡帶來的,裡面寫滿了他自己做的筆記。

  接著,她拉開了自己的包,裡面有著筆和本子,還有一個青翠色的耳機,和艾爾海森戴著的那個是同樣的款式。

  艾爾海森也看見了那個耳機,「隔音很好,外觀不錯。」他簡潔地評論道。

  「嗯,你說得沒錯。但這個不就是你給我的嗎?」多少有點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嫌疑了。

  「所以你要好好地使用它。」

  「話雖如此,」九方打量著艾爾海森頭上的那個,他買了一個新的同款,「既然你買了一個新的,為什麼要把你用過的那個送我。送人的話,不應該送新的嗎?」這難道是她不知道的什麼須彌傳統?

  艾爾海森沉默了一會兒,從他的眼裡,九方看出他是多少有點無語和恨鐵不成鋼。但沒過多久,艾爾海森嘆了一口氣,「算了,你傻點也挺好的。」

  他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像是個正經的老師那樣,艾爾海森把椅子輕輕地拖過來,低下頭、垂著眉認真地給九方上起了課。令她有些驚訝,艾爾海森褪去了那些尖銳,九方本以為他會罵她笨蛋之類的,但他卻驚人地有耐心。

  眉頭舒展,神色安然,平和溫柔得都不像那個艾爾海森了。九方聽著課,他講學的聲音有力又清晰,骨節分明的手在課本上劃出一道道精確的直線,冷淡疏離的眼睛始終關切地看著她。

  隔得很近,他在注視著她。

  目光也是有力量的,像是存在著的活物。九方不知道他注視的是他的學妹,還是九方自己。雖然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她,但是……她承認,確實有所不同。九方希望他注視的是她自己,而不是隨隨便便一個學妹就可以獲得艾爾海森的耐心。

  「在聽嗎?」

  艾爾海森扣了扣桌面,清脆的響聲把九方的思維拉了回來。

  「……抱歉,我剛才走神了。」

  「沒事,那我們繼續。」

  艾爾海森似乎有種冷淡的魔力。或者說,他清楚自己的魅力在哪裡。他不需要熱切,不需要幽默,不需要溫柔,他只需要展現出他的耐心和細致。艾爾海森擅長觀察人類,觀察知識,觀察世界,而現在他觀察起了某個人,他有足夠的耐心。

  上課的感覺像是暈眩一樣,那些繁雜又龐大的知識圍著他們打轉,精確的言語像是水流一樣流淌在他們之間,從窗戶外透出的點點微光是他們身上跳躍著的光斑,先在黑色和灰色的頭發上,再跳躍到他們瓷白的皮膚上,最後映入藍色和綠色的眼眸中。暖和地像個幻夢,溫柔地像場呼吸,九方有點目眩神移。

  她本來以為這會是相當枯燥無趣的課程,像是她曾經上過的那些課一樣。但是,老師變了,一切便不同了起來。

  所有的變化是源於身旁的這個人嗎?

  九方看著他低下去的頭顱,長長的垂下來的睫毛和俊秀冷淡的側臉,下午的日光消解了那冷淡,艾爾海森的側臉溫柔地像是可以靠近、可以觸摸。

  九方突然意識到,他和卡維之間沒有那麼大的差別……艾爾海森的年紀甚至比卡維要小,而她包容了卡維,卻沒有包容過艾爾海森。相反,她欺騙他,她引誘他入局,她……難道傷害了艾爾海森嗎?九方移開了眼睛,心裡驟然湧起一股難過。

  而現在艾爾海森還在無私地幫助她。

  她的愧疚持續到讓九方答應了艾爾海森的請求。

  太陽漸漸西斜,寧靜的夜晚馬上要再次籠罩這個世界。艾爾海森喝了一口水,他講得有些累了,「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記得課後復習我講課的知識。」他遞給九方一個本子,「這是我之前的筆記,你可以拿回去。」

  「你累了嗎?艾爾海森。其實,可以不用上那麼久的課。」

  「怎麼?你不想上課?」

  「不,我只是覺得你會累。」

  「我確實累了。」艾爾海森相當直接地承認了,「那要不要請我吃飯,作為我今天給你上課的報酬。」

  「今天嗎?可是,我已經約了卡維學長……」

  九方說話的聲音隨著他的視線越來越弱。

  「沒關系,我了解他,卡維不會介意的。」

  「那好吧,我們一起去。」

  被說成不介意的卡維,相當疑惑地看著坐在他對面的艾爾海森。

  「艾爾海森,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艾爾海森擺了擺手,他看向坐在他旁邊的九方,「她邀請我來的。」

  「九方,真的是你邀請艾爾海森來的嗎?」卡維的神情有些落魄,閃閃發亮的眼睛都黯淡了下來。

  「……確實是我,但是……」

  「沒有但是,卡維你難道介意嗎?你如果介意,我可以離開。」艾爾海森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九方,「這麼心胸狹窄,可不像你。」

  卡維看著艾爾海森挑釁的模樣,他太熟悉艾爾海森,九方可能會覺得艾爾海森一直都是那張冷淡的臉,但卡維已經能摸清那張冷臉下面的情緒了。

  「瞧你說的,我怎麼會介意呢。我一點都不介意。」卡維咬著牙說道,多半是狡猾的艾爾海森誆騙了學妹,但是沒關系。他不會讓區區一個艾爾海森破壞他和九方美好的夜晚。

  卡維把臉轉向九方,他一點眼神都不想給來礙事的艾爾海森,「九方,這個餐廳我吃過很多次了。它的很多菜都不錯,我已經提前點好了,馬上你就可以品嘗美食了。」

  「噢,這麼大男子主義嗎?不讓女士看看菜單嗎?」

  「不,我沒有關系。是我讓卡維學長先點餐的,如果你想要吃其他的,我馬上讓侍者過來。」

  「可以,讓我看看菜單。」

  之後,就上了一桌子菜,完全是三個人根本吃不完的分量。這些菜還有些涇渭分明,哪些是卡維點的,哪些是艾爾海森點的,一眼便知。

  九方快要吃吐了,她一點都不想評價到底是卡維點的更好吃,還是艾爾海森點的更符合她的胃口。她深深地覺得讓這兩個人聚在一起就是個錯誤,或者說,她不應該夾在這兩個人中間。你們較勁,為什麼要搭上一個無辜的我啊。她內心悲嘆著,然後默默計算著時間。因為料到可能會有這種情況,她給了自己一條備選之路,雖然現在看來是「求生之路」。

  樓梯口閃過了一雙長耳朵,九方眼尖地看見了,她喊到,「提納裡、賽諾,我們在這裡。」

  提納裡和賽諾一起走了過來,賽諾還帶上了他最新的七聖召喚,今晚他要和九方決戰,賽諾目光如炬,已經迫不及待要迎戰他的對手了。

  「好久不見,九方、卡維。」提納裡露出了一個笑容,這段時間教令院重組,他也忙得夠嗆,「艾爾海森,你怎麼會在這裡?」奇怪,之前九方邀請他和賽諾的時候,只說過卡維也在。

  「我在這裡很讓你意外嗎?」艾爾海森挑了挑眉,他倒沒有想到九方居然還約了其他人。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但……就是不知道提納裡和賽諾知不知道了。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提納裡和賽諾入座,只是提納裡暗自擔心,七聖召喚可以五個人玩嗎?他要不要找個借口離開呢,免得漏一個不能玩的人尷尬。

  賽諾打開自己的牌組,在桌子上鋪開,「現在,讓我們開始緊張刺激的七聖召喚吧。」他的目光掃向其他三個人,多了一個艾爾海森,可他今天帶的牌組只夠四個人打。

  正當賽諾有點不知所措,九方就順暢地從椅子上離開,她獨自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我今天下午有點學累了,所以你們先玩一局吧。」

  離開了這幾個人,險惡的空氣立馬清新了。

  「可是,我是為了和你一決勝負才來的。」賽諾認真地強調著,「在這段時日,即使我的工作很忙,但是我還是沒有忘記和你的牌局。你不能這樣對我,九方。」

  這種東西,你還是忘了吧。提納裡在心裡吐槽著,難怪這幾天晚上賽諾天天拉著他打牌。而且,九方主動退出,多半是怕大家尷尬,這個沙漠呆子真是一點都不懂。提納裡扶著頭嘆了一口氣,「賽諾,九方她累了。」

  「是嗎?那下次吧,下次我必然會打敗你。」賽諾像是想起了什麼,「需要我給你講個笑話嗎?歡樂可以很好地緩解疲勞。」

  九方擺了擺手,她一個人坐在單獨的椅子上,笑眯眯地說,「這倒不用了,賽諾。你應該還沒有和艾爾海森、卡維打過七聖召喚,我敢打賭,他們打得不比我差。」

  「我明白了,九方。等我打敗他們,再來挑戰你。」賽諾點了點頭,看向對面的艾爾海森和卡維,「那我們開始吧,贏的人最後才能挑戰九方。」他充滿壓迫力的目光掃向他的三個對手,「提納裡、卡維還有艾爾海森,我不會收手的,你們也不要手下留情。七聖召喚的戰場就是這麼冷酷無情。」

  不、沒有人想要和你爭這個。提納裡在心裡吐槽著,他或許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但是,艾爾海森和卡維卻陷入了沉思,他們對視了一眼,然後極快地轉過了頭。這兩個人都認真了起來。

  提納裡慘遭第一個淘汰,但他一點都沒有為自己悲傷,反而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他跟九方咬耳朵說悄悄話,「這麼戲耍他們有趣嗎?你明明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你真的不知道?」

  「……所以是什麼日子?」

  提納裡滿眼驚訝地看著九方,讓九方有點毛骨悚然,「我說你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不過……算了,你不知道也好。」

  「你真的不能告訴我嗎?」

  「抱歉,九方。等你回去了,你再知道會比較好。」

  「這是提納裡你的忠告嗎?讓我更加忐忑了。」

  「你不需要害怕,」提納裡的目光在打牌的三個人身上轉來轉去,「他們自找的。」他停頓了一下,「不過,賽諾。我真的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可能,賽諾的真愛還是七聖召喚吧……提納裡說不准。

  「那你又為什麼要來,陪賽諾?」

  提納裡笑了,他突然靠近了九方,然後彈了彈她的額頭,動作很輕,像是輕觸了一下嬌弱的花瓣,「小傻瓜,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私心嗎?不過我不會告訴你的,當然,賽諾也不知道。」他說著說著,忍不住捂著嘴笑了,「是啊,他們都不知道。因為這群男人都是傻瓜,他們自以為懂愛,但是他們不明白怎麼樣才能呵護愛。」

  「難道你就知道嗎?提納裡學長。」

  「是啊,我知道,所以我在你身邊,而不是」提納裡瞧了一眼戰況焦灼的那桌,「在那裡。」

  「……我不明白,提納裡。」

  「現在裝傻會不會太晚了一些,」提納裡低下了頭,漂亮的眼睛像是碧綠剔透的珠子,耳朵也湊到九方面前,「要摸摸耳朵嗎?」

  面前的耳朵一聳一聳著,上面細小的絨毛隨微風輕輕搖動,看上去就誘人極了,「我能摸嗎……總感覺,一旦摸了,就要負起責任了。」

  提納裡沉悶地笑了幾聲,「可是,你之前摸了很多次了。現在考慮這個,也太晚了。別想那麼多,這是對你好,九方。」

  「你是要我放棄抵抗嗎?」

  提納裡聳了聳肩,「你可以這麼想。」他說著身後傳來了賽諾的聲音,看來歷經艱辛,他還是獲得了勝利,提納裡瞧了一眼,「唉,賽諾他過來了。」他朝著九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們之間的事就別讓那個呆子知道了,讓他玩他的七聖召喚吧。」

  「你們在說什麼?」

  興致勃勃走過來的賽諾看上去意氣風發,活像是能再打一晚上七聖召喚。

  「沒什麼,」提納裡拍了拍賽諾的肩,「看來,艾爾海森和卡維的牌技也挺讓你滿意的。那麼下次,可以找他們兩個嗎?就不要只顧著禍害我和九方了。」

  「那可不行,你是我的摯友;九方,是我的對手,你們倆都是無可替代的。」

  「呆子,你在說什麼呢。」提納裡帶著笑地嘟囔了一聲,「不過,你可要記住你說的話。她是你的七聖召喚對手。」

  「提納裡,這句話怎麼了嗎?」賽諾看起來有些疑惑,但只換來好友搖了搖頭。

  「這是我和九方的秘密。」提納裡把賽諾按在座椅上,「好了,九方她休息得差不多了。玩完這局,我們就離開吧。不准拉著她玩通宵,要體諒一下女孩子。」

  「嗯。」

  事情的最後,就變成了賽諾和九方決鬥七聖召喚,艾爾海森、卡維和提納裡圍觀。賽諾是個很純粹的人,在牌桌上,他的眼裡只有七聖召喚,不會像其他三個人一樣話裡有話。

  所以,九方輸了。

  「九方,你的實力只到此了嗎?」賽諾的嘴角忍不

  住翹起,但還是保持了大風紀官的風度,「下次,我還會打敗你的。」說著完全不謙虛的話。

  「嗯,我輸了。畢竟我的世界不是只有七聖召喚。」

  「什麼意思?我的世界其實也不是。」

  「我是在誇你,賽諾。純粹是很件很好的事。」至少省去了九方的麻煩,「有點晚了,我們今晚就到此為止吧。大家都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艾爾海森、卡維、賽諾和提納裡,今晚我過得很開心,希望你們也是如此。那麼,晚安。」

  隔了一段時間,九方向納西妲說起了那天的經歷。

  納西妲問九方,「所以,那天是什麼日子?」

  「是須彌的情人節。不過,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

  「真的嗎?九方,我不太相信。」

  「納西妲,怎麼你也懷疑我。我看上去像是把他們甩得團團轉的壞女人嗎?」

  精致像是娃娃的神明看著自己的友人,她純真地眨了眨眼睛,然後直率地說,「像。」

  「誒?怎麼會。我可是完全不知情啊,對我來說,哪有什麼心情在乎情人節。」九方為自己辯駁著。

  納西妲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很少看見你這個樣子。他們確實讓你手足無措,你沒有你表現的那麼坦然。」接著,納西妲睜開了那雙透徹的眼眸,「所以,你要怎麼辦呢?人類的感情就像月光一樣美麗而短暫。我要給你我的忠告,我的朋友。要像捧起湖水裡的月色一樣珍重地對待人類的感情。」

  「即使,我一松開手,湖水就像月色一樣破碎奔流?」

  納西妲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把手輕輕搭在九方手上,像是捧起月光一樣捧起了她的手,「是的,我是這麼做的。因為你就是我的月色啊。你是我最初的朋友,是幫助我逃離牢籠的友人,是一直照耀我的月亮。但現在的你不再是神明,而是人類。所以,我想,我一定要珍重地對待你才行。」

  「納西妲……」九方有些意動,「沒事的,我不會太快消逝。」

  「我知道,雨林的飛鳥終有一日會回歸雨林。」納西妲輕輕對九方說,「但不要讓我等太久。」她停頓了一下,「還有艾爾海森他們,也不要讓他們等太久。我衷心期望著你的幸福,吾友。」

  「謝謝你,納西妲。我向你承諾,我會回來的。到那時,我會做出我的選擇。」


第84章 風神午後 if線古蒙德組的520番外

  你的聲音是星星下面開闊的水,

  由豐富的雨水積聚而成,流向低地。

  夜晚潮濕、地面潮濕,

  空氣寂靜、樹林沉默, 今夜我愛你。

  ——羅伯特

  「塞萊斯特大人,您在這裡。」

  身後傳來了蒙德第一任騎士長的聲音, 塞萊斯特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西塔, 抱歉。我只是稍微出來透透氣。」

  被稱為西塔的女騎士恭敬地向前一步,在女神面前行了一個騎士禮,然後一點也不客氣地說, 「我體諒您的辛苦,但請您不要學習迭卡拉庇安大人(上上任風神)和巴巴托斯大人(上任風神),身為當今蒙德的守護神, 您應該負起責任。」

  聞言, 塞萊斯特糾結地皺起眉頭,「那群不負責任的家伙,」她低聲罵了一句。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迭卡拉庇安無心王座主動退位,坐上寶座的是預言中的巴巴托斯, 塞萊斯特本來以為可以就此安心下去, 沒曾想兩任風神都是一個性子, 迭卡拉庇安四處游山玩水去了,偶爾會回蒙德探望他們。巴巴托斯見了也艷羨不已,就瞞著她偷偷溜走了, 只留下了他的王座和一句散漫的囑咐——「塞萊斯特, 我和路德維希一起出去找迭卡拉庇安玩了,你要看好家哦。」

  於是,她就被趕鴨子上架成了第三任風神。

  「塞萊斯特大人, 請跟屬下一起回城吧。」黃金頭發的女騎士一面說著,一面拿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事項表,「按照計劃,您今天上午應會見來自稻妻的親王(散兵),下午應和來自璃月的仙人們共議蒙璃兩地商業,晚上應召見您忠實的臣民,授予他們神明的祝福……」

  塞萊斯特聽得有些頭疼,她怎麼覺得巴巴托斯和迭卡拉庇安在任的時候,蒙德沒有這麼多事。難道是因為她太勤勉,不僅與璃月、稻妻、須彌等國建交,還初步建立了蒙德的工農商業?

  不、一定是迭卡拉庇安和巴巴托斯他們太不靠譜,硬襯得她太過靠譜的原因。

  「……我知道了,西塔。只是我偶爾也想休息一會兒。」

  西塔抬起頭看塞萊斯特,越來越冷峻和威嚴的面孔露出了少女那般無措的神態,眼裡也起了愧疚,「我很抱歉,塞萊斯特大人。是我們辦事不利,才導致您操勞過度。」

  像是要請罪一樣,她脫下了上半身的盔甲,露出了裡面單薄的內襯,被修剪得只到耳垂的短發下露出了白皙的脖頸。西塔單膝跪下,拔出劍,恭敬地向上捧著,「請您懲罰我的失職,我竟然沒有察覺到您需要休息……」

  騎士小姐接下來的話語被女神輕輕打斷了,她像是有些苦惱地輕輕說著,「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西塔你忘了,我也是風神,我也會像我的前任那樣向往在天地間自由地翱翔。」女神伸出手指在碧藍的天空中勾勒著飛鳥的形狀,她白皙的指尖滲透出青翠微光,那鳥兒就乘著微光直上了雲天。

  她指著飛鳥說,「你看啊,它飛走了。」

  塞萊斯特這才轉過身子,輕柔地扶起西塔,「我時常會思考自由的意義。歷代的風神都是自由之神,但是我們對於自由都有不同的理解。迭卡拉庇安拒絕給人類的自由設下任何限制,就連奴隸他人那也是人們的自由,巴巴托斯則認為自由是有限度的,沒有人可以剝奪他人的自由,」女神看向西塔,「那麼我的問題來了,你認為屬於塞萊斯特的自由是什麼?」

  西塔認真地凝視女神那張無暇的面龐,她從西塔的幼年一路陪伴到中年。世界在改變,就連吹拂蒙德的風也從凌冽的寒風變成了溫煦的暖風,但女神……從未改變。

  「您……是想給所有人類自由。您並不認為自由是天賜的,而是認為自由是稀缺的珍寶。因此您注視人類,守護人類,指引人類,所以……您會是我的主人,我們新任的神王。」

  被如此評價的女神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看上去更苦惱了,「你們認為自己需要我,人類需要神明,所以我只能在這裡。」她抬頭看了一眼已經飛遠的鳥兒,「不,這沒有什麼不好,你們還是雛鳥,你們需要的只是時間,而我能給你們的也只是時間。」

  「不是自由,西塔。自由絕對不是神明可以賦予人類的東西,你們需要記住的只有這個。」塞萊斯特朝著飛鳥揮了揮手,要替我好好看看不同的世界呀,我的造物。她在內心認真地叮囑,然後就喚來一縷風,「透氣夠久了,不能讓我的臣民為我擔心,我們回去吧,西塔。」

  那縷風在熹微的晨光中化為風舟將她們渡往了自由的城市、風花的樂園——蒙德。

  「願風神的庇佑降臨於你,遠方的客人,尊貴的親王冕下。」

  那位披著紫色紗巾的客人溫溫柔柔地向蒙德的大臣頷首,「也願我的母親,偉大的永恆之神賜福於你,可敬的臣子。」

  稻妻的親王冕下安靜地行走在蒙德城中,他的隨從是林間的小鹿、蝴蝶還有黑貓。

  他本人是稻妻雙生神中巴爾澤布的造物,一出生便是尊貴的親王。但這位親王殿下,卻沒有得到母親的賜名。他誕生的那日,一滴淚珠從眼角滑落,為他輕輕擦去淚水的是巴爾(巴爾澤布的姐姐)。

  「他是個天生懷有憐憫之心的孩子。巴爾澤布,我們不應該把他拘束在稻妻戰爭裡。」

  也就是這樣,他的母親放棄了教導他殘酷的世界,反而讓他自由地做任何事。

  「除了姐姐、稻妻和永恆外,我的內心並無柔軟之處。而你不一樣,我的孩子。去探索世界吧,希望你看到的是一個足夠美好的世界。」

  於是,親王踏上了旅途。而這一站他到了廣富盛譽的蒙德。

  自由的城邦嗎?他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來來往往的人服飾各異,口音也不同,相比其他的城市,這裡的外鄉人太多了。但是……或許這些異鄉人已經成了蒙德的子民。

  畢竟,這裡是自由的城邦。

  「親愛的小客人,需要我給你介紹蒙德嗎?」

  屬於神明的氣息把親王從思考中喚了回來,那是一個如同白雪般聖潔的神明。她白色的長發垂到腳踝,

  金色的眼眸寂靜又美麗,渾身的衣著都很簡單,只有長發間點綴了一朵隨風搖曳的塞西莉亞花。

  「塞萊斯特大人。」

  親王向蒙德的神王獻上了稻妻的最高禮儀,紫水晶般的眼眸倒映出女神的身影,「冒昧叨擾,感謝您的耐心……」

  「多余的禮儀就省去吧,親王冕下。」

  塞萊斯特擺了擺手,示意陪同這位親王的蒙德官員們離開,她的目光從四面圍繞親王的雷晶蝶上劃過,「您有一顆相當美麗和安寧的心。我想您不太喜歡太多人圍著你。那麼下面請允許我,向您講述蒙德的故事。」

  親王有些驚訝,他確實不需要太多人陪著他。在短暫的詫異後,他就恢復了溫溫柔柔的微笑,「那我就謝過女神的好意了。」他從腰間拿出一只玉笛,「我聽完蒙德人擅樂擅詩,此地多出吟游詩人,在下也對樂理略知一二,不知可與女神合奏一曲?」

  他澄澈的眼睛像是微波粼粼的水面,看似安靜無情的人偶提起自己的所樂也會泛起層層漣漪。

  塞萊斯特正要說好,不遠處就傳來了熟悉而悠揚的琴聲,那人背著光站在某個屋檐上,身後翠綠的披風在微風中輕舞,潺潺流水般的琴音在靈活的指尖跳躍。

  原本神色淡然的女神一下子亮起了眼睛,她驚喜地呼喚了一聲那人的名字,「路德維希!」

  那位青色的少年就像只飛鳥一樣降落在女神身邊,然後非常順暢地把頭枕在了女神的頸窩裡。路德維希從背後環抱著塞萊斯特,他壓低嗓音向女神撒著嬌,「我好想你啊,塞萊斯特。你也想我嗎?」那位少年像是天底下所有的情郎般對自己的愛人說著情話,接著不經意打量了一眼長得極其標致的稻妻親王。

  「……路德維希,你先放開我。這裡還有客人在。」

  女神看起來有些難為情,卻沒有推開那個少年。

  親王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神明和人類?即使是稻妻,也少見這樣的組合。而在那些妖怪姑姑講的故事裡,就連妖怪和人類也難有善終。

  這也是自由的一部分嗎?就連神明和人類的鴻溝也可以輕易跨越?

  親王起了興致,那個被稱為路德維希的人類也像是剛剛發現親王一樣,散漫又瀟灑地向他打了聲招呼,接著就動了動嘴。紫發的親王聽不見路德維希跟女神說了什麼,想必是風隱去了他們的話語。

  好脾氣的他只是安靜地等那兩人溝通完,他看見女神似乎被路德維希說得有些意動,還時不時望向他,像是在權衡些什麼。

  親王突然福至心靈覺得事情可能會變得有些不妙。

  下一秒,他就聽見女神面帶愧疚地對他說,「抱歉,親王冕下。本來我應該陪同您參觀蒙德,可現在我有些事急著處理,」她停頓了一下,像是下了決心,「但是,您無需擔心,有一位不亞於我的人選陪同您,他對蒙德相當熟悉。」

  「請問這位大人是」

  塞萊斯特抬起頭,內心對親王道了一聲抱歉,希望那個人……不會胡來吧,「他就是上任蒙德的風神——巴巴托斯。」

  對不起,巴巴托斯。誰讓你上次瞞著我偷跑,既然你現在已經回了蒙德,就給我好好工作!塞萊斯特在內心吶喊著。所以……她根本沒什麼急事。只是看見了自己的假期在向自己招手,而塞萊斯特不能辜負這個寶貴的機會。

  那位親王又看了兩人幾眼,才不緩不慢地說,「我沒有異議。請問巴巴托斯大人在何處?」

  「稍等一會兒。」

  女神的身影只在原地消失了幾分鐘,等回來她就拎著一位抱著美酒有些醉醺醺的少年,他的長相跟留在原地的路德維希一模一樣,而這竟然是蒙德的前任風神?

  「現在,他在這裡了。你叫他溫迪就好,不需要對他客氣什麼。」

  巴巴托斯喝光了酒罐裡最後的美酒,他的腦袋有些暈,但還是有些神明的清明,「塞萊斯特,好久不見。喲,路德維希,你在這裡啊。」巴巴托斯的視線轉向陌生的親王,又轉向一旁笑眯眯的路德維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他的酒一下子醒了,「等等,我不會現在要開始工作吧。可是,我前腳才回蒙德。你不會那麼無情吧,塞萊斯特?」

  「真是抱歉,我就是那麼無情。我之前都太溺愛你了,巴巴托斯,上次的賬我還沒有跟你算呢!」

  「好了,好了,別生氣嘛,」前任風神大人嘆了一口氣,「我會乖乖工作的。」巴巴托斯收好了自己過於瀟灑放縱的那面,出現在親王面前的已經是蒙德過去那個溫柔的自由之神了,「來自稻妻的客人,你有一顆相當美麗和安寧的心呢。那麼,就讓全蒙德城最好的吟游詩人帶著你游歷蒙德吧。」

  親王挑了挑眉,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聽到同樣的贊美。該說,這兩位不愧都是風神嗎?就連誇人都一脈相承。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另外,」行走間他帶著的紫紗散開了,露出了那張格外精致的臉,「永恆想必不會眷顧兩位。但是,我衷心期望你們能夠享有珍貴的、稍縱即逝的永恆。」

  稍縱即逝的永恆嗎……有趣的說法。

  看著兩人遠去的身影,塞萊斯特揮了揮手,算是告別了巴巴托斯和稻妻親王。她轉過身子,望見了對著她笑眼盈盈的少年。

  「好了,他們都走了。該帶我去看看,你送我的禮物了吧。」

  「別急。」路德維希走過來拉起女神的手,輕柔的風覆在他們身上,隱去了兩位的身影,「我本來打算與你同游,但是你恐怕不會放心現在的蒙德。所以即使有點不滿意,我也只能一個人去逛逛這大千世界。」

  「一個人?」

  路德維希無奈地笑了,他的愛人總是這麼不解風情,「好吧,還有巴巴托斯和迭卡拉庇安。」

  「你怎麼會不滿意呢?你們三個相處得就像親兄弟一樣要好,連我都擠不進去。我還以為你們三人的旅途會是相當精彩的那類。」

  「精彩嗎?如果你把巴巴托斯逃單、解救人類王國還有斬殺魔神怨念也算成精彩的話,那我沒有意見。」

  「為什麼裡面會混上一個巴巴托斯逃單……算了,這不是重點。」塞萊斯特忍不住吐槽著,「不過,你們的旅途聽上去還真是……跌宕起伏。」

  路德維希悶笑了幾聲,「是啊,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樣對吧。」意識到話題有些跑偏,路德維希正過身子認真地看著女神,「其實,我只是想說,我更想和你一起。這次的旅途雖然有趣,但是……」他思考了一下,微微垂下了頭,露出了那雙像是大海一樣的眼眸,「但是,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一旦摻雜了思念,再有趣的旅途,都變得苦澀起來了。」

  「所以,我瞞著巴巴托斯和迭卡拉庇安一個人偷偷回來了,但是……他們好像跟我有同樣的想法。」

  「嗯?你說誰?」

  路德維希沒有回答她,只是指了指拿著禮物站在街角的那個人。迭卡拉庇安祛除了自己的隱蔽,邁著輕快的步子小跑過來,手裡還提著一大堆禮物。卸下重任的風龍王看上去就像個平常的俊秀青年,清雅

  得像是詩歌裡最淺的序曲。

  「賽斯!」迭卡拉庇安把那一堆禮物捧到塞萊斯特面前,紅的紫的、青的綠的,這些禮物來自不同的國度,陪伴他穿越了各異的旅途,然後迭卡拉庇安將它們都贈與自己的愛人,「我收集了不同國度的風,雖然很遺憾你不能陪我一起,但是我想把這些風聲送給你,願你能夠親歷我們的旅途。」

  「麻煩的人來了。」路德維希嘆了一口氣,然後糾正了迭卡拉庇安,「不是你,是我們。這些禮物是我們一起准備的,請不要遺忘這些。」

  「路德維希,你說得很對。」青年倒是沒有反駁,只是語氣平靜地說,「但是如果沒有我,我們的禮物就葬身魔神腹中了,這點你也不要忘記。那個時候,你可是壓根沒有想起來保護這些禮物啊。」

  「哎呀,誰讓我只是一個小小人類,不比龍王大人心眼這麼多。」

  路德維希笑眯眯地頂了回去。

  每逢這個時候,塞萊斯特寧願裝作自己不在。這兩人成為摯友多少有點孽緣在,這段孽緣一直持續到他們共處在一個身體,甚至還愛上了同一個人。

  那個時候……相處還沒有太大問題。

  但是,這兩人一分開……塞萊斯特就突然意識到了,她同時喜歡上的了兩個人這個有些奇怪的事實。

  塞萊斯特沒膽問路德維希和迭卡拉庇安是怎麼看待要共享愛人這件事的。從那之後,他們三人就保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主要體現在路德維希和迭卡拉庇安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他們會聯手擠走她身旁的其他異性,但是又允許了對方的存在。

  但是……如果沒有那個第三人在,這倆人一定會相互笑裡藏刀,就像現在這樣。

  「好了,你們兩個適可而止。」塞萊斯特用風輕輕托起禮物,「這麼多,你抱著不重嗎?」可能戀愛會讓人變傻吧,龍王怎麼會畏懼這點重量。但塞萊斯特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這些東西就等我回去再拆開吧。對了,告訴我一些你們旅行途中的趣事吧,我想聽聽更加具體的。」

  「趣事?」迭卡拉庇安自然地挽過了女神另一邊還空著的手,他思考了一會兒,「在途經璃月的時候,我們遇到了岩神鐘離。」

  「然後呢?」

  「然後巴巴托斯喝醉了,把酒壇子扣在了岩神臉上。」

  「……你為什麼不阻止他?」

  「因為是迭卡拉庇安和巴巴托斯一起捉弄的岩神。」回答的是路德維希,他摟著塞萊斯特的另一只手,露出了一個略顯心酸的微笑,「塞萊斯特,你知道的。我阻止不了他們兩個發瘋。」

  「別裝無辜,路德維希。這是你出的主意,是你說想看看那位老爺子處事不驚的平靜臉下的另一面。」

  路德維希擺了擺手,「我只是有點好奇,可沒讓你們這麼做。不過岩神的脾氣還挺好,一點都沒變臉呢,怎麼說呢?有點遺憾。」

  塞萊斯特突然一點都不想見今天下午的璃月仙人了。「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問題,我忘了你們都不是正常人類。不需要告訴我有趣的事了,我怕我的心髒承受不住。」

  「可惜了,我還想告訴你巴爾和巴爾澤布的事。」

  「……你們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巴爾想逗逗自己的妹妹,我們就無私地幫助了她,然後……稻妻的一個島就被一刀劈開了。」

  「……」

  塞萊斯特意識到不能再接這個危險話題了,她現在的頭已經開始疼了,她才不想成為收拾一切爛攤子的那個倒霉蛋。幸虧那位稻妻親王不在這裡……要不然,她打了個冷顫。然後,她想到了今天下午的行程,相當痛快地決定讓巴巴托斯去送死,誰讓他要捉弄岩神。

  而自己身旁這兩位雖然也逃不了干系,可誰讓她心軟呢……只能再苦一苦你了,巴巴托斯。誰讓你背著我跑路的。

  「你把蒙德城治理得很好,人們的風聲雖然嘈雜,但都變得寧靜了。」迭卡拉庇安聽著來來往往的人聲,「來自四方的人們把蒙德當成了自己的安家之所。嗯,我不討厭這樣的人類。」

  「僅僅是不討厭嗎?」

  女神的眼睛亮亮的,臉上盛滿了想要誇獎的意味。迭卡拉庇安輕柔地摸了摸女神的頭,「好吧,我的小公主,我很喜歡你的城市和城市裡的人們。」

  「不是她的,是我們的。」糾正迭卡拉庇安的是走在一旁的路德維希,「老兄,你真該改改你的口是心非。如果不是認可了蒙德的自由,你怎麼會甘願退位呢。」

  迭卡拉庇安嘆了一口氣,「路德維希,你就這點最煩人。」接著,他看向女神,「這一路,我去過很多城邦,但是沒有一座城像是蒙德……在蒙德,你僅僅需要成為你自己,而不是任何人期望的那樣。」

  「是的,就連神明都是相當任性妄為的性子,想什麼時候卸任就什麼時候卸任。」路德維希笑著補充道。

  「不、這完全不是什麼優點。你們多少給我負點責任啊。」

  「嗯,我們會的,所以我可愛的小小姐,你想去哪裡玩?麻煩的工作就交給巴巴托斯吧,他玩得夠久了,需要一點點工作讓他早點成熟起來,」前前任風神相當冷酷無情地決定了巴巴托斯的命運,「相關的工作交接,我已經提前通知了西塔和奎德。他們會看好巴巴托斯,讓他不要亂跑。你現在可以放心了,有趣的旅途錯過可是會後悔的喲。」

  「你們這麼對巴巴托斯,不會覺得有點良心不安嗎?」

  「誒?怎麼會,」路德維希露出了一個狡猾的笑,「你是不是忘了本來的風神就是巴巴托斯,他看你在蒙德,所以很放心地跑路了。塞萊斯特,不要太心軟,那個純真的風精靈早就長大了,不給他一點考驗,怎麼能讓我們的巴巴托斯大人早日成為隔壁岩神那樣頂天立地的神呢?」

  「……不,我想即使是下輩子,巴巴托斯都沒可能會變成鐘離那樣的神。」

  「這麼說來,難道你要拒絕我們嗎?」兩張各異的俊秀臉龐湊了上來,他們都恰到好處地垂下眉毛,睫毛顫動著,似乎塞萊斯特一拒絕他們,他們馬上就要淚灑蒙德。

  看來,旅途還鍛煉了他們的演技。塞萊斯特一面在心底嘖嘖稱奇,一面又隱隱抵抗不了這樣溫柔的攻勢……要不,就先苦一苦巴巴托斯吧。他張這麼大,都沒怎麼受過工作之苦,是時候讓他成長了。

  「蒙德的仙人們已經到了蒙德,距離接見他們的時間還剩下一個小時左右……所以,如果各位大人要瞞著巴巴托斯大人,就要趁現在盡早離開。」

  插話的是西塔,她脫下了那身厚厚的盔甲,換上了內室的柔軟衣料。她神色舒緩、眼眸濕潤地看著女神,「塞萊斯特大人,這世間不應該有任何東西可以束縛一縷自由的風。您在蒙德呆得夠久了,出去透透氣吧,我、奎德和巴巴托斯大人會看好我們的家。」

  「今天,您告訴我,自由不是神明賦予之物,您說得沒有錯。所以,我們人類要追逐自己的自由,神明要像您放飛的鳥兒一樣飛向高空,」她虔誠地向自己的神明短暫地告別著,「建

  立蒙德的母神,溫柔又仁慈的春日之神,請將自由和希望的種子撒向四方,請讓和煦的春風從北境王冠(蒙德)吹向四面八方……」

  「展翅高飛吧,我的神明大人。」

  「但是不要忘記——即使是飛鳥,也有停歇之時。我衷心盼望與您的重逢,屬於蒙德的自由女神,終會再一次眷顧蒙德。」


第85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完) 被歲月淋濕……

  雨下大了,

  理應是你在屋內。

  但我怕你被其他東西淋濕,

  歲月之類,人群之類。

  ——《大雨》

  「你為什麼站在那裡, 不進來嗎?」

  九方問在陽台呆愣著的溫迪,他乘著夜色而來, 青鳥羽翼般的披風在深沉濃厚的墨色裡飄著。

  「塞萊斯特。」

  「我在,」九方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溫迪,你還好嗎?」

  溫迪輕輕地從欄杆上躍下,發出了像是露水落到花瓣的聲音。陽台的須彌薔薇在黑暗中看不清顏色, 唯有淡淡的幽香順著風聲,像孤魂一樣飄蕩著。

  他抬起眼睛,黑暗之中那個看著他的人……溫迪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好像看見了曾經的那個女神, 她關切地看著他,擁他入懷有如摯友。

  但是,那只是恍惚的剎那。

  「九方。」

  溫迪喚起這個名字,即使是那麼熟悉的人, 時光也會將過往都衝淡成褪色的殘片, 女神的臉漸漸和面前的人重合在一起。美好得就像個假像——就好像溫迪從來沒有與她失散, 從來沒有……親眼目睹女神的死亡那樣。

  九方輕輕地把手探上溫迪的額頭,「你還好嗎?」她又問了一遍,與她回應的是溫迪蒼白著的臉和失魂落魄的、黯淡下去的眼眸。

  「我沒事, 雖然我想這麼告訴你, 」溫迪把九方的手從自己額頭處拉了下來,然後放在唇邊,像嗅一朵玫瑰一樣, 他小心地啄吻著,「我只是有一瞬間的恍惚……但是,你在這裡。所以……已經沒關系了。」

  溫迪讓自己的神色盡可能輕松下來,現在的表情可不像平時那個吊兒郎當的他自己。

  「你想到了什麼……是與我問你的問題有關嗎?」

  放在唇邊的手攥緊了一瞬,隨即無可奈何地放開了。溫迪沉默了一會兒,等抬起頭他又是那個玩世不恭、總是笑呵呵的風神大人,「並不是哦。哪怕是我,也會有偶爾的失落。所以不必在意啦,」他點了點頭,「至於你的問題,我確實有了答案。」

  溫迪相當順暢地拉著九方的手,進了她的房間,還不忘給房間套一個隔音結界。

  他隨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床頭。床頭櫃的花盞台燈給秀美的臉鍍上一層金制的光,溫迪看了一眼九方,「在此之前,我要告訴你,你的計劃落空了。加西亞夫人並沒有用你給她的毒藥,她打算一個人扛起一切。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這就是你半夜來訪的原因?」九方沒有太多的詫異,「沒關系,你知道的,這裡永遠有個備用方案。」

  「……哪怕方案太過冒險。你打算背叛博士,還要在離開之前狠狠捅博士一刀。九方,你不害怕來自愚人眾的報復嗎?」溫迪攤了攤手,「你甚至不打算讓我加入你的計劃。你曾經保護過我,你卻不願意讓我保護你一次,」他凝視起九方的眸子,似乎想要看清楚裡面是不是只有凝固的冰雪,「這對我並不公平。你不能每次都這樣,一個人輕飄飄地離開……」

  「抱歉,溫迪。我並不想讓你卷入這些。」像是為了增強話語的說服力,九方接著說,「不會有事的,我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打算……只要我在背叛博士前,找到一位足夠與博士對抗的執行官,愚人眾就只會把這次事件定義為內部的派系衝突……」

  她的話語被一聲像是怒吼的悲鳴打斷了。

  「塞萊斯特已經死了!」溫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失控地衝著九方大喊,「我認識的那個塞萊斯特早就死了,她死在了我的面前!你呢?你也要死在我面前嗎?」

  情緒的突然爆發,讓房間裡的氣氛降至冰點。九方的睫毛上下顫抖著,她突然意識到了……對於她來說,那是輕輕松松就能跨域的時間;而對於溫迪,那是無數個悲傷、沉痛、死寂的日子。

  「對不起……」她低下頭有些難堪,讓她難堪的不是自己的傲慢自大,而是自己傷害了最好的、也是最初的友人。

  看到九方的反應,溫迪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攥住了九方的手,向她懺悔著,「抱歉,九方,我不是在向你發火。我……我只是有點失望,」溫迪喃喃自語著,「為什麼你從來不肯向我求助,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在這裡,只要你告訴我,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身邊。但是……你從來都不肯告訴我你那些計劃。」

  「第一次是這樣,你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那個人(散兵)只告訴我,我們會在遙遠的未來重逢,然後……我就等了將近千年的時光。」

  「第二次也是這樣,你成為了坎瑞亞的皇女,我和其他六神站在了你的對立面,那明明不是我的本意,我想救你……可是,你卻寧願在我面前逝去。」

  「第三次,我們終於又重逢了。你失去了神明的身份,沒有了神明的權柄,甚至還缺少了一部分的記憶。但是沒關系的,只要你回來就好。我明明是這麼想的,明明我應該開心的,但是你知道嗎?你一來到蒙德,我就感受到你的氣息……可是,我甚至不敢出現在你面前。我只能隱藏著偷偷打量你。」

  「因為……因為我怕你又一次離開,又一次瞞著我,一個人離開。而且,我不確定了……一個人到底可以消逝幾次,奇跡總不會重復發生,」溫迪搖了搖頭,「每次你都告訴我,我們會重逢。可是……我們還有時間嗎?你還有時間嗎?你竟然變成了人類,從神明變成了人類。奇跡不會再發生了。如果你再……,我們就沒有未來了。」

  「抱歉,」九方只能面帶歉意地對他說,「我不是有意要隱瞞你的,只是……我不想你卷入到麻煩事裡。我……我大概有自己的考慮,你說的那些事我根本記不起來。」

  九方猜到了,另一個自己大概出事了。

  畢竟,如果塞萊斯特活到了現在的提瓦特,這裡怎麼會出現一個九方呢?而且博士還弄到了女神的身體……制造出九方這個實驗體。

  但是,塞萊斯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現在還沒弄清楚。九方這麼執著地留在博士身旁的最重要原因,就是打探博士把女神的屍體藏到了哪裡。但是,博士表現得無懈可擊,就算在他身邊呆更久,恐怕也不會獲得一點信息,還要幫博士干各種髒活。

  所以,她才打算離開博士,並且給博士一點點教訓。

  但九方不會放棄打探塞萊斯特屍體的所在地,她有一種冥冥中的確信,只要她得得到那具身體,一切的疑問都可以得到解答。

  「我已經卷入了。九方,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對你視而不見?」

  「而且說自己不記得也太狡猾了吧。」溫迪有些無奈,從前是女神一直在包容他,而現在一切都反過來了,「你難道是生著鋼鐵的心腸嗎?你從來都不為我們考慮,不論是我,還是那位璃月的老爺子。」

  「抱歉,我不太記得我在想什麼了。」九方坐得離溫迪更近了些,然後她抱住了溫迪,從身體傳導過去的溫度會消融冰涼的夜色,「……但是,你為什麼要提鐘離?我跟他有什麼關系嗎?在我的記憶裡,我似乎跟若陀龍王更要好。」

  溫迪在她的懷中笑了起來,像是在嘲諷同病相憐的兩人,而且相比於他自己,老爺子顯然更慘。他忍不住揶揄道,「也對,你有了路德維希,哪裡還記得上年紀的老爺子。至於若陀龍王,我想起來了,在傳說中,你確實和他有一段孽緣在,只是老爺子沒有告訴我。也對,誰會告訴別人,自己妻子的情史呢?」

  「妻子?」九方被這個詞嚇得差點要跳起來,「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溫迪,這樣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溫迪似乎被她的反應逗樂了,「是啊,我是在開玩笑,」他冷淡地說著,像是在隔空嘲諷璃月那位可憐的鰥夫,「別發抖啊,你的記憶不是在慢慢恢復嗎?再過不久,你就可以確認我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了。」溫迪似乎想到了什麼,「對了,你從須彌到蒙德,走的水路吧。那還真是可惜,如果你途徑璃月,你馬上就可以看到老爺子的反應了。那估計還挺有趣的,所以你要不要去璃月逛逛?」

  他似乎在真心地給九方提議,只是冷得讓九方又打了一個寒顫。

  「對了,你回來的事,我還沒有告訴老爺子呢。」溫迪拖長了聲調,「那要不要現在告訴鐘離呢……真是猶豫呢……」

  「你要什麼條件,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九方現在可不想面對鐘離……她又沒有太多和鐘離相處的記憶。在現存的印像裡,鐘離就是塞萊斯特的上司……上司突然變成了丈夫,即使有鐘離那張帥臉加持,但怎麼說……還挺令人害怕的。

  「哼。」溫迪得逞了,他輕慢地哼了一聲,「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他捏著嗓子,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嗔怒,「這下你得聽我的了吧。」

  「你聽好了。我的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許再拋下我。」

  他看向九方,燈光盈盈盛在那一彎眸色之中,哀傷的影子還沒有來得及褪去,新生的未來還在不可及的明日裡。

  「這次,該換我保護你了。九方(塞萊斯特),」他在心裡念著那個名字,像是在彌補曾經錯過的一切,「我已經長大了,」溫迪把九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你看,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孱弱的風精靈了。我能做到,也會做到。我會保護你,我會守護你……而這次,不會再有驟然而降的死亡將你我分開。」

  「溫迪。不……你已經是巴巴托斯了。」

  甜美無害的外表下是蒙德獨一無二的守護神。在過往的時光裡……她還以為溫迪會永遠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他早就在不知名的日子裡蛻變了。

  神明(巴巴托斯)才是他的本相,人類(溫迪)反而是他的偽裝。

  九方凝視起他的臉,那張臉跟路德維希一模一樣。但奇怪的是,她知道同樣的皮囊下藏著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靈魂,那個靈魂一直遨游在高高的天際。而現在,他低下頭來,每句話都在說別拋下我,別再離開我,別再讓我一個人……

  她忍不住難過了起來,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溫迪,那個快樂的無憂無慮的風精靈。她曾經告訴溫迪,他會遇到那個教會他死亡悲傷的人,但九方從來沒有想過……那個人會是她自己。

  「你不需要做到這個程度。」

  九方本來是想這麼告訴溫迪。或許跟溫迪說的一樣……她就是個鐵石心腸的壞女人。溫迪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卻還是想把他推開。

  可是,他們之間不對等的從來不是感情,而是跨不過去的時間之河。她沒有辦法,他也沒有辦法。

  九方動了動嘴唇,「我答應你,我不會再拋下你了。」她說著,盡管對於未來,她沒有一點把握,她看不清自己全部的過去,所以連同未來也一起失落了。或許在某個明天,她會辜負他們的約定,她會奔赴自己殘酷的命運。

  但一定不是在今夜。

  今夜,薔薇花上的刺又尖又利,稍不留情就會被扎得流血,但是薔薇是美的,她獨立地、自由地、在風中展露她的野性;在那葉子的掩映下,暗沉的天空只露出了一線金黃的生機,薄暮的星星垂在天際的一角。

  人們在美夢中沉睡,世界還未真正醒來。

  但距離真正的黎明還有多久?

  似乎只有睜眼的一瞬,在一個恍惚間,在一個哈欠裡,天就亮了,而我們的故事才翻開了真正的一頁。

  「所以那個答案呢?(女神的屍體在蒙德嗎?)」

  「……不。不在蒙德,但據我所知……」


第86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1) 如花般的優……

  天空, 星辰,以及其他一切,

  所有如花般的優美溫煦。

  山坡像一架大花籃——正對著我飄落下來,

  在它下面,

  展開了一派鮮花怒發,

  明藍不見底的深淵。

  ——蘭波

  今天是一個大晴天,天藍得像是被擦得透亮的玻璃, 陽光直愣愣地從那玻璃下傾瀉而出。

  蕾雅加西亞的額頭熱得冒出汗,她拿著手帕不時擦拭。她身旁的女伴是個看著不大的少女,面色卻很沉著冷靜。琴問她, 「夫人,您還好嗎?如果天太熱,我們就先回莊園吧。」

  琴說的莊園是晨曦酒莊, 而今天是晨曦酒莊的大少爺迪盧克的成人禮。因為愛子的生日, 迪盧克的老爹克裡普斯宴請了蒙德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那些大人物也願意賣他一個面子,畢竟誰都知道這位看著憨厚的中年人掌握了蒙德大半的經濟命脈。

  「不,莊園的人有點太多了。我就是想出來透透氣。」

  蕾雅拿下自己的帽子扇風, 雖然不太淑女, 但這兒沒人在意這個。她一邊扇風, 一邊眯著眼睛看不遠處和克裡普斯攀談著的騎士團督察長伊洛克。

  伊洛克喝得有點醉了,像所有的醉鬼一樣暈乎乎的。他醉醺醺地拍了拍克裡普斯,對他說, 「克裡普斯, 你可培育出了兩位相當優秀的年輕人。迪盧克和凱亞,他們可都是我們騎士團的明日之星。」

  克裡普斯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那直衝到他臉上的酒氣,他心裡高興, 面上卻很謙虛,「哪裡哪裡。他們都還年輕,還有些淘氣,如果犯了錯,還需要您多多教導……」

  在克裡普斯看不見的地方,凱亞偷偷翻了一個白眼,這位督察長可一點都算不上他們的楷模,也根本不配教導他和迪盧克。這麼想著,凱亞的眼睛四處亂飄,連表面的謙敬都懶得裝了,突然,他瞥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凱亞皺起眉頭,心下起了警惕,他對站在旁邊的迪盧克說,「我看到熟人了,我過去打聲招呼,」他的手拍了拍迪盧克,「我們的督察長……伊洛克不是什麼好人。迪盧克,你讓老爹跟他保持距離。」

  迪盧克奇怪地看了凱亞一眼,雖然他也有些排斥這位平時過分注重錢財的督察長,「可以。但是為什麼?」

  「等我回來再告訴你。」凱亞嘴上這麼說著。雖然伊洛克怎麼樣都不關他凱亞的事,但是……凱亞不希望他在迪盧克的生日會上出事,那會毀了迪盧克的成人禮。

  「喲,加西亞夫人,還有琴。」

  「凱亞少爺。你怎麼有空過來?」

  「這不看到您了嗎?我尊重的夫人。」凱亞脫下帽子,行了一個漂亮的禮儀。在他這個年紀,就算吊兒郎當也是意氣風發的模樣,「我衷心希望您能度過美好的一天,不知道您是否也這麼想?」

  蕾雅笑了一下,「當然,這會是美好的一天。」

  她打著機鋒,雖然蕾雅也不想破壞一個年輕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成人禮,但是……時機不等人,她無法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瞧啊,伊洛克就醉醺醺地、大搖大擺地站在她面前,沒有一點身為騎士的警惕。然後,莊園裡又都是蒙德有頭有臉的人物,等她殺掉伊洛克,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在這些人面前訴說伊洛克的罪行。即使是騎士團也壓不下去這樣的醜聞。她的丈夫和孩子們也終於可以安息了。

  「我祝願迪盧克少爺有個光明萬丈的未來,」蕾雅對著凱亞一笑,「不過,他有了這麼好的兄弟和父親,這位年輕人當然會有個好未來。」

  凱亞挑了挑眉,克裡普斯當然是好父親,但他凱亞……幸虧加西亞夫人不知道內情,不然凱亞都會覺得她多少有嘲諷自己的嫌疑。

  「那就承您吉言。」凱亞看了一眼陪在加西亞夫人身旁的琴,她有點太盡忠職守了,琴知道點什麼,「不知我可有幸陪在您和琴身旁?宴會總是那麼累人,夫人願意讓我躲躲懶嗎?」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透亮的眸子漂亮得像天上的星星,「這樣我就可以跟老爹說,我是在陪客人,可不是在偷懶……」

  「凱亞,我倒是無所謂。」蕾雅捂著嘴笑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琴,「你呢?琴,你願意嗎?」

  「夫人願意的話,我當然也不介意。」琴平靜地說著,「只是凱亞前輩今天應該有更重要的事吧。生日不陪在迪盧克前輩身邊,真的好嗎?如果你擔心客人,我會好好照顧夫人。當然,還有其他客人。」

  「這就不勞

  煩你了,琴。」

  而在酒莊裡,卡維端起酒杯,「好酒,完全不輸給在須彌出產的酒。如果可以,我真想帶點回去給提納裡他們。」

  「如果你想購買的話,現在就可以。說不定克裡普斯老爺還會看在他兒子今天生日的份上給你優惠。」

  「那聽起來還真不錯。」卡維又品了一口美酒,這酒入口有幾分葡萄的澀意,又很快變成讓舌尖顫抖的、醇厚又刺激的回甘,「可惜九方你現在還喝不了酒,不過你馬上也要成年了吧。想要什麼樣的禮物?」

  九方想了一會兒,「沒什麼特別想要的。所以學長隨意吧,你送的我都會喜歡。」

  「這聽起來可有些敷衍了,」卡維哼了一聲,她的語氣就像在哄小孩子,「不過那個路德維希呢?他怎麼沒來。」他的眼睛轉向一旁喝得已經趴在桌上的某人。他和九方的單獨相處又多了一個酒鬼。卡維心裡有些嫌棄,「溫迪倒是一點也不客氣啊。我們的酒大部分進了他的肚子。」

  「路德維希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所以他就把自己的邀請函給了溫迪。」

  九方摸了摸身旁喝得醉呼呼的少年,他的臉紅紅的,像蘋果一樣熟透了。

  「克裡普斯老爺真是誰都邀請啊。只是聽見了路德維希的琴聲,就送了一張邀請函。」

  「你也不是嗎?卡維學長。」九方看向卡維,「如果我沒有感覺錯的話,你對路德維希有敵意……他難道得罪過你嗎?」

  「怎麼會,」卡維陰陽怪氣地說了一聲,漂亮的孔雀就算賭氣都是嬌滴滴的樣子,「我只是單純不喜歡他。」

  「好吧,我知道了。」

  「話說回來,」卡維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圈,「你認識克裡普斯的兩個兒子嗎?名字我記得是凱亞和迪盧克。」

  「都認識。我跟他們見過幾面,算是朋友。你問這個干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了解你在蒙德的情況。」

  卡維在內心裡高高地翹起孔雀尾巴。

  很好,看來這兩位都不會是他的新情敵,畢竟普通的朋友哪裡比得上陪著學妹炸過須彌防沙壁的他。在某種程度上,他和九方都算得上過命的戰友了。畢竟,當年炸防沙壁的時候,卡維還以為自己要跟九方一起蹲須彌監獄了。不過萬幸,仁慈的小草神大人不僅饒恕了他,還讓他負責重建新的防沙壁工程。

  現在看來,他卡維的對手也就一個路德維希。噢,你說還有須彌的艾爾海森他們?那群還呆在須彌的呆子怎麼比得上千裡迢迢來見九方的他自己。

  「是嗎?」九方沒有管卡維內心的小九九,她裝作有些不舒服的樣子,「今天,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她看了一眼天空,「可能是太熱了,我有點中暑了。」

  「你還好嗎?我馬上去找這裡的管家給你拿藥!」

  卡維一聽到就像個火箭從座位上竄了出來,幸虧九方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衣角。她裝柔弱地咳嗽了幾聲,「雖然有點不舒服,但我應該也沒到吃藥的地步。」

  「我聽見你咳嗽了,」卡維思考了一下,「這感覺並不像中暑的症狀。至少不是提納裡告訴我的那樣。」

  九方有些頭疼,她這位學長總在他不該敏銳的地方敏銳,她深呼了一口氣,「抱歉……我只是想你今天陪在我身邊,但是……」九方裝作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卡維的屁股立馬坐回了原地,「我當然會陪在你身邊……只是,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吃藥哦,可不能像那些不聽話的病患一樣任性。」

  「失禮了。」他的手探上九方的額頭,額頭上的溫度跟他的手沒什麼差別。奇怪,難道是他的手比較燙?

  「喂,卡維。」剛才還醉醺醺的溫迪看著神色清明了幾分,他把卡維的手從九方額頭上拿開。當然,溫迪沒有那麼客氣,他是直接拍開的,「臭男人可不許碰我們家九方。」

  溫迪還朝卡維做了個鬼臉,換來了卡維有些惱怒的臉,「溫迪,你干什麼,我可什麼都沒做。而且我和九方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我和她認識的時候,連須彌都沒有呢。溫迪在心裡想著,他一點都沒有理會卡維,只是裝作可憐巴巴的樣子看向九方,「你看,他凶我。」

  九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溫迪這些年都學會了些什麼,她捏了捏少年有些肉嘟嘟的臉蛋,「好了,不要欺負卡維。」卡維哪裡有你心眼多啊,他就是個單純的傻孩子。

  「卡維,抱歉。溫迪……他其實是由我帶大的,相當於我的弟弟,只是被我寵得有點任性了。」

  卡維立馬向溫迪露出了一個相當和善的笑容,「原來你是九方的弟弟啊,」雖然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溫迪還跟他那個情敵一模一樣。但仔細一看,溫迪和九方的神態很像,氣質也非常類似,「抱歉,我剛才對你有點太大聲了。」

  作為賠禮,卡維把自己面前的酒慷慨地推向溫迪,「如果你還想喝酒的話,我這裡還有。」

  又一個傻男人,九方你到底招惹了多少情債……雖然自由的風不會拒絕吹向愛情,但這也未免也太自由了一點吧。

  「九方。」溫迪短暫地喚了女孩的名字,「太花心可不好哦。」溫迪語氣輕柔地提醒著,雖然聽上去像是提醒,他的樣子卻像是在縱容九方那樣。

  「你難道不應該多看看我嗎?畢竟我是你的『弟弟』……」因為這個關系,溫迪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的好姐姐,你可要多疼疼我,別去看外面的那些狐狸精。」

  「……你確定,他真的是你的弟弟嗎?九方。」卡維的語氣有些飄忽,他看向九方的表情充滿了對蒙德姐弟情的震驚和不解。

  九方把溫迪的臉捏得更用力了,她有些抓狂,「你到底是從哪裡學會的這些啊?快給我忘掉這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還我那個干淨、純潔又可愛的風精靈啊。」最後那句話,她說得有些模糊,卡維沒怎麼聽清楚,但是九方下一秒就轉向了卡維,「抱歉,他最近有點……有點叛逆。你懂的,孩子總有這個時候。不要管他的話,他真是我弟弟。」。

  九方又強調了一次,只是卡維有些半信半疑,「是嗎?如果那樣就好。」

  「好了,宴會馬上要開始了。客人們都陸陸續續進場了,我們也是時候進去了——為迪盧克慶祝他的成人禮。」雖然……不湊巧地成為了被選中的「舞台」,雖然九方很希望迪盧克能度過一個美滿的成人禮,但是……總是會事與願違。

  她只希望之後那個從楓丹登場的客人會有禮貌一些,不要驚嚇到太多無辜的觀眾。

  因為——那樣就不太好收場了,一切都要彬彬有禮、秩序井然地進行才對,不管是加西亞夫人的暗殺,還是未知的襲擊。

  「卡維學長,我還是有點不舒服。可以麻煩你進了舞會,也陪在我身邊嗎?」到處亂跑,可會導致不必要的傷亡,「雖然會阻礙你邀請其他淑女,但是我只想和你跳舞。」

  她的臉上露出一個清晨甘露般的笑容,純潔、短暫又虛假。

  但卡維卻沒有察覺到什麼,他只是開心地笑了起來,沒管站在一旁的溫迪,他輕輕執其女主角的手,「當然可以,九方。」

  卡維輕輕咬住嘴唇,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眸,試圖遏制快要蔓延到臉上的笑意。他警告著自己,聽好了,卡維。你可要矜持些,不要被九方牽著走,你要向她展示你高冷的、強大的、自尊的那面,這樣女孩才會珍惜你。

  然後,溫迪就看著卡維笑得像個大傻子一樣,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沒救了。

  在進入大廳前,溫迪瞧了一眼天色,看時間,路德維希也是時候來了。噢,剛才還忘了他,他也是無可救藥的那個。

  而溫迪自己為什麼要牽扯進這堆爛攤子裡,甚至還是前幾天他主動「威脅」九方求來的結果。一向瀟灑的風神大人只得按住自己的額頭,像是嘆氣,像是妥協——看來,這份不可救藥名單還得加上他自己的名字。

  他卻只得……心甘情願。


第87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2) 戴在心上的……

  「即使你給我一朵殘花, 我也要把它戴在心上。」

  「若是那花上有刺呢?」

  「那我就忍受著。」

  ——泰戈爾

  蒙德的盛會總是飄散著迷醉的酒香和吟游詩人的歌聲,尤其是在蒙德酒業貴公子迪盧克的成人禮上。

  卡維被空氣中的酒香熏得有點醉了。

  燈火璀璨的大廳裡滿是衣著華麗的夫人、小姐,她們大大的裙擺垂在地上, 像是在裙子裡面放了一個鳥籠,頗有幾分建築學上的美感。往常, 卡維應該會非常享受異國的盛典,這是他平時的建築生活裡為數不多的調劑, 而作為一名建築上的「藝術家」,這樣的機會也有助於積累靈感。

  但此刻,卡維只是乖乖地

  坐在二樓的一個偏遠的角落裡。這裡靠著窗, 可以望見外面密密麻麻的翠綠藤蔓,一樓大廳交談的人聲、舞蹈的腳步聲、歡呼的歌唱聲都順著空氣中的酒香飄到了他的腦子裡。

  「不下去跳一曲嗎?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坐在他對面的少女開口了,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但五官卻被燈光打得很美麗,「大建築師,想必也是位跳舞高手吧。」

  九方笑著揶揄著,她在內心精准地計算著時間, 目前沒有太大危險, 卡維還來得及享受蒙德的舞會……這裡什麼都有, 美景、美酒、美人。

  「不要打趣我啊,」卡維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他伸出手輕輕蓋在她手上, 「你知道的, 我只想和你跳一曲,」他說著說著,發現九方在靜靜地盯著他, 仿佛要看透他說的是真心還假意。卡維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總是會不自覺地膽怯,於是他故作開玩笑的樣子,「你說得對,我確實很擅長交際舞。」

  雖然,這個交際舞的範圍不包括蒙德的舞。

  卡維有些泄氣,他總是在該乘勝追擊的時候,恐慌地後退一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阻礙了他,就像之前,他明明可以告訴九方,他是專門為她而來,才不是為了在蒙德找靈感;就像現在,他明明可以告訴她,他的心意(我只想和你跳舞),但他卻不得不開玩笑回避。

  她是知論派的人,擅長語言和文字;而卡維只是個嘴笨的妙論派……天啊,他由衷希望自己除了繼承母親的美貌外,還繼承了母親的語言能力,而不是像自己那位父親一樣。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總是言不由衷。

  「噢,有多擅長?」她的注意力被轉移走了,卡維說不清自己是有些失望,還是有些慶幸,「比我的建築能力弱上那麼一點點。」

  卡維像是在哄她開心,九方忍不住笑了起來。

  樓下突然出現了很大的喧嘩聲,他們往下望了一眼,人潮中被劃開一道界限分明的口子,看來,宴會的主角(迪盧克)即將登場了。

  九方移開目光,「我們還剩下大概5分鐘。」

  「你說什麼?」

  九方抽出被卡維輕輕蓋著的手,白皙漂亮的手在燈光下籠上了一層玉色,「不邀請我共舞一曲嗎?我親愛的大作曲家。」

  卡維的眼睛像是被點亮了一樣,灼熱的目光讓那雙紅色的眸子更加的深邃迷人。

  他重新握住了九方的手,建築師的手沒有它外表看上去那麼無暇,細細的繭子和略微粗糙的觸感都昭示著他的男性身份。

  雖然卡維看上去漂亮得像個女孩,但是他確實是男性,是懂得侵略、進攻和調情的成年男性。

  那雙手輕輕碰了一下九方的腰,卡維看著她的表情,她有些困惑地抬起眼睛看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不直接握上自己的腰。

  卡維慌亂的心跳安定了幾分,他是個過分注意女伴情緒的男人。接著,他輕輕地按上那被禮服勾勒得很細的腰,九方被他拉進了一步,他們的臉湊得很近,呼吸相互接著,明明周圍那麼喧鬧,他們的心跳卻響亮得像是滴答走的時鐘。

  先耐不住的是卡維,他微微移下了直勾勾的目光,臉色微紅,漂亮的睫毛在眼下撐起了一片很唯美的陰影。卡維不自在地咳嗽了幾聲,九方身上傳來的味道比空氣中的酒香更讓他迷醉,「那……我們就開始吧。」

  他假裝自然地說道,可架著九方的手臂卻緊繃得像塊動不了的木頭。真該死,他本來打算好好表現的,但是卡維的手臂和腳都不太聽他使喚,它們緊張得就像在參加人生的一次重大考試。卡維一貫是優等生,但現在……他理解了那些考試失常的倒霉蛋。

  「別緊張。」

  這是九方在晨曦酒莊跳的第二場舞。第一場是和晨曦酒莊的二公子凱亞,他游刃有余,老練得像是情場高手,第二場則是卡維……她可不知道能上天入地勘探的大建築師生了一雙這麼笨的腳,往昔靈活的手臂也僵硬地像根木頭。

  「我有那麼可怕嗎?」

  九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腳又被踏錯節拍的卡維踩中了。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但並不明顯,她怕嚇著這位過於提心吊膽的大建築家了。

  「不,沒有,我只是……」

  卡維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極力想解釋幾句,但又嘴笨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有五分鐘的舞蹈很快便會結束,最後應該是兩個人在快要擁抱舞伴的時候,禮貌又克制地放對方離開,這是蒙德所秉持的騎士風範。

  但,卡維他不是個蒙德人。

  於是,他篡改了舞曲,他拉住九方的手,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他的擁抱熾熱柔軟,不像他的手臂和腳那般蠢笨。九方比他矮一個頭左右,她的腦袋靠在了卡維的右胸上,她能聽見像是巨錘一樣的心跳聲,慌亂、零散又清晰,像是壞掉的舞曲。

  「這好像不是舞蹈該有的部分。」九方說。

  而卡維低下了頭,耳邊吊著的耳飾都垂到了九方的臉邊,涼涼的,而卡維的呼吸卻很熱,他幾乎是貼在九方耳邊喃喃細語,「不可以嗎?」聲音聽上去有點委屈,像是被主人遺棄的金毛狗狗,「那個人(路德維希)可以,為什麼我就不行……這對我不公平,九方……」

  卡維學壞了,他不再做那個老老實實的學長,他學會睜開水汪汪的眼睛,露出自己脆弱的肚皮,聲音暗啞又低沉地對九方說,「看看我吧,我是個比他更好的情人。」他柔軟的嘴唇輕觸了一下九方的臉頰,留下了一個帶著薔薇氣味的吻,那吻逐漸從瑩白的臉漸漸上移,他吻向女孩漂亮的眼睛、額頭和頭發。

  「我不會輸給他,」他輕輕含著九方的皮肉,怕弄疼她,他還不時用舌頭撫慰著肌膚,「你也很舒服,不是嗎?」

  九方輕輕地推了一下卡維,沒有推動,反而卡維把她抱得更緊了,他剛才還緊張得就只被煮熟的蘋果,現在卻老練得像是情感上的大師,「……你變得有點不一樣了,卡維。」

  「你不喜歡太乖的人,」卡維說,「你喜歡那種會勾引人的狐狸精(路德維希)。」

  卡維想到那個男人,他沒比卡維好看到哪裡去,卡維摸了摸自己的臉,他不覺得九方會被路德維希的皮相所惑。那麼,就會是性格的方面……他記起了在須彌他的那些對手們,艾爾海森太嚴肅也太沉悶,賽諾總愛講奇奇怪怪的冷笑話,提納裡又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卡維不覺得他們會是他的對手。

  但是,路德維希……他跟須彌的男人都不同,他是蒙德的浪子,天生就會拿把破琴,說些情話,哄姑娘歡心。

  這樣游手好閑、油嘴滑舌的男人卻迷惑了九方,卡維雖然有幾分傷心,但覺得是路德維希的錯,他不該來勾引卡維的姑娘。但是,九方看上去又有幾分忠愛他,卡維不得不耐著性子觀察(研究)自己的情敵,他試著用了一下情敵的花招。

  雖然他手心緊張得直冒汗,心跳也快躍出自己的胸膛,但是九方只是輕輕推了一下他,她沒躲開他的吻,也沒有露出驚慌的樣子,她只是有幾分訝異,就像驚訝老實人突然學會了耍滑頭。

  「你是個壞女孩,九方。」卡維吻向了他渴

  望已久的唇,「你把我變成了壞男人。」

  在卡維的設想裡,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應該是在他們已經互通心意後,在須彌柔柔的風下,在大樹撒下的陰影下,像是蝴蝶親吻花朵一樣自然,像是天底下所有的愛侶一樣柔情。但是,他們的吻卻在蒙德二樓無人在意的一個小角落裡,連輝煌的燈光都會躲避這樣的角落,他們在陰影中接吻,卡維甚至沒問九方的意願。

  他是個壞男人,可是他乖的時候,只換來了九方的忽視。明明不遠萬裡來見九方的是卡維,她卻寧願跟那個蒙德浪子說話。

  就因為那個人比卡維更會哄女人的手段嗎?卡維可不相信花言巧語的浪子有比他更真誠的心。

  卡維似乎有些失控了,他之前就喝了幾杯酒,酒勁一上來,壓在心裡的怒火、妒火和愛火都跟喝下去的酒液一起燒著他。

  該死……他吻住不是什麼花朵,而是一團火焰,那火把卡維燒得失去了理智、風度和優雅,但他心甘情願,還希望火焰只燒他一個人。

  一切深刻的感情都像火焰一樣具有破壞力,它會把人燒成火焰喜歡的樣子,連他們吻裡,也有火焰的余燼。被緊緊摟著、吻著的女人終於呼吸到了一點來自外界的清新空氣,她先是喘了一口氣,才抱怨般說道,「為什麼怪我,我可什麼都沒做。」

  她慣會裝無辜,她一面縱容著卡維,一面又縱容著其他人,難道她的心可以平等地一分為二,一半分給路德維希,一半分給卡維嗎?

  「你沒想到我會這麼對你嗎?你以為一切都會在你的掌控之中嗎?我沒你想像中的那麼『乖』,你似乎忘記了,我也是個男人,九方。」

  「那我們現在算是什麼關系,我的學長、親愛的大建築師?」

  「……你真的是個壞孩子。」

  卡維搖了搖頭,他們恐怕還算不上情投意合的愛侶,在本應該亦步亦趨的戀愛路上,他心急地躍過了界。在她對自己的感情還沒有那麼深的時候,卡維卻已經想要品嘗最後的勝利果實了。

  這或許很糟,但或許,這是卡維做得最對的一次,是他最勇敢的一次。

  但是,不管怎麼想,他總算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

  「大概是……蒙德特色的『偷情』吧,這裡總有一些風流韻事,小姐會養自己的騎士情人,貴婦人會有好幾個情夫。」卡維開著玩笑,可能是賽諾的冷笑話傳染給了他,「但是……我會是你最好的情人。」

  就算是做情人,他也不會輸給路德維希。

  突然,一樓的大門被人從外打開了,門外還留有的一線日光滲了進來照在來人的身上。那個女人戴著兜帽,極高的鞋跟像是殺人的利刃,她看著被打擾後紛紛望向她的人們,和那個詫異的紅發青年(迪盧克),他本該是宴會的主角。

  「抱歉,晨曦酒莊的人們,我本來不想打擾大家的雅興。但是,我有我的使命(mission),」她優雅地摘下了頭頂的兜帽,蒼白的頭發和血紅的眼睛像是一場噩夢,威嚴的聲音還沒有結束,「代表楓丹至高的審判(那維萊特)、代表壁爐之家的意志(阿蕾奇諾),我前來逮捕一位可恥的犯人。」

  「西風騎士督察長伊洛克,我將賦予你盛大的裁決……」

  看著樓下的這幕,九方推開了卡維,她的嘴角真正勾起一抹笑,「你錯了,卡維。我可算不上什麼壞女人,」她指著樓下的那位客人,「她才是真正的壞女人——」

  「愚人眾執行官第四席,僕人阿蕾奇諾。」


第88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3) 如月亮血光……

  我們的目光落在我愛人上:

  我們對望,

  我們講黑暗話,

  我們相愛如罌粟和記憶,

  我們睡覺如海螺殼裡的酒,

  如月亮血光裡的大海。

  ——保羅

  在喧囂聲後,人群突然變得安靜, 他們的頭靠在一起發出像是鼠類的交接聲,耳朵高高豎起, 目光相互躲閃,包裹在錦衣華服下的心髒興奮地跳動。

  沒人憐憫那位西風騎士團的督察長,盡管他在上一秒還是位值得尊敬的紳士, 但是這一秒他已經完了,沒有人關心那是不是真的,人們關心的只有自己是不是多了一些談資。那些蒙德貴族們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那樣興奮, 醜聞和輿論都能讓這群「大人物」們興致勃**來。

  「等等, 女士……」

  迪盧克皺起了眉,他不太理解為什麼來自楓丹的人會妄圖在蒙德的土地上審判他們西風騎士團的督察長,即使伊洛克有罪,但也輪不到外人來懲罰他。

  他正想上前, 琴卻先他一步發問了, 在她發問之前,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加西亞夫人,像是能從她戴著的黑色面紗下洞見她的靈魂一樣,「這位……尊敬的客人, 我是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琴。伊洛克隸屬西風騎士團, 沒有人有權利越過騎士團懲處他,因此我有權拒絕您的請求。」

  琴莊嚴又肅穆的聲音在大廳響起,蕾雅加西亞微微眯起了眼睛, 原來她竟然是代理團長……琴從來沒跟蕾雅說過她在西風騎士團的職位。

  「拒絕?」 阿蕾奇諾輕輕地搖了搖頭,「琴團長,你恐怕誤會了什麼,這是通知而非申請。」她打了個響指,女人的手邊就突然出現了兩張蓋住紅色印泥的信封,她上前幾步走,高跟鞋的聲音清脆得像是一場暗殺。

  「打開它看看吧,琴團長。」她的語氣很優雅,但神色卻不容半點拒絕。

  琴審視地看了一眼阿蕾奇諾,白色短發的女人對琴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她看起來很輕松的樣子。琴接過了那兩封信,一封來自楓丹審判庭,一封來自至冬愚人眾。

  「楓丹審判庭什麼時候和愚人眾一起判案了?」

  聲音來自琴身後的凱亞,他還是那副風流倜儻的樣子,可是背著身後的手卻悄悄地握起。

  「至冬和楓丹從來都是盟友,我們共享著利益,分享著情報,這並不奇怪。」阿蕾奇諾回答地滴水不漏,當然,她說得也全都是事實。

  而琴也看完了那兩封簡短的信,來自楓丹審判庭的信內容很簡單,信上的用詞也相當克制,可見寫信的那維萊特先生是位溫和可敬的紳士,但是……他卻在最後的那欄,「即刻押送罪犯回楓丹接受審判」旁邊屬上了他的大名。

  而來自愚人眾的信則說……如果騎士團給與【壁爐之家】相應的賠償(外交上的讓步),愚人眾願意代替西風騎士團與楓丹審判庭斡旋,但是如果騎士團不願意,愚人眾則會以自己的手段收以相應的利息。這是明晃晃的威脅,而如果不答應愚人眾,恐怕西風騎士團會因為伊洛克而名聲掃地。

  真是無恥,誰不知道,所謂的壁爐之家到底是怎麼樣的組織,居然要西風騎士團賠償他們的損失。

  「真是荒謬。」

  琴緊緊地攥緊了那封信,但理智讓她沒有立刻撕碎這兩封無禮的信件。

  「荒謬嗎?人生不就是場荒謬的戲劇嗎?楓丹人總是這麼說,我有些贊同這句話,」阿蕾奇諾的目光移向那位向著她走來的夫人,她帶著黑紗,穿著黑裙,在胸口佩戴了一朵白色的紙花。噢,不幸的孩子……

  「真高興,還能見到你,蕾雅。」阿蕾奇諾對她輕輕點頭。

  那位夫人只是神情復雜地看著她,面上露出又像是懷念、又像是厭惡的表情,「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您。」

  她的祖父母雖然是逐影獵人,但是到她父母這代就家境中落了,是愚人眾收養了她,但沒過多久「母親」就被殺死了,而面前這個人就是殺死「母親」的人,同時也是給她自由的人,「人生可真是無常呢……我和您干起了同樣的事,我們都收養孩子,我本來以為我是對的,但是……我錯了,我放下了屠刀,然後……我的丈夫和孩子就都死了……」

  是啊,她本來以為她是正確的。

  在她逃出了那個命名為家的籠子後,用學

  來的殺繆手段,她很快便積攢起了一筆財富,沒什麼比殺人來得更快,人們總是想花錢買別人的命……而她恰巧也擅長這些。

  但是,【壁爐之家】的陰影卻始終籠罩著她,「母親」的幽靈永遠在微笑著注視她。

  【你永遠無法逃離我……永遠無法逃離我們的家。】

  「母親」如此說道,就像詛咒一樣,她也開了一家孤兒院,孩子們圍著她打轉……她仿佛又再一次回到了孤兒院,但是她堅信這是不同的,她會是孩子們真正的仁愛的母親。她放下了手裡的屠刀,謊稱自己是來自楓丹的大小姐,很快便有一個男人——她為她的孩子找的新父親,他們組建了一個真正的家庭。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始終飄著花香和陽光的孤兒院,仁慈的母親、溫柔的父親、關愛他們的醫生、可愛美麗的護士姐姐……如果時光能永遠停留在那裡就好了。

  沒過多久,出身黑暗的她很快便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她的丈夫裡奇還想要瞞著她,他是個標准的蒙德男人,勇敢和獻身仿佛是刻在他的骨子裡的那樣。他想要保護自己的妻子,畢竟妻子只是個來自楓丹的大小姐,於是他隱瞞了一切,只想要一個人拯救他們的孩子。

  但是他來得太晚了,他什麼也救不了,於是拯救變成了復仇……

  蕾雅看著這一切……沒有人比出身愚人眾的她更清楚,這場復仇是多麼的有勇無謀,對方可是那個比「母親」更殘忍更冷血的博士。

  蕾雅躲在衣櫃裡發著抖,就像回到了黯淡無光的童年。她以前害怕被「母親」抓到,現在則是害怕被「博士」抓到。她是個膽小鬼,她深深地唾棄自己,她又一次變成了那個只會躲在衣櫃裡哭的小女孩……

  是啊,她不是佩露薇利和克雷薇,她沒有她們那麼勇敢,敢去挑戰「母親」的權威。

  但是,「權威」的母親被佩露薇利殺死了,而克雷薇……蕾雅聽說她死了,被佩露薇利殺死了。

  在離開愚人眾的那天,蕾雅問佩露薇利,「是你殺死了母親……你也同樣殺死了克雷薇姐姐,所以你是來殺死我的嗎?」

  她流著眼淚,如果能死在佩露薇利手上也不錯,佩露薇利是個冷酷的殺手,但是她並非沒有感情……不給與死人更多的痛苦就是佩露薇利獨特的溫情。

  但佩露薇利只是神色冷淡地打開了門,「你走吧,你不適合呆在這裡。我要組建新的【壁爐之家】,你並不符合家庭成員的挑選標准。」

  那個時候,佩露薇利,也就是如今的阿蕾奇諾就看出了她內心的軟弱吧……她害怕愚人眾,害怕到發抖的程度,她甚至不敢為她死去的孩子復仇,她只求博士不要注意到她。但是……那個男人,她的丈夫,裡奇卻頭也不回地為他們的孩子報仇了。

  「不要去……博士比你想像中更可怕。」

  記憶中,蕾雅是這樣祈求他的,眼淚在她臉上縱橫,恐懼和不安吞噬了她的心。

  但一向溫和的丈夫卻堅定地拒絕了她,「蕾雅,別哭了。」他沒說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等我出門,你就去騎士團吧。裝作和我鬧掰的樣子,騎士團會庇護你的。」

  「可是……如果不是騎士團的督察長伊洛克騙了我們,我們哪裡會落到這個地步?」

  蕾雅咬牙切齒地說,帶著一股深深的憎恨。

  「我知道的。但是,光和影總是相對的。騎士團只是出了幾個蛀蟲,但它始終是蒙德人民的守護者,而它也不會拒絕你。」裡奇看著她,仿佛望見了妻子見不到光的過去,「已經沒事了,蕾雅。騎士團會有人保護你的,你現在是蒙德的子民。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只能陪你到這裡了……」

  接著,雪山的火光徹底殺死她的愛人。

  裡奇成功了,他帶著一腔孤勇向博士、向愚人眾復仇了,哪怕代價是他的生命。

  但看著鏡子裡的臉,蕾雅卻再也無法適從……她不是孩子們的母親嗎?為什麼她像個懦夫一樣躲在騎士團裡,她真的可以什麼也不做嗎?

  這些疑問壓過了內心的陰影……蕾雅還是那個來自愚人眾的蕾雅,她只擅長殺人。於是,她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屠刀……我還有能力,我還有能力復仇。

  過去她那麼痛恨的東西,第一次變成了她人生的希望——她要親手殺死伊洛克,這個無恥的騙子。

  「蕾雅?」阿蕾奇諾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蕾雅瞬間從無盡的回憶裡脫離出來,「真是抱歉,讓您見笑話了,佩露薇利姐姐……不,阿蕾奇諾大人。」

  凱亞拍起了掌,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雖然打擾了兩位的敘舊時間,但阿蕾奇諾……您是否應該和我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一樁跨國犯罪。貴國的伊洛克涉嫌拐賣、誘騙多國兒童,這其中就包括來自楓丹的孩子。而且楓丹庭已經收到了足夠支持指控成立的證據,那維萊特大人認為有必要和貴國協商關於犯人的處置問題……並且,他也對西風騎士團的不佳名聲有幾分憂心,貴國似乎有為維護名譽而有包庇犯人的傳統。因此,那位尊敬的大審判官認為有必要將犯人帶到楓丹的土地,正義之神必將賦予他公正的裁決。」

  明擺著的施壓讓凱亞皺起了眉,如果只是一個楓丹,騎士團還能走外交的途徑和楓丹協商,並且盡量維護西風騎士團的名譽,但是……愚人眾呢?他們只想拿到自己的利益,根本不怕把水攪渾。

  「感謝那位楓丹大審判官的周到考慮,如果楓丹真有他所說的那般公正就好,」凱亞哼了一聲,七國之間互通情報,他當然清楚楓丹的審判形式。哪有審判會發生在歌劇院裡,還像觀賞歌劇一樣邀請了觀眾,「那麼……愚人眾呢?你們【壁爐之家】恐怕也沒有臉面當什麼正義使者吧……」

  凱亞笑眯眯地說著,他一點情面也沒留,畢竟保持表面上的和諧是大人物們才考慮的事……就像琴,她不能說得這麼露骨,蒙德和至冬還得保持明面上的融洽關系。

  「凱亞。」

  琴威嚴地制止了凱亞接下來的話,但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做給外人看,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經典手段罷了。

  阿蕾奇諾只是微微低下頭,「感謝凱亞先生的提問。但是,他似乎誤解了【壁爐之家】。我們救下了那麼多孤兒,【壁爐之家】當然是個令人尊敬的組織。我們給與孩子們庇護,教會他們生存的本領,反過來,這些孩子需要給與他們的家一點點的小貢獻,這很正常……家總要運轉下去,家庭成員需要為家庭付出,這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

  「而為什麼此次【壁爐之家】會參與?這也是因為我們要庇佑我們的家庭成員……即使她離開了,」阿蕾奇諾的手輕輕撫上蕾雅的臉龐,像是在摸一條可憐的流浪狗,「蕾雅也是【壁爐之家】的一員,她在蒙德做了可敬的事,卻被貴國的伊洛克欺騙,連同自己的孩子也……」

  阿蕾奇諾搖了搖頭,「我可憐的孩子。我們心愛的家庭成員遭受了如此對待,身為孩子們的【父親】,我理應捍衛他們的權利。但是,愚人眾不願意看到我們的兩位好伙伴,蒙德和楓丹因為一個罪人鬧得不愉快,所以我們願意替代西風騎士團與楓丹斡旋,而斡旋……也需要

  西風騎士團也勢必要給與【壁爐之家】相應的「好處」。這很正常,先生。」

  身後突然出現了腳步聲,一個氣喘吁吁的少女推開了門,「阿蕾奇諾大人,等等我。」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卻亮得驚人。

  阿蕾奇諾嘆了一口氣,她都要可憐騎士團了,惹到了來自楓丹瘋狗一樣的記者。她沒有回頭,只是冷淡自持地說,「夏洛蒂小姐,我之前就和你說過。愚人眾不接受你們的采訪,那維萊特先生同樣也拒絕接受你們的報道。你又何必千裡迢迢追到這裡?」

  那位夏洛蒂小姐只是臉微紅地說,

  「我知道,所以我不采訪你們。我只是過來報道這起跨國犯罪案,這可是獨家新聞。」

  「如果西風騎士團沒有意見的話,那隨便你。」

  阿蕾奇諾的目光掃向琴、凱亞和迪盧克,看來記者小姐的打算要落空了。但足夠纏人的她勢必會給騎士團一點點的麻煩。

  琴有些頭疼,她本來想暗中解決這件事的。

  但是,人群卻突然喧鬧了起來。酒莊的侍者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他摔了一跤,身上全是紅酒漬,眼睛瞪得很大,臉上的表情相當地驚恐,「迪盧克少爺,不好了,他死了,他死了……」他大叫著,像是一只受驚的鳥。

  「……誰死了?」

  「是騎士團督察長伊洛克。」回答的人是從侍者身後走來的阿貝多,他今天也受邀參加迪盧克的成人禮,只是阿貝多沒想到事情會這麼……一波三折。

  他把自己的手套慢悠悠地拉了下去,剛才他戴著手套去驗了屍體。死因並不復雜,阿貝多看向那位來自愚人眾的客人,他簡短地說,「伊洛克被毒殺了,而那個毒……的愚人眾特有的。也就是說,愚人眾派人暗殺了伊洛克。對此,你有什麼看法呢,阿蕾奇諾女士?」

  「噢,他已經死了,」阿蕾奇諾嘆了一口氣,「那可真是不湊巧,看來那維萊特先生要失望了,犯人已經無法被審判了。」

  「你沒有任何要辯解的話嗎?阿蕾奇諾!即使伊洛克有罪,愚人眾也不能未經騎士團許可殺死他。還是說,愚人眾要與騎士團宣戰?」

  阿蕾奇諾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這麼嚴重,小姑娘。你想給愚人眾施壓,但是……不是我做的。他死了,到底對愚人眾有什麼好處?而到底是誰,你們心裡恐怕比我更清楚。楓丹和愚人眾要求蒙德交出犯人,下一刻犯人卻在蒙德稀奇古怪地死了,身上中的還是愚人眾的毒。事上會有如此湊巧的事嗎?」

  阿蕾奇諾把頭轉向夏洛蒂,「記者小姐,你相信這麼湊巧的事嗎?愚人眾可真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不,這裡面一定有陰謀……」

  夏洛蒂的眼睛都放光了,她有預感這次的稿子會是頭版頭條。

  而她夏洛蒂,又一次抓到了新鮮出爐的熱點。


第89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4) 從我們的心……

  被意志力包裹的日子,

  凍僵在或許不屬於這世界的泥潭,

  赤腳在移動的夢中

  從我們的心靈到我們的必需,

  從怒氣到欲望:燈芯草簾張開,

  給我們玷污和擁抱。

  「奇怪的死亡,多方的參與, 還有我們新來的未知客人,」九方撐在帶卷邊的圍欄上看下面的來來往往, 「真熱鬧……不如說,熱鬧得有些吵了。」

  卡維看著她在光影變換下神色不清的臉,「你太冷靜, 九方。」雖然他一開始就知道,九方不同於常人,但卡維沒蠢到還覺得她只是個被不幸卷入的可憐學者, 「你沒有參與這件事, 你和我待在一起。」

  九方只是側過頭,下頜微微抬起,像只嬌憨的貓那樣瞧著他,「你怎麼知道沒有?犯人可都會給自己找不在場證明。或許, 你就是那個不湊巧的證明人?」

  「我相信你。」卡維摸了摸九方的頭, 把她翹起的頭發壓了下來, 「一個真正的壞人是不會說出自己的罪行的,」他聳了聳肩,「除非是在偵探面前。楓丹的小說老是喜歡寫罪犯和偵探的致命對決。」卡維的目光投向九方, 「但我不是偵探, 而你也不是罪犯。」

  「你隱瞞了很多東西,你很內疚,你害怕把我卷入進來。這就是我看到的, 我不是個只會學建築的傻瓜。」

  「……你當然不是,你可是大建築師卡維。」

  「別岔開話題,你知道的,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卡維有些糾結,現在不是個坦白的好時機,樓下的人還忙著唇槍舌戰。

  西風騎士團、愚人眾、楓丹審判庭……他們吵得不亦樂乎。那個死者,名字好像是叫伊洛克。這裡面沒有人為他傷心,他們都想讓這個人早點死或者更文雅一點,早點接受審判。但這人死了,卻死得不那麼湊巧。騎士團、愚人眾、審判庭他們互相之間踢著皮球,為了維護組織的臉面……裡面還有個看熱鬧的楓丹記者。

  沒什麼比這更糟了,人們對於死者毫不關心,人們只在乎自己的體面。

  卡維又瞟了一眼樓下,騎士團的人在負責疏散來賓,那些騎士們滿頭大汗地穿梭在衣著華麗的先生小姐間,又要安撫他們脆弱的神經,又要警告他們不要泄露晨曦酒莊的事……雖然卡維覺得沒過半天,消息就會傳得滿天飛。

  不過最可憐的還是本來的主角迪盧克,他的18歲成人禮完全成為了一場徹底的鬧劇。

  此時,好脾氣的迪盧克已經卸下了貴公子的身份,以西風騎士團騎兵隊長的姿態和那位神秘的愚人眾女士在唇槍舌戰。

  「現在不是什麼和你聊的好時機。」

  卡維有些頭疼,他總是缺點運氣,剛才他和九方還在柔情蜜意,現在卻不得不一起經受西風騎士團的審查。雖然他完全理解騎士們的工作,但卡維也不想自己的蒙德之旅過於起起伏伏。

  「你聽好了,九方。你隱瞞的東西,我不會問的。我想你有你的理由,但是如果你想說,我隨時都在。」

  「另外,」騎士們上了二樓,他們穿著盔甲,笨重的跑動把整個樓梯都震得咯咯作響,「你可以像信任艾爾海森那樣信任我。」卡維本來不想提他的名字,但是……或許九方對他缺少的就是信任,「我雖然不知道艾爾海森做了什麼,但是……我相信你,我會以我的方式支持你。」

  西風騎士的人小跑到了他們倆面前,那是個很年輕的騎士,白金短發,藍色眼睛,「西風騎士團騎士米卡,向兩位客人致敬,願風神巴巴托斯大人庇佑您……」

  他說著客套的話,卡維點了點頭,作為對他工作的認可,接著就一邊聽,一邊用眼睛瞥身旁的女孩。

  「請問兩位是一起行動的,中途有沒有分開過,您的行動軌跡大概是……」

  「我們一直在一起,最開始我和她去外面逛了一圈,然後我的女伴有些不舒服,我就陪她到了二樓。」

  「請容許我再次確認一下,兩位中途沒有分開嗎?」

  卡維點了點頭,「是的,先生。」

  「好的。非常感謝您,」米卡的臉上出現猶豫的神態,「由於晨曦酒莊發生了一起命案,騎士團需要封鎖現場。可以請您和您的朋友先離開酒莊嗎?另外,請不要對外傳播今天這裡發生的事。」

  「好的,我明白。我和她現在就離開這裡。」

  米卡感激地點了點頭,他正要離開,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兩位是須彌學者吧?」

  「是的,我和她都是學者。米卡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米卡脫下了帽子,「我得到過麗莎前輩的很多幫助,我個人不願意懷疑兩位」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請兩位在一周內不要離開蒙德,我們需要完成最基礎的排查工作。」

  卡維突然笑了起來,「那麼……騎士團能開具一份具體的證明嗎?像是什麼活動之類的,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我的工作需要一份這樣的證明來延長我的休假時間。」

  「可以的,先生。」米卡看起來更愧疚了,「非常抱歉延誤了您的工作,騎士團事後會給您相應的賠償。」

  「不、這倒不用了,倒不如說正好合適。」

  「先生?」

  「沒什麼,您先去忙您的工作吧。」

  等米卡走後,卡維和九方才跟著離去的人群一起離開了莊園。

  他們倆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天知道,在楓丹已經普及高級器械的時候,蒙德竟然還保留了這古老的馬車傳統。馬車搖搖晃晃的,那匹馬也一點沒有無聊人類的上班精神,跑得慢悠悠地,甚至還有閑心吃路邊的野草。

  馬車裡,九方和卡維聊著天,九方

  掀開了簾子,天色很暗,田園的美景都隱在暗沉的天色之中,神秘又迷人。

  「我還以為你一刻都放心不下你的建築事業呢。怎麼又想要在蒙德呆久一點?」

  「只是有點擔心你……如果我不在,你打算怎麼應對那個騎士?」卡維的聲音放得很輕,他不想馬車夫聽見他們的談話,「溫迪那小子上了二樓,就找不到人了。這是巧合,我不相信。」

  「那可真要感謝你,沒有跟米卡提到溫迪。」

  卡維嘆了一口氣,九方她似乎總是找不到重點,又或者她在故意規避這些,「你為什麼任何事都習慣自己一個人解決?」他捏了捏九方臉頰上的肉,她太瘦了,嬰兒肥在她臉上就剩薄薄的一層皮,「你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九方。何必背上那些本來就不屬於你的罪過。」

  「聽起來,你完全知道你包庇了怎樣的一個人。」九方把臉在他的手裡蹭了蹭,小動物之間的取暖似乎也是這樣的方式,「那你呢,卡維,為什麼要包庇我?你明明可以走開,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你那麼聰明,天賦萬裡挑一,你的前途一片光明,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呢?」

  卡維打量了一會兒九方,有些無奈地笑了,「好了,這證明了你和我都是個怪胎。就像你,你明明可以選擇做其他事,大家會交口稱贊你,而不是現在像個罪犯一樣躲躲藏藏;而我,我也是個怪胎。」他的眼眸突然濕潤起來了,卡維總是容易被情感牽著跑,「我只是……我只是很難放下你,然後走開。就像你,你放不下你的正義感一樣……」

  「卡維,你還好嗎?」

  卡維想到了什麼,但他很快就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成年人的底色就是沉默和若無其事。卡維想,他早就習慣了這樣。

  怪胎?或許這就是卡維的本色,他也沒比艾爾海森好到哪裡去。相反,他比艾爾海森活得更加糾結和痛苦。

  就像現在……他突然意識到了九方和他之間的巨大鴻溝。

  她與那些黑暗的事牽扯得太深,自己卻像是被獻祭的公主一樣堅定地走上祭台,就為了維護自己內心的正義,這是九方想要的結果……但是,卡維,他只想他喜歡的人好好的,那個祭台再華美也是殺人的台子,他只想要九方像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開開心心。

  但是,那樣就不是九方了……他也不會喜歡她了,他愛上的不就是那個膽大到敢摧毀須彌防沙壁的女孩嗎?

