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命運朝他進逼、時日無多的時刻,他得牢牢的記住眼前在燈火下姿容賽仙、婷婷長駐他心裡的小女人,因為,他不會再有下一世了,他將再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可在生命之火燃盡時,投身至輪迴裡,再重新回到這十里紅塵。這一次,將會是他最後與她相遇的一世。
就連孟婆湯也無法化去他每一世所存留的記憶。在看盡了無數的春去秋來、緣起緣滅,一次又一次的看著她出現在他的生命中,讓他在等待了無數年後好不容易才又見到,有時,他真想不要再接近她,不要讓他那顆無法控制的心將他的愛意說出口,就讓她這樣平平淡淡、無風也無雨的好好過完一世。
可是心中想見她、想愛她的龐大力量卻由不得他,每回,他的渴望都催促著他去接近她,去與她短暫的相愛一場,他多麼想與她做對疑心的凡間男女,相信著永恆不變的諾言斯守到老,但每一回,他付出的愛,總是來不及等到她的回應,她就因為原魔的咒語而無法避免的橫死在他的面前。
如果世世都注定要失去她,他還能相信什麼地久天長?他還能相信什麼情可動天?
他們兩人,早就再也回不去,回不去那個他們從未被迫分別的久遠前了!而他,也已經再也找不到那個為了不背叛他們的情愛,願捨身代他一死的女子了……他還記得,當年司馬懿在得不到她時,是多麼狠心的在他面前將她舉刀劈殺;他還記得,當年他是如何痛徹心肺地摟著她的屍身,請求她再睜開雙眸看他一眼,不要孤孤單單的留下他一人……