  那個晚上的焰火在點亮沙漠天空的同時也點亮了卡維的心。

  「不,我只是……我只是害怕你受傷,九方。」不、他害怕的是他們倆之間的差異……他怕他一個轉身,九方就深陷牢籠無法逃離,而他甚至不能每天陪在她身邊保護她,「抱歉,九方,忘了我剛才的話。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但卡維卻不能約束九方,鳥兒一旦從天空墜落,羽毛就難以再次閃耀自由的色彩。

  九方聽到卻止不住地笑了起來,「你不害怕我嗎?我可做了很多壞事,」像是為了跟卡維強調,但又不能說得很細那樣,「你聽好了,我可是愚人眾頭號大壞蛋手下的人,我做了很多髒活、累活……」

  「但那不是你的本意,你只是沒有辦法。」

  「……你是對的。我沒有辦法,但是那不是為我推脫的理由。所以,為了贖罪,也為了報復那個人(博士),我一定要宣揚正義,保護無辜的人,懲處那些該死的罪犯,哪怕那不是光明的方式,」九方的神色很復雜,她回想起了什麼,整個人像是被投入了黑暗的熔岩,卻又在接受日光的炙烤,「但,這就是我。」

  把話說開,對兩人都好。

  九方不再裝傻了,「我是個自私的人,卡維,我本來應該早點讓你離開,然後此生永遠也不要和你再見。但是,我沒有做到,身處黑暗的人總是難以拒絕陽光的一面。」

  她抬起了頭,藍色的眼睛又透徹又清醒,被陽光一曬似乎馬上就要碎掉了,「我希望你離開,這樣對你和我都好。你還是那個聰明又年輕的大建築師,你會有很好的前程。而我也能安安心心地實施我的計劃了,不用擔心波及你。」

  「這就是你故意冷落我的理由?那路德維希呢,他又是為什麼?」

  卡維能看出九方是認真的,但他沒忘記落井下石一下自己的情敵,如果九方要冷落,那就要連路德維希一起放進冷藏庫才行。

  「為什麼要提路德維希?」九方沒有想到卡維如此討厭路德維希,她本來以為這兩人會變成興趣相投的朋友,但沒想到,他們倆都討厭對方,「他跟你不一樣……現在的他只熟悉我和溫迪,這個世界對他都太陌生了。他看上去適應得很好,但是我知道……他也很迷茫,我必須陪在他身邊才行……」

  「不、九方,對於一個男人,適當的痛苦會讓他們更快成長,」卡維雖然很想同情路德維希,但他一想到路德維希那張臉就生氣。天知道,同樣的臉,溫迪就不會讓他這麼火大,「路德維希他越是依賴你,他就越不會邁出探索世界的第一步,你不能『束縛』他。」

  「可是,他需要我……不、可能你說的才是對的。」

  卡維在心底幸災樂禍地笑了,但是他面上還是那副為路德維希著想的樣子。

  從某些程度,他說的也是真話。卡維經歷過黑暗,要讓人從那個孤獨的世界踏出第一步,需要的可能不是溫柔的陪伴,而是放手,讓他去見那個真實、殘酷卻美好的世界。就像卡維的母親做的那樣,雖然她沒有陪在卡維身邊,但她給了卡維整個世界,她教會了自己的孩子用自己的眼睛、鼻子、雙手去愛,去感受、去擁抱這個世界。

  「九方,我害怕的不是危險,而是那個危險會讓你置身險境,而我連幫你的機會都沒有。」不能在路德維希身上耗費太多的時候,卡維把話語主動拉了回來。他是個高潔的人,就算是給情敵上眼藥,也不會喋喋不休。

  他捂著胸口,像是被辜負了真心,「不要遠離我好嗎?我也是個自私的人,我看到你遠離我,我就會心碎。」

  「……你不害怕嗎?可是,我害怕。」

  九方或許可以一直贏下去,現在的她跟一開始不一樣了,她有了很多的朋友,溫迪、納西妲他們都願意幫助她。但是,她卻不想依賴自己這些全能的朋友。

  要像個人類一樣,九方告訴自己。她不是塞萊斯特,她要學著用人類的方式解決這些難題。她看起去很輕松的樣子,似乎一切事情都會按著她預料的發展……但只有九方知道,她有多麼害怕。

  那個全能的女神(塞萊斯特)早就死了,活下來的九方只是博士仿照的存在。她只知道女神是自願死去的,為了某項偉大而高潔的事業,但連溫迪都不知道女神的打算。

  但是,九方呢?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那項偉大的事業會決定她的命運,九方卻連拒絕這個命運的權利都沒有。她內心向往簡單美好的生活,所以她無法放下卡維,就像抓住了通往那個生活的鑰匙,她緊緊地攥住了人類朋友的手,就好像她馬上就能和他們一樣,簡單、單純、美好地活著了。

  但是——

  那是做不到的。

  「我害怕……我害怕我會辜負很多人的期待。另一個我(塞萊斯特)把一切的賭注都交給了我,雖然我什麼都不知道。而他們(赤王、花神、大慈樹王)也信任我,他們相信我會帶領他們重回人間,但是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似乎我的命運已經決定了……而我已經沒有了選擇。」

  卡維的手探上了九方的額頭,「你還好嗎?我不太懂你說的話。」

  九方輕輕推開了卡維的手,「我沒事……我大概沒事了,」她垂下了頭,「沒關系,我已經接受了,或許這就是命運。」

  她的頭轉向西風大教堂的位置,她指著像是晚霞紅透像要塌陷的天空說,「即使命運的紡錘已經織下了我的命運,我也要做出我自己的選擇。」

  火紅的邪龍發著瘋一樣衝向了西風大教堂,它的嘴裡吐著黑紅的龍焰,身旁是一個裝著鬥篷的愚人眾(路德維希),他的臉在面具下看不清楚,但是看見那個人的一瞬間,所有修女都明白了她們的對手是愚人眾,還是博士領導下的愚人眾。

  「走到這一步,那個人(博士)已經無法再呆在蒙德了,當然我也和他徹底撕破臉了。」

  卡維只是神色復雜地看著衝天的火光,隔著這麼遠,他都能聽見人們的驚呼聲,看了許久,他移開了目光,「……這會給你帶來危險,你不會有事吧?」

  九方沉默了,這個金發的男人像是被她迷得找不到北了,她或許應該像所有標准的壞女人一樣竊竊自喜,但她做不到。

  九方只是在喃喃自語,「卡維,不要這樣溫柔。我會忍不住擔心你的……就像你看見的那樣,這場火也是我指使的,我並不是總做好事,我也會做點壞事。在這場火裡,或許有無辜的人會受傷,他們才是你應該同情的人。」

  「不會有人受傷的。」卡維似乎已經把九方看透了,「我敢打賭,這次不會有無辜的人受傷,因為你不會允許發生這樣的事。」

  「……算我敗給你了。是的,不會有人受傷,他(路德維希)會防止計劃出現意外。」

  「所以那個問題,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九方,你這麼心軟,你讓我怎麼不擔心你?」

  卡維突然吻了眼前的女孩,現在就是他所一直期望的時機,他們終於互通心意了。雖然她距離卡維還是很遙遠,她的世界也與卡維的不一樣。

  但是,卡維想要跨越這一切的差異。

  卡維確信了——他想要擁抱的人,他想要親吻的人,他想要保護的人,對他獨一無二的人就在他的眼前。


第90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完) 我的眼底 ……

  記憶中

  倏忽而逝的細鎖歲月

  漸次

  從我的眼底

  抹去了塵世的外觀。

  ——博爾赫斯

  婚姻是什麼?

  我牽著丹楓的手, 他看起來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身體接觸,尤其是在景元看過來的時候。

  「丹楓,你還好嗎?」

  我問他, 像是正常的未婚妻在關切著自己的未婚夫,但我看的不是丹楓, 我看的是拉帝奧。雖然是出席訂婚典禮,拉帝奧還是那副有些冰冷的樣子。

  噢, 他現在看我的目光更冷了。

  發現了我的視線,拉帝奧動了動嘴唇,我讀懂了他的話語:【你高興嗎?】

  這讓我一時有點語塞, 拉帝奧看上去那麼冷淡,是一個完全由理性支配的男人,但你總能在一些莫名的時機發現他擁有一顆相當柔軟的心。

  跟我一點都不一樣, 我心裡默念著, 似乎這樣就能打消我的恐懼。

  我會成功,成功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這裡明明是我的家,但我在提瓦特呆了太久,回了老家竟然感覺有點水土不服。我必須得找個機會掌握主動權, 而不是傻乎乎地被關在這裡, 如果呆得更久, 恐怕我在提瓦特的身軀也會消散。

  那個該死的古華,我還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他怎麼會有超越提瓦特的力量, 而且他太了解我了, 這是他的能力,還是另有隱情?

  我要逼他出來。但我不想要金鵬受傷,所以我主動進了模擬宇宙。

  這裡是個好戰場, 不是嗎?

  看似是虛擬,但是星神的力量可以讓虛擬和現實模糊……只要祂再降臨的話。

  我拉了拉丹楓的袖子,他對我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沒事的,塞萊斯特。」丹楓看了一眼景元,他有些愧疚,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握著我的手慢慢攥緊,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我和你在一起,我們會成功的……」

  他喃喃自語著,眼角的一抹紅似乎融進了丹楓眼中,他變得瘋狂了起來。又或者,他本來就是個瘋子,只是現在他有了宣泄的口子。

  丹楓舉起了我的手,他在全族面前宣誓和我的婚約。那些長著尖耳的族人們敵視地看著我,他們不會怨恨自己的族長,但他們討厭我搶走了屬於持明的丹楓。

  我對此的回應是在這些持明人族人面前,狠狠地親吻了丹楓。

  與其說那是吻,不如說是帶著憤怒、恐懼、驚慌的宣泄。我捧著丹楓的臉,咬破了他的唇,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只是抱住了我,輕輕拍著我的背。

  我一定是瘋了……

  在提瓦特的我要更加溫和一點,我似乎總是在提瓦特扮演一個溫柔的女神角色,即使我從不認為自己溫柔。但是人們是那樣看我的,人們的注目似乎也約束了我,我更多思考的是如何做一個神明,一個合格的愛人的神明。

  但是,有趣的是,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我遠沒有那麼「溫柔」。

  或許模擬宇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不必被任何外物束縛,把自己的喜好凌駕在其他人之上,就像之前我無情地拋棄了景元一樣。沒有道德,沒有慈悲,我只是想贏,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把神聖的婚約都變成自己的籌碼。

  就像我現在做的這樣。

  婚姻是什麼呢?是我手中的棋子。

  口腔裡的血腥味似乎傳到了腦子裡,拉帝奧坐在台下,他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只是這次他開口了,他問我,「你快樂嗎?」

  我想破口大罵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我有機會和權利考慮快不快樂嗎?就像一開始我到了提瓦特,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地方艱難求生,還要照顧一堆人類。他們有關心過神明快不快樂嗎?或者說,我能讓他們每個人快樂嗎?

  我做不到,所以我從來都不問他們,或許這就是我無法成為七神其中之一的緣由,我始終都是個外來貨,是個不合格的神明。

  「你不快樂。那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拉帝奧,他是我的老師,也只有他會關心我過得開不開心。不管我看起來多麼厲害,在他面前,永遠是那個寫不好論文的小姑娘。

  可是,我早就長大了。

  比起思考快樂,我有了更多要考慮的事。

  我必須脫離這個世界,沉玉谷的人們還在等著我,我要救那些人……就連我自己都說不明白,我為什麼要為了人類拼上自己的全部。

  而這其中,我快樂嗎?

  人們在我眼前像是貓崽子一樣一批批死去,他們很快就老去了,但我卻依舊年輕。而我的記憶也太好了,我什麼都記得,從他們的出生到他們的死亡。

  最開始……我是快樂的吧,人們那麼需要我,我似乎可以拯救他們,我似乎變成了他們世界的光。但是,只有我知道,不是這樣的。

  光不是我,而是那些看似弱小的人,是他們呼喚了我,是他們塑造了我,是他們讓我變成了那個溫柔的女神。

  我說不清這是束縛,還是成長。

  但我確實改變了,我像個「哈巴狗」一樣圍著人類打轉,看到他們幸福,比我自己快樂還要重要。

  我想,在提瓦特的那個我絕對是「病」了,得的還是腦子的絕症。

  但一回到了我熟悉的那個宇宙,我又變回之前的那個樣子。

  我是末王的使者,我的力量不祥又強大,似乎我天生就可以吊兒郎當地玩弄其他人,似乎我天生就只在乎自己的一切。

  這樣的人生有什麼不好嗎?

  不,相比提瓦特,簡直好極了。

  我不用害怕突然出現的可怕魔神,不用為自己身上的秘密提心吊膽,不用去硬著頭皮指引人類的命運。

  靠著終末的力量,我在宇宙間如魚得水,我的上司是給錢大方的砂金,我的老師是聞名宇宙的拉帝奧,我的朋友是大名鼎鼎的銀河球棒球。

  我都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回提瓦特,明明我在這裡什麼都有,我過著一種非常肆意的生活,金錢、命運、力量一切都唾手可得。

  但為什麼……我寧願冒著危險,也要回提瓦特呢?

  唯一的解釋是,我多半瘋了,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我竟然有著驚人的獻身精神。

  就像現在,在訂婚儀式結束後,我要跳入鱗淵境,成為喚醒祂的祭品一樣。

  原本風平浪靜的水面黑漆漆的,像是開了一張吞天的巨口,漩渦都圍著巨口打著轉,周遭的活物都被卷入了浪潮之中。

  丹楓看著我,他的神色很哀傷,配上他那張頗有古典美的臉,美好得就像一幅畫。

  「別為我傷心。我是終末的使者,我打算在這裡迎來我的終末。」

  金鵬告訴我,我無法在這裡自殺,我只能通過不斷的『死亡』來轉移,但下次轉移又會移到多麼前的時間點?我真的還有時間嗎?

  而且為什麼我不能自殺……直覺告訴我,這裡面一定有炸。

  我試過好幾次,不管是自縊、服毒還是跳樓,都會有外力來打斷我……似乎那份力量很想讓我繼續在這裡呆久一點。

  而古華說的,【在故事的開頭,就寫下了故事的結局。】

  我漸漸明白了他指的就是終末本身,世人不知道終末到底是什麼,但我知道……祂是什麼,我要去喚醒祂,雖然我不知道我猜對了沒有,但已經別無他法。

  在我打算跳下去的時候,丹楓卻拽住我的手。

  「為什麼要阻止我,你也想讓祂復蘇。別這麼心軟,丹楓,我和我都打算迎來一個新世界了。」

  「不,」丹楓站到我身旁,他脫下長袍,把它掛在崖邊,白色繡著龍紋的袍子在赤裸的岩石上被風吹得搖搖晃晃,「我是持明一族的族長,我要和你一起。」

  「一起變成新世界的養料?」我歪了歪頭,「你沒必要這樣。」我已經無心裝溫柔,於是我相當直白地說了,「族長大人,你去了沒用。祂需要的養料只有我一個,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寶貴的生命呢?」

  我打算用【繁育】生下祂,阮梅女士的做法也多多少少啟發了我,雖然上個周目,【不朽】一降生模擬宇宙就炸了。但是這次不一樣,降臨的會是【終末】,而我需要用自己的命途敲響那死亡的鐘聲。

  我告訴丹楓,那是新世界的鐘聲,但我沒說,敲鐘的人是死神。

  因為這裡是模擬宇宙,我告訴自己,不必在意這些數據……他們只是模擬宇宙上一串冷冰冰的數字,我何必在意數字的想法。

  但是,丹楓卻說,「我知道。但是,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不能放著你不管。」

  「你是什麼情聖嗎?丹楓。」

  我有些陰陽怪氣,我討厭別人對我太好,我討厭欠下一筆還不上的債務。

  丹楓沒有理會我,我突然有些泄氣,泄氣後是更深的失落……我本來不打算傷害他的,即使這裡是模擬宇宙,我也想盡我的可能為人們編織一場幻夢。

  明明他們只是數據,真正的他們不會得到安慰,但我卻寧願討好一串數據。

  我的想法總是這麼自相矛盾,我不太懂我自己了。

  於是,我跳了下去,連同丹楓一起。我們的獻身無人高歌,因為我們做的是禁忌的事,只有崖邊的白色衣袍見證了這一切。

  丹楓的身軀被【繁育】吞噬了,他抱著我的手臂慢慢放緩,最後這個漂亮的青年像泡沫一樣消失在了深海之中。

  簡直像是人魚公主一樣,我卻是導致公主厄運的王子,現在要牽起鄰國【公主】的手。

  【吃掉我。】

  我命令著【繁育】,祂似乎還留有阮梅女士的意志,祂用自己的口器小心翼翼地舔舐著我,類似觸手的東西溫暖地環繞著我,像是害怕我著涼那樣。

  【吃掉我。】

  我又一次命令了祂,祂似乎有些委屈,祂松開了自己的口器,祂害怕我誤解了祂的意思,祂只是想要和我更加接近,並不是想要傷害我。

  【我命令你,吃掉我!】

  我的怒吼讓祂發著抖,蟲子連眼淚都無法理解,祂畏畏縮縮的,信息素裡都塞滿了祂委屈的苦澀。祂把我一整個吞了下去,我聽到了來自祂身體裡的巨大心跳聲……【繁育】吞噬了我,黑暗之中,我看見了祂(終末)的到來。

  撕裂世界的到底是什麼?

  人們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祂的全貌,黑漆漆的海裡便降生了原初的巨獸,祂撕裂了【繁育】的腹部,可憐的蟲子屍體被衝到岸上,【繁育】被祂殺死了,命途都被撕得四分五裂。

  祂從海裡爬了出來,那是一條美麗無比的巨龍,銀白的細長身軀似乎可以環繞整個世界,祂銜起了自己的尾巴,祂既孕育世界,又毀滅世界。

  祂之前的名字是【不朽】,但祂現在的名字是【終末】。

  這不難理解,最初的星神也是最後的星神。時間本身就是個圓環,巨龍銜起自己的尾巴構成了那個逃不開的圓環,祂既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的結束。

  而現在,祂睜開了眼睛,祂注視到了那個一直窺探這個世界的存在。

  古華笑了,他知道,塞萊斯特不會讓他失望。

  耳邊似乎有類似玻璃破碎的聲音,夢境就要崩塌了,星神的力量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即使是在夢境裡,降臨的卻是貨真價實的星神,祂只是單單瞥了一眼,那個可憐的夢之魔神就要死於自己的僭越了。

  誰讓琉玨(夢之魔神)侵入塞萊斯特的夢境,發現有這麼一片新大陸,就妄圖篡奪星神的權柄,可惜祂失敗了。

  而現在,夢境崩塌了,祂死了,僅僅死於自己夢境裡的星神的一瞥。

  古華都快笑得直不起腰了,但他還是忍住了。他上前拍了拍真實世界裡塞萊斯特的臉,「醒醒,小姐。」雖然她在夢境裡被【繁育】吞噬了,但【繁育】不像終末,只有終末才能透過夢境直接宣告所有的終結。

  塞萊斯特悠悠轉醒,醒來遇見的就是那張她一點都忘不掉的討人厭的臉,「……是你。」她移開了目光,看向四周,她身處一個破落的房子裡,家具很少,沒什麼人氣,「既然你在這裡,那麼我是已經回來了?」

  「是的,你已經回來了。開心嗎?還是說遺憾呢?畢竟這裡對你可不算家。」

  「聽起來,你很了解我。」塞萊斯特從床上撐了起來,胸口已經沒有了被劍刺穿的傷口,「琉玨呢?祂死了嗎?」

  古華伸出大拇指誇塞萊斯特,這個動作他做多多少少有些過於奇怪了,「是的,祂死了。想聽聽祂怎麼死的嗎?」

  古華反問著,但他實際上並不想聽塞萊斯特的回答,他等這一刻太久了,「最初,琉玨就侵入了你的夢境,雖然祂可以很輕松地殺死你,但是祂發現了隱藏在你夢裡的小秘密。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竟然來自另外一個世界,而且在那個世界裡還有比魔神強大得多的星神……琉玨當然想得到這份力量。因為就算祂吞噬了噩夢,祂也不是摩拉克斯的對手,但是如果祂得到了星神的偉力——祂會是整個新世界的神。」

  「所以祂為了你,煞費苦心地編織了一整個夢境,用上了所有的力量,為了讓你相信,你真的回了家。而你每在

  那個世界裡死去一次,琉玨對你的蠶食就越深……你是不是感覺到越來越瘋狂,你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心裡的惡念,你甚至懷疑為什麼要重回提瓦特,「古華笑了,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塞萊斯特,「這樣的想法會讓你萬劫不復。」

  「在琉玨的預想裡,再來幾次『死亡』,你就會徹底迷失,你會永永遠遠在祂編織的幻夢中,而祂要借你的夢境召喚星神。作為祭品的是你,琉玨則會憑借夢境主人的身份吃掉降臨星神的一部分力量,星神每降臨一次,祂的力量就加強一次……一切都聽起來很美好,只可惜了你,可憐的小祭品,你會永遠永遠成為琉玨最心愛的傀儡……」

  「但是,琉玨沒想到來的竟然是終末。終末的力量只有徹底的死亡,如果來的是【記憶】、【純美】之類的星神,那麼祂的計劃就不會落空……這其中,你一定做了什麼。」

  古華鼓起了掌,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你要不要再想想呢?在最初的那個世界裡,你真是終末的使者嗎?你的真名又真的是塞萊斯特嗎?」

  塞萊斯特的雙眼突然瞪大了……是的,她原本的名字從來就不是塞萊斯特,塞萊斯特只是她為了玩游戲取的名字,那不是她的真實。

  而她也從來都不是終末的使者,末王對她而言只是一個相當陌生的星神。

  古華看著這樣的她,他停下了臉上的笑,在空蕩蕩的屋子裡像是個死去游蕩著的亡魂,「那麼……最後一個問題,我到底是誰?」

  「你一定不是琉玨,被末王注視的祂必死無疑。」可是,如果古華跟琉玨沒有關系的話,他怎麼會這麼清楚塞萊斯特的事,可是如果說古華是琉玨的下屬,那他又為什麼要幫助塞萊斯特?

  最後,塞萊斯特只是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你像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幽靈一樣。」

  「幽靈?說不定真是過去的幽靈。」

  古華的身影逐漸消失,留在原地是一個蒼白的影子,白色的頭發,白色的眼睛,祂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祂看起來就像是你,塞萊斯特。

  祂握住了塞萊斯特的手,拿著她的手撫上了自己空蕩蕩的臉,沒有溫度,也沒有存在,祂只是一個幽靈。

  「我是你,失敗的你,被關入噩夢無限輪回的你。最初,你還記得嗎?」

  隨著祂冷清的聲音,塞萊斯特的記憶慢慢復蘇。

  「最初,你(我)踏入了沉玉谷……」

  【沉玉谷的人們都陷入了沉睡,我和夜叉們束手無策,只有打敗夢之魔神,才能讓人們清醒過來。在去找夢之魔神的途中,我遇到了夜叉金鵬,他被琉玨控制了,像只瘋狂的野獸一樣襲擊著我們,雖然應達和伐難很快就制服了他,但是他的靈魂跟那些人類一樣墜入了噩夢。我們本來想找到夢之魔神的本體,但是祂把自己藏得很好,已經沒有從外部擊潰他的可能了。

  於是,我打算入夢去碰碰運氣,雖然在夢境裡面,我不是夢之魔神的對手。但我相信,我有著自保的實力。

  幸運的是,我在夢境裡面找到了殘留的琉玨善的那面,祂給了我一部分夢境的權能,但是祂同樣也警告我,如今夢之魔神只剩下了噩夢的那面,一定要小心噩夢。

  然後……我遇見了真正的夢之魔神,那個只剩下噩夢的魔神。

  祂比我想像中更強大,我輸給了祂,但祂沒有殺掉我……因為祂發現,我身上有更有價值的東西。

  於是,我墜入了噩夢之中。

  我忘記我已經失敗了,我以為我只是回到了家,沒有噩夢,沒有輪回,沒有琉玨。只有無數次被投入【死亡】的我,每次的死亡都會引來新的星神,我越來越虛弱和迷茫,但琉玨卻越來越強大。

  我似乎已經失去了打敗祂的可能,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這就是我遭遇的一切。」

  「然後呢?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墮入了夢境,但我的身軀還活在提瓦特。有一個人類,」蒼白的影子突然變得鮮活起來了,「他竟然沒有墮入琉玨的夢境,他把我偷了出來。」

  「這個人就是古華嗎?」

  「嗯,他就是古華。那繼續說我的故事吧,你還記得琉玨善的那面嗎?是祂幫助了古華,也是祂幫我脫離了夢境,祂告訴了我全部的真實……」

  塞萊斯特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這過程恐怕沒有你說的那麼輕松。」如果祂就是過去失敗的自己,那麼……

  「是的,我墮入噩夢太深了,已經無法從外界喚醒我了。所以古華來到了我的夢境,他是個奇怪的人,在我的夢裡格格不入……我最初以為他是個怪人,因為他一直說這裡是虛假的。我當然沒有信他,直到……在夢境中,他為了我而死。」那個蒼白的影子伸出了手,卻什麼也沒有觸摸到,「我還記得血撒在我身上的感覺……」

  「不,抱歉。你不需要知道這些悲傷的事,」祂撫上塞萊斯特的臉,帶著溫柔和暖意,「既然夢之魔神可以利用星神,那麼我當然也可以。我最想要的就是一切重來,而我要徹底殺死夢之魔神。」

  隨著時間的流逝,蒼白的影子快要碎掉了,祂的身軀開始出現一些破碎的窟窿,「幸運的是,我得到了末王的注視,可能是那個時候的我痛苦到一心想要尋死。而終末的力量與輪回有關……我終於得以穿越時空,去阻止一切的發生。」

  「……所以,你才說你是過去的幽靈,但現在你馬上要消散了。」

  蒼白的影子露出了一個像是螢火一樣的微笑,「因為我就是你啊,你贏了,我們贏了。不會再有悲傷的記憶了,我這個幽靈也可以消散了……」

  塞萊斯特沉默了,她有些哀傷地看著那個破碎的自己,祂就像是光做的人偶,從光中來馬上要融化到光中,「最後,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說點什麼好呢……那麼,我祝你快樂,塞萊斯特。」影子點了點頭,「我聽見了夢境裡拉帝奧問你的問題,經歷過不幸的我才知道那有多重要。你走得太遠了,愛人就那麼讓你痛苦嗎?別忘了,最初是人類把你喚醒的,是人類把你捧上了神的王座,是人類給了神明幸福和安寧……」

  「不要忘記你的初衷,自由和溫柔的風聲將永遠眷顧你。」

  塞萊斯特覺得心裡難受,苦水一股股地湧了上來,「你沒有什麼想對自己說的嗎?明明遭遇了不幸的是你啊。」

  那段記憶沒有祂說的那麼容易,到底要多麼心如死灰才能得到終末的注目,塞萊斯特想不到,但她想抱抱過去的自己。

  於是,她就那麼做了。

  可她的手只穿過了祂的軀殼,祂已經虛弱到無力維持自己的身軀。

  「那麼,如果可以的話,幫我給古華帶句話吧。現在,他應該還在沉玉谷的某處游蕩,雖然他不認識我,但是塞萊斯特,去告訴他……他的夢想一定會成功的,他會成為璃月震古爍今的大俠……」

  「就這些嗎?你不提你自己嗎?」

  「已經沒有必要了。去吧,塞萊斯特。」蒼白的影子慢慢催促著她,請打起精神,去迎接你新的未來吧,「夢之魔神死了,但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要再為我感傷了,」不想讓氣氛太悲傷,祂神采奕奕地說,「我可是贏了夢之魔神啊!」

  接著,那個說自己贏了的祂轉過了身子,像光一樣……消散在了光中。

  塞萊斯特伸出了手,空蕩蕩的房子,空蕩蕩的家,空蕩蕩的大廳,那個身影早已消散,就連風都沒有記錄下祂的存在。

  「過去的幽靈?不,你不是過去的幽靈,你是奇跡本身。」

  就像做了一場光的夢境一樣,塞萊斯特遇到了一個光的孩子,那個孩子的名字是……奇跡。


第91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番外上) 人生代……

  下次你路過, 人間已無我。

  ——余光中

  有時候也會發生這樣的事吧,平平淡淡地走在街上,平平淡淡地和朋友聊天, 平平淡淡地被人拉住了衣角,然後平平淡淡地……卷入一段未知的命運。

  那個女孩的名字是什麼?

  她之後被人熟知的名字是塞萊斯特, 提瓦特的春神。但是,現在的她僅僅是個平常的女孩, 似乎可以算得上天才,但又到不了她的老師拉帝奧的程度,走智識之路有幾分勉強;她有幾個朋友, 最出名的是自稱銀河球棒俠的開拓者。

  除此之外,她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她就像屏幕前的你, 親愛的。

  所以女孩的名字也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連同她的人生一起……但是為了方便我們稱呼她,我們就短暫稱呼她為【奇跡】吧。

  而我們的故事,就來源於奇跡和某個叫古華的男人。

  那天,奇跡走在街上, 她和旁邊的丹恆聊著天, 具體聊了什麼, 奇跡也不太記得了,朋友間的聊天大多都是這樣,沒什麼意義, 或許更重要的是確定彼此的存在, 人類需要朋友,仿佛這樣可以分擔走自身的孤獨。

  就在此時,奇跡被人拉住了袖子的衣角, 奇跡此時穿的是羅浮仙舟的服飾,衣袂飄飄的衣裙總會有些俠客風度的想像。

  但拉住奇跡的,是一位真正的俠客。

  他的身型和丹恆差不多,黑色長發垂到腰間,白衣像傾瀉的月光般寫意,腰間別了一把古樸的寶劍,算不上好,以仙舟的工藝是相當復古的類型。

  「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似乎所有改變人生的相遇最初都是這樣平平無奇。

  奇跡身旁的丹恆皺著眉打量這個青年,「如果可以的話,請放開我的同伴。」

  那個青年打了一機靈,他松開了手,有些慌忙地說道,「抱……抱歉,這位姑娘,在下古華,無意冒犯姑娘。」他說話的腔調像是從電視劇裡面摳出來的古人一樣彬彬有禮,這位古人卻無禮地接著說道,「但是,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必須從這裡蘇醒過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起了頭,那是個很漂亮的青年,青澀俊秀,眼睛就像冰泉裡的月色一樣清澈透亮。

  「抱歉,你找錯人了,我看上去像是有錢讓你騙的人嗎?」

  奇跡扯了扯嘴角,仙舟羅浮的騙子真是一茬又一茬的。之前還有冒充持明前龍尊的騙子,現在面前又多了一個腦子不太清醒的神棍。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我……但是,您真的要一直沉浸在美夢之中嗎?」古華看了一眼奇跡身旁的青年,「你身邊的人也不是真實的,一切都是夢境,一切都是虛假的……」

  這個騙子真是執著,奇跡在心裡腹誹著,她看了一眼丹恆,丹楓想拉著奇跡走人了,他們根本沒有必要搭理騙子。

  在走前,奇跡有些漫不經心地反問那個騙子,「瞧你說的,」她笑了起來,「如果我現在的生活是一場美夢,那我真的有醒來的必要嗎?人生又苦又漫長,如果是你,你會選擇醒來嗎?」

  古華沉默了,他的嘴唇動了幾下,他有些困惑地看了奇跡一眼,「這樣的生活就是你的美夢了嗎?」

  這些日子,古華暗中觀察了奇跡幾天,她就是個尋常人,過著尋常的生活,沒有一點女神的樣子,但是這樣的生活卻是一位神明的美夢……古華多多少少覺得有些奇怪了,他本來以為在女神的美夢裡面,她會是整個世界的女王,所有人都圍著她打轉。

  但是,事情不是這樣。

  青年看了一眼周圍的世界,他們被和平、安寧和繁華環繞,人間的喜樂和煙火仿佛沒有盡頭,那不是他的世界,那是奇跡的世界,而奇跡的願望是作為一個普通人,普通地活著。

  「我會再來找你,下次我會帶來【證據】……」

  古華這麼說道,接著他的身影像水墨一樣融進了街道中。

  真是個怪人,奇跡向丹恆抱怨著,但那個好脾氣的青年卻重復了一遍古華的問題,「如果這裡真的是夢境,你願意醒來嗎?還是說寧願永遠都在這裡。」

  「你怎麼了,被剛才那個怪人感染了?」

  「不,我只是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你很重要,」丹恆的神色有些奇怪,他看著奇跡,但又像在自言自語,奇跡一瞬間覺得那不是丹恆在對自己說話,而是她自己。她在問自己,你的答案是什麼?

  但丹恆的異常只持續了一會兒,「抱歉,我不該問你奇怪的問題,我們接著逛街吧,答應三月和穹的東西還沒有買。」

  奇跡點了點頭,今天的小插曲很快被她拋到腦後。

  人們無法懷疑自己世界的真實性,因為無法驗證那個答案。

  如果世界是個大魚缸,那麼人類只是魚缸裡面的一尾魚,世界的邊界僅僅是魚缸的缸體,人們無法打破這個缸體,更無法從魚缸裡面躍出來。

  魚兒偶爾能看到魚缸外的人類,他們身軀巨大,強大莫測,他們可以決定這個世界【魚缸】的生死,可以恩賜食物、藥物或者魚兒想像的一切,可以自由地帶來帶去魚缸內的魚兒。

  魚兒無法理解這樣的存在,它們把這樣的存在稱為神明,這或許是最接近星神的類比。

  而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這些呢?

  因為古華想要的是,打破這個魚缸,把裡面的魚兒放出來。

  等到奇跡再次見到古華的時候,他已經是仙舟赫赫有名的「通緝犯」了。

  他就像突然冒出來一樣,沒有過去,沒有信仰,也沒有未來……就連【記憶】的憶者也保存不了一點他在宇宙間的記錄。

  「所以,你是什麼呢?」

  奇跡是這麼問古華的。

  看到古華出現在她的院子裡,奇跡本來以為她會恐慌地大喊大叫,畢竟自己面前的是仙舟的罪人,但她沒有,她只是問古華是什麼……

  她已經不太相信面前這個俊秀的劍士是普通的人類了。

  「我是古華,僅僅只是古華。」

  劍士如此回答奇跡。他腳邊倒地了一個浮黎的憶者,那個憶者試圖讀取他的過去,很顯然憶者失敗了,她臉色蒼白地倒在地上。古華一邊回答奇跡的問題,一邊把那個憶者放到院內的小亭子裡。

  「你的記憶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嗎?她一讀取你的記憶,就承受不了暈倒了。」

  「因為她看到了真實的世界,」古華轉過頭,他看上去還是那麼清俊,一點都沒有新聞裡的殘暴,「我之前和您說過,等下一次見面,我會帶你看【證據】,」他伸出了手,「雖然這樣有些唐突,可以請您握住我的手嗎?」

  「我聽到了仙舟的通報,你和藥師的余孽勾結,試圖研究醫治一切的仙方。」奇跡跟他周旋著,她必須拖延時間,她有一種冥冥中的確信,不一會兒,仙舟的人就會前來捉拿這位罪犯。

  「您認為真的有醫治一切的藥方嗎?」

  不,就連藥師也沒有那樣的力量,祂的賜福是如同詛咒,恩賜背後是剝奪神志成為怪物的命運,「那你究竟是在干什麼?」

  「我一開始就說了,我要向您證明,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古華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放緩了語調,「當然,這個環節沒有人會受到傷害,我是個俠客,不會做不義之事,您不必害怕我。」

  奇跡無法相信他,他看上去彬彬有禮,卻是個彬彬有禮的瘋子。奇跡注意到了一個細節,「為什麼是您,這是你稱呼別人的習慣?」

  「不,因為您是一位值得我尊敬的女性,而您現在只是迷失了道路。」外界有些過於安靜了,那是為了放松獵物警惕的偽裝,古華意識到了這點,他突然閃現到了奇跡面前,說了一句失禮後,就抱著奇跡像是鳥兒一樣躍出了四四方方的庭院。

  就在下一秒,仙舟的士兵們就闖入了庭院,萬幸他們不想制造太多喧嘩,沒有用上什麼殺傷力巨大的武器。

  古華這樣想著,瞄了一眼懷裡的女孩,更大的可能是因為她,畢竟這裡是她的夢境,那些人都投鼠忌器。女孩看上去有些害怕了,她很想掙扎,但一想到這裡是高空,她就不得不安靜下來,她怕古華突然丟下她,那麼她一定會摔得粉身碎骨。

  看清了奇跡的想法,古華笑了,「不會發生你想像的事情。」

  接著,他抱著奇跡,像是放棄了一切那樣,從高空墜落而下。

  明明他剛才可以像鳥兒一樣高高躍起,像飛鷹一樣翱翔天際,但現在……他什麼也不做,只是墜落……

  耳邊的陣陣風聲像是可怖的嚎叫,奇跡意識到如果什麼都不做,他們馬上就要一起死了。

  她掙扎了起來,雖然感覺沒有用,但她還是依照本能,試圖握住那向上的希望。

  在即將接觸地面的瞬間,在即將粉身碎骨的瞬間,他們被路過的星槎接住了。

  太巧了,那個星槎是運送昂貴布料的星槎,更巧的是,星槎的主人為了裝更多的布匹,把一些布匹干脆綁到了星槎頂部,為了防止布匹變皺,還額外填充了很多棉花材質的東西。

  古華和奇跡就跌落到了「棉花」上,毫發無損。

  看到發生的一切,古華暢快地笑了幾聲,奇跡卻只覺得火大,他們剛才差點死了,這個人居然還笑得出來。

  看著生氣的奇跡,古華的笑聲漸漸停止,他意識到自己惹女孩子生氣了,「啊,對不起,其實你不用害怕的,」他拍了拍身下的布料,「你看我們現在就沒事。」

  奇跡冷哼了一聲,「所以?這是你計劃好的,戲耍我很有趣嗎?」

  「我沒有戲耍你,」古華看上去有點無奈,「只要有你在,我們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就算是奇跡,也可以千百次地發生。」

  「對了,你想看日出嗎?」

  「啊?」

  古華指了指那從地平線的一角升起來的光,「我還挺喜歡日出的,這裡的一切都讓我覺得無比陌生,但日出……無論哪個世界,都是一樣的呢。」

  從昏暗的世界中掙脫出來的太陽火熱地照亮世界的故事,那和古華幻想中的肆意江湖有幾分相似,在這個年紀,他喜歡一切能勾起熱情的東西。

  古華看了一眼旁邊仍舊氣鼓鼓的女孩,「這也算沾了您的光吧,即使這裡是虛假的,但是也是個無比美麗的世界。」

  「你的中二幻想還沒有結束嗎?什麼真實的世界,虛假的世界,別做夢了,這裡就是唯一的真實。」

  聽見奇跡不留情面的吐槽,古華只是有些困惑,「中二?什麼是中二,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詞,可以請您告訴我這個詞的意思嗎?」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話說你是不打算放過我了吧。」

  明明奇跡應該很害怕,但她卻不怎麼擔心古華會傷害自己,雖然他看上去像個腦子有問題的神經病,但……至少也是個彬彬有禮的神經病。

  「我確實無法放您離開,」古華從星槎的頂端站了起來,晨曦的光撒在他的半個身子上,原本扎成一束的頭發散開了,朦朦朧朧中籠了一層微光。那個站在光中的人向奇跡伸出了手,「那就讓我們之後好好相處吧。」

  他笑了起來,去掉了身上的冷意,像是一個衝人搖尾巴的狗狗,有幾分少年獨有的傻氣。

  奇跡是這麼想著,而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奇跡只能握住古華的手。

  古華把奇跡拉了起來,「您餓了吧,我在附近發現了幾家還不錯的小吃,我帶您過去怎麼樣?」

  明明他是個綁架犯,但他的態度卻算得上殷勤,奇跡點了點頭,她現在還得與古華周旋一段時間,但想必景元將軍很快就會抓住他,她一定會獲救的。

  而之後的日子,就像透過窗戶的光一樣朦朧,記憶在四周打轉,但是等你伸出手後,卻發現你什麼也抓不住,不管是平淡但還算有趣的日常,還是最後刻骨銘心的結局,什麼都……什麼都沒有了。

  「你傻嗎?這個設備是這樣用的。」

  事情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呢……奇跡老是會在心裡想,明明她是被綁架來的,她卻得幫古華打理各種各樣的事務,她都快變成真正和藥師余孽勾結的人了。

  古華也真是個奇怪的人……

  哪個現代人不會使用移動設備,他甚至把手機的功能稱作「仙家秘法」,他也完全不知道現代人尋歡作樂的方法,每天除了練劍,就是提一個魚竿去垂釣。

  他活得與世隔絕,逼得奇跡也不得不跟他過上了相當原始的生活,雖然每天的飯是他古華做,每天的家務也是古華干,而且古華也完全不會傷害她,但奇跡不得不承認……她有些太過無聊了。

  聽到後面的開門聲,奇跡頭也不回地說,「你回來了……今天中午我不想吃魚了,多少做點其他的東西吧。」古華太愛釣魚了,奇跡已經連吃幾天魚了,雖然最初的幾天,她敢怒不敢言,但現在她與古華混熟了,雖然還是不能自己跑回去,但奇跡已經敢對古華提各種各樣的要求了。

  「……您好,我是來拜訪古華大人的。」

  聽到身後的聲音,奇跡回過頭,那是個有些熟悉的女人,「……我記得你是丹鼎司的人,你竟然是藥師的信徒。」

  那個女人抬起了頭,眼睛裡面空蕩蕩的,原來她是個瞎子,「這個聲音,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您……傳聞裡,您失蹤了好久,還驚動了博識學會的人。」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地,像是一朵清淺的蓮花,「但是,既然您在這裡,想來也不會有任何危險。我是來求見古華大人的,勞煩您替我通報一聲。」

  這些日子,奇跡見多了藥師的余孽,往日裡在仙舟人人喊打的罪人在古華這裡卻輕松自在,他們很尊重古華,奇跡不清楚具體的原因,但奇跡確信古華不是藥師的令使,「既然如此,進來等吧,我想他馬上就會回來了。」

  女人謝過奇跡,就安安靜靜地呆在一旁,她似乎有些累了,靠著柱子很快就睡著了。

  奇跡沒有打擾別人的休息,那些罪不容誅的藥師余孽很瘋狂,他們瘋狂地尋神問藥,但世間真的有醫治一切不幸的藥方嗎?

  她這樣想著的時候,門被推開了,現在進來的是奇跡熟悉的身影,他穿得很單薄,一手提著魚,一手拎著魚竿,他一見奇跡,就笑眼盈盈地說,「今天我也有釣到好魚,等會我就做給你,你一定會很喜歡的……」

  這個就不用了,雖然古華做魚確實很有一套,但也耐不住天天吃。奇跡扯了扯嘴角,她實在笑不出來,她瞄了一眼身旁的人,「有人來找你了。」

  古華這才放下魚和魚竿,他把剛釣的魚放入了水池。即使魚兒一個甩尾就飛快地游走了,古華也是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坐到了奇跡身旁,他們倆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很安靜地等客人醒來。來自丹鼎司的客人太累了,她看上去溫溫柔柔,可就連睡覺也是眉頭緊皺的樣子。

  古華點了點奇跡的手,他指著屋內的一個方向,奇跡無奈地起身,她認命般地去屋子裡拿了薄毯子輕輕地蓋在客人身上,古華則去點上了安神的香,他看上去是個凜然的劍士,人卻是溫柔的性子。

  香氣在爐內慢慢地升起,雖然看不見它具體的形狀,但它慢慢地升起、發散、洋溢,熏得人起了睡意,古華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的頭往旁邊一歪,就相當順暢地倒在了奇跡身上,黑發像瀑布一樣蓋著,白皙的側臉窩在了奇跡的頸間,微熱的呼吸也散在皮膚之上。

  奇跡推了推他,但古華只是換了換位置,依舊靠在奇跡身旁休息了。看著他近在咫尺又不設防的臉,如果奇跡有穹的身手,她絕對能讓古華好看,但可惜奇跡沒有……她不敢冒險,現在的古華對她很好,她還不想打破目前的平衡。

  她只能百無聊賴地看著古華的臉,他挺年輕的,臉上的嬰兒肥還沒有褪干淨,閉上的眼睛乖巧又可愛,但奇跡知道,那雙眼睛一睜開就像一把凌冽的劍,劍本身不可怖,可怖的是持劍的人……那麼古華,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是高潔的劍客,是溫柔的閑人,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奇跡還沒有答案,一個人是多面的,她還沒有來得及看清面前的人。

  等到夕陽都要撒滿西方天空的時候,那兩人終於醒來了,奇跡的肩膀都快僵了,她揉了揉肩膀,聽著兩人的談話。

  「古華大人,我認識一個最近因為事故不幸失明的小女孩,能勞煩您將光明的世界重新賜予這孩子嗎?」

  「可以,幫扶弱小本就是俠客的所為。只是你……你明明很清楚藥師的能力只會讓你墜入深淵,那為什麼還不收手呢?你不敢把那個藥給小女孩服用,你自己卻天天服用那樣的藥物。」

  「……古華大人,我已經收不了手了。我沒有那麼幸運,在豐饒的路上我走了太遠,我早就回不了頭。」

  古華沉默了很久,久到奇跡以為古華不會再說什麼,他本來也不應該再說什麼,勸命途行者放棄自己的命途,只有天下最傻的人才會干這樣的事。

  「那你開心嗎?有實現你最初加入丹鼎司的理想嗎,治病救人、渡人渡己。」

  女人露出了一個微苦的笑容,「事到如今,也只有您會問我這個問題了……我過得不算壞,也救了一些人,但是……但是,我救不了所有人,我也救不了我自己。請您不要再勸我了,我總要為自己,為我的下屬們,為藥師大人博一個希望。豐饒絕不是罪惡,帶給仙舟痛苦的是豐饒的藥方,但是同時能

  解仙舟之困的也是豐饒的藥方……一直以來,我都是那麼相信的。」

  古華嘆了一口氣,他看向奇跡,帶些奇跡看不懂的東西,「既然如此……不要波及普通人,」他的目光變得凜冽了,「如果我發現你拿普通人試藥,我絕不會放過你。」

  女人只是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她還有些良知,她的豐饒還沒有染上瘋狂的影子,但是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事情一定會發展到不可收場的那步。沒有人服用的藥物……就算藥方看上去再好,也是一張廢紙。

  「你打算怎麼做,你又不是豐饒的信徒,怎麼讓小女孩的眼睛復明?」

  古華招了招手讓奇跡走過來,他又說出了那句話,「因為這個世界是假的,而我和你都是這個世界的例外。」

  他把手掌按到了女孩的頭頂上,什麼也沒發生了,他摸了摸女孩的頭頂,「乖乖回去吧,馬上你就能重新看見這個世界了。」

  奇跡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丹鼎司的那人帶著小女孩離開了屋子,大瞎子帶著小瞎子走出了房門。

  「你有做什麼嗎?那個女孩的眼睛也沒有治好吧。」

  古華站起身,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精神卻很好,「你現在去看看外面呢,」他有些虛弱地笑了,「我知道你很難理解,但你總要接受。沒關系的,不要害怕,我會在這裡等你。」

  古華輕輕的推了推奇跡,「去吧,你要的答案就在屋外。」

  不,那或許不是奇跡想要的答案,但奇跡還是遵從古華的話出了門,劍士有些虛弱的樣子讓她心下有幾分不安。

  世界突然變得很陌生,她唯一熟悉的人成了古華。

  等到她推開門,門外是聽到聲音有些訝異的女人,女人手裡牽著的一個孩子,活蹦亂跳、眼睛亮亮的孩子,是剛才那個目盲的孩子。

  「這個孩子怎麼會?」

  「這個聲音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外面的人都在找你呢。」女人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她看上去有些困惑,「難道是古華大人讓你呆在這裡的嗎?」她搖了搖頭,「我真的要搞不懂那位大人了。」

  「……這樣的話,你已經說了一次了,」奇跡把目光移向旁邊的女孩,「是你治好了這孩子嗎?但是,如果你有這樣的力量,又為什麼要求助古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孩子沒有什麼疾病啊,我為什麼要治療她,你是不是記錯了。」

  奇跡蹲下身子,仔細打量著那個小女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清晰地映出了奇跡的身影,「嗯?大姐姐,你有什麼事嗎?」

  「如果你不是為了這孩子,那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噢,你說這個。這個孩子是我的弟子,我和她只是偶然路過前來拜訪古華大人的,」女人露出了一個困惑的笑容,「這……並不奇怪吧。」

  「你完全不記得之前的事了嗎?」

  「之前的事?我完全聽不懂你的話……」

  ……

  過了好久,那扇門被推開了,奇跡闔上門扉,她失魂落魄地看著那個對她笑得一臉無辜的青年,「你早就知道了……你做了什麼?」

  「我只是簡單地修改了夢境的設定。」

  「聽上去可一點也不簡單。」

  「因為這裡是虛假的。」

  「噢,我猜猜,下一句是不是只有你和我是真實的。」

  「是的,但是沒關系,我還在這裡,你並不是孤獨一個人。」

  「你覺得我會信嗎?」

  古華指了指門,「你可以不信,但現在你可以離開這裡了。去盡可能的調查吧,看看我有沒有欺騙你。」

  「現在倒是肯放我離開了?」

  「你隨時都可以走,」古華拔出劍,一劍碎裂了水面,擊中了水底下遨游的魚兒,「但在走之前,要不要最後吃一次古華特質版烤魚,就當給我和烤魚一個機會。」

  「……你明明知道我有些吃膩了。」

  「但是,這次會有不一樣的。」

  他如此說著,但魚還是一樣的魚,不一樣的只是心境。

  在離開這裡前,奇跡問他,「為什麼要留我在你身邊,你對我不設防,你就不怕我向景元將軍告發你嗎?」

  「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你就不會那麼做了。」古華很聰明,他本來不應該冒險的,「我只是為了對你和我負責,還記得最初我問你的問題嗎?」

  「如果這裡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那麼你要繼續沉眠在美夢中嗎?」

  「浮生皆似夢,虛假和真實往往就在一念之間。我入了你的美夢,我只是這裡的過客,我無法決定你是否要在這裡停留,」古華點了點奇跡的眉間,「真正決定這一切的是你自己。而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很簡單,因為我想要了解你。」

  「你跟我聽說的部分(女神)可謂毫不相干,但是這就是你。我認識的只是你,而那個你是不會逃避的。你想要的真實已經近在眼前了,去吧,我會在這裡等你。」

  奇跡只是挑了挑眉,「聽起來你很了解我。但如果我真的有你說得那麼勇敢,我為什麼現在還會沉浸在美夢之中?」

  「……因為你太累了,你在拯救世人,可沒有人來拯救你。生活就像泥沼,而你浸得太深。」古華低下頭,撫了撫劍柄,「我的劍可以斬殺妖魔,但我斬不斷人心的欲念。現在,我把對劍士來說最重要的劍交給你,希望你可以斬斷欲念,清明無畏。」

  但奇跡沒有接過那把劍,她只是半開玩笑般地對劍士說,「如果斬斷了所有的欲念,我還是人類嗎?」

  「所以……你會是女神,你的時間無限漫長,你的道路仿佛沒有盡頭,你不需要太多的情感,它們只會傷害你。」古華又把那把劍往前遞了一步,「不接過這把劍嗎?」

  「……不,那我寧願做個人類。」奇跡說著,心裡有些氣憤。

  斷念斷欲,這是哪來的得道高僧?她還以為自己跟古華算得上朋友的。

  接著,奇跡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需要一個答案,但不管是沉浸美夢,還是打碎夢境,都只取決於她的選擇。

  而在她走後,古華力有不逮地跌坐在地上,仿佛自言自語一樣說著,「我的時間快到了嗎?這裡在排斥我,使用了夢

  境的力量後,這種排斥就越來越嚴重了。」

  【一個模糊的聲音】對古華說,「是的,我借給你的力量是有限的。你把她氣走,就是為了不讓她擔心?你可真夠傻的。」

  「別這麼說,雖然也有這個原因。但是……她一定會離開這裡的,即使沒有我,她也一定會在某個時刻察覺到什麼,從而離開這裡。」

  【一個模糊的聲音】:你就那麼相信她?明明之前你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沒辦法,我們必須喚醒她。我四處垂釣,摸清楚了夢境的【牆壁】,是時候,打破這口困住她的魚缸了。」古華嘆了一口氣,「……如果可以,真想在真實的世界見見她,但是……那恐怕只是我的妄想。」

  【一個模糊的聲音】:你不是說要斬斷欲念嗎?怎麼你自己做不到?

  古華無奈地笑了,「誰讓我只是一個人類呢,」他指著才冒出一點尖尖的月亮,「而她是女神,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月亮不應該沾上人世。」

  【一個模糊的聲音】:可是,月亮卻想成為普通的人類,過普通人的生活。

  「是啊,我猜她可能很不快樂吧,所以才那麼向往人類的生活。」古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有些難過,如果我是月亮周圍的人類,我會獻上我一切來逗她笑……不,我不應該這麼做。」

  【一個模糊的聲音】:這又是為了什麼?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古華睜開了眼睛,這次他看清了月亮的全貌,月懸高空,而他僅在月光之下,「所以,終究還是……不可結緣。」


第92章 永恆剛好夠開個玩笑(番外下) 名為神……

  I opened my eyes in despair and rekindled from ashes.

  我於荒頹中睜眼, 亦從灰燼中重生。

  「你到底在找什麼?」問話的人是丹恆,他最近留在了仙舟,不像其他無名客一樣踏上了旅途。

  「丹恆?你怎麼還在仙舟……」

  丹恆沒有回答奇跡的問題, 只是把一樣東西遞給了奇跡,「給你。」

  「這是三月七的相機?她的相機怎麼會在你手上。」

  丹恆搖了搖頭, 「這個問題並不重要。」他把相機塞到了奇跡的手上,「要不要拍點東西, 作為記錄。」

  「作為什麼的紀念?」

  「……」

  丹恆沒有回答,就像他突然到來一樣,他突然離開了, 只留下了三月七的相機。

  奇跡覺得奇怪,但是放在目前的處境,這件怪事倒也算不上有多奇怪了。

  畢竟前幾天的目盲小女孩突然痊愈了, 而且……一切都被抹去了記錄, 就像這個小女孩從未失去過光明。奇跡都快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但是這個可能性很小,她想不通丹鼎司的人為什麼要收一個普通的小女孩為徒,就像她想不通為什麼自己一連失蹤了好幾天, 一回來所有人的態度卻稀疏平常一樣。

  她摸著相機, 那道青色的背影還沒有走遠, 奇跡拿起相機,拍到了丹恆離去的背影,相機很快就吐出了相片, 像是吐司機吐出了面包一樣。奇跡拿起相片, 丹恆、店鋪、街道一切都那麼尋常。

  沒什麼奇怪的,她把相片收好。

  奇跡要去見那個人,她沒有提前和他約定, 但是奇跡隱隱約約知道……他一定會出現在那裡。出現在鱗淵境的「大海」邊。

  「你還是那麼喜歡釣魚。明明是個通緝犯,這麼悠哉悠哉真的好嗎?」

  正在釣魚的人放下了釣竿,他額外多帶了一個小椅子,就像是為奇跡准備的那樣。

  古華回過頭,眼睛就像大海一樣波光粼粼,「你來了,」他朝著奇跡笑了笑,眼睛也眯了起來,「這不,要感謝你,沒有向將軍大人告發我這個通緝犯。」古華調笑著,他的劍別在腰間,像是一個安靜的掛飾。

  「……我本來以為景元會花大功夫找失蹤的我,但是他沒有。而我的老師拉帝奧,也沒有。」

  「你很失望嗎?」

  奇跡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再次認清了我只是個普通人的事實。在乎我的人沒有我想像的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而我……大概是他們生活中的過客。」

  「那你為什麼不失望?」

  「我為什麼要失望。」奇跡抬起臉,陽光撒在她臉上,皮膚就像透明一樣發著微光,「我不需要太多人在乎我,我也不需要什麼被愛的感覺……我只是想像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生靈一樣活著。就像現在,享受照在身上的陽光。」

  古華放下了釣竿,「這聽起來可麻煩了,」他皺起眉頭,像是在質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感覺你什麼都不需要,」古華伸出手,接住了從天空傾瀉的陽光,他握緊光,光卻從手縫逃走了,「我的意思是……你要得太多了,人們無法抓住光,所以大家才會選更容易獲得的東西,比如名譽,比如地位,比如美人。」

  他說著,但沒有要奇跡回答,只是把頭轉向了海邊,大海浩瀚無際,仿佛可以裝下一整個銀河的星星,「難怪這裡什麼都沒有。你是個普通人,沒有愛人,沒有權勢,沒有力量……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為什麼你又要做那麼多?」

  奇跡搖了搖頭,「你又在說我聽不懂我的話了。」

  她掏了掏口袋,想要拿出那個小女孩的資料,但她沒有找到,最後奇跡只能拿出三月七的相機和那張丹恆的相片。

  「我找了關於那個小女孩的資料,但就像我做了一場夢一樣,那個女孩從來都沒有瞎,她一直都像鳥兒一樣活潑。我本來想給你看我找到的資料,但是沒有找到,」奇跡聳了聳肩,「當然,這不重要。你就是最好的證據,是——你篡改了這一切嗎?」

  「你是某個偉大存在的令使嗎?我還沒有聽說過有哪位令使可以改變因果。」

  古華搖了搖頭,「我只是個普通人,」他看向奇跡,補充了下一句,「一個像你一樣的【普通人】。」

  魚竿動了動,跟天空雲彩移動的軌跡相似,魚兒咬鉤了。

  古華提著竿子,魚線勾破了水面,形成了一道銀白的「傷口」,在「傷口」裡面鑽出了一只銀白身軀的魚,它有很漂亮的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但魚的身軀緊繃著,魚尾在空中急速甩著,濺起水花,奇跡知道……魚快要窒息死了,不是所有生靈都適合生活在陽光之下,就像魚,它們只適合海,被水包裹的大海。

  奇跡拿起相機,她拍下了古華把魚從海裡面拽上來的瞬間,她把時間鎖在了相片裡。

  「相片裡面有什麼?」古華問她。

  「真稀奇,像你這樣連手機都不知道的老古董竟然會知道相機。」奇跡說著,把兩種相片都遞給了古華。

  古華接過相片,抬起了頭,「我看不見裡面的內容。」相片被舉到空中,陽光照透了它們,「我只能……看見【水】,一切都被【水】包裹。」

  「哪裡來的水?」

  古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在這裡,【水】無處不在,你和我就像魚,」他指了指太陽,「你以為你生活在陽光之下嗎?」他又指了指快要被陽光曬干的魚,「我們就像這條魚,」魚張著口,它的鰓竭力地翕動著,「我們自以為在呼吸,但是……早就什麼也呼吸不到了。」

  「我們快要溺亡了……【塞萊斯特】。」

  他說出了那個名字,大海突然風浪驟起……有什麼從天空墜落,像是雨一樣的東西,冰涼又黑暗。

  古華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更明亮了,像是深夜墜落的寒星。

  兩張相片被【雨】打濕,色彩在急速褪去,「我很抱歉,」古華抬起了臉,雨滴落在他臉上,打在他的眼、鼻、唇上,「我毀了你的陽光,我們……」他用了這個詞,「我們不需要陽光,不像你。我們只是人類,我們追逐名譽、地位和美人……」古華把相片

  遞給了奇跡,「看看吧,這裡面到底照的是什麼?」

  那兩張被雨打濕的相片,裡面也如古華所說……被【水】包裹。

  第一張是丹恆,他全身都浸在水裡面,雙眼緊閉,不知從何而來的鎖鏈鎖住了他,跟他的過去一樣,他成了被剝奪自由的龍。

  第二張是古華,但裡面沒有古華,只有海和更深一層的海,那條魚也不見了身影,有的只是空蕩蕩的魚竿和兩張空白一片的椅子。

  「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

  雨還在繼續,斜斜的雨絲浸透了兩人的衣衫,一閃而過的雷霆把世界照得透亮。

  雨滴從古華的臉滑下,一滴滴地從下巴滴落,「答案我早就說過了,因為這個世界是假的。」他利落地拔出劍,劍氣擊碎了飛斜的雨,「像征著春天與希望的女神,真可惜,你的春天是假的,陽光也從來沒有照耀過你……」古華伸出那只沒有拿劍的手,「這裡只有風霜雨露,它們欺騙了你,」雨更大了,落雨聲像是人們的哀號,從最高的天空一直呻吟到最低的大地,「要和我一起離開這裡嗎?」

  劍士問著,他的劍出鞘了,要斬殺什麼,要保護什麼,劍士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

  「我不理解你在說什麼,」奇跡抬起了頭,手上的相片干涸著,被陽光曬透了,「這裡哪有你說的雨,今天可是晴天。」她的眼裡映出劍士的身影,他在陽光下拔出劍,但劍氣什麼都沒有斬斷。

  古華沉默了,奇跡只清醒了一瞬,但下一秒又墜入幻夢之中。

  大雨下得更大了,哀號也更加明顯,劍士身上的衣服都被大雨打濕,緊緊地包裹著他,一點都透不過氣來。古華的視線望向四周,雨滴潤濕了他的眼睛,把整個世界都弄得濕淋淋的,但是……古華看向奇跡,奇跡看不見這些,她站在陽光之下,她眼中的古華也跟她一樣被陽光照耀。

  古華動了動嘴唇,「你……你剛才問我照片怎麼一回事?你還記得你剛才看到了什麼嗎?」

  奇跡拿起相片,相片外面摸上去干巴巴的,但是……奇跡卻能感覺裡面水的流動,丹恆站在大街上的背影,莫名像是魚在水中的影子。

  「……我看見了,相片裡面確實被【水】包裹。」

  古華沉重的心放緩了,心跳漸漸落回他的胸腔,「相機是誰給你的,又是誰讓你拍照的?」

  「是一個叫丹恆的人,但你應該不認識他……他最近很奇怪,總是做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事。」

  「他平時不這樣嗎?」

  「是的,」奇跡有些疑惑,「難道這個相機是特制的整蠱相機?」她只能這麼猜測,這個玩意兒看外觀像是三月七的東西,但是丹恆不會戲弄別人,更不會拿同伴的東西戲弄人。

  「……還有其他的異常嗎?」

  「有,」奇跡抬起頭,「我回去的時候,每個人都很驚訝。他們問我,為什麼要回來。他們說,我不應該留在這裡。他們……讓我逃離【水】,去真正的陽光之地。」她淺色的眼睛映照著這個無限光明的世界,「但我不明白【水】在哪裡,這裡明明陽光普照。」

  雨落到海裡,海水快速地漲了上來,水淹沒了兩岸,淹沒了附近的城市,但水沒有停下,它像月輝一樣漲,漲到了天空的位置……直到水吞噬了天空,把一切都浸透在了水中。

  古華和奇跡也一天墜入水中,他看著水下的奇跡,奇跡就像擱淺的魚,但不是因為缺水而擱淺,她缺的是陽光。但魚兒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她看不見包裹她身軀的水,她聽不見到處都是的哀號,她的世界是在陽光之下的,她沐浴著【陽光】,卻只吸入了讓她越來越窒息的水。

  水壓擠壓著她,奇跡的潛意識都在讓她快逃,但是……她依然在這裡,貪戀著虛幻的陽光,貪戀著虛幻的生活,貪戀著虛幻的人世……

  「我不理解你,」古華搖了搖頭,「你就像神明一樣,你不留戀情愛,不留戀名利,不留戀地位,你說你想要的是陽光,像是其他生靈一樣的鮮活……」

  他最後宣告著,「你是神……你已經完完全全是神明了,【塞萊斯特】。」

  古華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水底,他要放手一搏,徹底打破這個世界,人類的身軀沉入深海,而從海底浮上來的是一條巨大的魚,祂的身軀無比聖潔,祂的尾巴無比美麗,祂輕輕地張開口,海妖塞壬的歌聲像是水波一樣蕩開。同時,從水底升起了像星辰一樣的泡泡,每個夢幻的泡泡裡面都藏著一個人類最美的幻想和夢境。

  這條巨大的魚問奇跡,【在你眼中的我是什麼?】

  奇跡伸出手,想要觸碰那聖潔的存在,但是手在半空就停住了,「是一只特別美麗和奇幻的蝴蝶,在陽光下發著光的蝶。」

  祂說,【你認為我是什麼?】

  「你是令使嗎?古華。」

  奇跡說著,她的眼睛閃過好奇,兩只眼珠是如海般深沉的藍。

  【不,我不是令使。】

  大魚甩了甩尾巴,祂用一個泡泡包裹住了奇跡的身體。【你想要去觸碰太陽嗎?】

  「我可以嗎?」

  奇跡有些興奮,她坐上了蝴蝶的翅膀,美麗的蝶翼輕輕地顫抖著,上面的花紋像是魚鱗一樣閃閃發亮。

  大魚向著天空起飛了,祂在深海裡面游著,海水又厚又重,祂游得越遠,就越發迷失,四周都是黑暗一片,他問奇跡,【奇跡,太陽在哪個方向?】

  奇跡有些不理解,她伸出手指指著太陽,「在那裡。」

  【你不會迷失方向,因為你的光就在那裡。】

  大魚知道太陽的方向就是夢境的盡頭,是「魚缸」的玻璃殼,他們必須到達那裡,去觸碰魚缸裡的魚兒想像不到的外部世界。

  大魚游了有多久,奇跡就乘著蝴蝶的翅膀飛了有多久。在她的世界裡,沒有黑沉沉的海,只有蔚藍清澈的晴空,他們離太陽越來越近,奇跡伸出手遮住臉,「你不覺得熱嗎?」她對身下的蝴蝶說。

  【……我感覺不到陽光,這裡又黑又冷。】

  「可是你的翅膀溫度卻越來越高。」奇跡皺著眉,蝴蝶是脆弱的生靈,它們受不得高溫,也觸碰不了太陽,「我們回去吧,這樣下去,你會被太陽曬傷的。」

  大魚感覺不到太陽的存在,祂只能感覺到水壓越來越重,海那麼深和黑,魚尾越來越吃力,但大魚知道……祂馬上就要觸碰「太陽」了。

  【我沒事……奇跡,你還好嗎?】

  奇跡搖了搖頭,她只是覺得有些曬。但奇跡看著顫抖越來越厲害的蝶翼,上面的眼睛都閉上了,像是血一樣的液體從眼睛裡面流了出來,奇跡改口了,「我有點不舒服,我們先回去吧。」女孩不安地催促著,她不想要觸碰什麼太陽了。

  【我們回不去了。】來時的路早就被水吞噬,大魚早就迷失了方向,【但是別擔心,我會讓你見到真正的光。】

  「……可是,你會死的。」

  奇跡說著,那輪太陽完美地不切實際,那不是真正的太陽,不是宇宙的恆星,而是一個模模糊糊的邊界,光是從另一個世界透出來的,奇跡伸出手,去觸碰它——

  但摸到的不是太陽,而是夢境的邊界。

  「你會死的。」

  奇跡重復了第二遍。在她眼裡,身下的蝴蝶變成了被烈日炙烤的大魚,魚從魚缸底躍出水面,但是一旦脫離賴以為生的水,魚就會溺亡而死。

  「即使死,你也要跳出魚缸嗎?」

  【不,我是在觸碰太陽。】

  大魚無力地呼吸著,身軀巨大的魚在如同宇宙一樣的魚缸裡也不過是一條普普通通的魚,就像古華之前釣上來的那條魚一樣……祂擱淺在了岸邊,魚鰓極速翕動,但什麼也呼吸不上來……祂被太陽炙烤,卻像是在觸碰太陽。

  大魚帶著奇跡躍離水面的那刻,奇跡看見了魚缸外的世界……另一條魚,一條比古華更大的魚在缸外看著她,是那條大魚飼養了她,把她放在魚缸裡,給了她一個虛幻的世界。

  「在魚缸外,注視著我的到底是什麼?」

  奇跡問古華,她還沒有想起一切,但是她知道了……她是被飼養的存在,她才是魚缸裡真正被圈養的魚。

  【是夢之魔神琉玨,祂制造了夢境,這個夢境就像魚缸,祂把你放在魚缸裡,也把沉玉谷千千萬萬的人們放進魚缸裡,所有的魚缸疊在一起就構成了夢境的世界……祂飼養你們的夢,同時也窺視你們的夢,祂是夢的主人,絕對虛幻的存在。】

  「不,我問的不是那條魚。」

  奇跡再次抬起眼睛,魚只能活在水中,夢之魔神琉玨飼養了她,而誰又飼養了夢之魔神琉玨?魚缸從來都不止一層,提瓦特世界也是一個巨大的魚缸……即使貴為魔神,也只是魚缸裡面的一條魚……而在提瓦特的魚缸(世界)

  之外,還有著更高維的存在注視(窺視)著這個魚缸。

  【……是嗎?你注意到了世界之外的存在。】古華看著她,【你來自宇宙。我喜歡你的夢,那裡面有著一整個星系的幻想。】

  古華說,【但我就快消失了……死在陽光之下。我只有一個問題,最後一個想要問你的問題,你想要到底的是什麼?你說你想要陽光,但是……在可以觸碰到太陽的時候,你卻退縮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奇跡摸著魚漸漸干癟的身軀,魚不需要太多的陽光,它們需要的是水。「就像你,古華……夢境裡什麼都有,那為什麼你要離開你的夢境?為了拯救別人,還是為了尋求真實?」

  死的感覺如此真實,真實的感覺就像死亡。

  在他的夢境裡,古華過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江湖俠客、豪氣瀟灑、三兩小友、詩酒余生。那真是個美好的夢境,裡面沒有魔神,沒有戰爭,沒有鮮血……他的劍那麼潔淨,不染塵埃,就連天空也是最干淨的樣子……那樣的日子持續了好久,但並不令他厭煩,反而他記得夢境裡的一切……江邊的垂柳,拂過他身軀的晚風還有那時不時鳴叫的翠鳥。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離開夢境……可能是因為我什麼都有了,所以什麼都沒有了。】

  劍客的劍都沒了生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練劍,他不知道自己拔劍的對像是誰,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保護什麼,他的劍成了一個美麗的裝飾,每天擦拭卻沒有了生機。

  「我就像你……因為我是神,所以才會向往人類,正因為什麼都有了,所以才什麼都沒有了。」

  如果一切都唾手可得,美貌、地位、力量、名譽還有愛人……一切都那麼輕而易舉,反而讓一切都失去了真實。

  或許,她早就迷失了……

  人類的時光在神明的無限光陰面前那麼渺小,那麼微不足道;她最初只是個沒什麼特別的人類,但是……成為了神明,一切都改變了。她注視著人類,就像看著馬上要凋零的花朵,女神一眨眼,在移開目光的一瞬間,花瓣就掉到地裡,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聞不到了。

  又或許,在成為神的那天,她就一直活在清醒的夢境裡面。

  而這個名為神明的夢境永遠也不會有盡頭,她的愛人會變老死去,她的同伴成為了歷史,她的一切都變成了口口相傳的故事……但她,她不會老去,不會死去,她會永遠留在這個清醒的夢境裡。

  直到死亡真正降臨於神。

  【聽起來……真糟糕。】

  古華變回了人類的模樣,他的力量不足以維持大魚的外表了。他抬起自己的手,他的皮膚都變得皺巴巴的了,「神明也並不好做啊,」古華感嘆著,「我本來以為神明會更加高高在上一點……就像天上的太陽和月亮,照耀著人世,無情又公正。」

  「……你說的恐怕是像摩拉克斯那樣的魔神,但我不一樣。」奇跡(塞萊斯特)輕觸了一下劍士的臉,「我是一個奇怪的神明,恐怕是唯一一個由人類變成神明的存在了……人類的人性和神明的神性我都有……當我是人類的時候,總會幻想有朝一日擁有神明的力量,但當我真正成為神明,卻會懷念起人類的生活。」

  「但是,這一切都不應該告訴你,古華。」奇跡笑了笑,帶著點悲哀,「我很抱歉,我墜入了夢之魔神的夢境,還要你舍命來救我……」

  古華,他只是個人類,他本來不可能到達她的夢境,也不可能帶她觸碰夢境的邊界,但是他卻做到了,就和他自己脫離了困住他的夢境一樣不可思議,「我很敬佩你,人類總會讓我大吃一驚。但是,我救不了你……」生命在眼前流逝的感覺是如此無力,塞萊斯特很少有這樣的感覺了,但是她的心卻不由得開始顫抖,她說不清是因為觸碰「太陽」的感動,還是說觸碰「真實」的恐懼。

  「不用謝我……是你看見了【太陽】,所以我們才能觸碰夢境的邊界。你早就做出了選擇。」古華露出了一個清淺的微笑,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在乎死亡,「或許你並不需要我。」

  「而且,你注意到了嗎?……夢之魔神就要來了。」

  魚缸的異動當然會引來魚缸主人的注目,而且塞萊斯特還是魚缸主人精心飼養的魚兒。

  「那看來,就連好好告別都做不到了。但是古華,我以女神的身份發誓,我會讓你在真實裡實現你的夢……」

  塞萊斯特抬起頭,她注視著夢境的邊界,那是類似魚缸的東西,魚缸外的存在窺視著他們,那窺視不止來自夢之魔神,還來自提瓦特世界之外的存在……同時,那些存在也是她的老朋友,那些奇異的星神們。

  像是針刺一樣的注視昭示著祂的存在,世界的法則都會因為那樣的存在而扭曲,模糊了時間、空間、生死本身……就像命運本身一樣的星神。

  夢之魔神的降臨就像死亡本身一樣,祂撈出了魚缸的死魚(古華),祂把這條跳進別人魚缸的壞魚毫不留情地丟到了地上,然後就小心翼翼地把塞萊斯特放入了另一個干淨透明的魚缸,這裡不會有礙事的壞魚了。

  祂溫柔地說——

  【沉睡吧,我美麗的女神,這是為你獻上的夢境,一個絕對公正、合理和完美的世界。】

  【不會再有礙事的存在了,你只需要沉睡,夢會給你幸福。】

  【是的,夢境就是絕對的真實。】

  再次沉入【水】中,塞萊斯特又一次變成了魚缸裡的魚,她看不見四周的水,聽不見耳邊的哀號,睜開眼是美麗的新世界,她在陽光下鮮活又美麗。

  但,就在這樣完美的新世界……她看見了她的命運,一個如同命運本身的星神(終末),她千百次地呼喚著終末,死亡的鐘聲響了數萬次,連同魚缸的碎裂聲一起……而她,則拿起了魚缸的碎片,刺進了夢之魔神的身體中。

  她說——

  「陷入夢境吧,琉玨。」

  「這裡不會有你飼養的魚兒了,夢境裡面只有你一個人,和你的【終末】,祂的力量會永遠追殺你,不會再有安寧的夢境……每場夢,都是絕對的噩夢。」

  【那你呢?毀滅世界的瘋子,每個夢境都是真實的世界……而你毀滅了這些世界!】

  夢之魔神咒罵著,這次被放入魚缸的反而成了祂自己。

  「對於你來說,夢境當然是真實的。但對於我,我的真實只有一個世界,那就是真正的提瓦特。我跟你不同,我想要所有沉眠夢境的人都蘇醒過來……你恐怕不願意幫助我,但是沒關系,你已經失敗了,我才是真正的夢境主人。」

  所以——

  去逆轉過去吧,只要在夢裡,一切皆有可能。所有逝去的東西會再次復生,所有悲痛的眼淚會被喜悅覆蓋……而奇跡的手裡還拿著一張名為【終末】的底牌。

  「我會逆轉時間,回去最初的那天……但請你放心,勝利的贏家只會是我,而你(琉玨)將會永遠墜入夢境。」

  …………

  【我的故事講完了,你還滿意嗎?這樣奇幻的故事,這樣沒有根據的故事?】

  身披青衣的女人抱著琴,緩緩地講述了名為奇跡的故事,她面前站著一位瀟灑肆意的少年郎,年紀不大,不過十七八歲。

  「滿意不滿意,我不知道。只是這個故事的男主人公怎麼和我一個名字。」少年郎嘟囔著,他的劍還稚嫩著,沒有染上風霜和鮮血。

  「古華,那你想和故事的主人公一樣成為璃月震古爍今的大俠嗎?」

  「當然。」少年揮了揮劍,劍光比天上的月亮更加凜冽和美麗,「我會成為璃月的大俠,開創一番事業的。」

  「這就夠了。有人要我帶一句話給你,你的夢想一定會實現,這次不需要夢境,不需要神明,只需要你握緊手中的劍。」

  古華心下有幾分奇怪,這個故事和面前的女人一樣古怪,「謝過你的好意了,但姑娘到底是誰?你認識我?」

  「……或許,我們相識在夢中。但是,夢不再是我們的夢,故人也不再是過去的那位,所以這僅僅是個故事,一個沒有根據的故事。」

  少年收起了劍,不再追問什麼,因為這僅僅是在沒有根據的故事,「那故事的女主人公得到她想要的嗎?」

  「為什麼這麼問?在故事的背後,她不是成功打倒了敵人嗎?」

  「勝利並不能代表一切,她那麼向往人類,神明的身份到底對於她來說是什麼?」

  女人笑了笑,她撥動了身上的琴,琴聲裊裊,不似凡塵之曲。

  琴聲在深谷響起,就像滿月居於星空,「是穿越無數光陰,不斷相遇和離別的故事,是名為神明的清醒夢境……」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人們真的願意離開夢境嗎?那到底是兩位神明的戰爭,還是人類的選擇?」

  琴聲間斷了,月輝也為之停滯,良久,女人才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要被真實的月光和太陽照耀,」兜帽滑下,露出了一張輝映著月色的臉,「我是個不完美的神,我無法替人類作答。但是,我會盡我的全力,讓真實的世界不那麼可怕和殘酷……」

  「聽起來你有得忙了,」少年把劍鞘遞給了女人手上,「這樣好玩的事情要不要我也一起加入?」

  「……你一旦加入,恐怕就沒什麼閑雲野鶴的自由了。」

  「自由?」古華笑了,「不,我想要的從來不是個人的自由,而是山河海晏、萬像升平。」

  劍鞘被向前推了推,少年眯起眼睛,「剛才是騙你的,我記得所有的事情,你的故事不是你一個人的故事……而是沉玉谷所有向往真實世界的人的故事。」

  不管是搗藥的藥師,還是護國的夜叉,不管是漁村的漁夫,還是幽谷的仙獸,「而這僅僅是個開始,我們所有人的山河海晏、萬像升平還沒有真正到來。」

  「而你,沉玉谷的新神,你准備好了嗎?去建立一個新世界吧,一個屬於人類和神明的理想國。」

  女神有些驚訝,「從來都是我這麼對人類說,你是第一個這麼對我說的人類。」她握住了劍鞘,「是我帶領人們脫離了美夢,那時,我沒有問人類願不願意離開夢境。因為,我會建立一個不遜色夢境的國度,一個神明和人類共存的國度。」

  蒙德的種種都浮現在眼前,她離開了心愛的蒙德,她離開掛念的人們,她迎來了新的開始,而這一次,她不會把自己心愛的國度和人類「讓」給其他神明。

  她能做到的,她想要做到的,那就是給人類尊嚴和自由,給國度繁榮和美麗。


第93章 登仙路(1) 贖罪



  夢亦妄生顛倒想, 何如明月自由人。

  ——方岳

  天光微熹,幾顆晨星閃耀在遙遠而陌生的國度,春風吹拂起了沉玉谷陰郁的霧氣, 輕柔的風裹上了紫丁香、水氣和倦意,伴著那風聲的是仿佛從天際而來的樂曲。

  樂聲喚醒了沉睡的人們, 一聲清脆的鳴啼驚破了搖曳的春光,金鵬就是那樣蘇醒的。

  就像鳥兒一樣蘇醒了。

  太陽隔著婆娑樹影星星點點地撒下淡綠的光輝, 黃金般的眼眸顫抖了一下,豎直的瞳孔映入了光逐漸褪去了非人的形狀,他看上來就像個普通的少年, 清醒在春日的清晨。

  「你醒了嗎?」

  樂曲來自於神,塞萊斯特此時撥動的不再是蒙德的裡拉琴,而是璃月的古琴。琴聲悠悠, 響徹深谷, 但像是籠了一層霧氣一樣朦朦朧朧,聽不真切。

  「你看起來睡得很好,」女神點了點頭,「但是, 是時候醒來了, 不管是你, 還是沉玉谷的人。」

  聽到聲音,金鵬就從樹上跳了下來,他的動作很輕, 像是林間自由躍動的鳥兒。

  從樹上躍下來的少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物, 但褶皺易除、污血難消,他只能做罷,任由衣衫不潔的自己站在女神前。金鵬抿緊嘴, 隔得遠遠地向女神道了一聲好,他許久未言語,一開口喉嚨都發澀發緊,牽連著喉嚨,聲音沉悶又嘶啞。

  「你離我這麼遠,是害怕我嗎?」

  塞萊斯特使了個法術,古琴被移走,憑空變出了亭台樓閣,內有香茶雅茗。

  「……我並非害怕你。」

  金鵬的態度很客氣。他側過了臉,久未打量的頭發肆意散下,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更看不清神色了。同時,他的身軀緊繃,仿佛下一秒就要奔赴戰場一樣,但腳卻站在原地,不肯上前一步。

  塞萊斯特嘆息了一聲,她似乎有些無奈,「那這就沒辦法了。」嘴上說著沒辦法的女神,下一秒卻突然出現在金鵬面前,「你不肯過來,就只能我過去了。」女神伸出手,打了個響指,地上就生長出了綠色的藤蔓,這些藤蔓輕輕纏在了金鵬身上,把想要逃離的鳥兒束縛在了大地上。

  金鵬作勢就要掙脫,但是纏繞他的藤蔓那麼輕柔,上面生長的小花也玲瓏可愛,而女神就站在他面前,她沒有用力量按下金鵬,只是面帶柔情地看著他。金鵬的動作變小了,最後他安靜了下來,藤蔓上的小花開心地貼了貼他微微冰寒的臉。

  「金鵬,噩夢已經結束了。」塞萊斯特用手背輕輕碰了一下金鵬的臉,他的瞳孔顫抖了一下,但卻沒有移開臉,塞萊斯特內心稍安,接著她拂開了遮住金鵬大半張臉的亂發。

  撥開那些翠綠的「羽毛」後,金鵬鳥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透亮的金色像是天光乍破的第一縷光。雖然他的臉上也跟身上一樣凝結著血塊,但一旦看見了他的眼睛,便看不見那些血光粼粼了。

  金鵬鳥乃仙獸,本該高居雲端,不染塵埃。

  「為什麼要移開眼睛,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金鵬有些難為情,他本就是寡言少語的性子,不善言談,更不擅長應對他不習慣的誇獎,「……不,會嚇得別人的。」鳥兒振了振羽翼,那雙眼睛又被擋在青綠之下。

  但春風不會答應,固執的風一直吹著鳥兒的「羽翼」,把外面堅硬的翎羽吹走,露出毛茸茸的內裡。

  金鵬有些惱怒了,他習慣了別人強硬的對待,他會用最尖銳的羽爪反擊,但是他從來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一道作亂的微風,他的爪子抓不到那道風,他的羽翼被風吹得松懈大意。

  而她卻不是敵人……金鵬只得抓住了塞萊斯特的手,他請求著,「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戲弄我。」

  「如果我不聽,你能把我怎麼樣?」出人意料地,塞萊斯特的雙眼眯起,就像是在惡作劇的一樣,她的指尖纏繞著風,「我拒絕你的請求,金鵬。」她說話的態度算得上鄭重,但行為卻輕慢,像是在調戲姑娘的花花公子,「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任由我這樣戲弄你……別露出這副表情,我還沒來得及做什麼過分的事呢,」女神搖了搖頭,「另一個選擇是……你自己剪掉你前面的頭發。」

  她寄給金鵬一道春風制作的綠剪刀,刀刃向著她自己,安全的那面遞向金鵬。

  作亂的風越發無序,它不光吹動金鵬的頭發,還在他裸露的喉頸部打轉,特別是金鵬的

  喉結,風越過那裡,吹向了他衣衫遮掩下的身軀……夠了,金鵬在心裡叫喊著,他一把奪過了女神手上的剪刀,萬幸刀刃的那邊向著女神,沒有割傷他的手。

  哢嚓一聲,像是柳葉那般青的頭發從兩側散下,黃金的眼眸再也無法躲藏,顏色熾熱,目光卻清清冷冷,像是冷凝的太陽。

  金鵬沒有說什麼,只是動了動自己被藤蔓纏住的腳,無聲地道,順了女神的意,他是不是已經可以走了。

  「還不行哦,金鵬。」藤蔓向上生長了幾寸,把金鵬整個人都架了起來,但並不會讓鳥兒難受,因為真正接觸他的部分都生長著小小又密密的花,這些花是天然的墊子,柔軟又溫柔。

  塞萊斯特的手上變出一方干淨的帕子,沾上了水,微濕。

  「擦擦臉吧,金鵬。」

  「……把我放下來,我自己可以。」金鵬不習慣有人接觸他,鳥兒髒了,自己會尋個水塘清洗羽毛,但鳥兒可不喜歡在別人的面前撥亂自己的羽翼。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我一放開你,你馬上就會跑遠了……而且,你真的在意過自己的外表嗎?」她的語氣很溫柔,像是怕嚇到金鵬一樣,「你覺得自己是可怖的野獸,野獸茹毛飲血倒也是天性使然,但你不是野獸,也不是怪物。」

  「……那我是什麼?」金鵬輕輕地動了動手,凜冽的力量就撕裂了附近的藤蔓和花卉,把它們都變成了齏粉,「我還能是什麼?我只會戰鬥……跟你們(神)不一樣,我只會戰鬥和毀滅。」

  女神眨了眨眼睛,四散的齏粉重新凝固在一起,生出了更加青綠的芽和花,它們一點也不害怕曾經碾碎它們的金鵬,仍然親熱地觸著他。那方干淨的手帕直接擦上了金鵬的臉,血污從臉上褪去,白瓷一樣肌膚散著微光像清澈的月輝。

  塞萊斯特的動作輕柔又細致,從金鵬的額頭、眉骨一直到下巴,手帕髒了,但臉卻干淨了。

  接著,她丟掉手帕,帕子一接觸大地,就變成了一朵鮮紅熱烈的虞美人。她的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圈,水凝結的鏡子就被捧在手中,「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還覺得自己是野獸嗎?」

  鏡子裡是一張標志又清雅的美人面,額上一點紫,眼下兩束紅,似仙似魅,不類俗物。

  「……皮相不過表像,怎可以皮相論人。」

  女神只是笑,「你並不可怕,金鵬。」她說完這一句,就打量了一下金鵬被一刀減的頭發,還有些凌亂,但是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藤蔓放開了,「我為你准備了新衣服,穿上吧。」她看了看附近的一個池子,「旁邊還有個池子,你可以在裡面沐浴更衣……放心,我不會偷看的。」

  「……不必。」

  塞萊斯特知道臉皮薄的金鵬肯定做不到在人前沐浴,但在拒絕一個過分的請求後,他就會接受上一個不那麼過分的請求。這不,他現在就乖乖地脫掉了髒掉的衣服,換上了新衣。

  換上衣服後,金鵬動了動自己的肩膀,左肩裸露,右肩附有青面獠牙的盔甲,和他相配。

  或許,他在旁人心中就是那樣的鬼面之人。

  「別多想,我只是覺得這樣的裝束很適合你。」金鵬的身上有著難以消融的堅冰,他習慣了一個人,即使旁人再多、靠得再近,也不會溶解他的孤寂……仿若荒野之中游蕩的孤魂野鬼,像是鬼魅一樣的仙人,那就是金鵬。

  「你救了我,說吧,你想我怎麼做?」

  他的腦子裡似乎只剩下這些了,恩怨情仇看著分明,是為了不讓自己動了心生了意,平白傷心傷懷。

  塞萊斯特卻搖了搖頭,「救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如果沒有你的協助,我不會安全脫離夢境。所以……你並不欠我什麼,你也並不需要報答我。」

  「那你又為什麼出現在我面前?如果你不需要我,那麼就不應該來找我。」

  「我只是來探望自己才蘇醒不久的朋友,看看你過得怎麼樣。」

  「朋友?你和我嗎?」

  金鵬直白得有些過分了,但他倒不是故意找茬,而且他真的不理解。

  此前他沒有朋友,自小離開族群的他,遇上的人不是害怕、敬畏他,就是想要利用他的力量……除了記憶裡的親族外,無人例外。

  「對,你是我的朋友,是一起戰勝了夢之魔神的戰友,也是一起拯救了沉玉谷的英雄。」

  「英雄?我這樣的人?」金鵬更加疑惑了,「我殺了很多無辜的人,即使不是出於我的本意,」黃金的眼睛微微顫抖,過往的記憶一起浮上心頭,「所以,我不是什麼英雄,我只是一個要贖罪的罪人。英雄是你,救了沉玉谷的人,也是你。」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這並不奇怪,但該說仙人即使落難,也還是仙人嗎?那份高潔仿佛與生俱來一樣,「那麼……你想怎麼做,一輩子住在深山老林裡,不與人來往嗎?」

  金鵬抿了抿嘴。

  「看來我說中了。」塞萊斯特接著道,「那我改變主意了。你確實是罪人,和我一起去贖罪吧,你犯下的噩孽該由你一一還清才是。」

  還清噩孽?如何還清?無辜者已逝去,噩兆難償,罪業難抵。

  金鵬心知肚明,但女神卻向他伸出了手,她把金鵬從陰涼處慢慢地拽到了光下。

  「還清業障?時間不會重流,我犯下的罪惡也不會有償還的那天。」就算站到光下又能如何,他擅長的並非守護,殺戮又能保護誰?

  「那就成仙吧,金鵬。」拉住金鵬的力量一點也沒有小,風是那樣的堅定難移,「仙人,護法萬物,解刀兵、破鬼神、抑藥毒。世事艱難,便呼仙人名諱……」女神想到自己的同伴,就爽快地笑了笑,「我們璃月的仙便是這般模樣,瀟灑天地間,飄搖紅塵裡。」

  金鵬抬起頭,他並非蠢人,看得出女神實在助他,「……為什麼要做的這個地步?就因為,你剛才說的,我們是……朋友?」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別的理由,就像他想不到自己除了殺繆外還能做什麼一樣。

  「不,」女神的笑容停歇了,風吹著樹葉不斷顫栗,「因為和你一樣,我也犯下了大罪……我的罪過是把人類從虛假的美夢之中拉入了真實的世界。」

  「這樣不好嗎?這並非罪過。」

  塞萊斯特抬起頭,在她的力量下,世界是美麗的模樣,沐浴在春日的光輝之下,但這些都是神的偉力。就連最平凡不過的春天,都是神的賜福。

  為什麼呢?因為這是個殘酷的世界。

  她曾經是人類,所以她才知道對於人來說,美夢是多麼的珍貴。

  有些人剛出生便淪為他人的奴隸,他們不知道什麼是自由,不知道什麼是幸福,就連短短的歇息都覺得珍貴;有些人一生下來就疾病纏身,時光太快了,他們來不及捕捉短暫的光就匆匆逝去了;還有些人,他們比較幸運,出生在還算富裕的家庭,過了還算幸福的一生,但是那也僅限於此了,他們活著,但又未真正活過;尋求人生的意義,但又找不到任何的意義……

  這就是人類,像是蜉蝣一樣匆碌,像花露一樣短暫。

  如果這就是現實……又為何不能留在夢中。淺薄的快樂總比沒有要好,虛假的滿足也總比什麼都得不到要好。

  「不,你還不明白嗎?我要證明的是——現實比美夢更好,哪怕它殘酷得令所有人都無所遁形,哪怕我們在其中找不到任何的意義。」

  「我『扔掉』了人們的美夢,我『盜走』了他們的『理想』,人類只能在現實裡面打轉,即使閉上眼睛,捂住鼻子,遮住嘴巴,現實都會像是深海的水壓一樣緊緊地『壓迫』著他們。」女神笑了,她像是在自嘲人類,又像是在嘲笑自己,「這就是我們面對的現實,這就是我犯下的罪過。」

  金鵬沉默了,他的嘴動了動,嘴笨笨地安慰著塞萊斯特,「這當然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呢?是這個世界的錯嗎?我們生在了一個不公的世界,就連陽光也未曾公平地照耀他人。」

  「……你說得沒錯,但是,」金鵬向前邁了一個大步,他主動走到了陽光之下,「但是,我們可以決定是否要去陽光之下。」仿佛是覺得自己的話語太過強硬,金鵬的氣勢弱了下來,接著補了一句,「所以,這不是你的錯……這就是我想說的。」

  有人笑了,鼓掌聲像水花一樣濺起波瀾,塞萊斯特說,「說得真好啊,我們可以決定是否要去陽光之下,」她的眼睛清晰地倒影出金鵬的身影,「所以,你現在願意和我一起了嗎?不是作為殺戮的工具,而是作為仙人。」

  「我……」

  金鵬的呼吸稍稍一窒,他自覺中了對面的圈套,就像被一步步誘進陷阱的鳥兒。哢嚓一聲,陷阱被觸發,網兜罩住了他,而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網。

  他已經逃不掉了。

  金鵬抬起眼睛,太陽升到了比之前更高的位置,日光一點也不刺眼,暖意一股股地升起來,他又有多久沒有站在陽光下了呢?

  但是……這樣的感覺,他並不討厭。

  「……好,我跟你走。」像是不服輸一樣,金鵬補了下一句,「但這是為了贖罪,並非我貪戀人世。」

  「當然,我知道。現在,這個人世也沒有太多值得貪戀的東西,」塞萊斯特揮了揮手,仙法制造的東西都化成了山間來去自如的風,「而我跟你一樣,我也是為了贖罪。」

  「我要建立一個如美夢般的國度,這是為了贖罪,也是為了……讓所有人都不再墜入夢中。」


第94章 登仙路(2) 投玉為祀,祭瓏在昔……

  開花占得春光早, 雪綴雲裝萬萼輕。

  —— 李紳

  「我很抱歉,金鵬。但你現在就得忙起來了。  」

  把金鵬帶離深谷的神是這麼說的,她眉眼淺淡, 神色自然,似乎根本沒把眼前的困境放在眼裡, 惹得金鵬又朝下看了一眼。

  他有些疑惑,「……我們難道還在夢中嗎?」

  神帶著金鵬上了山頂, 視野空曠的山頂,但誰說不是還在水底呢?

  這座山沉了池,鋪天蓋地的大水淹沒了沉玉谷, 往昔的人類城鎮都安靜地沉入了水下。這山本該被水浸濕,但神的力量裹著它,看似柔和的春風形成了一道不透水的風牆, 把大山變成了水下的春國。

  「很遺憾……不是。」

  塞萊斯特伸出手, 打出一道翠綠的光,照亮了水底的世界。

  那些星羅棋布的城鎮都在更深的水下,與山類似,它們都被春風裹得嚴嚴實實, 那些風不再是透明無色, 而像是植物那般生機勃勃, 它們的「枝葉」向外蔓延,無數的「枝葉」連在一起,簡直像是一顆樹木, 翠綠而龐大, 聖潔又妖異。

  隨著女神的側目,那些「葉子」都亮了起來,「聖樹」也活了起來 , 粼粼的水光像極了婆娑的樹影。

  女神接著道,「沉玉谷的災難太多了,妖邪叢生、邪崇作祟,夢之魔神無力應對內患,也無力應對外敵,祂把人類沉入夢中,同樣,也把自己沉入夢中……」塞萊斯特轉過頭,「也就是說,祂和人類都不再需要現實世界了……這場鋪天蓋地的大水是祂最後的瘋狂,摩拉克斯那幫岩屬性的魔神可不擅長水下作戰。」

  「可是……人類和其他生物都不能生活在水下……祂是打算扼殺沉玉谷所有地上的生靈嗎?」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祂制作了美夢。」有什麼東西從水底下游了上來,那是一尾美麗的錦鯉,「沒有人會真正死亡,所有人都會在夢裡面獲得永恆的幸福……但是,夢被打破了,也是時候——收拾這個爛攤子了。」

  「你說對吧,浮錦?」

  那尾錦鯉甩了甩尾巴,便從風牆外靈活地鑽了進來,她一落地,便化成了優雅溫婉的仙子。

  浮錦看了眼塞萊斯特,她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既然您會在這裡,那麼祂(夢之魔神)已經落敗了吧,」前塵種種映入心中,仙人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我曾經聽留雲借風真君提起過您,但現在並不是敘舊的時候……請恕我無禮,作為沉玉谷的新神,您打算怎麼做?」

  沉玉谷共有三位仙人,浮錦、藥君和靈淵,三位之中,以浮錦為首。如今,只來了一位仙人,另兩位則藏著暗處,偷偷觀察局勢。

  而來的這一位……她身上佩戴有一玉玨,美玉無瑕,觸之升溫。

  倒是難為錦鯉化身的仙人如此用心了,塞萊斯特在心下嘆息,她並非嘆息仙人不信任她,而是感嘆浮錦竟有犧牲取死之志。

  她看了眼配在浮錦身上那玉,「帝君愛民如子,身為他的同盟,我自是如此。浮錦,倘若信我,可否摘下你身上的玉玨……你想犧牲自己,舉行儀式,來平息大水,」女神眸光溫和,語氣也可親,像是在與友人閑聊,「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這樣了,浮錦。」

  女神果然知道,浮錦拽了拽身上的玉玨,「您都知道了,不愧是神明大人。」跟她們這種弱小的仙人不同,浮錦常常想,如果她們強大一點,是不是自己之前的主君(夢之魔神)就不會走上那條瘋狂的路了,但一切都沒有答案……

  而現在的沉玉谷,需要的是一位強大的魔神。

  她回頭望了一眼沉入水中的人類城鎮,它們那麼安靜,不似往昔。如果這能救沉玉谷的話,浮錦低下了頭,捧著那塊玉玨。

  「主君,」她稱呼起了這塊土地的新主人,「請您拯救沉玉谷的人們……他們都是無辜的,魔神戰爭與這些人無關……」

  塞萊斯特在浮錦行禮前就止住了她的動作,「不必如此,浮錦。」

  她拿起那塊玉玨,「不必擔心我會遷怒沉玉谷的人,我當然清楚,他們是怎樣的人民,」塞萊斯特閉上眼睛,「我在夢之魔神編織的美夢中,見過那些夢,它們很樸素,但又很動人,」她睜開眼睛,看向玉玨,「夢之魔神同時也是玉之魔神,祂曾靠投瓏的儀式止歇這片土地上的災厄,你身為祂的眷屬,那個儀式想必你也熟稔在心。」

  女神笑了笑,她把那塊玉重新遞給了浮錦,「君子不奪人所好,這是你曾經的主君贈與你之物。而現在,這片土地又災厄叢生,正需要一場投瓏儀式。不過,這次的主人換成了我。那麼,浮錦,為我獻上投瓏的儀式吧,」她說完轉向了站在一旁的金鵬,「金鵬,可否勞煩你為我和浮錦護法,你做得到的,對吧?」

  金鵬握了握武器,他的手心冒出了一些汗……

  奇怪,他以前殺人的時候從不會這樣緊張,他的目光往四周望了望,似乎在尋找比他合適的人選。但是,四處都是水,能清晰映出他的水。金鵬看見自己呆愣著,道了聲好。

  他明明不擅長這些的,去保護他人……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請求。但是,金鵬不想拒絕女神,他望了望波光粼粼的水,雖然他看不見太陽,但金鵬知道太陽就在前方。

  是了,總該有些不同的,即使是他這樣的人。

  【投玉為祀,祭瓏在昔】

  那位金色錦鯉銜著青色美玉,穿越了華翠風牆,它的行跡皆是光的軌跡,那抹金色的光穿越了黑沉之海。

  魚尾擺蕩,游向那水下碧樹,似有鈴聲,叮當作響。伴隨鈴音,水下又多了四道異色身影,她們來自四方,一道是火紅的夜叉,紅艷得像是海底的珊瑚,一道是水波的夜叉,幽藍得像是深空的寒星;另兩道,則是新鮮的影子,那是猊獸仙君和白蛇仙人,幽谷的群山之主和長生的絕世藥師終是走出了深林,她們的眼裡映出那道搖曳的錦鯉。

  人們常說,錦鯉是幸福的像征,是啊,正因為她們相信那樣的傳說,所以她們出現在了這裡。

  五道不同的身影一同向著碧樹前進,在即將到達的時候,錦鯉放下了口中的玉玨……玉玨順著風,飄向了碧樹,它一邊自在漂流,一邊現出自己真正的樣子。

  褪去了仙法,那玉玨大得像是玉山,舉世無雙,晶瑩翠華。

  碧樹的枝葉接住了那枚玉玨,祂將其戴於樹冠之上,仿佛帶上了玉質的王冠。

  女神的身影消失了,她真真正正化成了樹,流淌著月華的樹,碧綠和皎潔交響輝映的樹。在那樹之上,有一個巨大的鵬鳥,羽翼大可遮天,翼展相連仿佛可以斬下天空。

  那鵬鳥圍著聖樹飛了幾圈,黃金的瞳孔警惕地看著四周翻滾的黑影。

  「諸位,投瓏的儀式……現在開始。」

  女神的聲音傳向四方,樹極具生長著,不斷向上延伸著它的枝丫,祂的身軀如此龐大,以致於快要接觸天上那輪烈日,樹頂上的「王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接著,樹伸出了自己的枝丫,樹的友人為祂指明了方向,五道不同的影子組成了五角星般的陣法,樹的力量化成了五個不同的玉玨,枝葉將五枚寶玉投向星星的五個角,玉玨一落入水中,漫天蓋地的大水便痛得奔騰起來,它們都發了怒,湧向中間的聖樹,大水伴著邪祟,組成了一條漆黑的大蛇。

  大蛇在黑水中便有了形體,祂張開口,想要一嘴咬斷那作亂的大樹。

  面對這樣氣勢洶洶的來意,樹卻佁然不動,祂安心地舉辦著投玉的儀式,從葉枝間像是雨滴一樣的玉玨紛紛落下,青綠

  的雨滴落入水中,也同樣落到大地上,黑色的影子氣勢便消解了大半,但「大蛇」不會甘心就此消失,它勢必要做最後的反撲。

  而從來而降的鵬鳥打破了「大蛇」的打算,它從空中發動襲擊,尖利的爪子深深地扎進大蛇的身子,大蛇在水面激烈地顫抖著,鵬鳥便揮翅發出幾道風刃,斬斷了大蛇的尾巴。

  接著,鳥兒發出一道歡快的鳴叫,抓著大蛇的軀干一躍騰空。它飛得越來越高,在馬上要觸碰天空的時候,把那蛇狠狠地往下一甩。大蛇發出一道尖銳的嘶吼,便延下了最後一口氣。

  【祭瓏在昔,靈錦韻成】

  隨著「大蛇」的潰敗,纏繞沉玉谷的邪崇便沒了主心骨,成為了甕中之鱉。

  女神取下自己頭頂的「王冠」,在陣眼擲下了那枚美玉,巨大的玉一沉入水中,便流通了陣法。玉在輝映著,封閉四方的屏障被打破了,水終於有了可去之處。那是曾被邪崇污染的水,那是曾灌溉沉玉、養育萬民的水,它們如今終於自由了,它們向四面八方歡快地流動著,歡快的水聲像是一道歡悅的樂曲。

  向著那水,女神伸了伸手,「水啊,請不要傷害我的子民。」

  於是,水便避開了人類的城鎮。

  女神又道,「水啊,請眷念(灌溉)沉玉的土地。」

  於是,水便緩緩地流經那些山坡,潤澤它的土地。

  最後,女神笑了,她對那跑得越來越遠的水說,「水啊,請把我的祝福帶給那遙遠國度的神,那是磐岩的君主(摩拉克斯),那是眾水的女王(厄歌莉婭),那是智慧的三柱神(大慈樹王、花神和赤王),請向他們宣告我的國度,我與人類共治的國度。」

  於是,水便攜著一縷春風流經了磐岩的歸離,律法的楓丹,還有那郁郁蒼蒼的雨林和遼闊無垠的大漠。

  【靈錦韻成,沉玉祝瓏】

  大水褪去了,只留下了被水洗得閃閃發光的人類城邦。它們還縈繞著水汽,被太陽一照,像是玉生了煙,女神拂下一縷風,吹開了那些煙氣和水汽,風的到來,干爽了空氣和城鎮,那縷風也吹醒了還沉睡的生靈。

  聖樹已不見了蹤影,推開家門的人們動了動睡得有些僵硬的身子,他們驚詫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巨大玉玨,玉玨的一半身子都沉在城鎮前的河流裡,另一半身子則在日光下溫潤地發著微光。

  它的身軀皎潔,就像沉入了水中的一輪明月。

  「……這,這怕是仙家手段。」

  人們猜測著,他們的目光向四周尋著仙人身影,可四周哪還有仙。仙就像他們來時,輕盈悄然、悄無聲息地離去了,只留下了那枚沉入水中的「明月」。

  「簡直就像做夢了一樣。」

  站在岸邊的孩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昨天還在岸邊與鄰村的孩子打鬧,那個時候水裡還沒有玉玨,而等他一睜開眼,「明月」便映入他的眼中。大人們還在為神跡誠惶誠恐的時候,孩子便開始了探索新世界的步伐。突然,他找到了一枚翠羽,羽毛足有巴掌那麼大,華美不似凡鳥。

  「娘,娘,」那孩子叫喚著,他捧著那枚翠羽,像是獻寶一樣獻給他的家人,「你看這是什麼?」

  那婦人在身上擦了擦手,才恭恭敬敬地接過羽毛,她嘴裡念著,「承蒙仙人恩情……小人拜謝仙人之恩……」婦人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信仙,念仙……仙人在這片土地上,有著跟神一樣的意義,護佑一方、治病消災。

  而這樣的聲音也傳入了眾仙的耳中。

  「瞧啊,我們的弟弟怎麼還掉了一枚羽毛。」打趣的是火紅的夜叉應達,她可不管金鵬的冷臉,自己笑夠了,才作勢要安慰害羞得想要逃走的金鵬。

  「應達,這樣下去的話,金鵬馬上就要不理你了。」

  水夜叉伐難也捂著嘴笑,金鵬真好逗,跟自己族內那些皮厚的同僚不同,他還年輕,又未經人世,伐難喜歡這樣的孩子。

  出來制止的是塞萊斯特,「好了,你們兩個。」她好不容易把金鵬從深山老林裡拽了出來,可不想把人嚇跑了,「你做得很好,金鵬。」她停頓了一下,金鵬倒也不算他正式的名字,但是提他真正的名字又會讓他勾起傷心的回憶,塞萊斯特暗暗記下這件事,才接著說,「你看,人們都很感謝你。」

  金鵬移開了目光,他心上有幾分高興,但是他不會任由自己表現出來,況且,那真的算他自己的功勞嗎?

  「沒什麼……我只是聽了你的命令。」

  他似乎執著於做一個單純的工具,不管是殺人,還是救人,但女神可沒強迫金鵬,是他自己選擇了救人的那方。塞萊斯特搖了搖頭,這件事……金鵬總會意識到的。

  「諸位,」她的目光掃過這些陪在她身邊的身影,「我們……似乎成功地拯救了沉玉谷,」女神看向那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城邦,突然像孩子一樣笑了,「不、不是似乎,我們真正地、成功地救了沉玉谷。」

  真是奇怪……浮錦在心裡想著,女神之前看上去那麼沉著冷靜,現在卻像個孩子一樣純真地笑著。她似乎被女神之前的表現騙了,浮錦又打量了一眼女神,她不是摩拉克斯那樣的神,但……但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浮錦也忍不住笑了,她抓起身旁累得蔫搭搭的好友,「是啊,我們成功了。」她歡呼著,她有了個好主意,「我們一起去飲茶吧。沉玉谷最好的就是那些茶,我們曾經和留雲借風她們約定過,要一起品嘗沉玉谷的第一批茶。」

  「而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親朋皆在,故友重逢。」


第95章 登仙路(3) 問我——人類如何成仙……

  人淡淡, 水蒙蒙,吹入蘆花短笛中。

  ——納蘭容若

  「老伯,請問去遺瓏埠的路該怎麼走?」

  問話的人是個年輕公子, 豐神俊朗、氣度不凡,

  聽著口音不大像沉玉谷的本地人。

  在渡口撐船的吳伯心裡一緊, 自己怕是遇上貴人了。而且看這位公子周身的氣度,簡直像是傳說中的仙人。他斟酌著開口了, 「從寶玦口順流而過就可以到了。公子若不嫌棄,船家可以送公子去。」

  那位公子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看了眼面前的竹筏。

  竹筏采翠竹制成, 舟上座椅樸實無華,公子怕是不太樂意,老人家猜測著說, 「從這兒往前幾百米米, 有商人的大船,公子也可以乘那船去……」

  公子卻搖了搖頭,「不必,竹筏即可。不過, 之前我曾聽聞沉玉谷多水患, 所以未曾料想此地竟多竹筏。」

  「公子有所不知。」

  老伯引著那公子上了竹筏, 才不緊不慢地撐開船,蕩開水面點點漣漪。

  深谷悠悠,兩岸多青山翠林, 老伯的聲音便伴著林間風聲在山谷回響, 「此前我們哪敢坐竹筏呀,大水會把船弄翻的。但三年前,沉玉谷迎來了一位新的女主人, 便是那位大人調理好了沉玉谷的水患,」老伯一邊撐船,一邊指著舟下那水、兩岸那山,「你看這水,這山多純淨啊,野獸和妖魔也少了,我一把老骨頭也敢出來賺些錢補貼家用了……」

  「之前那個魔神……我是說之前那位大人,祂和祂手下的眾仙做不到這些嗎?」

  公子蹙了蹙眉,語氣自然地說著不敬仙神之語。

  惹得老伯急忙開始解釋,「誒,我的公子嘞,這話可不能亂說。」他的眼睛掃過四周,此間只有飛鳥,再無旁人,「之前那位大人和各位仙人們自然也是極好的,只是……只是此地不太平,仙人也難當。」老伯不想再聊,便移開了話題,「仙家的事,又哪裡是我們凡人能知道的。但我知道,如今的這位大人是一位很好的神明。」

  「噢,何以見得?」

  年輕公子起了興子,石珀般的眸子便從山景上移開了。

  被那雙眼睛盯著,老伯緊張了起來,明明看著年歲不大,可周身的氣勢卻不像富貴人家養出來的閑散公子,「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公子您別介意,我就一粗人……我只能告訴您,那位大人未曾打擾過我們的生活,時常會派些使者來教我們些提高谷物產量的法子和種茶采茶的知識,不過老頭子我當時還有些不太理解那位大人的做法。」

  「為何?」

  老伯有些不好意思,「仙家手段不凡,何必教會我們這些凡人?仙人們施施仙法糧食不就有了,據說那位女神還是司春之神,我還以為那位大人會直接降下她的賜福。」

  「她沒有那麼做,那你們呢?不賜福你們的神明,為什麼你還覺得她是位好神?」

  那位老伯換了只手撐船,空著的那只手指了指雲霧繚繞的山間,隔著霧氣似乎有階梯狀的農田,「喏,那個小山坡上的茶樹全是我和鄉親們種的……種的時候很辛苦,但多虧仙家耐心解惑,倒也沒出什麼岔子。最近呢,」老伯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我們的茶樹可以采摘了,今年的第一批新茶,可新鮮了……我和鄉親們喝了,都覺得是天下少見的好東西。」

  他講得興起,舟也不撐了,索性就停在了河間,只由那穿過林間的風和水緩緩推著小舟漂流深谷。

  「公子你瞧,這樣的好東西不是神給我們的,我們人類自己也能種。那種感覺,我說不上來,只是第一次覺得生活有了盼頭。我如今就想守著我的茶樹,閑時撐撐小舟,多看看這沉玉谷。」

  公子心下不由得笑了,原本正襟危坐的姿勢也慢慢放松了下來,但面上仍是那副平靜的樣子,「聽起來那位神也沒做什麼,多是大家的功勞。」

  老伯急了,連忙道,「誰說不是那位大人的功勞。沒有那位大人,老頭子哪裡敢一個人在這裡等生意,若是之前,怕是就被路過的妖邪吃掉了。」

  「對於一位神明而言,維護當地的治安本就是分內之事,哪裡說得上什麼功勞。」

  那位公子倒是嚴以待神。

  老伯一時語塞,心上卻氣不過,「你一個外人又知道什麼,如今安寧的生活都得依仗那位大人。況且,那位大人可要助凡人成仙,只要修煉得當,便可與諸位仙人一起位列仙班。」老伯一說完,便自覺失言,急急忙忙補充道,「……這都是老頭子聽說的,公子莫要當真。」

  「修煉成仙?倒是有趣。」那位公子的眼睛突然閃過一些莫名的情緒,才不疾不徐地道,「老伯不必緊張,我當然知道這是『玩笑話』,怎麼會當真?能修煉成仙的都是些山林仙獸,我從未聽說凡人也可成仙。」

  「……您知道就好,」老伯覺得有些心梗,但也不願向外人多透露什麼,只是說,「那位神明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大人,你們外人不懂,老頭子也嘴笨,講不好那位大人的功績。只是覺著……祂到了沉玉谷,春天才第一次眷顧了這裡,多好的春光啊,老頭子我第一次覺得沉玉谷如此美麗。」

  那位公子這次是真的笑了,「這話倒沒有說錯,這裡確實很美。」河如碧玉環繞山腰,林似翡翠點綴雲霧,空氣潔淨夾有些翠鳥鳴啼。

  又過了一會兒,小舟到達了目的地,「老伯,我們到了,勞煩您送我到這裡。」

  公子下了舟,船家沒有看清他是從哪裡掏出的摩拉,一個晃眼,手心便多些金燦燦的摩拉,「你們這裡也認這個吧?」公子把滿滿一袋子摩拉都遞給了船夫。

  「認的,我們跟歸離原通商後就開始用摩拉了。」老伯推拒著,「這……這太多了,一兩枚就夠了。」

  「收下吧,」公子的語氣不容拒絕,「就當是給老伯的謝禮。我初訪此地,老伯可說了好些有趣的話,」他的嘴角上揚著,笑容減淡了他身上的莊嚴,「而且那位女神……就當是我在為那位神明高興吧。」

  「……那、那您是?」

  船家心下有了猜測,這位怕也是仙人,船夫一緊張,便覺得手心上的摩拉頓時重如千斤。

  「我?我不過是一閑人,船家稱呼我為鐘離即可。」

  自稱鐘離的人轉過身子,離開了岸邊。

  那隱藏在房屋陰影之下的少年就走了出來,恭敬地朝他拱了拱手,「帝……」顧及周遭還有旁人在,那少年收了聲,只道:「青君(塞萊斯特)知您親致,派我來接您,請您見諒。」

  「她沒來接我,我又怎麼會怪她,我們還沒有生分到那般地步,你無需介懷。」摩拉克斯饒有興致地看著遺瓏埠的建築,它們建在碧水之上,不過黑白兩色,卻簡潔大方。旁邊種有紅艷似火的楓樹,楓樹外是高高的水車和那一半沉入水中、一半顯在水上的巨大玉玨,「這兒倒是妙處,可否勞煩你帶我參觀參觀……對了,還沒有問你的名字。」

  「金鵬。」

  摩拉克斯看著他,原型便是一只金鵬鳥嗎?

  「金鵬可不是名字,你不太想提你真正的名字……罷了,」岩神的目光看向金鵬,似乎在一瞬間就洞悉了他的過去,「我想你需要一個另外的名字。青君沒有給你新名字嗎?」

  金鵬搖了搖頭,「未曾。」他抿了抿嘴,「不是說她不好的意思……我也不需要新名字。」他的嘴倒是很硬。

  摩拉克斯點點頭,「你維護她,這很好。」

  他打趣著,摩拉克斯早就知道沉玉谷有了一位新夜叉,青君的信上提過他,但多是說他心魔纏身,但如今一瞧,這人已好了大半,只是他還缺個開啟新人生的名字。摩拉克斯心下有了幾分猜測,但面上卻沒表露什麼,「那好,金鵬。帶我逛逛這裡吧,順便……告訴我,人類修煉成仙是怎麼一回事。」

  「別緊張,」被瞞在鼓裡的帝君好脾氣地笑了笑,「身為眾仙之首,我確實很好奇,青君到底是想做些什麼……沒事,我們

  有很多時間,你可以慢慢講,「他指了指已經成為地標的玉玨,「就從那枚玉玨開始講吧。」

  而在另一邊,塞萊斯特往水中又投了一枚玉玨,青翠的石頭一碰到水就安靜地沉入了池底,而池底已全是各式各樣的玉玨。

  「新的投瓏儀式您調試好了嗎?我的池子現在可全是您的玉。」

  女神身旁的仙子嗔怪著,她本是一尾錦鯉,可獨屬於錦鯉的池子卻被這「無情客」占了。

  「差不多快要好了……」塞萊斯特轉頭對浮錦說,「瞧你這樣子,我已經派人去取了留雲借風真君她們為你新造的仙人洞天,此後你就更自在了,倒也不必心疼這小小池子。」

  聽著這句話,浮錦便噗嗤一聲笑了,「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她直接把頭靠在女神肩上,塞萊斯特倒也不計較,只是聽著浮錦向她抱怨著,「靈淵那個呆子嫌人類太吵,搬到了遠離人煙的深山。藥君收了新的徒弟,就是那個無憂,這倆人天天采藥制藥,都快入了魔。現在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您可別嫌棄我吵鬧。」

  「我未曾嫌棄你,浮錦。」塞萊斯特一面回應著仙子的話,一面在暗暗感知水裡面的靈力波動,她要找一個合適的方式,才好把人類……送入她的世界。

  「對了,金鵬怎麼不在,往昔他都在你身邊。」

  金鵬也是個死心眼的,自從女神說了要他護法後,他就把給女神護法變成了自己的頭等大事……弄得每個來拜訪女神的人都要接受金鵬的注目禮。

  明明女神並不需要,浮錦看了一眼這谷裡的新來客,那些看著有些嚇人的岩龍蜥們。

  自打女神在這深谷裡安了家,這些龍蜥就從歸離原不遠萬裡地來到女神旁邊,它們的身上凝聚著深厚的岩元素力,盤亙在頭頂的龍角預示著這是提瓦特大陸最古老的一族。

  而這樣的龍裔卻沒有了往昔的高傲,在女神腳邊隨叫隨來,它們充當著女神最忠實的護衛。雖然……浮錦認為,這些龍蜥更把自己當做寵物。畢竟,她親眼見過其中一個最大的龍蜥把頭都拱入了女神懷裡。

  它們在撒嬌,這可真奇怪,以龍裔的自尊,就算是神明它們也看不上眼吧。

  浮錦想到這裡,就又看了一眼女神,她可真神秘,浮錦猜不到女神怎麼做到的,但是這無關緊要。接著,她心安理得地靠在了女神身上,那些龍蜥不滿地發出了嘶嘶聲,可是女神的一個抬眸就讓它們噤了聲。

  「別招惹它們,浮錦。龍蜥們的主人還在歸離原,我總得為這些孩子(龍蜥)做主,不能看著你欺負它們,」塞萊斯特點了點浮錦的鼻尖,別以為她不知道浮錦有時候會趁她不在捉弄這些龍蜥,「至於金鵬,他今天有個更重要的工作……摩拉克斯來這裡了。」

  聽到那個名字,浮錦一個鯉魚打挺從女神身上起身了,「摩拉克斯?是我想的那個摩拉克斯嗎?那個——那個來自歸離原的大殺神!」

  「大殺神?」

  「對啊。」浮錦點了點頭,「據說和祂作對的魔神全都被祂殺死了……屍體被堆在一塊,血流得遍地都是。」

  「從某種程度上,你說得倒也沒錯,」一想到摩拉克斯是如何對待祂的那些對手的,塞萊斯特本想說祂是一位溫和大度的神倒也說不出口了,她只能說,「摩拉克斯並不殘暴,也並不推崇武力,只是很多魔神都不想聽他講道理,所以帝君才不得不用武力講道理。」

  「……那摩拉克斯會想與你講道理嗎?」

  塞萊斯特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她摸了摸浮錦順滑的長發,「沒事,他的話我還是聽得進去的,而且摩拉克斯……他是位特別有趣的神,雖然面上一點都看不出來。只要你別被他嚇到,浮錦你就能知道了。」

  浮錦苦著那張臉,混熟了後她倒也不顧及提之前的事了,「以前摩拉克斯是整個沉玉谷的陰影。我之前的那位主君一聽到這個名字就頭疼,連帶我也有些心理陰影……雖然我知道那位對人類極好,但我還是會忍不住害怕。」

  塞萊斯特拍了拍浮錦的肩,「可憐的孩子……」

  在浮錦以為塞萊斯特會心疼她,不再讓她面見那位神明後,才聽到塞萊斯特說,「我聽別人說,戰勝恐懼的方法就是直面恐懼。好孩子,現在轉過身吧,摩拉克斯就在你的面前。」

  隔得老遠聽見談話聲的摩拉克斯似笑非笑地看著許久未見的女神,和一位陌生的仙子。

  他身旁的金鵬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女神早就感知到他們上來了,只是壞心眼地瞞著浮錦,老好人金鵬做不來這樣的事,他寧願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這位……應該是浮錦吧,我曾經聽留雲借風提起過你,果真是不凡的仙人。」摩拉克斯先是友好地誇贊了眼前之人,緊接著就話鋒一轉,「但你對我有些誤會,在下從來都不想用武力解決麻煩,只是迫於守護歸離原的職責,不得不付諸武力。」

  浮錦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帝君謬贊了,小仙擔待不起。至於另一件事……小仙當然知道帝君品性寬和,愛好和平。」

  像是擠牙膏一樣,她硬邦邦地擠出了這句話。

  惹得身旁的女神哈哈大笑,她笑得太肆意了,眼角都泛起了淚花,「瞧,浮錦,我沒得說錯吧,摩拉克斯是一位特別有趣的神,」她甚至還轉過頭,看浮錦的反應,「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感受到了呢。」

  是啊,她感受到了,帝君和女神都是特別有趣的神……所以,浮錦此刻被有趣地笑不出來。

  「……別逗弄你的下屬了。塞萊斯特,收收你的脾氣吧,我和若陀習慣了,她們恐怕還沒有習慣。」把浮錦救出來的反而是摩拉克斯,他的眉頭舒展著,神情也放緩了,顯然見到許久未見的友人,讓摩拉克斯的心情也變得相當不錯。

  摩拉克斯看向浮錦,「現在你知道你的主君是什麼性子了吧,可別傻乎乎的,被她帶著跑。」

  「聽起來,你可真是了解我啊,摩拉克斯。或者我該和她們一樣稱呼你,帝君大人。」

  「倒也不必,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畢竟現在的你不再是我的臣子了。」摩拉克斯抬起了手,手上突然出現了幾包新茶,「這是剛才我和金鵬買的,聽乘船的老伯說,這是今年的第一批茶。青君(塞萊斯特),要一起嘗嘗嗎?」

  塞萊斯特眨了眨眼睛,距離他們上一次相見已經過去了很久。

  那個時候,她需要活在摩拉克斯和若陀的庇護之下,而現在她已經成為了庇佑一方的魔神。但摩拉克斯對她的態度倒是始終如一,他好像一點都不在乎由誰來執掌沉玉地區,可又那麼關心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所以,塞萊斯特才說摩拉克斯是位特別有趣的神明,於是女神笑了,「當然好呀,正好我們聊聊……我想,摩拉克斯你也想問我一些問題吧。」

  「問我——人類如何成仙的問題。」


第96章 登仙路(4) 枝丫是龍的翼爪

  山吐月千仞, 殘夜水明樓。

  ——王以寧

  【讓我來為你講述一個故事吧,一個人類成仙的故事……】

  耳邊似乎傳來了這樣的聲音,但這是禁忌, 是太過僭越的願望,明明應該那麼駁斥她的, 但摩拉克斯只是端著已經涼掉的茶,陷入了沉思。

  茶水早沒了香氣, 入口極澀,但卻有一抹極分明的回甘。他悠悠地嘆息了一口氣,一頭巨大的岩龍蜥走到摩拉克斯腳邊, 拿爪子碰了碰他的衣角。

  「若陀。」

  摩拉克斯喚了一聲自己友人的化身,就看著那頭龍蜥走到了女神身邊,沉默著站在了她的身後。

  摩拉克斯心下多了幾分無奈, 自己的老友老早便知道了這件事, 如今來的雖然是他的分身,但也顯出了本尊的態度。但帝君還有幾分擔憂,「若陀,這件事非同小可, 甚至還會引來高天的側目……」

  「你害怕了嗎?摩拉克斯。」

  那頭龍蜥甩了甩尾巴, 那尾巴一抽到地面上, 便引來大地的顫栗。

  「激將法對我可沒用,」摩拉克斯搖了搖頭,「我只是擔憂此地民眾又會像此前那樣顛沛流離, 沉玉谷的先民本就來自被降下天罰的層岩巨淵, 他們……總不該又一次失去自己的家園。」

  「不會的。」女神露出了微笑,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浮現出又哀傷又懷念的表情, 「您還沒有忘記我來自哪裡吧。」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我來自那個被高天覆滅的國家……噢,我遙遠又可憐的母國。所以——我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高天的恐怖,我也比所有人都憎恨

  高天的無情。」

  「賭上我的一切,我不會讓悲劇再次重演!」

  「同樣,賭上我的一切,我勢必要報復無情的高天!」

  這是禁忌,是太過僭越的願望,明明應該那麼拒絕她的請求……塞萊斯特是弱小的女神,她甚至都戰勝不了自己和若陀,更何況報復那高高在上的天。

  她的瘋狂會把沉玉谷連同整個璃月地區都帶入災厄之中,明明清楚心裡這樣做的後果,但摩拉克斯卻笑了,她的願望勾起了摩拉克斯古早的回憶。

  那個時候的摩拉克斯是年輕的天星,而若陀是古早的龍王。

  龍厭惡一切神明,視他們為篡權的存在。這樣的他們本該勢如水火,但是……他們心中都藏著一個僭越的願望,那個願望讓他們成為了摯友。

  摩拉克斯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天,祂似乎陷入了沉睡,但誰也不敢挑戰祂的威嚴。

  祂想要在這塵世選出祂的七名執政,於是地上的魔神便不得不相互殘殺。所謂魔神,對於天而言,或許也不過是枚好用的棋子。

  但,棋子又怎想待在棋盤中,一輩子任人宰割呢?就連最低等的螻蟻也會掙扎謀生,女神不過是說出了他和若陀內心的願望。

  她微笑著,蠱惑他們,要他們一起上她的「賊船」。

  那船或許會撞上冰山破碎身亡,又或許……會把高天的那位都撞得支離破碎。

  摩拉克斯內心甚至有些贊賞塞萊斯特了,她比自己和若陀更誠實地面對欲望。但摩拉克斯只是平靜地放下了手邊的茶,「茶都冷了,該換一杯了。青君,你的故事也該換一個講了。」

  塞萊斯特絲毫不氣餒,她只是輕輕抬起手,甘露便沸騰起來,滾燙的水衝著茶葉,幽香便一股股地滲出來了。

  「您說得不錯,」這件事在帝君那裡就算過了明路,他的態度也比塞萊斯特想得更溫和,不過既然他老人家心中有了謀算,那自己倒也不必多言,「那我便講講我的故事——銀白之樹的故事吧……」

  自從銀白的枝丫被若陀龍王栽下,樹化身的女神便與璃月的地脈融為一體。

  她的力量來自於地脈的饋贈,她的血也與那古老的巨龍相連,是龍用自己的血養大了銀白之樹。龍血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和純粹,以至於樹的本相都像極了龍。

  塞萊斯特重新睜開她的眼睛,黃金的瞳孔顯示出了龍裔的高貴。

  她往昔總會藏好自己的這副模樣,但如今面前只有若陀(分身)和摩拉克斯,她便顯露出了那副帶著淡淡冷漠和嘲諷的姿態。如果是曾經熟悉女神的人想必會感到驚訝吧……這副姿態,無論如何都無法和那位溫柔、和煦的春之女神劃上等號。

  「我,」塞萊斯特顯露出高興的樣子,或許龍的本性就是嗜血又無情的,「我吞噬了夢之魔神的權能,曾經屬於祂的夢之權能和玉之權能如今都是我的東西了。」

  塞萊斯特打了個響指,桌子上便憑空生出了好些個玉石。

  這些價值連城的石頭也不過是女神隨手制作的玩具。

  她拿起裡面的一塊玉玨,將其丟入湖中,那便是投瓏的儀式了……如此隨心所欲的舉動簡直破壞了那儀式本身的莊嚴。在遙遠的時代,那曾是連同人類和高天的儀式,但如今天已沉睡,只剩下神明行走於人世。

  塞萊斯特拍了拍手掌,那些沉入湖底的玉玨便浮了出來。

  大量的玉石鋪滿了整個湖面,它們就像湖底最廉價的小石子一樣個個緊挨著,水流磨走了玉石自帶的鋒芒,於是它們便都成了溫潤的模樣。

  女神也成了往昔那個溫柔的神明,屬於龍類的瞳孔褪去,瘋狂也被收拾好,藏在了和煦的春光之下。

  她聲音清脆,笑容甜美地說著像是天方夜譚那樣的話,「猜猜我把自己的本體(銀白之樹)藏到哪裡去了?」

  若陀有些不滿地看了女神一眼,「你本來就不應該把自己的本體移植到這裡來。這裡哪有我的層岩巨淵安全,也缺乏你生長需要的養分。」

  摩拉克斯沒有理會老友的抱怨,在他看來,那不過是老友的家裡沒了樹,過得相當不習慣的產物。

  「青君,你的第二個故事同樣也不適合安心地品茶。」

  他本來是想過來看看情況,可沒曾想卻得為女神收尾……而這也是她告訴自己的原因。

  摩拉克斯睨了一眼若陀,他養大的孩子膽大包天,如果不是塞萊斯特的計劃需要摩拉克斯參與,他毫不懷疑女神會把這些消息瞞得死死的,誰讓她有在歸離原的「內應(若陀)」,而龍王又總會縱著女神的性子。

  摩拉克斯放下茶盞,這杯茶倒也不用喝了,「我猜是在夢境裡。這一路上,我都沒有感知到銀白之樹的具體所在,你把它藏到了你的夢裡面……但青君,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嗎?你自己不也干掉了之前那個夢之魔神。」

  「我當然不會那麼想,夢境無法保護真實的存在,就算是樹也需要來自現實的養料。畢竟,我可不是那棵傳說中的世界樹(大慈樹王)……但是,夢境允許這個世界之外的東西通行。我獲得了那份力量(星神)的饋贈,也該通過夢境,把它贈與這片土地上的人類。」

  「世界之外的力量?」

  摩拉克斯蹙起眉,他總覺得那份力量裡藏著隱患,高天真的會允許其他世界的力量降臨提瓦特嗎?祂或許早已詛咒了那份力量……畢竟他們的世界(提瓦特)如此脆弱,經不起任何的磋磨。

  「我向你承諾,這份力量不會污染提瓦特……因為持有那份力量的我還被允許生活在如今的提瓦特中。」

  塞萊斯特比摩拉克斯更清楚他不安的來源是什麼,這個世界確實排斥來自其他世界的力量。但塞萊斯特是特殊的,她明明是異世來客,卻以原住民的身份降生在提瓦特大陸。

  她成了異世力量最好的中轉站,賜予人類的力量也會經由她手,化為與提瓦特同源的力量……或許,這會在未來成為拯救須彌的極重要的一環。如今,塞萊斯特還未見過那來自雨林和大漠的神明,但她知道他們終會相遇。

  不過,不是在這裡。

  而更重要的是,「那份力量能讓人們短暫擺脫高天設下的法則,突破限制人類的桎梏。」塞萊斯特抬起眸子,看了眼鐘離和若陀,「同樣——也能讓神明擺脫磨損的宿命。」

  「想必這就是你火中取栗的原因了。」摩拉克斯的態度很平靜,他只是抬了抬眉毛以示自己聽清了,他總是那麼冷靜和理性,「那麼,代價呢?我問的是你——你把你自己置於何處?難道是一場注定很快消散的煙花嗎?」

  若陀用尾巴拍了拍摩拉克斯,「別這麼說,我總會看著她的。」

  「不,若陀。你錯了……青君,恐怕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你說對吧,塞萊斯特。」

  摩拉克斯總會在鄭重的時候叫起她的真名,那似乎是一種態度溫和的警告和舉重若輕的教誨。

  他好像發現了什麼,但塞萊斯特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她知道的……她的命運早就注定了,她會在之後的坎瑞亞之亂中消散,但那又怎麼樣呢?總不會是現在,而且就算是煙花,也想轟轟烈烈地死去。

  「您說笑了,我又沒有預言的能力,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命運……不過,我向您承諾,我的舉動不會給沉玉谷的人們帶來災厄。」

  摩拉克斯又嘆了一口氣,難道在女神看來,他就是一位只關心人類,對同伴漠不關心的神明嗎?

  他只得再次重復了之前的話,「我知道。所以我問的是你,你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你有關心過自己的命運嗎?」摩拉克斯瞧了一眼若陀,龍王卻移開了視線,他只能接著道,「看來你已經下定了決心,只是……身為友人,我並不希望蒙德的事重演。」

  「璃月並不需要你犧牲到這個地步,」摩拉克斯伸出手,輕輕地搭了女神手上作為安慰,但又很快移開了,「總歸有我和若陀在,你不需要……」

  不需要什麼呢?塞萊斯特搖

  了搖頭,她對接納自己的歸離原和眾仙心懷感激。但是,她想她並不需要……或者說,她害怕她需要。

  塞萊斯特抬頭看了眼天空,這個時代的天空看起來跟千年之後的也沒多大區別,但是她無論如何,也抵達不了那個未來。岩石能經歷長達千年的風吹日曬,但風不會、植物也不會,它們會消散,會有其他的風和其他的植物取代它們生長在亙古的大地上。

  一切都會逝去,一切也都會迎來新生。

  如果未來已經注定,那麼她唯一可以選擇的就是如何去面對最後的結局。而且,途中的一切也並非沒有意義,就連堅不可摧的岩石也會被迎面而來的風塑造成不同的模樣。

  她並不感到害怕,相反她覺得自己很幸運。

  塞萊斯特會准備好的,讓離別也不會蒙上太多的悲哀。但是,現在並不是告訴他們的時候。

  塞萊斯特移開了目光,輕輕地點了點頭,「謝謝你的關心,摩拉克斯。你是執掌契約的神明,那麼我與你約定,我不會在沉玉谷的土地上消逝,春風將會永遠吹拂此地。」

  他們擊了個掌,岩元素的力量流動在塞萊斯特的手心,契約已成,白嫩的掌心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岩印。這也不算是在撒謊,塞萊斯特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即使是契約的神明也無法懷疑那樣堅定的誓言。

  摩拉克斯的神情舒緩了,若陀也走過來,瞧了瞧她掌心的岩印,放心了許多。

  那個時候他們都相信女神會一直留在璃月,他們從未懷疑過這點,就像從未懷疑過春天會消逝在璃月一樣。

  塞萊斯特又一次抬起手,浮上來的玉玨再次沉入了湖中,它們發著微光,把整個湖都照得發亮,就像地上的滿月。而滿月之中,湖的深處,生長著一顆夢幻失真的樹,祂的倒影只在水下,祂的枝丫像是龍的爪翼,那就是現在的銀白之樹。

  水連通了夢境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

  投瓏的儀式變成了穿梭兩個世界的渡輪,往水底吧投入玉玨,玉會帶你穿過水,去銀白之樹的世界。

  塞萊斯特把一枚玉玨交給了摩拉克斯,這是夢境世界的憑證,「如果您想要放松放松,就往水中拋下這枚玉。」

  「你要為我編織美夢嗎?」

  就像夢之魔神對祂的子民做的那樣。

  「不,怎麼會。」另一枚玉玨被岩龍蜥(若陀)戴上,「只是想讓您看看人類的生活——那是人類編織的世界。」

  「我去把金鵬和浮錦他們都叫過來,也是時候開啟——登仙路了。」


第97章 岩龍和白樹之章(1) 等下一個風起之……

  滿月臨弓影, 連星入劍端。

  ——駱賓王

  「若陀,她答應了你什麼?」

  自己的好友還是一如既往的心細如發,明明是石頭化身的神, 卻不似石頭那般頑固和不知變通,若陀心中感嘆了一聲。原地笨重的岩龍蜥消失了, 出現的是個頭生龍角、眼露寒光的青年。

  他姿態瀟灑地坐下,身後的衣擺搖曳恰似龍的尾翼, 「摩拉克斯,不妨你先猜猜看?」

  才走了一個喜歡讓他猜的人(塞萊斯特),現在又來了一個, 摩拉克斯有幾分無奈,「若陀,你以前不這樣, 不要學塞萊斯特身上的壞習慣。」

  若陀卻笑了, 「摩拉克斯,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有趣。難怪她總喜歡讓你猜,現在我倒明白了幾分。」歸離原的父君天生就是一副端莊威嚴的樣子,仿佛永遠也不會有被拉下神壇的那天。不過,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他總不會希望似曾相識的失落會出現在好友臉上。

  若陀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還記得青君她第一次到這裡的時候, 我出於和風龍王的契約要保護她,但卻不怎麼上心。畢竟是銀白之樹,放哪裡都能活。」

  如果不幸夭折, 那也只能對風龍王說聲抱歉了。龍厭惡過於弱小的存在, 這個世界也沒那麼溫柔,如果 樹自己都不想方設法活下去,那麼早夭反而是一種相對幸運的結局。

  「但你跟我不一樣, 摩拉克斯。比起我,你更上心,那個時候隔三差五就來我這兒探望她……我本來以為這是你契約神職的體現,契約之神當然會注重契約。但現在想想,果真如此嗎?不妨你先告訴我,你又在想什麼?」

  看來若陀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才在這裡拉著他回憶過去。摩拉克斯笑了笑,他也不是非得要個答案,於是他佯裝沒有察覺,順著若陀的話往下說,「我只是有幾分好奇,歸離原的土地上吹來了一縷蒙德的風。」

  「起風了,」摩拉克斯的笑意帶著點水波,粼粼的光讓石珀般的眼睛也流光溢彩,「你難道沒有聽到耳邊越來越大的風聲嗎?」

  「哼……聽起來,你還真是純粹。」

  若陀的話引來了摩拉克斯的目光,他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似笑非笑地注視著自己的好友,「噢,你不是嗎?若陀,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都是出於公心來照顧她。」

  「以前是。」若陀垂下了眼眸,但現在倒也說不上什麼公心了,那份契約也沒了過去的分量,「你什麼都知道,看來石頭也不是不懂人心。」

  摩拉克斯裝作聽不見若陀的揶揄,「是你表現得太明顯了,甚至還拿出自己的血澆灌銀白之樹,契約可不能讓一位龍王做到如此地步。你上了心,別人自然看得出來。只是,」他語氣一頓,視線從兩旁的松柏移到滯空的飛鷹上,風的主人總會帶她回家,「契約的主人風龍王,你打算拿他怎麼辦,他總會來這裡的——來這裡帶回本屬於他的銀白之樹。」

  「現在不可能了。」若陀斬釘截鐵地說,他的語氣太過堅決,讓摩拉克斯不禁懷疑起了龍王之間內訌的可能性,「因為她已經答應過我,她會留在這裡,即使那位風龍王親自過來,她也不會離開。」

  兜兜轉轉總算回了最初的問題,原來這就是塞萊斯特說服若陀的籌碼,難怪龍王會同意她大膽又危險的計劃。

  摩拉克斯心思轉了幾輪,但如果只是這個原因,他的好友絕不會這麼快就松口。若陀雖然面上看著不顯,但心裡跟摩拉克斯一樣顧念璃月,他絕不會允許任何人給璃月帶來危險,哪怕是他心愛的女神也不可以。

  所以,這裡一定還有著摩拉克斯不知道的原因。但如今,倒也不必再問下去,既然若陀不想多言,他也不必非要問個水落石出。若陀是他的友人,摩拉克斯總是相信岩龍王的。

  所以,他只是說,「你心中有數便好。」

  這件事雖然若陀干得不道德,那位風龍王也真是倒霉,但塞萊斯特和若陀你情我願的事情,即使是岩王帝君也不能多言什麼,誰讓風龍王和若陀的契約沒提這點。

  但今天的若陀卻不願意這麼快放過摩拉克斯,他平日裡很少述說自己的心事,他和摩拉克斯總有做不完的庶務,打不玩的仗,應付不完的人……一想到這點,若陀不由得怨念深重地看了摩拉克斯一眼,他本來是沒有這麼多工作的,誰也不能強迫一頭岩龍干活。但自從他變成了鐘離的好友,若陀的龍生就被逼得充實了許多。

  現下若陀得閑了,也有心情梳理自己零亂的心緒。他當然知道自己對不住那頭風龍,但是內心的歡欣卻半點也做不了假。

  若陀只是順從了本心,就像摩拉克斯所說的那樣——起風了,那縷風吹動了他的心。

  若陀不會為自己爭辯什麼,如果風龍王找上門來,他自然會同自己異元素的兄弟說清楚,哪怕風龍會怨恨自己也無所謂。既然塞萊斯特已經答應了他,若陀就一定會捍衛她的選擇。

  「摩拉克斯,從哪裡開始說起好呢。」若陀看了看天邊的雲,這段時日裡他添了很多憂慮,那些柔軟的情緒就像雲一樣,縹緲無法觸碰,卻又那麼真實地映入眼簾,「這件事,我只與你說,你可不能告訴那些好事

  的女仙,「若陀有些不好意思,他先是警告了他的好友,才開始講他的故事,那是岩龍和白樹的故事,「……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即使是現在,我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他如此說著,磐石一樣擲地有聲的話語把兩人都帶回了古早的年代。

  「可以麻煩您移開腳嗎?您太重了,踩到我的樹根上,那有點疼。」

  現在回想起來那竟然是塞萊斯特和若陀說過的第一句話。

  那個純白的少女是突然出現的,若陀本來以為她化形還得再等個幾百年。

  似乎是提前化形的原因,少女的身影很是飄忽,裙擺的末端像雲又像霧。她的身影也像霧,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見她有一雙很明亮的鎏金眼睛。

  「若陀龍王,」少女簡短地喚了他一聲,語氣似乎很敬重他,又好像只是表面功夫,「這裡的地脈紊亂了,元素力在裡面像條魚一樣活蹦亂跳,它們太興奮了,」她抬起了那雙很明亮的眼睛,「因為你,龍王大人。你激化了這裡的岩元素……」

  剩下的話,少女沒有說。她只是平靜地等著若陀的回應。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二句話。

  若陀挑了挑眉,從樹裡面誕生的女神跟他想的大有不同,若陀先是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腳,接著道了一句,「那你想說什麼?」

  「請您離開這裡。」

  少女的話讓停留在銀白之樹身邊的岩龍蜥們嚇得都快炸毛了。出於這麼多年的好感積累,一些個膽大的龍蜥頂著他們龍王銳利的視線用嘴巴含了含少女的衣袖示意讓她別再惹自家的主人。但少女卻絲毫不介意,伸出手摸了摸那個龍蜥的頭。

  「好孩子,」龍鱗的觸感比塞萊斯特想像中更硬,但又沒有那麼鋒利,反而暖暖的,像是在摸有棱角的小太陽,「你們的龍王不會為這點事生氣的,他可是位胸懷寬大的王。」少女奉承著,聽不出那是真心還是假意。

  「龍王陛下。」她向上伸出了手,銀白之樹藏在地底的根系都透過厚重的土壤發出了微光,而在銀白的根系之內像是血液一樣流淌的除了樹汁,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金色石頭,它們是具現化後凝固的岩元素力,「龍的力量真是強大到令人震撼,只是短暫停留,便擾亂了此地的地脈。」

  這話聽起來像是稱贊,但若陀憑自己的直覺也知道,樹根裡面不應該出現這麼多的石頭。

  「而為了穩固地脈,我吸收了此地多余的岩元素力。」她說著,伸出的手心裡憑空生出了一只翩翩起舞的岩晶蝶。

  「但是……我的力量有限,樹也不需要岩石作為養分,它們變成了我身體裡面多余的石渣,美麗但有害。」塞萊斯特伸出手攏住那只蝴蝶,等到她再次展開手心,蝴蝶已經變成了元素高度濃縮的岩造物,而同樣的岩造物也出現在女神身上。

  她撈起自己的衣袖,那下面不是一片瑩白如玉,而布滿了鱗狀的岩元素凸起,簡直像是生長出了黃金的鱗片一樣,「如你所見,這些漂亮的小玩意(金鱗)給我帶來了一些小小的麻煩。雖然放著不管,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但總體來說,還挺癢的……所以我請求您,離開這裡。」

  若陀沉默了,雖然樹說是小毛病,但看起來還挺嚴重的。岩龍自知理虧,裝模裝樣地咳嗽了一聲,「你的請求我收到了。但是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因為那個時候我還不能說話。」

  真相往往就是那麼樸實無華,若陀更覺得面上無光了,但又確實是他的錯,「我明白了。但是為了實現我和風龍王的諾言,在你不能自保之前,我不會離開你……至於此地的地脈紊亂,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那真是太好了呢。」塞萊斯特說著,但聽不出有什麼高興的成分,「我仔細想了想……或許該離開的不是您,而是我。如果我不出現在這裡,這裡就不會有地脈紊亂。而您又要保護我,我想到了一個又方便您又方便我的好主意,」她歪了歪頭,一雙眸子璀璨得像是星星,「不妨,您把我栽到層岩巨淵裡去,那是您的大本營。在那裡,也不用擔心什麼地脈紊亂的問題。」

  這聽起來還真是一個又方便樹又方便岩龍的好主意。

  面對這樣的好主意,若陀當然——毫不留情地拒絕了,「那可是地底,而且地脈裡的元素活動比這裡頻繁上百倍。又缺乏陽光又缺乏養分,你根本無法在那裡存活。」

  「不,您說錯了。我當然可以,」她的手臂向上抬起,那上面的「金鱗」更加明顯,「噢,這樣看起來,這小玩意還挺好看的。別的樹恐怕都不會有這麼奇特的『紋身』了。」

  就在若陀想要打斷她的時候,塞萊斯特才說出了自己的來意,「層岩巨淵那裡也有顆釘子,跟雪山之國類似的釘子。我對它還算熟悉,畢竟是我的老朋友了。」她笑了起來,似乎想起了久遠的回憶,「想必我這位老朋友也給層岩巨淵帶來了一些麻煩,您出現在層岩巨淵恐怕也是為了鎮壓這些麻煩,雖然它們破壞力不大(對龍王而言),但就像死活除不掉的污垢一樣令人頭疼,想必即使是龍王也會感到厭煩吧。」

  「而鄙人恰巧有些許心得,相信一定能為龍王陛下排憂解難。」

  「不,我不需要你做這些。」

  聽到這些,若陀不為所動。鎮守層岩巨淵,那是他的職責,即使費神也無妨。但是樹不應該去危險的地方,在他與風龍的契約裡,樹就應該在遠離戰火的地方平平安安地長大,等風龍王忙完手邊的事,就會來接樹回家。

  「是嗎?那請您饒恕我的冒犯,」被拒絕後也看不出有什麼失落,那個純白的少女只是平淡地下了「逐客令」,「那我還是請您離開這裡吧,現在我已經有了自保的力量,您應該回更需要您的地方。」

  她身旁的岩龍蜥聽懂了她的話有些著急地咬了咬她身上的衣袖,少女避開了,又一次把手放到了岩龍蜥頭上,「這孩子還挺喜歡我的,如果可以,把它們留下吧。」看著龍蜥,她的眼底有了一絲絲笑意,「它們都是些活潑又心思純淨的好孩子。」

  若陀沉默了,這就是風龍王看上的神明嗎?他在心裡懷疑起了自己異兄的喜好,風龍原來喜歡這樣的神嗎?

  一想到自己的契約,雖然若陀本龍也不算上心,但完全放任自流也不太好,摩拉克斯事後一定會念他的。最悲哀的是,自己的好友還是執掌契約的神。

  「我說過了地脈的問題我會解決的,而你……」龍王的目光掃過她,龍並沒有輕蔑樹的存在,他只是平靜地說出了事實,「你太弱了,力量也沒有完全恢復。這樣的你甚至不是仙人的對手。」

  塞萊斯特看了龍王一眼,該說不愧是岩元素的龍王嗎?情緒就像山岳一樣巍峨而內斂,若陀確實是好脾氣,難怪迭卡拉庇安會把她交給若陀代為照看。

  「看來太弱小的我也給龍王陛下帶來了麻煩。」若陀不像是死心眼的龍,面對那個契約,他的態度也沒那麼死板,「那麼,等我變強就可以去層岩巨淵了嗎?」

  「嗯?不,我從來都沒有答應過要帶你去層岩巨淵。」

  純白的少女最後搖了搖頭,她的身影漸漸消散,最後化成了幾只純白的晶蝶不見了蹤影。原地只留下她的三言兩語,「抱歉,龍王陛下。我累了,我先去休息了。下次見面,可能是一兩百年之後吧,用璃月的話,這叫做閉關修煉。多謝您這幾百年來的照顧,希望下次見面——會在層岩巨淵之內。」

  她的離開就跟她的到來一樣突如其來。若陀拒絕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人就離開了。

  龍王難得地感到

  心梗,在歸離原的土地上,從來還沒有人或神膽大到如此對他。但是……他一想到塞萊斯特手臂上的「金鱗」,火氣就消了幾分,確實是他照看不周了。而且那些孩子(岩龍蜥)如此喜歡樹,想必銀白之樹平時也沒少照看它們。

  明明若陀讓這些龍蜥充當樹的護衛,但看這情況,反而是樹在照看它們了。

  若陀朝著龍蜥伸了伸手,他的眷屬們就夾著尾巴過來了,它們很敬重自己的王,就連偷看龍王的樣子都是小心翼翼的。惹得若陀拍了龍蜥一掌,這些小崽子畏畏縮縮地,一點都不像在女神身旁撒嬌的樣子。

  那龍蜥可憐巴巴地嗚咽了一聲,就原地躺下了,帶點討好地露出了自己的肚皮。

  若陀眼尖地發現了龍蜥的腹部有些閃亮亮的液體,他伸出手摸了一把,就弄清楚了那是什麼。他的聲音有些遲疑,「你們……你們不會還偷偷拔銀白之樹的葉子做巢吧。」

  龍蜥狀若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偷偷拔?沒有哦,我們都是正大光明拔的。那些葉子香香的,亮亮的,餓了可以拿來吃,晚上還可以用來照明……王,您需要嗎?我們采了很多。】

  若陀又陷入了沉默……如果收集樹的落葉,倒也不是不可以。若陀又回頭瞧了一眼銀白之樹,可是它又不是凡樹,除非生病,是不會掉葉子的。而且那些葉子……是樹的元素力結晶。難怪這些龍蜥一個個都壯了不少,身體相當健康,鱗片都閃閃發亮。

  【王?】

  龍蜥們暗中猜測著龍王的心意,它們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但還是決定交出它們巢裡的珍藏。它們爪子扒拉著,銜來了好多銀白之葉。葉子們堆疊在一起,像閃閃發光的銀幣一樣惹龍喜愛。

  還挺多,這些還不包括這些龍蜥已經糟蹋的葉子。

  若陀突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太懈怠了,怎麼沒發現手下的龍蜥們都開始給自己謀福利了。他板著一張臉,像是在沒收小孩子心愛的玩具,「聽好了,這些葉子不是你們的玩具,也不是你們的口糧。我派你們過來,是為了保衛銀白之樹。」

  龍蜥們雖然心下覺得委屈,但又不敢反駁自己的王,一個個都低下了頭,看著龍王沒收走了所有的葉子,既不敢怒又不敢言。

  而這時卻起了一陣風,風搖動樹葉沙沙作響,那些銀白的葉子便順著風輕柔地飄下,正好每個龍蜥面前都有了三枚葉子,那三枚葉子還貼心地被風帶到了龍爪子下躺好。

  若陀徹底不想說話了,他就說這些岩龍蜥怎麼這麼膽大包天,原來是有人慣的啊。

  若陀突然領悟了家庭教育的一大難題,他倒是想做「嚴父」,可無奈身旁有一個拆台的「慈母」。而這些龍蜥們雖然面上乖乖地低下了頭,一有了新葉子,心裡卻高興得不行,連龍尾巴都開始搖了起來。

  真是沒出息,被這點「小恩小惠」收買,若陀暗罵了一聲,但無奈大勢已去,他只能擺擺手,「罷了。既然銀白之樹自己都不介意,你們不做過火就行。但千萬不要忘記,你們的本職工作就是守護樹。」

  若陀想離開了,這裡的銀白之樹「不待見」自己,這裡的龍蜥也「嫌棄」他多管閑事。

  龍王第一次覺得如此的無助,他想去找自己的好兄弟摩拉克斯了。但在走之前,若陀任勞任怨地吸走了這裡多余的岩元素裡,女神還真沒有冤枉他,此地的地脈異常就是因他而起。但強大的龍很難察覺到身旁的岩元素力是否超標了,畢竟他本龍就是岩元素力的最高化身。

  那些岩元素力都興奮地在他指尖打轉,它們鮮活猶如真正的生命本身。

  若陀看了一眼身後的樹,這恐怕是樹帶來的變化,看來銀白之樹不僅會穩固元素力,還能活化元素力。如果讓樹去層岩巨淵,說不定真的能解決那邊的亂子。

  這樣的想法出現了一瞬,便被龍王拋在腦後。

  他還是乖乖等風龍王來接人吧,說起來畢竟又不是他的樹,遲早得離開璃月。

  岩龍王想到這裡就離開了,他很忙,沒什麼空照看樹,偶爾來得頻繁些,還引來了麻煩。這顆樹還真是和他不合,但是,罷了,又不是他的樹。

  龍王一個擺尾就消失了,只留下安安靜靜的樹佇立原地,等下一個風起之時。


第98章 岩龍與白樹之章(2) 他是如何愛上你……

  流泉得月光, 化為一溪雪。

  ——袁中道

  地底消解了時間的意義,在這裡沒有季節的存在。

  從地底抬頭往上看,是深不見底的石壁, 沒人能說得清那是被什麼打磨得如此光滑,但所有礦工都知道這裡的一個恍神都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抬頭看是深淵, 往下看同樣也是深淵。

  地底下是更深的岩層,那裡埋藏著讓人們不顧性命的礦石。這些石頭如此美麗, 有著致命的誘惑力,總有人願意在這裡淘寶藏,哪怕會丟到性命……因為一塊石頭就足以改變貧民的一生。

  若陀聽著耳邊嗡嗡的開采聲, 那來自岩層之間礦石和鐵塊(鐵鎬)的碰撞聲,還伴隨著礦工的咳嗽聲,那裡必然會有很多細小的粉塵, 不算明亮的光會把這些細小的塵埃照得發亮, 然後這些小亮點會伴隨呼吸侵入肺部,堆積在那裡,形成俗稱的癆病。

  想到這裡,若陀翻了個身, 祂睡在更深的岩層裡, 沒有一絲光, 能活在這裡的只有生命力旺盛的岩龍蜥們。若陀不太樂意人們出現在岩底,石頭承載的是祂的記憶,然而這份記憶在被人們的錘子敲打著, 被鐵鎬震動著。

  石頭久遠的記憶可以一直延伸到這個世界剛誕生的時候, 那個時候甚至還沒有生命本身,然而這樣龐雜的記憶也會有徹底消失的一天,它們從岩底被人們的手撈起來, 輾轉在不同人的手中,而最初撈起石頭的人不會是石頭真正的主人。

  人類社會總是很有趣,親手開采的東西,往往不會停留在自己身邊。其他人用摩拉輕易地購買了它們,也輕易地占用了它們。

  若陀又翻了一個身,耳朵的嗡嗡聲如鯁在噎,祂有些心煩意亂了。

  總之,祂還是不大樂意人類出現在這裡。他們把這裡搞得亂糟糟的,噪音衝天,粉塵亂飛,這無論如何都不是人類應該呆的環境,而且他們也無法真正擁有地底的寶物,那些寶物由他們挖掘,可主人卻不是他們。

  但若陀旁觀著,即使人類吵到了龍王的睡眠,即使石錘敲碎了石頭的記憶。因為若陀想,他們會出現這裡,多半也有自己的責任。

  在久遠的年代,摩拉克斯想根除這片土地的貧窮,石頭本相的神讓數不盡的、金燦燦的財富像是花朵一樣盛放在岩底了。而那裡面也有若陀出的力。

  「這樣做就能讓人類的生活變好嗎?靠這些好看的石頭?」

  「若陀,在人類的社會中,金子和寶石是最原始的摩拉(金錢),它們天生就具有價值……是的,我想這樣一來人們的生活就會變好。」

  但真的變好了嗎?

  若陀心裡有疑問,相比於最初的普遍貧窮,生活似乎變好了,但人類之間的差距卻越來越大,這是難以根除的頑疾。摩拉克斯默許了這種應有的代價,人和人本來就是不同的,但他同樣也饋贈給了窮人改變命運的寶藏,那就是層岩巨淵的礦藏。

  挖到一塊品質上佳的寶石,便足以改變人生。

  人們篤信這樣的夢想,不見天日的地方承載了人類最閃耀的願望。

  若陀默許了那樣的願望,所以祂只是沉默著,任由那些珍貴的記憶在耳邊的嗡嗡聲中緩慢流逝,像是流水衝蝕著石塊,把那些棱角都衝刷掉,留下模糊不清的過往。那屬於龍的世代,一切都模糊不清。

  祂們曾經是世界的霸主,但現在跟那些留在水底的石塊一樣,被水衝淡了榮耀。

  若陀不

  會再去想那些往事了,他有的只是現在。

  他活得甚至像個魔神,強大又愛人。這也沒什麼不好,他安慰自己,一切都過去了,不管是仇恨還是榮耀……所以現在圍繞龍王的只有耳邊停不下的嗡嗡聲。

  祂閉上了眼睛,透過眼瞼,祂似乎看見了光的模樣。

  光?

  若陀驚得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這裡不應該有光。他抬起頭,那道光來自岩石上層,透過了厚重的石塊,像是塵埃一樣溢散了出來。人類制造的光絕沒有那樣的力量,那只能來自於魔神或者仙人。

  岩龍蜥也感知到了那束光。

  活在地底的岩龍蜥跟它們地面上的同類不同。它們的眼睛退化了,這些龍裔只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溫暖的東西撒在它們堅硬的皮膚上,它們不懂那是什麼,但不妨礙它們向著那道光前進。

  於是,地底的龍蜥們都動了起來,這是它們第一次在沒有若陀的命令下離開岩層。

  若陀沒有管他的眷屬,可怕的龍蜥在他看來也不過是愛撒嬌的孩子。他收好了自己的龍形,隱藏了龍角,化為了普通人類的樣子。

  於是,他仰著頭得以清晰地看到那巨大而神聖的「太陽」。

  那棵銀白的樹是如此巨大,以至於祂發著微光的枝葉高得像是垂在天際,那朦朦朧朧的光有著月色的皎潔和日色的明亮,整個采礦區被照得透亮,粉塵就像微小的星星一樣折射著光的色彩,灰蒙蒙的世界都閃閃發亮了起來。

  但比亮光更奪人心目的是岩層下生長的白花。白花隨著聖樹鋪滿了采礦區的空地,它們聰明地避開了礦洞,潔白的花瓣隨微風搖曳。岩層下不該有那麼溫柔和緩的風,它們裹挾著略重的水汽和草木的味道,輕易地就吹走了那些閃閃發亮的粉塵。風第一次有了形狀,類似嵌入星辰的銀河帶,是閃爍又搖曳的春風。

  「塞萊斯特。」

  若陀知道要找誰算賬了,但他沒有把握好興師問罪的尺度,也失掉了往昔的沉穩。

  他知道的,那個人會出現在這裡,在層岩巨淵的寒天之釘面前。

  而那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面。

  純白的神明不再是模糊的虛影,而是實實在在的存在。閃爍又搖曳的風環在她的四周,純白的花成了額間唯一的點綴,眼眸是閃爍的黃金,也是天上的星子。

  「我們又見面了,龍王大人。」她看了一眼若陀,目光便又落到了懸空的巨釘上,「難怪您不需要我的幫助,您把寒天之釘的力量鎮壓得很好,這裡竟然沒有一絲冰寒的風。」

  若陀沒有理會女神的誇獎,他皺著眉,「我說過了,我不需要你的幫忙。離開這裡吧,塞萊斯特,回到地面去。」

  「為什麼?」塞萊斯特轉過身子,若陀這才看到她手上拿著小小的法杖,發著翠綠的微光和生的力量,「層岩巨淵還有很多『污垢』,戰敗魔神的怨念和邪崇都藏在岩層見不到光的角落……您把這些污垢封藏在了石頭裡,因為終有一日石頭會化成齏粉,邪崇也會化為灰燼。不得不說,我很敬佩您,那些石頭是您權柄的體現,也就是您把污垢主動吞入了腹中。」

  「沒有神明願意沾上這些污垢,我想您肯定也很辛苦。」

  「說出你的來意吧,奉承我也不能讓我改變主意。」

  真奇怪,他本來應該用更加嚴厲的語氣訓斥她,她挑戰了龍王的權威,還沒有神和仙人會未經允許出現在他的地盤上。如果是入侵者,就應該降下岩脊懲罰無禮之徒,但她並不屬於敵人的範疇,反而是需要若陀保護的人。這讓若陀一時半會摸不清對她的態度,就像頑石搞不懂一縷風在想什麼。

  「我只是實話實說,這算不上誇獎,龍王也不需要我的肯定。」龍都是高傲的生物,不管是迭卡拉庇安,還是若陀,他們都有深埋於心的驕傲,「我只是覺得我和您可以合作,那些污垢就像淤泥一樣,會弄髒石頭,但植物不會。它們會在淤泥中長出花來。」

  「合作,你嗎?」若陀盡可能讓自己禮貌一點,「你連地面充盈的岩元素都受不了,還能活在地底嗎?這裡沒有光,岩元素比地上的更強……你做不到的,過多的淤泥只會溺死嬌貴的花。」

  「您說得沒錯,」塞萊斯特點了點頭,她的語氣很優雅,像是林間躍動的牝鹿,「花朵和樹木都是嬌貴的,但是生命本身是堅韌的……我的植物不會那麼快消逝,它們的根系會深深扎根在岩層之中,哪怕是最堅固的岩石也會有被嫩芽穿透之時……從這種程度,您也沒比我堅韌多少。」

  「塞萊斯特。」龍王警告著女神,她似乎不明白激怒一位龍王意味著什麼。

  「我沒有激怒您的意思,我只是陳述事實。」塞萊斯特的臉很鎮靜,平靜地就像平坦的湖面一樣,而現在湖面泛起了微波,「我想幫助您,同樣也是為了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灰暗的環境會損害人們的視力,沉悶的空氣會侵襲人們的呼吸,四散的粉塵會奪走人們的健康……就當為了人類,你不會再拒絕我的請求。」

  「聽起來我確實沒有理由拒絕你。但是,這對你有什麼意義?這裡不是樹適合生長的環境,呆在更安全更舒適的環境不更好嗎?而且,你沒有為璃月付出的理由……你只是個路過這裡的旅人。」

  她缺一個行動的動機,塞萊斯特做的是多余的事,雖然若陀承認,她是一位愛人的神明。但除此之外呢?她總會離開這裡。

  「我確實沒有,但是也不需要什麼理由,就像龍也沒必要保護人類一樣。」早在理由之前,她和若陀就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這或許對於他們本身沒有任何意義,但是總有比意義更強烈驅動他們行動的東西,「您感受我的根系了嗎?它們已經在石頭裡面扎了根,根系蔓延甚至可以囊括整個層岩巨淵……當然,這對您不太禮貌,我對此感到道歉。」

  她輕輕地笑了,看不出一點抱歉的影子,「但是,我也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層岩巨淵與隔壁的雨林之國相連,我們可以修建一個通道,供兩地的人們往來。」

  「這可是戰時……你不怕隔壁的魔神順著通道過來嗎?」

  在戰時,別國就相當於敵人,所有魔神都想要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領地,所有魔神也在爭搶珍貴的土地和屬民。

  「這不是有您嗎,龍王難道會輸給魔神嗎?不,那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再大的野心也會偃旗息鼓。而且據我所知,雨林的魔神是一位溫柔寬和的神明。而且,和璃月不一樣,那裡沒有那麼多的戰爭。」

  「……說說你的理由。」

  若陀的眼裡閃過異色,祂很早就知道打通那個通口就可以連接層岩巨淵和雨林,但祂缺一個這麼做的理由,璃月什麼都有,祂也不需要雨林。

  「昔日,貴金之神(摩拉克斯)曾經在璃月各地降下祂的賜福,金子和寶石會從地底裡冒出來,人們會遠離貧瘠和窮困。但是……這片土地的金子太多了,以至於它們喪失了一部分價值(貶值)。而對面那個國度,那裡的人喜歡金子做的飾品,同樣也忠愛寶石的閃耀。他們是我們最好的買家,財富會通過貿易的路流回璃月。」

  「礦工會得到他們應有的報酬,黃金、寶石和摩拉會變成璃月的像征,商業和貿易的契約會變得更加牢固和堅不可摧……層岩巨淵是天然的屏障,隔開了兩個國度。而且大國之道,遠交近攻,我們也會得到一個忠實的盟友。」

  「我說過了,您沒有拒絕我的理由。不論是留在這裡,還是打開通路。」

  她已經勝券在握了,明明只是一個弱小的女神,卻牢牢把控住了主動權。塞萊斯特似乎拿捏住了他,龍王不會拒絕她的請求。但是,若陀不會那麼輕易地退讓。

  「不錯的主意,但是為什麼非得是你。」

  「雨林的那位神明同樣也是以樹為原型的神,就像石頭和石頭之間會互相吸引一樣,樹和樹之間也總有特別的緣分。而

  我為什麼要告訴您這麼多呢,「她側過臉,眼睛裡閃過狡黠的光,「當然是因為,我篤信——我就是最好的人選,一個既能安寧後方,又能擴寬前路的神。」

  「也是唯一屬於您的神明……只要您和迭卡拉庇安的契約還像岩石一樣牢不可破,我就是你最忠誠,最忠實的盟友。」

  最後的那塊石頭落下了,一錘定音了。若陀有點煩躁,這不是他預想之中的發展,特別是在她看自己的時候,那種煩躁就越發明顯了。

  她明明做的好事,即使是摩拉克斯在這裡,也只能嘉獎女神的智慧和勇氣。

  但若陀卻沒由得心煩,塞萊斯特在牽著龍王往前走,那條路是她選的路。現在她還把誘惑的薄紗系到了他的眼前。若陀不喜歡受人掌控,但是……塞萊斯特又能掌控他什麼呢?她甚至需要若陀保護。

  他好久沒見到這樣矛盾的神了,弱小又強大、大膽卻縝密。

  最後,龍王說,「我被你說服了,女神。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沒有拒絕你的理由(你也沒有威脅到我的力量),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摩拉克斯都會欣賞這樣劃算的交易吧。」

  塞萊斯特垂下了頭,白色的長發垂下遮住了她的目光,她似乎臣服了面前的龍,但是誰知道,是誰在掌控誰呢?塞萊斯特不喜歡掌控別人,但她喜歡事情按她的預想發展,這或許是最高明的掌控,若陀看起來也很滿意她的計劃。

  「感謝您的慷慨,偉大的龍王。那麼今後請您多多指教,以及……合作愉快。」

  「不必謝我。」

  若陀看了一眼遙遠的白樹,祂看起來又聖潔又美麗,像是點綴在深淵的月亮,但願那樣的月光,也能平等地照進人類的未來——一個更加公平的未來。

  改變命運的夢想,不應該只是一時的運氣,而是人類用努力可以換取的未來。

  而塞萊斯特……若陀對她仍有疑竇,她預謀已久,又算得上毫無私心,天底下真的會有這樣的神明嗎?沒有私心是恐怖的事情,若陀沒有任何可以威脅到她的東西,甚至她自身的安危也不能威脅到她高貴的夢想。

  樹不會生長在這裡,花朵也一樣,風不會輕柔地吹拂,春天更不會眷顧地下的石頭……但現在,所有不會發生的一切都變成了現實。

  而一切都得益於面前的女神。

  若陀閉上了眼睛,白樹的光並不刺眼,但是即使閉上眼睛,光也會透過眼瞼宣告它的存在。簡直就像面前的女神一樣,輕柔卻不容忽視。

  白樹的根系還牢牢扎根在石頭裡,跟女神說的一樣,那脆弱的嫩芽頂破了石塊,它們肆意地吸收著石頭裡面的礦物質,作為自己生長的養分。

  簡直跟女神對若陀的所作所為一樣,她要讓石頭開出花來,還要借著石頭的養分生長。

  迭卡拉庇安會欣賞她,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若陀在心裡嘆了一聲。

  合作嗎?他是能信任塞萊斯特的,那份契約把他們牢牢地固定在了一起,只要契約不破,他們就是彼此最忠實的盟友。

  但是,「……我有一個問題,迭卡拉庇安是怎麼看待你(如何愛上你)的?據我所知,他不是那麼愛人的神明,他討厭沉悶的責任,討厭不變的東西(契約),討厭任何束縛他的存在……你跟他卻截然不同,你親手制造了風暴(責任),那風暴同樣也困住了你。」

  「您多想了,」女神似乎沒想到若陀會問出這個問題,她有些驚訝,龍王也不像看上去那麼正經和古板嘛。於是,塞萊斯特開了個玩笑,「風龍王認識我的時候,我還不是神明。所以,您說的那些都與我無關。」

  「至於他是怎麼看待我的……他說我是個騙子,騙走他最重要的東西(真心),還一臉無辜的騙子。」

  「是嗎?我明白了。」

  若陀似乎信以為真了,塞萊斯特也失去了解釋的時機……這可真是,她捂著嘴,怕龍王看出她在偷笑。天可憐見,她可沒騙過迭卡拉庇安,她對風龍王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但現在若陀龍王信了。

  好吧,她確實成了一個騙子,一個會騙走別人最重要的東西,還一臉無辜的大騙子。


第99章 岩龍與白樹之章(完) 丟掉了自己的酒……

  親愛的, 你不會在你跌落的井裡找到

  我為你在高地上保存的東西

  一束帶露的茉莉花

  一個比你的深淵還要深的吻。

  ——聶魯達

  「真不可思議,明明是第一次見到你,但總感覺像是故友重逢……」

  掌管智慧的女神如此說道, 她背後是美到虛幻的世界樹,那位神明就坐在樹的枝丫上搖著腳丫望著樹下披著袍子的旅人。

  這裡是夢的空間, 是她編織夢境的一部分,有人卻輕易地踏入了她的世界。明明是個異客, 卻自在猶如主人。

  但智慧的女神,後世被稱為大慈樹王的神明知道這一切都有著它自帶的因果,那是一種可以被成為命運的東西, 參透它的人們會擁有智慧,但誰又能看透命運呢?哪怕她是智慧的女神,大慈樹王也深深知道唯有智慧, 必須敬畏。

  所以當旅人摘下兜帽的時候, 女神從枝丫上躍下,像是輕盈的花落入水面,「我知道你的來意了,我支持你的想法, 我素未謀面的姐妹, 我親愛的塞萊斯特。」

  旅人的動作為之一滯, 塞萊斯特摘下了遮掩自己容貌的兜帽,兜帽下是白發金眼的女神,明明是不同的臉, 但神色莫名與大慈樹王相似。她微微嘆了一口氣, 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贊嘆大慈樹王的智慧,「……不愧是智慧的神明, 您就不擔心我別有所圖嗎?如您所說,你我可是第一次相見。」

  「夢境是連通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存在,我或多或少能窺見一點未來的殘影……你是我的友人,是我同出一脈的姐妹,同為樹的化身,同是守護人類的神明,」大慈樹王笑了,「我不知道要擔心什麼,我的朋友。在須彌,友誼比黃金更珍貴,比雨露更純淨,而作為智慧之神,我會和你分享我的一切,如同誓言,如同約定。」

  難怪……會有三神共治的誓約,會有共同分享的權柄,大慈樹王是如此無私又純淨的神明,而這樣的神,須彌竟然還有兩位(花神和赤王),簡直就是奇跡本身。

  塞萊斯特也笑了,她笑著搖了搖頭,「不,我不需要這些,我只是途經此地的旅人。我不談未來,也不談過去,我只談現在,我已經給出了我的砝碼——我希望須彌能和璃月簽訂和平互助的盟約,而作為回報,我會解決那流竄的智慧,那不詳的智慧。」

  大慈樹王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地說,「我的朋友,你已經在談論未來,現在這裡可沒有那智慧的災害……而且這兩項也並不對等,至高的天不會讓祂的兩位臣子敵對,而為了解決『那不詳的智慧』你付出的代價也遠超想像……不、我說錯了,」大慈樹王突然窺見那屬於遙遠未來的片刻,「應該是……我們,」未來看上去並不美好,智慧的三神最終被智慧反噬,「但無論如何,人類的未來總會延續下去,不管有沒有我們。」

  大慈樹王最後如此說道,她似乎並不為自己和同伴的結局悲傷,萬物終會迎來終焉,哪怕是神也不例外。

  「是的,人類總會延續下去,不管有沒有神明……但我的朋友,偉大的大慈樹王,你們不該有那樣的結局,世界也不能總是那麼殘酷。所以,這不是什麼公平的盟約,而是我的私心,我追尋的公平。」

  所以,塞萊斯特伸出了手,如同千年後的九方向納西妲伸出手那樣,「你(大慈樹王/納西妲)不應該遭受那樣的對待,也不應該迎來那樣的結局。我期待是一個圓滿的故事……它可能並不完美,但它是公平的,是慈悲的。」

  大慈樹王握住了那只伸向她的手,仿佛握上了連通未來的羽翼,「你在同情我?」

  她不禁發笑  ,大慈樹王習慣了人們仰視她的存在,她習慣了人們依賴神明的力量,她是如此強大,如此智慧,如此慈悲……她絕不是脆弱的,可有人卻向她伸出了手,摸了摸她的頭,擁抱了她。

  大慈樹王真的不懂了,但她沒有推開塞萊斯特,只是閉上眼感受和緩的風流淌在她們之間,過了片刻,她才開口,「這是你曾經身為人的習慣嗎?神明可不會這樣,塞萊斯特。我們比人類更無常,就像狂暴的大海,任由海浪刮起巨浪……」

  神明的瘋狂……是場災難。

  如果未來花神不死,那麼就不會有那殘酷的一切了吧。

  「對,我只是個軟弱的人類,而現在,則是軟弱的神明,我討厭流血、犧牲和殘忍。你討厭這樣嗎,大慈樹王?」

  「不,我不討厭。但是太短了……這場夢要醒了,我期待和你在現實中相見。醒來,去面對一些小麻煩吧,吾友。」

  大慈樹王放開了塞萊斯特,零落的長發滑落肩頭,只留下了像是雨露一樣淺淡的香氣,她喃喃自語著,「真想早點見到你……但是,不是現在。」

  「等災害平定了,我會親自前往璃月……為了我們的合作,為了璃月和須彌。」

  災害?塞萊斯特並不清楚大慈樹王指的什麼,後世的記錄也沒有給她具體的提示。但既然大慈樹王說了,那麼……就能找到災害的影子。

  植物是女神的觸手,它們的枝葉觸及的地方皆如女神親臨。而現在……層岩巨淵的水有些鹹了,那些植物的葉子都蔫了,綠色的葉片上逐漸泛上了一層焦黃。

  而所有的水都會流向大海,哪怕是內陸的層岩巨淵……也就是說,海水倒灌了。潮濕的水汽伴著深海的氣息緩緩的從地底漫上來,它們太不起眼了,混雜在地底水裡微不可聞,以至於龍蜥們都沒注意到,連同龍蜥的主人也一樣。

  「這可麻煩了。」

  塞萊斯特抱怨著,倒不是覺得來自海洋的魔神有能力和鐘離、若陀爭個高下,而是……這預示著摩拉克斯的盟友背叛了他。層岩巨淵和沉玉谷共享一片水源,這樣的「入侵」那位沉玉谷的魔神當真絲毫沒有覺察到嗎?與層岩巨淵不同,沉玉谷可是與海相連的,沉玉谷的魔神理應清楚……但那位神明卻默不作聲。

  所以……這下才麻煩了啊。

  這麼想著的塞萊斯特去找了此地的主人,「若陀龍王,下午好啊。」她語氣輕快地說著,仿佛話語間沒有一絲陰霾,「昨晚,我去和雨林的女主人談了談,她答應了我的請求,」更重要的東西被女神隱瞞了,關於智慧的災厄她什麼也沒提,她只是說,「這是一個好消息,但大慈樹王還送了一個消息,可惜,那是個壞消息。」

  若陀只是睨了她一眼,依舊散漫地靠在巨大的岩柱上,像一頭沉睡的龍漫不經心地睜開了眼睛,「你和雨林的樹王談好了?這很好,塞萊斯特。」這樣看來,塞萊斯特和大慈樹王之間肯定有些他不知道的情誼在,但若陀沒問,他並不怎麼關心,也不像摩拉克斯一樣具有對萬事萬物的探究欲,他只是望了一眼天,這麼久了,層岩巨淵也該有些新變化了……至於那是好,還是壞,若陀總會把壞的變成好的。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問,「那又是什麼壞消息呢?」

  「在與須彌的貿易正式達成之前,我們恐怕會有一場……或者幾場戰爭。」塞萊斯特遞給了若陀一朵枯萎的花,「我把從層岩巨淵收集到的異常元素力聚齊在了一起 ……光看您就能明白了吧。奧賽爾(漩渦之魔神)快等不及了,等海水漫灌的時候……即使是岩石也會憎惡海洋的無情吧。」

  若陀凝眸看了那花,之後就放開手任它被風吹成齏粉,「我知道,摩拉克斯也知道。」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塞萊斯特,「戰爭又要到來了……我和摩拉克斯都在等,等奧賽爾露出破綻的那一刻。海裡的魚被扔到岸邊被烈日炙烤就只有死路一條,奧賽爾比魚聰明了一點,祂從不肯離開祂在海裡的窩。」

  像是在嘲諷,若陀冷笑著,龍眸豎了起來,散發著冰冷又嗜血的光,「但這不是你說的壞消息吧,塞萊斯特。你從不認為我和摩拉克斯會輸,所以是什麼讓你為難了?」

  「沉玉谷的魔神背棄了和平的盟約。」

  即使是盟約,也約束不住萬物的變化。即使是看似不變的神明,也會被時光拋卻成模糊又黯淡的影子。塞萊斯特曾經聽璃月的眾神眾仙提到過沉玉谷,她們稱贊那裡的神明和仙子溫柔可親、百姓安居樂業。

  可如今,盟約仍在,神卻不再是那個神了。

  若陀似乎悲傷了起來,他沒有懷疑塞萊斯特,或許他心裡早就有所懷疑,如今只不過印證了他的猜測,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早些年,我曾和摩拉克斯一起去沉玉谷游玩,我們在一戶農家的房舍裡見到了祂(沉玉谷魔神),在臨走的時候,我向祂討要了一壺酒,祂笑著說下次見面帶給我。現在看來,這壺酒再也喝不到了。」

  若陀的語氣很平靜,似乎他只是犯了酒癮,在悼念自己沒喝上的美酒。但沒喝上就是沒喝上,過去錯過的一切再也追不回來,所以他看向了前方,「這件事我會告訴摩拉克斯。感謝你,塞萊斯特。以及我向你道歉,我不該把你當成歇腳的客人……做你想做的吧,璃月同樣也是你的家。」

  塞萊斯特卻沒有動作,只是呆站在原地,看著面露疲態的若陀龍王。

  「怎麼了?是覺得我就是個老頑固,不該這麼快改變想法?」

  若陀不經有些發笑,雖然他是岩龍王,但也沒有固執到不肯變通的余地,他起初只是覺得塞萊斯特是客人,客人不應該摻和主人家的麻煩事,但偏偏有這麼自討苦吃的神,這裡又不是她的國家,又何必費盡心力?而若陀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什麼幫助,但是……他依舊期待一些好的變化會降臨在岩層之下。

  若陀無法讓石頭裡開出花,也無法治療人們的癆病,更無法將帶給人類一些像煙花綻開一樣點亮黯淡的驚喜。

  他所能做的只是像岩石一樣沉默地守護著他的國度,岩石不會有喜悅,但人類需要喜悅。

  所以,他放棄了自己原本的想法,本來不應該那麼快,可能是因為聽說了故友(沉玉谷魔神)的消息。即使是盟約都會有背棄的一天,那麼他所堅持的……或許也像花一樣朝開夕逝,那麼還不如讓花在最美好的年歲如同美夢一樣盛開。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在蒙德沒有實現的願望,在這裡都可以實現。」若陀輕易地說出了他的承諾,「但是,我會一直看著你……如果你做危害璃月的事,別怪我不留情面。」

  如果是以前不會是這樣……那時,若陀真的認為盟約一定,就是一生。

  「當然,如果我會做出危害璃月的事情,請您一定要取走我的性命。」女神倒是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她似乎很滿意自己終於融入了璃月,哪怕前景是在戰火紛飛中火中取栗,她也甘之如飴。

  「讓我想想,那第一步做什麼呢?先是要把層岩巨淵好好打掃干淨,直到岩石都閃閃發光,然後是掛上如同永晝的燈,把整個石壁都照得透亮,接著還要種上我喜歡的花花草草,才能讓客人心滿意足地來到這麼美麗的岩礦之地……」

  女神自顧自說著,邁著碎步走了,岩龍王身邊的龍蜥們也「恬不知恥」地跟著女神走了,只留下了原地一臉復雜的若陀龍王。

  等層岩巨淵變成了「地底小歸離」的時候,龍王的神色也是這麼復雜。

  古樸的龍王或許想像不到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人們發明的元素燈也能把四周照得有如白晝,那些曾經嫌棄的殘次品玉,也搖身一變成了房屋的建材,哪怕是地上的歸離原也不能如此奢華,更別說遍布各地的奇花異草,四季常開,稀缺的藥物在這裡不勝枚舉……最想像不到的,是他

  威嚴的部下(岩龍蜥),竟個個變得像是吉祥物一樣「憨態可掬」了起來,明明這裡又不是納塔。

  若陀嘆了一口氣,但嘴角卻上揚了,神色也愈發舒緩,「才過去了一百年啊……在我僅僅睜眼閉眼的間歇,人間就有了這麼大的變化。」

  那位身著布衣的女神只是摸了摸身邊岩龍蜥的頭,「一百年對於人類來說就是一生了哦,一生的奮鬥換來這些,很快嗎?我卻嫌不夠快……因為,戰爭不是馬上就要開始了嗎?」

  「真是什麼都瞞不住你。」

  「璃月的風向有了變化,看來我們的『朋友』們都按捺不住,你害怕嗎?害怕和故友敵對?」

  「未曾害怕。」

  女神笑了笑,若陀看不清她在笑些什麼,只是女神送了一壺酒給他,「來這兒的商人給我帶了些東西,喏,沉玉谷今年的新釀,要嘗嘗嗎?」

  若陀本來要接過,但反手推開了,「不了,想來那不太好喝。」

  「你都沒喝過。」女神抱怨著。

  「有些酒不喝也能知道它的味道。」

  「噢,是嗎?」塞萊斯特的表情有些玩味,但她也沒有再堅持,只是說,「我要離開這裡了,若陀。」

  「為什麼?」若陀看了看那繁榮的人類城市,他以為塞萊斯特是眷念這裡的,「你要拋下從你手裡新生的層岩巨淵?」

  「怎麼會?你不是還在這裡嗎?」

  「……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只是過去了一百年,你會永遠地不變下去……對吧,若陀?」

  若陀嘆息了一口氣,「當然,我會永遠地守護這裡。但你要離開,去哪裡?」

  「只是去地上看看,我對現在的歸離原有些好奇。」

  「現在才好奇?」

  「不可以嗎?」塞萊斯特聳了聳肩,把那瓶來自沉玉谷的酒放在桌子上,「我已經告訴了歸離原的好姐妹,我要搬家的消息,記得喬遷那天過來討杯茶喝。」

  「所以……這是先斬後奏?」

  「確實如此呢。」塞萊斯特點點頭,揮了揮手就起身離開了。

  若陀看了放在桌子上那酒,有些沒由來的氣悶,打開了瓶蓋,直鼓鼓地灌了下去,酒是好酒,可他卻沒什麼心情了。

  似乎是有些醉了,一路游蕩的若陀龍王來到了女神本體的白銀樹下,他知道塞萊斯特在這裡,但女神沒有現身,他也就裝作她不在的樣子。接著,龍王劃破了手臂,龍血順著一些凸顯的鱗片向下流淌,鮮紅的血把白銀的枝葉都染上了一層血色。

  若陀就這樣任由血往下流,自己就靠在樹干上閉上了眼睛。過了許久……那個人才顯露了她的蹤影。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岩龍王分了一些力量給她,來自龍族的力量。塞萊斯特抬了抬手臂,她能覺察到血管似乎都熱了起來,那是來自龍的饋贈。

  「大概是……先斬後奏?」

  若陀沒有回答塞萊斯特的問題,只是睜開了眼睛跟她搭話。

  「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你為什麼要離開,塞萊斯特。這裡不是你一手建立的地方嗎?按人類的話來說,這裡是你的家。」

  「……總有些理由。」

  「那麼我也總有些理由。」

  說著說著,兩個人都笑了起來,他們倆都同樣固執,又同樣嘴硬,又同樣不會挽留對方。

  「我走了,記得來哦,若陀龍王。」

  「嗯,我會來的。」

  那之後,塞萊斯特去了沉玉谷,就是那個本該由若陀龍王親自討伐的沉玉谷。

  摩拉克斯答應了她的請求,或許因為即使是岩王帝君和岩龍王也不想親自手刃友人……得到她要前往沉玉谷消息的那天,若陀喝了很多酒,酒的口感卻莫名與那產自沉玉谷的很相似。

  ……你是為了我才去沉玉谷的嗎?

  在宿醉中,若陀心裡不由得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但他問不出口,只得借酒消愁。而塞萊斯特不會改變她的主意,這麼多年了,若陀非常清楚這點。

  所以,他只能又一次放她離開了。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恍惚間,他聽見漁人如此唱到。

  原來,連月亮都隱去了蹤影,他的酒也該醒了。

  原來,他一直都很清楚他的心意。於是,他丟掉了自己的酒罐。

  之後,再也不需要這種東西來遮掩了。


第100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5) 刀刃終究會……

  夜鳥啄食初生的星星,

  星光閃爍如同我愛你時的靈魂。

  ——聶魯達

  「要談談嗎?」

  身後傳來了高跟鞋規律的敲擊聲,像是冰塊落到了地上,九方轉過頭對旁邊的卡維說,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這位愚人眾的特使找我有事。」

  卡維沒有回答九方, 只是擋在了九方身前,警惕地看著阿蕾奇諾。

  「看來我打擾了兩位, 」阿蕾奇諾是個很優雅的女人,看著她,你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一頭邁著細步、身姿優雅的黑豹。她暗紅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漫不經心又冰冷地打量著面前的兩人。

  她沒有發笑,發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學者竟然試圖挑戰她。

  阿蕾奇諾只是贊賞地點了點頭,像是一個父親看到了還算滿意的後輩, 接著她移開了目光, 與卡維身後的九方撞在了一起。

  一頭年幼的豹子……她在心裡輕笑,博士栽了跟頭,雖然那個爛人可能並不在意有人抹黑他的名聲,但是這麼多年在蒙德的謀劃都要落空了, 即使是博士也會心裡吐血吧。而造成這一切的人……她竟然還能活著, 阿蕾奇諾在心裡測算著她的價值, 然後扯開了一個嗜血的文質彬彬的笑容,「這位先生,不必緊張。我是九方的長輩, 許久未見她, 只是想問問她的現狀。」

  卡維狐疑地轉過了頭,九方點了點頭,「是的, 她是我的家人。所以,卡維,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她聊完就會回去了。」

  聽到家人這次詞,阿蕾奇諾的眉頭向上挑了大概5毫米。等卡維走遠,她才開口,「小姑娘,我不是你的家人,」阿蕾奇諾說話很有楓丹貴族的腔調,舌頭微微卷起,發出的每個聲音都像是刀鋒上跳舞。

  她笑了一下,很短的,「至少現在不是。」然後,她板起臉,像是肅穆的雕像,「你愚弄了愚人眾,挑撥了兩位執行官,你想好你的死期了嗎?」

  「不是今天,至少不是今天。」九方向前邁了幾步,握住了阿蕾奇諾冰冷的手,隔著皮質的手套貼向了自己的臉。

  「父親,」她說起了這個簡短的單詞,「我從來沒有背叛過愚人眾……更從來沒有背叛過您。博士,他殺戮了我們的家人,拿壁爐之家的同胞做實驗,這是無法饒恕的罪過,」九方隔著手套親吻著阿蕾奇諾的手,「我只是聽從了您的教誨,要保護自己的家人。父親,難道我做錯了嗎?」

  演的不錯,阿蕾奇諾扯開了手,提起了另一件事,「林尼和琳妮特給你寫的信你看了嗎?」感受到女孩微微的顫動,阿蕾奇諾接著說,「看來你已經讀過了。別擔心,林尼和琳妮特都是好孩子,在受到一點小懲罰後,他們還是我最滿意的孩子。那麼你呢?」

  在褪去溫情的表像後,利益就會刺破那虛偽的皮,「我跟林尼、琳妮特有什麼不同呢?父親大人,你從很早之前就一直區別對待我們……明明,我也是您的孩子。」少女似乎在抱怨,她想起了一些零碎的過往,那是套著黑色外衣的糖果,有些微微的甜但很快被苦澀代替了,「我是博士制造出來的,但最開始的時候,他認為我也是眾多失敗品的一個,所以遺棄了我……是您收留了我,我在壁爐之家度過

  了一個很快樂的童年,我本來以為生活會一直那麼持續下去……可是,您卻再次把我交給了博士。」

  「為什麼呢?父親,為什麼您要遺棄自己的孩子?」

  「因為我的孩子早就死去了……現在生活在這個軀殼裡的是一個早就死去多年的神。」阿蕾奇諾輕蔑地笑了,「正因為我一直都看著你,所以我才清楚,博士的實驗成功了,早已死去的神替代了那個普通的孩子。或許,有很多人希望您能再次降臨這個世界,美麗、高貴又強大的女神。但身為一位普通的父親,我沒法不為自己孩子的死而感到悲傷。請饒恕我的僭越,女神。」

  面前的少女笑了,她像幾百年前一樣溫和、溫柔地笑了起來,「看來我似乎沒有為自己辯解的空間了。但是,莎夏(九方在愚人眾時的稱呼)也是我,她是我選中的孩子,我不喜歡多余的犧牲,但博士……他曲解了我的意思,竟然試圖用實驗去創造神明。所以,勢必要懲罰他的僭越,」神轉過了頭,看著遠處教堂交戰的火光和黑煙,「這僅僅是個警告,代價是博士在蒙德的全部,公正又公平。哪怕是那位冰之女皇,也不會質疑我的判斷。」

  阿蕾奇諾鼓了鼓掌,「恕我直言,您現在的實力可沒有到挑釁愚人眾的程度。一個沒有領地和力量的神……」

  「所以,那又怎麼樣呢?」神歪了歪頭,憑空變出了一把刀,把那把刀扔向阿蕾奇諾,「我是執掌鍛造力量的神,這把刀擁有可以殺死神的力量……那麼,阿蕾奇諾,要不要試著殺了我呢?」

  她往前走了幾步,直到刀鋒抵上了胸口。

  阿蕾奇諾低下頭,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存在,就像在看無常的河流。片刻,她收回了刀,「不,我沒有殺死您的理由。既然,您的記憶和力量都逐漸回歸了,那麼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玩扮演游戲?」

  「女皇陛下一直在期待您的歸來,只有春之女神可以給永凍的王國帶來春的氣息。」

  「等我的使命結束後,我會去拜訪她,我心愛的冰之公主……至於你說的扮演游戲,這可不是游戲。這是九方的一生,我還沒有傲慢到奪走她的一生。雖然她是我的化身,但是她是人類,她不是神明,永遠也不會是神明。」

  「阿蕾奇諾卿,替我照顧她吧,就像一位父親一樣。而我會給你想要的東西,愚人眾在蒙德的權利在博士走後就會空出來,這個位置現在是你的了,不要辜負女皇陛下的信任,不要像……博士一樣辜負我的信任。」

  阿蕾奇諾有些玩味地舔了舔唇,「這是怎麼做到呢,我的陛下?」

  「或許是因為我與蒙德、至冬的神都有些交情?」她冷淡地扯了扯嘴角,「即使是巴巴托斯,也會生氣的。別把他當成軟弱可欺的神明,阿蕾奇諾,這是我對你的忠告,別干的太過火,會損害冰之女皇和蒙德風神的友誼。」

  友誼,但願那兩位神明之間真有這珍貴的寶物……阿蕾奇諾從善如流地開口了,「當然,至高的陛下,蒙德和至冬永遠是堅不可破的盟友。」

  「……我累了,先走一步。過不了多久,我們會在楓丹相聚,到時再會吧,阿蕾奇諾。」神走了,在快要走到路盡頭的時候,她轉過了頭,「對了等那個時候,記得稱呼我為九方,或者莎夏。」

  在這句話的余音繞著空氣轉過一個圈後,剩下的就只有名為九方的人類,神離開了。

  阿蕾奇諾握緊了手上的刀,那是神丟給她的,阿蕾奇諾仔細地端詳著它,那上面流動的力量就像詛咒一樣不詳……殺死神明的刀。阿蕾奇諾勾起嘴角,她知道神不會再次出現,人類少女又一次恢復了她平淡的日常。

  阿蕾奇諾向前踏了幾步,她不害怕神明,她擁有的力量甚至可以殺死神明,但是……名為神明的存在還是太過莫測,祂們一起分享著世界的秘密,又對這些秘密三緘其口。阿蕾奇諾相信這一切都會有盡頭,即使是至冬的冰雪也會有消融的一天……到那時,一定能將曾經失去的一切全部都奪回。

  而另一邊,在隱秘又陰森的實驗室內。

  【我給你一個選擇,博士。】

  【是離開蒙德,還是由我摧毀全部你用我力量制造的實驗品……你一定很滿意吧,你徒手攀登上了不可逾越的智慧高峰,抵達了近乎神明的領域。】

  【但一切都是有限度的……我將收回所有對你的饋贈和加護。】

  那位神明如此宣誓著,就像孩童鬧著要掀翻糖果盒把家裡弄得一團糟一樣。博士皺了皺眉毛,「您要食言嗎?你曾經允諾過須彌人,誰能解開你布置的謎題,就能獲得你全部的智慧和祝福。」

  他笑了起來,嘴角往外一拉,裂開了漆黑深不見口的裂縫,「還是說偉大的女神沒想到您的繼承人不是能夠拯救須彌的大賢者,而是目空一切的狂妄者?」

  【……給與你的祝福,我會全部收回。】

  「可是智慧是奪不走的,」博士嘲諷的說,「我從你這裡學到了很多關於生命的智慧……雖然,我只是拿它們玩弄生命,在您看來,這是在玩弄吧?可惜,您並不理解什麼叫做為科學偉大的獻身。」

  【無禮之人。】

  大腦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的腦髓,博士能察覺到那些珍貴靈感的微光在漸漸離自己而去,「真無趣啊,女神。身為守護人類的神明,人之神……」他念起這個稱呼,仿佛在懷念那遙遠的過往,「你竟然也會剝奪人類的智慧之光嗎?」

  博士漸漸停下了笑容,變得安靜起來,像是至冬凍的最牢固的堅冰。

  在沉默無言的對峙後,堅冰碎開了,墜入了更黑暗的冰水裡,「我會離開蒙德……但是您,還能自認是守望人類的女神嗎?包容人類的惡與善同等,承認罪人和善者的靈魂等價,你食言了……」博士搖了搖頭,「沒有拋卻人性的您終究還是一位無聊的神明。」

  【不,我會原諒你的全部……當然,會是在地獄裡】

  【你是我的繼承人。你身上的罪,也是我的罪】

  【就讓我們在地獄裡重逢吧,那個沒有慈悲,沒有寬恕,沒有希望的地獄】

  「你和我?那聽起來可真不錯。」男人打碎了身旁一個個實驗器皿,往昔他會小心翼翼地對待它們,那是制造偉大的工具,但現在卻成了一堆垃圾。清晰的碎裂聲,就像雨滴落到大地那麼動聽,「你還不離開嗎?偉大的神明不是打算遺棄她的弟子嗎?」

  【你的罪同樣也是我的罪。】

  【神已然回歸,我會償還那份惡業……與你一起。】

  「真是強買強賣啊。那九方呢?我的弟子怎麼了?」

  【她還會是她,我不會奪走她的人生。】

  「可是你已經奪走了……你奪走了我的人生。把一個小瘋子變成了一個大瘋子,神明的智慧總會讓人類癲狂,從曾經的赤王到如今的你。神明總是對的,人類永遠是錯的……那麼如今的一切到底是誰造成的呢?是偉大的神,還是狂妄的人?」

  【神也會犯錯……我和我的同伴(赤王)懺悔了,我們付出了能夠付出的一切,只為償還我們的罪……但無論如何,這並不是你作惡的理由。】

  【你想要的不是拯救……所以你永遠會是你,博士。】

  【一個除了智慧外嘲弄一切的男人,一個毫無信仰、毫無敬畏的褻神者。】

  「我想要的可不是說教。」博士又砸碎了一個高檔的裝著溶劑的瓶子,清晰的碎裂聲一聲聲的,響的很有節奏感。

  【你想要的是宇宙,但是你和我都只

  能在虛假的天空下幻想宇宙的模樣。】

  「終於步入主題了嗎?」博士挑了挑眉,「說說你想要我做什麼吧。」

  「虛偽的神啊,你可比我更狂妄,最該去往地獄的應該是你。你挑選我的理由也那麼一目了然,你想要一個打破一切常規的人……但你卻平庸到忍受不了他的黑暗。」

  神揮了揮無形的手,被打碎的瓶子重新恢復了原本的曲線,裡面流淌著比黃金更珍貴的溶劑。

  【我想要宇宙,讓我們擁有真實的宇宙吧。】

  【……然後,再一起被地獄的烈火燒死。】

  博士終於哈哈大笑起來,他知道,神從來沒有撒謊。

  過去的誓約再次響起——包容人類的惡與善同等,承認罪人和善者的靈魂等價。

  自那之後,過了幾天,阿蕾奇諾向至冬的女王陛下獻上了一把珍貴的足以弒神的刀刃。

  神明無聲的笑了,她知道,阿蕾奇諾沒有辜負她的信任。

  刀刃終究會去該去的地方。


第101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6) 再也不許放……

  我不能形容黃昏的漫長。

  從夕陽沉甸甸地墜在西天時世界的金黃, 到太陽完全陷沒地平線的清亮,再到星鬥浮現並且越來越明亮時,世界就越來越幽深。

  ——冬牧場

  那樣的日常一定是在她的心底期待的東西。

  推開門, 舒適又輕柔的風從長滿紫色薔薇的窗外吹來,帶動米色的窗簾沙沙作響, 黃昏的光帶著模糊的暖色,暈開的光斑透過格紋的窗戶, 跳躍在瓷白的臉上。

  他的側臉美的像是雕塑。

  聽見開門的聲音,卡維轉過頭,紅色的眼睛美得像是深沉的河流, 突然從河底浮現了一些細碎的光,他笑著說,「你回來了。」

  為什麼時間會在此刻突然遲滯下來呢?

  安靜的仿佛聞到了窗外紫色薔薇的花香, 風突然都有了味道……連同黃昏、落日、晚霞, 它們都染上了紫薔薇的香氣。這個時候,應該回答什麼呢?心底並沒有預設那樣的答案,自己的未來也沒有編織今日的光影。

  「嗯,我回來了。」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九方輕輕地關上了門。屋內再一次變為了私密的空間, 但那只是對人來說, 光是無處不在的,它和人類一同分享著珍貴的光陰。

  為什麼她會突然悸動呢?

  手指輕輕拂過桌角,九方能感覺到神性褪去後的自己, 身為人類的自己。她有種卸下重任的錯覺, 或許時間停留在此刻也不錯……她,如此想到。

  窗外的紫薔薇花搖曳更盛,風也開得更加的盛大。

  窗戶被從外打開了, 翻窗進來的人身上盛著夕陽的余暉。他抖落了外套上的夕輝,露出了黑色的長發和碧藍的眼睛。路德維希先是瞄了一眼房間內的卡維,再看向了九方,「你要把他卷入進來嗎?」

  他的聲音很輕,又很冰。

  九方歪了歪頭,「他出現在這裡……是個意外。」她如此說道,九方不希望卡維知道太多秘密,「我什麼也沒有說,但是,卡維應該猜到了吧。」

  「是嗎?」路德維希打量著兩人,他多少能猜到原因,所以路德維希上前了一步,在卡維面前擁抱了九方,他把臉貼向九方,注視著她的眼睛,「你迷茫了嗎?對於自己的身份?」

  他帶著一點斬釘截鐵的語氣,貼近她的耳朵悄聲說,「身為神明的記憶,對你來說太過遙遠了吧。你既想要抓住過去,又不想放棄現在。」

  那個輕柔的懷抱漸漸松開了,他的眼睛微微濕潤了,哽咽只是一小會兒,接著他後退了一步,「我明白的,我並不怪你。」路德維希看著他們倆之間隔著的一小步,他突然明白了那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龐大時間並非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你……你還在看著我嗎?」

  「我一直都在看著你。」

  她如此回答,但路德維希搖了搖頭,「可我有些眼花了……你依舊和過去一樣閃耀,但是,或許不再需要我了。」他低下了頭,他還活在過去,可他的愛人早已前往未來。

  心向未來的雙眼不會再注視過去的影子,突然之間,路德維希意識到了這點。同時,他想起了溫迪欲言又止、閃躲的眼神,溫迪早就發現了,他們之間的問題從來都跟愛無關。

  空氣冷凝了,連紫色薔薇花的香氣都凝固下來了,黃金頭發的男人有些愕然,「你們……突然間怎麼了?」

  還低頭喪氣的路德維希瞪了他一眼,他平時不會這麼粗魯,但現在他的不甘和怒火都顯露了出來,「這與你無關吧,」他衝卡維大喊道。

  聲音大到讓九方顫抖了一下,她突然回想到了剛才的悸動,這不由得讓她低下了頭,她輕輕地對卡維說,「我和路德維希之間有些話要談,能請你先離開嗎?」

  卡維的雙眼在兩人身上移來移去,他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但還是放棄了。最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愛情是很珍貴的,別輕易弄碎了它。」

  他一說完就後悔了,他又何必多嘴……或許他應該學會更自私一點,趁虛而入不是更好嗎?但是,他還是說了,哪怕會傷害自己。

  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自己又該怎麼辦呢?這樣的想法無法從腦內清除出去。只要她幸福就好……但自己真的能做到這麼無私嗎?

  門扉被關上了,「他走了,我們能好好談談嗎?」

  兩個人的話語重合在一起。

  「你先說。」

  話語又一次重合在一起。

  他們都有很多話想要告訴對方,但那些堆疊的情緒湧到嘴邊,又變得像是海底的泡沫一樣難以觸碰。

  唯一確信的是他們都還愛著對方,但在愛之外,他們對彼此的未來一無所知。

  沉默了一會兒,九方開口了,「我想了很久……最開始,我想的是你到底會不會接受現在的我,但是你接納了我,我很開心……但是,這樣真的好嗎?我是說從一開始,你來到了新的世界,但是……你的心還停留在那個冰雪的王國。路德維希,你其實很懷念你的故鄉吧……那個被冰雪覆蓋、自由又浪漫的故鄉。」

  為什麼眼淚會從眼眶裡流出來呢?光是口頭的話語,曾經蒙德的影子就再一次浮現在了眼前,它那麼遙遠又那麼美麗,被故鄉遺棄的不只是路德維希一人……她的心裡也同樣懷念回不去的故土。

  「……我一直都知道,」但直到此刻,才能感受到時光的殘酷,他們都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痛苦,還是歡愉,都一起被拋棄在了過去,「溫迪真狡猾啊……」那個人才是真正從過去來到了未來的人,所以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所以他只隔著一個房門,靜靜地聽著這裡發生的故事。

  「還不出來嗎?溫迪,或者,應該稱呼你為巴巴托斯。」

  巴巴托斯嘆息了一口氣,這比讓他對付愚人眾麻煩多了,他討厭麻煩事,如果可

  以的話,真想裝作聽不見,逃到大樹底下乘涼。一邊這麼想著,一邊他還是出現了,巴巴托斯故作歡快地對兩人問好,「喲,晚上好啊,兩位。別這麼失魂落魄,來,笑一笑。」

  巴巴托斯把他們拉到桌子上,又給兩人遞上了兩杯美酒,他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巴巴托斯聽見九方問他,「這麼多年……你一個人,難過嗎?」

  巴巴托斯移開了目光,「怎麼會……」他這麼說,但沒拿穩的酒杯撒了一些液體在他手上,黏糊糊的,「或許會有一點孤獨……但是,我沒事的,我沒事的,塞萊斯特。」

  九方沉默了一會兒,人在痛苦的時候會呼喚自己最信任的人的名字,這點就連神也不例外呢。但是,她卻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這裡有三個人,三個人都擁抱著各自格格不入的孤獨。

  「但是,現在果然還是不同的。」巴巴托斯用手拉起了九方和路德維希,「觸碰你們的時候,我的孤獨溶解了很多哦。哪怕只是看著你們的身影,也會覺得開心……」巴巴托斯笑了,他的眼神是輕柔的風,「但我還是更喜歡你叫我溫迪。這裡可沒有那位偉大的風神大人,巴巴托斯那個家伙早就不存在蒙德了哦。」

  「那祂在哪裡呢?」問話的人是路德維希。

  「在沒有你們的地方,一個人彈琴吧。」溫迪說,他為自己盛了一杯酒,然後把過往都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後變成了那個一直都嘻嘻哈哈的吟游詩人,「所以,一切都改變了,不管是路德維希,還是九方,但是這不是不好的事,你們終於可以重新出發了。」

  他的指尖劃過桌面,隨著他的手指,桌面上出現了起伏蔓延的山巒、層層疊疊的翠林、隱藏在湖中心的美麗城邦,溫迪指著其中的一角,吟誦起過往的故事,「這裡曾經有一位獵人……」

  他如數家珍地嘆起那些被歷史掩埋的故事,跨越了難以想像的漫長光陰,就連蒙德都遺忘了他們,但神明卻一直記得。那些故事在他的話語裡重新發芽了,逝去的人再一次在故事裡閃耀……遠方的故事,遠方的城邦,遠方的冒險,溫迪把他所珍視的一切都送給他的摯友們。

  「是時候再出發了吧……既然過去的故事已經觸碰不到了,那麼就讓我們創造現在的故事吧。」

  路德維希嘆了一口氣,憂郁的眼眸看了眼自己的友人,然後他笑了,「謝謝你,溫迪,你已經成了我們之中最堅定、最溫柔的人了……我為你高興,我的朋友。」路德維希握緊了溫迪的手,上下搖了搖,表示他真摯的祝福,「風已經吹走了遮蔽天空的雲霧……你說的對,是時候再出發了。」

  路德維希接著轉過頭來,眼帶希冀的光,「那你呢?你要跟我一起旅行嗎?」

  九方動了動嘴,無數人的面孔閃現在她的眼前。她意識到如果答應了路德維希,她就會踏上一條嶄新的道路……一條與現在截然不同的道路。

  如果選擇這條道路,會輕松很多吧。不再考慮其他的事,只單純享受旅行本身。

  「不,現在的我已經不是『自由』的了。比起『自由』,我有了更想保護的東西。」哪怕那條道路滿是泥濘,她也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實現塞萊斯特的夢想。

  「是嗎?我明白了。」路德維希的眼神略微黯淡了,但他依然相信她,「我的旅行永遠會留下你的位置。等你再次『自由』的時候,那時我們再一起重逢吧。」

  「誒?沒有我嗎?路德維希,我可是一直在等你邀請我呢……」溫迪笑著插話了。

  「即使我不邀請,你也會自己跟過來吧,溫迪。」似乎想到了過往記憶的碎片,路德維希眯起了眼睛,「就跟以前一樣啊……」

  但又哪裡都不一樣了,旅行竟是為了分別。

  「我一定會來的。等我再次擁有自由的時候,我一定會來的,路德維希。」

  手被握住了,自由的溫度是愛人的體溫,路德維希笑了,「嗯,我相信你,你一定會來的。」

  立誓的夜晚靜悄悄地過去了,懷揣著未知的明天,人們都陷入了安眠。

  但神明還清醒著,他還不想放過那個被『自由』放逐的人。

  「你不相信我嗎?溫迪。」

  「怎麼會呢……」溫迪背對著九方,裹著被子,在床頭縮成了一團。

  「你在生悶氣,溫迪。為什麼?」

  「……」

  溫迪沉默了,他把自己縮成了一個小團,這樣更有安全感。

  「你再不說,我就當真了哦。」

  「……原諒我,九方、不,塞萊斯特。」沉悶的聲音從被子裡響起,「抱歉,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明明你(九方)是無辜的,但是我沒辦法不對你不生氣。雖然你還沒有記起全部,但是……為什麼呢?塞萊斯特,你可以對路德維希許下誓言,對我卻從來沒有。」

  「以前,我本來以為我們可以不用分離很久……等我把蒙德治理好了,就去璃月接你回來。但是……為什麼你卻不再回來了呢?但是……這樣也沒關系,我會等你的。如果你不回來,我就出去找你。」

  「明明我是那麼想的……但為什麼你連這個都不留給我,你(塞萊斯特)離開了,我甚至都無法確定你是否還能復活。只是你讓我相信你,所以我就一直等到現在。」

  「但好像,這一切都突然沒有意義了……」

  溫迪掀開了被子,他明明沒有醉,但卻失去了往昔的冷靜和散漫,「你的未來沒有我的身影,你可以和路德維希許諾,但……你預想的未來裡,從來就沒有我的影子……我不會責怪路德維希,」語言變成了硬鐵,「我只會責怪你。」

  「第一次拉起了風精靈手的人是你,」他向著塞萊斯特伸出手,就如他們初遇的第一次,「為什麼放開手的人也是你呢?」

  「你說現在的你已經不是『自由』的了,」溫迪嘲弄了一聲,在夜色下閃過一絲極難捕捉的晦澀的光,「那麼既然其他事都是你的責任,那麼我也是你的責任。」

  九方不知所措了起來,他的手就放在她眼前,但她卻沒有握上去,「……我以為你想要的是自由?」她疑惑地問到,那是像風一樣的自由,不允許出現任何沉重的影子拖慢風的旅途。

  「自由?」溫迪說著這個詞,千年多的時光走過了,只剩下自由陪伴著它的神。自由難道就意味著被時光放逐……被過往放逐……被記憶放逐?

  他看著那張臉,那張他過去非常熟悉,現在卻突然覺得有些陌生的臉,「神明也會有磨損,風歇止了就再也無法前行。或許有一天……就連你,我都會遺忘。但是……我能確信的就是現在。」

  「我不想再一個人彈琴了。」

  「我不是巴巴托斯,我只是溫迪,」看著有些錯愕的九方,溫迪有些無奈地笑了,他把手塞進了九方的手裡,「笨,所以現在可要握緊我哦,再也不許放開。」


第102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7) 悲傷、孤獨……

  請飛進靜謐的高天, 把月亮的棱角觸摸,

  再輕輕吸一口涼氣,把閃爍的星星吹落。

  ——米拉羅赫維茨卡婭

  「你的表情有點困惑呢?」比微風更輕盈, 比繁星更閃耀的少年詩人輕輕地說道,他嘴角勾起一抹櫻色的弧度, 「馬上你就會有一場新的冒險了,那是與海相連的王國, 或許會遇到意想不到的人也說不定,」溫迪朝九方眨了眨眼睛,然後他握住了九方的手, 唇貼在手上輕柔地行了一個吻手禮,「到時候可別忘了我哦。」

  不等九方開口,溫迪就繼續說道, 「不過, 我可是很狡猾的,」又一個眨眼,「就讓我們在新的冒險裡重逢吧。」

  那個人如此說道,然後就像一縷風一樣拂過身旁, 在右臉頰留下一個蘋果香氣的吻, 就乘夜色踏窗離開了。

  他輕輕撥了一下琴弦, 淺綠的光彙聚,在眼前變成螢火式的飛羽,接著那飛羽就消失了, 只留下一段美妙的琴音和一抹似有似無的笑聲。

  「真的是……搞什麼啊, 」九方摸了摸被親的地方,風明明是沒有溫度,她卻覺得右臉頰燒得難受, 「溫迪……真是傻瓜。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九方打開了通往陽台的門,她撐著手臂靠在欄杆上,離天亮不過兩三個小時,星星的顏色都變淡了,她看向遠方,那裡有兩位友人在送別,可惜卻沒有預留她的位置。她垂下眼眸,路德維希要走了,他既然決定要離開,就不會再給自己留戀的機會……所以,會是今晚。

  而他不想她來,所以來的人會是溫迪。

  「喲,路德維希。」

  「終於來了啊,溫迪。」

  「我幫你支走了九方,怎麼謝我?」

  「感謝你,我的朋友。」路德維希敷衍了一下溫迪,他的語氣有些落寞。

  她不來最好,不然……他怕他會舍不得離開。但是,他需要思考自己的路。路德維希從來都是自由的游子,他是時候睜開眼看看這個新世界了。

  溫迪哥倆好地摟過他的肩膀,從不知什麼地方拿出了美酒,「送別怎麼可以少得了美酒呢,」一打開酒的香氣就迫不及待地溢了出來,那裡面仿佛蘊藏了一整個春天的光陰,「路德維希,我為你高興。」

  他們一邊喝著酒,一邊彈著琴,明明是離別,兩人的臉上卻沒有什麼悲傷的痕跡。

  「哦,為什麼?因為你可以獨占塞萊斯特了嗎?」路德維希開著玩笑,「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你生了好久的悶氣。你在氣什麼呢?是氣我搶走了你的女神,還是氣塞萊斯特搶走你的朋友。」他喝了一口酒,「又或者……你在生氣,我們把你排除在外。」

  他說這話的語氣跟平常沒什麼區別,路德維希看出了好友那點心思,但他不在意,又或者說,他在意的只有一個人的態度。

  溫迪也笑眯眯地回應他,「誰知道呢……不過,這樣也不錯呢。」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在風起地似乎很容易發生奇跡,不管是溫妮莎還是面前的人。

  風聲如歌,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只是享受著這一刻的靜謐。

  夜色寧靜如水,樹葉、芳草和風晶蝶是自然的朋友,沉醉在美酒中不只是微醺的臉頰,還有真誠而高尚的心靈。

  等太陽從天邊的一角露出了一條金邊的縫時,溫迪開口了,「說起來,我還有禮物要送給你,是時隔千年之久的生日禮物。」

  他展開手掌,裡面躺著一只普通的青色飛羽。

  路德維希的眼珠轉了轉,他的心緒又一次回到了千年之前——

  「路德維希,你有想要的禮物嗎?你大膽說,需要什麼我都會為你找到的。」

  「想要的東西?……我明白了,那就把你最珍貴的東西送給我。」

  「所以,這就是你最珍貴的東西嗎,風神大人?」

  路德維希接過了那只飛羽,從熹微的日光下斜著眼睛看羽毛帶著微微的露水閃著晶瑩的光。

  「是啊,這就是我最珍貴的東西。不問我為什麼嗎?」

  「不,已經不需要了。」

  出乎意料的,路德維希放開了手。

  此時,突然起了一陣風了,透明無色的風把那青色的羽毛吹向高空,吹向遠方,吹向未來。

  「因為我已經知道自由的真諦了。」

  「雖然我仍然無法想像自由的羽翼會是什麼樣子,人類或許也永遠無法擁有真正的自由……但是,現在已經足夠了,作為人類,這樣已經就足夠了,我的旅途還沒有結束。」

  他碧藍的眼眸看向那在高空晃晃悠悠的飛羽,它飛的歪歪扭扭,似乎在空中碰壁顫抖,但……飛羽確實描繪出了風的形狀,「再見了,溫迪。我要去擁抱我的自由了,期待和你再次見面,在未來的某次旅行之中。」

  吟游詩人再次彈起了琴,琴聲不似如今的曲調,古樸有如遙遠的傳說。

  千年的故事在此刻終於畫上了句號……寂寥又溫暖的曲子響起,就像月光一樣,就像輕風一樣。

  「是啊,被時光拋棄的我們,終於又可以再出發了。」路德維希、塞萊斯特、溫迪他們都深陷在千年前的故事裡,時光已經走遠,但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離開,但現在……時光再一次轉動了。

  風會帶動飛羽離開,時光會帶走故事裡的每個人。

  「但這一定不是結束。我也一樣,路德維希,期待和你的下次見面。」

  風吹走了未盡的話語,但……在某一日,他們終會重逢。

  所以無需悲傷,別離短暫而情誼永存。

  等太陽的光再次占據這個世界的時候,九方迎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是個粉頭發帶著相機的女孩子。

  「你是?我記得你,來自楓丹的記者小姐?」

  夏洛蒂瞪大了眼睛,「太好了,你還記得我。」她一邊說著,一邊靈活地鑽進了門內,「先來做個自我介紹吧,我是來自楓丹的記者夏洛蒂,你是九方小姐,對吧。」

  她問著話,語氣卻沒有疑問,看來這位記者小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了解過她。九方點了點頭,「是的,請問有什麼事嗎?」

  「太好了,你可是獨家新聞……」她的眼睛一下子發亮了,像是看到了逗貓棒的貓,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有些激動,貓貓故作矜持地點了點頭,「我是說……我有個好消息要提前通知您,九方小姐,你轉大運了。」

  九方挑了挑眉,「您具體指什麼?」

  夏洛蒂用手臂撐起身子,她看上去倒比九方這個轉大運的人更快活,「您繼承了楓丹塞爾維亞公爵的位置以及他高達35億的家產」,她的眼睛閃亮著,像發著光一樣,「也就是說,您馬上就是未來的公爵大人了!」

  「啊?你在說什麼?」

  夏洛蒂一下子握住了九方的手,「您可一定要相信我,不久,來自楓丹的信使就會親自來找你。但他們太慢了,我可是不會放過這個獨家新聞的。請您務必要讓我第一個做專訪……啊,流落他鄉的公主時隔十八年被公爵大人尋回,從一個普通的少女一躍變成楓丹的公爵小姐……天啊,我能預測這一定會是轟動楓丹的大新聞!」

  她激動地晃了晃九方的手,高興得仿佛那個中了那個大獎的人是她。

  「……是不是有哪裡弄錯了。」

  「您問到了關鍵之處!」夏洛蒂更加激動了,整個人都像發著光一樣,「據我所知,這位公爵還有一個養子,也就是您有了一個養兄,這難道涉及什麼豪門恩怨嗎?哼哼哼,而且您猜這位公爵現在在何處,又為何要現在迎回您?」

  「……我猜那肯定不是什麼好地方,對吧。」

  「你說的沒錯,」夏洛蒂為九方惋惜了一小會兒,「塞爾維亞公爵現在正在楓丹的監獄接受法律對他的懲罰,而按照楓丹的法律,他的爵位已經被合法剝奪,而就在這個檔口……他將繼承爵位的權利留給了您,因為您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兒。」

  有種滿是漏洞反而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吐槽的無力感,九方嘆了一口氣,「所以,記者小姐又是從哪裡打聽到的?他可是在監獄裡哦。」

  「實不相瞞,為了采訪監獄長萊歐斯利先生,我走了一些監獄的路子,甚至都想過混入監獄……歷盡磨難,雖然還是沒有采訪到他,但我打聽到,他在找一個女孩……哼哼哼,那個人就是您哦。」

  「聽起來,還真是……坎坷。」九方抽了抽嘴角,不過萊歐斯利在找她,這個說法跟林尼和琳妮特的一樣,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嗎?雖然不可思議,但夏洛蒂沒有理由騙她。「所以……我現在要怎麼做?」

  「當然是前往楓丹,贏過您的養兄,登上公爵之位了!」她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桌子被拍的一聲響,「多麼跌宕起伏的展開,請您務必讓我陪同,不管是什麼艱難險阻,我都會站在您身邊……只要,只要您能答應我的獨家專訪。」

  「我以為……你只是來記錄這次跨國犯罪案的,沒想到還另有所圖。這份態度,簡直就是第一流的記者。」

  夏洛蒂被說的有些臉紅,「當然,那個事件我也不會放過,但在愚人眾、騎士團和審判庭三方勢力下,我也很難深入……」她嘆了一口氣,「昨天,還在蒙德城內發生了災難,有神秘人襲擊了教會,萬幸沒有什麼傷亡……但是,這樣一來,愚人眾和騎士團的關系就更緊張了,他們絕對不會允許記者參與的。」

  「所以,你就馬不停蹄地轉換了新目標?」九方拍了拍手,「不愧是記者。」

  「您似乎一點都不意外,我還以為昨天的災難嚇到您了,本來想過來告訴您這個好消

  息讓您高興一下的,「夏洛蒂的手交叉著,「不過您放心,楓丹是個太平的地方,我們有公正的審判官那維萊特先生,您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那維萊特?又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了。如果我去楓丹,大概率也會跟他打交道。夏洛蒂小姐,可否告訴我,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的,如果您要繼承爵位,就要通過審判庭的法律核查,這是必要的法律程序,我想你應該會見到那維萊特先生。至於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您放心,他是個公正的人,絕對不會允許任何的不公。」

  「我問的是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除了工作上的公正,沒有其他了嗎?」

  夏洛蒂笑了,「九方小姐,您可真敏銳啊。是的,除了工作外,我們對這位審判官知之甚少,明明他在楓丹呆了五百年,卻還是位非常具有神秘氣息的人物呢……我曾經想要采訪他,但不出所料,他拒絕了。」

  「五百年?」九方有些驚訝了,「這還是人類嗎?」

  「誰知道呢,」夏洛蒂聳了聳肩,「我們就連那維萊特先生的真身都不知道。但只有一點可以確保,他就是公正本身,他就是審判本身。」

  「聽起來可真可靠,感謝您,夏洛蒂小姐。」九方轉了轉眼眸,這就是溫迪說的新冒險嗎?不過……她確實沒有再呆在蒙德的理由了,博士走後,即使是在愚人眾裡,她也沒有理由再呆在博士的隊伍裡了。那麼,不妨去楓丹轉轉,希望那裡能夠找到她想找的東西,塞萊斯特的屍體會在楓丹嗎?

  「能看得出您是位熱心又體貼的人。不日,我將和您一起前往楓丹,一路上請多多指教,夏洛蒂小姐。」如果能多個當地的向導也不錯,正好,夏洛蒂需要新聞,而她需要流通的消息。

  「這麼說,您是答應專訪了?您放心,我夏洛蒂一定為未來的公爵小姐『出生入死』!」

  「太誇張了,夏洛蒂小姐。這一趟旅途……倒也不會那麼危險吧。」

  夏洛蒂小姐的臉色鎮定了起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放心不下。看來您還不知道您要面對什麼……首先,您要先去監獄見您的生父,之後,再去城堡面對您的養兄,最後,去裁判庭見那維萊特大人。」

  「……這難道會有什麼意外呢?」

  夏洛蒂搖了搖頭,「如果在正常情況下,應該是沒有什麼意外的。但是,不管是您的生父,還是您的養兄都是……較為獨特的人類,更別提,您的養兄還是那維萊特大人的好友。」

  聽得出來,那個「較為獨特」是非常委婉的說法了,「……總不會有當街襲擊和當街殺人吧。」呆在愚人眾這種鬼地方就這點不好,非常容易把人往壞了想。

  「噢,這倒不會,那可是楓丹,我們的警備精密而周全。」

  「那應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九方飲了一口茶。

  「嗯?您就不擔心到手的肥肉跑了嗎?爵位先不提,那可是35億哦,足足35億的家產哦!如果出了岔子,您可能就一分都沒有了!」

  「35億?」九方認真思考了一下,「好大的數字,上次見到,還是在教令院裡的圖書館。」

  「教令院的圖書館這麼豪華嗎?」

  「不,我是說有個學長(艾爾海森)在教令院的圖書館裡告訴我,等我看夠足足35億的文字,就能成為賢者了。」

  「所以,你看完了嗎?」

  「當然沒有,真看完這麼多,我不如早點死掉算了。那個人只是在嘲諷我,可惡的艾爾海森。」

  夏洛蒂撲哧一聲笑了,「您可真是個有趣的人。」

  她打量著面前的少女,一般人遇到這樣的財富早就高興的不知所以了,生怕到手的肥肉飛掉。但九方不一樣,她仿佛聽到了一個還算可以的消息,然後就皺了皺眉,旅游散心般去了銀行,然後冷淡地說,請把我的35億交給我,而最妙的是,銀行人員還真會給她。

  夏洛蒂更開心了,這個少女比新聞本身更具有價值,這個朋友她夏洛蒂交定了,「九方小姐,不,九方,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

  「當然可以,夏洛蒂。」

  「既然你如此鎮定,那麼看來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九方,我會充當你在楓丹的導游,這一路上請多多指教,楓丹是個美麗而優雅的地方,相信你一定能玩的開心。」

  「這麼說來,我就要忍不住期待了。」

  九方抽出了一張信紙,拿出一支筆,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

  「你在寫什麼,九方?」

  九方倒也不隱瞞她,直接把信紙交給了夏洛蒂,「喏,看看吧。」

  夏洛蒂眨了眨眼,信的開頭是:尊敬的艾爾海森先生。

  稱呼倒是中規中矩,裡面的內容卻充滿了離經叛道。

  「這是你寫給你的學長的嗎?」

  「是啊,我早就想這麼做了。我要鄭重的告訴他,什麼狗屁學術,我才不做了!艾爾海森,我有了35億,你去找其他的合作人吧,我會抱著我的35億,悲傷的、孤獨的、落魄的走上一條沒有學術的道路。」

  「是啊,這真是太悲傷、太孤獨、太落魄了。」

  「嗯,你懂我,夏洛蒂小姐。」

  她們的手握在一起,空氣中都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如果有了35億,還要做什麼呢?

  當然是什麼都不做,抱著數都數不清的錢,過著「悲傷」、「孤獨」又「落魄」的生活。


第103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8) 擊鼓之……

  擊鼓之後,

  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髒叫做月亮。

  ——海子

  「想見您一面,真是困難呢。」

  推開門的少女抱怨著,阿蕾奇諾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文件, 輕輕甩到一旁。薄薄的紙張便像乘上了風一般,精准地落到了高高堆起的文件山上。她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也格外優雅, 深紅的眼睛轉了過來,「哦, 那只是對須彌學生而言的……您可不屬於這類。」

  「怎麼會?」九方拉開了阿蕾奇諾面前的椅子,「至少目前……我還只是位須彌學生。」

  阿蕾奇諾挑了挑眉,「那教令院的弟子來找我干什麼呢。」她攤開手, 「我可不是你的老師……或者,你想學習一些戰鬥技巧?」

  「額,這個還是……」九方連忙擺了擺手, 「我只是想問問你。對於塞爾維亞公爵, 您了解多少?」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世』?」阿蕾奇諾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

  「是啊,你我都心知肚明,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九方也笑了, 「所以,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我想,偉大的執行官大人應該有頭緒吧。」

  阿蕾奇諾端起手邊的紅茶,淺嘗了一口, 「不錯的紅茶, 產自楓丹,你也嘗嘗吧。」接著,她開口, 「塞爾維亞公爵是個有趣的人,正直又魯莽,果決又衝動。可惜,在我們的調查中,這樣的人從來沒有與你接觸過。簡單來說,他根本就不認識你。」

  「所以……這是誰設下的圈套呢?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阿蕾奇諾捏著杯柄,轉了轉杯子。精美的璃月茶具裡的淺紅液體倒映著一張冷淡又高傲的臉,「塞爾維亞公爵只是是引子,背後另有其人。比起他,你更需要關注的是他的養子,奧蘭多塞爾維亞。」

  「哦,你們查到了什麼?」

  茶水倒映的臉抬了起來,暗紅的眼睛閃著不明的光,「恰恰相反……我們什麼也沒查到。」

  「什麼也沒查到?」九方心思轉了轉,「是的,你說的沒錯。確實,我需要多多關注這位奧蘭多先生。」

  阿蕾奇諾接著說,「上一個我們什麼也沒查到的人是那維萊特。自五百年前來到楓丹起,他就擔任楓丹審判官,把自己活成了類似水神一樣的楓丹正義像征。」

  「但你們已經有推測了吧……能活五百年的長生種,被水神親自邀請擔任審判官的異族。而且又不是水神的眷屬,答

  案或許已經出來了。」

  阿蕾奇諾又品了一口茶,「但這都是我們的推測,還缺乏證據。」

  「那你又為什麼要突然提到那維萊特。」

  「因為我們懷疑那維萊特和奧蘭多是同族,也就是……奧蘭多是另一位龍王,一位更加神秘、更加莫測的龍王。」

  九方的神色變了變,「楓丹有了兩位龍王?我可想像不到兩位龍王齊聚一地的理由……總不能是來度假吧。」九方打量著阿蕾奇諾的臉色,她還是那麼冰冷又淡漠,活像是一把鮮紅的等待收割性命的刀。

  但九方此刻意識到了阿蕾奇諾鎮定的原因……因為她已經猜到了最壞的結局。

  「我猜,楓丹要有大亂子了。」她抬起眼睛,絲毫不掩飾地盯著阿蕾奇諾,「那麼龍王會是我們的朋友嗎?」

  「很顯然,那維萊特先生並不信任愚人眾。」

  「他不會是愚人眾的朋友,所以我問的是……他會是你的朋友嗎?」

  阿蕾奇諾笑了笑,她似乎覺得九方說了很有趣的話,「我當然想多一個像那維萊特先生那樣的朋友。」她端起茶杯,像是端起酒杯一樣,和九方面前的那杯茶碰了碰,「朋友,多麼美妙的詞彙。可惜,愚人眾的我們一向得不到別人的信任。」

  九方突然嘲弄了一聲,她的臉湊向阿蕾奇諾,似乎想要看清阿蕾奇諾的真面目一樣,「據說,楓丹是你的故鄉。你並不想看到楓丹發生不好的事。這是你的真心,我明白,阿蕾奇諾,」她喃喃自語,「在楓丹問題上,我相信你的真心,哪怕我們是愚人眾。」

  阿蕾奇諾的表情還是冷冷的,她很難被什麼東西觸動,她只是饒有興致地說,「感謝你,小女士。可惜……這沒用。而且,愚人眾總會用愚人眾的方法達成我們至高的目的。」

  「聽起來真可靠啊。如果我是水神,應該會非常放松吧,畢竟有你們在呢。」

  阿蕾奇諾的眼睛突然掃了過來,她這下是真的笑了,「您真敏銳。面對楓丹的危機,那位水神竟然什麼也沒做。或許,她才是那位在幕後看著一切的人。水神,總不能真的只是楓丹的吉祥物吧。」

  「誰知道呢,」九方拖開了椅子,「感謝您抽空陪我聊天。我的問題問完了,我也是時候離開了。」

  在她即將離開的時候,阿蕾奇諾叫住了九方,「莎夏,莎夏雪奈茨芙娜,你的調令已經下達,從今天起,你就隸屬愚人眾第四席。」

  離去的腳步停住了,九方轉過頭,她聽見阿蕾奇諾說,「歡迎回家,莎夏。」從窗戶上透過的光,模糊了阿蕾奇諾的臉,在那張臉上竟然存有溫柔的遺留。

  看見了仿若過去的光影,九方便也笑了起來,「嗯,我回來了,父親。」

  自阿蕾奇諾登上第四席又過了多久呢?

  遙遠的兒時記憶幾乎變成了褪色的白紙。在記憶之中,壁爐之家是埋葬生命的噩夢,那時的阿蕾奇諾冰冷卻並非無情。而現在,壁爐之家變得有溫情了些,但阿蕾奇諾卻像心被挖空了一樣,溫度從她蒼白的臉上快速滴落,直至什麼也不剩。

  「怎麼了?」暗紅的眼睛看了過來。

  「不,什麼也沒有。祝您早日達成所願。」

  門扉再一次被關上了。

  出了愚人眾的辦事廳,在外面等她的是夏洛蒂,這幾天她閑得要命,但還是發揮了自己的老本行,試圖挖掘出老蒙德的新聞。

  「久等了,我們回去吧。」

  夏洛蒂熟稔地挽過她的手,她側過身來,小聲說,「給你一個忠告哦,最好不要跟愚人眾走得太近。」

  「為什麼?我們的記者小姐聽到了什麼風聲嗎?」

  「上次襲擊蒙德的就是愚人眾,據說……那位博士被驅逐出蒙德了。接替他的是愚人眾第三席僕人。這位大人在楓丹的勢力也不小,很多人都想挖掘壁爐之家背後的故事。看看它背後是否跟面上一樣和諧安寧。」

  「你覺得呢?」

  「我當然希望壁爐之家面裡如一,但是嘛。」夏洛蒂笑了笑,「雖然我只是個記者,但我清楚……面上裝的再好,也會從不經意的言行中透露。那些不正常的違和感根本揮之不去……但是,在楓丹一切都要講證據。更何況,是在愚人眾的地盤上。」

  九方點了點頭,「你說的,是該跟愚人眾走遠點。」

  雖然,她完全不會這麼做就是了。如果愚人眾代表的是罪惡,那麼造成罪惡的又該是什麼?

  這個話題很快就轉過了,夏洛蒂朝她擠眉弄眼,「那個須彌來的金發大帥哥又來找你了。他好像要回須彌了,那麼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唉,看來今晚我得一個人去吃飯了。」她故作委屈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要把握好機會哦。這樣的人不珍惜立馬就被人搶走了。」

  夏洛蒂輕輕推了一把九方,「去吧,好好和他道別。」

  好好道別?確實,應該離開這裡了,即使卡維不離開去須彌,他們也得分開了。

  這段時間,她似乎總是在和人道別,她和他們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但是……這是她自己的旅途,她必須踏上自己的道路。

  「喲,卡維。我聽夏洛蒂說,你准備回須彌了。」

  卡維點了點頭,「嗯,本來想過幾天再告訴你的。可是,須彌那邊的人催得很緊。」他無奈地攤開了手,「不提這個了,說說你吧。我聽說你似乎繼承了一筆巨大的財富……」

  「是有這麼一回事。」九方點了點頭,「所以我也得離開蒙德了,去楓丹處理一下個人事務。」

  「那之後呢?你打算怎麼辦,就這樣留在楓丹嗎?」其實,他想問的是九方會不會再回須彌,卡維能看出九方對學術並沒有什麼熱忱,那麼……也就沒有再留在須彌的理由。

  「不知道。我並不知道命運的風會把我吹向哪裡。」

  「那你想留在哪裡?」

  九方抬起了頭,「我想,我應該會留在一個讓我感覺像是家的地方……這麼久的旅行,我有一種感覺馬上就要迎來它的終點了。」

  「不論如何,都希望你多來須彌看看。只要你想,須彌也會有你的家。」金發的男人自然地說著,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許諾了什麼一樣。

  「……對不起。」

  「什麼?」

  「不,我什麼都沒說。」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卑劣,因為渴望正常人的生活,渴望正常人的幸福,渴望正常人的喜悅,所以她沒辦法放下卡維……這裡面是愛嗎?還是說只是卑劣的渴求在作怪呢?

  而直到今日,聽到他這麼說,她的第一反應卻是暗喜。

  因為自己的渴求而困住了另一個人的人生,明明沒有辦法給與任何明確的答復……可是,她卻沒辦法一走了之。想到這裡,九方難堪地移開了眼睛,太陽如此耀眼而美麗,她卻沒辦法再直視眼前的太陽了。

  九方意識到她得說點什麼了,但是話到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拯救她的是溫暖的太陽,卡維摸了摸她的頭,「沒事的,這是你的人生,你有權決定。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過上你想要的生活。」

  正因為這樣……所以她才沒有辦

  法推開卡維吧。如果一開始就保持距離,或許要好得多。但是,現在已經太晚了。

  就像裹上金黃糖液的上癮物質,等意識過來,已經無法逃離了。

  「你是故意的嗎?」九方歪了歪頭,避開了他的手。人類害羞的時候,是會故意鬧別扭的。

  卡維不知道九方怎麼突然就不想理他了,「你生氣了嗎?」他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雖然卡維完全搞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也完全不明白自己怎麼招惹到了對方,他下意識就想道歉了。

  但九方拉了拉他的袖子,「我沒有生氣。只是……有些,」她把頭埋在了自己的手臂間,因為不想被看見自己發燙的臉頰。等平和自己起伏的心緒後,她抬起了頭。

  卡維正關切地看著她,面上滿是疑惑,看著有些呆呆傻傻的,像是一只不明白女主人為什麼生氣的可憐的金毛狗狗。

  九方突然被逗樂了,「嗯……我沒事了哦。」她的眼睛移向一旁,外面的太陽散漫地撒下了祂的饋贈,陽光下的一切都閃閃發亮,九方挽起耳朵落下的頭發,「確實是時候了呢。」

  如果旅行就要迎來結果的話,如果她和塞萊斯特都能如願的話……

  「等從楓丹離開,我會去須彌……嗯,我一定會去的。」

  「誒?」可憐的卡維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聽起來是好事。所以,即使不明白,他還是笑了,「嗯,我會在須彌等你的。」

  他輕柔地撫摸了九方的長發,眨了眨美麗的像是寶石一樣的眼睛,「只是……別讓我等太久哦。」

  「等太久,你就要離開了?」

  「當然不是」他湊近了,遞給九方臨別禮物,那是一雙精美的耳飾,形狀跟卡維設計的建築類似,一看就知道上面凝聚了卡維最天才的靈光,「如果你不來,我就自己來找你。」

  九方垂下眼睛看了那耳飾,她確信,卡維把心遞給了她。


第104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9) 不一樣的他……

  「人們從報紙上讀到的地方, 人們從歌謠裡聆聽的地方,人們從畫卷裡看到的地方,那是個充滿幻想的地方, 」粉發女孩說著,夏綠蒂抬起了相機, 遞給九方一張相片,那是巨大巍峨的、像山一樣莊嚴的建築, 「歡迎你來這裡,我的朋友。」

  她誇張地轉了一圈,帶著點陶醉般的驕傲, 陽光在她的發色間躍動,水珠在她的指尖舞蹈,夏綠蒂鞠了一個躬, 朝她伸出手, 笑容裡帶了點不明的意味,「歡迎你重新回到這裡,我的小公主,我們楓丹未來的公爵小姐。」

  九方被她拉得站起了身, 她看著夏洛蒂漂亮又俏皮的樣子, 她本來應該懷疑夏綠蒂, 但是誰又會懷疑一個什麼都不隱瞞你的人呢?她們本來就應該是朋友,所以九方說,「您真是神通廣大啊, 記者小姐。」那些隱秘的信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入了夏綠蒂的耳朵裡, 「那您覺得,我該如何面對那位大人——我的生父塞爾維亞公爵?」

  夏綠蒂噗嗤一笑,「所以這就是你一到楓丹, 我就帶你來楓丹審判庭的原因啊。雖然本來應該帶你參觀一下景點的,但是……參觀嘛,我們有的是時間,」她一邊說著,一邊推開了大門,「雖然見那維萊特大人的機會很是搶手,但是,感謝我吧,我的朋友。你好心的記者朋友,已經替你預約了和他的會面,當然——」

  她拖長了聲調,朝九方眨了眨眼睛。

  「當然,作為報酬,我需要答應記者小姐事後的獨家專訪。」

  夏綠蒂痛快地打了個響指,「真是太上道,九方。」那扇大門被推開了,露出了金碧輝煌的內裡和那有如針線穿梭般忙碌的、衣冠楚楚的人們。被沉重大門隔絕掉的聲音一下子像是水流一樣彙進了大海……無數的聲音,無數的目光都交織、彙聚在那門口的兩個人。

  九方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她看向夏綠蒂。夏綠蒂卻玩味般朝她使了個眼色,九方看向夏綠蒂眼神的方向,通往頂樓的樓梯口下來了一個藍色的人。

  藍色的人……九方一時之間只能那麼形容她,就連她輕快有如水珠的腳步,飄逸有如波浪的裙擺,跳動有如寶石的雙眸都一並被包入了近似大海般的藍色之中。恍惚之間,她們的目光在空中對上了,那個藍色的少女審視著她,在仿若幻覺般的目光後,剎那間,少女戴上了她的笑容。

  她拍了拍手掌,「好了,都愣著干什麼,大家都去工作吧。」隨著她的話語,大廳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活力,人們又陷入了往常的忙碌之中,只是時不時有人向那位少女問好。那位藍色的少女也一一回應她忠實臣民的愛戴。

  看來,即使不在舞台之上,她也會是這裡永遠的女主角。

  夏綠蒂悄聲對九方說,「怎麼樣,有猜到她是誰嗎?不過你運氣真不錯,竟然第一天就見到了她。」

  九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那個少女就一下子像水珠一樣躍到她的身邊,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對哦,有猜到我是誰嗎?」

  「當然,水神陛下,在楓丹您的光芒無法遮掩。」

  芙寧娜笑了,她覺得應該笑,就笑了。那顆提起來的心一下子躍到了谷底,即使有點失望,但她還是笑著,「啊,你認出我了。」她這麼說著,然後就背過了身,「沒錯,我就是水神。那麼,你是誰呢?」芙寧娜悄聲說著,帶著點最後的期許。

  「我是九方。」

  聽到了那樣的回復,芙寧娜轉過身萊 ,她看著那張曾經在五百年前見過的臉。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

  「你是第一次見我嗎?」

  「是的,陛下。」

  「可為什麼我覺得你似曾相識?仿佛是在夢境中遇到的客人。」

  「那麼……就當我和您在夢境中相遇過吧。」

  過去仿佛再次重演一般,不過卻調換了位置。她……竟然稱呼自己為陛下?芙寧娜扯了扯嘴角,就像在苦笑,「嗯,這一定是宿命般的相遇吧。」她喃喃自語著,黑發少女看向她的目光有如注視著一個陌生的客人。

  「我不打擾你了。去見他吧,你是為那維萊特來的吧。這裡的人出了什麼事都會找他,」芙寧娜似乎在抱怨,但最後變成了一聲嘆息,接著她又恢復了尋常的模樣,又變成了那個神氣十足的水神,「有空的話,就來見我吧。這是恩賜,是水神給與臣民的祝福。」

  她強調著,不允許有拒絕,說完就自顧自地走了。

  等水神走遠,夏綠蒂才有些歉意地看向她,「九方,你不用擔心芙寧娜大人的話。雖然她有些奇怪,但總體來說,是一位非常好的神明。雖然我完全不理解今天她是怎麼了……不過如果是芙寧娜大人,她一定沒有惡意的。」

  「嗯,我知道這點。」九方的心思轉了轉,這個提瓦特大陸怎麼全是塞萊斯特的舊識?她有點哭笑不得,雖然自己全然沒有印像,但是那些曾經認識塞萊斯特的人卻還停留在舊日的回憶之中,仿若追逐一道幻影。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但她自己並不是幻影,她真實存在著。只是她同時也帶著點迷茫,但此刻她也只能是九方。

  所以,九方抬起頭,「走吧,我們去見那維萊特大人。」

  在給九方引路後,夏綠蒂就識相地離開了,她把空間交給了九方和那位一直活在傳聞裡的那維萊特大人。

  九方走進大審判官的辦公室,她能聽見筆尖在紙張摩挲的聲音,桌子上堆了一大疊文件,排得卻很整齊,四四方方像永遠也不會歪曲的律法一般。白色長發的男人停下了書寫,從那堆文件後站起身萊,他身量極高,寬肩窄腰,一下子就遮住了從窗外透過的陽光。接著,他邁著大跨步走過來,「抱歉小姐,最近事務繁忙。」他似乎在解釋對待客人的不周到,明明已經是楓丹實質的掌權者,卻如此彬彬有禮,「這邊請,小姐。」

  那維萊特優雅地拿起茶杯,替九方斟了一杯茶,放在他自己面前的那杯,卻是無色的白水。

  「您好,那維萊特先生。」

  初次見面,他們都表現得禮貌又疏離。接著,九方在沙發上坐下,那維萊特向她寒暄著,像是被設定的程序,不管九方說什麼,他都會非常禮貌地道好,就像這樣:

  「是的,那維萊特先生。在璃月,我們會用特辣朝天椒泡水喝,這樣喝能夠打通人全身的穴位,達到延年益壽的效果。」

  「嗯,那聽起來真不錯,有機會我會去嘗嘗。」

  九方肯定,他根本不理解人類寒暄的用意,他只是在學習。也對,那維萊特根本不是人類。

  他只是在學習,學習如何在人類社會中扮演人類。只是九方不明白,那維萊特現在又在干什麼,他看起來像是在討好她一樣……像是人類男子一樣試圖和一位女士建立初步的聯系,但他表現的太過拙劣,像是蹣跚學步的嬰兒。

  九方決定打直球——「那麼,那維萊特先生。關於我的身份,

  楓丹已經辦好繼承程序了嗎?」

  「是的,小姐。」他起身,去桌子上拿了一疊文件過來。雖然他面上沒有反應,但九方能感覺到他松了一口氣,看來生硬的寒暄對那維萊特先生也是不小的負擔。

  「在這裡,小姐。」

  九方拿起來,「稍等,先生。請容我一一確認一下。」

  「當然,小姐。如果你有什麼不理解的地方,請告訴我,我會為您解惑的。」

  九方緩慢地翻閱著,她看得很認真,生怕略過了什麼重要的內容。太嚴謹了,太嚴絲合縫了,她一邊翻著,一邊抬眼看著面前的那維萊特,「先生,我的文件是您負責處理的嗎?」

  「是的。怎麼了,小姐?」

  「沒什麼,您真是嚴謹又細致,我沒有發現任何的問題。只是……」九方在最後一頁的簽名展開,那裡有三個空,分別留給她自己,她的生父塞爾維亞公爵和她同父異母的哥哥奧蘭多塞爾維亞。

  這裡有兩欄空著,一欄已經被優雅的花體字占據了,那裡精致地署上了名字——奧蘭多塞爾維亞。

  「是的,您的哥哥奧蘭多已經同意你接任老公爵的位置了。只要老公爵和你自己簽上字,這個協議就會有效力。」

  怎麼會這樣?九方有些疑惑,她本以為自己這個便宜兄長會阻礙她繼承爵位,現在看來恰恰相反。「那為什麼公爵,我是說我的父親,那一欄卻是空的?」

  「因為是您的兄長奧蘭多建議讓您繼承爵位的,老公爵同意了,但他想先親眼見見你,再簽下名字。」

  「那維萊特先生,您不覺得蹊蹺嗎?明明我的兄長奧蘭多從未見過我,卻將爵位拱手相讓……我聽說你們是好朋友,能告訴我,哥哥……奧蘭多,他在想什麼嗎?」

  那維萊特露出了然如胸的表情,他似乎一直在等這個問題,「這個嘛,小姐,你得親自去問他。」但那維萊特又怕嚇到了九方,「但以我信譽保障,奧蘭多絕無惡意。他只是……只是……」他似乎想要為奧蘭多的行為歸納一個合適的詞彙,但話到嘴邊,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他只是太想要個妹妹了。」

  那維萊特最後這麼說,雖然他一說完就後悔了……那個混蛋,真的會想多個便宜妹妹嗎?即使是那維萊特也在心裡腹誹著。

  「這樣啊。那我還有個問題……您有見過我嗎?」那維萊特臉上露出迷茫的表情,九方指了指自己的臉,「我是說——您之前有見過這張臉嗎?」

  「不,小姐。我確信我們是第一次見。」

  那維萊特保障自己的龍生裡沒見過這位美麗的小姐,她長得那麼耀眼……雖然那維萊特個人對太陽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喜愛,但他還是得承認這位少女就像太陽一樣見到了就難以忘懷。

  那維萊特並不是指的長相,像他那樣的龍,對人類長什麼都漠不關心,相貌只是辨認人類的手段。

  他指的是那種矛盾感,那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就跟他最初見到芙寧娜一樣的違和感……仿佛扮演一般的虛假。

  游離在人類社會的異類會互相吸引,她是人類嗎?就像披著人類的皮囊。

  那維萊特看向她,他感到一種難得的安心感。她應該是他們的朋友,他們——龍類的朋友。

  最後,那維萊特直起身,「小姐,請你去見奧蘭多吧。相信你見到他後,什麼疑問都會消解。如果你感到害怕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九方朝他笑了笑,算是謝過了他的善意。但她仍舊是疏離的,「就叫我九方吧,不用那麼客氣,大審判官先生。」

  「不過,不用勞煩您了。我會去見他的,我一個人就行。」

  那維萊特有點失落,他很少主動交朋友,但是又不能太過打擾。「好的,小姐,祝您順利,另外如果您在楓丹遇到了任何問題,都歡迎您來找我。」

  「任何問題?」九方有點驚訝,這個生龍驚人的友善。

  「是的,任何問題。」他說著,像是在對著空氣莊嚴地發誓,甚至都沒有看向九方。

  「你們楓丹人都這麼友善嗎?」

  「不,我想應該不是。雖然我很希望人們如此。」那維萊特一板一眼地回復著。

  「您說話很有趣,先生。」九方還是第一次見待人接物如此認真的龍,簡直是拿尺子在度量一切一樣。

  「感謝你的贊美,九方。」那維萊特看上去很高興,莊嚴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輕微的笑意。

  「……不客氣。」九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想了又想,最後還是在臨走之前,補上了一句話,「我剛才是開玩笑的,先生。」

  「您指什麼?」

  「我是指您說話很有趣這句話。」

  「哦……好。」

  他垂下了眼睛,九方一面覺得自己真該死,一面又開始真心覺得那維萊特很有趣了,「不過,你現在很有趣。」

  「……這次,還是開玩笑嗎?」那維萊特不習慣人類的溝通方式,他們不像他一樣,他從不說謊。

  「不,這次是認真的。」

  那維萊特的眼睛被點亮了,可同時又充滿了困惑和迷茫。

  可能這就是人類吧,充滿了謊言,但又充滿溫暖,這是一種他難以掌控的生物。

  「那麼下次見,那維萊特先生。」

  「好的,下次見。」

  他們標准化的道別,但明天……今後將會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他們。


第105章 強烈的風,高踞與他們之上(1) 高貴……

  我們要高貴勇敢的生活

  我們要像強烈的風

  高踞與他們之上。

  與大鷹為伍, 與雪為伍,與太陽為伍。

  強烈的風,

  就是如此生活著。

  長風沛雨、艷陽明月, 每一寸土地被天鵝絨一樣的綠毯鋪滿,天地間充斥著綠色的喜悅, 風裡夢裡也都是勃勃向上的欲望,春天美得純真和勇敢, 它不通世故、渾然天成。

  連同塞爾維亞公爵府邸的庭院一樣。

  這裡並不難找。

  不,還是有一些奇異之處的。

  雜亂的、荒無人煙的庭院預示著它久無人問津的事實,蓬勃向上生長的花草頂開了原本鋪著地磚的地方。它們生長得爛漫又肆意, 花朵絢麗鮮艷的色彩就像是一個無人打攪的幻夢。

  「這裡是廢墟嗎?」

  小心翼翼推開庭院大門的夏綠蒂有些崩潰,但她的眼睛卻熠熠生光。

  夏綠蒂擺弄著相機,猶如操縱她的身體一樣自如, 她拍下了很多照片。在相片之中, 古老的城邦仿佛遙遠故事褪色的一角,唯一鮮活的存在便是那存在於自然中的翠綠。

  「看地址就是這裡啊,不過怎麼會是這樣?塞爾維亞公爵還沒有入獄之前,一直都非常活躍, 我原本以為這樣的大人物的住所應該是富麗堂皇的……」

  「可能是他更習慣居住在楓丹城區, 所以廢棄了老城堡。」九方說著自己的猜測。

  老城堡坐落在距離楓丹主城區不遠處的山巔之上, 通向城堡的道路都快被花草、塵土掩蓋了,那位公爵應該很少在這裡居住。但是為什麼他的兒子奧蘭多會約在這種地方相見?

  九方環顧了一下四周,除了她自己和夏綠蒂外沒有其他人的痕跡。

  她抬頭看向城堡之中類似教堂的主體建築, 它極大極高, 像是神話中巨人或者巨龍的住所,彩色的玻璃上刻畫著龍和神的傳說,高高的黑色尖頂仿佛要戳穿藍色的穹頂。

  而……明明耳邊沒有風聲, 她仿佛聽見了那呼嘯而過的疾風。

  「夏綠蒂。」九方停下腳步,望向自己的女伴,「這裡的主人恐怕只想讓我一個人進入。」她藍色的眼睛裡帶著歉意,但九方知道那個人已經在等自己了,「抱歉,我無法告訴你原因。但是,請把你的相機給我吧。作為回報,我會拍很多有價值的新聞素材。」

  「誒?」夏綠蒂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敏銳的感覺已經告訴她這裡的不同尋常。比起沒有挖到素材的失落,她更擔心九方的安全,「可是你一個人在這裡,會不會害怕啊。九方,我不放心你,那個人……奧蘭多先生,他很少出現在人前,我害怕他……」

  「沒關系的。如果你擔心的話,就去找那維萊特先生吧。有他的擔保,奧蘭多不會傷害我。」

  聽到那維萊特的名字,夏綠蒂明顯被說動了,「好吧,那你要快點回來哦。如果今晚上沒有你的消息,我就去找那維萊特。」她一邊把掛在脖子上的相機遞給了九方,一邊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這裡。

  夏綠蒂走後,風重新占據了庭院,它們自由地躍動,在九方的發間、裙邊打鬧,吹得植物們沙沙作響,然後互相推搡著,輕輕推著九方去打開城堡的門。

  「好了,我知道了,別鬧。」

  她把手放在大門上,門上的塵土被貼心的風吹走了,它們都默默地守護著它們的女主人。但是……九方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的手指輕微顫抖著。

  門的後面就是那個人了。

  她說不清自己是不是期待和他的重逢,還是在害怕和他的重逢。那些記憶都太過久遠……自己卻早已駛過了舊日的時光。

  她還在呼吸著,卻是以人的身份。

  接著,九方打開了門,一切都保留著舊日的摸樣,仿若舊日的重演。

  但是,還是有不同的。黑壓壓又威嚴的城堡內部卻四處點綴滿了星星點點的花朵,牆壁成為了它們的土壤。開門時產生的微風掠過,它們伴隨歷史一起呼吸。

  【向前走,你知道我在哪裡。】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仿若情人之間的耳語。

  是的,她知道。

  九方揮動自己的手臂和雙腳,從樓底順著回旋的階梯向上走去……

  不斷向上,不斷回旋,令她有些目晃神移,暈眩在這不斷向上攀登的過程之中。越是向上,從樓頂、窗戶撒下的日光就越發耀眼。黑暗被她甩在身後,眼前是極近眩暈的光明。

  風在背後輕柔地催促她,它們和它們的主人早已等不及了。

  推開樓頂的那扇門吧,門後會是你想要的一切……它們如此說著。

  所以她推開了這裡最後的那扇門。

  門後,華麗的大廳像是一場永不完結的舞會。

  衣著古樸的人們都簇擁著他們的王,王位於舞會的中心,那是巨大的王座,她認得那是誰的寶座。那上面端坐著神明,一個美麗的女神。

  白發的祂對九方笑著,「你來了。」祂伸出了手,示意九方上前拉住祂的手。

  不過幾步,九方來到了舞會的中心,她把手搭在女神的手心上,抬頭看著那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祂笑臉盈盈地看著她。

  九方把祂從王座上拉起,「你在做什麼?迭卡拉庇安。」

  隨著九方的聲音,那些陪伴女神的人都隨風而逝了,只有她和那位女神。

  女神起身,祂沒有回答九方的問題,還是微笑的模樣,「我一直在等你。」她伸出了手,手上是一副漆黑的鐐銬,她被鎖在了王座之上。

  「……你怎麼了?」

  「如你所見,我被鎖住了。」

  「像征自由的神也會被關住嗎?」

  祂笑了笑,帶著一些無奈,「嗯。」

  「被誰鎖在了這裡?」

  「被你……也就是——我。」

  身後傳來了猛烈的風聲,風在急速吹著大門、樓頂、窗戶……急速席卷著一切膽敢阻礙它們的東西……樓頂快要被吹走,大門被扣得作響,玻璃搖搖欲墜,舞池的一切都被狂風卷上了屋頂。

  但正中心的王座卻佁然不動。

  「他來了……」

  「誰?」九方抓住女神的衣袖,以免自己被風吹走。

  「巨龍啊。」女神向她笑了笑,「傳說中,巨龍會擄走人類的公主……現在,他就要來了。」

  「你是說迭卡拉庇安嗎?」

  女神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等她再度睜開眼,那個被困在王座上的人成為了九方——即使擁有了王座,卻依然身受束縛。

  風還在猛烈地刮著,但九方並不害怕。

  終於,高高的尖頂被狂風卷走了,陽光從破洞鐘宣泄而下,破碎的玻璃和被撕扯的家具沒有砸到她的身上,而且被風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了半空。

  從破洞之中,鑽入了一顆巨龍的頭顱,祂的龍角把破洞頂得更大了,巨大的爪子深深扎進了城堡之中,尾巴順著城堡盤了幾圈,青色的翅膀折射著太陽的光芒。

  巨龍把頭伸進了城堡裡,青色的眼眸像是燃著風的火焰,耀眼又美麗。

  【我來了,公主殿下。】

  巨龍溫柔地說著。

  九方伸出手摸了摸巨龍的頭,漂亮的鱗片收起了鋒利的邊緣,「嗯,你來了。」她的雙眼閃過過去那些美好又寶貴的記憶,「但是,你弄錯了一件事——」

  「我不需要拯救,迭卡拉庇安。」

  「我從來都不需要你來救我。」

  人類的公主強調著,她沒有因為愛人的溫情而感動,也沒有因為溫柔的保護而動搖,即使身上纏著鎖鏈,她的雙手也已拿起利刃,足以斬斷鎖鏈的利刃。

  「所以……別這麼做了,迭卡拉庇安。」

  巨龍和她沉默著對峙,他似乎有些受傷,連閃閃發光的、類似寶石的眼睛也黯淡了。

  但他沒有挪開自己的目光,他說,「你和過去一樣從未改變。」

  「但你弄錯了,困住你的從來不是我。」

  巨龍的身軀慢慢在風中消失,落在地上的是位風姿雋永的青年人。

  他有著一頭美麗的,彷如凝固著風的形態的長發,簡潔的白色衣袍遮住了優雅的身姿。眉如遠山,眼似清風,就連皺著眉的模樣也是那麼美麗和高貴。

  此時,這位高貴的人看起來有些困擾,「我從不會困住人類,哪怕是你,我心愛的公主。」

  迭卡拉庇安伸手抬起鎖鏈,端詳了片刻,才看向九方,「這樣啊……簡直跟過去一模一樣。你又被自己困住了嗎?」

  「你是說——」

  「這裡是你的心相空間,從你踏入這裡開始,一切景物都是你的心境重現。雖然是我這麼設置的,但是……我可沒想到會看見這一幕。」迭卡拉庇安有些困擾,他本來以為他們會在過去的沙爾芬德尼爾重逢,那是他們初遇的地方。

  但是九方比他想像之中要更狼狽一點。

  這也是人類,他在心中想著。

  九方有些疲憊地坐了下去,「我本來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但是……」她抬起自己的雙臂,上面纏繞的鎖鏈在嘲笑她的努力,「被你發現了啊。」

  「不用強迫自己,我明白你的感受。」迭卡拉庇安順從地坐到了她的身邊,「你想背負的東西太沉重了,就像這鎖鏈……如果你想背負的是世界,那麼你就要承擔這同等的束縛。」

  「願望……從某種意義上,就是鎖鏈本身。」

  龍是非常聰明的生物,天生就是世界的寵兒。

  屬於風的巨龍也會在收斂威懾的狂風後,擁有如同微風般敏銳的洞察力。

  迭卡拉庇安拿起鎖鏈,看似輕飄飄的鎖鏈卻沉重無比。

  他感受著鎖鏈上的力量,「你曾經穿梭在兩個世界之中,在時間長河裡漫步……所以,這上面會有時間的力量。」亦或是理解為因果的力量。迭卡拉庇安沒有多問什麼,只是雙眸之中凝聚起風暴,人類的手化為巨龍的利爪,他在撕裂著鎖鏈。

  「……既然是你設置了這心相空間,那你應該有除了撕毀鎖鏈外,別的離開方法。」

  「是的,我有。」

  「那為什麼不用?」

  風的力量與鎖鏈本身的力量對抗著,它們誰也不肯退讓半步。但不管哪股力量,都不曾傷害過九方。

  「很簡單,因為我不想。」迭卡拉庇安抬起頭,他凝視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你相信我嗎?相信我能打破鎖鏈,給你自由嗎?」

  九方有些無奈地摸了摸他近在咫尺的臉頰,「你都說了,這是我自己的鎖鏈。只有我自己才能打破自己的束縛。」

  「既然你選擇了背負鎖鏈,所以換我來打破它。」迭卡拉庇安貼了貼她的掌心,「所以,你相信我嗎?」

  九方沉默了,她突然知道了迭卡拉庇安想干什麼。

  既然這裡是她的心相空間,如果她相信迭卡拉庇安能給她自由,那麼鎖鏈就會破碎。

  她動了動嘴唇,理智告訴她自己,這是不可能的。

  人怎麼可能違背自己設下的束縛呢?如果她自己都不向往自由,那麼誰又可以帶給她如風的自由呢?

  她向往的真的是自由嗎?還是背負著鎖鏈的光明呢?

  「不,我不明白,你說的自由是什麼?」

  如果是塞萊斯特,她早就有了自己對自由的界定,所以她能把自由給她心愛的人民。但……那不會是九方的,她是人類,她應該有自己的思考,哪怕背離女神的自由也無所謂,即使背負一切也無所謂。

  」

  自由並不意味著放棄一切責任。「迭卡拉庇安輕柔地說著,「不要去刻意探索那個答案。你只需要向往它(自由),去追逐它。」

  「閉上雙眼,想像這裡輕風吹拂、碧樹成蔭……風在搖動樹、花和草的葉子,地上鋪滿了鮮花,蝴蝶在花間穿梭,你聞到了嗎?清新的花露和那甜蜜的香氣……」

  他說著,輕柔的話語像是清泉流過山間。

  「你看到了嗎?那穿梭在高空的青色巨龍,祂向你飛來。」

  「不要害怕他,爬上他的背吧。」

  「抓緊他的龍角,別擔心會掉下來。」

  「你聽見了嗎?巨龍帶著你在高空飛翔,風聲在你耳邊作響。」

  「你聽見了嗎?那來自高空的歌聲,巨龍的歌聲。」

  「那麼,睜開眼——該看看這個世界了。」

  九方睜開眼,風在她身邊呼嘯而過,像是她忠實的護衛,守護著她。

  身下是巨龍堅硬的像是城堡一樣的身軀,晶瑩像是寶石一樣的龍角握在她的手裡。巨龍側過眼睛看她,俏皮地對她說,「抓緊我哦,我們要起飛了——」

  「等等……之前的王座和鎖鏈呢?」

  九方張開嘴,吃了一嘴的風。

  「忘了它們吧……」迭卡拉庇安說著,「別忘了你是為什麼出發的。你是為了自由,而不是為了背負什麼。」

  九方抬起手,鎖鏈斷裂了,但還像手環一樣扣住她的雙手,沉重卻不再是負擔。

  【自由同時也是束縛。】

  她心中閃過這個念頭,鎖鏈再也不能困在她了,陰霾仿佛被風吹走了。

  她的心變得跟清風和高空一樣澄澈又暢快。

  巨龍哼起歌謠,古老又輕柔的歌聲像是獻給世界的搖籃曲。

  祂的雙翼輕微扇動,便可在雲間自由飛舞。這裡是龍的國度,只有古龍和神明能夠到達的、近乎世界頂端的地方。

  最接近天空島的地方。

  九方忘了一切的煩惱,張開雙臂興奮地擁抱著從她身側穿過的風。

  此刻的她是自由的,她確信。

  巨龍笑了,他散漫地說,「我飛累了……所以這次,換你來接住我吧。」

  話音剛落,巨龍的身姿便消散了,空中只留下兩個人影在極近太陽的地方墜落。

  那其中,青年的身姿極為隨性,仿佛他不是在墜落,而是在風中安眠。

  九方卻有些不知所措,「不,等等,我又不會飛。」

  從空中下落的速度非常快,透過薄薄的雲層,九方看到了沉靜的碧藍海面……即使是在水中,從空中墜落下來也一定會死的吧……

  「迭卡拉庇安,你這個混蛋。」

  迭卡拉庇安聽到了,卻只是暢快地笑著。他在空中張開雙臂,操縱風將九方拉到自己身邊,然後抱住了她。

  從他身上傳來的溫暖體溫安撫了九方不安的情緒,接著迭卡拉庇安就貼在她耳邊說著,「還不想想辦法嗎?這麼下去,我們真的要墜落到海面上了哦。」

  理智告訴九方,迭卡拉庇安絕對不會任由她摔死。但生理上對失重的恐懼就像利刃懸在她的頭頂上。

  【如果能生長出翅膀就好了。】

  她的心中不由得產生了這種想法。

  【像龍一樣的自由翱翔的翅膀。】

  這樣的願望在她心底瘋長,有寶石一樣的東西掉落在她的手邊,涼涼的,九方握了上去,但又好溫暖——那是,獨屬於她的神之眼。

  風神,看見了她的願望——再次,回應了她。

  九方愣了片刻,隨即她笑了。

  少女的雙眼被點亮了,她帶著亮晶晶的眼睛,像是海面上的星星,看向迭卡拉庇安,「我能飛了,」九方大笑著,「我帶你飛起來。」

  明明是第一次擁有神之眼,但九方卻已經明白了該如何使用它的力量。

  她催動神之眼,輕輕推開了迭卡拉庇安,然後向上一躍,人類的身軀瞬間化成了一只銀色的巨龍,比迭卡拉庇安的原型要小一些,龍角也跟他的不一樣,是閃耀的金色。

  竟然會是龍類……迭卡拉庇安有些驚訝,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巨大的喜悅。

  他生起了類似少年那樣玩鬧的心,重新化身為了青色的巨龍。

  兩條龍在空中誰也不讓誰地互相追逐著,青色和銀色的鱗片比世間一切的寶石都耀眼。他們在無人的萬米高空打鬧著,嬉戲著,像是兩只自由的鳥兒在分享著生命的喜悅。

  過了一會兒,九方感覺有點累了,她才拿到神之眼不久,自然不會像迭卡拉庇安一樣從容。

  青色的巨龍察覺到了,就飛到銀龍身下,托起她的身軀。九方重新化成人類,元素力使用太多了,她的眼皮像是在打架一樣。興奮勁兒過了,疲憊一下子湧上她的身軀。

  巨龍緩緩翱翔著,他收起了自己的雙翼,替她遮擋來自兩側的風。

  「睡吧,我在這裡,別怕。」

  九方還想說些什麼,但挨不住困意,安靜地沉睡在了令她心安的龍背之上。

  而在她的夢中有輕風作伴,還有一頭美麗無比的青色巨龍。


第106章 強烈的風,高踞與他們之上(2) 懸著……

  山隘上方懸著一顆彗星——

  停息在降落的過程中,

  一動不動,

  在空中放射出這個世界

  陌生的凝固了的光。

  ——奧爾加托卡爾丘克

  夏綠蒂查看了自己的相機,上下翻閱著拍攝的記錄, 最近的照片記錄了澄澈的天空,巨大、潔白的雲, 碧藍如鏡的海……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她抬起頭,從擺放精美的珍饈、擦得閃閃發亮的餐具、彬彬有禮的侍者前移開目光, 看向坐在餐桌對面的九方和她旁邊的、像是一具美麗雕塑的「兄長」,「好吧,九方。這裡面的照片……是怎麼一回事呢?」

  少女聞言有些尷尬, 九方清了清喉嚨才說道,「這個……這個是我特意從城堡最頂端給你拍的……角度是不是很別致呢。」

  她旁邊的青年笑了,像是雕塑活了起來。

  夏綠蒂看著對面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蛋,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有這樣「美貌」的男人, 不動的時候像是古代掛在牆壁上的壁畫或者雕塑那般典雅,動起來舉手投足間又有牽人心魄的魅力。

  那座美麗的「雕塑」說話了,他打趣著他名義上的「妹妹」,「是啊, 確實很別致。」迭卡拉庇安(奧蘭多)看向九方, 「這是你送給朋友的禮物吧, 漂亮的自然風光當然比死氣沉沉的城堡來的有趣。」

  在自己這個外人面前,奧蘭多先生在維護自己的妹妹。

  夏綠蒂不由得對這位先生升起了幾分好感,然後就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對面的兩個人。這兩人在相貌上看著可沒有任何相同之處, 但是神色之間卻有幾分相似。而且……夏綠蒂把眼睛往下瞥, 他們坐得很近,看起來親昵得不像是剛見過面的陌生人,奧蘭多還體貼地幫九方切開牛排, 九方也坦然地接受了幫助。

  「怎麼了?」九方發現了夏綠蒂有些好奇的目光,「是不合胃口嗎?」

  「不,」夏綠蒂拖長語調,「只是在想你們關系真好啊,明明才剛見面……」

  九方尷尬地笑了幾聲,「因為……因為我們是兄妹。」

  惹得旁邊的奧蘭多又沉悶地笑了幾聲,發現九方在瞪他的時候,才慢悠悠地說,「對,因為我們是——兄妹。」他把最後那個詞咬得很重,和發絲同色的青色眼眸看向夏綠蒂。但眼底什麼都沒有……一個虛偽的男人,夏綠蒂在心裡下了判斷。

  她心裡暗自有些擔憂,但是夏綠蒂還不想嚇到九方,所以便玩笑著開口道,「兄妹倆感情好,真不錯啊。我也想突然多個哥哥,」她笑著,帶點偽裝的不諳世事,「不過九方,從今往後你就要住在這裡了嗎?」

  這裡不是之前那個古堡,而是塞爾維亞伯爵位於楓丹郊區的私宅。

  這裡面

  朝大海,不遠處就是連同主城區的交通干線。從三樓的窗戶往外望,能看見夜色中沉靜的大海,和像是銀河帶一樣川流不息的、發著微光的船只。喧囂被玻璃窗隔開了,只留下了沉靜的夜色和璀璨的燈火。

  府邸的侍者都彬彬有禮,訓練有成,簡直像是聽主人話的傀儡一般。夏綠蒂不太放心九方一個人住在這裡……尤其是,和奧蘭多住在一起。

  夏綠蒂感受不到奧蘭多的情緒。

  像她這樣訓練有素的記者,往往能憑第一感覺就辨認出人們不同的個性。但奧蘭多不太一樣,他就像一個古代的美麗雕塑,即使他看向你,那雙青色的眼睛也完全不會倒映出人類的影子。

  現在,他正搖晃著酒杯,漫不經心地品酒。對來往的侍者視而不見,安靜地呆在自己的世界裡。早已習慣身居高位的人往往都這樣,帶著點不可一世的傲慢,但夏綠蒂還是能察覺到一些微妙的不同。

  那就是——奧蘭多確信自己的高貴。

  跟那些富家子弟因為出身帶來的高傲不太一樣,奧蘭多只是純粹的……認為自己理應尊貴。

  而這樣的人又為什麼要對一個剛認的妹妹「青眼有加」?夏綠蒂想不出來原因,她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揣測奧蘭多。

  「在楓丹的這段時日我會住在這裡。」九方看向奧蘭多,「你也希望我住過來吧?」

  奧蘭多點了點頭,「當然,畢竟我們是一家人。」他把目光移向夏綠蒂,「不過,你的朋友並不相信我。當然,如果換做是我,我也不會相信我自己。」

  他揚了揚眉毛,這個動作讓他多了幾分人氣,「我看起來不太好接近吧,我理解你的感受。不過,因為你是她的朋友,所以你隨時都可以來這裡探望她。或者,今晚?如果你想留下來也是可以的。」

  「那就麻煩您了。」夏綠蒂生怕他反悔,一口就答應了下來。「不過奧蘭多先生,您可否答應我的采訪?就在今晚,如果不打擾您的話。」

  九方有些驚訝,采訪奧蘭多(迭卡拉庇安)?

  「聽起來您迫不及待地想和我聊聊。」奧蘭多放在桌子上的手拍了拍九方,示意她不用擔心。當然,這個小細節也被夏綠蒂收入眼中,「當然可以,記者小姐。就當是消除人們對我的誤解……這也是塞爾維亞家族重新走入公眾視野的一環。」

  他溫柔地笑了起來,「畢竟,身為未來女公爵(九方)的兄長,我也得給公眾留下一個好印像。那麼,就拜托您了。」

  奧蘭多的配合讓夏綠蒂有些意外,她本來以為像奧蘭多那樣的人不會喜歡媒體。看來,自己是沾了九方的光。

  九方看了看奧蘭多,又看了看夏綠蒂,「那……需要我旁聽嗎?」

  「不,九方你去休息就好。」

  奧蘭多也接著補充到,「嗯,不必擔心。」

  「雖然你們這麼說,我也根本睡不著啊。」九方小聲嘟囔著,但兩人都默契地把她排除在外。晚餐結束後,她也只得乖乖退回房間裡,無聊地把玩著奧蘭多擺放在櫃子上的收藏品。

  「奧蘭多先生,事不宜遲,我們開始吧。」

  「好的,小姐。」

  「是您建議讓塞爾維亞公爵迎回九方,也就是——塞萊斯特塞爾維亞。那麼,我的問題是她的名字為何是塞萊斯特?九方曾經在楓丹的壁爐之家登記的名字不應該是莎夏嗎?」

  奧蘭多微微一笑,那是個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因為那才是最適合她的名字。她曾經在壁爐之家被叫做莎夏,但那是段灰暗的記憶,如今的她並不需要在灰暗過去中被賦予的名字。」

  夏綠蒂皺了皺眉,「可是,您並沒有事先告訴她。我想這樣對九方並不公平。而且,我要告訴您先生,她恐怕更想被稱呼為九方,這個她給自己取的璃月名字。」

  「可是,你不覺得代表春日和一切美好、希望的女神名字更合適她嗎?」奧蘭多比夏綠蒂想的更固執,但他的語氣卻輕柔又和緩,聽起來他並不想強迫別人。

  可那是種錯覺,夏綠蒂心想。

  「我並不想強迫您,記者小姐。不過,她會是我的春日(塞萊斯特)。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了,去問你的下一個問題吧,小姐。」

  「……」

  中間的采訪,奧蘭多都回答地一絲不漏,嚴謹地有些審判庭的意味,讓夏綠蒂感覺有一絲挫敗,就跟她之前采訪那維萊特一模一樣的挫敗。

  在那些回答裡,奧蘭多仿若一位真心關愛妹妹的好兄長,他無心權勢,只想愛護和珍惜自己的親人。

  「那麼奧蘭多先生,我現在要問的問題,希望不會冒犯到您——身為塞爾維亞公爵合法繼承人的您,為什麼要將爵位拱手讓人?您難道不知道這意味著高貴的身份和巨額的財富嗎?」

  奧蘭多還是那副風度翩翩、油鹽不進的樣子,「不,我當然知道。」

  他俯下身子,搭著雙手放在大理石桌上,「正因為它(爵位)重要,所以我會把它作為禮物送給塞萊斯特。權利、名譽、金錢對於一位初入世界的女性來說,就像是漂亮的寶石項鏈,點綴在身上只會讓她更加耀眼奪目。」

  「可是,為什麼先生?」夏綠蒂有些疑惑,但更多是驚訝,「您的說法很新奇。人們總是讓女性不要好奇權利,不要追逐地位,不要向往金錢,他們只想讓女性永遠純潔,永遠不諳世事,永遠像個童話。」

  「您跟他們卻不同。」

  「我當然是不同的。那些人是騙子,他們醉心名欲,卻教導別人不要追逐名欲,他們牢牢占據了社會上最重要的位置,卻騙別人那並不重要。」奧蘭多輕蔑地笑了一聲,「倘若真不重要,那為什麼不將他們擁有的一切都拱手讓人?」

  「可是,您卻把您擁有的一切都拱手讓給了你的妹妹。」

  「因為她才是我最重要的人,那些東西……都只是給她的禮物。」

  奧蘭多看起來不像撒謊,也沒有天真到以為權力只是家家酒的程度,「最重要的人?」好吧,如果她假設奧蘭多是位好兄長的話,那也可以說得通。

  「那麼您自身呢?您就像您自己所說的那樣……那麼無私地『愛』她?不為自己考慮一點?」夏綠蒂斟酌著用詞,比起喜歡,愛的程度更高。兄長對妹妹的關愛……真的可以達到如此的地步嗎?她不禁有些懷疑。

  「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了。因為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想把我擁有的一切都送給她。我了解她,她是個想改變世界的人,所以……她必須站在高位才行。」

  夏綠蒂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她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尋找突破口了。

  「我贊賞您對九方的關心,您會是個好兄長的。」如果跟那些只會把姐妹關在家裡等嫁人的兄弟對比,奧蘭多簡直像是個天使。

  奧蘭多挑了挑眉,倒沒有反駁。就當他是操著兄長的心好了。

  「那麼  ,您又是怎麼說服您的父親,曾經的塞爾維亞公爵?據我說知,九方曾經在楓丹的時候,老公爵從未想過尋回她,也從未想要承認她的地位。」

  「因為比起我,塞萊斯特才是他心目中繼承人理想的樣子。」

  「可您此前從未和她有過接觸,不是嗎,先生?在此之前,你們只是流著相似血的陌生人。」

  「不是陌生人。我認識她,比你知道更早。」

  「你請說?」

  「不,這不便透露。」奧蘭多干脆地拒絕了,「記者小姐,你可以把這個問題放在采訪的末尾,人們最喜歡留有懸念的故事,不是嗎?」

  夏綠蒂闔上了本子,剛才那個問題她是問不到答案了。

  她把記錄回答的筆記本和筆都放到了桌子上,敞開手,「請允許我,先生。我還有最後一個的問題。」

  奧蘭多看了看桌子上已經闔上的筆記本,「這個問題,是你給自己問的嗎?」

  「是的,我不會記錄這個問題和它的答案。同樣,您也可以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奧蘭多身子稍微坐直了,他眯起眼睛,被勾起了幾分興致。

  「我的問題是——九方真的是您的親妹妹嗎?或者說,你們真的有血緣關系嗎?」

  奧蘭多忍不住笑了,「有趣的問題。」

  「所以,您想回答嗎?」

  「當然可以,夏綠蒂。」他第一次叫了記者的名字,「塞萊斯特,也就是你口中的九方,我跟她沒有任何的血緣關系。」

  「她不是塞爾維亞公爵的孩子,我知道,公爵知道,那些人(愚人眾)也知道。」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個陰謀?」

  得到了預料之中的答案,但卻是最壞的那種,夏綠蒂的手心不由得開始冒汗,「那……九方她本人知道嗎?關於她的父親並不是塞爾維亞公爵。」

  「這個問題……你可以親自去問她。」奧蘭多笑容的弧度變大了,「放輕松,夏綠蒂小姐,你是她的朋友,我總不會傷害她的朋友。」

  奧蘭多把桌子上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推給夏綠蒂,「別害怕,我說過了。這不是陰謀,只是我個人送給她的重逢禮物。喝點熱乎乎的茶吧,晚上再好好睡一覺,別去擔憂,別去害怕,楓丹是個和平的國度,一切都要按照法度來。」

  他起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夜深了,我就不再打擾您的休息了。有事可以直接叫外面的女僕,那麼——我先走了。」

  「好夢,夏綠蒂小姐。」


第107章 強烈的風,高踞與他們之上(3) 彗星……

  宇宙中只有92種自然元素,

  太空中、世界上、身體裡,

  所有的構成全都依托此而生。

  從混沌初起,

  我們就這樣被公式決定了。

  所以我們都曾是彗星,

  也是蝴蝶。

  「你們談了什麼?」

  九方放下手裡拿著的書,那本書記錄了春之女神的所有傳說。盡管她看起來多多少少覺得有些違和。書裡面是位無私的、真正的神明, 跟她印像中的塞萊斯特不同。

  九方得承認,她、她們(塞萊斯特)從來都是有私心的。

  「沒什麼, 只是平常的采訪。」

  奧蘭多,也就是迭卡拉庇安,松了松襯衫, 坐在床沿邊。米白色帶著蕾絲的床簾隔開了兩個人,九方只能看見他模糊的身影。

  她從床上悄悄起身,像貓一樣躡手躡腳地彎腰走向迭卡拉庇安, 然後就猛地連著床簾衝向他, 九方本打算嚇嚇他。

  但很顯然,迭卡拉庇安連動都沒動過,好脾氣地任由她抱著,接著就把她從簾子裡面解救了出來, 「你在看什麼?」他指向九方手裡拿著的書。

  「你猜猜呢?」

  「我不猜。」迭卡拉庇安從她手裡拿過書, 他凝眸看了一眼, 「你很好奇過去發生的事嗎?現在,你能記起多少?」

  九方搖了搖頭,「不太多, 但我記得你, 記得在蒙德發生的事。」

  迭卡拉庇安笑了笑,「你在哄我,」他的聲音沉了下去, 「別緊張,我並不打算追究過去的事。」

  九方的身體有些僵硬,雖然迭卡拉庇安沒有明指,她還是不由得心虛,「追究……追究什麼事啊,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迭卡拉庇安把頭轉了過來,盯著她,「那麼,還是說開比較好。」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九方坐過來,緊接著就開口了,「我是指你的那些……『情人』,」他的聲音有些不悅,「不管是那幫璃月的神,還是你現在身邊的人。」

  九方不敢看他,膽怯地垂下了頭……

  為什麼會有一種出軌被抓的感覺,她急得像個螞蟻,如果地上有個洞,她能立馬鑽下去。

  但九方能感覺到迭卡拉庇安非常有存在感的目光……

  她不能逃避,這樣對迭卡拉庇安不公平。九方打算開口,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說抱歉……我之前根本不記得你,現在才有了記憶,還是說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是塞萊斯特在這裡,她會怎麼說呢?九方絞盡腦汁想著。

  迭卡拉庇安發現了她的窘迫,把她攬了過來,「來,抬頭看我。」

  他漂亮的青色眼睛還是那麼澄澈和美麗,裡面沒有醞釀起風暴,而是安靜的、溫煦的微風。

  「……你不生氣嗎?」九方小心翼翼地問。

  「已經氣過了。」迭卡拉庇安無奈地說,「過去太久了,你和我。」他將遮住九方眼睛的一縷頭發撥到腦後,「你不記得了。在我最生氣的時候,你想找我,但是我頭也不回地走了,那個時候我發誓要跟你一刀兩斷,免得你再來傷我的心。」

  「之後呢?」

  「之後……春之女神就隕落了。」

  迭卡拉庇安垂下眼睛,他不知道這樣的結果是誰造成的。但如果自己陪在她身邊,會不會有不同的答案呢?他不知道。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兩人一同經歷的時光太過久遠……除了他們自己外,就連蒙德都沒有記錄下屬於他們的故事。

  就像沙子,被風一吹就散了。

  但他們……本不該有那樣的結局。

  「我本來以為那就是最後了,但是春之女神給自己留了後手,也就是你。」

  九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能感覺到迭卡拉庇安的難過,她是風龍失而復得的珍寶……可是,這樣對迭卡拉庇安並不公平。

  她不想迭卡拉庇安被困在回憶之中。

  「你願意嗎?」

  「願意什麼?」

  「願意一生被一段短暫又久遠的回憶困住?對於龍類來說,和人類公主相處的時光太短暫了。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呢?」

  迭卡拉庇安思考了一會兒,「對啊,不過是一段過去的記憶,一段還沒有十年的記憶。自那之後,又過去了多久呢?」

  他自問自答著,「就連情緒也在那麼漫長的時光裡磨滅了。」迭卡拉庇安用手指慢慢摩挲著那本記錄春之女神事跡的書,「你知道嗎?裡面描述的神跟你不太相似,但是我偶爾會看看。可能是因為……它代表著過去吧,她(塞萊斯特)真正存在過的痕跡。」

  「那為什麼不放手呢?」

  現在,迭卡拉庇安有些生氣了,他揉亂了九方的長發,「你當我的面,在說些什麼呢。」

  「我只是覺得這對你不公平……你本來是自由自在的龍王。」

  「我現在也很自由。」他正起臉色,青色的眼眸裡浮現龍類的豎瞳。他慢慢地把頭貼向九方,現在他們額頭抵著額頭,「聽好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迭卡拉庇安拿起九方的手,將她的手放在胸口。

  隔著薄薄的衣物,透過指尖,下面躍動的心髒在無聲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交換了心髒。」

  迭卡拉庇安催動身體裡的元素力,那顆心短暫地從身體裡浮現出來。它就像一顆透明的龍形水晶,上面連著密密麻麻的血管,它們像樹

  根一樣牢牢地纏在水晶之上。

  九方輕輕地朝那顆心伸出手,就像被蠱惑了一樣。

  她身上新獲得的神之眼發起光來,指尖凝聚的青色光芒連上了那顆心。心髒回應了她的呼喚,那本屬於她的心髒,在同源的力量下歡快地跳動著。

  「所以,你明白了嗎?」

  「明白什麼?」九方抬起頭。

  「我的心髒為你跳動……你一靠近,它就會喜悅。」

  聞言,九方一下子縮回了手,那顆心也黯淡著、沉默了下來。

  迭卡拉庇安把它放回身體之中,握住九方後退的手,「除此之外,我還能隱隱約約察覺到你的心情。」

  「大多數時候,它都是沉靜的,安靜又溫暖,我意識不到它的存在。」

  「你來找我的時候,它在無聲地哭泣,可我沒有來見你。」

  「等它最終沉寂下來的時候,春之女神已經逝去了。」

  「我很難告訴你我的感受……但是,這感受如此真實。如果一開始我沒有沉睡,如果一開始我沒有把你交給璃月的若陀,那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麼,你必須堅守你的職責,你的天職就是守護人類。所以,你可以利用外界的一切,包括感情在內。我怪你?」

  「我應該怪你的。」

  迭卡拉庇安用那雙安靜帶著憂郁的眼睛看向她,「但太久了……怎麼辦呢?我還想擁有未來,你和我的未來。」

  九方在那雙眼睛下無所遁形,迭卡拉庇安太了解她了。如果她是位冷血無情的神,那麼說不定他們都不會受傷,可她不是,迭卡拉庇安也不是。

  「所以,別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就讓他們隨風而去吧。」

  雖然面上這麼說,迭卡拉庇安心裡卻在冷笑。他只是原諒了九方,但他沒有原諒勾引九方的人。她是個心軟的好孩子,所以會被外面裝可憐的男人短暫地迷住了眼睛。

  他主動朝九方伸出手,「別怕,我還是你的迭卡拉庇安,這點永遠也不會改變。」

  九方躺在他懷裡,聽他胸腔下那顆歡快跳躍著的心髒。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她不該招惹其他人的感情。可是……她又喜歡被人們愛著的感覺,那讓她感覺……她還活著。

  這也是人類——他們短暫的一生,會愛上很多東西。

  不像龍,龍只會有一個追逐的目標。他們遠比人類更純粹。

  迭卡拉庇安心想。

  這時,明明兩人緊緊相擁,氣氛卻有些冷凝。

  不,我不想被過去困住,九方在心理呼喊著。她想找到未來的道路,不管那條道路通向何處,她都想親自踏上那條路。

  「所以……你的力量回來了嗎?失去了古龍大權,又失去了風龍的心髒,你這麼多年還好嗎?」

  迭卡拉庇安抱著她躺在了軟軟的床鋪上,一邊撫摸著她的長發,一邊輕聲說,「還好,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出現在楓丹的原因。你知道那維萊特的真實身份嗎?」

  「他是水龍王。」

  「沒錯。原始胎海誕生了一切的生命,支配胎海的水龍王,理所應當的生命之神。即使那份力量被僭越者奪走,屬於他的權能仍然幫我修復了大部分的力量。」

  「作為回報,我會在他成熟之前指引他,為了對抗我們共同的敵人,奪回曾經屬於龍類的一切。」

  「……春之女神(塞萊斯特)失敗了,你們不會再失敗了。」

  「這是你給我們的祝福嗎?」迭卡拉庇安摸了摸她柔美的臉。

  「不,這是我誕生的意義。我不是她失敗後給自己留的備用選項,而是預示著勝利的希望。」

  只有這一點越來越清晰,如果沒有意義,那麼不如徹底死在過去,就跟失敗的坎瑞亞一起被徹底燃盡。

  「天空島定下的秩序快要崩潰,但我不會忘記我的職責。」

  九方撐起身子,「那維萊特……他憎恨人類嗎?」

  如果古龍憎恨奪走龍裔生存空間的人類,那麼……他會成為她的敵人。

  「不,那維萊特……他相當喜歡人類。」

  「跟你一樣嗎?」

  「跟我不一樣。你以為他守護了楓丹多久?整整五百年!」

  九方想到了璃月的若陀,跟若陀一樣的龍王嗎?可是神明呢?這裡的神明卻不太像鐘離。「那水神呢?」

  「水神?你是指芙寧娜。」迭卡拉庇安皺起眉頭,「她……她是個很特別的神。」整整五百年,迭卡拉庇安都沒見過這位水神大人用過自己的神力,但芒荒之力維持的楓丹城還在運轉,「我知道,她有秘密。那其中意味著什麼?我不清楚。」

  「連你也不知道?」

  「那維萊特也不知道,他可是水神親自邀請來的。」

  「可……芙寧娜認識我,准確來說,她認識春之女神。」

  「或許,你們在過去打過交道。芙寧娜不是個危險的神,她像孩子一樣浪漫,又像藝術家一樣熱情。這裡的人很愛戴他們的神,但他們的神卻很孤獨。」

  「孤獨?你是說芙寧娜?」

  「是。風聲騙不了我,在人後,那位女神恐怕是另一幅模樣。」

  「你不好奇原因嗎?」

  「九方,」迭卡拉庇安叫著她的人類名字,帶點嚴厲,「你要學會尊重強者,芙寧娜絕不如她表面那般軟弱。你可以心疼她,但不要去同情她,她在堅守著什麼,我們無從得知。但是,如果她沒有向任何人求救,那麼我和那維萊特會一直呆在原地。」

  「如果她想保守秘密,探究本身就是對她的傷害。」

  「我以為你們是朋友?芙寧娜應該知道你和那維萊特的身份。」

  「或許……我們保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守護楓丹的目標上。」

  「好,我明白了。」

  九方推了推迭卡拉庇安,「你還不走嗎?夜深了,我想休息。」

  迭卡拉庇安氣得捏了捏她的鼻子,「問完就想趕我走?」

  九方只是狡猾地笑著,「別忘了,你現在還是我的——哥哥。哪家的兄長會半夜躺在妹妹的床上。」

  「哦,現在就要拿我當兄長了?」迭卡拉庇安轉過身子,躺回了床上,「你是不是忘記了,這裡本來就是我的房間。」

  「誒?我走錯了嗎?」

  九方混沌的腦子開始轉動。對,如果這裡是她的房間,干嘛迭卡拉庇安要回這裡休息……而自己一開始就格外不認生地直接躺到了他的床上,九方的臉突然開始燒了起來。

  「抱歉,我馬上走。」

  她四肢發力,想要立馬從這裡離開。迭卡拉庇安會不會認為她剛才是在自薦枕席?想到這點,九方就更害臊了。

  但迭卡拉庇安拉住她的手腕,把她輕輕扯回了床上。他的身體覆了上來,嘴唇懸在少女之上,修長的四肢籠罩著她,「別走,就呆在這裡。」

  九方的鼻尖全是迭卡拉庇安的氣息,他一說話,輕微的氣流就打在她臉上,九方的臉更燙了,這下眼睛都不知道看哪裡了,下意識就移開了目光。

  迭卡拉庇安把她的臉回正了,「看我,我又不可怕。」

  他確實不可怕,還很好看,好看得要命,像是勾人心魄的男妖精。

  九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誰來救救她。

  她聽見迭卡拉庇安笑了,笑聲帶動他的胸腔振動起來。他低下身子,他們之間的空間被壓得很緊,就連空氣都變得黏糊糊的。

  等到他的臉湊上來的時候,九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冰涼又柔軟的唇從她的額頭、鼻尖,一路綿延到唇瓣,他吻得很溫柔,擁抱也是,他似乎在告訴她,不要害怕他,風龍已經把所有能夠傷害她的鱗片和爪牙都磨平了。

  九方便也小心翼翼地回抱著他,她張開了自己的嘴唇,他們的呼吸在唇齒間交纏。她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見的是一雙溫柔的青色眼睛,那雙眼睛在朝著她笑。

  接著,床簾被風識趣地拉下,兩個人的身影被輕紗遮蓋住。

  但一些聲音卻傳了出來,有點像水聲,但比自然界的更黏膩,還伴有一些呼吸不暢般的喘息聲。又過了一會兒,男人的身影拉長,他的背後長出了雙翼,青色的翅膀把身下的女人牢牢籠罩住。密密麻麻、嚴嚴實實,這下就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只能透過被風吹動的床簾,隱約看見男人不斷聳動的脊背……

  而這個夜晚,還很漫長。


第108章 登仙路(5) 瑞靄非煙,小春良月……

  瑞靄非煙, 小春良月。

  ——《滿庭芳瑞靄非煙》

  摩拉克斯摩挲著手中的玉玨,暖玉生溫,他抬起金石的眼睛, 薄霧中遙遠的晨曦刺破了黯淡的天色,他微微一笑, 沒有回頭,散漫地把玉玨投入水中。

  玉落入水中, 叮咚一聲,他放任自己的思緒被拉入夢中世界。

  青君(塞萊斯特)已在夢境的入口等他。美麗的女神坐在銀白的枝丫之上,白雪般的枝丫上懸著無數的美玉, 照得那樹如玉石般的溫潤。

  「你來了。」

  塞萊斯特從枝丫上靈活躍上,摩拉克斯伸出右手,岩脊從地底生出, 接住了從空中躍下的女神。

  「多謝, 但不必如此。」塞萊斯特輕輕踩在石柱上,輕盈的流光將岩石變成四散的晶蝶,「帝君大人,歡迎您來到夢的入口——我的世界。」

  「喚我名字便好。」

  「那好, 摩拉克斯。」她眨了眨眼睛, 「我有個提議。您想不想……體驗一下人類的生活?體驗——人們如何成仙?」

  「我就是為此而來的。塞萊斯特, 」摩拉克斯喚著青君的神名,他有些無奈,「你總要告訴我, 你想做什麼。」他似乎在責怪女神的隱瞞, 又或許……摩拉克斯已經決定擔起責任……擔起守護女神(同伴)的責任?即使,他並不需要承擔那麼多。

  塞萊斯特指了指樹上的玉玨,指尖的岩晶蝶都飛入了那些夢境裡, 「每個玉玨代表一個陷入夢境的人,他們將自己的願望交給了我。而作為回報,我會教導他們,我會幫助他們,我會……讓他們成仙。」

  摩拉克斯抬頭,感悟著從樹上傳來的力量,隨即皺了皺眉,「你把自己的權能分給了人類……雖說只是一些權能的碎片。」

  「……這樣已經足夠有才能的人類成仙了。」

  「為了什麼?」

  摩拉克斯看著塞萊斯特。神明的贈與不總是無私的,她分出了權能,讓渡了力量,而這一切當然不會僅僅出於想幫助人類的目的。

  「您不也獻出了自己的血液,那又是為了什麼?」

  塞萊斯特只是溫和地笑著。摩拉是由摩拉克斯的血制造的,他拿出了契約之神的全部為人類的未來擔保,那又是為了什麼?

  「我明白了。」摩拉克斯不打算問了。即使在他看來,這兩件事有細微的區別。但他沉思了一會兒……這背後其實是信任的問題,他信任自己這位同伴嗎?相信她是位近乎無私的神?

  罷了,就連自己也不是全然沒有雜念。

  摩拉克斯只是說道,「也好。保護沉玉谷的力量越多越好。」

  「他們當然會保護自己的家。但是,您多慮了。」塞萊斯特走上前,領著摩拉克斯來到了樹前,「摩拉克斯、眾仙之首,他們當然也會是您忠實的部下。」

  塞萊斯特的眼眸輕輕閉上,黃金的雙眼被遮蓋住。

  她向著歸離原最高貴、最威嚴的父神低下了自己的頭顱,「即使分割兩地,沉玉谷仍然是歸離原的一部分。我只是此地短暫的女主人,」她抬起眼睛,似乎裡面沒有一絲讓出王座的不甘,她裝作那副樣子,獻出了自己的忠誠,「而您,摩拉克斯,將會是執掌沉玉谷真正的神明。」

  她的雙手恭敬地獻上一束白玉般的銀枝,那是塞萊斯特的魔神本相,是她權能的化身。

  摩拉克斯卻沒有接,安靜地看著她。

  塞萊斯特低下頭受著他好奇的目光。

  他們中間隔著一段距離,一個站著,一個跪著;一個為王,一個為臣。

  那段距離就像天塹一樣分明。

  良久,「起來吧,塞萊斯特。你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哪怕——沉玉谷的前主人曾經背棄了我的盟約。」

  塞萊斯特終於抬起了頭,黃金的眼睛像是流淌的岩漿,就連沸騰也是平靜的模樣,「那麼,請您接受我的效忠。」

  摩拉克斯絕不等於若陀,塞萊斯特明白這一點。

  這位神明看起來比若陀溫和多了,但是塞萊斯特從來就沒忘記過,他是如何讓那些像災害本身一樣肆虐的魔神平靜下來的。摩拉克斯對待同伴很有耐心,但對自己的同族(魔神)卻並不友善。

  「璃月地區只會有一個聲音,那就是您的聲音。」

  即使塞萊斯特心有不甘,但是、但是……她真的能做得比摩拉克斯更好嗎?沉玉谷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她不想再多生波折。

  塞萊斯特並不相信自己……神明一旦起了野望,這裡就會再次燃起戰火。

  就像曾經的沉玉谷魔神一樣。

  摩拉克斯無奈地笑了一下,然後正色道,「不,我不同意。」

  「為什麼?您難道不想要沉玉谷嗎?」

  塞萊斯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不明白摩拉克斯為什麼拒絕自己。

  統一聲音是好事,同諧的曲調才是秩序的像征,一個地區本不該有多個領導者。

  「你在想什麼呢。」摩拉克斯更無奈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輕松就跨越了那道隔在他們面前的鴻溝。接著就彎下身子,向塞萊斯特伸出了手。見她呆愣在原地,那手就強硬地把她拉了起來。

  塞萊斯特被摩拉克斯拉得一趔趄,她沒站穩,身子就撞上了摩拉克斯……好硬,不愧是石頭做的神。

  「站好了嗎?」摩拉克斯見她站穩了,就放下了扶著她的右手。他瞧見女神的頭發有些凌亂,下意識就想幫她理理,可手剛伸出,塞萊斯特就下意識地躲開了。

  摩拉克斯後知後覺到塞萊斯特害怕他。

  真奇怪,她不害怕若陀,竟然害怕自己。

  剛才,她的身體也是僵硬的。摩拉克斯低下頭,看見她就連垂在下面的手都在輕微顫抖。

  自己有那麼可怕嗎?

  「別怕。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摩拉克斯稍微後退了一步,他稍微有些傷心,自己這麼凶神惡煞嗎?「但你對我有些誤會。」

  摩拉克斯思考了一下,自己能有什麼嚇到她的地方。

  以普遍理性而言,自己是一位相當好說話的神明,「璃月並不是只有一個聲音,我守護著璃月,但璃月正因為彙聚了所有的聲音,所以才是財富彙聚之地。」

  「人們的聲音、仙人的聲音、魔神的聲音……身為契約的魔神,我收集了所有人的聲音,回應了那些契約,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我。」

  「不必害怕,我也能聽見你的聲音。」

  摩拉克斯伸出手,岩造物托起塞萊斯特的白枝,「和我契約吧。但是,不同於君主和臣子,我們是平等的,我的力量只會為守護平等的契約而戰。」

  「既然你已經獻上了你的全部,那麼我也會奉上同等的東西。」

  摩拉克斯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像高山一樣巨大的岩龍。

  祂的身子像是由黃金制成的那樣,細長的身軀中,鱗片流光溢彩、華貴非凡。

  巨龍在空中盤旋了幾圈,祥雲般的龍尾在銀白之樹上纏了好幾圈,像是找到了舒服的位置,龍下巴就舒舒服服地擱在樹枝上,龍頭帶著像鹿那樣的角從樹冠上鑽了出來。那些枝葉被祂擠到了一旁,委委屈屈地變成了龍角上亮閃閃的裝飾品。

  塞萊斯特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摩拉克斯在做什麼。

  但是……摩拉克斯知道,她能感知樹嗎?

  雖說她的本體是植物……但植物也並非沒有知覺。

  身體被纏繞的感覺很奇怪,纏的不緊,所以不會感覺到疼痛。

  但是樹能清楚地知道纏上自己的是一副溫熱的身軀,龍的

  身軀。龍鱗剮到樹皮的感覺很癢,龍角頂到枝干會覺得難受,龍的氣息噴在葉子上……更是讓她有些難以忍受。

  離我遠點……塞萊斯特很想這麼說,但現在顯然不是個好時機。

  「那麼,您打算怎麼做呢?」

  岩龍沒有回答,從他身軀裡面生出的岩脊頂開了鱗片,黃金一樣的血澆灌著銀白之樹,就連葉子上也金光閃閃。這一幕並不可怕,反而很神聖,神聖地就像神明的「獻祭」。

  黃金的血從樹干上淌下,把每一枚掛在樹上的玉玨都用血浸潤了一遍。

  玉沒有變得污濁,反而越發溫潤可人。

  一個很威嚴的聲音響起——

  「我跟你一樣,為沉玉谷的人立誓,守護他們的未來。」

  「身為眾仙之首,許諾他們成仙的可能,祝福他們的道路。」

  「我與你立下盟約,塞萊斯特。」

  「沉玉谷和歸離原永遠是至親的同胞,戰火不會在兩地綿延。」

  「我們將分享同一份未來,共享同一份文明。」

  巨龍垂下頭,龍的頭顱伸到塞萊斯特面前。

  近得她可以看到龍的眼睛,威嚴神聖,但並非高不可攀。

  接著,龍拔下自己心口的鱗片作為契約的信物,「我會收下像征你力量,擁有你權能的白枝。相應地,也請你拿起它。」

  鱗片一到塞萊斯特手中,便化成了一個迷你版的摩拉克斯。漂亮的龍眨巴著大眼睛看她,接著就自覺地纏在她的右臂上,像個黃金的臂環。

  那上面也有摩拉克斯的權能。

  看來,這確實是平等的交換物,摩拉克斯就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公平公正。

  「抱歉,摩拉克斯,我對你有所誤解。」

  塞萊特斯本來以為摩拉克斯是個強硬的神明。

  以前她需要摩拉克斯和若陀保護,所以他們不會讓塞萊斯特看見另一面。而現在,身為盟約的另一半,摩拉克斯卻好說話極了。

  讓塞萊斯特開始懷疑起了那些被摩拉克斯滅掉的魔神,是不是他們太不講道理。

  「無妨,誤會解開便好。」

  「所以,塞萊斯特,你打算怎麼讓人們成仙?」

  塞萊斯特看了一眼摩拉克斯,他沒有變回人型,還盤在樹上。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讓他現在下來。但又覺得,不好過河就拆橋。只能眼不見心不煩,裝作環在身上的溫度並不存在。

  「您進入夢境就知道了。但是,不是以魔神的名字,而是以人類的名義。」

  「你的玉玨還帶在身上吧。請在裡面注入你的名字,一個人類的名字。」

  【鐘離】

  玉玨上閃過兩個字,便被風帶到了樹枝上高高地掛著。

  龍的眼皮有些發重,那是女神的力量。

  恍惚之間,他聽見輕盈的聲音說道:

  「不要抗拒這份力量。閉上眼,您會做個好夢的。」

  「我也會和您同行,我不會多做什麼,就當我是個見證者了。」

  「那麼,晚安……鐘離。」


第109章 登仙路(6) 萬山載雪,明月薄之……

  萬山載雪, 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張岱《龍山雪》

  「你醒了嗎?」坐在床頭的少女遞給自己一面鏡子, 「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吧。」

  摩拉克斯接過那面鏡子。他的長相沒有變,只是長發變成了短發, 面容自帶的神性減少,像是俊秀的人類青年。看了一會兒, 那面鏡子上浮現出幾行文字:

  【姓名:鐘離

  種族:人類(?)

  職業:???(未定)

  天賦:99+

  技能:未知

  武力:10 靈力:10 才智:10

  體力:10 敏捷:10 精神:10

  ……

  ……

  (剩余點數10,請玩家自由選擇加點方向) 】

  【游戲目標:成仙(兩個條件皆需滿足:每項屬性均達到1000;得到任意一位仙人的認可)】

  【那麼,游戲開始。】

  「這是什麼意思, 塞萊斯特?」摩拉克斯看向旁邊的少女,她的白發變成鴉羽般的黑色,雙眼也褪去了黃金的色彩, 變得和天一樣藍。

  「這上面的天賦是你自帶的。至於屬性, 每個人剛進來都會得到10的初始屬性。目標也如你所見,很簡單吧。只要所有屬性都達到1000,並且得到仙人的認可,就可以得道成仙。這面鏡子能照出這裡每個人的屬性面板, 你也可以用裡面的聯絡功能聯絡你認識的人。」

  鏡子裡面彈出一個女孩微笑的臉, 那正是塞萊斯特。

  「你也可以通過它聯絡我。」

  摩拉克斯覺得很新奇, 他把鏡子對准塞萊斯特,但鏡子上面除了浮現出一個人名外,什麼都看不到。

  「九方?」

  塞萊斯特點了點頭, 「跟你一樣, 我也需要隱匿自己的神名。在這裡,叫我九方就可以了。」

  「那為什麼看不到你說的……面板?」

  「因為我是GM(游戲管理者)。」

  「什麼?」

  「我是指我是見證人。跟大家不一樣,我不會參與, 只會見證人們的旅途。至於我說的游戲,」她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很久遠的往事,「雖然有必然的磨礪,但成仙並沒有那麼枯燥……我希望成仙的過程就像享受游戲本身一樣。」

  「有趣的說法。」摩拉克斯從床上起身,身上的布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當然,游戲裡面也有商城,你們可以自行購買需要的東西。」

  「這裡的貨幣……就像摩拉一樣。」

  摩拉克斯點了一下購買,他的行囊裡立馬多了一件衣服。再點擊換上,鵝黃的衣物就取代了身上的布衣。

  「很神奇吧,因為這裡是夢的世界。這一件算是我的額外贈送。但是,你之後也需要和其他玩家一樣通過接收任務來賺取金幣。」

  她剛說完就覺得哪裡怪怪的。

  掌管摩拉的神現在需要自己賺摩拉?恐怕摩拉克斯這輩子都沒做過吧。

  摩拉克斯沒有提出異議,也可能是因為他平時根本不需要用錢。只要他想有,隨時都能有。所以不知道在游戲裡面缺金幣升級會多麼痛苦。

  他起了興致,就推開了大門。

  在初始的簡陋屋子外,是一片農田。摩拉克斯的農田和別人的農田連成一片,金黃的波浪隨風起伏著,正是最美好的豐收光景。

  唯一不好的就是自己的田還空著。

  摩拉克斯看著空蕩蕩的土地陷入了思考。

  「鐘離,你現在可以去村長家接取新手任務了。」塞萊斯特在後面友善地提醒著。

  「不急。」摩拉克斯轉過身,「九方,你知道怎麼播種嗎?」

  塞萊斯特疑惑地看著摩拉克斯,她萬萬沒想到尊貴的帝君大人最先迷上的會是種田。

  「自然是知道的。但這裡是游戲世界,並不需要像在現實一樣復雜。」

  「只需要播下種子,等它生長就行。」

  摩拉克斯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塞萊斯

  特竟然從裡面看出了幾分失望。「不,這樣不太好,九方。此地和平又安寧,如果能在這裡教會人們種植的技術,會對現實有很大幫助。」

  不,種田又不是核心玩法。

  塞萊斯特腹誹著,但是她轉念一想,摩拉克斯說的沒錯,比起現實中耗費人力的教學,這裡的效果肯定更好。

  「你說的有道理,我修改一下。」

  鏡子之中閃過了一條游戲公告:【請各位玩家注意,已更新種田玩法為真實世界版。】

  摩拉克斯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我還從來沒有親手種植過人類的谷物。這裡面,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他蹲下身子,全然沒有在乎精致的衣物後擺都垂到了地上。

  幸虧這裡不是現實世界,不會沾上灰塵。

  塞萊斯特遞給摩拉克斯一把種子,示意他刨出小坑,然後把種子種進去。

  但塞萊斯特顯然忘記了摩拉克斯在游戲裡面只是人類。

  而且以他們目前的等級,還不能使用元素力。

  於是,塞萊斯特只能任勞任怨地陪著摩拉克斯拿著小鏟一起播下了所有的種子。

  這對他們倆多少有些奇怪……他們都沒有做過類似的事,他們從來也不需要做。

  彎下腰,像人類一樣雙手沾上泥土,狼狽地用鏟子刨出小土坑,然後再用土密密覆蓋上。土坑不需要太深,但也不能太淺。這並不難,但對於現實的他們來說,揮揮手就能做到的東西現在卻要耗費一番功夫。

  說實在的,這並不有趣。

  但摩拉克斯卻興致勃勃,他不僅一點都不累,相反眼睛還閃閃發光,似乎獲得了他平時接觸不到的樂趣。

  「那麼,鐘離。我們是否可以去村長家接任務了?」

  塞萊斯特催促著,她感覺馬上就要脫離正軌了。

  等摩拉克斯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們才去往村子中心。

  但去村長家的一路也是份外「艱辛」。

  為了豐富游戲體驗,塞萊斯特往裡面加了她能想到的現實中所有的職業。

  一是為了方便玩家們八仙過海賺錢游戲金幣,二是為了帶給他們類似真實世界的體驗。

  因此初始村子雖然小,但五髒俱全。鐵匠鋪、花藝店、裁縫店、茶館、戲院……一應俱全。

  裡面的人一些是游戲的npc,一些是玩家。而且為了方便玩家學習新技能,所有的npc都可以隨時開啟授課系統。

  這不,他們就在茶館卡住了。

  茶館裡面除了飄著的茶香外,還搭了一個戲台。一名旦在戲台上忘情地唱著,附近的人們不時大聲叫好著。

  摩拉克斯便也在此處停下,「我們往裡面坐坐?」

  接著,他倆就看完了今日所有的戲。等那名旦都攜著戲班子一起謝幕了,有小童帶著一個銅碗在觀眾裡面像條魚一樣穿梭。

  接著,他拿著碗,到了摩拉克斯和塞萊斯特面前,圓滾滾的眼睛裡面透露著對金幣的渴望。

  摩拉克斯看向塞萊斯特,塞萊斯特沉默了。

  她覺得倒也沒必要設計得如此逼真了。一想到摩拉克斯目前空蕩蕩的行囊,她就非常有自覺地給了小童幾枚金幣,總不能讓堂堂岩王帝君欠錢吧,「這是我和這位先生的,勞煩了。」

  摩拉克斯這才恍然大悟,「他是來要錢的?」

  「是的,您不知道嗎?」

  「我在歸離原,從來不需要給錢。」

  說完,塞萊斯特沉默了。「倒是我考慮不周,」她決定放過這個話題,「那我們這下可以去村長家了嗎?」

  「不急。」摩拉克斯看了看天色,「這裡的時間流速比現實更快。」他拿出鏡子給塞萊斯特看,那裡面明確標了狀態是飢餓。

  看完,塞萊斯特更想打自己一巴掌了,沒事干嘛設計得這麼逼真。

  而且她一個gm,又不會感覺餓。

  「抱歉,請您隨我來。」

  去往了村子裡最大的餐館,摩拉克斯似乎對餐單有幾分興趣。

  「這幾道美食是?」

  「是大慈樹王提供的須彌特色美食,我把它們一起放入了菜單裡。」

  緊接著,侍者就上了一桌子的菜。

  塞萊斯特沒有阻止摩拉克斯,在游戲裡面倒也不用在意什麼浪費糧食……而且,反正都是她付錢。

  塞萊斯特逐漸接受了自己只是鐘離錢包的事實。

  摩拉克斯吃飯的樣子很文雅,一點都看不出他的狀態標的飢餓。

  每樣菜他都給面子地動過幾筷子,但能看出摩拉克斯還是更忠愛璃月本地的美食。

  他吃著吃著,環顧了一下四周,飯點了,餐館的顧客卻很少。「四周怎麼沒有人?」

  聲音聽起來有些失落。

  那是因為現在是游戲初期,大家根本沒錢下館子。

  「之後,人會慢慢多起來的。」

  「那就好。」

  等他們都吃完,塞萊斯特才問,「鐘離,你好像很好奇人類的生活。你平時沒有接觸過嗎?」這一路上,摩拉克斯的好奇心太明顯了,就像一個一直隔岸觀花的人突然之間伸手去摘了那花。

  摩拉克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這有些奇怪,在塞萊斯特看來,像摩拉克斯這樣的神明應該是莊嚴的、神聖的,他們不會迷茫,他們永遠強大。

  但摩拉克斯扭過頭不去看她,輕輕蓋住嘴,兩只眼睛中帶著藏不住的笑意。笑容衝淡他的不好接近,「因為……這裡沒有摩拉克斯,只有鐘離。」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魔神的話,會是什麼樣子。」

  「會是什麼樣子呢?」

  「應該就是這樣……一介閑人,賞花觀鳥,看戲飲茶。」

  「這很有趣嗎?」

  塞萊斯特有些疑惑,天上的神明會向往地上人類的生活嗎?

  她不知道。她從來都不知道。她此前是人類,她從來都不覺得人類擁有多麼稀奇的東西,能讓神明都羨慕的寶物。

  「有趣啊……比起有趣之外,這還代表了不同的意義。」

  「什麼意義?」

  摩拉克斯轉過臉,「意味著萬家燈火,天下太平。」此時夜幕都降臨了,餐館也相應地燃上了夜燈,蠟燭的光將他的眉眼照得很溫柔,眼中跳動的燭火就像是……此後璃月港口的萬家燈火。

  塞萊斯特的心也不由地變軟,「會有那一天的,會有從摩拉克斯變成鐘離的那一天。」

  「多謝。」摩拉克斯笑起來很溫柔,一點都沒有了魔神的威嚴。

  但他們現在還是疏離的,摩拉克斯在慢慢適應這位同伴,塞萊斯特也在慢慢了解這位岩王帝君真實的模樣。

  燭光將時光都拉得變慢了。

  接著,巧笑著的公子開口了,「那你呢,九方?你已經看到了那樣的未來嗎?」

  摩拉克斯意有所指,塞萊斯特點了點頭,「嗯,我看見了。」

  「那你有從塞萊斯特變成九方嗎?」

  「您什麼意思?」

  摩拉克斯比塞萊斯特想的更敏銳,洞察萬物仿佛是刻入他身體的本能。

  「你很了解人類,不僅是過去的,還是未來的。」

  「神明很難像人類,但你不一樣,你太像人類了。」

  「這是誇獎嗎?」

  「不,我只是好奇。你更想變成人類,還是神明。」

  「這似乎不是我能選的。」

  「是嗎?」摩拉克斯似乎知道些什麼,但並不可能,他沒有預知的權能。「那我祝願你能享受這一切,不管是作為神明,還是人類。」

  他舉起杯子,裡面盛著餐館最好的茶水,他先行一飲而盡。

  「晚上別喝那麼多茶,會睡不著的。」

  「人類會嗎?」

  塞萊斯特點了點頭,「人類會的。」

  摩拉克斯後知後覺地放下茶杯,卻是笑著,「原來如此,多謝你告訴我。」

  「小事,不必言謝。」

  「是嗎?也對,我們是朋友。」摩拉克斯似乎想到了什麼,「那就麻煩你教我怎麼做一個人類了。」

  塞萊斯特歪了歪頭,「您……您不成仙嗎?」

  游戲的目標應該就是成仙啊,難道是她弄錯了嗎?

  摩拉克斯聽到後悶悶地笑了起來,「已是眾仙之主,可不用再成仙了。我跟你一樣,就做個見證吧。見證人們,如何成仙。」

  他抬頭看了眼夜色,很晚了。作為人類,應該歸家才對。

  「夜色已晚,我們歸家吧。」

  塞萊斯特的手動了動,那個初始的「出生點」應該算不上家才對。

  但如果這是摩拉克斯想要的話。

  「好,我們歸家。」


第110章 登仙路(7) 人間煙火,歲月長

  慢品人間煙火色, 閑觀萬事歲月長。

  「把手遞給我。」

  摩拉克斯朝下面的人伸出手,此刻他正站在一個陡峭的山坡上。

  塞萊斯特有些狼狽地撥開了身旁的葉子,上面凝結著朝露和一層薄薄的霜。土地也被霧氣潤濕了, 不僅滑,而且冷得像塊鐵。

  拉住摩拉克斯的手, 塞萊斯特跨過了那個坡。她呼出一口白氣,早春帶著些料峭的寒意, 唯一的溫度來自摩拉克斯寬大的手掌。他這次沒有戴手套,溫暖的體溫一路把她帶上了山腰。

  塞萊斯特回頭看,來路都隱藏在了乳白色的霧氣和郁郁蒼蒼的山林中。天色未曉, 偶有幾聲鳥鳴,除此之外只有他們鞋子踩在泥土上的聲響。

  「此地路滑,小心些。」

  摩拉克斯叮囑道。如果他們還是魔神, 便無需這麼費力, 一個心思轉過便可以登入山巔。

  塞萊斯特抬起頭打量著摩拉克斯,朝露打濕了他的臉,側臉上有水珠滑過。

  那也可能是汗珠。她心想,畢竟摩拉克斯現在只是個凡人。雖然他的神色很從容, 步伐也是從容有序, 堅定地看向山巔, 像是一棵固執的松柏。

  但摩拉克斯是石頭,石頭的脾氣他都有,堅定又執著。

  塞萊斯特被自己的新發現驚奇到了, 原來摩拉克斯是一塊會說話的石頭。

  然而, 塞萊斯特決定還是關心一下石頭的身心健康,畢竟堅固的金玉已

  經變成了會流汗的血肉之軀。

  「距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我們要不要坐著歇一歇。」

  他們是來看日出的,看並不難得的日出。魔神的歲月那般漫長, 本該見慣了朝生夕落。

  「你累了嗎?」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她不是玩家,沒給自己加上模仿人類的模組。

  「那我們去山頂再休息吧。」

  摩拉克斯一路上都沒放開塞萊斯特的手,本相金石的魔神並不需要了解人類的相處模式,他的一大幫下屬也會自覺主動跟上司保持距離。

  於是,塞萊斯特默默把摩拉克斯當成一塊石頭。她握著還能暖手,真是一塊體貼的好石頭。

  等他們一路去到了山頂,才發現那裡早有人等了。

  那是個在沉玉谷不常見的人,應該說對方根本不是璃月人。

  對方看著他倆也很驚訝,從深山老林裡跑出了兩位謫仙般的人物,就像在大白天撞見了只在夜晚出現的精怪。

  但他把驚訝的表情收得很好,變成了一種帶著疏離的禮貌。深藍的雙眸中閃耀著星星的光芒,星星朝他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接著,就把兜帽套得更嚴實了一點。

  摩拉克斯回頭看了一眼塞萊斯特,她便在摩拉克斯耳邊小聲補充道,「戴因、戴因斯雷布。他來自坎瑞亞,和他的同伴一起途經沉玉谷。」

  【然後你就把他們放進來了?】

  摩拉克斯用眼神詢問著,塞萊斯特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在下鐘離,身旁這位是九方。請問閣下怎麼稱呼?」

  摩拉克斯上前問好,塞萊斯特便也乖乖跟上。

  「戴因。」

  來人的回復很簡短,不想暴露更多信息。見他們過來,便主動往後坐了,給他們在亭子裡留出了一個靠外的位置。

  而此地原是沒有亭子的,沒有人路過何必放個亭子……

  但在塞萊斯特發現摩拉克斯要登山後,便暗戳戳往山頂加了一個。為了避免著涼,還貼心地安上了雕花的門窗,正中心放了一個可以用來烤火或者野炊的土盆。

  柴火已經劈裡啪啦地升起來了,有煙,戴因便開了幾扇門窗用於通風。

  摩拉克斯拉著塞萊斯特坐下,「戴因,聽起來不像此地的人名,你是外地人?」

  「嗯。」

  戴因顯得很拘謹。

  「你在等人嗎?」

  戴因把頭抬起了,兜帽滑落,露出一頭像太陽一樣燦爛的金發,「您又是如何得知?」

  摩拉克斯笑了笑,指了指那堆柴火,「上面的痕跡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聽起來,鐘離閣下也擅長武藝。」

  「不敢當,略知一二罷了。不比閣下,武藝高強。」

  塞萊斯特安靜地聽著,她清楚這兩人的底細,便也覺得這番對話別富趣味。坎瑞亞的末光之劍和武神摩拉克斯,真是奇妙的相遇。

  她心下有幾番感慨,接著就看向了林間一個方向,從黯淡的山林之中鑽出來了一縷金色的微風。那是個金發的少女,發間別著一朵奇妙的花,捧著一堆甜甜花、野菜、蘑菇之類的東西,右手還捏著一只野山雞,英姿颯爽,儼然一副打獵歸來的樣子。

  她向亭子的方向,歡快地喊著,「戴因,我回來了。你看我抓住了什麼?」

  在發現亭中還有其他人後,她的神色就變了幾分,笑容慢慢收斂,臉上的表情優雅地像王國裡的公主。但應該沒有什麼正經公主會留騎士長看家,自己跑出去打獵。

  「戴因,這兩位是?」

  騎士起身,他身量很高,站起來幾乎可以直接籠罩熒。戴因接過了一大堆東西,把它們放到一邊,接著就從自己襯衣的口袋裡掏出手帕,仔細幫熒擦拭著手上沾上的泥土。

  「這位先生是鐘離,那位小姐的名字是九方。」

  只有在介紹他們的時候,戴因的眼神才短暫地轉回來,其余時間都用那雙湛藍的雙眼凝視著自己的同伴。

  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兩位好,我的名字是熒。」她大大方方地打量著兩位一看就知道尊貴的人,那位先生隨時都坐得端直方正,旁邊的小姐眉眼帶笑,卻不怒自威。

  「相遇即是有緣,辰間霧重易寒,兩位不妨同我二人一起吃點熱菜,暖暖身子。」熒向戴因眨了眨眼睛,後者就識趣地架起一口小鍋,一邊等水煮沸,一邊料理起了其他食材。

  「倒是有勞了。既然如此,作為回報,由我來煮些茶水。二位都是異鄉人,正好品品此地特產的茶葉。」

  摩拉克斯也拿出茶具,行動之間衣袂飄飄,端的正是風度翩翩。

  熒向對面的塞萊斯特眨了眨眼睛,圓滾滾的眸子閃著奇妙的光,「兩位是什麼關系啊?來此地又是為了什麼?」

  這久無人煙的地方怎麼今日還多了人拜訪。

  「朋友。來此地看日出。」

  「只是朋友?」熒有些困惑。好吧,她和戴因不也是朋友嗎?「來看日出?旁邊不也有其他山嗎?為什麼偏偏來這裡。」

  塞萊斯特把頭轉向摩拉克斯。摩拉克斯選的地方,她怎麼知道原因。她也不好奇,總歸她會呆在摩拉克斯身邊。

  「那你們呢?熒和戴因,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在談話中,茶湯和山雞湯的香氣從蓋子裡面慢慢溢出,兩股味道融合在一起,清香又濃醇。塞萊斯特有些困倦了。

  「此地有仙人的傳說。我們是來找仙人的。」

  那你找對了,眾仙之首此刻就坐在這裡。塞萊斯特心想,但她面上卻什麼也沒有表現,「那祝兩位早日找到。」

  「你們有聽說什麼線索嗎?」熒追問道。

  塞萊斯特微微一笑,「仙家的傳說太多了。我不知道你問的哪個?不過仙人往往會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璃月的古話稱其為仙緣,如果有緣,自會相見。」

  比如,此刻就坐在你們對面的摩拉克斯。

  熒搖了搖頭,不再追問。只是心下計算著時間,「不說這些了,料理差不多做好了,兩位快來一起吃飯吧。」

  於是,他們就吃著熒打來的野味,喝摩拉克斯泡的茶解膩,一頓飯吃得也算賓主盡歡。

  「味道很好,只是不像本地的調味品,兩位用的是什麼香料?」

  「鐘離先生好敏銳,是我們家鄉特產的。」

  「噢,二位的家鄉在哪裡呢?」

  熒和戴因對視了一眼,「在坎瑞亞。不知先生有所耳聞?」

  鐘離點了點頭,他放下杯子,金石的眼睛像鷹隼一樣銳利,「坎瑞亞是沒有神的國度……既然如此,兩位又何必進入夢境。你們向往成仙?」

  「並非如此。只是有幾分好奇。」熒回答著,「先生難道想成仙嗎?向往成仙的人是不會來這種深山老林的。」

  鐘離還想說什麼,但塞萊斯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鐘離,快要日出了哦。」她看向遠方的天空,太陽從一線天際慢慢升起,煙霞像海浪一樣在空中起伏。霞光刺破了霧氣,紫紅的光隔著窗戶

  撒下一層溫柔的光暈。

  塞萊斯特推開窗,清新的空氣掃走了室內的沉悶。

  在日出的光輝下,每個人都有著相似的泛紅著的臉頰。

  鐘離便也不再說話,安靜地看著天光衝破黑暗,日光重歸世間。

  那是他早日看慣的人間,沒什麼不同。但太陽光照在人類的血肉之軀上,就連血管都變得溫暖起來。

  他的神色也不由得變暖,「我們之後還一起來看日出吧。」

  塞萊斯特轉過頭,摩拉克斯的臉在朝陽下變得溫柔,但那可能是溫暖的光線帶來的錯覺。「可以,但是為什麼?」

  在他們身後一直安靜看日出的熒噗嗤一聲笑了,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她本來覺得塞萊斯特說的看日出只是個借口,但瞧兩人這麼認真的樣子,就知道他們還真是來看日出的。

  塞萊斯特回頭問,「熒,怎麼了?」

  「不,沒什麼。抱歉,打擾兩位了。」

  熒覺得自己不應該來這裡,於是她裝模作樣地看向戴因,「戴因,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看日出。」

  戴因跟塞萊斯特一樣疑惑,「可以,但是為什麼?」

  他的反應惹得熒哈哈大笑。

  熒正想打趣戴因是個呆子,但塞萊斯特卻開口了,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一本正經地開著玩笑,「熒,跟你不一樣……我面對的可是真正的石頭,雖然傾盡全力,仍是無法戰勝。」

  可惜,熒聽不懂塞萊斯特的幽默,讓塞萊斯特有些惆悵。

  塞萊斯特只能看向摩拉克斯,「你說對吧,鐘離?」

  但後者只是對著她搖了搖頭,「我不是石頭。」

  不、你就是。

  塞萊斯特低下頭,此刻她的手還被摩拉克斯緊緊握著。


第111章 登仙路(8) 來看野水,去見青山……

  閑上山來看野水, 忽於水底見青山。

  ——翁卷

  朝霞來得匆匆,去也匆匆。

  日光澄澈的人間,應是一場別離。但緣分並不講人間的道理, 仙家妙法編織出了世上紅塵百態。

  從山林間出現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藥師,背著藥簍, 杵著木樁,脖子上環著一條白蛇, 蛇安安靜靜的像個擺件。

  熒打量著他,那人的模樣不算太出眾,但氣質卻出塵, 似回甘的藥草,入口苦澀,但卻有一抹勾心的甜。

  藥師向他們一行人拱了拱手, 不卑不亢地說, 「諸位貴客,我家仙人有請。如若方便,不妨隨我一同去仙家洞天,也算為各位接風洗塵。」

  隨著他輕柔的話語, 脖子上的白蛇悠悠醒來, 剔透的紅眼睛像是一塊上好的寶石。

  熒看向戴因, 後者朝她點了點頭,於是她側過頭問塞萊斯特和摩拉克斯,「我和戴因可以, 但不知道這二位是否有空?」

  摩拉克斯悠悠的目光從那白蛇上移過, 「今日我竟得見仙家,真是我的幸運……」

  他在裝人類。塞萊斯特心想。

  摩拉克斯在揣測真正的人類遇到仙家應有的反應,但他裝得也只是個表像, 他的雙眼裡面既沒有對仙家妙法的貪婪,又沒有對金銀財寶的渴求。

  可憐,她的好下屬白蛇藥君尾巴都嚇僵了。

  【帝君大人這是在?】

  【……他在一板正經地學習人類。】

  於是,塞萊斯特上前拉了拉摩拉克斯的袖子,打斷了他漫長的、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人情世故小話術,「所以,你想去嗎?」

  摩拉克斯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樣,他難得遇上個倒霉蛋仙人,可以試試人類的、在他看來很是新奇的溝通方式,「……去。」

  塞萊斯特這才滿意地放開了手。

  背著藥簍的引路人笑得眉眼彎彎,他看向站在華貴公子身旁的人,笑容便多了幾分溫柔,「諸位商量好了,就請跟我一同前去吧。」

  塞萊斯特說,「還沒問仙家名諱,可否告知?」

  引路人的笑容收斂了些,眉眼間似有水光轉過,「我並非仙人。無憂,一介藥師,見過殿下。」

  塞萊斯特眨了眨眼睛,「我也並非什麼殿下。九方,只是一個閑人。客從八方來,人往九處去,既是偶遇,也未嘗不是重逢。」

  無憂忍不住笑了笑,「您可真是……開玩笑了。」

  他給塞萊斯特找補著,您就不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嗎?讓他和藥君(白蛇)來的是她,讓他們裝作不認識的也是她。

  無憂看向站在塞萊斯特身旁的華貴公子,那是貴不可言的客人,歸離原的主人。

  藥君一路上擔憂許多,既怕自己去害他們暴露,又怕自己不去怠慢了摩拉克斯,想來想去,只得裝作無憂脖子上的白蛇。

  白蛇在,但藥君不在,這是一種復雜的、在或不在的疊加態。就跟摩拉克斯研究的人情世故一樣高深。白蛇的尾巴都快把自己繞暈了,可惜摩拉克斯只是掃了她一眼,根本沒有體諒到藥君的用心良苦。

  塞萊斯特的心思轉過幾秒,她猜藥君現在應該是滿意的,總比……被摩拉克斯在意要好的多。藥君只是一只沉迷藥草的白蛇,白蛇並不希望獲得來自岩石厚重的關注。

  然而,藥君之後注定是要失望了。

  塞萊斯特想,自己真是位折磨人的上司……但這也不怪她,她只是希望屬下們能有更多新突破。

  在進到藥君的仙家洞天前,他們一路上薅了她種的不少藥草。雖然藥君並沒有大方到這種程度,但塞萊斯特替她舍得了。白蛇只能把眼睛瞪得通紅。

  最可悲的是,蛇蛇的眼睛本來就是紅的,無人在意到她被氣紅的眼睛。

  塞萊斯特甚至分外貼心地一一辨認出路邊看似毫不起眼,實則可遇不可得的各種藥草。為了不暴露自己懂得過多的事實,還會請無憂為眾人細細講解,藥君在他脖子上纏了又纏,硬是阻止不了他向外說個不停的嘴。

  「極好。」

  「絕妙。」

  「真有這般神奇?」

  就連摩拉克斯都聽得都很認真,他平時根本不會生病,哪裡知道人類有那麼多能得的疾病,世上又有那麼多可供治療的珍奇異草?

  摩拉克斯沉思起來,他突然開始反省起自己,他還是太松懈了……根本不知道人類竟然那麼脆弱。

  在取得無憂的同意後,摩拉克斯小心地從土裡挖出一株藥草,帶著泥土一起拔出,沒有傷到植物脆弱的根系。

  「你……要這個干什麼?」塞萊斯特有些不解,熒和戴因就算了,他們肯定想把藥草帶回坎瑞亞,但摩拉克斯是想干什麼?

  「這株藥草有美容養顏的功能,我打算拿它送給我的好友。」

  「是給哪位小姐(女仙)呢?」

  摩拉克斯搖了搖頭,「都不是,這是給若陀的。」

  塞萊斯特沉默了,若陀還需要這個?她這麼多年也沒發現若陀喜歡給自己美容養顏啊。

  「為什麼是若陀?」

  「他需要這個。」摩拉克斯的聲音變小了,似乎是怕旁人聽到自己好友的傷心事,「這些天來,他奔波勞碌,雖然旁人沒有發現,但我還是知道……」

  「嗯?知道什麼?」

  「他在掉鱗片……對於龍來說,鱗片就是自己的另一張臉。雖然他口頭不說,但我還是知道若陀內心是很自卑的。」

  幸虧若陀不在這裡……不然得給摩拉克斯的鱗片打掉幾層。

  「不,我想他並不會在意這些。他的鱗片只不過是戰鬥中打掉的。」

  摩拉克斯高深地看了塞萊斯特一眼,「不,你根本不懂,鱗片對於龍的意義。而且男人……即使是條龍,也是嘴硬的,他可不會承認自己容貌受損。」

  在璃月,禁止男龍容貌焦慮……

  雖然塞萊斯特想說這句話,但她卻遲疑了。摩拉克斯的態度太過篤定,她忍不住在心底浮現了摩拉克斯和若

  陀兩條岩龍聚在一起攀比自己的鱗片,還暗地裡卷來卷去容貌焦慮,偷偷往自己的鱗片和尾巴毛上倒精油以圖比過對方的魔性畫面。

  塞萊斯特沉默了片刻,她抬起頭,「你送給他後,可以告訴我若陀的反應嗎?我真的太想知道了。但是偷偷告訴我就好,不要告訴若陀我想知道。」

  摩拉克斯搖了搖頭,「這不好。應該是你送給他。」

  「為什麼是我?」

  天可憐見的,塞萊斯特只是想看熱鬧。

  「我送給他,他會扔掉的。」

  「……你以前還送給他什麼?」

  「上次是敵人的頭顱,上上次是海魚的內膽,上上上次是一喝就會變色的茶水……」

  塞萊斯特沉默了,這都什麼和什麼。「收到這些,龍王大人是什麼反應?」

  「他讓我帶著我的茶和垃圾一起滾蛋。」

  不愧是龍王,沒有道理,全是情緒。

  塞萊斯特抬頭看,摩拉克斯不會是故意的吧……看著摩拉克斯真誠的濃眉大眼,說不定會被這個狡猾的人騙過。誰說契約之神,就不能偷偷捉弄朋友了?

  但是如果這不是捉弄……才更可怕吧。真誠往往才能一擊斃命,就像若陀被吃得死死的,不僅替摯友打白工,還天天念著什麼友情羈絆啊就直愣愣地往前衝了。

  塞萊斯特覺得頭皮發麻,這就是契約之神的可怕之處吧。

  此地不宜久留啊,她暗自加快了步伐,生怕摩拉克斯看上了什麼,又要送給他的哪位好友(倒霉蛋)。

  等到了仙間洞天,犯愁的就是白蛇藥君了。

  她裝了一路自己只是個聽不懂人話的白蛇,現在可好,得暴露自己是位仙人了。而最怕的不是自己暴露,而是只有自己暴露。

  台下還有裝模作樣、看熱鬧的兩位老板,他們竟然還在裝人類。

  「原諒吾,吾才是邀請諸位來此的仙人,白蛇藥君。」

  藥君從無憂脖子上下來,她把自己的原型變大了很多,蛇尾墊在後面,顯得自己的身姿高大些。接著,就裝作脖子不太靈活,筆直地看向前方……這樣就沒有人會發現蛇蛇只是緊張地不敢和他們對視,她生怕在摩拉克斯和塞萊斯特眼中看見戲謔的神色,打擊蛇類本就脆弱的小心髒。

  真想早點下班啊。

  藥君心想,但她還得裝模作樣地尬聊幾句。

  塞萊斯特想讓她送藥給那兩位從坎瑞亞來的客人,還讓藥君不要暴露她和摩拉克斯的身份。

  【那我應該以什麼樣的理由送藥才不會受人懷疑?】

  【……藥君,這正是你應該思考的問題。你已經是條成年的蛇了,應該學會獨立解決問題了。】

  果然,天頂下的領導都是這副不說人話的模樣,他們只提要求,不講方案。

  藥君早該知道的,塞萊斯特就是懶得想,才把問題扔給她。

  想到這裡,蛇蛇本想幽怨地瞪向塞萊斯特,【我會永遠注視著你的,永遠!】

  但一想到,塞萊斯特旁邊站著的摩拉克斯,她本來靈活的脖子一下子就梗在了空中,熒和戴因還以為這位仙人……可能是脖子上有些大病,難道蛇也會落枕嗎?

  「咳咳……」戰術性咳嗽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後,藥君才清了清嗓子,「我想邀請諸位參加我的試煉。你們應當知道在這個世界裡,成仙必須得到仙人的認可。你們如果通過我的試煉,我就會送上我的認可。」

  「坎瑞亞人也能成仙嗎?」熒問。

  藥君這才裝模作樣地低下頭看,她裝作有幾分為難的樣子,實則心裡竊喜計劃順利,「這……倒是我思慮不周。為表歉意,我想為二位獻上仙家獨門藥草。」

  下班,下班,我要立刻下班!

  但塞萊斯特毫不留情地駁回了藥君的下班請求。

  不可以,再多加會班。

  「噢,這次不需要試煉,直接送嗎?」

  藥君察覺到了裡面滿滿的威脅,立馬改變了自己的口風,她是條立場相當靈活的蛇,領導想要我往哪邊扭,我就往哪邊扭。

  這是一點職場小智慧,我的朋友。

  「當然不是,藥草珍貴,你們需要通過我的試煉。」

  熒點了點頭,送上來的試煉關卡,還會掉了珍稀材料,不刷白不刷。「這是當然,只是……鐘離和九方也可以參加嗎?」熒很熱心,想為自己剛認識的友人謀些福利。

  不,他們根本不需要。

  但既然熒開口了,藥君只能小心翼翼地問,「您二位……參加嗎?」

  她卑微得讓熒覺得有些古怪,這個仙人怎麼時不時就變個臉?

  塞萊斯特沒有興趣,但很可惜摩拉克斯有。

  這個班看來藥君是加定了,還送了她一份豪華領導陪同加班大禮包。

  藥君一點都不感動,她根本就不想動。

  真想裝作自己已經是條死蛇了……不要來打擾我,蛇蛇睡覺也要打擾嗎?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藥君感覺到了悲傷,難言的莫大悲傷。可惜根本沒人懂她,就連和她常常相伴的無憂都不懂,他只是笑,笑得讓藥君想咬他一口。

  熒問,「請問仙家,試煉的內容是關於什麼嗎?這藥草又有什麼功效呢?」

  我怎麼知道試煉是關於什麼。藥君想裝死了……我都是現在才知道有的試煉。

  這時,塞萊斯特拍了拍手,「由我來說明吧。仙人想必是累了,正好我知道藥君冕下的試煉內容。」她看向無憂,無憂便上前一步,帶走了變小後的藥君。

  「熒,我之前有說過我知道很多仙家秘聞,這可不是說大話。」塞萊斯特眨了眨美麗的藍色眼睛,「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遇到過很多仙人。雖然……我沒有成仙的天分,但是各位仙家都願意同我多說些話。」

  她說著說著,無憂就過來了,他附和著,「是的。我也從其他仙人那裡聽說過九方。既然九方想介紹,那麼就請她為你們介紹吧。」

  雖然熒和戴因覺得有些奇怪,但他們又說不上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好被仙人騙的。

  「試煉的內容只有一個——忍受衰老。」塞萊斯特說。

  「然而,藥草只有兩株,所以請你們分為兩隊獲得獎勵。而藥草的功效也只有一個——長生,但這並不意味著永不衰老。」無憂說。

  真是古怪……熒聽著有些迷茫。

  「這是何意,無憂閣下」

  但無憂只是看向了熒旁邊的戴因,他藍色的眼睛突然鮮活了起來,亮若星辰。

  看來,短生種更能體會到他的話。

  熒不是,她不是普通的人類。

  戴因年輕的時候,熒是年輕的。

  戴因老去的時候,熒還是年輕的。

  所以熒不會懂,她這時候永遠不會懂,百年蜉蝣該如何才能夠得上千年大樹。

  「我參加。」戴因說  。

  他笑了,似乎痛苦和折磨從來沒有困惑過他。

  真好,今後也可以繼續一起旅行了——不管是百年,還是千年。


第112章 登仙路(9) 一坡春水,想見江南……

  三十六坡春水, 白頭想見江南。

  ——王安石

  「老去是什麼樣的感覺?」

  摩拉克斯問塞萊斯特,塞萊斯特想了一會兒說,「大概是……陌生吧。」

  「陌生的、無法掌控的身體, 陌生的、無法思考的大腦,陌生的、毫不熟悉的世界, 仿佛被世界放逐一樣的異鄉人。」

  摩拉克斯的眼光閃爍了一下,「……這裡還真有一位異鄉人。」

  他指的是熒, 但那姑娘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

  「因為她可以重新再出發……但你不會了,老去的人再也沒有重新出發的時間……即便這樣,你也要參與這次試煉嗎?」

  塞萊斯特接著說, 「這對你沒有意義,摩拉克斯。」她小聲地念著摩拉克斯的神名,「你沒必要體會人類的痛苦。」只要停在這裡就好了, 就像欣賞一朵花, 看著她嬌美的花瓣就行,沒必要去看她扭曲盤結的根系,沒必要去在乎泥土之中的黑暗無光。

  「如果我不去,你打算親自去吧?」摩拉克斯笑了笑, 他並不需要塞萊斯特回答, 「為了騙過那兩位客人, 你一定會演好這場戲。為什麼呢?塞萊斯特,你也沒有任何必要承受人類的痛苦。」

  他歇了一口氣,似乎在無聲地嘆息, 「你的目的我不會探究, 風的魔神總是那麼無常……但我們是一樣的,一樣同為神明。」

  「不、我們不一樣,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搖了搖頭, 不再與她爭執,他們誰都說服不了誰,「我想去參加試煉,你想去嗎?」

  塞萊斯特有些無奈,如果摩拉克斯去了,她就沒必要去了,演戲一個人就行,「不去。這已經沒有必要了。」

  摩拉克斯似乎有些遺憾,他沒說什麼,只是看向旁邊的戴因和熒,他們已經決定好了,兩個人都去參加試煉。明明規則是兩人中的一人通過就行,他們做了多余的事,而塞萊斯特不會做多余的事。

  無憂見大家都准備好了,就開啟了試煉的關卡,「准備參加的人進入秘境就好。裡面不會有任何的危險,你們可以自在的生活……只是時間流速很快,你們會很快老去、腐朽,一周後試煉才會結束。這期間如果承受不了,呼喚我就好。」

  「沒有別的考驗了嗎?」

  無憂微微一笑,「有啊,每個人對應一個秘境,獨立享受漫長的時間。」

  「除此之外呢?」熒追問,試煉的內容比她想像中的輕松太多,她本來以為她還得跑來跑去大戰各種各樣的怪物。

  「沒有了,我們這邊可不負責戰鬥。」畢竟,他們只是「柔弱」的醫療組,「各位准備好了,就進去吧。」

  等到摩拉克斯、熒、戴因都進入了他們的對應的秘境,塞萊斯特才揮了揮手打開了屬於摩拉克斯那扇秘境的門。

  她身後的無憂驚訝了一下,「您不是不參加嗎?」

  「是,我只是去見證鐘離的旅程。」

  「我們這裡是禁止兩人組隊通關的哦,我記得還是您親自定下的規矩呢。」無憂變得有些惱人了。

  「……但我就是規則本身。」塞萊斯特轉過頭,「不過你的樣子,你不會還沒有服下長生藥吧……無憂,這是為什麼呢?」

  「充滿痛苦的長生可不會是祝福,那個長生藥不過是殘次品。」無憂一臉平常地說著能讓藥君氣得上躥下跳咬他的話。

  「沒辦法,我和藥君傾盡全力,也只是這種程度了。」

  塞萊斯特並沒有覺得被冒犯,藥本身沒有問題,但藥物醫治不好漫長時光帶來的創傷。

  就像海浪,海浪輕輕地拍擊岸邊的石頭,初見是浪漫,但如果這個次數變成一千萬次,所經歷的時間拉長一萬倍,那就不是浪漫,而是酷刑……沒有終點的酷刑。

  「那無憂你有答案了嗎?」

  「嗯。」他抬起頭,日光絢爛,但不過百年,日光下的他就將化成了一具枯骨,「所以我放棄了長生。」

  「藥君聽到會很傷心的哦。」

  不過,其實她已經聽到了。塞萊斯特看向躲在草地裡面的白蛇,蛇正心煩意亂地甩著蛇尾。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沒有成仙的才能。」

  空氣有一些冷凝,塞萊斯特沒有再勸說無憂,只是對他點了點頭,「這樣啊,真沒辦法呢。」

  她抬起頭,避免被看見眼睛裡的淚光。都怪現在的身體太柔弱,她都沒有辦法像個神一樣冷漠又無情。

  「那我去試煉了,無憂。」她向無憂身後伸了伸手,「我就不打擾你和你師父(藥君)啦。希望你們能達成共識……不要後悔。」

  等她走後,藥君才從草地裡面躥出來,她化身為了一個白發紅瞳的小姑娘。但這個小姑娘脾氣卻不是很好,「無憂,你個大笨蛋,為什麼不吃我給你的藥……你知不知道,這是我和塞萊斯特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一共都沒有多少!」

  她氣急了,就化成白蛇在無憂脖子上恨恨地咬了一口,血珠從蛇牙留下的兩個洞裡滲出來,妖冶地像白玉上的梅花。

  等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藥君就有些羞愧,但還是強撐著自己的尊嚴,「好了,我現在要離家出走。我去浮錦那裡,你可不許跟過來!」

  「好,我會看好家的。」

  無憂摸著脖子上的洞,得虧藥君是條無毒的蛇。

  「你!」

  藥君氣急了,又爭論不過,只得頭也不回地就走了,獨留無憂一個人在洞府裡。

  而即使朝昔相伴,終究還是無法達成共識……也是,天上的仙,是不會理解人類的吧。

  就像他們之前無數次的爭吵一樣無疾而終。

  無憂轉頭拿起了醫書,這才是自己唯一確信的東西——無可替代的寶物。

  而秘境裡,塞萊斯特找到了摩拉克斯。

  她本來以為屬於摩拉克斯的秘境會更復雜一些,多些華貴的裝飾,多點精妙的景致。但卻是平平無奇,平平無奇的游戲出生點。

  屋子、農田、稻草、小溪……跟她設置的出生點一模一樣。

  不是不美,而是跟她想的摩拉克斯不一樣,他不應該呆在普通的房子裡,吃著普通的飯菜,品著普通的茶水,聽著普通的戲……這一點都不摩拉克斯。

  「你來了。」

  摩拉克斯抬起頭,塞萊斯特看見他的頭發變白了,像是山巔的霜雪,但比那要刺眼的多。塞萊斯特沉默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的說,「你變老了,摩拉克斯。」

  她說完就後悔了,說點什麼不好,偏偏是這句。

  「不是摩拉克斯,是鐘離。」摩拉克斯摸了摸自己的臉,「是我變難看了嗎?你為什麼不敢看我?」

  「不,沒有,您還是那麼好看。」畢竟,摩拉克斯的臉又沒有發生變化。只是……多多少少讓塞萊斯特有些心情復雜,她可沒做好准備。

  摩拉克斯笑了笑,塞萊斯特的反應似乎愉悅到了他。

  「您怎麼知道我會來?」

  「你說過,你會來見證鐘離的一切。」他說著說著突然開始止不住的咳嗽,牽動著胸膛上下震動,聲音聽起來像是扯壞了的破舊風箱。

  塞萊斯特走過去扶住他,手搭在鐘離的手腕上,脈搏的跳動顯示著面前的玉面公子已垂垂老矣,即使容貌未改,但內裡已經腐朽,就像是一顆空心的玉石。

  「跟我離開吧!」塞萊斯特皺了皺眉,她往鐘離身上注入她的力量,但是空心的石頭留不下任何痕跡。

  摩拉克斯無奈地笑了笑,似乎在笑話塞萊斯特的手忙腳亂。他的手按在塞萊斯特手上,「別擔心我,只是痛苦罷了。」

  除了無望的**之苦外,也沒有別的了,這不算什麼。

  但塞萊斯特眉頭蹙得更厲害了,她完全不理解摩拉克斯,「不,怎麼會沒什麼?請您跟我馬上出去!」

  摩拉克斯笑得更開懷了,「你以為我經歷過多漫長的時光?」屬於魔神的那面露了出來,「石頭都是沉默無聲的,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塞萊斯特……你是年輕的魔神,是曾隕落又升起的月亮,但我不一樣。」

  「我習慣了忍耐……在漫長的日子,就連疼痛也沒有那麼折磨心智。」

  「……那還有什麼折磨呢?」

  連痛苦都不害怕的摩拉克斯又會害怕什麼呢?塞萊斯特想不到答案。

  「是孤獨。」摩拉克斯按住塞萊斯特的雙手,「我很開心你能來,塞萊斯特。你一直都對我心軟,是見不得我受苦嗎?明明我沒有那麼脆弱。」

  接著,他轉過話題說,「痛苦只會折磨你,但孤獨不是,它會讓你忘記自己的存在。天地之間唯有自己一人,跟天地一樣廣闊,也跟天地一樣孤獨。」

  「那是你最初的起源嗎?」

  摩拉克斯點了點頭,但不願意多言,他見證了提瓦特太多的秘聞,石頭早已學會守口如瓶。

  「那我有什麼能為你做的嗎?」

  摩拉

  克斯不願意離開秘境,他似乎把這當成了體驗人類的最終一環。他坦然地接受了變得孱弱的自己。

  雖然,塞萊斯特並不習慣。

  摩拉克斯……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孱弱的。他是個永遠無法被打倒的巨人,塞萊斯特無法想像一個支撐天地的巨人卻轟然倒地。

  「陪在我身邊,然後如你說的那樣,去見證名為鐘離的一生。」

  塞萊斯特並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她僅僅只是看著,看著他的身體一天比一天惡化,看著他越來越狼狽,看看他被俗事絆住了雙腳。

  聽戲品茗、煮雪觀山……這樣的日常,摩拉克斯似乎不會厭倦。

  今天的日出也是一如往昔。

  「下次還陪我一起吧。」

  「好。」

  就連這樣的對話也不知道重復了多少次。一點都不像塞萊斯特印像中的摩拉克斯,他可是璃月的武神。

  塞萊斯特看向摩拉克斯,他的面色有些蒼白,但眼睛還是像金玉一樣溫暖又璀璨,「你不多披件衣服嗎?當心著涼。」

  摩拉克斯轉過身子,白色的長發像匹上好的綢緞拂在塞萊斯特臉上,癢癢的。

  等弄走作亂的長發,迎面而來的是摩拉克斯湊過來的臉,「我不冷哦,也沒有發燒。」他的氣息拂過塞萊斯特面頰,「不信,你摸摸?」

  他示意塞萊斯特把手放在他額頭上。

  塞萊斯特放了上次,有些燙。

  騙人,明明就是發燒了。

  「就這麼想來這裡看日出嗎?」

  「凡人的一生是很短的吧。」

  「……所以呢?」

  「所以,要珍惜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屬於鐘離的人生不過短短百年,而一生之中又能看幾次日出呢?」

  日出嗎?塞萊斯特轉過頭,日光暖暖的,她的臉頰被照得有些燙,「日出確實很美呢。」

  但摩拉克斯卻沒有看日出,而是在看身旁的塞萊斯特。看朝霞一點點蔓延上白玉的臉頰,看日出一寸寸升起在天藍的雙眸,「嗯,確實很美。」

  他伸出了手,像是在追趕離去的朝霞,手指輕輕點在玫紅色的側臉、朱櫻色的唇、丹色的鼻梁,最後是浮在碧海中的日輪。

  塞萊斯特抓住摩拉克斯作亂的手,「怎麼了?」

  「不,我們回去吧。」

  這個時候,人類的男子會怎麼說呢?摩拉克斯思考著,但並不想學他們那般孟浪和輕浮。接著,他突然想送塞萊斯特一些東西了,比如簪子和玉鐲,好插在她黑雲般的發間,好點綴在她纖細的手腕上。

  但是,為什麼?摩拉克斯總得找個理由。

  雖然他送其他人禮物從來不需要理由,他想干什麼就干什麼,他可是摩拉克斯。

  可他現在不是,他只是鐘離。

  「你喜歡什麼樣的飾品?」

  「嗯?你是說首飾嗎?」

  鐘離點了點頭。

  「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不過,你問這個干什麼?」

  鐘離停住了步伐,他實話說話,「我想送給你。」

  「這麼突然?為什麼?」

  鐘離沉思了一會兒,「人類的男人會送自己的女伴首飾以討她歡心。」

  「……你需要討好我嗎?」

  塞萊斯特心下一驚,摩拉克斯又是從哪裡學來的,這多少讓她有點受寵若驚。

  「討好?」鐘離有些疑惑,「那這樣你會開心嗎?」

  「……如果你送的話,我應該會很開心。」

  那可是摩拉克斯送的禮物誒……她都可以拿回去跟留雲借風她們吹噓。

  鐘離笑了笑,塞萊斯特注意到他的臉又變紅了些……不會是感冒變重了吧。

  於是,她伸出手想碰一下摩拉克斯的額頭。

  但鐘離躲開了,「我沒有生病哦。」他強調著。

  塞萊斯特覺得他只是逞強,於是回去後勒令病人在床上休養。

  而在那之後的秘境之中……鐘離的身體就每況愈下了,他終日躺在床榻之上,像是石頭最後剩下的那捧沙子,容易被風吹跑,但那雙眼睛還是那麼明亮又美麗。

  塞萊斯特計算著時間,快結束了。

  在秘境之中的最後一天,鐘離從床上爬了起來,像是回光返照一樣,除了滿頭白發外,變得又像是塞萊斯特認識的那個摩拉克斯——強大鎮靜、溫柔平和。

  他向著塞萊斯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塞萊斯特在他身旁坐好,亮如黑羽的長發散漫地鋪在走廊的木板上。

  鐘離挽起她的長發,「別動。」他對塞萊斯特說,接著就動作輕柔地幫她盤發。

  他的動作不是很熟練,手指在發絲間穿梭,塞萊斯特不知道他在干什麼,就只安安靜靜地等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感覺到摩拉克斯把一個稍微有些重量的東西插在了自己的發間。

  「好了。」鐘離笑了,他拿出塞萊斯特最初交給他的鏡子,「你喜歡嗎?」

  塞萊斯特拿起鏡子,鏡中的女人有著一頭美麗的黑發,被細致地盤成花朵的模樣。在漆黑的花瓣之中,點綴著一只黃金的龍首步搖,它威嚴又肅穆,仿佛不該出現在女人的發件。可是,跟鏡中的兩人又是那麼搭配,無論是那黑發的女子,還是那白發的郎君。

  「很適合你。」

  「您什麼時候做的呢?」

  「不要稱呼我為您,我們不需要這麼生分。」鐘離有些累了,他靠在塞萊斯特身上,雙邊寬大的袖子垂在一旁,就像把她擁入懷中一樣,「病中,稍微清醒的時候做的。」

  「……好。謝謝你,鐘離。」

  鐘離把眼睛輕輕閉上,秘境馬上就要結束了,他有些心煩。

  「塞萊斯特。」他短暫地喚了她一聲。

  「嗯?」

  覺察到摩拉克斯似乎有些累了。塞萊斯特主動地半抱起他,幫他支撐身軀。

  也好,秘境馬上就要結束了,他不用再受人類衰老之苦了。

  鐘離沒有說話,只是閉著眼。他抬起手,也抱住了塞萊斯特,發髻上的黃金步搖被帶著晃動了一下,那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擁抱。

  他的一半側臉隱在黑發間,離得太近了,鏡中迷醉的神色就像在親吻她的發絲。

  他們親密得不太像友人。

  意識到這點後,手中的鏡子便再也拿不穩了……塞萊斯特的雙眼睜大了。

  鏡子掉在了地上,碎成一片又一片,但每一片上都有他們交織的身影,黑色的長發和白色的長發糾纏在一起,步搖在輕輕晃動,靜得只能聽見心跳。

  越來越響的心跳……就像是見到了日出一樣。

  看朝霞一點點蔓延上了白玉的臉頰,聽日出一寸寸響起在跳動的心跳之中。


第113章 登仙路(10) 千般如願,萬事稱心。……

  去歲千般皆如願, 今年萬事定稱心。

  ——釋道原

  「獎勵我就不需要了,給熒和戴因吧。」

  「誒?鐘離先生這樣好嗎?」

  熒有些驚訝,這樣珍貴的寶物竟然會有人選擇把它拱手讓人。難不成……鐘離先生也是位仙人?她一邊打量著鐘離, 一邊思考他到底是哪位仙君。

  「這沒什麼不好。熒,你就收下吧。」

  塞萊斯特把裝著長生藥的盒子拿給熒。她抬起眼睛看熒, 金發少女也有一雙很溫暖的金眸,多少讓塞萊斯特想到了摩拉克斯。

  最近, 一切金色的東西都會讓她心煩意亂,於是她低下頭囑咐道,「我知道你不需要它, 把它帶給坎瑞亞的【黃金】,那位大名鼎鼎的萊茵多特。」

  「!你怎麼會知道萊茵多特?」

  「秘密。你的旅程今後還會繼續……坎瑞亞的公主,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吧。」接著, 塞萊斯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她的眸光瞄到了站在熒身旁的戴因,「但也別忘了和你同行的旅伴。旅途總有一日會結束,但一起度過的回憶不會。」

  突然,塞萊斯特把熒推向了戴因。熒有些迷茫, 但很快就回頭對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嘴唇動了幾下, 無聲地說著,「……謝謝你。」

  「說得真好。」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到了塞萊斯特旁邊,摩拉克斯拍了拍手, 就低下頭端詳著她的臉, 「回憶不會結束嗎?」

  塞萊斯特被看得心裡發毛。他們之前明明還是清清白白的,而自從她心裡有鬼後,現在摩拉克斯一個動作都能讓她緊張得不行。

  「哈哈……抱歉了, 我一向記性不太好。」

  摩拉克斯倒也沒為難她,反而相當善解人意,「沒關系,我的記性很好。如果你忘記了,我會再告訴你的,不管多少次都可以。」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倒也沒有必要這麼貼心。她在心裡補充。

  「不過,今天是節日嗎?」

  等到從秘境裡出來,發現各地都張燈結彩。就連仙家的洞天都多了幾分喜慶,紅色的綢緞、紅色的掛飾、紅色的籃子……在冬月的嚴寒裡,那些紅色抵御了天地間的寒氣,仿佛屬於人間的色彩就是最亮眼的紅。

  「諸君,」無憂抱著幾匹布走了過來,那些布是深深淺淺的紅,勾勒金邊,只是暗紋有所不同,上面繡著的仙鶴仙

  鹿、赤鳳金龍都浮光溢彩,「趕巧是今日,恰好能共度佳節。明天就是元旦,一年的初始。若無別的安排,不妨呆在此處與各位仙人一起跨年?」

  熒和戴因對視了一眼,「我們無事……只是會不會打擾各位仙家呢?」

  「不妨事,多些新面孔也好。」回答熒的是另一位仙子,她懷中抱著氣鼓鼓還在和無憂賭氣的藥君,翠綠的裙擺飄逸的就像魚兒的尾翼,「噢,忘了介紹。我是沉玉谷的仙人浮錦,大家稱呼我浮錦便好。」

  話音剛落,就有一頭巨大的猊獸落在山巔上,漂亮又神氣,像團藍色的火焰,只是猊獸的脖子上被不知什麼人掛上了一個喜慶的紅布團,顯得有幾分憨態可掬。瞧眾人看向自己,猊獸傲嬌地哼了一聲算是回應。

  惹得浮錦又笑了起來,「那是靈淵,大家別被她嚇到,她只是有幾分怕生。」

  被說得怕生的靈淵索性化成了人型,那是個高挑、帶著幾分冰冷的女子。她冷冰冰地落在了亭子上,露出了背影對著眾人,只是耳朵卻悄悄紅了……看來,確實挺怕生的。

  熒在心裡笑,這些仙子還挺有趣的,跟她想像中的仙人有所不同。

  浮錦瞧著塞萊斯特和帝君,她也不說話,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

  咦?怎麼出去一趟,塞萊斯特大人和帝君大人之間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浮錦仙子,您在看什麼?」

  塞萊斯特皮笑肉不笑地看她。

  「沒有,只是見您二人器宇軒昂,一看就是成仙的料。」浮錦非常識趣地不再開上司的玩笑,反而轉頭問,「咦,怎麼金鵬大人還沒有來?」

  「我在,浮錦。」

  青面的夜叉突然閃現在了亭子上,恰巧站在了靈淵身邊。熒抬頭看他倆,一個不大的亭蓋上站了兩個人,顯得略為擁擠,這難不成又是一個怕生的仙?

  靈淵又傲嬌地哼了一聲,熒猜測這可能是靈淵打招呼的方式,因為金鵬隨即對著靈淵點了點頭,算是問好了。

  不大的地方,四個仙人中竟有三個都是不會好好說話的類型,熒不由得為沉玉谷的仙人溝通質量而擔心,「浮錦小姐,您也辛苦了啊。」

  浮錦摸著懷中藥君的頭,「嗯?……噢,你說他們啊,我都習慣了。金鵬和靈淵,你們還不下來嗎?准備開飯了哦。」

  話音落下,這兩人就閃現在了地面上,一個貼著浮錦站好,一個則來到了塞萊斯特身旁。

  這時,無憂插了進來,「客人們,快來挑一下新衣的布匹吧。正巧浮錦大人在,讓她給各位編織新衣吧。」

  浮錦把懷中的藥君纏到了靈淵脖子上,白蛇睜著紅色的眼睛和靈淵大眼瞪小眼。

  「真是孩子氣啊,藥君。」靈淵故作老沉地說。

  「……也總比你天天黏著浮錦要好!」

  見狀,塞萊斯特咳嗽了一聲,「熒和戴因,抱歉,讓你們見笑了。」

  熒轉過頭,她剛才就猜到塞萊斯特的身份。所以,熒當即非常高情商地說,「沒有這回事。仙人們都非常平易近人。」

  惹得摩拉克斯在一旁偷笑。塞萊斯特這下覺得有點火大了,其實歸離原的那幫仙人也沒有靠譜到哪裡去,但……但他們在摩拉克斯面前都裝得不行。

  她忍了又忍,還是決定給留雲借風他們留點臉面。

  等眾人都挑好布匹,浮錦就退到屋子裡做新衣服去了。

  在場唯一會說話的仙人走後,氣氛就變冷了。

  靈淵和藥君還在那邊菜雞互啄,金鵬站在旁邊裝作自己不存在,無憂去處理今日的雜務了,摩拉克斯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她清了清嗓子——

  「雖然今天不是璃月傳統意義上的新年,但是……一起守歲會是個不錯的主意,度過了今日,就會是新的一年了。」

  「所以,我們需要做什麼呢?」熒從戴因身邊探出頭問。

  「當然是什麼都不用做啦,只要一起共度佳節。沉玉谷還很年輕,還沒有形成它獨有的節日……但祭典,只要大家想開,那麼隨時都可以。」

  「一是新衣。」

  正巧,浮錦把衣服做好了,她是仙人動動法力就行。

  塞萊斯特打了個響指,新衣服就像花瓣一樣貼到了他們身上。

  熒和戴因都穿上傳統的璃月服飾,他們倆的衣服紋路很相似,對稱得像是被分為兩半的同一塊玉玨。可惜,他們不懂璃月的禮儀,不然就能看出這極似當地的婚服。

  「很漂亮,熒。」

  「你也是,戴因。」

  摩拉克斯看著他倆,若有所思。他也換上了新衣,但顏色還是莊嚴又肅穆的金黃色,只是袖口、領口、衣袂間繡上了若隱若現的朱紅龍紋,跟他眼角的那抹紅同屬一色。這不太像臨時做的,倒像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摩拉克斯看身旁的塞萊斯特,她的衣服是紅白色的,白衣似雪,紅梅如蝶,黑墨的發間也插上了一束翩然的梅花作為點綴。

  梅花也很適合她,但塞萊斯特沒戴自己送給她的那支。

  她是不喜歡?還是……

  摩拉克斯心下揣測著,但面上不顯,只是學著戴因的樣子對塞萊斯特說,「你這樣很美。」

  塞萊斯特有幾分詫異,出於禮貌,她回復了一句,「……你也是。」

  明明是同樣的回復,但為什麼跟熒和戴因卻有很大不同?

  這邊,塞萊斯特還在繼續講解著,「二是美食佳肴。」

  她拍了拍手,仙家洞天裡就突然多出來好些個菜肴,按璃月的傳統,本該眾人坐到一桌上熱熱鬧鬧地吃完一餐。但,今日多了熒和戴因,靈淵和金鵬也絕對無法熱熱鬧鬧,就索性換成了後世的自助餐形式。

  「三是什麼?」

  摩拉克斯轉頭看她。

  「當然是鞭炮和煙花咯。雖然今天不是新年,但是不管來自什麼地方的人,看見煙花都會有同樣的感受吧。」

  隨著她的指尖滑動,夜幕突然降臨了,但與之相對的是升起來的燈籠。

  從各地飄來的燈籠點在黑布似的夜幕上像極了紅色的星星,那是平時不常見的星星,升起的每一顆都是一個來自遠方的願望。

  「大家,今年有什麼願望嗎?」

  鞭炮聲響了起來,劈裡啪啦地,有些吵,但是卻並不讓人煩躁,炸開的爆竹反而像是一個個迸濺的水珠,它們四處歡笑著,散發著活力。

  熒有些興奮,戴因生怕她被濺到,就上前一步把熒抱進了懷裡,捂住她的耳朵,「你也不怕吵。」

  金發的少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這不有戴因嗎?」

  小情侶自是甜甜蜜蜜,而在升起的燈籠下就連金鵬看起來都沒有那麼冷清了。

  【我的願望嗎?】

  他捻起一朵飄落在他身上的爆竹碎片,仿佛一朵極艷的紅梅。

  可笑,就連這些也敢近他的身?

  或許是太懈怠了……但在這樣的日子,又如何不懈怠呢?

  金鵬看那個仿佛居於世界中心的人,她就像一朵紅梅,極艷,同樣也能輕易近他的身。

  【我

  的願望?】

  【不,這種東西……我不應該有。】

  他輕輕闔上雙眼,但下一秒他的眼睛又重新睜開了。

  因為,煙花表演開始了。

  金色的閃光帶著雷霆的氣勢一節又一節地向著天空最高的地方攀升,奇特的煙花架起了一條金光閃閃的、通往天空的橋梁。

  「那是特制的煙花,它有個獨特的名字——登天路。」

  「就在今晚,請相信吧,一切的願望都能實現。燈火點亮了夜空,煙花衝破了穹蒼……而我的朋友們,這就是祭典,它才開始,請盡情享受吧。」

  「此刻,不會再有人和仙的分別了。」

  「我們都會是仙人……摘下星辰的仙人!」

  【我的願望?】

  金鵬突然之間止不住地笑了,真奇怪,就連他自己都說不通為什麼會笑。他下意識地看向了那個世界中心的人,目光卻和摩拉克斯的撞到了一塊。

  金鵬慌張地收回了目光。奇怪,他為什麼要慌張?就好像被人撞破了什麼一樣。

  「金鵬,你許了什麼願望?」

  浮錦平常地走過來問他。也好,浮錦什麼也不知道。

  金鵬搖了搖頭,「我沒有……我沒有願望。」他下意識地說謊了,但隨之而來的就是難受,這比上戰場受傷還要難熬。

  他在欺騙他的心,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浮錦有些奇怪,「那你……臉紅什麼?金鵬,你難道喝酒了嗎」

  刷的一聲,金鵬消失了,留浮錦一個人呆愣地停在原地。

  塞萊斯特看了過來,「你對金鵬說了什麼?」

  浮錦搖了搖頭,有些無奈,「我只是問他許的什麼願望……」

  但塞萊斯特反而卻笑了起來,「嗯,那一定是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的願望吧。」

  「所以是害羞了?」

  「是害羞了哦。」

  說完,兩個女仙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好啊,去歲千般皆如願,今年一定會是萬事萬般定稱心。


第114章 結發為夫妻 嬿婉及良時

  結發為夫妻, 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蘇武

  「你不離開這裡嗎?」

  「你在趕我走?」

  在山頂遠望人間的郎君回頭, 深褐色的發絲沒有系成薄薄的一束,而是任意垂在腰間。他似乎失卻了往昔的沉穩, 變得散漫而隨性。

  但那不會是摩拉克斯。

  那怎麼會是摩拉克斯。

  「我沒有趕你走……只是,歸離原事務繁忙, 此地久呆恐會誤事。」

  「噢,會有何事?若陀、歸終皆在歸離原。」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

  「還是你覺得……此刻,我有些耽於享樂?」

  塞萊斯特沉默了一會兒, 才說,「我不認為這裡會有什麼吸引您的地方……明明您對凡人成仙並不感興趣。」卻對凡人的生活感興趣。

  塞萊斯特多少有些看不懂摩拉克斯了,他在想些什麼?到底是什麼讓他留在了這裡?

  摩拉克斯似乎嘆息了一聲, 但很快他就變回了往昔那個帝君, 「……好,既然是你所願。不久後,我會回歸離原。」

  塞萊斯特皺了皺眉,她剛想解釋。但摩拉克斯朝她擺了擺手, 示意她來到自己身邊, 「我讓你如願了, 你能否在最後的日子也讓我如願?」

  「我說過了,這裡沒有摩拉克斯,只有鐘離。」

  塞萊斯特點了點頭, 「好, 鐘離。」

  她上前握住了鐘離的手,鐘離沒有甩開她,而是拉著她的手往山下走。

  塞萊斯特動了動嘴, 她想問最後的日子你想怎麼過?但她剛想問,又停住了。

  她發現她一點都不懂鐘離,或許……她應該更有耐心地去認識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是鐘離。

  此後的日子裡——

  她見那人在市井與人閑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學多識謙虛內斂。

  她見那人在街角遍觀珍奇,逗遍花鳥,蟲魚草木彷如自成一番天地。

  她見那人在樓閣彈琴品茗,琴聲悠悠茶香杳杳,人間風雅自成其間。

  她見那人……

  ……

  「回神了,在看什麼呢?這麼專注?」鐘離遞了一杯茶給塞萊斯特,「今年的新茶,嘗嘗怎麼樣?」

  「我在看你。」塞萊斯特接過茶,全然不顧高台上咿咿呀呀唱戲的人。

  鐘離笑了,他打趣道,「我這麼好看?你不看戲,卻看我?」

  另一桌的好事者便也笑著插話了,「是啊,我看姑娘根本不想看戲,不然怎麼把眼珠子都黏在公子身上?」不過,這位公子器宇軒昂,談吐不凡,也難怪惹人芳心暗許。

  鐘離止住了笑容,他偏過頭解釋,「別打趣她,她面子薄。」這就算回過旁人了,接著鐘離才轉過身子,低聲問她,「那……你還想看戲嗎?如果你不想,我們就去旁處。」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她有些羞澀,就側過臉,不去看鐘離。

  「安靜看戲。」她催促著,耳朵卻悄悄紅了。

  高台上的伶人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今日的戲似乎講的是才子佳人、佳偶天成,戲曲才唱到婚誓那段——

  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將泳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

  戲台子,披著紅衣的兩人拜過天地人君,交杯喝過合巹酒,床頭的紅燭燃過幾輪,青絲散在一塊……這便是禮成了。

  突然之間,「你穿紅衣也很好看。」

  「你在說什麼?」

  塞萊斯特偏過頭,伶人正唱到絕妙之處,戲樓上人聲鼎沸,也聽不清身旁之人在說些什麼。

  鐘離湊過來,「我說,你穿紅衣服也很好看。」

  塞萊斯特看了一眼戲台上的新婚夫婦,像是被那兩抹紅色燙到了,她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你說什麼呢!」

  她急急忙忙就要起身,不想裙擺上的玉墜勾到了旁邊的簾子,沒站穩只得向前跌去。

  而他們這邊的聲響引起了戲樓上其他人的注意,那些人原是不滿的,但一看到一個年輕姑娘正把頭埋在一位公子懷裡,便對那公子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笑容。

  「抱歉……我們打擾各位看戲了。」

  「哪有,哪有,不妨事,不妨事。」

  凝聚在背後的灼灼目光讓塞萊斯特更不想把頭抬起來了。這時,她感覺到鐘離的手撫摸著她的長發,他的頭低下了,「沒事的。別怕,有我在。」

  塞萊斯特裙子上的玉墜還纏在簾子上,鐘離只得一邊摟著她,一邊替她解開多事的玉墜。

  「失禮了。」鐘離道了一聲,然後就把塞萊斯特更深地按進自己懷裡。他的頭擱在塞萊斯特脖頸處,呼吸之間產生的微小氣流弄得她癢癢的。

  過了一會兒,糾纏的玉墜和簾子解開了,而糾纏的兩人卻沒有就此分開。

  「有人在看我們。」鐘離在塞萊斯特耳邊說,「如果你怕羞,就不要抬頭。」

  好事的人類總是那麼多……塞萊斯特的臉燒得通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她的子民怎麼這樣愛看熱鬧,明明她和鐘離之間……也沒有發生什麼。

  她想抬起頭,光明正大地告訴眾人,他們倆之間什麼也沒有。

  但是,不知怎麼,那頭一直不聽她使喚,死死地埋著鐘離懷裡。

  他身上好聞的、令人安心的香氣,就像是沉醉在迷人的夜晚之中。她什麼也看不見,聽覺也像是隔了幾層布一樣,模模糊糊的。喧囂之中就只有懷抱的溫度始終如一,但那些香氣也太過勾人,往昔聞不到,在看不見的黑暗之中卻冒了出來。

  意識在慢慢消解……等塞萊斯特醒來時,戲樓已經再無旁人。

  放在他們兩人面前的茶都涼了,往昔考究的鐘離竟也忍了這冷茶,未去添新茶。

  塞萊斯特抬起頭,她的意識還迷迷糊糊的。

  「你醒了嗎?」

  「……現在是幾時?我睡了多久?」

  「不算久。」

  塞萊斯特抬頭看那樓閣外露出的黑夜一角,騙人,明明都到晚上了。

  「抱歉。」塞萊斯

  特從鐘離懷裡坐起來,她睡得太久,臉上都有了鐘離袖子上的壓痕。

  「為什麼道歉?」鐘離拿出帕子,沾了一點冷茶,替她細細地擦著臉。

  「我……」塞萊斯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道歉,她想來想去,「打擾了你看戲的興致?」

  「不打擾,戲之後再看便是。」

  「那你為什麼還時不時就來看戲?」塞萊斯特一問完就後悔了。

  鐘離有些無奈,他收過帕子,「那你覺得為什麼不打擾呢?」

  面前的郎君輕笑著,但也不再打趣了,他朝塞萊斯特伸出手,「天色已晚,我們歸家吧。」

  神色繾綣,眉眼舒展,天邊的日輪原來也有近人的一面。

  於是,塞萊斯特把手放在鐘離的手裡,任由他牽著。

  這一路似乎也不那麼漫長了,時間過得好快,好快,快到每一天的日升日落都像是眨眼之間,停留在他們雙手上的溫度卻越來越燙人。

  塞萊斯特移開了眼睛,不知為何,她不敢再看鐘離。

  鐘離的手在她面前揮了揮,「回神了,在想什麼?」

  這段話似曾相識,但塞萊斯特卻不再看他,曾經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竟是寧願看天看水看山,也不願意再看他了。

  說不出是落寞還是傷心,他們仿佛隔得更遠了。

  但鐘離卻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他們之間其實是更近了。

  近到他每一次不經意地靠近,塞萊斯特都會悄悄紅了耳朵,落後他一步,以拉開距離。

  「我……我沒有在想什麼。」

  總不能直接告訴鐘離是在想他的事吧……不知為何,鐘離總讓她為難。

  以前是因為他的身份,她只能又尊又敬,遠遠隔著,也算相安無事,現在則是因為鐘離這個人……塞萊斯特都有些討厭他了,這段日子,她總是沒由來的心煩意亂。

  「噢,對了,我們這是去哪裡?」

  「去戲樓,上次的戲重演了。」

  塞萊斯特止住了步伐,她不想去了……上次的回憶還歷歷在目,明明沒發生什麼,卻讓她莫名地羞澀,「那我……我就先走了。」

  「你不陪我嗎?」

  鐘離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委屈,「雖然我不會強迫你……但是上次我沒看的戲,你總要負起責任。」

  聽起來,她才像那個負心人。塞萊斯特張了張嘴,終於還是踏入了那個戲樓。

  有人認出了他們,還是上次那個打趣她的人,「喲,公子又帶娘子過來看戲啊!」

  娘子?她才不是鐘離的娘子,塞萊斯特剛想辯解,就聽見鐘離說,「您說笑了,她並非我的娘子。」

  「那您二位是?」那個人的視線向下移到他們握著的手上。

  塞萊斯特剛想擺脫,卻被鐘離牢牢握住了,不容她掙脫。

  接著,又聽鐘離道,「嗯。您覺得我和她是什麼關系呢?」

  這倒一下子考到了這個人。這兩人渾身的氣場不像是兄妹,哪有兄妹之間這麼黏黏糊糊的,又不是夫妻,總不能說……

  「公子可難為我了。不過,我祝公子早日抱得美人歸。」

  鐘離沒忍住笑了起來,倒也不回什麼話,只是拉著塞萊斯特去臨窗的桌子旁坐下了。

  這些人倒也不好好在秘境修煉成仙……竟然跟鐘離一樣天天沉迷戲樓。塞萊斯特在心裡腹誹著,忘了這戲樓是她自己設置的。

  不一會兒,戲樓上的歌舞又升了起來,纏纏綿綿、不死方休。

  塞萊斯特本來以為鐘離不會喜歡這樣的戲。

  「是的。我沒有特別喜歡,只是覺得有幾分新奇。」

  鐘離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有什麼新奇的呢?」

  鐘離移開了目光,他原也不是來看戲的,只是來問心……問他自己的心。

  「此前,你曾經問我為何不離去,因為我心中尚有遺憾,明明我經歷過人間生老病死,但卻始終……不曾滿足。」

  「我看過人間日出日落,聽過紅塵喧鬧熙攘,賞過世間珍奇異獸……但始終,不曾滿足。」

  「我在找一個答案,一個為鐘離的人生畫上句話的答案。」

  「那你現在找到了嗎?」

  鐘離搖了搖頭,「答案不在我這裡,而在人間。」

  他抬了抬折扇,折扇指著戲台上的鳳披霞冠,紅艷艷的,太過喜人。

  他們倆都很少穿著那樣鮮艷的紅色,那不太像仙家,但就跟人間一樣熱熱鬧鬧的。

  「剛才那位問我的問題,我同樣也想問你。」鐘離停頓了一會兒,但還是問了出來,「我們……到底是什麼關系呢?」

  ……這下,戲是徹底聽不進去了。

  塞萊斯特坐得端端正正,離鐘離幾步遠,似乎一點都不想跟他扯上聯系。她的眼睛堅定地目視前方,可是戲卻是一句也看不進去、聽不進去的。

  她滿腦子都是鐘離的那個問題。

  是啊,他們是什麼關系呢……她已經無法再倘然地裝作是友人,可是如果不是朋友,還能是什麼呢?

  她無法坦然,也無法言明……

  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呢?那些飛速過去的日子都變得沉重了,塞萊斯特盡力去回想,可是只能想到各種各樣的鐘離……笑著和別人交談的鐘離,饒有興致賞花逗鳥的鐘離,專注彈琴書寫的鐘離……

  明明她記不起他們談了什麼,記不起那些花花草草有什麼特別之處,也記不起他彈的到底是什麼曲子……她只記住了鐘離,記住了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微笑、每一個皺眉都安放在了她的心間。

  不知不覺,茶又涼了。

  這次,又是沒人去添置。

  戲樓的人都快走光了,沒人關心原本演了什麼戲,只是鐘離又湊近過來問她,「天色已晚,我們歸家可好。」

  他又一次伸出了手。

  但塞萊斯特卻沒有接,她有些膽怯了。

  可是,鐘離卻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不容她拒絕。

  「我們歸家吧。」他又重復了一遍,原本威嚴的眼眸不知為何變得柔情似水,眼下那一抹紅也多情了起來。

  塞萊斯特試著掙脫,但鐘離只是站在原地,用那雙只覺得溫情脈脈的眼睛關切著她,「怎麼了?」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微微側過了頭,停頓了一下才說,「……方才是我不好,不敢逼問你答案,讓你為難。」

  「只是……」鐘離清了清喉嚨,「我看戲曲裡的男子和女子……不會無故居於一室之內,天天相見,日夜相守。」

  居於一室之內,天天相見、日夜相守……

  明明是實話實說,可為何說出來……這般令人羞赧。

  「你總得給我一個答復。不然,這在人間應該叫……私相授受?」

  塞萊斯特被這一個詞嚇得一個機靈……她回過神來,不對啊,她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過,為什麼鐘離的表現這麼像是要她負責。

  「不,我們……我們還沒有走到私

  相授受那一步!」

  「噢,那還缺什麼?」

  「……」

  塞萊斯特幾番欲言又止,她知道鐘離知道。不,她不知道鐘離到底知不知道,萬一,他不知道呢?可是,鐘離怎麼可能不知道……

  於是她動了動嘴,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猜呢?」

  「我不猜。我只知道……你我這樣有違契約,正當的關系需要契約之神的庇佑。而你和我缺這一步,而整個璃月都需要遵守契約。」

  ……可契約之神不就是您嗎?

  「那你想怎麼樣?」

  鐘離的表情突然落寞了,他似乎有幾分失望,「你不打算對我負責嗎?」他低落的眉眼都不那麼意氣風發了,「如果是你的話……我可以破例求契約之神原諒你。」

  「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但不許逃避你的心。」

  鐘離把塞萊斯特拉到自己懷裡,「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但……你總得給我一個交代,我們不能就這樣……就這樣不明不白的。」

  他的氣息噴在她的耳邊,塞萊斯特只覺得燙得驚人。

  可是,塞萊斯特怎麼忍心看鐘離難過,沒有想的時間,她立馬就說了,「別難過,是我的錯。我什麼都答應你。」

  她一說完,就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鐘離卻笑了,一掃郁氣,笑得眉眼彎彎,「我可沒有那麼貪心,我只求一個答復,一個不愧你心的答復。」

  自那之後,日子還是照常度過。

  但塞萊斯特的身邊永遠有了一個鐘離,明明之前也是兩人一起,但現在卻多了些變化。

  她平常走著,鐘離會自然而然地牽過她的手。

  看花觀鳥時,那些花花草草和羽毛鮮艷的鳥兒會被鐘離買下贈與她。

  不管走到哪裡,鐘離都會向旁邊的每個人珍重地介紹她,直到街上的每個人都習慣了他們。

  就連塞萊斯特的衣裙、首飾上都多了鐘離的影子,他似乎是找到了新的樂趣,樂此不疲地贈與一切鐘離認為適合她的東西。

  最後,他贈與塞萊斯特一個大盒子,沉甸甸的,應該塞滿了不少東西。

  「這是什麼?」

  鐘離搖了搖頭,「你自己打開看看吧。」

  等打開……下面鋪著一條華貴非凡的、動人心魄的、嫣紅似火的裙子。裙子上還放著對應的首飾,但塞萊斯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鳳冠霞帔。

  她一下子站起身來,不敢再觸碰裙子上細細密密的針線和紋路,那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才這般合她心意。

  「紅色的裙子很襯你,我一直都想看你再穿上。」

  塞萊斯特停頓了一會兒,「你……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鐘離對著她笑了笑,似乎在笑她的遲鈍,「嗯,我知道。我在戲台上見過它多次了,只是……他們的恐怕不合你心意,所以我自己請人另做了一件。」

  「塞萊斯特,我想你穿給我看,可以嗎?」

  他說著,那雙眼睛瀲灩生輝,公子容色動人,倒是比這鳳冠霞帔更勾人心魄。

  塞萊斯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就無路可退了。

  恐怕……就連街上的人都認為他們早就結發不移了。

  她回過頭,看這間原本空蕩蕩的屋子,那是她的房間。但現在這裡已經塞滿了摩拉克斯贈與她的東西,有時是玉墜,有時是花草,有時是胭脂。

  而就連他送給自己的鸚鵡也是那麼煩人,那只鳥兒不斷嚷著,「答應他,答應他,塞萊斯特。」

  塞萊斯特終是一個沒忍住,把這擾人的鳥兒丟去了隔壁鐘離的房間。她松了一口氣,卻發現鐘離笑得快要直不起腰。

  「有這麼好笑嗎?」

  鐘離搖了搖頭,他就連催促別人,都是那麼溫文爾雅,「不。只是就連鳥兒都知道我的心意,你……」

  別的話他沒有說,只是就用那雙瀲灩生輝的眸子欲言還休地注視著她。

  而等塞萊斯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已經晚了。

  她試圖回憶起鐘離的味道,但嘴唇卻被鐘離咬了一口,他咬得不算重,卻能讓她回過神來。

  「別分心……」似乎在責備她心神的冷落。

  接著,他們重新又親在了一起。這下,塞萊斯特不用再回憶鐘離是什麼味道了,她的唇齒之間全是鐘離的氣息,她很難具體形容那到底是什麼味道,只是有些迷醉在親吻之中,大腦暈乎乎的,除了鐘離,再也想不起旁的其他事。

  「鐘離…鐘離……」

  她囁嚅著,靠著他身上,手扯著他的衣服,口中還只能叫他的名字。

  鐘離似乎在笑,明明他的衣襟都被扯亂、揉卷了。

  「嗯,我在。」

  於是,塞萊斯特的意識便更放心地沉醉其間。

  恍惚之間,她似乎聽見鐘離一邊**著她的耳垂,一邊對她說,「我心悅你,塞萊斯特。」

  一下又一下的,說得極其動聽。

  她想回復他,可是嘴中還含著他的手指。

  只得把鐘離抱得更緊,身體糾纏著,勾著鐘離和她親吻,舌尖纏著舌尖,發絲纏著發絲。

  這就是耳鬢廝磨嗎?

  塞萊斯特恍惚之間這麼想。

  等到一個空隙,塞萊斯特問鐘離,「那我們……這樣還算私相授受嗎?」

  鐘離沒有放開她,只是露出了一些羞赧的神色,白玉的臉龐上多了一分霞光,便是冷玉做的人也活色生香了起來。更何況,他現在衣襟散了一大半,隱隱約約可見裸露的胸膛,喘息之間那衣襟還善解人意地散得更開了。

  「算。但契約之神會懲罰不按契約來的人。」

  塞萊斯特的手順滑地從衣襟間進入摸著他裸露的胸口,「你不是說會求契約之神放過我嗎?」

  鐘離按住她不斷上下作亂的手,「別亂摸……是,但我現在不想放過你了。」

  他貼近塞萊斯特,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右胸上,似乎在鼓勵她多摸摸,好做個罪孽更深重的人,「你可想好,怎麼對我負責了嗎?」

  這個人……明明他什麼都想好了,卻在這裡裝無辜。

  塞萊斯特怎麼可能意識不到自己中了鐘離的圈套,但是如果無人強迫她,那就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就像現在她的手還按在鐘離右胸口,他的心髒還在她掌心跳動,鮮紅又熾烈。

  鐘離看她只是害羞,又不答話了。

  罷了,就由他做主動的人吧。

  「那換我問你,你可願嫁給我?」

  「自此——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第115章 登仙路(11) 行雲橫碧落,冷月到簾……

  響遏行雲橫碧落, 清和冷月到簾櫳。

  ——《聞笛》

  「你……當真要嫁給他?」

  清冷的月光鑽進了塞萊斯特的屋子,他身上還帶著夜晚固有的冷凝,眉頭緊皺, 就像在眉心上也凝結了一輪月色。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是, 也不是?」

  她放下手中正在繡的婚服,那不是給她自己的, 而是送給鐘離的回禮。接著,塞萊斯特施了一個訣,將屋內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秘密。雖然……鐘離應該一早就意識到了, 隔壁屋子飛入了一只鵬鳥。

  「那你為什麼?」

  金鵬看上去有些不屬於他的焦躁,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焦躁。

  塞萊斯特思考了一會兒,「大概是因為……僅限於鐘離和九方?」她笑了笑, 指了指隔壁, 「他和我都有意於此。至於摩拉克斯和塞萊斯特,我們從始至終都只是朋友。」

  「……不,你不明白那位大人。」

  金鵬辯駁著,現在不應該叫他金鵬了, 應該稱呼他為魈。那是摩拉克斯贈與他的名字, 一個割斷過往的名字。

  「魈。這麼短的時間內……你就被摩拉克斯拐跑了嗎?」

  聞言, 塞萊斯特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我絕無此意。但是鐘離,或者說摩拉克斯……」魈不擅長直呼那位大人的名字,摩拉克斯給他留下的印像太過強大, 太過完美。魈望了一眼就知道……那會是高懸璃月的太陽, 是威嚴神聖的君父。但塞萊斯特,她不一樣,她應該像輕柔的風一樣在林間跳躍。她是輕快的, 輕盈的,漂浮在花香和天空之上的,自由的風,「那位大人絕不會動搖,他的意志始終如一,就如不變的契約本身。」

  但魈的話被打斷了……塞萊斯特不想再聽了,「你說的話我都懂,或許那是我的一廂情願也說不定。」

  她拿起婚服,鮮紅的,像是血一樣,如若違逆它,也勢必會付出如血一樣的代價,這就是摩拉克斯,他寬宏但絕不軟弱。

  想到這裡,塞萊特斯不禁笑了笑,背負這樣的契約,她的心裡卻毫無恐懼。

  塞萊斯特只是說,「鐘離讓我忠於自己的心。我決定相信他,不管未來和過去會發生什麼,此刻我的心裡……唯有他一人。」哪怕……自己並無這個資格,過去她愛上過其他人,她與他們柔情

  蜜意,那些珍貴的記憶從未褪色,那是屬於塞萊斯特的寶物。

  這是否是一種不忠?

  塞萊斯特不知道答案。她厭倦了長久的等待,連愛本身她都快遺忘……但鐘離,她本來只是想遠遠看著的人,卻直接叩開她的心門。

  不,我想更理智一點。

  塞萊斯特警告著自己,她盡量不去想那些纏繞在這段關系上的麻煩事……她應該專注在她的事業上,而不是男色。

  話雖如此,等塞萊斯特抬起眼睛,才發現月亮都變得黯淡了。

  「魈,你還好嗎?」

  魈看著不太好,他的眼裡全是慌亂和無措,雖然他極力想掩蓋這點,但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落寞的理由。就像他從來都覺得,塞萊斯特和摩拉克斯應該是毫不相關的兩個人。摩拉克斯會回他的歸離原,塞萊斯特則會和他們一直呆在一起。

  但那樣的未來……卻要被奪走了。

  「你會離開嗎?」

  魈問道,其實他是想說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但他莫名開始賭氣……他承認摩拉克斯很好,但客人不應該闖入他們的家,將女主人也一並擄走。

  「離開?去哪裡?」塞萊斯特搖了搖頭,「別擔心,魈。我還記得我的使命,我的沉玉谷,我的人民……這是永遠不會變的。」

  「那……摩拉克斯呢?」

  塞萊斯特輕柔地笑了,「他會離開,在我們成婚後。」她笑著,柔情之下是冰冷和決絕,「他答應過我,他實現心願就會離開。」

  ……這才是塞萊斯特的心願,愛是短暫的沉迷,但她早就學會了責任。如果她想完成她的心願,那麼就得讓摩拉克斯早點離開。

  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摩拉克斯看出來了嗎?塞萊斯特不清楚。但是,她許諾過她做的事絕不會波及沉玉谷和歸離原,所有的所有……她願一人承擔。

  魈搖了搖頭,「你恐怕無法如願了……摩拉克斯大人比任何人都在乎契約。這些時日,我也了解過一些民間的婚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契約的重量,這是契約,也會是他賦予自己的責任。」

  「所以婚約上會是鐘離和九方。」

  「你在鑽契約的空子……」

  塞萊斯特無奈地笑了笑,「不,我想這樣就好。」如果摩拉克斯能幫助她呢?塞萊斯特不排除那樣的答案……但是,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既定的結局,看上去並不美好。她怎麼能把璃月的君父拉著卷入其中?

  風暴已經起了……她無意退讓,更無意波及他人。

  塞萊斯特垂下眼睛,「之前我讓你招待來自坎瑞亞的客人……他們怎麼樣呢?」

  這當然是瞞著摩拉克斯的,甚至就連熒和戴因也不清楚。

  坎瑞亞的力量來自深淵,深淵會侵蝕這個世界,那麼對於這個世界……坎瑞亞就是極惡。如果是這麼簡單的因果推斷就好了,一切都會變得明晰。只是塞萊斯特對此抱有疑惑……坎瑞亞的亡國即使在千年之後,也是疑點重重。

  坎瑞亞是解開一切謎題的鑰匙,她必須親手找到那把鑰匙。

  「有些……奇特。」魈盡量斟酌自己的話語,「他們的狂妄會引來災難。」接著,金色的眼睛閃過銳利的冷光,「而且,他們毫無敬重之心。甚至……也不敬魔神。」

  「嗯,我知道了。辛苦你了,魈。」

  「那你為何要幫助他們?」塞萊斯特給魈的任務很奇異,她似乎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教給坎瑞亞。包括她的魔力、煉金術、鍛造術、醫術……如此無私,比陷阱更像陷阱。

  「只是想看看憑借人類的力量,他們能做到什麼程度。如果能學會的話,我的一切他們都可以拿走。」塞萊斯特說完就笑了起來,「畢竟我就是為此而生的。人的魔神……那才是我真正的職責。即使,連我自己都厭惡它的弱小。」

  ……在這個時代,人類都還太過弱小,所以人的魔神也只能像這樣,狡猾地活著。

  「也就是說你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力量?」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不全是……我的禮物也並非不含代價本身,這樣交易不會成立。坎瑞亞也清楚,一位魔神的善意絕非天賜甘霖。我們可不是那些無私的仙靈。」

  魈沉默了,他提起其他事,「……坎瑞亞那邊派來了新的使者,他的名字是瑟雷恩。」

  「噢?」塞萊斯特來了興致,「他們是以什麼名義送來的?」

  「贈與沉玉谷的女神陛下,坎瑞亞最忠實、最正義的騎士瑟雷恩,願陛下的耳邊永無擾人的哀鳴與悲泣。」魈面無表情地轉述著,他不擅長這些繞來繞去的恭維話,他只是覺得塞萊斯特身邊又來了一個麻煩的人。

  塞萊斯特挑了挑眉,「……如我有異心,這位忠誠的騎士恐怕就要拿劍割開我的喉嚨了。」她譏諷著,他們又不是真正的盟友,現在頂多算得上互利互惠。坎瑞亞討厭神明……塞萊斯特清楚這點,或許應該這麼說,他們想把世間的神明都趕下來,以便人類真正坐上王座。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謝謝你,魈,但不用你看著他。」即使是互利互惠,也要建立一定的信任關系,塞萊斯特決定自己上,「我會親自看著他。」

  話說得太多了……魈都快忘了自己為什麼來。

  他看了塞萊斯特一眼,她的屋子裡多了好多東西,那些東西上都有鐘離的影子。她就坐在那個男人贈與她的禮物之中,可是心卻桀驁不馴。

  他們本來是在談明天的婚禮……但是,現在已經沒人想得起那個婚禮了。

  魈從此刻終於確定,塞萊斯特還是塞萊斯特,跟摩拉克斯一樣固執,跟摩拉克斯一樣執著。他們莫名很像,兒女情長絆不住他們的步伐,就連柔情也只是一時的溫柔。

  魈突然不想再問塞萊斯特關於摩拉克斯的事了……她不會改變,就好了。

  這樣,就連摩拉克斯也奪不走她。

  「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魈的嘴邊浮現出一絲笑意,金色的雙眸都變得更明亮了。

  「那明天的婚禮你參加嗎?你可以作為……我的娘家人?」

  「不。」

  魈拒絕地很堅定,嘴角那絲笑容也凝固了。

  他看向塞萊斯特手上的婚服,紅得太刺眼……不,他怎麼可能不在意。

  等塞萊斯特再開口的時候,卻發現魈已經消失得無影了,就像他來時一樣。

  「真是……就這麼不想見我嗎?」她嘟囔了幾句。

  接著,她的門被人禮貌地敲了幾下,是鐘離。

  「魈走了嗎?」他隔著門問。

  「嗯,他找我說些話。」

  「魈明天會來嗎?」

  「不……我想可能他不習慣那樣的場合。」

  鐘離的聲音聽著有些落寞,「我本想多些親朋好友來見證的。」

  「沒關系,其他人會來的。」

  「嗯,明天見。早點休息。」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雀躍。奇怪,鐘離本來可以直接推門而入的。但他偏不,他寧願隔著那道門,聽從門內傳來的模模糊糊的聲音,然後幻想門內的她是什麼樣的神色,又是什麼樣的表情。

  「早點休息,鐘離。」

  但門被突然打開了,塞萊斯特一下子湊到他眼前,像是小動物一樣蹭了蹭他的臉,還一見到他,就笑得那麼開心和燦爛。

  於是,鐘離也忍不住笑了。

  或許,這就是愛?他不知道,他只是忍不住想見到她。

  他沉靜地看著塞萊斯特好一會兒,那雙眼睛太過溫暖灼熱,塞萊斯特承受不住溫柔的折磨,撲閃著眼眸,移開了目光,「……你還不回去休息嗎?」

  她這麼一說,鐘離也覺得不太好意思了,他咳嗽了一聲,「嗯,我現在就回去。你早點休息。」

  說完,他轉身就想走了,但塞萊斯特拉住了他的袖子,「我的禮物已托清風送到你的

  房間。記得,一定要打開,明天見。」

  她一說完,就關上了門,不好意思地逃掉了。

  等鐘離進到房間內,屋內果然多了一個箱子。他打開,裡面是紅艷艷的喜慶,那是一件塞萊斯特親手繡的婚服。明明衣服很輕,他展開,卻覺得重如千斤。

  不知不覺間,他嘴角的笑意都壓不住,鐘離忍不住開始想回禮了。他贈與的禮物都太輕了……這不符合契約精神,他絞盡腦汁地想,可是她似乎什麼也不缺。

  到底什麼樣的東西能令她歡喜呢?

  鐘離進入夢中,還在思考那個問題的答案。

  至於那件婚服,則被他珍之重之地掛在一旁。

  明日,鐘離才會穿上它,因為一生只會有一次——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第116章 登仙路(12) 隨弓影,拂劍花……

  邊月隨弓影, 胡霜拂劍花。

  ——李白

  「吾友,為何不讓吾參加你的婚禮?在璃月,這是非常重要的儀式吧……」

  發問的是一個白發綠眸的女神, 她新葉繞身,綠枝點綴。

  「大慈樹王, 你來了。」

  塞萊斯特微微一笑。此刻,她已經換下了婚禮的那身紅衣, 衣著與往昔無異,只是發間多了一枚龍形的金簪。

  不、仔細一看,還是有其他差異的。比如手腕上的玉鐲, 耳朵上的耳墜,脖子上的掛飾……往昔可不見她身上有這些,大慈樹王說, 「很襯你, 吾友。想必,摩拉克斯對你很好吧。」

  「他可不是摩拉克斯,是鐘離。」

  大慈樹王又笑了,這次她笑得更開懷了, 「你在偷換概念。不過……我本以為摩拉克斯是位像我們須彌的赤王那樣的神王, 但聽上去, 他還挺好說話的?」不然,也不可能配合塞萊斯特玩這種小把戲。又或者,這是兩位神明的心照不宣?

  但說實在, 這毫無意義。

  鐘離隨時可以變成摩拉克斯, 而摩拉克斯也隨時可以變成鐘離。

  所以,這大概是一種……調情的手段?

  大慈樹王在心裡猜測著,但看得出塞萊斯特並不想就這個話題多聊些什麼。就痛快地轉換了話題, 「那麼,吾友。你找我有要事,讓我猜猜,是與坎瑞亞有關?」

  「果然瞞不過你。」

  「我也擁有夢境的權能,跟你一樣。而且,我是世界樹的化身,這個世界對我而言不存在秘密。」

  「也包括【深淵】嗎?」

  大慈樹王的笑容收斂了,「我一直知道坎瑞亞在暗中研究深淵的力量,而他們的妄想會招來天罰。」

  「是啊,天罰……」塞萊斯特重復了一遍,她看得見未來所以知道這是既定的,大慈樹王看不見未來,但她掌握的智慧足夠讓她推測那個既定的未來,「我們什麼也做不了嗎?」

  「我們僅僅是神明。」大慈樹王搖了搖頭,她的眼睛低垂著,看上去悲憫又高貴,「人類不會放棄探索星辰和深淵。就算不是坎瑞亞,也會有其他國家……我不同意高天那樣粗暴的做法,但是每個文明都會迎來最後的結局。」

  「而我能做的就是讓那個結局看上去不那麼悲壯——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嗎,偉大的智慧之神?」

  大慈樹王又搖了搖頭,「不,正因為你能知曉未來,所以你才知道這一切都無法避免。做你想做的吧,吾友。我唯一的私心——只是希望你能獲得安寧和平靜。」

  「……在我的記憶中,我似乎從未告訴過你,我知曉未來。而如你所見,我的神職也並未有那樣的權能。」

  大慈樹王是那樣的神明,高貴、美麗、溫柔和善。她似乎永遠也不會起紛爭的心思,也永遠不會拿起任何武器……但塞萊斯特卻一刻也不敢小瞧她。

  秘密無所遁形的感覺——那就是在大慈樹王面前的感覺。

  她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而這樣的神明,就是提瓦特的智慧之神。

  「一點點小小的推測,別看我這樣,」大慈樹王挽了挽頭發,露出了那雙溫柔的綠眼睛,像是平靜的湖面微微掀起了一絲波瀾,「我好歹也是須彌的智慧之神。」

  「不光是,你同時——還是須彌之主,整個提瓦特的草之神。」

  現在,湖面那絲波瀾擴大了,「吾友,你的意思難道是……赤王和花神都會在我之前消逝嗎?」即使聽起來像是在發問,但大慈樹王心中已有了答案。那也是她為何會默默遠離兩位神明的答案。你可以將其稱之為智慧,也可以稱呼它為——逃避。

  沒必要發動一場本來就不會勝利的「戰爭」。但很顯然,三位智慧之神在這個問題上有分歧。

  「不只是……」

  大慈樹王身上的波瀾平息了,「我明白了。在必要的時候,我會作為最後的保障去阻止災難,哪怕是以我自身的消逝為代價。」

  塞萊斯特卻突然被逗樂了,這笑容顯得那麼的不合時宜。她本來以為大慈樹王會有一點其他的反應,比如憤怒,比如憎恨,但她什麼也沒有。就像是天賜的智慧撫平了她的悲傷、憤怒和憎恨,留下來的是閱經千帆的平靜和淡然。

  「王啊,你不會難過嗎?」

  大慈樹王點了點頭,「當然,任何生命的逝去都會帶著新露一樣的傷感。但在明日的太陽照耀後,露水會消逝,唯有陽光下的大地——一如往常。」

  「我可做不到這樣。」塞萊斯特小聲地抱怨著,「我是那種比起陽光更珍惜甘露的人。」

  「所以,你想做什麼?又或者你想讓我做什麼?」

  「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照做嗎?」聽起來太誘人了,但面前的女神只是溫柔地微笑,她的承諾和摩拉克斯的不一樣,摩拉克斯的承諾你能感覺到那背後重若磐石的重量,但大慈樹王只會像一棵樹一樣安靜、沉穩,她從不壓迫任何人。

  就像你最親密的朋友。

  塞萊斯特偶爾會起那樣的錯覺。她原以為她們只是盟友,但大慈樹王對她的態度堪稱縱容,她們是如此不同,又如此接近。

  「為你的願望,我會傾盡雨林所有的甘露、陽光和微風。」

  「而這又是為了什麼?智慧的女神?」塞萊斯特追根到底,又或者她對大慈樹王感到好奇?所有的善意難道只是出於一時的慷慨?

  大慈樹王笑了笑,「吾友,你對摩拉克斯,哦不,鐘離也是這樣一板一眼嗎?」她閉上眼睛,有些無奈,「花神勸告我,在重要的人面前,言語要像月光下的花一樣。我原以為這樣,你會開心……但是,恕我冒犯了。」

  她正了正神色,「為了我自己,為了赤王和花神,也為了須彌的人民。即使是最不起眼的螞蟻,也會有求生的心,何況神明。即使結局已定,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只能坐以待斃,能看見未來的你都沒有絕望,那麼我也會以我的方式戰鬥在最後一刻。」

  但接著,大慈樹王的語氣放緩了,「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對你的真心有疑竇之處。即使是世界樹,也會真誠期盼世界上有和祂相似的樹,她們會互相分享世界的秘密,一起見證過去和未來。」

  塞萊斯特思考了一會兒,太過誠摯的話語反而讓她無所適從。

  可她做不了承諾,她還沒有擁有許下承諾的力量。而現在一切都籠罩在覆滅的陰雲之下,還看不到照亮未來的光芒。但是,塞萊斯特想,她或許早就有改變世界的力量了。

  如果能夠逆轉一切的話?

  就跟過去在古蒙德的做法一樣,欺騙天空。

  她又想起了生活在未來的九方,此前她一直在思考九方降生的必要性,又為何她們倆的記憶能共享。但或許,一切都藏著她們的記憶之中。

  塞萊斯特的眼睛閃了幾下,她心中有了一些猜想,但是還不夠,她的力量還不足以支持這一切。而她的力量來源於人類。現在提瓦特最富集人類力量的地方是坎瑞亞。也就是,如果她想要最快地變強,最好的方式是直接幫助坎瑞亞——即使,她心知肚明,坎瑞亞的力量只會加速它的覆滅。

  這一切都繞回來了。

  而她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

  「我明白了你的決意了,我的朋友,大慈樹王。我的請求也只有一個——如果我有任何意外,替我照看好沉玉谷的人民。雖然摩拉克斯把這當作他的責任,但璃月太大了,我總有擔心。噢,對了,還有一個請求。」

  「是什麼呢,春之女神?」

  「那就是,如果我走在一條必死無疑的道路,不要阻止我,也不要試圖救我。」塞萊斯特還想再說什麼,比如幫她順便勸一勸摩拉克斯,但是這對於摩拉克斯還是太過殘忍了,他可以之後再知道,或者她可以瞞住他。就像他們之後不會分別那樣。

  「我不明白。」

  智慧的神明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們終將重逢,即使你和我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未來會是九方和納西妲,但是稍微忍耐一點吧,在真正的重逢降臨之前。

  大慈樹王流露出有一些寂寞的神色,「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幫你更多,但是……我明白的,很多事只能自己承受。我相信你,正如相信我自己,願你能得償所願。以及,我永遠會在你的身後。」

  塞萊斯特看著女神溫柔的雙眼,似乎從那裡面找到了勇氣。接著,她像是在看玩笑,「幫忙的話,你還是可以幫我的。我不久後想出趟遠門,我不在的日子裡,可以麻煩你假扮我嗎?」

  「……吾友,即使是我,也沒有勇氣在摩拉克斯面前假扮他的妻子。」

  塞萊斯特被逗得哈哈大笑,她擺了擺手,「我怎麼會為難你呢?摩拉克斯已經離開沉玉谷了,正如我和他約定的那樣。他身為鐘離的心願已滿,他便再也沒有呆在沉玉谷的理由。」

  大慈樹王覺察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在須彌,如無其他情況,丈夫可不會在新婚後離開自己的妻子。恐怕是你支開了他。摩拉克斯應該清楚你在做一些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恕我直言,如果這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招惹他。」

  這反而讓事情變得更麻煩了……不過情,本身就能蠱惑人。就像赤王和花神。

  「是啊,你說的我都清楚。」

  但是,人生本來就不能用理智來決定一切。

  塞萊斯特一邊回答大慈樹王,一邊思考摩拉克斯會不會因為她有些無情和不近人情的做法而感覺到有幾分傷心?雖然她想像不到摩拉克斯也會感懷,但是……她只是私心上不想讓他難過。

  「塞萊斯特,塞萊斯特……」

  大慈樹王的聲音把她從思考裡喚起。

  「這麼為難的話,不妨去見他?」

  「你說誰?」

  「當然是摩拉克斯。」大慈樹王的笑容多了些無奈,「我可以裝作你來管理沉玉谷,同樣擁有夢境權能的我,也可以幫助你管理你的秘境。所以你想做什麼,就做吧。」

  塞萊斯特咳嗽了一聲以掩飾她的尷尬。

  「不了,謝謝你……但是,女神還是應該以事業為重。不過,我聽從你的建議,有空我會去歸離原見摩拉克斯的。」

  順便,去見見若陀。他還瞞在鼓裡,但他現在應該知道了。因為摩拉克斯絕不會隱瞞,即使會引起若陀的怒火也絕不會退讓。

  塞萊斯特有些頭疼了,可她又不能在秘境裡躲一輩子。

  而另一邊,歸離原迎回了它真正的主人。

  見他回來,若陀龍王松了一口氣,他對著摩拉克斯抱怨著,「怎麼去了那麼久,我還以為你過幾天就回來了。」

  「不久,才幾個月。」摩拉克斯還是那個模樣,看上去什麼都沒變。但若陀卻覺得好友的臉上有一絲心虛。

  「噢,既然你回來了。我就不必留在這裡看家了,她最近還好嗎?我去沉玉谷看看她。」

  摩拉克斯突然笑了笑,笑得太溫柔,讓若陀看了直犯惡心。「她,她當然很好。」

  「我沒問你這個……」若陀說完就想走了,他和摩拉克斯共處幾百年了,當然沒有什麼重逢後想多聚在一起的情懷。

  可是,摩拉克斯拉住了若陀,「你要過去?可她不許我這麼快回去。」他像是在自言自語,接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還沒有開的翡翠原石,「你能幫我帶給她嗎?」

  若陀接過,他有些疑惑,「可以。但是,摩拉克斯你怎麼也開始關心這個了?而且為什麼是未開的原石?」雖然龍王的權能讓他一摸上去就知道裡面是上好的翡翠成色。

  「人類常常會贈送一些驚喜給對方。她沒有岩石類的權能,所以能體會到這份賭石的驚喜。」

  若陀更加奇怪地看了一眼摩拉克斯,「你倒是費心了,之前也沒見你如此上心……」他的直覺告訴他,摩拉克斯在隱瞞什麼,又或者摩拉克斯在等一個開口的好時機,「說吧,你瞞了我什麼。」

  「那若陀你先把這塊原石還給我。」

  「可以。但是為什麼?」

  「我們接下來的打鬥可能會波及到它。」

  摩拉克斯把石頭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我和她成親了。」

  「和誰?」

  「塞萊斯特。」摩拉克斯坦然地說了出來,「我本想邀請你。但她似乎有別的顧慮,所以紙面上僅僅是鐘離和九方。而鐘離不會認識若陀龍王,所以我沒有邀請你,吾友。」

  摩拉克斯竟然還在解釋為什麼不邀請若陀。

  若陀覺得氣血上湧,他的腦子被這短短一句話氣得嗡嗡響,「……這是邀不邀請我的問題嗎?」他的眼睛裡噴著怒火,憤怒催生著元素力凝聚,就連空氣中也充滿了壓迫感,「摩拉克斯,你明明知道我對她的心意!」

  一拳揮了過來,摩拉克斯沒有躲開,重重的力道讓堅固的磐岩都裂開了口子。

  還挺疼,摩拉克斯想。

  「……你怎麼不躲開。」

  若陀還在氣頭上,但他更恨摩拉克斯這副樣子,他只是想出氣,可沒想傷害自己的老友。

  「因為我想讓你不那麼生氣。」摩拉克斯轉過頭,他有點狼狽,「若陀,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而她是我的妻子,你們兩個人都是我重要的人。不管是哪個,我都不會放手。」

  摩拉克斯難得的真情流露讓若陀有些不知所措,摩拉克斯又何嘗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塞萊斯特,他怎麼可能將自己喜歡的女孩拱手讓人?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多年摯交。

  他思緒翻騰著,嫉妒、不甘的神色在他臉上一一浮現,最後若陀嘆了一口氣,問摩拉克斯「她是自願的吧。」

  摩拉克斯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他就完全忘記自己是怎麼一步步引塞萊斯特上鉤的。

  是的,他們是兩情

  相悅的。

  「摩拉克斯,記得好好對她。」

  像是泄憤,若陀留下這句話就想走了。現在他完全不想看見摩拉克斯這張討人厭的臉。

  而摩拉克斯見他沒有那麼生氣,卻追著他問,「那你還去沉玉谷嗎?」

  「你說呢?」

  摩拉克斯想了一會兒,「那你不去……我可以去嗎?」

  「你休想!」

  若陀終究還是氣不過,跑回來跟摩拉克斯打了一架。

  奇怪的是,摩拉克斯卻不怎麼反擊,甚至還面帶笑容。

  而此次戰鬥,雖然波及了幾座無辜的山,但萬幸,沒有翡翠原石因此受傷。


第117章 強烈的風,高踞於他們之上(4) 環繞……

  時間是一顆星;時辰如此分岔

  以至白晝是環繞郊區的旅行,

  環繞著星星的圓,彼此重疊的圓。

  冬季氣候短促的半音階是一只鴿子展開的羽翼。

  冬日棲居在鴿翼下,

  羽毛潮濕的死翅。

  ——畢肖普

  「小姐, 請出示您的證件和相關手續。」

  「給您。」九方遞給梅洛彼得堡前來接洽的工作人員一疊厚厚的文件。她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藍天、白雲和海洋, 看起來哪裡都沒有監獄的容身之處。

  那位工作人員的身上掛在個牌子,寫了她的名字蘇西。蘇西細致地檢查後, 才打斷她的東張西望,「一切確認無誤,請跟我來。」

  九方叫住了她, 開著玩笑,「梅洛彼得堡在哪裡?難道是在海面之下?」

  蘇西微微一笑,在監獄她很少見陽光, 所以此刻也變得耐心起來, 「對,就是在深海之下。」她一面說著,一面打開了向下的電梯。等九方也跟進來,她才繼續說, 「梅洛彼得堡, 也就是楓丹的監獄。為了避免犯人越獄, 楓丹貼心地設計了獨一無二的監獄,就在這深海之下……」

  「我猜,這麼多年沒有人越獄成功的吧。」

  蘇西眨了眨眼, 「逃出梅洛彼得堡, 恐怕得在深海裡面洗洗腦子。」

  九方笑了起來,「您還挺幽默,我還以為監獄的工作人員都會死氣沉沉一點……抱歉, 請原諒我的失禮。」

  「不,沒什麼小姐。大多數人都會變得那樣,」蘇西說著,電梯一刻不停地往下墜落,屬於深海的陰冷和潮濕像是空氣一樣無所不在。電梯裡昏黃的燈光照下來,更顯得毫無生機,「不過別在意。我們的公爵大人為各位囚犯和工作人員安排了一些娛樂活動,您樂意的話,也可以參與。」

  「但現在——歡迎來到梅洛彼得堡。」

  隨著電梯門的打開,梅洛彼得堡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

  這裡的牆壁大多數是合金制成的,就像是水管一樣一節一節地焊接起來,古樸的黃銅色隔絕了大海,但卻隔絕不了那揮之不去的陰暗和潮濕。就像這個監獄本身。

  九方透過一面透明的牆壁向外看,幾只膨膨獸正好奇地看著裡面的人類,一些帽子水母在巨型海藻的遮蔽下漫不經心地游曳,還有一些海兔、章魚、海馬之類的動物。九方把手貼近牆壁,那幾只膨膨獸被嚇了一跳,尾巴一甩就不見了,讓九方多少有點失落。

  「小姐,您是第一次見海底的風光嗎?」

  九方點了點頭,「是的,讓您見笑了。」

  蘇西搖了搖頭,「這沒什麼。比起梅洛彼得堡的人,這些動物要自在得多。換我,我寧願看膨膨獸一天。不說這個了,您如果想要觀賞海底風光,可以去找潛水隊的人,換上潛水服去海裡玩玩。」說罷,她掃了九方一眼,「不過其實也不用那麼麻煩,您是神之眼持有者嗎?在楓丹,一些神之眼持有者會受到水神的加護,獲得水下呼吸的能力。」

  「風系的神之眼也可以嗎?」九方拎起掛在腰間的神之眼。

  「當然可以。」她一面說著,一面跟路上的守衛點了點頭示好,「小姐,您感覺怎麼樣?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們可以去找希格雯護士長。梅洛彼得堡封閉、陰暗,不適合人類居住,很多守衛或多或少有些心理問題。」

  「我還好。您呢?」

  她聳了聳肩,「我也一樣。本來,監獄長萊歐斯利應該會在入口處接您,不過他有急事,就先走了。如果您沒有感到不適,那麼我們現在就去拳力鬥技賽場去找公爵大人吧。」

  「等等?您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我說我們去拳力鬥技賽場找萊歐斯利大人。」

  這下九方詫異了,「這就是您說的……楓丹監獄特色活動?一般監獄應該是沒有拳擊場的吧。」

  「正是如此。」她轉過頭,臉上有些自豪的神色,「您的父親也在那裡等您。」

  「噢,您是說塞爾維亞老公爵?」

  「是的,一些驚喜,小姐。」

  具體是什麼,她沒有說。

  九方便也不追問,只是去拳力鬥技賽場的一路上遇到了很多犯人。九方本來以為他們會帶著鐐銬,在守衛的監視下戰戰兢兢地活著,但看起來……他們的精神狀態還不錯。甚至有一些犯人看到她們還會主動問好。

  一切都顯得禮貌和友善。

  「我們到了,小姐。」蘇西推開大門,「萬幸,我們還沒有錯過比賽最精彩的一幕。」

  隨著那扇門被推開,門內像是海嘯一樣的歡呼聲震得九方一愣一愣的。

  只見,拳擊台上有兩個跟棕熊一樣體型的男人搏鬥著,他們卸掉了人類社會上的武器,只用拳頭,就像兩頭野生的棕熊彼此纏鬥著,這場面讓九方啞然,她很少見這種場合,以往她見到的戰鬥大都是文雅的、帶著貴族氣息的劍術。

  但身邊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讓她也有些心緒沸騰。她凝神去聽人們都在吼些什麼,

  「公爵、公爵,一招解決掉他!」

  「老爹,給點勁兒啊,干掉公爵!」

  九方心下突然有了一些猜測,她問旁邊的蘇西,「等等,拳擊台上的不會就是萊歐斯利公爵吧。」

  「是的,那個黑發短發,有點像頂著貓耳的男人就是公爵。」

  九方看向拳擊台。還真像黑色的貓耳……雖然看不見臉,但怎麼說,突然覺得好可愛。

  「那另一個呢?」

  一旁的蘇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是您的父親啊,塞爾維亞老公爵。」

  「啊?」九方更驚訝了。她沒想到自己入獄的老爹竟然是這樣……熱血的個性,「我本來以為父親大人他的年紀,不太合適這種……高強度競技。」

  她的發言讓其他人哈哈大笑,「你這話可別讓老爹聽到了。」

  九方有些尷尬,事情有些超出她的意料了,她索性也認認真真看起比賽。雖然她不太看得懂這種……搏鬥的藝術,但她還是看得出這兩人的搏鬥技巧很相似。正因為太相似,比賽變成了對兩人體力和身體素質的考驗。

  她不得不承認,她那位便宜老爹快輸了。

  留著貓貓頭的萊歐斯利明顯更有余力,如果比賽時間拖長,那麼勝利肯定屬於萊歐斯利。但賽台上的兩人都無意於此,他們似乎很想在幾分鐘內分出勝負。

  接著,隨著一磅重重的拳頭落下,比賽分出了勝負。

  當然,勝利屬於萊歐斯利。但她那位老爹也沒有什麼不服氣,只是被萊歐斯利拉起來後,拍了拍他厚實的肌肉,「練得可以嘛,萊歐。現在就能勝過我了。」

  「都是您教導有方。」萊歐斯利顯得彬彬有禮,接著他看向了露台的一個方向,「抱歉,我得先去更衣室了。您要和我一起去嗎?」

  跟隨他的目光,塞爾維亞公爵也看向那邊,「噢,她來了。希望她能欣賞她父親的愛好。」

  「我想會的。」

  等拳擊比賽結束,九方就被帶去了附近的一個工作室,她坐在椅子上等了一會兒,頂著貓貓頭的男人就走了進來。

  「辛苦你了,蘇西。」他對旁邊的小姐姐說,接著對九方伸出了手,「你好,九方小姐。我是梅洛彼得堡的監獄長萊歐斯利,很開心見到

  你。」

  九方也伸出了手,她默默地觀察著這個男人。

  他看人的樣子就和狼一樣,還有一雙和狼很像的深邃眼睛。但萊歐斯利笑起來就模糊掉了那種危險的感覺,顯得爽朗極了。

  「原諒我沒有親自來接您,尊貴的客人。」萊歐斯利接著客套著。

  九方正要說什麼,新進來的人就打斷了她的話。

  「原諒萊歐吧,孩子。是我的主意。」

  說話的人是九方的便宜老爹,也就是塞爾維亞老公爵。他向九方伸手,「不走過來,給你老爹一個熱情的擁抱嗎?」

  九方站在原地沒動。

  老公爵有點難堪的摸了摸鼻子。

  萊歐斯利對一旁的蘇西說,「感謝你,蘇西。你的工作完成了,你可以離開了。」

  等蘇西離開,老公爵才接著說,「真冷淡啊,跟奧蘭多那孩子一模一樣。」

  他找了個位置坐下,瞄了一眼萊歐斯利,才接著對九方說,「不過,你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九方問,「有什麼不一樣呢?父親大人。」

  她文雅的稱呼讓老公爵皺皺眉,「叫我老爹就行,別搞貴族那一套。」

  「好的,老爹。您也跟我想像中不太一樣,」九方本來以為等她會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公爵。但她看向坐在這裡的兩人。好吧,這裡有兩位公爵,但沒一位像個貴族,「而且,您認為我是什麼樣的?」

  「我還以為會看到一只對我噴火的母龍。」老爹的聲音聽著有些失落。

  九方挑了挑眉,「奧蘭多就這麼對您形容的我?」一頭會噴火的母龍?九方陰惻惻地想,等她回去就找迭卡拉庇安算賬。但她突然意識到了一旁坐著的萊歐斯利。

  「別擔心他,萊歐知道。」

  「知道什麼?」九方裝傻著。

  「知道塞爾維亞家族是巨龍扶持起來的家族,而當代的奧蘭多則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龍王。」說話的人是萊歐斯利,他似乎覺得不必隱瞞,於是很坦蕩的就說了。

  「我以為這多少算是秘密?」輪到九方無措了。

  「算是吧。」老爹聳了聳肩,「不過別擔心,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這很難讓九方不擔心。

  但接著,塞爾維亞老公爵接著說,「看你的樣子,你是人類?」

  九方點了點頭,「現在是。」

  老公爵仔細地盯著她的臉,似乎想從她臉上發現答案似的,「……奧蘭多,喜歡老牛吃嫩草?」或者,難不成那位龍王真想養個妹妹?

  聽到這個,萊歐斯利憋不住笑了,「少說幾句吧,老爹。奧蘭多先生聽到一定會來找你麻煩的,而且對這位小姐也太失禮了。」

  九方對萊歐斯利笑了笑,算是報答他的解圍,「不說這個了。是奧蘭多讓您將我收為養女的嗎,這是否是您本人的意願?如果是他強迫您,請告訴我,我會讓他改變主意。」

  老公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小姐,你對塞爾維亞家族的巨額財富不感興趣嗎?我還以為您會用盡全力守護從天而降的寶藏,就像惡龍一樣。」

  九方微微一笑,「您說笑了,我可不是會噴火的巨龍哦。」她還在記仇。

  老公爵又摸了摸鼻子,「好孩子,是我不對。不過,贈與你的東西我不會收回。」他擺了擺手,「塞爾維亞家族是被巨龍扶持起來的家族,沒有那位大人,我們無法積累巨量的財富。對於家族的財產,奧蘭多想贈與誰就贈與誰,我沒有任何異議。」

  「恕我冒犯,您沒有自己的孩子嗎?」

  老公爵笑了,「孩子,你以為我什麼時候入獄的?對於我來說,監獄的人就是我的孩子了。」

  九方看向一旁的萊歐斯利,後者貼心地補充道,「老爹入獄近20年了,他很照顧我們這些監獄的人,所以我們都稱呼他老爹。」

  「監獄的人?」

  萊歐斯利深藍的眼睛帶著一點無奈,「小姐,在成為公爵前我也只是一位囚犯。」

  ……這可看不出來。

  九方的目光游離著,「那老爹,你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你要求我跟你見面,是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老公爵高深地笑了,「沒什麼,我只是想見見你。那只不過是給奧蘭多說的借口罷了。」

  其實是有的,他至少要知道自己要繼承自己爵位的人是否心智也能配得上那個位置。並不是他不信任奧蘭多,只是龍類的道德跟人類的不同。

  他可不想給楓丹帶來一位任性妄為的新公爵。

  但他面前這個人,是個真正的「淑女」。

  當然,他指的不是禮儀之類的,他自己也煩透楓丹復雜繁瑣的禮儀。他指的是內心,她正直有底線,善良又誠懇。

  他可以暫時安心了。

  於是,老公爵把頭看向一旁的萊歐斯利。

  你也這麼覺得吧,萊歐。

  「想不想聽老爹的入獄故事?」

  「……您方便透露嗎?」

  「當然,孩子,這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老公爵一邊說,一邊把頭轉向萊歐斯利,「開瓶好酒吧,萊歐。我跟我的女兒好好聊聊。」

  萊歐斯利聞言,去櫃台上拿了一瓶紅酒,三個杯子。「你成年了嗎?會喝酒嗎?不會的話,我這裡有葡萄汁。」

  「不了,先生。紅酒就可以。」

  萊歐對她友善地笑了笑,「別喝太多,小姐。明早起床會頭暈的。」

  他好溫柔。九方在心裡想。

  「需要我回避嗎?老爹。」

  「不了,萊歐。你也坐下。」老公爵看了看桌子上的三個杯子……這小子明顯也不想走。

  萊歐斯利順遂地坐下了,「好的,老爹。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所以,您在楓丹法庭上當著那維萊特審判長的面一槍崩了那個罪犯?」九方試圖去想這個場面。

  「誰讓楓丹的法律沒有死刑。以楓丹的處刑法,罪人根本無法得到應有的裁決。」老公爵平靜地說,「不過審判長沒有動手攔著我……看來,即使是那維萊特,心中依然有對罪惡的憤怒。」

  「說不定,大審判長只是沒有想到會有人膽大包天到當著他的面殺人。」萊歐斯利為老公爵倒了一杯酒。

  「誰知道呢?」老公爵看向萊歐斯利,又看向九方,「小姐,你不知道。我們這位監獄長是個善良的好心人,比起我,他是那種支持罪犯改過自新的人。」

  九方問,「這樣不好嗎?」

  老公爵把杯子放下,「很好,可我不是善人,我只是個罪犯。」他裂開嘴笑了笑,「我是那種不會給惡人二次機會的人,對惡人仁慈就是對好人殘忍。」

  九方看了看她身旁的兩人,「照您的話,監獄的罪犯全是罪人……我看,您對他們不也很友善嗎?」

  老公爵搖了搖頭,「有些人的罪惡不來源於他們本身,是楓丹將他們變成了罪犯。」

  九方看向萊歐斯利,「這個問題可不適合在監獄聊。」

  「你害怕了?」老公爵笑了笑。

  「我只是為您感到可惜。您在外面,比在監獄,更能實現您的理想。」九方舉起酒杯,碰了碰老公爵的。

  老公爵也端起酒杯,「不了,我在這裡倒比在外面自在的多。」

  萊歐斯利看向牆上掛著的表,接著對兩人說,「兩位說完了嗎?時間差不多了,我為你們訂了餐。如果不介意,請跟我一起就餐。」

  老公爵向九方伸出手,「來,好女孩。挽著老爹,我們去吃飯。」

  九方順從了,這樣看起來他們更像是普通的父女了。

  萊歐斯利紳士地帶他們來到了監獄的餐廳。這裡,已經有一個看起來不大的女孩在等他們。

  「你們來了。」

  她穿著粉粉嫩嫩的衣服,像是一顆甜美的糖果。

  「你好啊,護士長。」萊歐斯利對她打了聲招呼,接著就轉過頭給九方介紹,「這是監獄的護士長,希格雯。如果你有任何的身體不適,就找護士長吧。」

  「你好,希格雯。」九方微微蹲下身子。

  天啊,希格雯好可愛,她身後甚至有一對小小的翅膀。

  「你好,九方小姐。我聽說你是老爹的女兒。別擔心,老爹的身體很健康,我隔一段時間就會檢查他的身體。」

  「謝謝你,希格雯。」

  九方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可愛又善良的小姑娘了。

  「好了,你們兩個,別寒暄了,過來吃飯。」

  老公爵拉著九方坐下。

  桌子上已經擺滿了一大桌子菜,很多都是外面的餐廳沒有的監獄菜系,九方難得多了一些好奇。

  這時,希格雯對大家說,「你們之前喝了酒,為了避免腸胃不適,要不要來杯特制奶昔?」

  「……一杯茶就可以了。」這是萊歐斯利。

  「嗯,我跟萊歐一樣。」這是老公爵。

  九方有些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不過,她也沒有起什麼疑心,可能只是他們不喜歡奶昔。「給我來一杯吧,護士長。」

  希格雯對她笑了笑,就去廚房了。

  接著,九方就迎來了兩道復雜的目光。「怎麼了?」

  「不,沒什麼。」萊歐斯利說。

  等希格雯把奶昔和茶都端上來,九方還在跟希格雯道謝之時,就發現坐她旁邊的萊歐斯利,把他們的飲料調換了一下位置。

  接著,他喝了一口奶昔。

  「……萊歐斯利先生?您不是喝茶嗎?」九方疑惑地問。茶和奶昔一點都不一樣,也不應該端錯啊。

  萊歐斯利吞下那口奶昔。九方發現他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抱歉,小姐。我拿錯了。」

  「噢,沒事的,先生。」

  旁邊的老公爵壓低聲音說,「你小子,還真是個紳士啊。」

  九方非常困惑地看著老公爵。

  難道是這個奶昔……有什麼不對勁嗎?

  「怎麼了?」一旁的希格雯問。

  「沒事,只是萊歐斯利拿錯了杯子。」

  「那需要,我再為你調制一杯奶昔嗎?」

  九方側過身子,看萊歐斯利。對方雖然還是那副溫和的笑容,但她卻隱隱約約看出了那笑容背後暗藏的不贊同。

  「不了,不勞煩了。感謝

  你,希格雯。」

  萊歐斯利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想喝第二杯奶昔了。

  這倒不是以為希格雯護士長有惡作劇的習慣,只是像她這樣的美露莘嗅覺和味覺都跟人類有一些不同。

  「你吃完飯要離開嗎,還是可以在這裡多待幾天?梅洛彼得堡的大門可不好打開,你可以在這裡多玩幾天。」老公爵邊吃邊對九方說。

  九方點了點頭,「確實。我想多呆幾天,我對這裡有幾分好奇。」

  「那好。萊歐你這幾天有空帶她在這裡逛逛嗎?」

  萊歐斯利想到了自己辦公室堆積起來的文書,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感謝您,萊歐斯利先生。」

  「叫我萊歐就可以了。」

  「嗯,萊歐。」


第118章 強烈的風,高踞於他們之上(5) 她的……

  我從未同她講過話,

  但她的名字卻像一道咒語,

  召喚著我身體裡

  所有愚蠢的血液。

  ——喬伊斯

  「九方,你沒睡好嗎?」

  九方從恍惚中驚醒, 她看著面前穿著便服的男人,「噢, 萊歐斯利你已經到了。你下班了嗎?我是說你工作已經完成了嗎?」

  萊歐斯利卷了卷袖子,「還沒有, 」他盡量顯得輕松一點,「你懂的,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接著, 他伸出了手,把坐麻的少女從椅子上拉起來,「我注意到你在這裡看了很久。」他看向少女曾經看向的方向, 那是——他的辦公室大門。

  萊歐斯利覺得有點心虛。「等很久了嗎?抱歉, 我應該早點處理好公務。」接著,他俏皮地朝九方眨了眨眼睛,「畢竟那些不會跑的公文比不上我的客人。」

  「這不是你的錯,」九方松了一口氣, 她被吵得有些耳鳴, 「我只是昨晚沒睡好……可能是因為我有點認床。」

  這當然是謊話, 雖然她一晚上沒睡好是真的。

  然後,九方小心翼翼地問到,「萊歐斯利, 海底有什麼巨大的海怪之類的嗎?」

  「海怪?你指什麼, 小姐。」

  「有沒有那種被關押在監獄裡的巨大海怪。」九方清了清嗓子,她找著借口,「我小時候看過有關楓丹的繪本, 裡面說楓丹的監獄裡會關押深海巨獸。」

  「如果您想的話,可以有?」萊歐斯利沒有看上去那麼嚴肅,他開著玩笑,「說不定,就關押在我們腳下呢。可惜,偉大的監獄長萊歐斯利不會允許怪獸淹了他的城堡。所以,」萊歐斯利的眼睛移了過來,深藍的眼睛滿溢著關心,「只是個噩夢,別怕。」

  看來,萊歐斯利是以為她做了噩夢,也可能是一些深海恐懼?

  「……被您看出來了。」九方裝作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然而,她清楚那不是幻覺,耳旁的心跳聲絕對不是什麼幻覺。

  確實有巨大的生物……正藏在梅洛彼得堡裡。

  它在游動,它在吞食,它在生氣地拍擊水花。

  而藏匿海怪的那片海裡……有什麼在呼喚著她。

  「萊歐斯利,我一直很好奇梅洛彼得堡到底有多少層。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從下往上逛逛?」

  「下面可沒什麼好看的,小姐。」

  「求你了,萊歐。」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

  但萊歐斯利只把她帶到了生產區下層。

  然而,不是這裡。耳邊的心跳聲依舊遙不可及。

  「萊歐斯利,下面是什麼?下面應該不是海洋吧,我可以下去看看嗎?」九方站在生產區下層的電梯口請求著。即使明面上已經沒有向下的電梯了。

  「是廢棄生產區,以前用作晶簇礦坑道。」萊歐斯利沒有懷疑她,九方猜測那可能是因為她是奧蘭多(迭卡拉庇安)的朋友。

  「那坑道下面呢?」

  「下面當然就是海水了,小姐。」

  萊歐斯利有些無奈,他帶著九方七拐八拐來到一個偏僻的小道前。密密麻麻的青苔和坑坑窪窪的小道預示著這裡久無人問津的事實,「還要往前走嗎?我發誓,盡頭只有海水。」

  九方注視著萊歐斯利,「不了。」

  看來不是這裡,她想著,或者只是沒話找話,她說「我聽說楓丹有一個傳說,所有的楓丹人都會溶解在海中,」只剩下水神在王座上哭泣,「接觸海水,對楓丹人聽著真不友好。所以,我們回去吧。」

  但萊歐斯利卻反問了她一個問題,「小姐,你認為這個傳說是真的嗎?」

  九方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她之前還看見楓丹人在海裡游泳潛水呢,這可能只是個嚇小孩的**。但九方不露聲色地說,「我不知道,但……奧蘭多似乎有別的想法。」這當然是假的,他們從來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

  但他們討論過另一個話題,那就是水龍王哭泣會不會帶著楓丹的天空一起悲泣。

  奧蘭多沒告訴她答案,只是壞心眼地建議她,可以試試惹哭那維萊特,比如在他的茶水裡面加辣椒,面包裡擠芥末之類的。

  九方十動然拒。

  「別的想法。我懂了,小姐。」萊歐斯利對著九方神秘地一笑,他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這下傻子都知道這個傳說有問題了。

  九方盡量維持臉上高深莫測的表情,內心卻在暗罵奧蘭多(迭卡拉庇安)。這麼要命的傳說居然有很大可能是真的……等她回去,她要狠狠質問他。

  「還有一個問題。」

  「您請說?」

  「九方你從剛才起就在找東西,你到底在找什麼呢?」萊歐斯利湊過來,雖然沒有拿出審判犯人的架勢,但像狼一樣的眼睛鎖定了他的目標,「不妨說出來,我可以幫你。」他把帶著厚重手套的手輕輕搭在九方肩上,「我們是朋友,對吧?」

  九方移開眼睛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肩頭的手。

  真可怕,如果她是罪犯,這雙手可能會直接扭斷她的肩胛骨,或者把她扔出去。

  她思考一下,要不要說實話,但沒過一會兒,她就決定好了,「我聽他(迭卡拉庇安)說這裡關押著什麼……」她猜的,監獄裡關點什麼危險品都正常吧,「我有點擔心。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跟你們介紹的我,但我確實不是普通的人類……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親眼確認一下。」

  九方小心翼翼地說著,她偷偷觀察著萊歐斯利的面色,如果他的神色有不對,就隨機說些話先應付過去。然而,等她說完,萊歐斯利也依舊是那副表情。

  什麼也看不出來。

  氣氛有些尷尬,就當九方想要為自己剛才的胡說八道道歉的時候,萊歐斯利開口了,「據我所知,奧蘭多從不關心梅洛彼得堡的事。」

  完了,死定了。九方在心裡為自己悲嘆。

  「但是,小姐,回去轉告祂。我確認過了目前沒有異動。」萊歐斯利抬起頭,那雙眼睛在昏暗的環境下卻熠熠生輝,「如果有任何意外情況,我會用我的生命阻止它。」

  好像……還真賭對了。

  九方擦了擦並不存在的冷汗,她佯裝鎮定,「我明白您的覺悟,但茲事體大,我還是想親眼確認一下,不可以嗎?」

  萊歐斯利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他的態度很堅定,「讓奧蘭多自己來。不是我不夠信任你,而是那扇門不應該這麼輕易就打開。」

  「我理解您,先生。」

  面前的少女嘆了一口氣,她眼睛裡面的擔憂沒有散去,但還是露出了一個輕柔的微笑。接著,她點了點頭,「我會如實轉告奧蘭多的。」

  梅洛彼得堡的鐘聲響了,沉重地敲了三下。那不會是送葬的鐘聲,萊歐斯利想,他們總會沒事的,他、他們已經在努力了。

  於是,他輕松地揚起了嘴角,「不說這些了,這個點我們應該就餐了。晚餐後,如果你還想逛逛,我可以繼續陪你。」

  「……多謝好意。不過,您還是先忙雜務吧,我可不能一個人占用梅洛彼得堡的公爵大人。」九方不知道這是某種程度的監視還是為了保護她安全的措施,可她還沒有這麼快死心。

  雖然問奧蘭多(迭卡拉庇安)是最快的方法,但九方知道……迭卡拉庇安只說他想讓她知道的,在這個問題上,他從來不會放縱她。

  畢竟,她現在只是一個孱弱的人類。

  「陪客人的時間也是有的,而且雜務……」萊歐斯利嘆了一口氣,像是死心一樣,「那是永遠干不完的。更不能讓一些永遠做不完的雜務占據梅洛彼得堡的公爵啊。」

  九方朝他禮節性地笑了笑。

  她現在就去拜托老爹拖住萊歐斯利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之前怎麼不知道萊歐斯利這麼礙事呢……一位公爵怎麼可以不熱愛自己的工作呢!他們就該在崗位上矜矜業業、從早加班到晚。

  於是,這幾天……九方的進度不能說是毫無進展,也只能說是舉步不前。而阻礙她進步的就是旁邊無所事事的萊歐斯利。

  「您真的沒有事做嗎?」

  九方已經放棄了綿裡藏針的套話,那沒用,不僅沒用,還會讓萊歐斯利古怪地看著她,並采取一定的反擊。

  「有啊,有很多,但沒有陪你重要。」

  聽聽,他多會說話。但九方只是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好了,我明天就要回地面上的楓丹了。別捉弄我,萊歐斯利。」

  是的,萊歐斯利給她的反擊就是說一些看似情意綿綿的話來陰陽怪氣。

  雖然九方對於拖慢他工作進度也心懷愧疚(可能),但現在他們倆的較量已經可以初步宣布九方敗北,勝利屬於「陰險狡詐」的萊歐斯利。

  接著,面露笑容的公爵大人帶著她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不為別的,只是需要簽一些形式上的流程文書。

  這可是楓丹,水龍王來都得變成打工龍的地兒,沒有人可以逃過文書,沒有人!

  「收好它們,並出示給守衛,你就可以離開了。」

  「路上會有人護送我嗎?我怕別人「劫獄」,搶了這些他們就可以出去了。」九方開著玩笑。

  「或許你想多一個守衛,我怎麼樣?」萊歐斯利也順著她的話,開著玩笑。他從桌子上拿出三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這些分別是我、老爹、希格雯給你的臨別禮物。」

  希格雯暫且不談,今早上已經見過了,護士長已經充分傳達了她的不舍……通過她在九方的衣服上貼了很多貼紙的形式。

  「老爹呢?」

  「可能正躲著某個地方偷偷哭吧,大兒子不怎麼理他就算了,小女兒也要走了。」

  「你是說真的嗎?那需要我找到這位大齡兒童,給他一個愛的抱抱,並告訴他,他的孩子們都愛他嗎?」

  「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可以幫你找到他,並旁觀感人的家庭溫情。」

  兩雙藍色眼睛撞在一起,他們開著玩笑,然後玩笑默契地終止了。

  九方伸出了手,「這段時間,感謝你的照顧,我會在地面上想念你們的。」

  萊歐斯利站起身握住她的手,上下搖晃了一下就分開了,「認識你也是我的榮幸,九方。」

  「拿我的禮物可以現在拆開嗎?」

  「當然。」

  九方拉起禮品盒子上的系帶,卻……沒有拆開。而是像變魔術一樣掏出她的禮物,「噔噔!想不到吧,我也給你准備了禮物。」

  「我可以問是什麼嗎?小姐。」

  「是沒有新意的——茶葉。」隨著禮品盒子被打開,璃月產的茶葉露出了它秀氣的綠芽。

  「看包裝上的字,璃月的?」

  九方點了點頭,「沉玉仙茗,它的名字。嘗嘗嗎,我可以免費泡給你。」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萊歐斯利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就看在一旁看九方發揮了。

  沒過一會兒,茶就泡好了。

  滿室的茶香讓人仿佛回到了過去的璃月,茶湯純淨,微褐色,一看就是上好的茶。

  萊歐斯利坐在沙發上,接過了九方遞給他的茶。

  他喝得沒有防備,所以暈得也很干脆。

  感謝愚人眾這麼多年對她的教育和栽培,九方慶幸自己還記得這些小花招。

  但那只是讓萊歐斯利暈過去的,怕被看出來,她沒下太多劑量。

  萊歐斯利醒來只會覺得自己太累了,就睡了一會兒。

  九方得抓緊時間了,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喝下去清醒的時間也不一樣。

  希望萊歐斯利可以睡得稍微久一點,她在心裡祈禱著。

  接著,九方就在萊歐斯利的辦公室裡找來找去,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找到什麼。

  但是按照這麼多年看偵探動漫的經驗,線索往往就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監獄長的辦公室。這種一看就很有嫌疑的地方反而會燈下黑。

  九方在牆壁和地板上摸來摸去,萬一有密室呢?

  可惜,萊歐斯利的辦公室就跟他的人一樣坦誠。裡面開不出密室,沒有莫名其妙的死屍,更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時間還剩一點,九方看著表,之後就去了一樓。

  她繼續在地板上摸索著(字面意義)。接著……她摔到了突然出現的樓梯上。

  還真有密室啊。

  九方一方面在心裡驚嘆死神小學生的智慧,一面向著盤旋向下的樓梯走去。

  等她下了電梯,迎接她的就是一扇大門——可能後面還藏著幾扇大門。

  大門以它沉甸甸的重量宣告它不是個熱情似火的家伙兒,不是誰都能開它的門。

  九方湊近觀察,很明顯,憑借她的實力打不破這扇門。而且,她也不知道打開門的密碼。

  正當她還在門面前鬼鬼祟祟的時候,有人像是拎起小貓咪一樣「提起」了她的後頸,還拉了拉自己的領結,「就算給我下藥,下次也等確認人是不是真暈後再

  行動吧。」

  九方:…………

  「你醒了?睡得還好嗎?」九方似乎在傳達自己對監獄長睡眠質量的關心。

  「還好,因為我根本沒有睡著。」可冷漠無情的監獄長拒絕了她的關心。

  萊歐斯利把她放在地面上,他似乎有些困擾,「撞破了我的秘密,你還想平平安安地從這裡走出去嗎?」

  他的身軀逼近了,壯實得像頭棕熊,九方被他逼到了一個小角落了,後面就是那扇冷冰冰的大門。

  「我可以解釋的。在楓丹,就算是囚犯,也有上庭申訴的權利。」她一邊說,一邊從不知道哪個角落掏出了一面小小的白色旗幟在空中揮著。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投降,在楓丹禁止虐待戰俘。」

  萊歐斯利笑了笑,沒收了九方手上的白旗,「晚了,戰俘請接受審判。」

  九方忐忑地閉上了眼睛,不惹面對這殘忍的一幕。

  接著,她就被萊歐斯利彈了一個腦瓜崩。

  額頭瞬間起了一個紅印。

  「我本來以為我面對著……更殘酷的刑法。」

  萊歐斯利拉她站起身來,他搖了搖頭,「你說什麼呢?這裡可沒有法外之徒。那維萊特會把我抓緊監獄的……雖然我本來就在監獄裡。」

  「不過,奧蘭多先生沒有說錯。」

  「你跟他聯系過了?」

  看來,是奧蘭多的情面派上了用處。

  萊歐斯利點了點頭,「他一直在跟我聯系,雖然奧蘭多看著冷漠,但他很關心你,九方。奧蘭多先生還讓我多多提防好奇心旺盛、喜歡四處伸爪子的貓,並及時阻止貓咪的危險行為。」他一邊說,一邊把目光投向九方。

  「是嗎?我可不是貓。」九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著。

  「是的,你比貓的殺傷力大多了。」萊歐斯利一面說,一面打開了面前的大門,「要進去嗎?你在找的東西就在裡面。」

  九方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答應了?我是在做夢嗎?」

  「是的,你在做夢。」萊歐斯利說,他向前走去,「不過,奧蘭多先生也說過,讓我相信你。你絕對不會危害楓丹,此前你的反常行動應該有些我和奧蘭多不知道的緣故,但是奧蘭多決定相信你。」

  「所以跟我來吧,小姐。」

  九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沒有了門的阻擋,心跳聲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接近。

  她知道……她要找的怪獸就在門的後面。

  一扇,兩扇,三扇——

  梅洛彼得堡最大的秘密已經呈現在她的面前了。

  九方望向下面,就是那個巨大的像是船舵的裝置封印了怪物嗎?

  怪物是一頭鯨魚,九方仿佛看到它的身影。它的身軀裝滿了星辰的影子,吐息之間掠奪了生命原始的力量。明明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唯有一個稱呼可以形容那樣的怪物。

  萊歐斯利走到她的腳邊,他朝她點了點頭,「下面就封印著——」

  「原始胎海!」

  「吞天之鯨!」

  兩道不同的聲音疊在一起,還有兩道同樣困惑不解的目光。

  萊歐斯利:你在說什麼?

  九方:什麼胎海?

  果然,今天的梅洛彼得堡也是雞同鴨講的一天。


第119章 強烈的風,高踞於他們之上(6) 黑夜……

  黑夜從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豐收後荒涼的大地

  黑夜從你內部上升。

  ——海子

  「所以, 難道你的意思是原始胎海裡面藏了一頭大鯨魚?」

  好不容易溝通出了一個結果,萊歐斯利卻頭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九方,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聽見了它的心跳,就在我們腳下。」

  萊歐斯利挑了挑眉, 「……這不是玩笑,對吧?」

  九方點了點頭, 「我拿奧蘭多的名譽發誓。」

  為什麼不是你自己的?

  來不及糾結這個問題,萊歐斯利在思考這個可能性。按照預言所示,楓丹的水平面會上漲, 原始胎海最終會衝破枷鎖。海裡面有一頭大鯨魚在,所以原始胎海的水位上升了……聽起來挺合理。

  但問題——它是怎麼進去的。

  萊歐斯利不清楚原始胎海裡面的構造,他只是個發現它的人, 建造封印原始胎海的是古楓丹人。

  他知道的沒比旁邊的少女多。

  那維萊特呢?可能他知道更多的消息。

  接著, 萊歐斯利看到面前的少女走到了用來封印的那個大船舵上。萊歐斯利本想叫住她,但他看見風托起了九方的身軀,接著那些風仿佛有實體一般發著翠綠的微光鑽入了大船舵內。

  「等等,你要做什麼?」

  少女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雙金黃的眼睛……像極了巨龍。眼神裡面不包含其他的東西, 只是漠然, 仿佛在注視一張白紙。

  雖然不知道她在干什麼,但萊歐斯利不能繼續放任。

  於是,他也從高台上跳了下來。可還沒等萊歐斯利阻止九方, 少女就在他面前暈倒了。

  萊歐斯利只來得及接住她軟下來的身子。

  「醒醒, 你還好嗎?」萊歐斯利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沒有反應。接著,他撥開了她的眼瞼。不是裝暈, 是徹底沒有反應了。

  萊歐斯利覺得自己被碰瓷了。萬幸,他腳下的封印還完好無損。雖然被一縷微風鑽了進去,但能解答他疑惑的始作俑者卻暈倒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肯定與原始胎海或者那頭「吞天之鯨」有關。

  但現在,或許他應該祈禱九方早點醒來?他可不知道該怎麼跟奧蘭多解釋。

  萊歐斯利有點頭疼,但他懷裡的女孩卻在給他丟來一個大麻煩後,睡得正香。

  仿佛墜入了一個甜蜜的夢境。

  而遠在千裡之外的璃月,女神從天地間抬起了頭,兜帽掩蓋了她復雜的表情。

  「發生了什麼事嗎?」一旁的仙子問道。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沒什麼,浮錦。」

  她說完,卻蔔了一卦,卦像顯示吉凶未知,災厄暗藏。

  那可不是什麼好的卦像。

  浮錦又問道,「女君在為誰占蔔?」

  「一個遙遠的朋友。」塞萊斯特呼出一口氣,她再也不能感知到九方的存在。她們之間被切斷了關聯,她望向楓丹的方向,然而卦像卻顯示與楓丹無關,所以九方去了哪裡?

  似乎是看出來女神心情不佳,浮錦接著說,「既是您的朋友,那必然能消災止惡、逢凶化吉。」

  塞萊斯特笑了,但那笑容很淡。

  她看著浮錦,「在你看來,現在的我跟之前的我有什麼變化嗎?」

  「變化?」浮錦打量著她,「並無改變。」

  「是嗎?那就好。我們走吧,浮錦,別耽誤我們和貴客(坎瑞亞)的要事。」

  而另一旁的九方卻覺得不那麼妙了。

  她睜開眼睛、閉上眼睛、睜開、閉上、睜開、閉上……重復了幾十遍,終於死心了。九方用手刨了刨四周的沙子,從坑裡面爬了出來。

  她應該是已經死了……不、准確來說,是她現在附身的這具軀殼已經死了。

  九方抖了抖自己的耳朵,裡面好像進沙子了,粗糙的沙子刮著耳廓非常癢。等她把浮沙從耳朵裡面清理出來的時候,才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勁。她驚慌地摸向自己頭顱旁邊耳朵的方向,空無一物。而她剛才在清理的耳朵……在她的頭頂上。

  九方把頭頂上的耳朵拉了下來,是個尖尖的棕色三角形。

  九方沉默了,她看向旁邊的水坑,距離她還有一段距離。

  九方拖著自己的身體爬了過去。她渾身都疼,尾椎的地方痛得要命,右胸還開了一道口子,顯然身體主人的死因是被別人刺破了心髒,死後屍體被拋棄了,在沙漠裡刨了一個坑草草就埋了。

  九方暗自慶祝那個坑挖得不深,要不然她一醒來就得再死一次了。

  等到她拖著自己的身體來到水窪旁,那小小的一窪水顯示出了她目前的樣子。那是個與九方截然不同的少女,大概15、16歲左右,棕色頭發,琥珀色眼睛,頭上還頂著一雙棕色的狐耳。

  等等、這個形狀?

  九方想起了自己遠在教令院的學長提納裡。好吧,她現在成了學長的遠親了。

  不過她記得提納裡學長還有尾巴。

  她轉過身,吃力地看著自己尾椎的部分。

  現在九方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尾椎會那麼疼了。

  該死,她的尾巴被人砍掉了。

  來不及悲痛自己尾巴的逝去,九方看了看四周……這裡應該就是戰鬥發生的地方,她不知道殺掉原身的人會不會再來,她得掩蓋自己的痕跡,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頭頂的耳朵抖了抖,她的聽覺變得無比靈敏,甚至能聽見沙漠裡蠍子爬來爬去發出的微弱吱吱聲,而前方不遠的地方坐落著幾個村落,聽不懂的語言就像呼呼風聲一樣吹過。但九方不敢過去,她不知道裡面會不會藏著殺死原身的人。

  借著點點星光,她發現旁邊有一個隱蔽的洞窟。目前,沒有聲音從洞窟裡面傳來,或許她可以先去裡面避一避,順便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口。

  等她進去洞窟,發現裡面確實沒有人,但是卻有人類活動的痕跡。

  看熄滅後篝火的痕跡,那群人走了兩三天左右,她得抓緊時間,她不知道那群人會不會突然回來。又或者,她可以先暗中和他們接觸一下。

  在洞窟口放了幾個用來給自己示警的石頭、樹葉後,九方才再次鑽入洞窟。她在洞穴深處點起了篝火。感謝火焰,現在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活著的實感。

  接著,她拿起一把被丟棄在洞窟裡面的石刃,她猜測可能是這裡的人用來切肉的。九方小心翼翼地割開被血黏在身上的布,上面沾滿了干涸的血漬和粗糙的砂子,布和她的傷口都黏在一起了。

  而現在可沒有消毒的工具。

  九方看向篝火。那應該會很疼,但她別無選擇。

  她把石刃放在火上烤了一會兒,算是做了一個簡易的消毒。接著,九方把傷口上的死肉割了下來,她疼得不行,臉上的冷汗幾乎糊住了她的眼睛。然而,她還需要藥物。雖然她自己能辨認藥草,但那要等白天,晚上出去可能遇上沙漠裡的野獸,現在的自己可沒有力氣和野獸搏鬥。

  現在,九方只能祈禱草草包扎的傷口不要發炎,給她一個致命打擊。

  接著,九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現在還沒有發燒的痕跡。然後,她撿了一個木棍,支撐起自己的身子,她得探索一下洞窟,看看裡面有沒有其他殘留的線索。

  而綜合現有的情報,九方只知道自己在沙漠裡的一具屍體裡復生了。

  屍體說不定還是提納裡前輩的遠親,他們都是耳廓狐人。

  而這片沙漠……整個提瓦特,九方只能想到須彌的沙漠。但她說不准這裡是哪個須彌,可能並不是她時間線上的須彌。

  於是,她仔細地翻看了洞窟,曾經在這裡歇過腳的旅人不是很謹慎,他們留了一些不值錢的物品放在洞窟裡,這些可能也只是他們丟掉不要的東西。

  但九方還是知道這應該不是她的須彌,因為他們不會使用這麼簡樸的工具。而這些工具或者說廢品上還刻著她完全看不懂的話,但她曾經見過,在艾爾海森的筆記裡。

  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古須彌語。但具體是哪個王朝,九方還看不出來。不過,這個時候,大漠的神王(赤王)還沒有逝去。

  或許,她可以找到赤王?

  智慧的主人可能知道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現在還有一個大麻煩是——她聯系不上塞萊斯特了。

  雖然塞萊斯特不能提供給她具體的幫助,但她的陪伴總會讓九方覺得安心。

  她們就像至親的姐妹一樣。在這個危險又陌生的世界裡,塞萊斯特那麼的珍貴,九方曾經以為她們會永遠陪伴彼此,但現在她們之間的聯系被殘忍地斷開了。

  似乎,九方已經變成了一個和塞萊斯特毫無關系的狐人了。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附身的這個少女的名字。

  她為什麼被人殺死,為什麼屍體被丟棄在沙漠裡,為什麼死後還被割去了尾巴——這仿佛一個謎題,在等著九方解開。


第120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1) 我依然在期……

  我毫不突然地死去

  可怕的曙光籠罩著我——

  怎麼, 難道僅僅如此?

  帷幕都揭開了,

  我依然在期盼。

  ——波德萊爾

  突然,放在洞口的石頭被人踩中了, 九方凝神去聽,來的人有5個。

  她迅速熄滅了篝火, 身體折起來躲到了陰影處。但如果那群人謹慎,就會發現篝火被別人燃起來過, 於是九方拿起了石刃。如果發生衝突,她可以借此脫身。

  進來的人身型都不算健壯,可能是因為他們還是一群還沒有成年的孩子。

  他們在沙漠裡穿著防風沙的鬥篷, 等進到洞窟,就把頭頂的兜帽摘了下來,露出了毛茸茸的耳朵。跟現在的九方一樣, 都是狐人。

  接著, 這行人中領頭的那個人突然伸出手攔下了後面的同伴。

  他似乎看出來了洞窟被人闖入過。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別在腰間的匕首,再一步步逼近了黑暗——

  怎麼辦?要動手嗎?

  九方在心裡思考著,這群青少年有著跟她相似的外表,他們應該是同族, 極有可能他們不是敵人。

  而且適當示弱也能放松他們的警惕。

  於是, 她從陰影裡爬了出來, 裝作很害怕的樣子,不經意露出她那雙棕色的狐耳,發著抖說, 「不要殺, 不要殺我,我沒有惡意。」

  那把石刃被她藏到了袍子下面,如果對面有惡意, 也來得及打傷對方再逃跑。

  看到那雙狐耳,那群人明顯松了一口氣。

  領頭的那個人示意大家放下武器,接著他把九方從地上拉了起來,「別害怕,我們都是巴螺迦修那(沙漠大狗),我們是不會傷害你的。」

  他的同伴幫忙把篝火點燃了,火光照亮了他們的臉。

  五個人中三男兩女,都是一群還沒有成年的狐狸崽子,但目光卻跟少年人截然不同,他們已經是合格的戰士了,堅韌又執著。

  他們一一給九方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那你的名字呢?」

  九方搖了搖頭,「我被攻擊,失憶了,我不知道我是誰。」

  坐在她身旁的少女握住了九方的手,她低聲安慰九方,「沒事了,沒事了,我們會保護你的。」

  似乎可以問出一些東西,九方接著問,「為什麼其他人要傷害我們?」

  領頭的那個少年說,「巴螺迦修那一族一直在被沙漠裡面的其他族裔追殺,那群人把我們當作牲畜一樣,他們變賣我們的尾巴,只為了獻給沙漠的那群貴族當披帛……」他看向九方尾巴的位置,那裡空無一物,「萬幸,雖然失去了尾巴,但你活下來了。沒關系,接下來就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會保護你的。」

  ……可能這就是原主被殺割尾的原因,比她預想之中更簡單。

  「那赤王呢?我聽說沙漠的赤王是位仁慈的王,為什麼他不出現保護我們呢?」九方打探著那位神王的消息。

  但那群人只是露出了非常無奈的樣子,「那位神王怎麼會管我們的死活呢?天上的太陽怎麼會照亮地上的螻蟻呢?只是那位大人在,沙漠諸王都將臣服,沙漠會有明面上的和平。」

  九方知道古須彌不同於璃月。

  在這片大漠上建立了無數的人類政權,這些文明彼此之間並不服氣對方,廝殺、征戰、陰謀、毒液一直是流淌在沙漠文明裡的血液。即使他們都臣服於一個太陽(赤王)和一朵花(花神),赤王將智慧賜予了人類,但他並未終結人王的統治。

  或者

  說,他希望迎來一位人類的聖王,他派去自己的使者去扶持那些新生的政權。但是,那是無望的嘗試。

  除神以外,智慧賢明的王都葬送在了沙漠的黑暗之中,刺殺、陰謀、復仇才是王庭的永恆,一個王朝覆滅接著是另一個王朝……混亂構成了須彌的歷史,它輝煌卻沾滿了血腥,它興盛卻又很快消亡。

  大漠的孩子就跟大漠一樣反復無常。

  但赤王不一樣,他是大漠上永遠升起的太陽——也唯有祂,能照亮荒漠漫長的黑夜,即使是通過殘忍又悲痛的方式。

  九方舔了舔干涸的唇瓣,他們(巴螺迦修那)是獵物,但九方絕不會甘心做個皮毛玩物。她想,她必須去見見那位大漠的太陽。

  可突然之間,世界安靜了下來。

  她又聽見了心跳聲,但那道心跳屬於她自己。

  【觸發:時間的第五法(殘缺)】

  【隱藏的血脈(已開啟)】

  耳邊傳來了這樣的聲音,九方皺了皺眉,她都快忘記游戲面板的存在了,反正也沒幫她什麼忙,平時也從不出現,甚至連新手指引都沒有。

  現在卻跳了出來,彰顯了它絕非作者(因為寫了太多)遺忘的設定。

  「……嘿,所以我要做什麼呢?」九方試著向系統打了個招呼。

  如果可以,稍微有點用吧。她在心裡期待著它不要總是裝死。

  【指引結束,請玩家自行探索。】

  九方的笑容戛然而止……果然,就不能期待它派上一點用處。

  世界的風又重新吹了起來。但九方敏銳地感覺到了身邊的一行人對自己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就好像她突然變成了什麼重要的人物一樣。

  「所以,您認為我們應該怎麼做?」

  「嗯?你問我嗎?」

  「是的,您是我們一族的祭司大人,所有的族人都在等您指引我們前進。」

  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多的這個設定。

  九方試圖在他們臉上發現一絲玩笑的意味,但沒有,每個人都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似乎她說什麼他們都會照做不誤。

  「你還記得我們怎麼相遇的嗎?我受傷了,你們說可以保護我。」九方試圖再掙扎一下。

  「是的,祭司大人您受傷了,是我們保護不力。但沒有關系,我們之後會賭上我們的生命守護您的安全的。」

  ……倒也不至於到這個程度。

  「那你們知道我的名字嗎?」

  「祭司大人,我們不清楚您的名諱。您還不夠信任我們,但我們真心希望能得到您的認可。」

  現在可以確定了,他們都被不知名的存在篡改了認知……極有可能是游戲系統。精神層面的問題,找赤王,也還算對口吧。

  九方決定等找到赤王,就讓他幫忙看看這群狐人的腦子。

  「所以我們是信奉赤王嗎?」

  「這取決於您。」

  這麼隨意的嗎?九方沒忍住皮了一下,「那我們信奉春之女神塞萊斯特。」

  【請玩家謹慎決定信奉的神明。】

  【注:信奉不同的神會觸發不同的效果加成和意外事件。一旦確定,玩家沒有更改機會。】

  九方立馬端正了神色,「我們信奉的神當然是偉大的赤王,阿赫瑪爾大人。」

  她莊嚴的神態仿佛她就是赤王最忠實的信徒。

  春之女神的人類半身是赤王的信徒,很合理。

  【觸發事件:赤王(阿赫瑪爾)的視線】

  九方的眼神往四周飄著,似乎想找到阿赫瑪爾在哪裡偷窺(bushi)美少女。

  「大人,您在看什麼?」

  九方擺出了神棍的氣息,「你們有沒有察覺到我們的神正在注視著我們。」

  旁邊的狐人搖了搖頭,但為了討好領導,非常上道地說,「想必也只有祭司大人能擁有神王的眷顧。」

  所以——這個赤王的視線有什麼用?多了一個神偷窺自己?

  九方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感。早知道就說信奉花神了,她相信人美心善的美女姐姐一定不會放著自己的信徒不管。

  但似乎是察覺到了新鮮出爐信徒的不滿。有什麼東西砸到了九方脆弱的狐耳上。

  九方把砸到自己頭頂上的東西拿了下來,在火光下,那是一個翠綠的寶石。

  也就是,草系的神之眼。

  九方立馬感覺到了赤王陛下的偉大和仁慈,今天她就是赤王的骨灰粉。

  所以,現在赤王還在嗎?

  九方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可能他老人家還在注視著他們,也可能沒有。

  但九方決定還是表演一下,以彰顯她信仰的純粹(刷一下赤王的好感)。

  「我們大漠的神主顯露了他仁慈的一面,」九方把神之眼放在手心,來自草木的力量溫柔平和又生機盎然。明明是第一次拿到,就像天生就會一樣。翠綠的光在神之眼裡面閃爍,細小的植物都生了長起來,珍貴的綠色那麼璀璨,它帶著愈合後的細微癢意撫平了人們的傷疤。於是,疤痕像是草木的枯葉一樣褪去了,「赤王的力量流淌於我們的血脈之中,請求神庇佑我的族人(巴螺迦修那),指明我們未來的道路。」

  在場的狐人們都興奮起來了,這股力量振奮了他們的心,小狐狸們的眼睛亮亮的,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

  「祭司大人,那我們一族之後就不用再被其他族裔奴役、殺害了嗎?」

  九方點了點頭,「赤王將庇佑我們,」雖然他沒有說,「我們一族將侍奉那位神王,直到大漠的太陽就此落下。」雖然這個他也沒有說過,但九方好心地替赤王陛下預留了他們一族(巴螺迦修那)未來的位置。

  【觸發事件:覲見赤王。】

  九方維持了一會兒臉上端莊有如修女的笑容,她笑得臉都僵硬了,然而該死的系統遲遲沒有下文。

  提示呢?所以赤王在哪裡?怎麼覲見?這不什麼都沒說嗎?

  「我的族人們,你們知道去哪裡可以見赤王嗎?」

  告訴我,你們一定知道的吧。九方信賴的目光掃過身旁的狐人,她急切需要他們的幫助。

  「人類國度的君主可以去太陽神殿覲見赤王陛下。」

  「嗯?」

  狐人少年熱切地看著她,「這附近庫施國的國王暴虐無道,人們都在期待有人能割下他的頭顱,建立一個嶄新的王朝。」

  九方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不會是?」

  「祭司大人,侍奉赤王的人都是來自人類王朝的王室成員。如果巴螺迦修那想要在那位陛下身邊占據一個位置,我們就必須先成為人類的君王。」

  「就沒有其他……更溫和的方法嗎?」

  少年搖了搖頭,「赤王陛下雖然仁慈,但更欣賞強大的人類……」

  九方這下笑不出來了,這怎麼還是征戰劇本呢?

  就該選花神的。見赤王怎麼這麼麻煩。

  「那,我們這邊有什麼戰力嗎?」

  身邊的狐人們圍了上來,他們的眼神燙得可以吃人,「我們有您!」

  ……謝謝你們的信賴。

  但我們真的可以拆伙了。什麼赤王,不見也罷。

  我還是選擇重開一局吧,九方這麼想著,但手心的神之眼卻燙得驚人。


第121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2) 暮色終於降……

  一旦從地平線上升起,

  使一切甚至連飢餓都歸於平靜,

  使一切甚至連恥辱都紛紛消失,

  詩人心裡就想:「暮色終於降臨!」

  ——波德萊爾

  「群星升起在荒原之上, 夜鶯也厭倦了鳴啼,薔薇鑄成的冠冕還戴在衰老的人王之上, 何日洗去愚笨的罪惡?何日摘得甜美的花環?」

  被眾人簇擁的庫施王後還在歌唱著赤王,但她早已不是魔瓶中無罪的鎮靈, 即使沐浴在月光之下,美艷無比的王後也顯露出衰老的影子,她痛恨這殘酷的光陰!

  「王啊, 就連你也厭棄了我嗎?」

  曾經海誓山盟的戀人(庫施國王)移開了目光,他懷中摟著別的女人,誕下了不

  同的子嗣。而她的孩子呢?他們還在期待自己的母親從虛假的愛情中醒來, 可還沒等她清醒, 孩子們的頭顱已經變成了獻給權利的祭品。

  但王後依舊是王後。

  只要天上的太陽(赤王)照常升起,只要花的女主人(花神)不改她的容顏,那麼她依然是崇高的赤王眷屬。

  她是高尚的!她是無與倫比的!只要能夠再次重返青春的話,她會奪回屬於她的一切!

  不遠處的巴螺迦修那笑著, 那是個平平無奇的少女, 可她的話語卻比沙漠裡的甘露更珍貴、比天空中的禿鷲更狠毒。

  王後低下頭,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迷醉又癲狂的神色。她緩緩掀開了掩蓋衰老的面紗,「……你真有能力讓我重返青春嗎?」

  她問著,曾經的甜蜜就像毒藥侵蝕了王後的心。

  她期待又滿不在乎地問著那少女。

  如果那個少女說謊了, 殺掉就行——

  就像殺掉她的巴螺迦修那同胞一樣。

  他們的尾巴會成為王後安眠的枕頭, 即使這群卑賤的狐人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她,用最尖銳的利齒撕咬她。

  但少女是不同的。

  她身旁簇擁了巴螺迦修那一族還剩下的人,都是一群沒有成年的孩子。王後沒有殺掉他們, 僅僅只是為了等他們長大,繁衍,有更大、更多的尾巴,再殺掉……跟馴養牲畜沒什麼兩樣。

  少女身旁的狐人都柔順地低下了頭,但王後知道他們的眼睛裡都淬著毒,如果不是四周的衛兵,狐狸們就會撲上來把她撕碎。

  所以,只有少女是不同的。

  她看著王後,仿佛看不見王後身上蓋著同族尾巴制成的毛毯。少女帶著甜蜜的笑意,就像看著自己的情郎,眼睛裡面是純粹的信任和喜悅,她上前走了幾步,衛兵的槍尖都快戳破她的皮膚,但少女還是笑著。

  不遠處,王後就坐在那裡看她。

  於是,少女就抵著那把槍尖,抱著王後的手臂搖了搖,仿佛是小女兒在衝著母親撒嬌。可王後的女兒早就死了。

  這令王後有些恍惚,她似乎聞到了薔薇的香氣。女兒的臉和少女的臉漸漸重合在了一起,讓她心裡升起了短暫的柔情。王後摸了摸少女臉上被**破的傷口,血流到了她的手上,「不疼嗎?我的小甜心。」

  少女搖了搖王後的手臂,用撒嬌的語氣說著,「我的朋友們都累了,您可以放他們去休息嗎?我一個人就足夠侍奉您了。」

  王後看向殿下跪著的巴螺迦修那們,他們本來會因為冒犯王後被殺掉,但念在一行人裡面的少女有神明的眷顧(神之眼),苟且偷生了下來。

  於是,王後擺了擺手,讓衛兵們找個地方安置他們。如果少女沒有撒謊,他們會活下來,但如果她做不到,那……就一起死吧。

  「我滿足了你的願望,給與庫修國的巴螺迦修那庇佑,取消了狩獵他們的命令。現在,就將神明的眷顧賜予我,讓我沐浴在神的光芒之下!」

  王後急不可耐,傲慢的她甚至沒有問少女的名字。長久的養尊處優讓她遺忘了赤王眷屬本應承擔的責任,對愛情的渴望就像是流淌在鎮靈血中的毒藥。

  九方的笑容更加甜美和虛假。她不需要裝得多麼完美,因為王後的目光從來不會停留在她身上。

  「感謝您的仁慈,尊貴的殿下。」

  九方唱起古老的歌謠,她本來不必如此,但這也是表演的必要一環,為了這個所謂的「青春」儀式更加的崇高和神聖。

  【美麗的娜布女神,

  太陽心尖的寶石,沙漠最美麗的花,

  我們將一切都贈與您

  為了美麗,為了無與倫比的魅力,

  我祈求您將千分之一的目光投向我,

  我要與您一同沐浴在同一片月色之下,

  我要起舞,我要與您一起……

  不要拋棄我們,不要收回您的恩賜,

  為了美,為了愛,為了我們不滅的熱情……】

  九方唱著歌謠,點點綠光像是螢火一樣在黃金的寢宮裡升起,仿佛從黃金裡面生長出了翠綠的生命。王後抓住那些靈光,就像抓住自己用黃金都換不來的青春,可是靈光卻從她的指尖溜走,「不、別走……」

  美好的時光早已逝去。

  王後尖銳的聲音刺破了長夜的寂靜,歌聲停滯了一會兒,九方看向寢殿的女人。她可真美啊,就像一朵豐滿到殘缺的血玫瑰,而這朵玫瑰早就失去了她的香氣。

  【王後早已失去來自赤王的賜福。】

  現在的她不過頂了一個眷屬的名頭,除此之外,她什麼都沒有了,所以她的愛人輕視她,所以她的孩子們也不再擁有至高的王座。

  九方猜測赤王為何收回他的加護?

  是因為赤王只眷顧強者嗎?

  於是,九方的歌聲繼續,她必須取得勝利。綠色的光鑽入了王後的皮膚,她眼角的褶皺被撫平,晶瑩的臉擁有月亮一般的光澤,干癟的嘴唇漸漸豐盈,她又變得魅力十足了。

  身旁的侍從貼心地拿來了鏡子,九方看著王後從驚喜、滿足到懷疑、不滿足的變化。是的,還遠遠不夠,距離王後要的征服眾人的美還不夠。

  「不,這不是我……我要更美,更加的美!」

  九方垂下了頭。

  高台上的女人摔碎了她的花瓶,珍貴的玫瑰和薔薇們從花瓶裡面飛出來,水也慢慢溢了出來,沾濕了九方的裙擺。但薔薇的香氣卻越發明顯了。

  九方聽見王後的腳步聲。她的兩只腳上都帶著金色的鈴鐺,就像黃金的鐐銬。隨著她的步伐,鈴鐺作響,像是王蛇在搖動她的尾巴。

  「抬起頭來,好孩子。」

  癲狂不過一瞬,王後又變得優雅和高貴。瘋子都這樣,頂著一張類人皮囊。

  接著,王後看向摔碎的花瓶,她似乎覺得可惜,「噢,可惜了我漂亮的花瓶。」她似乎憶起了往事,用一種孩子般的帶著炫耀的語氣說道,「我最初也是瓶子(魔瓶),赤王陛下收服了我們一族,於是我們得以親吻神的腳背。祂讓我們輔佐人的統治,祂讓我們挑選真正的人王,祂讓我們捍衛高貴、永恆的幸福……」

  九方一面聽著,一面心想赤王真是眼瞎選錯了人。

  「祂也讓我們取下不敬者的頭顱,人王的統治不會不變,但赤王陛下的會。」

  然而,鎮靈早已失去那份守護的力量。王後變成了一個活著的傀儡,她必須活著,因為赤王的威嚴必須籠罩庫施國,可她什麼都沒有了。連反抗的能力也被奪走。

  王後成了一個困守在寢宮的瘋女人。她的孩子們早就在反抗父王的統治下死去了,但他們的母親卻遭受了漫長的懲罰,連甜美的死亡都無法擁有。

  她只能日日夜夜地在寢宮裡面跳舞、歌唱,仿佛她真的愛王座上的男人,仿佛她真的想那個男人重新與她共賞月與夜。

  薔薇的香氣越發明顯……守衛們昏昏入睡,但王後和狐人少女卻更加清醒。

  她們靠得很近,王後的眼神變得狠辣起來,柔情退卻,露出真實的殘酷。

  她拿起掉在地上的薔薇,薔薇的尖刺劃破了她的手,她把那個薔薇抵在九方的脖子上,就像拿起了殺人的寶劍,「你,就連你也認為我瘋了嗎?」

  九方吞了吞口水。

  她看著王後那張美艷的臉,就像看到了一頭蟄伏起來的毒蛇,「您當然瘋了,殿下……瘋子都會說自己沒瘋。」

  因現在還不是清醒的時候。

  於是,王後手中的薔薇又掉到了地上,她喃喃自語著,「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主人(赤王)的氣息,真安寧,讓人懷念。所以,你是誰?告訴我,孩子,你是誰?」

  九方笑了,她微微皺眉,似乎在責怪王後的粗心,「媽媽,你忘記我了嗎?我是庇緹絲,您的女兒,庫施國的薔薇庇緹絲。」

  王後看著她的臉,凝望了好一會兒,才露出恍然大悟

  的神情。

  她彎下身子,捧著九方的臉,像是找回了失去的珍寶,「是你,你回來了。我就知道,我的女兒不會丟下我……」

  說罷,王後緊緊抱住了九方,她身上黃金的配飾和迷醉的花香都帶著沉重的壓迫,這個擁抱並不溫柔,也沒有任何柔情可言,王後靠近她的耳朵,侍衛們只看得見王後似乎很高興摟著她的新女兒(新玩具)。那個長耳朵的少女在聽著王後的瘋話,她的身軀還在瑟瑟發抖。

  她們耳語著——

  【幫我殺掉國王。我會讓你成為新的王。】

  【為什麼相信我?】

  【哼……鎮靈不會認不出她主人的氣息,赤王陛下在注視著你,就像祂曾經注視過我一樣。】

  【當然可以,殿下……但如果我失敗了怎麼辦?】

  王後輕蔑地笑了,「失敗了,你會被殺死,你的族人也會。國王不會放過他們,同樣,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九方搖了搖頭,「這可不是公平的交易。」

  「在大漠裡,就連天上的太陽(赤王)也從未公平過。」王後吐出冷酷的話語,她把九方從地上拉了起來,輕輕地拍著她微微發抖的身軀。王後裝作仁慈的樣子,像位真正的母親,「我的小庇緹絲,別怕,媽媽會保護你的。相信媽媽,我永遠不會對你說謊。」

  九方躲到了她的懷裡。

  一旁的守衛們看著這對奇怪的母女,母親長長的指甲都刺進了少女裸露的皮膚上,王後從未學過什麼是保護,自然也不會知道何為母親的柔情。那只無辜的小狐狸被刺疼了,但卻不敢逃走。因為一旦逃走,王後的下個命令就會是——殺死她。

  於是,守衛們低下了頭。並非出於仁慈,而是麻木。

  王後找到了更好的玩具,就不會再來折磨他們。

  被關在寢宮的不只是王後,還有深陷王室醜聞的他們。

  即使手上拿著槍刃,也不知道能逃往何方。

  九方從新認母親的懷裡探出頭來。

  那個威脅她的存在走了,或者它放棄了殺意。

  從九方踏入寢宮的一瞬間起,她就知道有什麼東西一直看著這個寢宮,帶著憤怒,也帶著森然的殺意。

  王後沒有意識到,侍衛們沒有,她的族人們(巴螺迦修)也沒有。

  【觸發事件:鎮靈之母的復仇。】

  鎮靈之母是誰?誰背叛了她?復仇對像又是誰?

  九方心裡的疑惑一個堆著一個,但她裝作懵懂的樣子,就像在死亡面前一無所知的羔羊。羔羊露出了她白淨的脖頸,如果要扭斷她的脖子,如果要讓這副身體失去溫度,只需要那位母親(鎮靈之母)的一個念想。

  但死亡遲遲沒有降臨。

  殺意並不是對著九方,而是對著身處寢宮的王後。明明王後同樣也是鎮靈,可母親(鎮靈之母)的憤怒要用血來蕩平。於是,九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她(鎮靈之母)的注視。

  【別殺掉王後。】

  【至少現在她還有用。】

  【看在我們同為赤王眷屬的份上。】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我的小庇緹絲。」王後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她看著懷中的少女,小女孩一點都不乖。但幸好,她也不需要乖巧的孩子,「是在擔心母親嗎?好孩子,去找你的父親吧,他見到你一定很開心。」王後染著丹蔻的指甲劃過九方的臉,懷中的少女已然停止顫抖。

  她變得冷漠而陌生。

  「你不去嗎?」王後催促著,她已經想好怎麼引那個男人(國王)來自己的寢宮了。死而復生的女兒,他一定會很好奇吧。

  「不,媽媽。我只是在同情您。」

  長長的指甲又扎進了肉裡。

  「你在說什麼?乖女兒。」

  九方看著王後,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如果她來晚一步,說不定王後已經變成一具死屍了。但也幸好她來得很早,這場王權的爭霸比賽裡,她還能有一席之地。

  【觸發事件:赤王(阿赫瑪爾)的視線】

  阿赫瑪爾還沒有移開他的目光,那位隱藏在暗處的鎮靈之母也在安靜地觀望著。世界仿佛變成了舞台,她、王後、國王都站在了舞台之上,可是他們還毫無知覺。

  九方突然開始討厭起了神明。

  塞萊斯特也是那麼討人厭的神明嗎?僅僅只是看著,僅僅只是看著嗎?

  【那麼,如您所願,我會登上舞台的中心。】

  【我會成為庫施的女王!】


第122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3) 永遠也離不……

  我怕沉睡, 好像人們怕一個不知通向什麼地方

  充滿了隱隱約約的幽深黑洞一樣;

  我只看見無限展示在所有的窗外,

  我的靈魂,始終被眩暈所折磨,

  不禁嫉妒虛無的冷漠。

  ——啊!永遠也離不開命數與存在!

  ——波德萊爾

  「僅僅殺掉國王和他的王子們就可以了嗎?」

  耳廓狐少女靠在王後身上,她看起來那麼柔軟、無害, 問出來的話語也顯得幼稚可愛。

  王後摸了摸她的頭發,棕色的, 像是上好的絲綢,「沒錯,我的小庇緹絲。」

  「這麼簡單就能顛覆一個政權?」

  九方從王後的床上支起身子。她想以一個稍微嚴肅的態度來對待它, 成王只是覲見赤王的手段,她可不想給這個國家帶來過大的風波,更不想親自收拾一個殘破的王國。

  即使王位還沒有到她的手裡, 少女卻像是對待自己是財產一樣多加看護。

  九方承認她有些傲慢。

  或許是因為不真實感, 她就像浮在半空中的鳥兒。

  寢宮裡面的熏香濃郁得像酒一樣,但她卻聞不到那昂貴的香味,即使坐在柔軟得可以陷進入的床鋪,即使旁邊坐著一位像紅玫瑰一樣的美人……她只是覺得有些目眩神移。

  【熏香裡面有迷幻的成分。】

  九方的大腦發出警告, 接著她對旁邊的王後說了幾個草藥的名字, 她仔細描述了那些具體是什麼。

  王後有些不耐煩, 「親愛的,你要這些干什麼呢?」

  「我想父親大人(國王)會喜歡它們的香氣。等晚上,跟宮殿裡面的香融在一起, 那氣味就連路過的夜鶯都會迷醉。」

  王後的眼睛閃了閃, 「噢,你懂事了許多。」

  九方對她笑了笑,算是回應, 「對了,也記得把那些草藥送一份給我的朋友們(巴螺迦修那)。」

  「當然可以。」

  王後的信任讓九方啞然,但她不需要解釋太多。

  失去了赤王加護的女人依然是赤王在庫施國的使者,她從不擔憂有人會取走她的性命,因為那是在挑戰赤王陛下的權威。所以,王後的態度也變得散漫,她想向國王復仇,卻不重視復仇機會的一次次流失。

  國王不敢殺死她,王後在意的東西早就消逝在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威脅她。王後變成了一個孤島上的瘋子,一個隨時可以爆炸的炸彈。

  王後說國王今晚就會來看她。

  她顯得那麼著急,國王也是……不過那個男人只是怕給王後更多時間去計劃,一個愚蠢短視的蠢貨總比一個蟄伏起來的毒蛇好對付的多。

  九方看向王後那張美艷的臉,但願她有什麼好的計劃,雖然王後沒有也沒關系。因為九方弄懂了在古須彌到底什麼才是重要的,即使她從內心厭惡這點。

  「您有什麼計劃嗎?」

  九方湊在王後耳邊問。

  「計劃?」王後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我以為那是你的事。」她摸了摸少女的臉,好心地告訴了九方,「一國之後從來不需要自己做什麼,那是僕人的事。你不會讓我失望吧,甜心。」

  聽著她的話,九方挑了挑眉,驚訝的神色只有一瞬,她就柔順地低下了頭,「我明白了,殿下。」

  難怪……難怪貴為鎮靈,卻困守在一座小小的寢宮。美麗的王後啊,她擁有著貪婪的欲望和巨大的野心,但與此相對,上天卻給了她傻瓜般的天真和愚蠢。

  赤王的恩賜難道是不需要償還的禮物嗎?

  此刻,九方知道了鎮靈之母為何憤怒。因為她蠢笨的後裔早已遺忘對神的恭敬,也忘記了赤王賦予她的責任。

  九方抬起頭,她看王後的目光,如同看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

  王後看著年輕,可她馬上就要死了。

  可九方心中沒有一絲對她的同情。

  鞋跟沾滿鮮血的王後不配得到任何的慈悲。

  「那麼,我先退下了,殿下。」

  王後矜貴地上下點了點頭,「玩得開心,甜心。」她摸了摸九方的頭發,「別忘了今晚和父親的重逢。如果你不來的話,我恐怕只能殺死你了,我的孩子。」

  「你懂的,王室沒有仁慈。」

  九方應了聲好,她退出了寢宮。

  有兩個侍衛跟著她,但那不是王後派來的人,而是國王派來監視她這個「新女兒」的人。

  他們來到王宮的一處折角,這裡的屋檐遮蓋了太陽,在地上留下一片崎嶇的陰影。

  【觸發事件:赤王(阿赫瑪爾)的視線】

  哪怕九方感覺不到祂,地上的陰影卻憑空褪去了。在迫人的太陽之下,任何陰影都沒有存在的空間。

  「還不跪下!我是赤王陛下的祭司!」

  九方裝作王後的樣子,雖然她討厭這麼做,可她手上沒有砝碼。但她手上有一張王牌,那就是赤王,即使他們從未相逢。

  那兩個侍衛有些迷茫,但長久的奴役讓他們忘記了思考。

  他們跪在地上,才發現本應該存在的陰影都消失了。明明有光就應該有影,這……只能用神跡來形容。

  他們瑟縮著,「大人,請寬恕我們的無禮,」但他們的身體中被注入了希望,「您是來拯救我們的嗎?我們一直在等赤王陛下的使者降臨!」

  九方沒有從他們身上看到害怕。

  他們交付了完全的信任給他們的神明(赤王),正如赤王向他的子民許諾的永恆幸福。

  她沉默了

  一會兒,「……你們就沒有想過自己反抗國王嗎?」

  侍衛抬起頭,他看起來有些困惑,「痛苦是短暫的,即使難熬,那也是神給與我們的試煉,太陽的國民最後會擁有永恆的幸福。」

  ……是的,赤王沒有放棄他們。

  那位鎮靈之母應該就是赤王派來處理庫施國的使者。

  神王沒有放棄他的子民,他的子民也從來沒有忘記神的仁慈。

  這聽起來……就像一個完美的神話。

  九方在頭腦中勾勒著那位赤王——他會是一位比摩拉克斯更傲慢的神明,他肩負起了人的一切,連同他們的生命、夢想、幸福一起。

  她無法認同,但她沒有任何資格去質疑一位強大到近乎虛假的神。

  如果太陽交付智慧的答案是神肩負起人的一切,這智慧就仿若獨裁。

  但當獨裁者才是唯一。不可撼動的正確,這樣的統治就是理想中最高效的路徑;但這同樣也意味著,沒有人可以阻止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王。

  祂(赤王)是智慧之神,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人類還不敢提出這樣可怕的問題。在神與人共存的時代,神和人的距離要比天空和大地的更加遙遠。

  九方無法說出任何——連質疑這樣的存在方式也顯得無力而空洞。

  但幸好,九方只是人類,她只要學會人類的生存技巧就好,就像現在借著神的名義狐假虎威一樣。

  「我贊賞你們對赤王陛下的忠誠。現在,我有一個任務要告訴你們。為了赤王,想必你們一定會做好吧,不要讓我失望。」

  侍衛們點了點頭,他們眼睛中純粹的信任讓九方嘆息。

  她真是越來越期待見到那位神王了。

  「我明白了,大人。」

  侍衛們為她指好路,就恭順地退下了。

  接下來,她要去見國王的那些王子們。

  九方還在思考。

  她總是在思考,現代提瓦特的生活給她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不可欺凌、不可傲慢、不可濫殺。明明殺掉他們事情會更加簡單,但是……把無辜者當作牲畜一樣殺掉的她,也不會再有任何的光榮可言。

  於是,她潛入了那些王子的宮殿。

  草系的神之眼為她指明了無人的道路,只有植物知道的道路。

  她安靜地看著他們——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

  就像看一串串標好的標簽,他們的名字變得不重要了。因為他們很相似,即使他們長相不同、聲音不同、愛好不同,但是他們都是王室。

  沒有無罪的王室。

  一個人偷盜別人的財寶是小偷,一個人偷盜國家的財富則是國王。

  這些王子們都過得紙醉金迷的生活,他們之中不乏有野心之輩,但他們中最有才華的幾位已經被他們的父王殺死了。君主不會允許威脅了自己王位的孩子存在,剩下來的都是一些平庸之輩。

  如果是塞萊斯特,她絕不會認為這裡有人有資格登上王座。

  九方下意識地想起了塞萊斯特。因為她沒有資格傲慢地評價她的同類,她同樣也是不完美的人類。

  不可傲慢,她暗自警告著自己。

  接著,九方轉身離開了,決定王子們命運的將會是庫施國的人民而不是她。

  但在臨走之前,她讓她的植物把這些宮殿都圍了起來,藤蔓們像是把每個門都用綠色綢帶扎在了一起,變成了一道打包好的小點心。

  而這麼大的動作不可能不會驚動旁人。

  九方知道,但她就站在藤蔓後面,即使她知道那些孩子(滕蔓)根本無法抵御衛兵。

  「你擁有上天的恩賜(神之眼),但我卻不知道你有什麼依仗,陌生的巴螺迦修那。」從宮殿裡走出來的王子大人皺著眉,他長得應該很俊美,可長久的耽於酒色,掏空了美,他變成了一個充了氣的皮球。

  他看著那藤蔓,跟裝飾在他院子裡面的沒什麼區別,就憑這種玩意兒,巴螺迦修那也想報復王室?

  「那你為何不上前一步。王子,拔出你的劍,斬斷它。」

  平平無奇的巴螺迦修那就站在他對面,嘴唇裡面吐出自尋死路的話語。

  但……有什麼被他遺漏了。

  王子看向巴螺迦修那腰間的神之眼,那是她唯一不平凡的地方。漂亮的綠色寶石是就連王子都無法擁有的寶物,接著王子看到了神之眼上一閃而過的日光。

  他的大腦突然開始轉動,影子——他沒有看見的是日光下的影子。

  整個王宮都太過明亮,就連那些平日裡無法被陽光照耀的角度,也被太陽曬熟了。他看向兩旁,想找個他平日安心的歇涼處,但整個宮殿被照亮反而顯得異常陌生。突然,恐慌侵蝕了他的心,而他的弟弟卻無知無覺。

  「哪裡來的賤民!衛兵們,給我抓住她!」

  那個蠢貨在後面大喊著。

  「閉嘴!」王子一拳打到弟弟的肚子上。對比他弱的人揮出拳頭反而減輕了王子的恐慌。他深吸一口氣,露出了往昔經常看到的表情,諂媚的表情。

  巴螺迦修那一族的少女歪了歪頭,「所以你們決定好了嗎?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哦。」她好心地催促著,可卻那麼傲慢和無禮。

  但王子卻顧不上這些,他跪下來——

  「尊貴的祭司大人,請饒恕我們的僭越,」即使他不知道自己的罪責,「我們會如您期望那般呆在這裡,不給您添亂,」但是,沒有被直接殺死已經是最好的了,「如果大人您有任何需要的,請隨時吩咐您最忠實的僕人。」面前的這位可不是王後

  那種已經失去神眷的人。

  「我不需要什麼,你們安靜地呆在這裡就好。在我的藤蔓沒有散去之前,不允許任何人離開。」

  王子意識到祭司要對付的人不是他們,逃過一死讓他感覺輕松了一些。於是,他拍起馬屁來,「您真是仁慈,」赤王的其他祭司脾氣可沒有這麼好,「您選擇了一條更加平和的路,感謝您的慈悲。」

  九方笑了笑,她的笑容很淺,赤王的祭司不需要柔情,他們需要的是畏懼——在距離赤王較遠的地方,畏懼更能讓豺狼虎豹學會收斂自己的爪牙。

  「你還不明白嗎?王子。」

  「這才是吾主真正的力量,智慧的力量。」

  九方依舊在盡職盡責地扮演著。

  但她可沒有說謊,她說的都是真話。

  是什麼時候意識到的呢?

  王宮裡面的人最恐懼的,其實不是任何東西,而是——高高在上的赤王。

  她慢慢回想起,應該是王後那個瘋女人肆意使用她手裡權力的時候,明明她什麼都沒有,明明她愚蠢又貪婪,但她依舊是王後,高不可攀的王後。

  王後唯一的依仗就是赤王,他們沙漠的神明大人。

  九方停下了笑容,「學會畏懼吧,人類。智慧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就像現在,智慧逆轉了局勢,明明她跟王後一樣沒有力量,明明她跟王後一樣貪婪,可是她反而握住了真正的王牌。

  【觸發事件:赤王(阿赫瑪爾)的視線】

  如果您想看的話,就繼續看吧——

  即使裡面充滿了算計和謊言,但那也一定是通往智慧的道路。

  九方勾了勾嘴角,她知道,事情會如她所願。


第123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4) 陷入沉思吧……

  在這令人心情沉重的時刻,

  陷入沉思吧,我的靈魂。

  對這片喧囂,請置若罔聞。

  ——波德萊爾

  即將進入王後寢宮時, 九方停下了腳步,她抬頭看了一眼已經黯淡的天色, 它是深藍近墨的色彩,但並不顯得空曠。古代須彌的星星格外多, 它們鋪得很滿,閃閃發光的樣子就像是細小的黃金撒在了流淌似墨的河流裡。

  天空格外寧靜,九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她的靈魂藏在一個本應與她毫無交集的狐人少女身體裡。她摸著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的跳動令她安心。

  九方本來應該惴惴不安,她又一次被時間拋棄, 來到了陌生的地方。

  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但她並沒有過多的情緒, 就像自己的心被凍結了一樣——那是理性的力量。

  【信仰不同的神明會擁有不同的加成。】

  九方知道這樣的變化來自赤王的力量。

  自己逐漸變得陌生了起來,卻越來越靠近理性,理想的人類存在方式。但九方不知道那是不是代表智慧前進的方向。

  她存下自己紛雜的思緒,答案會在未來的時光裡顯現。

  「你來了。」端坐在高台的女人換了一身黑衣服, 拖地的長裙和暗紅的唇色讓她看起來像一只不詳的烏鴉。

  「烏鴉」看了看空蕩蕩的宮殿, 「你把那些守衛都調走了?干得好, 孩子。」她絲毫沒有探究九方是如何做到的,依舊高高在上地說,「我聽說你在王宮引發了一些騷亂……不會影響到國王吧。今晚他必須來。」

  九方站在台下, 身旁沒有監視的人, 她自然也不用再裝樣子。

  她篤定地說,「國王一定會來。」

  「為什麼?你不害怕他逃走嗎?畢竟你可是赤王陛下派來的使者。」今天下午的事當然會傳到王後的耳朵裡,想必庫施國的國君也知曉了。

  即使是統治一方的國王, 也不會有膽量挑戰神的威嚴。

  「他不會的。」

  九方抬起頭看著高台上的女人,王後還是沒有意識到危險已經到來了。

  寢宮的大門被禮貌地敲響了。

  確認裡面的人已經聽到後,國王才命令他的下屬打開門,他則取下自己的佩劍交給自己的心腹,「你們就呆在這裡吧。面見赤王陛下的使者,我一人去就足夠了。不管裡面發生了什麼,沒有使者大人的命令都不許進來。記住,我們的國家只屬於神明。」

  他的語氣很重,旁邊的大臣恭順地點了點頭,才看著那頭已經年老的獅子一步步踏進黑暗幽深的寢宮之中。

  國王一進去,就聞到了香氣,跟往昔宮廷裡面的香料不同,那氣味很自然,仿佛清晨蓮葉上的露珠,這讓他多多少少回憶起了自己年少的時光,他原本是雨林的孩子,機緣巧合下進入了大漠,再之後成為了國王。

  但現在並沒有太多時間給他傷感。

  於是,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他很少穿得如此正式而隆重。接著,他跪倒在殿內那個陌生的少女面前,「使者大人,庫施國君前來拜謁。」國王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像是抽去了靈魂的雄獅,原來……他早就老了,朝氣不再,勇氣不再。

  國王的謙卑讓高台上的女人有些吃驚。即使她不夠敏銳,但也察覺到了事情跟她預想的不一樣。

  她懷疑的目光看向九方,「你做了什麼?」

  九方搖了搖頭,「我什麼也沒做,殿下。」九方知道國王敬畏的不是她,而是赤王。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神王對沙漠的掌控,他已然變成了一個人人畏懼的符號,一個無法撼動的、代表絕對公正的神明。

  「伊琳娜,不可無禮。」國王對他的妻子說。

  他好久都沒見過王後了,但時光的流逝並沒有賦予高貴的鎮靈以智慧。她變得瘋狂又狠毒,跟他記憶中最初的樣子越來越遙遠。

  「閉嘴,低賤的人類!你沒有資格指教高貴的鎮靈。」

  王後從高台上下來,她也很久沒見過國王了,那個男人已經老得不成樣子。她心中暗暗厭棄那副醜陋的模樣,這可沒有資格成為她的丈夫。她多多少少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為何會選擇這樣的男人。

  聽著他們的對話,九方皺了皺眉,她可不是來處理夫妻糾紛的。

  於是,她出聲打斷了兩人。

  「您是一個人來宮殿的,」九方聽著外界的聲音,守衛們都非常安靜,他們甚至沒有穿戴全副的武器,「您可真有勇氣,不怕我殺死您嗎?」

  「如果赤王殿下想要我的命去償還我的罪,那麼這就是我的命運。」國王顯得很平靜,他只是帶著復雜的神色看著王後,「但使者大人,我只有一個問題。伊蓮娜(王後),她也同樣有罪嗎?」

  「你想給她求情嗎?」九方反問道。

  「不,我只是想讓她最後知道,能殺死她的從來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九方看向身旁的王後。國王是個聰明人,但王後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那身黑色的裙子就像她給自己最後的葬禮一樣。

  「你在說什麼?」王後皺著眉,「別說胡話了,會死的只有你,我可是赤王的眷屬。」

  「現在不是了,伊蓮娜。」國王看著她那張臉,他給與了最後的同情,「赤王陛下會遣使者去人類建立的國家,神使的任務是輔助國君以及在國君失職後選擇新王。但是,如果神使失職了,又將如何呢?」

  他面露譏諷地說,「我厭倦了,我厭倦了每日每夜滿足你的願望,我也厭倦去揣測神的每一道旨意……我一直都想證明我是對的。伊蓮娜,你知道當你失去赤王祝福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嗎?因為,那代表著我贏了。」

  「我終於贏了,原來我之前堅持的都是對的。可是……已經太晚了,美好的事物都逝去了,時光把你我都變得面目可憎。」

  「和我一起死吧,伊蓮娜。你毀掉了我,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跪在地上的國王訴說著最後的愛語。他足夠老了,他已經不畏懼死亡了,可是他的妻子卻擁有比人類更長的壽命——王後還害怕著死亡。

  那個穿著黑裙的女人癱倒在地,她終於明白王宮迎來另一位神使代表著什麼了。

  國王失職,由神使選擇新王;而神使失職,則由另一位神使代替她的位置。而失職的那位會如何呢?她的下場只會是死。

  「不,你不能殺我,我可是鎮靈……我死了,我的姐妹們不會放過你的。」王後害怕極了,可是長久的榮華富貴讓她連戰鬥都忘記了,只能嚇得癱軟,手腳並用向宮殿外面爬去。

  突然,王後意識到了寢宮裡面新燃的香,她本來以為那是用來對付國王的。她只能爬到九方腳邊,「給我解藥!你在香裡面下了毒,對不對?給我解藥,求求你……」

  高高在上的王後流著淚祈求著。九方蹲下身子,輕柔地扶起她,「您在說什麼呢?我可沒有下毒哦,殿下。」

  九方的態度讓王後升起了生的希望,她拉著九方的手臂,「那你為什麼要更換香?」但這不是關鍵,「你不會殺我對不對?我會活著,我依舊是王後。」

  九方掙脫了王後,她退後了一步,「換香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迎接一位朋友。您似乎搞錯了,決定您命運的不是我。」

  【觸發事件:鎮靈之母的復仇】

  她話音剛落,宮殿裡就吹來了一陣風,真正的神使伴

  著皎潔的月色而來。她先是朝九方禮貌地點了點頭,才看向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

  鎮靈之母毫不留情地訓斥著她,「伊蓮娜,你比我想像中還要愚蠢。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有身為眷屬的高貴可言嗎?」

  王後看到她,卻像是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利露帕爾,竟然是你?」她心中完全沒有見到同類的喜悅。利露帕爾是個狠心的女人,她只在乎實現目標。即使她們是同族,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好久不見,伊蓮娜。可惜,這就是最後一面了。」鎮靈之母走到王後身邊,緊接著就哢嚓一聲扭斷了她的脖子,王後只掙扎了一會兒,就像個普通人一樣死去了。

  九方安靜地退到一旁看著。

  她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自然就不會驚訝。

  「至於你,庫施國君。雖然你有罪,但最初,你是一位當之無愧的仁君。」利露帕爾嘆息了一口氣,「可惜,之後你走錯了道路,而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我不會動用私刑殺死你,你應該接受來自人民的審判,和你的孩子們一起。」

  「退下吧,人君。一個體面的收場,是我給你最大的敬意。」

  國王則看著他死去的妻子。

  如果自己當初沒有離開雨林就好了,他心中不禁生起了這樣的想法。但是,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

  「感謝您的仁慈。」他最後說道。

  緩緩退出宮殿後,國王動用自己手中的權力發布了最後一道命令,那就是對自己的審判。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明明星空那麼美麗而璀璨,他的眼淚卻無法停止。

  原來,他所珍愛的一切早就拋棄了他。

  自己的理想,圓滿的家庭,安寧的國家……一切都毀滅了,他終於也要一起死去了。而死後他的靈魂不會被黃金夢鄉收留,將永永遠遠流浪,這就是一位曾經的仁君最後的結局。

  大殿中,利露帕爾看著陌生的耳廓狐少女,她正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

  「至於你,你沒有話想告訴我嗎?虛假的神使大人?」

  九方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因為我可沒有說謊。」她走了幾步,來到了死去的王後面前,躺著的王後還睜著驚恐的眼睛。

  九方輕輕闔上了她的雙眼,就像在安撫一頭受驚的小鹿。

  「你同情她?」利露帕爾輕蔑地問。

  九方又搖了搖頭,「我只是有點好奇……鎮靈死後為什麼沒有變成魔瓶的樣子,她看起來,可真像人類。」九方端詳著王後的樣子,她的心很平靜,只有對知識的探知欲,柔軟的情緒都遠離了她。

  這是赤王帶來的影響,不算壞,但也算不上好。

  利露帕爾阻止了九方進一步的探索,「停下!你對生命沒有敬畏之心嗎?」

  真奇怪,明明殺死王後的是利露帕爾,被責罵不尊重生命的反而是九方。於是,九方向後退了退,她可不想惹利露帕爾生氣,「抱歉,我並想冒犯你。」

  利露帕爾稍微熄去了怒意,她說,「這幾日我一直在觀察你,雖然你不是真正的神使,但赤王陛下卻給與了你珍貴的賜福。你很聰明,你知道如何用最小的力量去撬動更大的王權。但是,這房間裡面的香又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懂你在做什麼。」

  九方笑了笑,「您沒聞過嗎?我還以為這種香味會讓您安心一些。放輕松,我又沒有惡意。」

  利露帕爾皺了皺眉,鎮靈不愧是花神創造的種族,就連生氣的樣子都是如此美麗,她警告著,「我不喜歡猜來猜去。年輕的巴螺迦修那,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九方嘆息了一口氣,「這是大慈樹王鐘愛的香味,我本來這種來自雨林的味道會讓大家更輕松一點,但是所有人都誤解了。」

  九方沒有在熏香裡下毒,沒有這個必要,她讓王後給自己的族人們也送一份,也只是想讓他們晚上睡得更安穩點,不要撞上了政變。

  而就連鎮靈之母都沒有意識到這點,讓她有些遺憾了。

  「大慈樹王?你從雨林中來?」利露帕爾看著她腰間的草系神之眼,那到底是赤王的贈與,還是大慈樹王?「不,巴螺迦修那是沙漠的種族,你棕色的頭發和尾巴正應驗了這點。」

  「是的,我並不來自雨林,」但也同樣不屬於沙漠,「只是我曾見過大慈樹王大人,所以知道她喜歡什麼樣的香味,」這倒不是謊言,雖然見過大慈樹王的是塞萊斯特,「但這些都不重要。利露帕爾,我只關心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才能見到赤王?」

  「現在的我有面見那位神王的資格了嗎?」

  聞言,利露帕爾卻露出了奇怪的神情,身為正牌神使的她能看出九方身上的神眷,赤王的力量給的相當慷慨。九方在她眼中就像一顆行走著的小太陽。但現在,地上的小太陽問自己,怎麼才能見天上的太陽。

  「你見過赤王陛下嗎?」

  「未曾。」

  「你見過花神陛下嗎?」

  「也未曾。」

  「你只見過大慈樹王。」

  少女微微一笑,「是的,我只認識大慈樹王。」

  就像拙劣的玩笑。

  利露帕爾知道九方沒有說謊,可是她卻摸不清赤王在想些什麼。跟大慈樹王搶人是那位殿下最近興起的愛好嗎?利露帕爾不懂神明之間的友誼。

  「你見過大慈樹王,難道你是雨林給大漠的使者?」

  少女卻像個小壞蛋,她把答案隱藏了起來,「神明的事情我不清楚,不然……您去問大慈樹王?」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更像狐狸了。

  利露帕爾只得答應了下來,她總不能為了一件小事去質問雨林的神明。

  「我答應你,我會帶你見赤王陛下。」

  而她的態度變得恭敬起來,即使利露帕爾的推測不成立,但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要拿出對待貴客的禮儀。

  不能破壞雨林和沙漠的友誼,那是珍貴又脆弱的寶物。

  【達成條件:覲見赤王】

  理所應當的結果。

  九方身上的籌碼又多了一枚,以前是赤王的「神使(偽)」,現在則是雨林贈與大漠的「使者(偽)」。但她可沒有說謊,一切都是智慧的恩賜。

  「感謝你,利露帕爾。」九方說著,「我已經迫不及待去見赤王陛下了。」


第124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5) 照亮天空的……

  誰能照亮一片昏暗而污濁的天空?

  誰能劃破這沒有夜晚,

  沒有早晨、沒有繁星、連陰郁的閃電都潛去影蹤。

  比樹脂更濃重的黑暗?

  誰能照亮一片昏暗而污濁的天空?

  ——波德萊爾

  天入曉色,九方向巴螺迦修那們伸出了手,「來, 跟我一起離開庫施國吧。」

  長耳朵的狐狸們擠作一團簇擁著他們一族的祭司,「我們從今往後就不用再受欺負了嗎?」

  九方摸了摸他們的耳朵, 軟軟的、毛茸茸的,「是的。不過我們要離開這裡了。」

  那群孩子點了點頭, 他們還有一些不真實感。一覺醒來世界都不一樣了,庫施國換了新國君,壞人們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們問道, 「我們去哪裡呢?」

  沙漠的耳廓狐在哪裡都可以生存下來,他們本就是像野草一樣頑強的種族。

  「去月女城。」

  回答問題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擁有煙紫色的雙眼,迷幻得像一場美夢。

  那是利露帕爾, 她處理完庫施國的事就准備履行和九方的約定。

  這幾日, 庫施國肅清了舊王室,換了一位國君。之後,赤王的新特使會來接手、或者說輔助這位新王。

  但這些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赤王會為他的國民們安排最好的道路……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利露帕爾。」九方向她點了點頭,「你的事處理好了?」

  利露帕爾輕輕地哼了一聲, 「當然, 我可是利露帕爾。」她像是一朵驕傲的玫瑰, 但玫瑰沒有那麼高不可攀,她莊嚴地宣誓著,「巴螺迦修那, 你們在庫施國的遭遇可真讓人心碎……以我偉大主人(赤王)的名義, 你們此後將免於奴役。」

  耳廓狐們互相看了看,他們當然能認出來面前的這個女人是赤王眷屬,往昔只存在於傳說中的鎮靈。而且, 他們敏銳地感知到了利露帕爾似乎很敬重著九方。

  「怎麼了?」

  注意到他們在注視她,九方回過頭看了看。

  利露帕爾在一旁好脾氣地提醒著,「他們在不安。你為何不將吾主的恩賜也分於你的族人,但願日光照亮他們的前路。」

  「可以嗎?」

  九方還弄不懂所謂的赤王祝福到底是什麼。如果是指神之眼,她了解的是後世關於神之眼的解釋,那跟神明的聯系已經相當遙遠了;如果是指她身上的變化,九方又很難將其分給她的族人。

  利露帕爾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紫色、明艷的花在她們交握的掌心盛開。

  是帕蒂沙蘭。

  利露帕爾有些高興,那是鎮靈一族舊主(花神)的像征。雖然她不清楚為什麼力量的像征會變成帕蒂沙蘭,或許……是她曾經的主人也眷顧著這個少女。

  「感受到這股生命的力量了嗎?這就是赤王贈與你

  的寶物。在沙漠裡,比赤沙更珍貴的是綠色的植物,它們是水、是生命、也是智慧本身。吾主(赤王)沒有給你戰鬥方面的權能,但是卻給了這沙漠中最寶貴的東西。」

  「現在,去將這股力量贈與你的同族吧,這樣他們就不會再迷失在大漠裡。」

  九方看了看利露帕爾,這個時代的人似乎把一切的力量都看作是來自神明的偉力。她不是很明白,但還是摘下了手心的帕蒂沙蘭遞給她的族人們,而那朵小小的花一到別人手上,就化作了綠色的光點鑽入了他們的身體裡。

  【已激活稱號:巴螺迦修那最初的祭司。】

  突如其來的提示嚇了九方一跳,為什麼是【最初的】?難道是自她起,巴螺迦修那才有的祭司嗎?

  緊接著,九方卻發現自己的視野有了變化。

  她似乎跟巴螺迦修那合為一體了。

  她能看見他們眼睛裡的風景,能聽見他們內心的祈求,也能感受他們所經歷。這種新奇的感受讓九方有些新奇,她第一次看見了別人眼中的自己。

  九方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才發現原來自己抬動的是其中一個族人的手。就像是短暫的降神……但她身上突然起了冷汗,這跟最初她附在這副身體時多麼相似。

  她有了一種可怕的預感——巴螺迦修那好像變成了她預備的身體,只要她願意她就可以占據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身體。

  簡直就像是神明一樣。

  是所有的【祭司】都會有這樣的力量嗎?

  九方難以置信,這種感覺……比塞萊斯特聽見信徒的心聲來得更快。她不是【聽見】了他們,而是她可以【成為】他們。

  她可以成為巴螺迦修那的任意一人,只要她願意。

  就好像——她(九方)成為了巴螺迦修那一族的像征。

  接著,九方強行中斷了這種通感,但一旁的利露帕爾卻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你有很特別的天賦,」她此前只見過赤王陛下如此做過,但那是赤王的權能,而面前的少女卻擁有和赤王類似的能力。難道這也是赤王贈與她的嗎?「冷靜。這是很厲害的能力,不要去害怕它,它並不是篡奪,而是恩賜。」

  「……我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利露帕爾。」

  「我想赤王會回答你的疑問的。」

  「不過,我想問你——你想成神嗎?」利露帕爾貼在九方耳邊問她。與其說是祭司,九方的潛能更像是一位預備的神明。

  而沙漠已經很少出現新神了。

  祂們都被赤王趕出了須彌,不願意走的,就變成了屍體。

  所以,利露帕爾並不擔心什麼。在她看來,一位弱小的神明也跟她們這些祭司沒什麼兩樣,都要伏在赤王的腳邊祈求他的寬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利露帕爾搖了搖頭,「沒事。這個問題還是交給赤王吧。」她相信,全知全能的神王會解答任何問題的答案。

  遠處,風聲亂了。

  利露帕爾看向曠遠的天空,一群小小的黑點朝著他們飛來。等它們飛進,才看清那是什麼。這些神奇的生物翼長接近5米,高得像是一棟小樓,一落到地面,就連大地都顫抖了。那是斯芬克斯,獅身人面獸,它們是赤王創造的神奇種族。

  往昔,這群會飛的大貓只會躺在它們主人的腳邊懶懶散散地翻出肚皮曬太陽,現在它們都出動了,只為迎接尊貴的客人。

  它們身上披著黃金做的裝甲,威風凜凜,向上的翅膀凜冽有如刀光,自帶著它們主人高不可攀的威嚴。

  但在飛到九方腳邊後,為首的斯芬克斯卻向著她伏下了身子,就像一座小山在面前蹲下了身子,它低下頭,類人面孔上漂亮的黃金瞳好奇地打量著她。

  「上去吧,它們是來接我們的。」

  雖然利露帕爾可以自己飛回月女城,但九方他們卻不像她一樣。於是,利露帕爾漂浮著,上了其中一只斯芬克斯的背上。

  九方也好奇地看著斯芬克斯。

  在後世的須彌,它們已經隨著主人的逝去絕跡了,只有史書和建築記錄著它們過往的痕跡。

  她小心地摸了摸斯芬克斯身上的鬃毛,它們都是可怖的神獸,它們的面容太像人類,反而會讓人們覺得恐懼。但那只斯芬克斯只是順勢蹭了蹭她的手,它的動作很輕柔,因為人類實在是太小了,對於斯芬克斯而言,人類就像是小小的玩偶,它們很少跟人嬉戲,那會傷害脆弱的他們。

  斯芬克斯們長嘯著,似乎說了什麼,但九方不懂它們的語言。

  它們明明能說人類的話語,但斯芬克斯卻選擇為他們的主人(赤王)保守秘密。

  「看來,它們(斯芬克斯)不打算考驗你。」

  斯芬克斯是崇尚智慧的種族,與它們的主人一樣,視智慧為流通的金錢。它們偶然會幫助人類,但前提是人類能夠回答他們的問題。

  在須彌的民間傳說裡,勇者回答了斯芬克斯的問題就能得到寶物。所以,它們也被視為看守赤王珍寶的守護者。

  「利露帕爾,這是好事嗎?」

  「……我可不懂斯芬克斯。」

  九方卻莫名有些開心,她一個箭步登上了它的背,穩穩當當的,它的大翅膀順勢收在兩側,替她遮住了沙漠的風沙。

  「既然大家都上來了,」利露帕爾朝著為首那只斯芬克斯點了點頭,「坐穩了,我們要飛上高空了!」

  她話音剛落,斯芬克斯就帶著他們一躍而上,他們在極近太陽的天空自在遨游。這群備受珍愛的生物是太陽和天空的寵兒,它們一展翅就飛出了幾千裡,地上的景色不斷後退著,九方一伸出手,仿佛可以摸到柔軟的白雲。

  他們就在雲間穿行。

  九方沒有一絲害怕,斯芬克斯用元素力凝了一道透明的盾抵御了高速飛行起的風壓,它們的翅膀也牢牢護住了她。

  九方感受著下面結實的肌肉,她好像被一座小山送上了高空。

  過了一會兒,斯芬克斯們揚天長嘯著,在幾個上升、下落的盤旋後,它們向地面俯衝而下,衝破雲層的阻絕後,月女城就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

  它是地上的銀月,水是它的靈魂,河流流經之處便是生命吐息之所。

  月光和日光都眷念著這座城池,太陽(赤王)安歇在它的中心,秘銀編織了它的外衣,遍地都是黃金、白銀、名貴的香料和稀缺的植物,寶石們混在其中成了人們日常的點綴。這裡的人兒鐘愛一切閃閃發光的東西,那會讓他們也閃閃發光,就像是天上的太陽。

  「就是這裡了。」利露帕爾打了個響指,脫掉了遮蔽日光的外袍,露出了雪白的皮膚和深紫色的裙子,那和她很相配。鎮靈一族和她們的女主人一樣是美的寵兒,她們不喜歡循規蹈矩,而美就是要熱烈地張揚出來。

  九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小狐狸都灰撲撲的,跟月色一樣的城邦格格不入。

  利露帕爾也看了一眼她的衣著,「這樣可不行。赤王的眷屬怎麼可以是這副樣子。」她嗔怪著,就拉著他們去了使館。利露帕爾的族人們去安置巴螺迦修那一族,利露帕爾則親自給九方選起了衣服。

  「這件不行,」她打開衣櫥,琳琅滿目的衣服和首飾發出的光差點射瞎了九方的眼睛,「這件也不行……這件呢,又太老土……」

  利露帕爾似乎被激起了鬥志,她勢必要選出最適合九方的一套衣物。

  「等等,利露帕爾。我只是去見赤王,不必……這麼興師動眾吧。」這會讓九方忽略了重點,她想赤王也不會在意自己穿什麼。

  「你說什麼話?」利露帕爾露出威嚴的一面,「沙漠的孩子都是赤王和花神的子嗣,我們有義務追求美麗,這不光是為了我們自己,更是為了花神大人!」

  九方只得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比劃衣服,然後等利露帕爾選好後,她穿上,再次坐著原地,等利露帕爾

  用當地的化妝品給她上妝。這在九方看來,這十分新奇,鎮靈們用的化妝品都是一些精妙的小玩意,她們喜歡亮閃閃的東西,所以在九方的臉上塗了亮閃閃的粉末,最後,利露帕爾給她戴上了寶石。寶石是月女城的女孩子們最喜歡的東西,每個女孩都應該擁有寶石制成的首飾,那代表著世界對她的愛護。

  甚至九方右邊的狐耳也帶上了一塊翠綠的寶石耳墜,隨著耳朵的抖動,寶石也歡快地跳躍著,顯得異常靈動。

  「好了嗎?」

  九方睜開眼,看著鏡子盡顯異域風情的自己。她的棕色長發盤成一個斜著的花苞,垂下來的頭發則有幾束編成了辮子,綠色的絲帶在辮子上打了一個結。裙子則是通體白色的,金邊點綴著綠色紋路,顯得高貴又端莊。

  九方對著鏡子笑了笑,她看起來像是一個真正的祭司了。

  但跟赤王座下的其他祭司不同,她有著長長的耳朵,利露帕爾給她戴上了一個帽子,正好和她的長耳朵貼合。

  「赤王陛下也帶著這樣的帽子哦。」

  利露帕爾對九方說道,女孩的棕色眼睛清澈地倒映著利露帕爾的模樣。小動物們都有這樣一雙眼睛,水光粼粼,太過惹人憐愛。

  利露帕爾沒忍住摸了摸九方的耳朵,她在身後推著九方,「去吧。在月女城找到赤王陛下,我就不陪你了,你會知道他在哪裡的。」

  說完,九方就被利露帕爾「掃地出門」了。

  她在月女城街頭流浪,漫無目的。

  她從街頭的表演一路看到巷尾的雜耍,這座城市太鮮活了,那些或馥郁、或清新、或濃艷的氣味鑽進了她的鼻腔,五顏六色的水果、五彩斑斕的寶石、五光十色的布匹爭奪著她的目光,人們的體溫、鵝卵石的觸感、陽光的溫度……九方真正感覺到了自己走入了一個陌生的文明,就像叩開了一扇神秘的、塵封已久的大門。

  走著走著,她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看見了一個不起眼的人,日光似乎格外偏愛他。

  那個人正靠在牆上午休,他戴著一頂跟九方很像的長耳朵帽子,從裡面撒露出月色一般的白發,看不清他的整個臉,但露出的部分就像是大理石雕刻般的棱角分明,他的唇也很好看,不像他的臉,花一樣的柔軟。

  他的身旁睡滿了貓咪,貓咪們身上長著小小的翅膀,尾巴一搭一搭地敲擊著地面。它們是縮小後的斯芬克斯,安安靜靜地和主人一起午休,共享著美好的時光。

  九方沒有出聲,她不想打擾一位安睡的神王。於是,她悄悄坐到了他的對面,來往的人都忽略了他,九方猜測那應該是赤王遮掩了自己的行蹤。

  似乎只有她能看見赤王,但她本以為她會看見一個莊嚴無比的神。

  九方等了一會兒,時光似乎走得很慢,周圍的人們都在笑著、鬧著,他們都穿過了那個安睡的人。

  日光撒在他身上,就像是他一個人隔絕在了世界之外。

  「沒想到我是這副樣子嗎?」

  赤王——應該叫他阿赫瑪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九方身邊。就像一只輕盈的貓,一瞬間就閃現了過來,而他懷裡還抱著幾只撒嬌的斯芬克斯。

  斯芬克斯轉過臉看九方,它們的臉很獨特……有濃烈的眼線、鮮艷的色彩和獨特的花紋。古代的須彌很偏愛濃烈的色彩和裝飾,就連斯芬克斯們也無法免俗。

  九方的呼吸被嚇得停了一瞬,她看向坐在她身邊的阿赫瑪爾。他坐得很自在,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人,除了他比人類要美麗太多。

  很難形容他的長相,就像人類很難形容金色、璀璨的太陽落在海面的美景,那不是固定的、一成不變的,而是鮮活的、熱烈的色彩,隨著他的一舉一動,海平面折射了不同的日光。

  但無一例外,那是純粹屬於太陽和生命的光芒。

  現在,美麗的神明還在逗弄著自己懷裡的斯芬克斯,它們都是頑皮又愛玩的孩子,可是人類太脆弱了,它們更喜歡自己無比強大的主人。

  「你想抱抱它們嗎?」阿赫瑪爾說,他有一雙非常璀璨的眼睛,像是黃金般流動著,「但這可不行。它們只是縮小了,重量卻沒有改變。不過,你可以摸摸它們,它們很喜歡你。」

  九方想不到她跟赤王聊的第一個話題就是擼貓,不、擼斯芬克斯。

  「你想這麼做,不是嗎?」

  阿赫瑪爾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九方確定赤王有讀心的能力。

  「不必敬畏我,我知道你是誰。」

  阿赫瑪爾抱著斯芬克斯遞向九方,她輕輕摸了摸斯芬克斯隱藏在頭發下的耳朵,小小的、圓圓一個,很是可愛。

  「您知道我是誰?」

  九方微微睜大了眼睛,並不覺得緊張。

  赤王跟她想像中的不一樣,現在的他無比平和,是溫暖的、可以接近的太陽。

  這是阿赫瑪爾故意的,他太過強大,比起讓人畏懼,讓人親近更難做到。

  阿赫瑪爾點了點頭,他笑起來的樣子更能降低人類的戒心,「我知道沙漠的一切。但是,你能說出自己是誰嗎?」

  九方動了動嘴,但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的聲音被世界抹消了。

  (我是九方)

  【識別錯誤,名稱已被占用,請更換人物名稱。】

  (我是塞萊斯特)

  【……警告,出現未知錯誤……無法識別、無法識別……請更換人物名稱】

  九方皺了皺眉,她突然意識到了她長久以來忽視的問題——那就是她現在究竟是誰?

  她是頂替了身體的主人,在完成屬於提瓦特歷史本應圓滿的一環?還是她只是一個來自未來的幻影,機緣巧合下見到了赤王?

  阿赫瑪爾看著她,他似乎早就知道了一切,明明他只是一個葬送了未來的神。

  九方也看著阿赫瑪爾,她知道自己的出現跟面前的神王脫不了關系。

  但這跟她預想的不太一樣……她本來以為認識阿赫瑪爾和花神的會是塞萊斯特。

  但塞萊斯特不在這裡,出現在這裡的反而是未來的九方。她不用想都知道,這一定是赤王的安排。

  赤王能看見未來?九方推測著他的能力。

  但為什麼能看見未來的赤王並不采取行動避開那個既定的、並不完美的未來?而是選擇拉九方來到他的世界?明明,她只是一個人類。

  而且……現在究竟是須彌的哪個時代?

  等等,她想到了什麼。九方突然瞪大了眼睛。她記得在傳說中,鎮靈是花神創造的種族,按理來說,鎮靈最先聽從的應該是花神的命令,而這一路上,利露帕爾卻很少提到花神,反而稱呼赤王為主人。

  難道花神已經逝去了嗎?

  那豈不是什麼都來不及了,現在這個時間點,大慈樹王遠離了沙漠  ,選擇退守雨林,因為赤王已經開始研究禁忌知識了。

  連大慈樹王和花神都無法撼動赤王的選擇,那為什麼會是我呢?

  九方這麼想著,她知道面前能讀心的赤王能聽見她的心音。

  但神王說,「這個世界並不承認你的存在,」阿赫瑪爾伸出手指點在九方眉心,隨著他的指尖,世界都變得明亮而鮮活起來,「但是,沒關系。王會允許臣民的一切。」

  「你是我的祭司,伊西斯。」

  【識別正確,已驗證名稱:伊西斯。】

  「我許諾——」

  「我將我的一切都贈與你,只要日光還撒在須彌的土地上,只要生命和智慧的河流未曾枯竭,伊西斯便能共享阿赫瑪爾的一切。」

  九方動了動干澀的嘴唇,「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她不認為在這個時間點上,自己還能做什麼。能預知未來的赤王到底需要她干什麼?

  「因為——你是伊西斯。」

  「你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

  阿赫瑪爾說著,透過那張陌生的面孔,他打量著他無比熟悉的靈魂。


第125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6) 冬天只是春……

  現在的他

  已經不討厭冬天了。

  因為他知道,

  冬天只是春的沉睡,

  花的休眠。

  ——王爾德

  「你要帶我去哪裡?」

  越往深處走,風越是喧囂, 鋪天蓋地的黃沙遮蓋了太陽,唯一還蠕動著的生命是埋在地底的沙蟲, 它們都染上了瘋狂的影子,細長的身子掩蓋不了不祥的哀鳴。死去的植物變成了一塊又一塊黑色的瘢痕, 那是死域,是蔓延在須彌的【癌症】。

  「就送我們到這裡吧,謝斯芬赫。」

  阿赫瑪爾對七賢之一的獅身人面聖者謝斯芬赫點了點頭, 就拉著剛上任的祭司向著沙漠的深處走去。

  九方回過頭,看到謝斯芬赫恭敬地等在原地,他一動不動, 黃沙爬上了他的身子, 漸漸覆蓋住他小山一樣的身軀,除了還會轉動的眼球外,就跟後世擺在赤王陵墓前的獅身人面像別無二致。

  「你很在意他嗎?」

  阿赫瑪爾安然地穿過黃沙,再大的風沙也無法吹動他的衣角, 他依舊是那個風度翩翩的神王。只是太陽不在, 阿赫瑪爾隱藏了自己的權能, 他不希望此地的主人太快發現自己這位不速之客。

  「沒有,只是……後世已經沒有獅身人面獸了。」

  九方沒有在赤王面前遮掩什麼,反正他都能讀她的心。雖然交流好像顯得沒有必要, 但兩個人的交談會讓她感覺沒有那麼孤獨。

  「他們會回來的。」

  阿赫瑪爾說的很果決, 就像他跟臣民許諾的那樣,他會重回沙漠。阿赫瑪爾從來沒有避諱過自己即使死去的事實,他在生前就建造了無數的陵墓和寢宮, 但是沙漠的人都相信他們的神王會從陰暗的地底爬回人間。

  「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要帶我去哪裡?」

  阿赫瑪爾停下腳步,「去找回你的記憶。」

  他在這個問題上很有謎語人的潛質。不管九方怎麼打探,他都是那副態度,就好像他早就習慣怎麼應付她了。

  於是,九方閉上了嘴。她有些生悶氣,被人瞞著的感覺並不友好,她可以相信阿赫瑪爾嗎?小草神曾經告訴過她,她和赤王、花神、大慈樹王都是好友,但現在想來,那也只是納西妲的一面之詞。世界樹的記錄並不是沒有修改的方法……如果對方是那位赤王的話。

  她說不准,但是內心的懷疑卻一點點地升起來。

  九方一想到站在她身邊的赤王能讀懂她的心,她就只能更加氣悶,就連思想的自由她都沒有。而阿赫瑪爾他又似乎並不在乎九方是不是相信他。

  「我沒有修改世界樹記憶的能力。」阿赫瑪爾拉著她,他的手漸漸握緊了,「但我認識你,要在你的記憶開始之前。」

  他看向九方,黃金的瞳孔裡面倒影著她的臉。九方也看著阿赫瑪爾,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傷心,但九方不為所動。

  她自認跟阿赫瑪爾的交情還沒有到這個地步……他又何必裝深情,明明她又不是花神。

  「你當然不是娜布(花神),」阿赫瑪爾看起來有些困擾,「她是獨一無二的。」

  說完,九方和阿赫瑪爾就不再交流了。

  花神已逝,一切都無法挽回。

  阿赫瑪爾帶著九方在沙漠裡走了很久,明明他可以更快地到達,但他閑庭信步般帶著她看漸漸覆蓋沙漠的頑疾,醫治不了的癌症——死域,禁忌知識擴散的表現之一。

  「龍王落敗,草之龍阿佩普不願意屈服,祂在世界邊緣獲得了它,也就是稱之為禁忌知識的東西。但是,高天看到了祂的野心,從天而降的釘子阻絕了禁忌知識的進一步擴散,但也使得這裡變成了禁忌知識的封存地,提瓦特生命的墳場。」

  阿赫瑪爾介紹得很簡短,世界的秘密對他來說並不算秘密。

  「那你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因為你也圖謀著禁忌知識的力量。」

  按這個時間線,花神已死,赤王阿赫瑪爾已經開始了對禁忌知識的研究。這給了他無以輪比的力量,但在力量失控之後,他也徹底毀滅了沙漠的文明。

  「不是圖謀,這股力量是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可你失敗了,阿赫瑪爾。你明明很清楚這一點。」

  九方說得不留情面。在傳說之中,赤王是一位威嚴大過仁慈的神,就連他的七聖也不敢忤逆他的命令。但九方卻冥冥中感覺到,阿赫瑪爾不會生她的氣。從他出現在九方眼前的第一面起,他就有意減輕了屬於君王的那面,他想當個朋友——做個友善的人。

  「是的,但你不會失敗。」

  赤王把九方帶到了風暴的盡頭,黃沙之下隱隱約約能看出巨龍的影子。祂似乎也陷入了瘋狂,但是像征生命的蕨草還沒有消散。

  【阿赫瑪爾。】

  那道風暴之中的聲音帶著怒意,自從被高天困在這裡,阿佩普就仇視著一切的神。而今日拜訪的赤王身旁還多了一個人,她的身體和靈魂看起來並不相配。

  但阿佩普認出了她,怒意就更勝了。祂怒吼著,【僭越之人,背叛者!】

  鋪天蓋地的元素彈像是密密麻麻的子彈一樣打了過來,腳下的沙地也陷落了,地下蠕動的沙蟲聽見了它們偉大主人的命令,紛紛從地底爬了上來,勢必要殺了那無禮之人。

  赤王只是平靜地拉著九方浮到了半空中。他連攻擊的意圖都沒有,「停手吧,阿佩普,我不是來和你爭吵的。現在的你不是我的對手。」

  阿赫瑪爾的態度很平淡,但阿佩普的憤怒卻慢慢平息下來。

  祂和赤王作為鄰居相處了近千年,祂清楚被寒天之釘重創的自己不會是赤王的

  對手,而阿赫瑪爾也沒有對龍族斬草除根的想法,他並不是高天的附庸。

  「打開門吧,阿佩普。這裡不是交談的地方。」

  阿佩普哼了一聲,但還是打開了蕨草做的門,那通往了祂的世界,還沒有被污染的世界。

  在時間開始之前,世界是由龍管轄的,蕨草孕育了最初的生命,在漫長的歲月中,蕨草演變了樹木、藤蔓、根莖和草葉。在蕨草細小的身軀頂開大地,發出細不可聞的聲音時,最初的那一支蕨草蜷曲著、向著無拘無束的高空伸展,天地之間便誕生了草木的主人。

  祂就是草之龍阿佩普。

  屬於阿佩普的綠洲被時間獨立,最初的元素生物在祂的身體裡面孕育,他們都呆在生命的搖籃裡。

  這股力量並不狂暴,反而讓九方覺得相當的舒服。在這裡,她好像變回原初的孩子,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但阿佩普並不想認她這個女兒。

  反而,草之龍對她的態度比對赤王的更加惡劣,「伊西斯,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你殺不掉她,阿佩普。」阿赫瑪爾的態度依舊很平淡,這是他暗藏的惡劣性格,這樣的態度最能讓阿佩普食不下咽。「反而你應該感謝我,把她帶過來。」

  「感謝你?你不是為了自己嗎自從花神死了,你就越來越瘋。」阿佩普譏諷著,「但是,你是個清醒的瘋子。所以你把我拉上了賊船,可沒有給我下船的選擇。」

  赤王和阿佩普似乎達成了什麼合作,但九方卻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做什麼。但肯定與禁忌知識有關,而赤王的失敗很明顯也牽連了草之龍。如果草龍還有能力遏制死域,後世的死域就不會那麼嚴重。

  「你我都在賭,但我會贏的。」阿赫瑪爾輕輕地把九方向前一推,「看來,你還記得她是誰。」

  阿佩普又哼了一聲,祂似乎極其厭惡面前的少女,但又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伊西斯,盜走最初的水龍權能的伊西斯。銜枝之年後,四十個冬日埋葬了火,四十個夏天沸騰了海,跟最初的水龍一同被烈焰焚燒的伊西斯,會隨著新龍王的誕生,一同降臨於世。」

  祂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九方,「可你變弱了,你的權能也被高天奪走了嗎?真可憐啊,伊西斯。你本來可以成為龍族的朋友,卻背叛了我們,轉投了原初的那位(法涅斯)。」

  九方的腦子有些混亂,她看向赤王,「阿佩普說的都是真的嗎?」

  但赤王的身影卻搖搖欲墜,太陽變成了月亮,帕蒂沙蘭的花開到了阿佩普的綠洲之上。

  那只是個來自過去的影子,一個像夢一樣飄忽的身影。

  【是的,伊西斯。】

  九方看見了她的臉,她美得難以用世界的話語形容。但九方一瞬間理解了赤王,太陽的君主也難以抵御一朵沐浴月光的花,尤其是那朵花跟太陽一樣有著顛覆世界的願望。

  【我沒想到我們重逢會在這種時候,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

  娜布瑪莉卡塔面帶哀傷,但故友重逢,她本應高興才對。【我一直在等你隨著新生的龍王一同重返人間。但原諒我,伊西斯。我在大漠找到了歸屬和願望,便再也無法離開須彌。】

  【可我本來應該早點找到你……你這一路都很不容易吧。】

  即使現在的花神只是一縷已經死去的影子,但影子也在赤王的權能下了解了九方的一切,也是塞萊斯特的一切。

  塞萊斯特是春神,是新生的春風和生命的神明,是銀白之樹的化身。

  她或許認為自己僅是個普通的魔神。

  但娜布知道,她權能的覺醒只是時間的問題。

  可是,被伊西斯奪走的水龍權能已經被新的高天賜予給了水神(厄歌莉婭),連伊西斯原本的身體(銀白之樹)也被發覺背叛的尼伯龍根(龍王)放火焚燒殆盡。

  於是,伊西斯變成了殘缺的【塞萊特斯】。

  她的靈魂在提瓦特之外流浪,直至新誕生的龍王,帶著她一同復蘇。

  「真是孽緣啊。」阿佩普的面容有些扭曲,像蕨草一樣蜷縮的身軀氣得上下起伏著,「明明你背叛了龍族,元素龍王們卻給了你龍族的眷顧。」阿佩普怎麼可能認不出同族的龍王氣息,風龍王和岩龍王……還有曾經死去的初代水龍,「初代水龍和你一起死了,卻還對你戀戀不忘,用最後的權能,給了你轉生的機會,所以被尼伯龍根陛下燒毀的銀白之樹才有了復生的能力。」

  【阿佩普,你只是在發泄情緒。但你的怒火不應該衝著她發。】

  「花神,你想說重生的伊西斯就不用再承擔她的罪孽了嗎?」

  【對龍族來說,那是罪過。但對於新世界的誕生,那並非罪孽。】

  盜走生命權能的伊西斯將水龍大權獻給了法涅斯(原初那位),法涅斯用它創造了人類和新的世界……如果那是罪過,那麼就連仙靈一族的誕生也同是罪孽的像征。

  面前的一龍和一神當著九方的面吵了起來,她們說著九方一點都聽不懂的話,自顧自地吵成一團。

  明明她才是他們話語的中心,可九方覺得……她們說的事太過遙遠,跟自己毫不相關。

  花神和草龍仿佛都很了解她,可是她是九方,不是什麼伊西斯。

  「我說兩位……你們到底找我有什麼事?」

  九方打斷了她們的爭論。

  花神的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是我失態了。你現在一定覺得相當困惑吧。但我要從哪裡開始說起呢,這是個好長的故事……」

  但九方其實並不想聽,她只是想做九方,一個人類。

  【警告:宿主的自我認同過低。】

  吵人的聲音在腦子裡響來響去,似乎在逼九方就範。

  「花神陛下,還是長話短說吧。你們究竟想要我做什麼……抱歉,我不想聽故事了,我只是想早點回家。」

  回她在現代提瓦特的家,那裡她有朋友,有戀人。

  九方突然意識到,她好久都沒想穿越之前的事了,因為提瓦特已經變成了她新的家園。

  娜布看起來有些傷心,可是她很快振作了起來,「好,如果這是你希望的話。」

  可是花神心裡清楚,伊西斯必將想起過去的一切,只是時間還沒有到,但花神尊重她的選擇。在法涅斯的宮殿裡,由祂創造的仙靈照看著復蘇的銀白之樹,娜布跟伊西斯一起度過了漫長的時光,只是高天的戰爭,使得兩人流浪在不同的地方。

  但是,沒關系,即使伊西斯不認識自己了,但神的本質是不會變的。

  伊西斯依舊是伊西斯,是至善的愛人之神。

  那麼,她就一定會幫助自己。

  「那麼我就長話短說了,你曾經擁有過水龍的權能,即使在今日,你也能掌控原始胎海,哪怕是水神(厄歌莉婭)也沒法與你相比。」

  「但禁忌知識的蔓延是必然,即使沒有我和赤王,它也會席卷、吞噬掉世界,所以我們想請求你的幫助,愛人的伊西斯——以原始胎海的職能重新孕育沙漠的文明。」

  九方皺著眉,她很想答應,她的本質就是愛人,維護人類的文明也是她的心願。可是……九方一點都不知道,花神說的她應該如何才能做到?

  「我並非不願意,但是——以我現在的能力恐怕做不到。」

  花神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她的聲音和赤王的聲音合在了一起,「不,你已經在做了。這也是你來到這裡的原因。你將我(赤王/花神)藏匿在原始胎海之內,以為你聽到了我們的呼喚。」

  「時間是個永不終結的圓環。」

  「該回去了,伊西斯。」


第126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1) 迷戀上自己的命……

  他迷戀上自己的命運,

  甚至他走向毀滅的步伐

  在他眼裡都是——

  高尚而美麗的。

  ——米蘭昆德拉

  「戴因。」

  瑟雷恩向著他的同僚點了點頭算是問好。

  戴因斯雷布是掌管宮廷衛隊的「末光之劍」。

  偉大的王伊爾明【獨眼的王者】賜予了戴因這個充滿不祥氣息的封號,那似乎預示他的命運。但瑟雷恩跟他可不太熟,他們一個活躍在宮廷, 一個征戰四方,最近的消息是戴因跟著他們的公主(熒)離開坎瑞亞宮廷去七國冒險了。

  瑟雷恩猜測……王(伊爾明)給了熒和戴因某項不知名的任務, 但瑟雷恩不去探究,他是個正直又熱忱的人, 比起其他的騎士,他的心思很簡單,又無比純粹。

  而對面的戴因也向瑟雷恩問好。

  他聽說了坎瑞亞會派特使來沉玉谷, 但他沒想到是瑟雷恩。瑟雷恩一向在坎瑞亞享負盛名,人們稱呼他為天柱騎士,意為災厄前第一個吹響號角之人。

  派瑟雷恩來也預示了王(伊爾明)的意圖。

  瑟雷恩不擅長陰謀詭計, 他太正直和善良, 口中絕不會吐露虛偽之詞……想到這裡,戴因看向瑟雷恩的副官,他記得名字是古瑟雷德。這位副官先生看上去可沒有他的上司那麼不知變通。

  戴因的心思轉了幾下,面上卻看不出來,

  「沉玉谷的情況我已經提前告知你了。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 保持你的正直和善良, 此地的女主人欣賞向善的靈魂。」

  「感謝你的提醒,戴因。我會注意的。」

  在簡單告別過自己的同僚後,瑟雷恩就去拜訪了沉玉谷的女主人。

  一路上他都恪守著坎瑞亞的騎士禮儀, 人們都看出來了他是個外地來的, 但也不害怕他,反而大著膽子向他搭話。瑟雷恩有些不適應他們的熱情,他剛從前線回來, 身上還沾著像血和鐵一樣沉重的東西,但此刻他身上凝固的寒冰也慢慢消解了。

  這是個不錯的地方,人們安居樂業,不必受戰爭的打擾,也不必很早就學會生離死別的真意。

  「隊長,你喜歡這裡嗎?」他的副官古瑟雷德問。

  「這是個好地方,不是嗎?」

  他們都心知肚明一旦踏上了沉玉谷的土地,一切聲音和舉動就都逃不過本地神明的注目。神就是這麼不講理的存在,而他們是異邦人,還是來自一個危險國家的異邦人。

  但此刻,他們都盡可能地傳遞出友好的信息。

  坎瑞亞需要朋友,只是……它立國的理念太過獨特,以至於仿佛孤立在世界之外。

  「你是瑟雷恩?」

  此地的女主人問他,她的聲音又清又洌,像是天山上的雪水。

  瑟雷恩保持了一個足夠謙卑的執事,半跪著,低下頭回了一句,「是的,尊貴的春之女神。」

  女神笑了,「抬起頭,騎士。我並不吃人。」

  瑟雷恩這才打量起女神來。

  他很少見神明。應該說,他很少見活著的神明。

  此前,瑟雷恩的大多數工作都是對抗侵襲坎瑞亞的魔神,殺死祂們,以捍衛坎瑞亞的榮光。那些魔神或許有美麗而魔幻的外表,但那對瑟雷恩並不重要。在戰場上,他沒空欣賞敵人的長相,他只需要銘記的唯有——殺死入侵的敵人,捍衛坎瑞亞的榮光。

  春之女神卻不像那些魔神,她看起來……很弱。

  比起神明,她更像需要瑟雷恩保護的市民。

  「遵命,陛下。」

  瑟雷恩回地一板一眼,他本來就不是巧舌如簧的人。女神讓他抬起頭,他就抬起頭,看坐在高台上的神明,目光中沒有一絲對神明的尊敬和敬畏。

  可他的眼神卻柔和而堅定,瑟雷恩是位朋友,塞萊斯特心想。

  她沒想到坎瑞亞派來的使者居然是這種個性,比起外交的使臣,更適合他的是戰場,那裡會有更多堂堂正正的較量。伊爾明派他來的意圖也很明顯了,他不想與沉玉谷交惡,比起派彎彎腸子一大堆的人,一個足夠簡單而正直的人更能獲得神明的青睞。

  「貴國的王,伊爾明,他的誠意我已經收到了。那麼騎士,告訴我。你們需要什麼,而我又能為你們做什麼?」

  之前送給熒和戴因的不過是給伊爾明的見面禮,如果那位王者真如傳聞所言的睿智,他就能領悟塞萊斯特的意思。

  瑟雷恩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女神是這麼直率的個性。在他的印像中,其他的神明也沒有那麼直切過,神的時間很長,祂們可以慢慢來。可人類不同,一百年就是一生了。

  想到戴因的叮囑,瑟雷恩決定實話實說,「在臨走之前,我的王告訴我,不可對您隱瞞,不可犯下傲慢之罪。那位大人還托我問您,一朵注定要熄滅的蠟燭如何重新點燃它的火焰?」

  塞萊斯特笑了笑,有趣的問題,她裝作聽不懂的樣子,「點燃它的引心就行。」

  「可那會加速蠟燭的滅亡。」

  「那就換一個新蠟燭。火焰會一直存在,但它的載體卻可以有不同。」

  坎瑞亞的覆滅是注定的結局,伊爾明的問題他自己也清楚答案,只是他還不甘心,人類總會不甘心,這點神也一樣。但塞萊斯特早就學會了忍耐。

  瑟雷恩似乎若有所思,但他什麼都沒事,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

  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麼問題,塞萊斯特有些高興,她可以用這個人了。雖然之前是坎瑞亞的騎士,但來到沉玉谷,一樣可以替她打工。

  「瑟雷恩,既然你已經被派來沉玉谷,那麼就去試試成仙吧。雖然你沒有成仙的資格,但秘境裡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塞萊斯特對著他和善地笑了笑,「我對你許諾,你能得到的東西都屬於你,東西的去處我也不會干涉。」

  「趁難得的時間,先在夢之秘境裡好好休息吧。」

  「雖然我是神,但是——你的心情我也能體會。」

  塞萊斯特聽著困在瑟雷恩心中那些亡靈的哀嚎。誠然,騎士的品格無比高尚,意志無比堅定,但這並不意味著戰場的殘酷沒有侵蝕他的內心。一個習慣背負責任的好人要比一個沒有良知的人活得更艱難。

  塞萊斯特不想看到閃耀的鑽石最後破碎的樣子,「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這是個很美麗的世界。世界總不會那麼殘酷。你已經從戰場上離開了,騎士。」

  她輕輕從高台上躍起,像一只上下翻飛的蝴蝶。

  然後蝴蝶從瑟雷恩身旁擦肩而過,只留下了一縷香氣。

  等瑟雷恩回過頭,才發現女神已經離開了。

  還留在高台上的是沉玉谷的仙子,名字是浮錦。

  仙氣飄飄的錦鯉在心裡嘆氣,這幾日塞萊斯特是愈發行蹤詭異了,明明她之前來那麼期待見坎瑞亞的使者。女神心裡似乎在擔憂什麼,但如今沉玉谷走上正軌,浮錦想破頭也不知道她還能操心什麼。

  「我家主人失禮了。」浮錦輕聲替她不成器的神明道了歉,「依照她的安排,請隨我來夢的秘境吧。請放心,不會有任何危險。」

  瑟雷恩禮貌地點了點頭,這次出行他們帶的人並不多。沉玉谷的神並不在意他們能在秘境裡看到什麼,也不知道他們能得到什麼……不設防反而讓他有些憂心。

  旁邊的副官瞥了他一眼就知道瑟雷恩在想什麼了。有時候長官太過正直也不是什麼好事。

  就在馬上要投下玉玨進入夢境的時候,瑟雷恩問浮錦,「作為被邀請客人,請問在夢境中我需要遵守怎樣的禮儀呢?」

  他問得很委婉,其實他問的是……有哪些他能看,有哪些東西他又能夠帶去坎瑞亞。瑟雷恩是一個好人,他比大部分的人類都懂如何克制自己的欲望而不去傷害別人。

  「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的靈魂告訴我,你絕非惡人。」

  浮錦對他笑了笑,就把他們一行人送入了夢境之中。

  等他們的身影都消失,浮錦才轉身,「既然已經在了,何不現身?」

  塞萊斯特鼓了鼓掌,「真厲害,發現我了。」雖然,那個從坎瑞亞的天柱騎士(瑟雷恩)也發現她了,「你做得真好。想必沒有我,你也可以支撐起沉玉谷吧。」

  要不是足夠了解自己這位上司,浮錦都會覺得她在陰陽怪氣。但,浮錦只是嘆了一口氣,「您可別打趣我了。不過,塞萊斯特大人你最近可太反常了。怎麼……難道是帝君大人惹您生氣呢?」

  塞萊斯特噗嗤一聲笑了,「怎麼會是他……我早就把他趕去歸離原了。」

  「這才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浮錦皺起眉,秀氣的臉上充滿了愁容,「既然您愛帝君,帝君也喜歡您,為什麼要趕走他?別跟我說什麼你和他身上都背負責任,無法時刻相守。對於神而言,距離可不是阻礙。」

  塞萊斯特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浮錦是真的擔心她,「我不會永遠停留在這裡的,浮錦。」不,她曾經想過如果能一直過這樣的生活就好了,如果時光停留在這裡就好了,「我之前說的不是玩笑話……如果我離開沉玉谷,這裡就交給你了。別擔心,摩拉克斯身為璃月的父君,也會負起他的責任。」

  「你想離開?為什麼?」浮錦很迷茫,塞萊斯特沒有離開沉玉谷的理由,可是……同樣也沒有阻止她的理由,塞萊斯特很固執,浮錦很清楚,「帝君,他知道嗎?」

  塞萊斯特卻搖了搖頭,「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露出迷惑的神情,可一想到摩拉克斯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我相信他一定會支持我的。這是為了我的未來……浮錦,你知道嗎?其實我來自很遙遠的地方,但我已經回不去那裡了。所以我把沿途路過的每個地方都當成我的故鄉。可是……我無法在此停留。」

  不管塞萊特斯怎麼想,她的未來都注定了。曾經追隨過末王的她知道,唯有命運是無法阻礙的。

  她曾經覺得九方或許是提瓦特大陸的例外,她沒有神之眼,她的命運還沒有被高天錨定。可是,在九方到達楓丹的那天,她就獲得了風系的神之眼……仿佛,命運的齒輪開始加速了一般。

  而現在九方不見了,塞萊斯特再也不能感知屬於自己的未來了。

  命運女神蒙上了她的眼睛,又無情地定下了她的未來。

  命運是盲目的,但命運是無可抵抗的。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拿自己的命運做賭注,她們(塞萊斯特和九方)都需要一個更好的明天。

  「可您又要去哪裡?」

  塞萊斯特的眼神恍惚了,「坎瑞亞……我想我會去那裡。」然後,在那裡結束我的一切。

  「那您還會回來嗎?」

  「……」

  塞萊斯特低下頭,她囁嚅了幾句,但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想盡量輕松一點,如果她說會回來的,可是浮錦會等她好久;如果說她不會回來,那也未免太過無情。

  於是,塞萊斯特走上前,摸了摸浮錦的頭,「別擔心我。我可是神明,凡是春風吹過的地方,都是我途徑之所。而沉玉谷最不缺春風吹拂。」

  「您在耍花招。」浮錦有些生氣,塞萊斯特明明就避開了問題。

  「我會回來的……如果回來的會是我就好了。」

  這些日子,塞萊斯特總是有些疑心難定。她記起為九方算的那卦,卦像上的不算好。而且……她總覺得,她好像遺忘了什麼,遺忘了什麼她應該記起來的東西。

  那應該很重要,塞萊斯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起來。


第127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2) 月色裡以音樂……

  如果想要一朵紅玫瑰,

  你要在月色裡以音樂鑄成,

  用自己的心血染紅它。

  你要用胸口頂著荊棘,向我歌唱,

  整夜地唱,

  任憑荊棘刺穿你的心髒,

  讓你生命的血液流入我的血管,

  成為我的血。

  ——《夜鶯與玫瑰》

  「歡迎你, 來自坎瑞亞的朋友。」

  有人對瑟雷恩伸出了手,他一身白衣,腰間別著一把劍, 面上看著很年輕。

  「您是?」

  那個人憨厚地笑了,笑容減少了他身上凜然的劍氣,「我是古華, 是劍士亦是俠客。」

  瑟雷恩對著他禮貌地笑了, 「我聽說過你,你是秘境裡面最接近仙的人。」可是,古華的氣質卻不像仙,畢竟沒有仙會自己動手烤魚, 還會寫下烤魚心得, 就連他現在都背著一頂魚竿。明明, 像他那樣的劍客,劍氣就能殺死湖中的小魚了。

  古華有點不好意思,「連你都聽說了?我可沒有他們說得那麼厲害。」他一面向前走, 一面招呼瑟雷恩跟上他, 「我倒是對成仙沒什麼興趣,你呢?」

  「我恐怕沒有成仙的資格。」

  古華掃了他一眼,「但我卻覺得你可以活得比我們都久。你很強, 有興趣跟我打一架嗎?」

  瑟雷恩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不過閣下是女神冕下派來的吧。」

  古華沒回頭擺了擺手,「別稱呼我閣下,叫我古華就行。雖然確實是青君(塞萊斯特)叫我來找的,但是她只是說我會想見見你這個劍士高手的,你很強。在這裡,我們只論劍術,不談其他。」

  「那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

  「去吃飯啊。在沉玉谷,我們遇見外地來的友人都會請他們來家中做客,做飯款待,煎茶煮茗……」古華拍了拍瑟雷恩的肩膀,「放輕松,這不是什麼任務,沒必要時刻緊繃。只是我想請你吃飯,我拿手的烤魚。對了,你的士兵去哪裡了」

  「他們都去秘境的其他地方探險了。」

  特使們的時間都限,在發現秘境裡面沒有危險,瑟雷恩就把隊伍打亂分頭探索了。而且,他們一行人聚在一起太過顯眼,不便行動。

  「那可真遺憾。我還挺想聽聽別國的事跡呢。」

  「如果古華先生想要來坎瑞亞,我可以帶你參觀。」

  古華側過頭看瑟雷恩,他的表情很認真,把客氣話都說得那麼誠摯,「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瑟雷恩也微笑起來,這個時候他還很年輕,就連笑容都留有青澀。他知道自己不擅言辭,但他想盡可能傳達他的善意。

  古華也沒有說什麼,也只是笑著,領他穿過了花開得正浪漫的桃花林,粉色的花瓣、清澈的流水和房屋前的小竹林,這正是劍士的隱居之地。

  而推開竹門,門內正有一人在煎茶,雖然他把茶煎出了藥的感覺,希望裡面不會加些苦澀的藥材。

  「這是無憂,我們沉玉谷最好的藥師。」古華對瑟雷恩介紹著自己的好友。

  無憂站起了身,對瑟雷恩打了聲招呼,「最好的藥師倒是不敢當,不過尋常疾病我還是能看護一二的。你的名字是瑟雷恩嗎?很好聽的名字。歡迎你,遠方來的客人。」

  古華看著房子兩側,「誒,藥君呢?她怎麼沒來。」

  無憂搖了搖頭,「仙人當然不會來,因為這是人類間的聚會,不也很好嗎?」

  「你說得對。」古華拉著瑟雷恩坐在了亭子中。從亭檐的一角正好能看見藍色天幕下滿山遍野的粉色桃花。青竹點綴,桃花灼灼,溪流聲中偶爾有幾聲鳥鳴,不似仙家飄然,但正是人間最爛漫的無限風光,「要品茶嗎?沉玉谷才出的新茶。雖然此地只是秘境,但是茶的品味卻跟現實別無二致。」

  無憂給瑟雷恩倒了一杯茶,他時間計算得剛好,茶水沒有煮得過老,茶湯的色彩也很澄澈,「嘗嘗吧。」

  「多謝。」瑟雷恩端起茶杯,沉玉谷的茶杯都是小小的一個,但是做得卻很精美,杯壁還刻有錦鯉的浮雕。他嘗了一口,但卻遺憾地發現以自己對茶葉的了解,很難說出茶的好壞。雖然坎瑞亞也有來自璃月地區的茶,但瑟雷恩之前可沒有什麼時間去細品比較。

  「很好喝。」

  他的評價活像是小朋友在評價果汁。沉玉谷的人個個都是茶類專家,路上逮住一個人就可以從茶形、茶色、茶香、茶味等一一說起。但瑟雷恩身上卻有一種讓人情不自禁相信他話的魅力。

  「你喜歡就好。」古華笑了笑,「我先去後廚做魚了,你和無憂先聊。」

  留下的兩個人都不是話多的性子。

  瑟雷恩本來應該覺得會不自在,但是無憂身上溫柔的氣質卻讓他覺得輕松。

  「客人看起來不像是喜鬧的樣子。那麼,就和我一起品茗觀景吧。這世界的大好河山還美得很呢。」

  仿佛時間都過得慢了,耳邊偶爾傳來煮茶的水沸騰的聲音,但更多是鳥鳴,想必鳥兒們也高興地在桃枝上跳躍。瑟雷恩慢慢閉上了眼睛,漸漸地陷入了夢境,而他短短的夢裡也有開得正盛的桃花。

  等他再次醒來,太陽都落到了另一邊。無憂和古華都坐在他身邊,他們交流的聲音很輕,瑟雷恩聽著,都是些小事,但卻讓他覺得有幾分不真實。自從成為天柱騎士後,瑟雷恩的生活就距離普通人越來越遠,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放松了。

  「你醒了,餓了沒?」

  瑟雷恩把披在身上的毯子拿了下來,「抱歉,我不小心睡著了。」

  「無礙,你身上的暗傷太多,需要好生調理才是。」無憂接過毯子,轉過頭對古華說,「去做魚吧,別讓客人餓著。」

  「你對我倒是絲毫不客氣。

  「古華抱怨了一句,就任勞任怨地回去熱魚去了。

  過了一小會兒,他們終於吃到了古華特質的烤魚。魚肉纖白軟嫩,烤得外焦裡嫩,加了璃月地區特有的香料,鮮香的同時還沒有忘記加一抹桃花的甜味衝散辣味。

  「很好吃,古華先生做得很用心。」

  瑟雷恩吃過很多美味的料理,但卻很少吃到異國的友人親手烹制的美味。或許美味的並不是料理本身,而是珍貴的情誼。

  他想自己或許很久都不會忘記烤魚的味道了。

  等他們稍作歇息,無憂就把場地退給了兩人,自己從屋子裡取了古琴在屋檐下輕輕撥動琴弦,便有如琴音高山流水泄下。

  「他這是?」

  旁邊的古華抽出了自己的劍,劍光凜冽仿佛倒映著月色,他笑了笑,黑色的眼睛比劍光更加逼人,「友人比劍,彈琴助興,豈不更加雅致?」

  瑟雷恩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很少見到把戰鬥變美的時候……來沉玉谷後,一切都那麼新奇。現在就連戰鬥都變得雅致了。如果世上的一切都能如此輕松便好,不會捆綁上沉重的痛苦。

  他也抽出他的劍,比冰更冷,不像瑟雷恩擁有一顆炙熱的心。

  「這就是你的戰鬥嗎?」觀劍識人,古華更是其中翹楚,「你的劍很冷,但也很堅定。如果你想守護,就必須要舍棄柔情。你會是個好對手,對你的敵人更是。」

  瑟雷恩沒有接話,他的劍替他回答了一切。

  他沒有收手,劍上的冰結得遍地都是,逼人的寒氣就連院子中的小池塘都凍住了。但寒氣沒往無憂那邊去,唯有琴音流淌的地方依舊溫暖如春。

  古華可沒有被寒冰嚇退,他在夢之秘境中領悟了多種元素力的用法。

  他是個天才,毫無疑問的天才,不僅是劍術,還包括他對元素力的理解。此前可從來沒有人能夠同時使用幾種元素力。

  這種類似左手畫圓,右手畫圈的做法古華雖然把它記錄了下來,但他心知肚明……這世間不會再有人學會了。

  他已經是獨步天下的劍客了。

  但不止是劍客,他還是俠客,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所以,他的劍並非守護之劍,而是俠客之劍、俠義之劍。

  古華揮著劍,他很少遇到能跟自己打得有來有回的對手,金鵬(魈)算一個,如今瑟雷恩又算一個。隨著他的每一個揮劍,世界在他眼中就越來越清明,他能看清瑟雷恩身上元素力的流動,能聽清無憂彈琴時最細小的琴弦撥動,甚至他還能用劍尖挑起一朵隨風飛來的桃花花瓣。

  花瓣落在泛著冰寒的劍上,絲毫未破。就連,花瓣的弧度都是最完美的形狀。

  「所以這樣我才無法成仙啊。」他嘟囔著,成仙對他來說只有一步之遙。但困住古華的不是能不能成仙,而是想不想成仙。

  他已經站在人類的巔峰了,而他的劍是入世的俠客之劍,早與人家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綁在一起。

  但是,這樣沒什麼不好。

  就像現在,他還可以與異國的友人聽琴比劍,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拿酒來!」

  無憂沒好氣地瞥了一眼這個劍痴,他怎麼憑空給古華變出酒來。雖然這裡是秘境,但是無憂平時不喝酒,他只有泡藥材的藥酒。

  可是,卻有一壺酒被精准地扔到了古華手裡。

  無憂這才意識到古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他看向坐在桃樹枝丫上的女子,無憂壓根沒發現她。而古華卻知道。他變得越來越強了。

  塞萊斯特還坐在樹枝上,她有幾分好奇戰鬥的勝負,一個是沉玉谷最強的俠客,一個是坎瑞亞銳利的鋒鏑,他們兩個都是人類之中最強的存在。

  古華一邊喝著酒,一邊應付瑟雷恩的攻擊。

  古華的劍沒有章法,越來越隨意,但瑟雷恩的劍卻不一樣,他的劍術傳承自坎瑞亞的宮廷。瑟雷恩覺得古華很難對付,明明他那麼散漫,但攻擊卻沒有破綻,更何況還有混雜的元素力,而古華同樣也覺得有幾分頭疼,這樣下去就會變成無聊的比較耐力了。

  但這又不是在戰場,沒有必要以性命為賭注。

  所以,到此為止。

  古華和瑟雷恩都同時退開了一步,他們的劍也分開了。

  劍客就連退讓都是默契的。

  古華仰起頭對坐在樹枝上的塞萊斯特說,「青君,還有酒嗎?給我們的瑟雷恩也來點。」

  塞萊斯特從樹上躍下,把另一壺酒丟給瑟雷恩。

  雖然騎士面上的表情有幾分呆愣,但是難得暢快的比拼,讓他也學著古華的樣子大口喝起酒來。

  「就是這樣,兄弟。」而古華已經哥倆好地攬過了瑟雷恩的肩膀,「是不是很暢快,揮劍就是要喝酒才對!我們璃月有句古話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現在,正是喝酒的時候!」

  說完,古華就拉著瑟雷恩喝酒去了,把騎士的臉都灌得通紅。

  一旁,無憂慢慢走到了女神身邊,「他們這樣好嗎?」

  塞萊斯特轉過頭,她的臉浮現出一種玉質的光澤,「有什麼不好呢?」

  無憂搖了搖頭,「明明您另有打算,卻什麼都不對我們說。我猜,您要離開這裡了。」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您在留戀。」無憂看向正在撒歡的古華,古華是劍客,他不需要洞察微妙的人心,他只需要揮出毫不猶豫的一劍。但無憂不一樣,醫者醫心,才能藥到病除,「你怕你一走,等你再回來,我們就不在了吧。」

  「是啊,我怕我一轉身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怎麼可能不留戀呢?「誰讓你和古華都不願意成仙。」

  無憂卻笑了,「我不會說我們會一直在你身邊,想必你也不需要這種安慰。但是,沉玉谷會一直在的。」他看向遠方的高山、溪流和桃花,「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在這片人、仙、神共存的土地,人會逝去,仙會隕落,唯有神能替我們長長久久地注視著世間。」

  「這是個很美麗的世界,不是嗎?」

  無憂輕輕摸了摸塞萊特斯的頭,明明是對神的冒犯和僭越,但塞萊斯特知道無憂只是想安慰她,「所以,不要害怕。」

  「沒有人會一直在,但世界會永遠這麼美麗,請你在我們不在的時間好好替我們看看世間吧。」

  塞萊斯特轉過頭,她莫名有些想哭,可是……這不會是最後。

  最後,她說,「是的,這確實是個很美的世界。」

  看啊,月亮又升起來了。想必,明天,明年,千年後仍是如此。


第128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3) 星星就像是還沒……

  啊是的, 我也看見了,

  星星就像是還沒長熟的

  無花果一樣往下落,是的吧?

  太陽黑得像是纏在

  頭上的喪布,

  世上的國王都害怕了,

  這一點誰都看得見。

  ——王爾德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等瑟雷恩從睡眠中清醒過來,他才發現已經日上枝頭了, 太陽的光斑透過隱隱約約的樹蔭照在他臉上,將整個世界都變得朦朦朧朧。

  沉玉谷的酒極好,沒有什麼宿醉的頭疼。瑟雷恩起身, 無憂和古華都沒了身影,顯得昨日的一切都像是他的夢境。不過他的夢境中,可不會出現神的蹤跡。

  「女神冕下。」

  瑟雷恩有些郝然, 他不知道女神才這裡呆了多久。

  他的出聲仿佛叫醒了正呆愣注視遠方的神, 她緩緩眨了一下眼睛,金色的瞳孔重新聚焦起來,「你醒了?別緊張,騎士。我沒有偷看別人睡覺的習慣, 我只是找你有事。」

  「請問我有什麼能幫到您的嗎?」

  瑟雷恩回答地很謹慎, 他還摸不透這位神明的想法。

  「帶我去坎瑞亞。」

  女神回答地很突兀, 瑟雷恩知道她肯定不是好奇想來坎瑞亞做客的意思。

  「您是指?」

  塞萊斯特轉過頭,「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在研究煉金術、機械和深淵。你們尋求了世界之外的力量, 還有好幾位魔女在, 坎瑞亞包容了人類的所有欲望和渴求。誠然,這對此毫無意義……但想必,那位睿智的王者(伊爾明)也知道盛極必衰的道理。」

  瑟雷恩皺起眉頭, 「您到底想說什麼?」

  塞萊斯特眨了眨眼睛,「沒什麼。只是我也想和那些魔女一樣幫助你們。雖然坎瑞亞並不歡迎神明,但如果明面上來的是位魔女呢?」

  瑟雷恩對此抱有戒心,他不願意懷疑別人,但他更不願意平白無故被騙,「但這又是為了什麼?冕下,恕我直言,您沒有理由這麼做。雖然我很感激您對坎瑞亞的無私幫助,但是這恐怖不是我一介小小騎士,可以答復您的。」

  「你知道人和神最大的區別嗎?」

  「您指什麼?」

  「是壽命哦。」塞萊斯特笑了笑,「伊爾明、你還有坎瑞亞的人即使再強,也會匆匆消逝在人間。但神不一樣,神就是歷史本身。如果你們想要見到坎瑞亞登頂世界,那麼就得先活到新世界誕生才對。」

  「我知道你們在研究什麼,不管是更換軀殼,還是創生之法都是在探索生命的邊界,靈魂到底前往何方?夜神的國度太過神秘了,一旦步入死之執政的領域便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你們等不起了,我會給你們提供一條捷徑。」

  瑟雷恩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王(伊爾明),他相信那位王會帶領他們前往新世界。可是,伊爾明的身體卻不再能支撐起他的頭腦,亞爾伯裡奇家族在輔佐他們的王,可亞爾伯裡奇並不能代替王。

  女神的話語充滿了誘惑,仿佛一個明面上的陷阱,但這並不是瑟雷恩能決定的事,「我會如實稟告王上。」

  塞萊斯特心知肚明會是這樣的結果,伊爾明不會拒絕她,自傲的王者不會覺得自己會被神明左右自己的命運,所以他會接受,他也只能接受,來自深淵的反噬並不好受。即使是天生的王者,也無法抵御。

  所以,塞萊斯特站起身,「那麼,祝我們在坎瑞亞再見。我先走了,在沉玉谷務必玩得開心,我的承諾依舊,凡是你們獲取的,皆可帶走。」

  她說完後就離開了。

  瑟雷恩卻不敢大意,他得立刻告訴王。

  但是,女神始終沒有告訴他,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所以……你就是為了那個男人背棄了我?」

  被狂風吹拂的不僅是山,還有方圓百裡的植物,在山巔用翅膀拍打疾風的不是別人,正是遠道而來的風之龍迭卡拉庇安。

  塞萊斯特老遠就察覺到了他的氣息,想必摩拉克斯和若陀也知道了。畢竟風龍飛來的這一路上都沒想過遮掩。

  希望摩拉克斯和若陀不要過來,她一個人可很難阻止他們打到一起去。

  「迭卡拉庇安,好久不見。」

  雖然風之龍看著快氣瘋了,但在臨走前能再見他一面,還是很幸運的。

  所以,摩拉克斯和若陀就別來了。

  塞萊斯特悄悄隱藏了沉玉谷的入口,想必那兩位一看便知她並不想他們摻和進來。

  「好久不見?你就沒有別的話想對我說嗎?」

  風龍從空中落下化為人形,可是掀起的風暴卻沒有消散。

  「有啊,能不能收斂一下你的風,至少……不要傷害我的後花園。」

  迭卡拉庇安冷哼了一聲,可是風暴卻消失了,風變得平靜,可他的心卻沒有平靜。

  「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我說好要帶你回家。可,你卻不再是我的小公主了。」

  「沒有人會一直停留在原地的,迭卡拉庇安。」塞萊斯特走上前看著那種熟悉又陌生的臉,原來已經過去很久了……他跟之前一樣驕傲而高貴,可是自己卻不再是那個簡單而熱忱的少女了。「蒙德的時光逝去了,就像一場夢一樣。」

  「你的愛也隨著夢一起逝去了嗎?」迭卡拉庇安嘲諷著,風的龍王最熟悉的就是風聲,可是他心愛的人卻不再向往風和高空了,她身上沾滿了岩石頑固又可恨的一面。

  塞萊斯特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道。」看著面前的這張臉,她的心依舊會泛起波瀾,舊日的回憶會永遠存在,她做不到對迭卡拉庇安無情,但又回不去那個曾經天真又赤誠的時候了。

  她的腳步不知不覺被大地束縛了,她很少仰望天空,而是看著面前黑沉沉的大地。她的本體(銀白之樹)扎根在這片大地上,大地上的生命都成了她的同胞,它們的喜悅和悲痛成了她的一部分。

  「但迭卡拉庇安,我已經不再向往天空了。」

  腳下的大地變得更重要了,塞萊斯特不再幻想少女般的幸福,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的仿若童話故事的幸福。她只是想盡可能多做一點……盡可能讓自己的一生無怨無悔。

  迭卡拉庇安閉上眼睛又睜開,「你的心還沒有變得硬得像一塊臭石頭一樣……告訴我,到底什麼在困惑你,我會帶你離開的,只要你想。」

  「唯有命運是無法逃離的。」塞萊斯特笑得很無奈,「以前的我會為了自己的國家和你去反抗殘酷的命運,但現在我知道,我自己的命運已定,雖然還沒有到認輸的程度,但是如果那是我的命運……我會接受它的。」

  「這可不像你……以前的你可不會跟我說這些鬼話。如果你真的認命,早就應該死在雪山了。」

  「因為我相信我的命運即使充滿荊棘,但那最後一定是通向光明……我想拯救無辜死去的人們,雖然這理由聽起來很無聊,人類也從未對我有所希冀。但這一定是我身為人之魔神的使命,和我存在的意義。」

  迭卡拉庇安看著她那張臉,看著就快哭出來了。他從來都知道,塞萊斯特其實並不是個鐵石心腸的神,相反她像個人類一樣多愁善感。她此前盡力去克制個性之中過於跳脫和不靠譜的那面,做一個看起來可靠的神明。

  現在,她看起來像樣多了。

  只是……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魔神都是一群奇怪的生物,明明擁有無盡的力量,卻天生注定了要與人類糾纏。祂們愛人,又恨人,把人類捧在手心上,又可以把人類摔進泥土裡,既輕視人類的力量,又會輕易被人類所感動……現在看來,你也變得和那些魔神一樣,塞萊斯特。」

  「你也一樣,迭卡拉庇安。如果你真的討厭人類,恐怕就不會對人這麼寬容大度了。」

  迭卡拉庇安有些煩躁,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敏銳又直率得可怕。但,他可不是來跟塞萊斯特理論這個的。他是來「興師問罪」的,問她為什麼背棄了和他的約定,為什麼可以愛上別人,把他拋到一邊。

  雖然聽起來他像個怨夫,而事實正是如此。

  可等到他們一見面,才發現那個搶走塞萊斯特的男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塞萊斯特已經不再向往飛向天空了,在她的眼睛越來越投向地面上人類的時候,他們就注定要越走越遠。迭卡拉庇安可沒有她一樣在意人類,雖然他也不討厭人類。

  他本來想生氣的,但現在迭卡拉庇安卻不知道生誰的氣。

  現在去找摩拉克斯打一架又太晚了。

  但讓迭卡拉庇安心煩意亂的人還在「喋喋不休」。

  「見到你,我很高興,迭卡拉庇安。我本來以為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了?你又要去哪裡?」

  「我要去坎瑞亞哦。」

  「那個直接建在深淵上的王國?」迭卡拉庇安只是沉睡了,但他並非鎖在高塔上什麼都不知道的小王子,相反龍類極長的壽命讓他知道什麼會是世界的禁忌,「上一個試圖使用深淵力量的已經徹底死了,」那是他們龍族曾經的王尼伯龍根,「別告訴我,你也想自尋死路。」

  「如果我說是呢?」  :

  「你瘋了嗎?」

  「很遺憾,還沒有。或許我瘋了會更好一點。」瘋了

  會更好扮演一位魔女,據說坎瑞亞的魔女都挺瘋狂的,「比起說自尋死路,不如說向死而生。」

  塞萊斯特的面色收斂了,她變得嚴肅,「終有一日神也會逝去。但是,那不會是我的結尾。如果你相信我,我們就會在遙遠的水之國楓丹重逢。」

  「水之國?楓丹?為什麼會是楓丹?」

  「這就要問你了……因為你在楓丹。」

  迭卡拉庇安嘆了一口氣,許久未見塞萊斯特的話是越來越聽不懂了,「你又看見了所謂的未來嗎?」

  「是。」

  「所以,你無論如何,都不會跟我回蒙德了嗎?」

  那才是迭卡拉庇安最想問的,他只是想要塞萊斯特陪在他身邊,以前的他習慣了身邊除了龍裔外空無一人,但現在他竟然習慣起了輕柔的春風和花朵。

  只要她在身邊,迭卡拉庇安就能平靜下來。

  是塞萊斯特從命運的狂瀾裡拉起了迭卡拉庇安,也是她讓迭卡拉庇安開始覺得人類是很美好的種族……可是,現在,那縷曾經吹佛過他胸膛的春風卻要從時間的長河中流逝,怎麼可能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

  「對,現在的我不會回蒙德,但我會永遠懷念它的。塞西莉亞花的香氣、漫天遍野的草地、還有高高掛在枝頭的蘋果香氣……我不會忘記全部的一切。」

  「去坎瑞亞,你會死的。」

  迭卡拉庇安難以想像她會死,他用盡一切方法想讓他們兩個都活下來,怎麼可能放任她在異國孤獨地死去?

  「可留在這裡,我也會死去,因為沒有實現自己的使命而愧疚地心碎。」塞萊斯特說著說著不由得笑了出來,雖然非常不合時宜,但她不想氣氛這麼沉重又悲傷,「別生氣。我們必將在未來的某一天重逢……如果你還想見我的話。」

  她是個大騙子,她明明知道迭卡拉庇安會等她。

  「不想見……怎麼會想見不遵守承諾的人呢?」迭卡拉庇安譏諷著,他生氣的時候就越會陰陽怪氣。

  塞萊斯特也順著他的話搖了搖頭,「那就沒辦法了。」

  她明明知道這麼回答只能激起迭卡拉庇安的怒火。

  把他氣走最好……免得他之後傷心,最好他們之間變成陌生人,這樣就不會為對方牽動心神。

  「你還不走嗎?沉玉谷的土地恐怕容不下三位真龍哦。」

  這個時候提若陀和摩拉克斯更是火上澆油。

  「好,我走!」迭卡拉庇安咬牙切齒地說。

  雖然他也清楚塞萊斯特是在故意趕他走,但他正是因為清楚這點……才更生氣。

  難道他迭卡拉庇安在塞萊斯特心中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人了嗎?

  難道他看起來就是一個鐵石心腸的龍王嗎?

  難道他就比不上她剛認識的新歡嗎?

  明明他才是先來那個!

  他才是比起任何男人都更了解塞萊斯特的那個!

  沒有人會比迭卡拉庇安更熟悉塞萊斯特,在她還是人類的時候,他就陪在她身邊,保護她、教導她,是迭卡拉庇安教會了她如何做王和如何做神……可塞萊斯特卻仿佛忘記了這些,她說她變了。

  她不再向往高天了。

  她說謊……她只是不敢去反抗自己的命運了。

  明明只要她點頭,迭卡拉庇安就會站在她身旁,一如昨日。

  塞萊斯特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似乎是淚花,但可能也只是眼花了一陣。

  「還不走嗎?如果你不走的話,我就先走了哦。抱歉,現在的我有點忙呢。」

  果然,她話音剛落。

  風龍王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塞萊斯特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就像她期待的那樣,這會是塞萊斯特和迭卡拉庇安最後的一面了……就像她期待的那樣。

  但她不會心痛了,就像她此前無數次設想的那樣……這樣最好不過了。

  自由的風龍不應該被人類束縛掉向上騰飛的翅膀,就像現在那樣……他翱翔在九天之上,向著高高的、看不見邊際的世界飛去,他不會停留,也不會回頭。

  他就像高天一樣……都在塞萊斯特觸碰不到的地方。

  塞萊斯特仰起頭,向上伸出手。她的手指虛虛抓住了天藍藍的一角,但松開手指,原來她什麼都沒有抓到,不管是天空,還是風龍。

  都在她觸碰不到的地方。

  「我已經不向往天空了。」

  她對自己說,所以移開了目光。

  所以,該行動了。

  該走了,該離開了,該告別了……

  哦,她還剩下了兩個應該得到告別的人。

  被她在沉玉谷布下的迷霧阻擋的兩人,明明他們可以憑借神力進來,但他們相信她。所以選擇在沉玉谷的邊界等她。

  那麼,要去見……若陀和摩拉克斯嗎?

  塞萊斯特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她覺得自己的手好僵,就像被冬天早晨的霜露凍住了手指一樣。可現在明明不是冬天。

  她皺起眉,她不想去見他們。

  至少不要是今天……至少不要是現在。

  於是,塞萊斯特叫來了她的好姐妹,也是她的好下屬,浮錦。

  她是來找浮錦喝酒的,雖然她知道,錦鯉化身的仙人雖然在水中生活,可酒量卻不好。

  錦鯉更鐘愛的是清泉和甘露,可不是辣喉嚨的美酒。

  「你……很想喝酒?」

  塞萊斯特點了點頭,她舉著酒壺,「之前看瑟雷恩和古華喝得很暢快,我們倆認識了這麼久,可我好像從來沒找你喝過酒。」

  浮錦接過酒壺,雖然塞萊斯特面色如常,但她卻隱隱約約覺得女神的心情不是很美妙。

  「你……是不是不舍得離開沉玉谷啊。」

  她小心翼翼地問著,雖然浮錦尊重塞萊斯特的想法,但是……浮錦不贊成,沉玉谷的神當然應該留在沉玉谷啊,沒事往別國跑干什麼。

  「當然,我當然舍不得。」

  塞萊斯特說著說著,眼淚卻忍不住地向下流淌,嚇壞了一旁的浮錦。

  靈秀非凡的仙子只得把塞萊斯特抱在懷裡,輕柔地抹去她眼角的眼花,「你又是圖什麼呢?」浮錦嘆息著,「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做就好,你想留在這裡就留在這裡。我可不想看你哭哭啼啼的樣子。」

  她的話語不耐煩,可是擁抱塞萊斯特的懷抱卻柔軟又溫柔。

  「浮錦,果然還是你最好了。」

  塞萊斯特把頭埋到了浮錦懷裡,撒嬌一般地在她懷裡用浮錦的衣服擦著眼淚,惹得浮錦又是好一陣「嫌棄」。

  等塞萊斯特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浮錦才裝作不經意地發問,「是……來找你的那條陌生的龍惹你生氣了嗎?」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應該說……是我在惹他生氣。其實,迭卡拉庇安是個好人。哦不,好龍。」

  「你騙了他?」

  浮錦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有一日要處理女神的情感問題。

  塞萊斯特又搖了搖頭,「不,我沒有騙他。」她的眼神閃了閃,「應該說,我從來都沒有欺騙過他。」

  見狀浮錦也不想再問了,總感覺會是爛攤子。

  「那……帝君大人和岩龍王呢?我感覺他們的氣息了,然而你卻在入口阻攔了他們。」

  塞萊斯特把頭又埋入了浮錦懷裡,「現在,我也不想見他們兩個。好浮錦,幫我個忙,幫我回絕掉他們。」

  浮錦無力地指了指自己,「我恐怕很難改變其中一位的想法。」

  不管是若陀龍王,還是帝君大人,都是她這個小小的仙人得罪不起的……雖然兩位大人都是極好的,但是浮錦見了他們就發怵。

  於是,浮錦只能用手泄憤一樣戳了戳塞萊斯特躲在她懷裡的頭,「他們都是關心你,怕你受傷害才來的。不管怎麼說,你都應該去見一下他們。」

  塞萊斯特很少這麼情緒化,浮錦本想心軟答應塞萊斯特,但是……塞萊斯特總要面對的。

  塞萊斯特被戳了幾下,才慢吞吞地從浮錦懷裡伸出腦袋,「我明白,我當然明白。」

  「只是浮錦,我想問你,如果你一早就知道你們相遇之後只會是長久的分別,那你還願意和他相遇嗎?」

  塞萊斯特有些困惑了,她覺得自己做錯了很多事……如果無法向任何人許下承諾,那就應該避開他們才對,這樣才能不傷害別人。

  「一早知道?」浮錦的臉上有些困惑,但還是耐著性子用哄小朋友的語氣哄著女神,「可是我們所有人都不可能永遠在一起……分別才是注定的,相知相遇才是短暫的。照你這麼說,這世間所有的緣分都應該斷絕才對。」

  「可是,如果你知道,你會傷害他們呢?」

  「我猜,你是指……分開之後,會難過?」浮錦覺得大事不妙了,塞萊斯特不會是想甩了帝君吧……可是他們不是在一起還沒有過多久嗎?她盡可能理性思考……帝君大人應該不會計較被甩?

  不,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應該更慎重地對待感情。」最好,說一些甜言蜜語哄一哄摩拉克斯……現在浮錦真覺得大事不妙了。

  看出了浮錦在胡心亂想什麼,塞萊斯特沒忍住笑了出來,「不會的哦,浮錦。摩拉克斯可不會傷害無辜的人,即使他被我甩了……」

  最後那幾個字她念得很慢,雖然塞萊斯特不知道浮錦到底哪裡來的勇氣覺得她塞萊斯特有膽量戲耍摩拉克斯。

  「你錯了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離開沉玉谷,去坎瑞亞了。」

  在摩拉克斯剛到沉玉谷的第一天,塞萊斯特就把摩拉克斯當作璃月整片土地唯一的父君。一個剛剛平定一方叛亂、擁有了一方領土的女神本不應該如此卑微。

  塞萊斯特只是沉玉谷的過客,這片美麗的土地最終會歸為它命定的主人——摩拉克斯。

  「所以,我才搞不懂摩拉克斯到底想做什麼……他明明是最注重契約的神明,他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永遠呆在他身邊,可卻執意以鐘離的身份和九方締結了婚約。」

  塞萊斯特說著說著,卻意識到了什麼。

  她的眼睛睜大了,她突然清楚了摩拉克斯跟她許下的婚約契約到底是什麼。

  仔細想想,她的未來(九方)從來沒有見過摩拉克斯,那千年後的摩拉克斯……是不是已經在以鐘離的身份生活了呢?

  而她的未來名字正是九方……恰巧是——九方。

  「等等,塞萊斯特。你想到了什麼?」

  浮錦的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怎麼,難道摩拉克斯還跟塞萊斯特耍心眼騙了女神嗎?等等說不定還真是女神哪裡會是摩拉克斯的對手?

  塞萊斯特卻一下子抓住了浮錦的手,把她的手抓得很緊。

  明明塞萊斯特的面色還是那麼蒼白,可是眼睛卻亮了起來,而這次她的眼裡沒有淚水了,「我懂了,我懂那個契約到底是什麼了!」

  「所以會是什麼?」

  「是未來。」

  「摩拉克斯,不,鐘離是大騙子。在我還沒有意識到之前,我的未來就被他騙走了。」塞萊斯特的表情又無奈又驚訝,很難說她到底是喜悅,還是受到了驚嚇,「他怎麼能這麼對我呢?他怎麼可以這樣呢?」

  浮錦的表情愈發無奈,塞萊斯特今天是沒事做來消遣她的嗎?

  「所以摩拉克斯到底做了什麼?你倒是說啊!」她急得都不再稱呼摩拉克斯為帝君了。

  可那個女神卻噗嗤一聲笑了,討人厭的很,「……浮錦是笨蛋,所以我不告訴你。」

  果然,塞萊斯特今天就是來消遣她的。


第129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4) 永不磨滅的愛……

  在某個癲狂、朦朧、隱晦的瞬間,

  有愛滋生。

  轉瞬即逝的美好,

  已經

  永不磨滅的愛。

  ——巴裡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娜布。」

  阿赫瑪爾伸出手, 卻穿過了花神的殘影。

  她已經逝去。

  在過去的某個時刻,花神下定了決心, 她甚至沒有跟阿赫瑪爾告別。

  所以,他們最後的臨別也變成了殘缺的模樣。

  花神的殘影輕柔地捧起愛人的臉, 雖然他們實際並沒有觸碰到,但過往的柔情卻並沒有因此變得冰冷,所以她還是阿赫瑪爾心中最美的新娘和沙漠最美麗的花。

  「太陽的君主哦, 阿赫瑪爾,不要露出傷心的神色。我們不是早就許諾要一起背負須彌的未來,去找尋絕對的智慧和光明的未來嗎?現在, 只不是是黎明前最後的黑夜。」

  阿赫瑪爾喃喃自語, 「最後?也對,就連太陽也到了燃盡的時候。」

  他站起身來,黃金般耀眼的雙眸早已黯淡,古銅色的皮膚也爬滿了密密麻麻像蛛網一樣不詳的刻印。

  他還是過去須彌、大漠的太陽嗎?還是他成了禁忌知識的化身——一位試圖挑戰天空秩序卻失敗的神王?

  「所以, 你是來送別我的?」

  「不, 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回我們的家,不會被打攪的安寧故鄉。」

  花神伸出手,她美得像是幻夢。

  她就是美夢, 屬於阿赫瑪爾的美夢。

  而阿赫瑪爾已經很累了, 他多想在愛人的懷抱裡沉沉睡去……但那就不會是須彌的神王了。

  「謝謝你,娜布。」

  我多想在真實的世界裡再見你一面,哪怕就一面。

  接著, 大漠的太陽擊碎了自己的夢,他不願意和花神一起在那美好的故鄉裡睡去。

  但阿赫瑪爾知道……他必須死去,帶著自己身上的禁忌知識前往冥府,因為只要世界保存了關於禁忌知識的記憶,那麼這種頑疾就永遠無法根除。

  所有知情者必須死。

  這就是世界的規定……就連雨林裡的大慈樹王也不例外。

  【祂是如此害怕】

  【世界是如此害怕禁忌知識】

  阿赫瑪爾知道,禁忌知識會是擊碎舊世界,前往新世界的鑰匙。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放棄。

  「伊西斯。」

  阿赫瑪爾輕輕呼喚著過去的幻影。

  他在過去的某個時刻,見到了伊西斯化身的少女。

  哪怕她並不知道自己是誰,但赤王知道,他腳下赤沙的土地也未曾忘記過伊西斯。

  【伊西斯,盜水者——伊西斯啊】

  【您的靈魂還未消散,您的意志仍然堅定】

  【只要代表生命的水還眷顧滿目瘡痍的土地】

  【您就會長存——】

  【以赤王,阿赫瑪爾,與您結緣之人的身份】

  【獻上我的軀體,獻上我的神力】

  【祈求您保存我的靈魂】

  【用水重塑我的身體】

  【我將與太陽一同回歸世界】

  阿赫瑪爾念著未知的囈語,這是無法被任何人解讀的語言,只有同樣被世界放逐而又回歸世界的人才能聽懂。

  他重復了三遍,未知的痴言無法傳達智慧的所在。這從根本上就是反對現存的智慧——他在祈求一個已死神明

  的力量。

  但赤王知道——伊西斯一定聽到了。

  她失去了實體,失去了記憶,但她依舊存在,困在她化身的身體裡。

  阿赫瑪爾的身軀中淌出黑夜似的血,耀眼的金日被黑暗吞噬。

  他的力量被蠶食著,曾經附在他身體上的禁忌知識也感覺到了危險,它們瘋狂地向四周爬去,可是……就連這些瘋狂的知識也成了【伊西斯】的食物。

  祂是水,是生命,同樣也是進食和吞噬本身。

  在古早的年代,在魔神還未存在的時代,曾經的【伊西斯】在智慧尚存時吞噬掉了自己。

  可是,身為生命概念本身的伊西斯無法殺死【生命】,提瓦特的世界察覺到了祂的危險,把祂丟去了其他的世界。

  而在提瓦特世界需要伊西斯時,它又重新呼喚伊西斯回來。

  將祂一分為二,永遠也無法合二為一,將祂困在人類的身體中,將祂身上栓上愛人的鎖鏈,將世間的愛與希望都獻給她來約束未知的瘋狂。

  「吃吧,伊西斯。」

  「吞噬掉世界的危險,維護智慧的邊界。」

  ——以此,將我們導入新世界吧。

  赤王的眼眸最後眷念地看了一眼世界的模樣,但他知道這不會是結束。

  因為世界上還殘存著沒被伊西斯吞噬的禁忌知識。

  他也知道這永遠不會結束。

  他將在新世界誕生前重新睜開眼。

  到那時,【伊西斯】會是他們所有人的敵人。

  她維護的是舊世界,而赤王希望的卻是新世界。

  「……真不希望會是那樣的結局。」

  伊西斯不該被利用,哪怕阿赫瑪爾也在利用她的力量,

  但他總不會希望自己過去的引路人會是曾經那副瘋狂的模樣。

  【不要變成伊西斯,】

  【塞萊斯特,不要變成伊西斯,】

  【當你和她合二為一的時候,伊西斯就會重新降生於世。】

  阿赫瑪爾在赤王陵墓前刻下這段話。

  文字會經過長達數千年的時光,風沙、水土、蟲蟻都會加速文字的磨損;世間的一切都會經歷磨損,就連魔神——尚存於世間的大慈樹王也同樣到底到了那個未來。

  時光會流逝,記憶會扭曲,人和神都會湮滅。

  但文字會一如既然地傳達最後的真相。

  神王安靜地閉上眼睛。

  赤王阿赫瑪爾已死,大漠的太陽已經墜落,黃金之夢已淪為泡影。

  遙遠的、居於樹冠之上的女神流下了眼淚。

  大慈樹王甚至無法見好友的最後一面。但她很快記起了自己的使命,她必須安撫迷茫又不安的沙漠居民,必須阻止禁忌知識的進一步爆發……她要做的事太多,以至於她只能在夢中思念自己逝去的兩位好友和那美好的時光。

  在離開雨林前,大慈樹王給自己的好友——春之女神,寄了一封信。信裡的內容很平常,但誰看到都會知道,這就是訣別了。

  「鳥兒啊,飛慢點吧,別讓她為我擔心,也別讓她來找我,我只是去了我應該去的地方,做了我已經做的事。」

  所以,別飛那麼快,別讓塞萊斯特來得及阻止自己。

  大慈樹王叫來了須彌教令院的學者,他們都是一群純粹的、追求智慧的人,至少現在是……

  「我要走了,今後須彌的路將由人類決定。」

  「……可是,沒有了智慧之神,又誰來引領智慧前進的方向?」

  他們的一切知識都來源於大慈樹王,她是位很好的老師,總是拖著人類飛翔。

  而一切還未安定時,老師卻要離開了,她的學生們依舊迷茫。

  大慈樹王微微一笑,「……不,你們很快就不會需要我了。」

  人們不總是追求智慧的,大慈樹王心裡清楚,不是所有人都那麼純粹地熱愛知識。他們需要的是神,能指引他們的神,但不等於需要的是智慧本身。

  無法創造價值的智慧只是人們常說的無能罷了。

  「我相信你們,相信人類,你們一定會探索人類獨有的道路」

  「但是——不要忘記敬畏本身,敬畏你們自己的欲望。」

  大慈樹王留下最後的箴言就匆匆前往的沙漠,她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要對抗的不只是蔓延的禁忌知識,還有來自坎瑞亞無窮無盡的黑潮。

  而大慈樹王也並不知道——她的信並沒有交到應到的人手中。

  靈鳥在沉玉谷盤旋了好久,可是屬於女神的氣息卻消散無蹤跡了。

  鳥兒最後無力地停在女神的雕像上,在女神雕像旁邊立著的是岩神摩拉克斯的雕像。

  兩座雕像隔得很近,可是一個無人問津,一個卻門庭若市。

  摩拉克斯雕像前的香火極其旺盛,來往的商人都會選擇來拜上一拜,不僅僅是因為祂是璃月的父神,還因為祂是主管商業和金錢的神明。

  「可帝君大人旁邊的女神是誰啊?」

  本地人愣住了,他思考了一下才說,「我聽我爺爺說,她是春之女神,民間俗稱青君,是我們歸離原曾經的女神,」他聳了聳肩,「但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客人你如果想問,可以去找沉玉谷的古華派,他們俠肝義膽,又信奉這位女神。」

  「那……為什麼青君女神要和帝君擺在一起啊?」

  靈鳥也很好奇,於是從雕像後面探出腦袋瞧來瞧去。

  「噢,那是帝君大人想這麼擺的……說是不要讓沉玉谷的人忘記春之女神的功績,所以每一個摩拉克斯的雕像旁邊都會有春之女神的身影。」回答的是一道青綠的身影,少女的模樣,懂的卻不少,「不過我說的這些都來自沉玉谷本地的傳言,客人您可以不信……畢竟,帝君大人的心思誰也猜不准。」

  浮錦對來往客商客客氣氣地說著,然後把自己手裡提著的花都放到了春之女神的雕塑前,惹得其他來上供的人奇怪地看著她,「別這麼看我。女神愛俏,比起香火和摩拉的氣味,她青睞的肯定是時令的鮮花。」

  她旁邊的白發少女空著手來的,卻忍不住說道,「你搞得塞萊斯特像是死了一樣……小心在坎瑞亞的塞萊斯特知道,你天天像上墳一樣給她上供。我們這裡又不是規矩多的歸離原。」

  浮錦忍不住白了藥君一樣,「這能一樣嗎?我這不是為了不被摩拉克斯比下去嗎?」

  「……可是摩拉克斯和塞萊斯特都不在意,你又是何苦?」

  摩拉克斯非但不在意,甚至還希望在自己的每個雕像旁邊都放一個塞萊斯特……對於這種暗戳戳宣告關系的神,藥君只能說一句,你不要太愛了。

  「你懂什麼,藥君。」

  在「教訓」完自己的同伴後,浮錦才恢復了溫溫柔柔的樣子,她看向塞萊斯特的雕塑,可靈鳥已經飛走了。

  鳥兒不願意把信交給除塞萊斯特外的任何人,而它剛才聽見了塞萊斯特去了哪裡,於是它飛向了遙遠的坎瑞亞。

  「都怪你藥君,如果不是你要跟我鬥嘴,我早就截下那只鳥了。」

  「……比起怪我,你還不趕快告訴塞萊斯特。那應該是大慈樹王派來的靈鳥。」

  「好了,我知道,知道了。」

  兩位仙人們就這麼打打鬧鬧地離開了,她們身後屹立的兩座雕像依舊安然地微笑,他們彼此相依,仿佛不變的誓約本身。


第130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5) 玫瑰、陰影和水……

  她曾經像玫瑰、陰影和水一樣,

  為你斟上她自己。

  ——保羅

  「你又失敗了呢……」

  身披白袍的女子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萊茵多特。只是,在後者看來,那多少有些不懷好意。

  「如果你很閑的話, 可以去研究你沒什麼新意的鍛造術,而不是在這裡跟我鬥嘴。」

  萊茵多特, 亦或者可以稱呼她為坎瑞亞【黃金】的煉金術師。

  「別這麼說,你用來煉金的容器也出自鍛造術之手, 」塞萊斯特輕哼了一聲,「能夠孕育龍類的子宮,你的要求也不簡單呢。可惜, 這次出生的龍依舊是【瑕疵品】。或者,你本來就喜歡這種類型的孩子?」

  萊茵多特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瑕疵?這是偉大煉金術師在創生上的偉大軌跡, 就像畫家會在畫卷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一樣……」

  「可是他們從出生起就不再只是你的作品了, 」塞萊斯特打斷了天才的喋喋不休,她在萊茵多特身邊聽慣了這些。萊茵多特很難接近,但也很孤獨,她高傲得不容人靠近, 卻又渴望靈魂的共鳴, 「他們是生命, 比你活得更長的生命。雖然你肯定會想辦法復生,但是他們會在你不在的時間在世界上流浪。」

  「這是你的預言嗎,高傲的神明?」

  所以, 最後總會變成兩個刻薄鬼的交鋒。

  塞萊斯特嘆了一口氣, 「哪裡的話,我也在嘲諷我自己。」明明她知道龍裔,特別是龍王的力量很難通過煉金術復現, 但她還是給萊茵多特提供了她全部關於龍王的知識,「不說這個了……王,伊爾明,他想要你造物的力量。」

  「要打仗了?還是說老頭子打算征服其他國家了?」

  「別裝傻,是【黑潮】。生命被深淵的力量侵蝕,野獸彙聚成了獸潮……它們從地底爬出來了,而坎瑞亞就屹立在黑潮的

  洞口。」

  萊茵多特放下了手中實驗的器皿,「那些騎士呢?還有那些魔女呢?為什麼會需要我,我可是不需要去戰場的高端人才。」

  「你是沉迷創生到忘記時間了嗎?從第一波【黑潮】到這一波已經過去很久了,騎士們早就被派出去了,而魔女則都跟你一樣狡猾。」

  萊茵多特指了指塞萊斯特,「那你呢?你又是為什麼還呆在這裡?別告訴我,你很愛坎瑞亞。」她邊說,邊把手稿一把火燒掉,一點都沒有留給後世的意思,「就連不問世事的我都知道,你第一天,面見王的時候,就說——」

  【我來宣告坎瑞亞的滅亡】

  【我來見證坎瑞亞的消逝】

  【我來加速坎瑞亞的辭別】

  「真是好大的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璃月要攻打坎瑞亞了呢。可是王卻原諒了你的失禮,甚至還賜予你在坎瑞亞行走的新身份,【末日】的魔女——伊西斯。」

  塞萊斯特無奈地皺了皺眉,「我知道,我正在見證坎瑞亞覆滅,我是旁觀者,但同時也是戲中人。但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做些什麼,僅僅為了坎瑞亞?」

  萊茵多特懷疑地看著她。雖然塞萊斯特跟她們一樣明面上都是魔女,但是她的本性還是愛人的神明。既然結局已定,塞萊斯特又何必摻和其中?她又不是愛看熱鬧和紛爭的魔女。

  「與我無關。」萊茵多特打開了自己的櫃子,裡面躺著一具完美的玩偶,像是王子一樣的玩偶。萊茵多特喚醒了自己的造物,「阿貝多,該醒過來了。」

  「好的,老師。」

  人偶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打量著這個世界。他剛誕生,但頭腦裡面已經有了萊茵多特想讓他知道的知識。

  「這是阿貝多,王吩咐的事找他就好。我創造的那些龍……隨你處置,我要走了。」

  「這麼冷酷嗎?」塞萊斯特叫住了萊茵多特,明明她之前還願意為杜林念童話,還願意給她的孩子們構造一個完美的幻夢,可是現在卻毫不留情地丟棄了他們。「至少和你的孩子們告別啊。」

  「不用了。這個世界不再會允許異類的夢了。」

  「坎瑞亞也是個夢,但現在夢醒了。」

  萊茵多特離開了,消失在茫茫雪山中。飛逝的風雪很快便掩蓋了她的身影,塞萊斯特也沒試過挽留她,天才任性起來都很麻煩。

  萊茵多特已經給出了她過去的全部了。

  她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再留給坎瑞亞了。

  「而你,阿貝多,我想想要怎麼辦呢?」

  塞萊斯特打量著他。剛出生還是個幼崽,不適合扔去戰場。

  「我知道您。我的生命刻印裡留有您的煉金術印記。」

  塞萊斯特回想了一下,確實有這麼一回事。萊茵多特難得願意聽一聽她的意見。不過,「別那麼說,聽著就像你是我和萊茵多特的孩子一樣。」

  阿貝多沉默了一會兒,用他那雙沉靜的藍眼睛有些委屈地看著塞萊斯特,「那我可以叫你老師嗎?」

  塞萊斯特拒絕了他,「不,你唯一的老師是萊茵多特。雖然她燒掉了她的大部分手稿,卻還有一部分留了下來。學學這些吧,等你全部學會了,再外出探索這個世界。」

  「那等我學會了,可以出去找您和老師嗎?」

  「好,如果你找得到的話。」

  不,等他學會,再從這裡出去,世界都會大變樣吧。

  「我先走了,你的那些兄弟我就帶走了。」

  塞萊斯特說的是那些由萊茵多特創造的龍,雖然各有各的缺點,但是作為戰鬥力,還是很強的。

  阿貝多乖巧地點了點頭,「我的兄弟們都會回來嗎?」

  「可能會,可能不會。」

  「那一定要離開嗎?」

  塞萊斯特點了點頭,「是的,因為他們都不是怪物,要跟每個坎瑞亞人一樣承擔責任和代價……至於你,你先長大吧,孩子。」

  塞萊斯特說完就離開了。她很忙,本來她沒空來看萊茵多特,可誰讓萊茵多特在門口下的煉金術禁忌只有她解得開。所以不得不擔任了伊爾明的信使。

  接著,她把那些龍都帶去了他們應該在的位置,她告訴他們,「跟這裡的人民一起抵御【黑潮】吧。」

  龍們點了點頭,他們的性子都像是懵懂的孩子,而這些的孩子沒有大人的約束……會變成什麼樣的【怪物】呢?

  「好的,伊西斯大人。那結束後,您會陪我們一起玩嗎?」

  他們巨大的爪子搭在伊西斯身上,即使想像孩童一樣做出依偎的動作,卻因為可怖的體型像是一場不懷好意的脅迫。

  「當然……如果我們再見的話,我一定陪你們好好玩游戲。你們喜歡玩捉迷藏,對吧?戰爭結束後,要好好躲起來,不然我很快找到你們,游戲就結束了。」

  「我們是不會輸的!」

  「好孩子,記住不要讓我太快找到。」

  在做了簡單的約定後,塞萊斯特就離開了。

  雖然她知道杜林會變成魔龍,葬在雪山;厄裡那斯的軀殼上會生出可愛的生靈【美露莘】……一切都無法挽回,但她還是做了。這些孩子已經失去了萊茵多特,如果她再拋棄他們,他們就未免太可憐了。

  她一路乘著風來到了蒙德,這裡不是抵御獸潮的戰場,還是一片安靜祥和的樣子。但蒙德的騎士團已經派出了他們的戰士去支援坎瑞亞和其他遭受侵蝕的國家。

  沒有神直接管轄的國家,也一樣走在了它建國之初既定的【自由】又仁愛的道路上。

  「因為我們是騎士,怎麼可以聽任他國人民的悲鳴而不作為!」

  「世界需要我們,所以我們才站了出來!」

  「向往和平的騎士們請隨我一起,為了自由而戰!」

  隨著這代騎士長的號召,人們背井離鄉為了他國的和平而戰。

  也只有在騎士精神沒有消逝的時代,世界才是真正的一體。

  自由是全世界的自由,而不單單是蒙德的自由。

  【看來你很感慨啊,是不是很感動?】

  耳邊傳來形如微風的絮語。

  「巴巴托斯,」塞萊斯特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了與往日無異的容顏,「好久不見。」

  【真狡猾,這句話本來應該我來說才對。怎麼不打算和我玩躲貓貓了?這些日子,我只聽說過末日魔女伊西斯的名字,可沒聽說過塞萊斯特。】

  一聽就知道巴巴托斯在鬧別扭。因為世間的一切都瞞不過自由穿行的風。

  「那你現在聽到了。我找你是有事想告訴你。」

  【什麼事?也對,你也只會在有事的時候才想起我。】

  「……」塞萊斯特沉默了一會兒,巴巴托斯卻依舊沒有現出自己的真身,「這次戰爭結束後,杜林會來到蒙德。雖然他沒有惡意,但是他的血是污染一切的至毒,就連風龍王也難以抵抗……將杜林封印在雪山上,雪山上有殘留的銀白之樹,樹會將龍血凝結,那會是減少污染侵蝕的方法。」

  【我明白了。這是你唯一想告訴我的?】

  塞萊斯特嘆了一口氣,「不,在此之前。溫迪,你還好嗎?你此前一直都在西風騎士的戰場上。你不肯獻出身影……你是受傷了嗎?」

  溫迪一直是溫柔心軟的孩子,他不會用那麼冷淡的態度對塞萊斯特,想要趕走她,也不過是因為溫迪受傷了,但他不願意被塞萊斯特發現。

  【……不,我沒有。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弱小的、可以被你捧在手上的精靈了。】

  「那我可以理解為你拒絕讓我幫你療傷嗎?如果你想證明自己是真的成長,就不要拒絕來自同伴的幫助。」

  【……你是對的】,溫迪顯露出了自己的身軀,白色的羽翼上布滿了遭受侵蝕的黑點,【可你能保證你永遠會是正確的嗎?】

  【時間在流逝,生命在不斷消逝和新生,】他揮動了自己的羽翼,不同以往,掀起的卻是颶風。風精靈已經蛻變成了一位真正的神明,只要他想,世間的風就會為他鏟平一切阻礙,【我是神,無可非議的神明。而你,竟然

  要放棄神位,告訴我,你將去哪裡?塞萊斯特,你的未來又該掀起怎樣的風?】

  「你什麼都知道了?」

  【世間萬物都不過是穿耳的風聲。】

  塞萊斯特向他伸出手,「那至少先讓我為你治療一下……我們是在告別,雖然我是來告別的。但你和我都知道這不會是結束,只是時間流逝。」

  升起來的微光慢慢撫平了羽翼上的創傷,新生的骨肉在舊的傷口裡勃發。

  溫迪握住塞萊斯特的手,【我討厭這樣。】

  「你討厭分別?」

  【不,我討厭時間。】

  【可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好,我答應你。等到一切結束後,我會沉睡,希望我再次蘇醒的那天,你和我都沒被時間奪走一切。】

  【你走吧,去你該去的地方,做你該做的事,你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

  風輕輕地推著塞萊斯特,它讓塞萊斯特不要回頭,明明溫迪的傷還沒有完全治好,明明她還想多呆一會兒……

  可是,身後卻傳來了悠揚的風笛聲,那是她第一次給溫迪彈奏的曲子。

  耳邊似乎還能聽到溫柔的聲音唱起歌謠——

  「五月之末,萬物蔥蘢也不能覆蓋

  山水退讓,而你若來,依舊被一個幻境溺滅……

  許多時候,我背對著你,看布谷鳥低懸

  天空把所有鳥的叫聲都當成了禮物

  才驚心動魄地藍……」

  然而,仔細一聽,卻不再有歌謠,於是曲子也變得寂寥起來。

  【不,我討厭時間。】溫迪是這麼說的。

  「而我也一樣討厭時間。」

  不知不覺,已經快走到旅行的末尾了。

  塞萊斯特抬頭看了一眼蒼藍的天色,原來,已經過去很久了。

  世界一直沒有改變,而最初陪伴她的人已經走不開時間了。


第131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6) 置身在傳奇故事……

  太陽離冰很遠, 在冷暖交界處飛舞

  風推著童車在慢慢地走著

  全家傾巢而出,看久違的藍天

  我們置身在傳奇故事的第一章裡。

  ——保羅

  「戰況如何?」

  「璃月的獸潮在層岩巨淵,若陀龍王鎮守其中, 但有傳聞,龍王似乎也染上了【瘋狂】;須彌的獸潮則是在沙漠中, 為了避免進一步的擴散,水神厄歌莉婭……已經獻出了生命, 大慈樹王則下落不明;稻妻的災厄由雷神姐妹獨自抗下,目前消息暫無……」

  「我明白了。」

  塞萊斯特點了點頭,她面前的是替伊爾明代掌坎瑞亞的亞爾伯裡奇一族的族長, 「王上怎麼樣了?詛咒……已經蔓延了嗎?」

  族長搖了搖頭,「……已經無法挽回了,大人。」

  「我知道。你也帶著你的族人一起離開吧。」

  「去哪裡?」

  塞萊斯特拔下自己手上的戒指, 遞給他, 「天下之大,總有你們的容身之所。不管你們是想安穩地度過一生,還是復辟坎瑞亞,都隨便你們。」

  「您是打算繼續幫助我們?我們中的一部分人已經選擇投奔深淵……而在你們魔神看來, 深淵是一切災厄的源頭?」

  「可是族長你卻不打算成為那部分人之一。我不是出於仁慈, 只是……寄希望於你, 於你們亞爾伯裡奇。這個戒指裡面封存了我的一部分靈魂,在這個【我】死後,請將戒指交給恰當的人, 以便我從地獄裡復生。」

  「您?」他裝著星辰的雙眼顫抖了一下, 似乎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一位魔神願意陪坎瑞亞一同死去。

  塞萊斯特卻拍了拍他的肩,「走吧,不要回頭了。宣告坎瑞亞滅亡的將會是【末日】的魔女伊西斯。」

  「也只有我而已。」

  進了大殿, 空蕩蕩的,沒有了生機,也沒有活物。

  盤踞在王座上的已經無法被稱為人類了。

  但是,塞萊斯特卻恭敬地低下了頭,「王,我來覲見您。」

  長著扭曲羊角,頭戴面具,身軀上長滿了野獸的毛的怪物用它的眼睛看著塞萊斯特,但它也只能做出低頭看的動作,因為它已經被隕鐵的鎖鏈牢牢捆在了王位之上。怪物發出像是哭泣一樣的嘶吼聲。

  【他們……怎麼樣了……】

  蛻化的不止是身軀,還有頭腦,語言和思維都變成了舊日的幻夢。塞萊斯特憑借自己的權能去傾聽著怪物最後的遺言。

  「因為您的獻身,留著純正坎瑞亞血脈的人逃過了淪為野獸的命運,但是那些混血兒已經……如您所願,我拿走了混血兒的智慧,他們不必親眼見證身為怪物的自己,靈魂有如墜入幻夢之中。」

  但夢總有醒的一天,當後世被稱為丘丘人的存在,摘下了面具,去到水池邊,見到真正的自己,將會是徹底的黑暗和絕望。

  怪物繼續發出嘶吼。

  【你……你做得很好……】

  「不及王上的偉大。」

  本來,該淪為怪物的是全體坎瑞亞人,但伊爾明用自己的一切跟死之執政交換了,於是一部分人得以留存,可是死之執政卻拒絕接納他們的靈魂。所以,那部分坎瑞亞會變成活著的行屍走肉。

  坎瑞亞人——身體不斷腐朽,靈魂卻嶄新。

  混血的坎瑞亞人——身體嶄新強健,靈魂卻失落。

  正像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本身。

  也難怪伊爾明要向全體國民隱瞞他的獻身,隱瞞他早就先子民一步淪為怪物的事實。

  「太諷刺了,深淵的力量把坎瑞亞(國家)變成了強大的怪物,而又是深淵把坎瑞亞人變成了真正的怪物。」

  塞萊斯特伸出手,想要像往昔一樣試圖喚回偉大王者(伊爾明)清明的神志。

  「王,伊爾明,請醒一醒……」

  但是,他的詛咒已經很深了,死神的鐮刀迫不及待要收割他破碎又偉大的靈魂了。

  【坎瑞亞覆滅了。】

  王在臨死之前說出了宣誓般的話語,可是王座旁卻只有一位懷有異心的魔女。

  「是的,坎瑞亞(國家)已經覆滅了。但坎瑞亞會一直存在於七國之中,像一個來自深淵的幽靈,一直游蕩……」

  野獸的喘息聲越來越大,它想從王座上掙脫,但王的命運注定是背負坎瑞亞的一切榮耀和災難而死。

  【你來見證這一切了,魔女……末日的魔女,伊西斯。】

  野獸睜開眼睛,原本藏著星辰的眼睛卻只有難看的黃褐色,死氣沉沉又渾濁不堪。

  「是的,王。正如我們所約定的那樣。」

  但塞萊斯特心中卻有疑竇。她知道自己即將走到命運的末端,但她卻猜不到故事的走向。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像其他魔神一樣

  在抵御【黑潮】中死去。

  她以坎瑞亞的人身份戰鬥到了最後,身上傷痕累累,卻活了下來。

  那麼,我的【末日】又在哪裡呢?

  【伊西斯,曾經游蕩在世界之外的幽靈……已經死去又即將復生的神明……你的復蘇將會給帶來世界真正的噩夢。】

  鎖鏈被掙脫開了,伊爾明的意識突然清醒了,他向著塞萊斯特發出最後的一擊,漆黑的爪子似乎馬上就要割破塞萊斯特的喉嚨。

  塞萊斯特愣住了……她完全沒有想到伊爾明竟然想殺死自己。

  但是,這完全沒有理由。

  她沒有來得及躲開。

  ……竟然會是這樣滑稽的結果,她在心裡嘲諷著自己。可是,卻不想帶著滿腹疑問復生。

  在伊爾明馬上要拉著塞萊斯特同歸於盡的時候,死神的鐮刀隔開了他的喉嚨。

  那是——【不應該存在於世間之神】。

  鐮刀劃開了亡靈和生者的國度,死之執政在幽暗的冥府中望著充滿生機的世界。來自地獄的獵犬,從鐮刀劃破的空間裡面爬了出來,三頭的惡犬嘶啞著倒下怪物的身軀,接著從身軀中扯出了靈魂,他們一邊撕扯,一邊吞食著罪人的靈魂。

  死的女王冷冷地看著,呵斥著她不聽話的僕從,【夠了,他的靈魂不是你們的玩物,把他帶去罪人應該去的地方。】

  聽見女主人的聲音,獵犬們紛紛夾起尾巴,以表示自己乖巧的一面。但女王卻不再關心它們的表現。

  【伊西斯。】

  死之女王舉起了鐮刀,朝著塞萊斯特揮砍下。

  塞萊斯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閉上,她都沒有躲藏的心情了,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是死之執政的對手。

  這樣……至少會死得痛快一點,她苦中作樂地想。

  可是……鐮刀卻沒有從身軀中奪走她的靈魂。

  死之執政面色難看了一瞬,卻又很快釋然了,【也對,死之執政又怎麼能奪走生之執政的生命和靈魂呢?只是我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我的姐姐伊西斯。】

  【你的權能是生命,但是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遏制你在世界中的無限擴大……這麼下去,你一定會奪走其他生命難以生存的一切,所以你選擇了自盡。】

  【但生之執政的自殺是沒有意義的,等力量恢復,你就會復生。】

  【為了防止你毀滅世界,我(死之執政)分裂了你的靈魂和力量,時間執政將分裂後的你困在不同的時空以便你的分身永不相遇,空間執政……在消逝之前將你驅逐到世界之外。】

  【然而,你還是回來了……】

  女神留下一滴眼淚,並不是為了感人的姐妹重逢,【我——死之執政必將阻止你。】

  塞萊斯特聽懂了死之執政在說什麼。

  死之執政似乎只把她當作生之執政復生的身軀。

  但她並非那位大神,也討厭別人把自己當作一具給別人復生的工具。

  但是,當務之急是,「如你所說,一旦【伊西斯】的兩個分身合二為一,那麼伊西斯便會重臨世間。」

  死之執政點了點頭,她的面容籠在神秘的面紗之下,看不出神色。

  「那麼空間執政和時間執政呢?」

  死之執政搖了搖頭,【她們……吾感應不到她們了。】

  「那麼看來,唯一能阻止伊西斯復生的就只有我了。」

  「對了,別叫我伊西斯,我是塞萊斯特,當然也只會是塞萊斯特。」

  但是……按照時間的悖論,她和九方必將在未來重逢。此前,她親手交給亞爾伯裡奇的戒指已經無法收回了。

  來源同一的靈魂在相遇後會永遠期盼能夠合二為一的那天,即使現在的塞萊斯特能夠抵御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誘惑,可是……千年後、萬年後呢?神也會磨損成沒有智慧的野獸。

  更何況九方只是人類……她身死後,靈魂必將回歸。

  塞萊斯特閉上眼睛,場面似乎是無解的死局,但是——

  「對了,你拒絕回收坎瑞亞人的靈魂對吧……我有一個主意,將那些靈魂的所有權交給我,不管是純血的坎瑞亞人,還是混血的坎瑞亞人……我會一起收留他們的靈魂。」

  「……可以,但你想做什麼?」

  「不妨先教我掌握一下生之執政的能力?」

  塞萊斯特感覺到沉重像是鐐銬的東西被帶在了她的身上,靈魂的重量還是太過沉重了。但她的身軀卻依舊挺拔——

  「正如你所說,生之執政分裂靈魂後,才形成了我。那麼,在毀滅世界前,先讓我用一下那位大神的力量吧。」


第132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7) 時間滲透生命……

  時間滲透生命, 生命變成死亡,

  死亡穿透房屋,把房屋化為塵土。

  就連群山, 那些宏偉的岩石堆,最終也要屈服。

  ——約恩卡爾曼斯特凡松

  九方猛地從夢境裡清醒過來。

  她睜開眼睛, 看到的卻不再是大漠空曠又徹骨的藍天。床頭坐著的人放下了手中翻動的書,書頁被停留在了傳說的那一頁——九方卻突然抓住他的手。

  「我找到她了!」

  少女急不可耐地說。

  「你找到誰了?」迭卡拉庇安問她。

  「塞萊斯特!我知道塞萊斯特在哪裡了!」

  迭卡拉庇安卻沒有露出開心的表情, 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九方的頭發,安撫著她,「塞萊斯特早就死了……不, 九方你就是塞萊斯特,你是復生的塞萊斯特。」

  「不是這樣的!」九方有些急切,「她和我是不同的……不, 雖然我們是同一個人……但是, 但是……我要把她帶回來,把她帶回這個世界……」

  迭卡拉庇安耐心地聽著她前言不搭後語、斷斷續續又吞吞吐吐的話,「所以你說的塞萊斯特在哪裡?」他注視著九方天藍色的眼睛,「可是如果塞萊斯特回來了, 那你又是誰呢?」

  九方抓緊他的手松開了。

  如果塞萊斯特回來了……那麼, 她又是誰呢?塞萊斯特活在世間的人類化身嗎?一個她的分身?

  「你還要找她嗎?」

  迷茫的眼睛逐漸堅定, 就像是在藍天中出現了耀眼的太陽,「是的,即使這樣, 我也要找到她——不, 我想我已經知道她在哪裡了。」

  「因此,我就一定要把她帶回這個世界!不能留她一個人呆在孤獨又黑暗的地方了,」九方抬起頭, 看著屬於塞萊斯特的戀人,「你會幫我嗎,迭卡拉庇安?」

  迭卡拉庇安的神情卻沒有明顯的喜悅,甚至沒有太多的情緒,「可是我的塞萊斯特已經在我面前了,我不知道你在說誰……但我總是願意幫你的。說吧,剛醒來的公主,這次又需要我去干什麼?」

  九方對著他微笑了起來,「我知道你不會拒絕我。我想去的地方是原始胎海,我能感覺到——她就在那裡。」

  就在梅洛彼得堡的監獄之下。

  迭卡拉庇安挑了挑眉,「你可真會給我出難題……你應該知道原始胎海意味著什麼。」他從床頭坐起來,朝九方伸出手,「但現在先起床吧,你睡了很久。先吃點東西,我會想辦法的。」

  九方開心了起來,她親熱地挽著迭卡拉庇安的手,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女孩。

  但迭卡拉庇安卻拍了拍她的手,「可是你要想好,這個世界同一時間只會允許唯一的存在。如果你想要把過去的影子(塞萊斯特)帶回世間,你就會變成一個沒有過去的幻影……告訴我,你認可塞萊斯特的過往等於你的過往。」

  「……」

  九方沉默著,她心的弦亂了,「你可真會說讓我不喜歡的話,」她知道自己是在挑刺,只是把情緒發泄到親近的人身上,「不,我很抱歉。但我會好好考慮的,在塞萊斯特回來之後。」

  她去吃早飯了,味同嚼蠟一樣吃下食物。食物填滿了空空如野的胃部,溫熱的牛奶讓她的臉上多了血色。

  「你睡過去嚇到了萊歐斯利。現在你醒來了,等休養好,就跟我一起去梅洛彼得堡,答謝他照顧你的恩情。」

  「嗯。」

  「順便,你想去的原始胎海,入口就在梅洛彼得堡。」

  「嗯。」

  「在去原始胎海之前,我們需要詢問芙寧娜女士和那維萊特先生的意見……如果他們不願意,那麼很遺憾,我們就得從長計議了」

  「嗯。」

  「所以我們就不能去原始胎海了。」

  「嗯……嗯?」

  九方抬起了頭,迭卡拉庇安有些生氣地點了點她的眉心,「剛才的話你有在聽嗎?」

  當然是沒有聽的。她的全副心思都在原神胎海的塞萊斯特身上。

  因為那是自己。

  那是從來沒有親自見過……無比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她的心思很復雜……九方感受著難得的「獨處」。從她醒

  來後,她就不再能連接上塞萊斯特的視野,塞萊斯特離開璃月後的事,九方完全不知道。

  就好像……她遺失了那段記憶和一部分的自己,現在她要把全部這些都找到。

  「所以……你根本就不想聽你的要求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迭卡拉庇安像是在抱怨著。

  但是,女僕卻禮貌地敲了敲門,隨後快步走了過來,在迭卡拉庇安耳旁說了什麼,就恭敬地退下了。

  「是嗎?我知道……那就把那位殿下帶入候客廳吧。哦,記得准備藍莓小蛋糕和甜膩的奶茶,我聽那維萊特說過,她喜歡這些。」

  「……我們的客人是誰?」九方問道。

  聽到「我們」這個詞,迭卡拉庇安顯然心情好了一點,但他還是裝作矜貴的樣子,輕輕地揚了揚頭,「是芙寧娜德楓丹陛下。也就是我們至高無比的水神陛下,正義之神。」

  「那位陛下又怎麼會來?」

  九方不認為是巧合。

  「這個問題我覺得你比我更適合回答,」迭卡拉庇安牽起她的手,「走吧,跟我一起去見那位陛下。」

  他牽著九方穿過古樸的走廊,長長的、純白的窗紗遮蓋了外界的陽光,將城堡變成了一個古老又與世隔絕的幻夢,接著迭卡拉庇安拉開了候客廳的門。

  門裡有個少女體型的人,留著藍白漸變的水母頭,一雙眼睛仿佛水滴,一滴是像冰,一滴是像海。

  整個楓丹最高貴的女王陛下沒有預料中的傲慢態度,只是端著一小碟藍莓蛋糕,像是小倉鼠一樣小口品嘗著,偶爾還要喝幾口溫暖的奶茶。

  「噢,是你們來了。」芙寧娜放下手中的盤子,「奧蘭多(迭卡拉庇安)卿家裡的甜品還不錯,我很滿意。如果你願意把你家的糕點師送往審判廳就更好了。」

  「……以前的你可沒有那麼霸道,芙寧娜陛下。」

  奧蘭多打量著坐在沙發上的少女。在他的記憶中,芙寧娜雖然行事無狀,常常發表驚世駭俗的言論,也從不掩飾自己的無知(尤其在審判犯人的時候),但總體來說,還是一位小心翼翼的神。

  她日日夜夜穿梭在楓丹,像是在表演一場永遠不會迎來謝幕的戲目。

  明明是水的神明,明明水流經的地方都是女神的屬地,可是芙寧娜的舞台卻只在楓丹……而在燈光之下,她從未擁有過朋友。

  「這還是您第一次來這裡,明明我們是老熟人了。如果那維萊特知道了,他想必也會大吃一驚,您甚至沒有去過那維萊特的家。」

  「……請停下你的試探吧,奧蘭多卿。噢,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的真實身份,風之龍王迭卡拉庇安。」芙寧娜端起杯子,吹了吹,她還挺喜歡這種甜膩又溫暖的味道,跟她日常呆的地方可有很大不同。

  迭卡拉庇安眨了眨眼睛,他現在確定了……這絕對不是他平常看到的那位。

  那個經常呆在劇院的女王可不知道他是誰。

  「不過可以請你稍微離開一會兒嗎?」芙寧娜放下茶杯,「我有一些話想跟面前這位小姐聊聊……不過別擔心,只是一些私人話題,我想風龍王也不會沒有風度到偷聽兩位淑女(Lady)的悄悄話吧。」

  迭卡拉庇安回頭看了一眼九方,「我倒是不知道水之女神找我妹妹有什麼事,有什麼話會是我這個哥哥聽不得的?」

  芙寧娜擺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別說俏皮話了,迭卡拉庇安。我找的可不是你的妹妹,而且曾經的春之女神——塞萊斯特。」

  九方的眼神動了動,她拉了拉迭卡拉庇安的袖子,「你出去吧,我相信,陛下只是有些話想跟我說。而正巧,我也有事要拜托陛下。」

  她轉過頭,正巧望見芙寧娜打量她的神色,帶著一些好奇和幾分……崇敬?

  迭卡拉庇安點了點頭,出去之前還聽見芙寧娜像是此地的主人一樣衝他發話,「記得拉上門,奧蘭多。噢,對了,也給小姐也上一些甜點和飲品,你這裡的點心倒還不錯。」

  倒顯得迭卡拉庇安是個徹底的外人了。

  等門關上,芙寧娜才示意九方坐到她面前。

  高貴的女神打量著面前的人類,緊接著就像在自言自語一樣,「你跟我想像之中不一樣呢……雖然說我還是第一次見(活著的)你……但是你跟我想像的倒不同。」

  「那女神陛下覺得我應該是什麼樣?」

  芙寧娜噗嗤一聲笑了,「別這麼稱呼我,你同樣是神明……雖然曾經是。」

  「不過放輕松,我想你同樣需要我的幫助。」

  「你應該知道——春之女神塞萊斯特的神軀在原始胎海,而原始胎海在我的監管之下。」

  「所以……芙寧娜,你是想幫我嗎?幫我拿回屬於我的軀殼?」

  芙寧娜卻哈哈大笑了起來,「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幫你,我可不是在幫你……就像丟垃圾一樣,春之女神打開了原始胎海的大門,把坎瑞亞人的殘骸扔進了胎海裡,甚至沒有過問此地的主人,也就是我的意見。」

  「這實在是太粗魯了。」

  「但是——這份『暴行』其實並不重要,」芙寧娜伸出她的手指,指著九方,「重要的是,為什麼春之女神可以打開本應該是水之女神屬地的原始胎海?」

  期間,女僕敲門進來送上了新烤好的、香香甜甜的糕點和沏好的紅茶,塞萊斯特往門外一看,就看見迭卡拉庇安拿著他那本研究古沙漠歷史的書坐在門口的沙發上看著。

  等女僕小姐離開了,芙寧娜才接著說,「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噢,小姐,你簡直像是個『小偷』。」她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擦掉嘴角蹭上去的奶油,這讓本來應該嚴肅的交談變得滑稽和親切起來。

  九方指了指芙寧娜的嘴角,遞給了她一張手帕,「這裡蹭上去了……您就這麼喜歡這裡的點心?」

  「當然,畢竟我可不常吃到。」

  「怎麼會?您不是經常出現在各個甜品店嗎?」

  芙寧娜對她無奈地笑了笑,卻並不回答她的問題,「還是說回之前的話題吧。在春之女神打開了原始胎海的大門後,作為真正的主人,我芙寧娜德楓丹有必要去拜訪她,詢問一下她到來的理由。可是我卻發現——」

  芙寧娜轉過頭,用那雙奇異的異色眼睛盯著九方。

  「您發現了什麼?」

  「春之女神自殺了——又或者,誰殺死了她。等我趕到的時候,原始胎海裡除了蛻化成最初生命體的坎瑞亞人,就只剩下一棵枯萎的樹,銀白的樹

  干之上,像征著死亡的鐮刀貫穿了春之女神塞萊斯特的身軀。」

  九方眨了眨眼睛,她意識到了芙寧娜話語之中的矛盾之處,「那您為什麼說塞萊斯特可能是自殺,在我的印像裡,春之女神從來不揮舞鐮刀。」

  「是的,春之女神從未擁有鐮刀,所以貫穿她的鐮刀屬於——死之執政,屬於永遠不會干涉生者世界的死之執政。」

  「傳說中掌握冥界大門和死者靈魂的神明居然會追著春之女神來到水之神的原始胎海,並用祂的鐮刀在水神趕到前就殺死了春之神。」

  「我無法相信我推斷出來的真相。」

  「但,那就是事實。」

  九方的呼吸放得很輕,她終於聽到了塞萊斯特的消息,「但是芙寧娜,你確定,春之女神,那具被鐮刀釘在銀白之樹上的神明……是真正地步入死亡了嗎?」

  九方有種冥冥之中的確信,她相信即使死之執政能奪走世上大部分的生命,但也拿不走塞萊斯特的靈魂。

  因為屬於塞萊斯特的靈魂,此時就在九方的身軀裡,隨著心髒跳動。

  「不,所以我來找你了。」

  芙寧娜露出一個輕柔的笑,「把她(塞萊斯特)從原始胎海帶走吧,就當是為了我。」

  「我無法再忍受了。」


第133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8) 這個世界靜默下……

  來和我躺下吧, 感受我指尖的溫暖,

  感受我嘴唇的柔軟,這個世界靜默下來漸漸消失,

  我呼喚你,和你在一起我是安全的。

  只要你愛我,

  這個被上帝拋棄的世界就可棲居。

  ——約恩

  「迭卡拉庇安不能進來……當然,這是不能被允許的。」

  換上一身新衣著的水神莊嚴地說。

  她看上去那麼神聖和純潔, 以至於沒人會懷疑她的正義。

  迭卡拉庇安便也退到原始胎海的入口,「好,我在這裡等你。」

  九方向他點了點頭, 「嗯,我會完好無損地回來。」

  她做著約定,迭卡拉庇安聽到只是微微無奈地看向芙寧娜, 他用眼神無聲地表示【你不會讓她有事的吧。】

  芙寧娜則高傲地點了點頭。

  接著水神便拉著九方跌入了水中, 「不用害怕,照常呼吸就可以了……這可是我給與你的祝福,你不會再溺在水中。」

  「好了,現在睜開眼吧。」

  九方知道為什麼芙寧娜說她一刻也忍受不了了。

  藍得很有層次的海, 澄澈得像是星空的海, 本來應該是一切生命歸屬的海, 卻變成了兩方勢力爭奪的戰場。

  一方是枯萎的樹和散發著死亡不詳氣息的鐮刀,干枯的葉枝下是一些懸浮的、鎖在牢籠中的罪人(坎瑞亞)靈魂;而另一方則是來自世界之外的吞天之鯨,祂把原始胎海變成了供祂生長的子宮, 祂肆意吸入提瓦特的生命能量。

  但樹和鐮刀卻將一半的胎海阻隔。

  於是, 鯨魚憤怒地撞擊著死之氣息制造的結界,祂的大尾巴狠狠地衝擊在大樹上,可是已死的樹卻甚至無法回應祂的憤怒。

  芙寧娜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她打了一個響指, 海水被調動起來,把吞天之鯨拽得更遠,海浪把鯨魚推往了隱蔽的內海之下。

  但芙寧娜知道,她沒辦法徹底驅逐吞天之鯨……而且,吸食海水的鯨魚多多少少降緩了楓丹海平面上升的速度。

  「跟我來吧,我們要抓緊時間。」

  芙寧娜不確定自己是否在做正確的事,她沒有在預言中看到如今的光景,也不知道是否會給她偉大的計劃有什麼影響。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站出來,就像在第一任水神厄歌莉婭消逝後站出來主持殘局。

  「這五百年間,枯萎的銀白之樹和吞天之鯨構成了一種精妙的平衡。雖然它們倆都是我不歡迎的外來者,但是我不得不承認這放緩了預言的時間。」

  「什麼預言?」

  芙寧娜搖了搖頭,「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我會處理好的。」

  「但是,這份平衡是很脆弱的。吞天之鯨和附在樹上的死亡氣息都很危險。原始胎海是一切生命孕育的地方,它本應該純淨而一塵不染。」

  芙寧娜帶著九方來到了巨大的、枯萎的銀白之樹下。

  銀白變成了灰暗,翠綠也變成了枯黃,取代生命的蔥蘢和喜悅的是亡靈悲痛的哀鳴和無意義的沉吟。

  被樹干捆著,被鎖鏈吊著,又被鐮刀貫穿了身體的是她可憐的半身。

  死亡的、亦或是陷入沉睡的塞萊斯特跟樹融為了一體,她的下半身化成了樹的根系,上半身則深陷樹干之中,只有面容一如既往的安寧而平靜。

  「她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樣。」九方喃喃著。

  「但我們現在就要把這位『睡美人』叫醒。」芙寧娜的手上突然多出了一柄法杖,「真討厭,我可不擅長戰鬥啊。」她抱怨著,眼神卻堅定、毫不動搖。

  芙寧娜看向九方,「你能感覺到嗎?這裡的靈魂都因為你的到來而顫抖著,他們馬上要結束數百年的監禁和封閉,因為曾經帶給他們死亡的女神的靈魂回歸於此。」

  然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芙寧娜其實也並不清楚。

  她的神職是正義和審判,而並非生命。原始胎海曾經是給與第一任水神厄歌莉婭的,經由傳承,現在成了芙寧娜的責任。

  可是,水之神並不懂靈魂的權能,她不明白為什麼曾經死去(沉睡)的神可以經由人之軀復生。

  雖然芙卡洛斯仿照春之女神的做法,制造了『理想』的『人類』芙寧娜。

  但是芙卡洛斯知道芙寧娜並不是她。

  而春之女神卻和面前的人類卻是同一個人。

  「難道枯木也會逢春嗎?也對,你畢竟是春之女神。」

  芙卡洛斯向前推了推九方,「去吧,把那把殺死(封印)春之女神的鐮刀拔出來。別害怕,我會確保你的安全,以正義之神芙卡洛斯的名字發誓。」

  九方的身軀微微顫抖,卻對芙卡洛斯露出了一個安撫的微笑,「不,您說錯了。我顫抖並不是因為我害怕,而是我知道——她(塞萊斯特)的計劃要成功了。」

  雖然解開一切迷霧的拼圖都沒有拼湊全,但是九方足夠了解自己的半身。

  塞萊斯特想要的,就一定會成功——她是如此確信的。

  「是嗎?那就去吧,好女孩!」

  九方乘著水流,水將她托舉到根系之上。

  那些盤踞的、像蛇的枝干在她靠近後都紛紛退下,恭順得像孩子一樣。但死亡氣息的鐮刀卻沒有後退一步,九方只是靠近看到它——就仿佛直視了死之執政的雙眼。

  「啊!!!」

  少女發出一聲慘叫,她的雙眼緊緊閉上,不斷地流出鮮血——她的眼眸已經被死之執政奪走。

  芙卡洛斯一驚,就立馬想要趕上來。

  但九方卻制止了她,「不,別過來!」

  她能感受原本是自己眼眶的地方在不斷蠕動,像蟲子也像花草一樣蠕動,它們想要衝破束縛,想要生長。

  九方一面按住自己劇痛無比的雙眼,一面抓住了鐮刀,鋒利的刀刃帶著腐蝕一切活物的信念,只是稍微觸碰,她的手就被劃出了一道大口子,鮮血不斷滴落。

  血順著鐮刀如冰的刀鋒向下流淌,打濕了塞萊斯特安寧又和諧的睡顏,把她瑩白的臉都染上了不詳。

  眼球好疼,有什麼東西想要衝破束縛。

  九方疼得直冒冷汗,紛雜凌亂的記憶四處散著,好像要把她打散,拼湊出一個新的自己。

  接著,【祂】睜開了眼睛。

  九方和塞萊斯特互相面對著對方。

  塞萊斯特灰暗而混沌的眼睛倒映著黑發的少女,和從少女藍色眼眸中生長的銀白枝丫。

  【呵∼】

  塞萊斯特似乎在輕笑,但什麼也聽不清。

  祂醒來了,但醒來的只是一具空蕩的空殼,一具活著的屍體。

  芙寧娜震驚地看著一切,她顧不上什麼,立馬將九方用水流拉到自己身邊。

  她抱著面色蒼白的少女。

  「怎麼會?」

  芙寧娜怎麼會看不出來了,九方正在從人變成神,從人類到人之神。

  但是,那個【塞萊斯特】又是什麼呢?

  【呵,呵,呵∼】

  【塞萊斯特】掙脫了枯萎的銀白之樹的束縛,那本就是用來封印她軀干的牢籠。但如今,它們也變成了易碎的紙屑。

  接著,就是礙事的鐮刀。

  祂的手輕輕搭到鐮刀之上,輕輕一捏刀刃就化為了粉塵。

  而最後的阻隔就是這些來自坎瑞亞的罪人,他們本來是丘丘人的靈魂,死之執政不願意收留他們,要他們留在怪物(丘丘人)的身軀裡,目睹淪為野獸的自己也太過殘忍,所以他們變成了衛兵和戰鬥,只為了將【塞萊斯特】困守在這裡。

  他們發出的不是亡靈迷茫的歌聲而是戰士絕不後退的宣言。

  「九方,你還好嗎?」芙卡洛斯護住懷中的少女,「聽好了,等會我會封鎖這裡的入口……我會在這裡對抗祂,

  你出去後告訴那維萊特,楓丹就交給他了。」

  芙卡洛斯說完,就要把九方丟去安全的世界。

  但是,原本柔弱的少女卻僅僅地握住了她的手臂,「不,不用了,芙卡洛斯。」

  她稱呼著芙寧娜的神名,明明芙寧娜並沒有告訴過她。

  九方從芙卡洛斯懷裡站起來,從眼睛上生長的銀白枝丫已經退回她的身體之中。可是原屬於人類的柔軟藍眼睛已經變成了一片澄澈而空曠的銀白,就連黑色的頭發也染上了冰霜的色彩。

  【我的記憶遺落了……】

  九方說,又或者,可以叫她塞萊斯特。

  她們本就是一人。

  迭卡拉庇安沒有說錯——同一時空的同一世界只會有同一個存在。

  【此前,我一直想找到另一個我……但我現在知道了,我想找的不是我自己。】

  【我想找到的是祂。】

  塞萊斯特的法杖也重新回到了主人的手裡,手杖的一端指著那個【塞萊斯特】。

  「祂是誰?」芙卡洛斯問到。

  回答芙卡洛斯的卻不是塞萊斯特,而是死之鐮刀的主人——死之執政。

  【是吾的姐妹,本應該崇高而偉大,如今卻墮為怪物的——生之執政,伊西斯。】

  「喲,你來了。來的可真准時。」

  塞萊斯特朝祂打了聲招呼,可是死亡的女主人卻沒有搭理她的熱情。

  【如今的伊西斯沒有智慧,也沒有靈魂……簡直就是怪物本身。】死之執政呢喃著,她的痛苦無法言明,可是她又清醒的知道——世界無法承受全盛時期的伊西斯了。

  一具空殼尚且能封印,而聰明的滅世者卻會把死亡帶給世間萬物。

  【水之神啊,關閉原始胎海的入口。吾將把伊西斯永遠困在此地。】

  而被嚴陣以待的伊西斯卻還是無知無覺的樣子,祂輕輕哼起無人聽得懂的歌謠,眼眸依舊灰暗而混沌,智慧、仁慈、溫柔早就從那副軀殼裡離開,曾經像母親一樣輕柔擁抱生命的雙手已沾染鮮血。

  伊西斯已經分不清死亡和生命了,祂的本能尚存,但除了破壞和毀滅外祂擁抱不了任何東西。

  死之執政的鐮刀、利刃;水之女神的水流、刀劍和春之女神的枝丫、槍尖不斷在祂身上劃出傷口,就連那些坎瑞亞的亡魂也死死捆住了伊西斯的雙腳……這裡,似乎就是祂最後的舞會,也會一如既往成為關押祂的牢籠。

  但伊西斯卻並不在意。

  她已經沒有了智慧,也遠離了世間的一切痛苦,甚至就連認識疼痛的知覺也被無情奪走。

  可是,這樣的伊西斯依舊在哼唱著像是搖籃曲一樣的歌謠。

  那樣靈巧、溫柔、和緩的歌聲在空曠的世界裡飄蕩,歌聲來自一個遍體鱗傷的神。

  塞萊斯特知道——伊西斯自始至終都沒有反擊過。

  她看向死之執政,「你知道祂在唱什麼嗎?按理來說,伊西斯的身軀裡應該沒有靈魂的痕跡,她本該是一具無垢的女神。」

  死之執政的頭卻低下了,紫色近乎黑的面紗遮蓋了她的表情,「那是搖籃曲——是伊西斯給一切生命剛誕生的祝福。但是,現在的她,大概不知道這首曲子的意義了。」

  那也是死之執政、時間之執政、空間之執政誕生之初從長姐那裡接受的祝福。

  伊西斯(生之執政)的誕生比祂們都要早,她的神職是從曾經統治世界的龍身上奪來的,所以也背負了與之對應的詛咒。

  【你們要記好,在我要毀滅世界的時候,你們要負起責任保護生命。】

  【尤其是你,死亡(death)——】

  【死亡不會是一切的終結,反而是一輪新的開始】

  【就像天上的月亮,落下去後,在明夜又會升起來。】

  「終將於明夜升起。」

  「你在說什麼?」塞萊斯特問死之執政。

  但死之執政卻依舊對她那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她依舊活在自己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伊西斯姐姐存在著,而不是面前的塞萊斯特。

  一旁的芙寧娜察覺到了異樣的氣息。

  水總是最敏銳的,哪怕是風也躲不過水波。

  「好了,我知道,我來了,我來了,伊西斯。」

  彈奏著跟伊西斯哼唱曲子一樣曲調的是位意外的來客。

  他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但是,詩人卻出現了,帶著輕松的、仿若故友重逢的表情。

  見塞萊斯特驚訝又擔心的表情,風色詩人只是微微勾起嘴角,「怎麼?沒想到我會出現在這裡嗎?真令我傷心啊,我明明說了會在旅途的終點和你重逢的。」

  【時間。】

  死之執政冷冷地吐出這個詞。

  在過去的千百年間,【生命】自我流放、【空間】不知蹤跡、【時間】悄無蹤影,【死亡】退居冥府,所有舊日的神都消逝了,往昔的回憶仿若【死亡】在假寐之時做的美夢一般。

  【繼承時間執政能力的就是你嗎,微風的神?】

  溫迪撥動琴弦,他說起他常掛在嘴邊的話,「風帶來了故事的種子,時間使之發芽。」

  「我是風,是故事,也是時間本身。」


第134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9) 請保留我的詩歌……

  白晝是色彩繽紛的浮沫,

  於深邃的夜色中浮蕩。

  我的祭奉因年代銘記而羞慚,而你卻因此將其銘記。

  假如我的名字成為了負累,

  就將它從這禮物上拭去吧,

  但請保留我的詩歌。

  ——泰戈爾

  「我就說,你和我之間有天生的緣分了吧。」溫迪踏著輕快的步伐來到了塞萊斯特身邊, 「是【生命】喚醒了【時間】,就像童話故事一樣。」

  他撥動了琴弦, 「而現在故事要書寫它的最後一章。」

  塞萊斯特好奇地打量著溫迪。

  她此前從來沒有見過溫迪的這面,比起精靈的輕盈更像是鐘表上的指針在滴滴答答聲中移動它本應到的位置。

  【時間】是最神秘的一位。

  「我曾經祈求過時間執政的庇佑,祂庇護了我。而那個時候, 你(溫迪)甚至還沒有誕生。」

  溫迪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但我還是聽到了。時間是個圓環,身處其中的你看不見指針的撥動, 但是故事早就寫下它最初和最後的章節。」

  隨著溫迪的指尖, 那些被伊西斯衝破的障礙都慢慢復原,枯萎的樹重新恢復銀白之身,灰暗變成了銀白,枯黃轉為了翠綠, 悲痛的哀鳴和無意義沉吟著的坎瑞亞亡靈都擁有了血肉制造的軀殼。

  「就像奇跡一樣。」

  塞萊斯特震驚地看著面前的一幕。

  但溫迪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 「小魔法罷了。」

  然而, 時間的枝丫攀附上伊西斯的身軀,卻立馬被侵蝕成了虛無。

  「我就知道會這樣啊。」

  溫迪自言自語著。他原本是不想這麼快解開屬於自己的謎題的,比起時間, 他更喜歡自由自在的風。

  伊西斯還在唱著搖籃曲, 這個曲子並不是為了迎接時間執政。

  溫迪知道這是為了誰。

  野心,屬於別的神明的野心使得伊西斯平靜了下來。變成了往昔那個孕育生命的、【溫和】的女神。

  她滿心滿意期待著自己孩子的降世。

  於是,溫迪也升起了一陣不同的風, 「接下來可不能呆在這裡了。」

  隨著他的身影升高,虛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齒輪,金色的指針不斷退回,直到退到——那古老的黃金時代。

  而芙卡洛斯不在此處。

  因為那個時候,水之神原屬於的自由自在的純水精靈甚至還沒有誕生。

  世界最初是黑暗的,四周沒有一絲光的存在。

  溫迪在黑暗中抓住了塞萊斯特的手,就像他們在最初相互扶持的

  日子。

  溫迪對塞萊斯特說,「太陽就要誕生了。」

  塞萊斯特卻疑惑不解地問,「太陽?你指什麼……死之執政和伊西斯又去哪裡了?」

  「生命需要太陽,但永不下落的太陽只會將世界焚盡;在日輪的君主外,三月女神履行著她們的神職,不斷地編織著世間的命運……但鬥轉星移,太陽的車轍墜入大地,三輪明月也不再皎潔。」

  「落在地上太陽的一部分變成了太陽的君主阿赫瑪爾,但是如今,就連地上的太陽都已隕落。」

  「【生之執政】熱愛一切供養生命的存在——伊西斯想做的是重新孕育出一輪嶄新的日輪,不受污染的日輪。」

  「於是,祂回應了被禁忌知識污染的阿赫瑪爾。」

  塞萊斯特意識到了什麼,她立馬說道,「所以——你並不是來封印伊西斯的,你只是來見證的。生之執政伊西斯也需要時間的力量來將她帶回太陽還沒有誕生的時代。」

  「那死之執政,她又為何沉默不言,隱去身影?」

  「伊西斯,伊西斯姐姐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會再次復生,她是我們之中最成熟、也最溫柔的神——比起毀滅,她更想帶來新生。」

  「在孕育太陽,帶來【黃金夢鄉】後,伊西斯就會耗盡力量,繼續沉睡。」

  「一如她曾經預見的那樣。」

  「死之執政不會來了,屬於她的戲目已經落下,曾經朝向長姐的鐮刀不會再打擾姐姐的安眠。」

  「她會在冥府看著,看著伊西斯帶來光明,墜入深淵……」

  「而冥府之中,不會有伊西斯的靈魂。」

  塞萊斯特動了動嘴唇,「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們設計好的?一切都是?」

  「那我呢?我的誕生有何意義?我難道——僅僅只是伊西斯剝離軀殼的靈魂嗎?」

  溫迪卻沒有回答,「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時間的誕生有何意義。」

  「但是,我卻覺得很溫暖。」

  隨著他的話語,曾經籠罩在黑夜之中的一切慢慢被從東方衝破黑暗的日輪照亮,黃金的太陽神鳥從孕育祂的樹上飛了下來,從東方飛至西方,將滿目瘡痍的世界照得透亮。

  太陽無比耀眼和溫暖。

  那是日輪的君主和三月女神隕落後世間唯有的溫暖,而在遙遠的東方,岩石的巨龍從冰封中解凍,他抬起懵懂的雙眼看著照亮世界的日出,而日輪君主曾經墜落的車轍就在巨龍的身側。岩石的龍似乎明白了智慧,他動了動眼睛,從石頭變成了魔神。

  「這就是魔神誕生的最初……在舊世界破碎後,新生的智慧生命掌握了新生的法則。」溫迪說著,此刻的他就是提瓦特的時間本身。「但是,此時魔神的心中卻沒有愛,他們只是擁有力量的怪物。」

  無數姿態各異的魔神誕生了,它們相互廝殺著,互相仇視、互相憎恨,甚至不知道生命和死亡的意義。

  「太陽是生之執政孕育的太陽,太陽給世界帶來光明的同時,也帶來了希望、仁慈和愛。生之執政熱愛被法涅斯(原初的那位)創造的人類……於是,魔神的心中也染上了對人類的愛,它們不再是怪物,而是懂得守護的神明。」

  岩石的巨龍第一次化成了人類的形態,他本來並無仁愛,但是日出給他的心中帶來了對人類的憐愛,就連看著這副化成人形的身軀也會心生喜悅。

  【您是?】

  人們看著無所不能的神明,問著他的尊名。

  【我?】岩龍指了指自己,他的利爪已經化成了溫暖的手。是他將人類拉出絕境,是他教會人們交易和商貿,【我是摩拉克斯,是商業之神。】

  摩拉克斯並無金錢的概念,他不需要購買和交換任何東西,他一神便富足於世間。

  但是,擁有一切的神還是許諾了自己的一切,【我以我的血液鑄成摩拉,以我的血給人類的未來擔保。但是不要玩弄金錢,玷污它們,就等於玷污了我的血。】

  圍在摩拉克斯身邊的人類越來越多,但摩拉克斯還是孤獨的神明,這時他身邊甚至沒有若陀龍王。

  年輕的魔神只是時常望著太陽升起的方向,注視一次又一次的日出。

  「那是……摩拉克斯嗎?」

  塞萊斯特問溫迪。

  溫迪點了點頭,「嗯,那是還沒有成為岩王帝君的摩拉克斯。」

  「他在看什麼?」

  「我不知道,但是按理來說,他應該看不見我們。」

  「因為你和我都獨立在時間之外。」(此時,塞萊斯特和溫迪都沒有誕生)

  「可是……我卻覺得他好像看見了我。」

  在時間之外,岩石的君王看見了本不存在於世間的人。

  就像在追逐永遠也追不上的太陽。

  【我到底是為什麼誕生的?】

  【我誕生的意義是什麼?】

  【這個世界……會永遠混沌和黑暗嗎?】

  摩拉克斯心頭時常有著這三個問題。

  而就當岩石的巨龍以為自己要永遠徘徊在黑暗之中時,太陽君主的車轍卻墜落在他身旁,新生的太陽重新照亮了世界。

  龍便睜開了石頭做的眼睛,第一次仰起頭看著飛逝而過的太陽。

  石頭本不會流淚,但初次看向世間的眼睛卻忍不住淌出熱烈又溫暖的液體。

  那並不是因為太陽的光芒太過耀眼,而是巨龍終於知道了愛的意義。

  摩拉克斯的眼淚,來源他最初學會愛的時候。


第135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完) 而命……

  所有這些, 在我心裡,

  都是死亡和世界的悲傷

  所有這些,因為會死

  才活在我的心裡

  而我的心略大於整個宇宙。

  ——佩索阿

  「那世界的命運會去向何處?」

  塞萊斯特拽了拽溫迪, 她急切需要一個答案,「是我們改變了未來嗎?」

  溫迪解除了他的「小魔法」, 新生的金烏(太陽)從銀白之樹上升起,那是阿赫瑪爾, 未曾受到禁忌知識污染的太陽。

  「改變了世界?」溫迪回過頭,他碧色的眼睛沒有看過於耀眼和熱烈的日光,接著他笑了笑, 「可能吧……但本來我們的世界就有無數個可能性,無數的命運,它遠比你想像中神秘……」

  「赤王復蘇了。」塞萊斯特喃喃自語。

  但不應該只是赤王。在她過去的記憶中, 阿赫瑪爾告訴過她, 須彌的三神都會重返世間。於是,塞萊斯特的眼睛又浮上了一層迷霧,「我……我本來以為會是我來復蘇三神,但是似乎……每個人都是戲目的『主角』, 我……我只是……」

  「你只是掀起巨浪的微風。」溫迪拿起他的琴, 這個時候最適合吟游詩人吟唱那些被歷史掩埋的故事, 「跟我一樣的【微風】,但這是好事不是嗎?又或者是世界重新改變的契機。」

  「而這裡是哪裡?我們回到了我們的時間嗎?」

  塞萊斯特看著面前仿若被凍結的世界。它很美,有像鏡子一樣的湖, 湖中心放著三把椅子, 而在椅子圍著的中心處栽著一束銀白的枝丫。

  「永恆綠洲,又或者你可以叫它赤王和花神的美夢。」

  金色的烏鴉從虛空的銀白之樹飛躍而下,它絢麗纖長的羽翼仿若天上墜落的星火。

  落下來的火光融化了凝固的世界, 時間終於開始轉動,一尾停留在空中的魚在漂亮的甩尾後躍入水面,濺落的水滴折射著五彩斑斕的人間。

  鳥兒發出清越的鳴叫,祂落到湖中心的其中一把椅子之上,化為人類的形體。

  那是塞萊斯特曾經見過的神王,但比之前的他更加年輕和鮮活,他的眼神之中沒有疲憊和漠然,而是像陽光一樣閃閃發亮。

  【吾,阿赫瑪爾,重歸人世!】

  阿赫瑪爾宣告著,他的武器收回了利刃,變成了威嚴的權杖。權杖一點到地面,便開出了漫山遍野的鮮花,最多的便是帕蒂沙蘭,像紫面紗一樣美麗神秘的花。

  「等等,他的神性?」

  塞萊斯特很驚訝,赤王沒有這樣的權能。雖然讓大地開出鮮花並不是厲害的魔法,但是這卻是神權能的像征。

  「嗯,那是花神的權能。」

  阿赫瑪爾看著漫山遍野開出的花,露出一個不像他的輕柔的微笑。

  接著,他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椅子中間的銀白枝丫。可惜,枝丫並沒有聽服從他的力量也開出花。

  那是自然的,畢竟那是塞萊斯特的其中一個分身。

  「塞萊斯特,你就在這裡。」阿赫瑪爾用篤定的語氣說著,「竟然在此,為何不現出身影?」

  溫迪聽到後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要你過去呢……那我就不陪你了。」詩人把塞萊斯特往前一推,自己則隱藏在時間的角落之中。溫迪的背後是巨大的齒輪,他立於時間之上,卻寂寞地像個孩子,他催促著,「去吧。」

  「那你呢?」

  溫迪無奈地吐了吐舌頭,「我當然還是那個風神啦……什麼時間執政我可不認識。」

  少年模樣的神明孩子氣地說著,他什麼也不會說,也什麼也不肯說。

  時間是最神秘的,所以時間變成了永遠也抓不住的風。

  「我們的故事不會就此完結吧。」

  溫迪揚起了臉,眉眼彎彎,「當然,時間和生命會永遠依偎直至世界的盡頭。」

  他說完就消失了,就跟他來一樣。

  溫迪或許並不喜歡自己的這面,於是他隱藏了起來。

  就連跟他相伴的生命(塞萊斯特)也無法窺見他的真心。

  可是,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於是,塞萊斯特向前跑去,她很想發泄自己內心的這股情緒,這股仿若走到盡頭的不甘。而太陽伸出手,接住了她。

  「我是阿赫瑪爾……很高興見到你,你終於迎來了新生。」

  太陽的眼眸溫柔而平靜,那不是屬於赤王的情緒,而是屬於花神的心情。

  塞萊斯特打量著阿赫瑪爾,「所以你到底做了什麼?」

  赤王緩緩地說,「還記得禁忌知識嗎?花神和我都認為那代表的絕不僅僅是災難,而是新生。但是,魔神無法抵御它本身帶來的污染,又或者說那不是污染,而是一種新生的、來自世界之外的【法則】,就跟第一王座法涅斯打敗龍族建立的【法則】一樣。」

  「提瓦特是一個一撮即破的蛋殼,世界不允許我們接受來自天外的知識。」

  「但須彌代表的是智慧,向上蔓延、永不停歇的智慧。」

  「走在求知的道路上,即使終點是死亡,也無法阻礙我們探索世界之外星辰的步伐。」

  「娜布(花神)在墜入人世前,就結識了被放逐在世界之外的伊西斯……所以,我,我們知道世界之外的【伊西斯】必將歸來。只有曾屬於提瓦特,又帶著世界之外力量的祂能免疫禁忌知識的污染。」

  「在我即將墜入最黑暗深淵的時候,我聽見了【時間】的聲音,祂(溫迪)穿過了無數絕望的道路,終於找到了拯救世界和拯救你(塞萊斯特)的道路。」

  「我曾經預言過,當塞萊斯特和九方重歸一體時,【伊西斯】會降臨,會從生之執政墮落為吞噬世界的【末日】……但是,現在,伊西斯又被一分為二。一個是伊西斯的靈魂【塞萊斯特】,一個是伊西斯的無垢無知的身軀。」

  塞萊斯特有些混亂,她不太理解赤王說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溫迪又在裡面起什麼樣的角色。

  「沒關系,我會慢慢講給你聽的,你有權利知道一切。」阿赫瑪爾朝著她伸出手,指了指中心的枝丫,「但現在幫我一個忙,折下銀白的枝條,放在旁邊的兩個空椅子上。」

  塞萊斯特雖然有些困惑,但還是照辦了。

  兩束白枝被她置於空椅之上。

  「然後,【母親】請你拿走我最珍貴的東西,贈與白枝。」

  「母親?」塞萊斯特指了指自己。

  阿赫瑪爾乖巧地點了點頭。

  他並沒有叫錯。伊西斯就是重新孕育祂的母親。

  塞萊斯特突然知道赤王有做什麼了,他要把花神和大慈樹王的權能從自己身上剝離出去,可是「僅憑權能無法喚醒逝去的神。」

  「還有記憶,不被禁忌知識污染的記憶。屬於您的記憶,告訴我——您心目中的花神和大慈樹王。」

  塞萊斯特思考了一會兒,她未曾真正見過花神,但卻莫名知道花到底會是什麼樣的香氣,「其一,我要從你身上拿走【純真】,獻給花的女神。」

  「其二,我要從你身上拿走【仁愛】,獻給樹的女神。」

  隨著她的話語,放在椅子之上的白枝開始生長。

  在【伊西斯】孕育太陽時,狡猾的太陽將花和樹都藏匿於身,於是花和樹都迎來了新生。

  枝條不斷抽動,瑩白的光芒後伸出了像柳枝一樣的手臂。在一陣微風後,大慈樹王和花神終於重新睜開了眼睛,三神終於重聚在了他們共同編織的夢鄉裡。

  剛醒來,大慈樹王就給了塞萊斯特一個擁抱,「好久不見,我的姐妹。」

  塞萊斯特也很高興,但是在享受喜悅後,她更想知道是誰在背後為她默默前行。於是,她把目光移向赤王和花神。

  花神對著塞萊斯特露出一個笑容,「初次見面,塞萊斯特。」

  娜布很美,很純真,可是就是這樣的她挑起了赤王的野望。

  「我知道,您很困惑。」

  她上前一步,握住了塞萊斯特的手,「我想這樣能更直觀地告訴你,我的過去,我們的過去,世界的過去。」

  於是,塞萊斯特看見了——滿目瘡痍的世界。

  在另一個故事,塞萊斯特和九方還是衝破阻隔融為了一體,她們變成了伊西斯。

  但另一個世界的塞萊斯特並非春的女神,她是追尋末日的影子,人們稱呼她為【末日的魔女】,但魔女並非無心的怪物,她想要愛人,即使人類從未愛過她。

  而伊西斯最初也是愛人的神明,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力量越來越膨脹,她想要孕育生命,想要人類更加強大,想要繼續生長的營養……可是,世界並不再允許這麼強大的神。

  她的仁慈在本能面前一點點消逝,人

  們的憎恨更是催生了女神的憤怒。

  在楓丹。

  伊西斯吞沒原始胎海後,楓丹的生命就枯竭了。

  楓丹的人們原本是純水的精靈,它們的生命力來自原始胎海;可是,如今胎海枯竭,為了減緩生命消亡的速度,水之女神(芙卡洛斯)散去力量化為了楓丹新的生命之海,留在王座之上的是芙卡洛斯制造的人類半身芙寧娜。

  芙寧娜看到新的生命之海吞沒了整個楓丹,人們都溶解在水中,變成了純水精靈。身為人類的芙寧娜被困在了比噩夢還要漆黑的海中,她在王座上孤獨地哭泣,恰如預言一樣。

  在須彌。

  小吉祥草王並非強大的神明,而就連禁忌知識也成了伊西斯吞噬的玩物。與之相伴,代表須彌生命力的智慧也隨著枯竭。遮蔽天空的並非是黑夜,而是中斷的人類向往宇宙星空的道路……

  提瓦特的智慧是有限度的,智慧的海洋也不可避免地枯竭。

  在稻妻。

  稻妻隔絕了外界的訪客,無盡的雷電將海上的國家封閉起來,永恆的國度太過死氣沉沉,它反而最為脆弱。只需要一個強敵的入侵,便能打亂島上人們所有前進的步伐。在本應團結應對伊西斯的威脅時,稻妻人選擇了沉默。而在世界的其他地方陷落後,他們也在同樣的絕望之中陷入了永恆的死亡。

  而蒙德和璃月是抵御最久的地方。

  風神用狂風阻隔了一切,恰如曾經的高塔孤王一樣用狂風保護了整個國家,但這裡不會再有自由的歌聲;岩神則選擇了沉默,他化成了永不傾塌的高牆,璃月便再也不會是財富流通之處了,商業和金錢也失去了意義。

  最後,在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東西後,伊西斯把目光投向了冥府,那裡存放著提瓦特的靈魂,是最後的生命存在之所。

  為了對抗伊西斯,死之執政放出了她扣押的坎瑞亞罪人,她決心用深淵的力量來對抗伊西斯。曾經的龍王尼伯龍根借用過深淵的力量來對抗法涅斯,而現在的死之執政卻轉而借用了深淵的力量來對抗她曾經的姐妹至親。

  死之執政明明知道深淵會帶來災厄。

  但現在,她能做的也只有用災厄來對抗災厄。

  塞萊斯特看到的就是那副光景,仿若末日的光景。

  不再神聖的銀白之樹開出了墮落的花,那些鮮艷又劇毒無比的花奪走了大地的生機,像是寄生在所有生命之上的蟲豸;而唯一可以對抗樹的是屬於深淵的怪物,因為它們的力量並不來自提瓦特,也不會被伊西斯奪走,只要深淵永存,怪物就能一批又批不斷地誕生。

  於是,世界淪為了戰場。

  生命和美夢都消逝了——那就是另一個故事的結局。

  風之神孤獨地彈奏著無人應和的曲子,就連風也全部沾染了鮮血的味道,翠綠的眼睛流出淚水,而在風最後消逝之時——【時間】終於得以誕生。

  【風帶來了故事的種子,時間使之發芽。】

  一縷來自雪原的風和女童稚嫩的祈求喚醒了迷霧中的【時間】,但他依舊不記得自己的來路和自己的名字,直到跨越風雪而來的春之女神用希望的氣息賦予了他新生的名字。

  「風中誕生的精靈,既然如此,你就叫做溫迪(風)吧。」

  明明是仿若無心的話語,明明名字之中沒有任何特別的用意,但卻讓微風的【時間】再次轉動。

  【溫迪?】

  似乎有人用這樣的名字稱呼過他千百遍,似乎已經過去了漫長得像是死亡的時間。

  但溫迪卻忍不住笑了起來,明明他不明白時間的用意,也不明白命運和世界的龐大,但他知道了一件事——他是來吹動命運的骰子轉向更光明一面的微風。

  於是,他露出一個純真的微笑,可惜面前的女神看不懂如人偶一樣精靈的心——她把重逢當作了初遇。

  但是,這樣就好了。

  溫迪還會是輕盈的風,春之女神會行走在光明之中。

  這次,她的神名是春天,代表希望的春天。

  不再是——不再是代表末日的魔女了。

  而在回憶之外,

  「所以這就是——一切的真相?」

  「是的。」接著,花神向她伸出了手,「我們的未來都改變了,只需要一陣微風便足以撼動命運……我們(赤王、花神、大慈樹王)要去改變世界了,我們將探索深淵和星空,你願意和我們一起嗎?」

  「向著繁星和深淵!」

  塞萊斯特卻看著她,「微風,你說的是溫迪,還是我呢?」

  「當然是你,。」回答她的是大慈樹王,「將自由和新生帶給封閉舊蒙德的人,是你;為人類鑄造登天長梯的人,是你;庇佑不幸坎瑞亞人(丘丘人)靈魂的人,是你;與死之執政合作將自己的身軀和靈魂分離的人,還是你……」

  「你還記得嗎?在你最初變成神明的時候,為什麼你會選擇希望的春天而不是毀滅一切的末日?」

  記憶的指針仿若被撥到成神的那一刻。

  那個時候,塞萊斯特問旁邊的伊蒙洛卡,「我是塞萊斯特……可是我的神職是?」

  人類的下屬並沒有回答她。

  於是,塞萊斯特走出了小小的庇護所,看著四周被冰雪覆蓋,寒風凜冽的土地,而原本她的國度不應該如此死寂,應該是翠綠的國度,風和樹都一同在陽光和微風下閃爍。

  她應該憤怒嗎?——

  憤怒她無情的命運;憤怒弱小的自己;憤怒不容許她國家和人民存在的世界?

  可是,心頭最先升起了卻是慶幸,慶幸她的未來還沒有斷絕,慶幸她的人民在殘酷的命運前活了下來,慶幸新生的希望還沒有被奪走。

  塞萊斯特抬起自己的手,她的指尖生長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而她身下的土地也褪去了蒼白的外殼,綠意重新在大地上閃耀。

  於是,她對著自己的人類下屬說——

  「我知道我是誰了。

  「我是春之魔神塞萊斯特。」

  而在回憶之外,大慈樹王繼續用輕柔的話語勾畫遙遠的未來,她說:

  「【時間】給了你再來一次的機會,而這次,你的命運終於不再如此殘酷。」

  「我【世界樹】記錄了你的故事,我們的故事。」

  「是我們一起改變了未來」

  大慈樹王接著向她伸出了手,「所以,跟我們一起,用微風的力量去撼動看似無法改變的命運吧。」

  於是,塞萊斯特伸出了手。赤王、花神、大慈樹王和她,在永恆的綠洲上許諾將帶給人類通往繁星的道路。

  而這次會是更加嶄新的明天,未知前路的明日。

  【而命運就像微風一樣。】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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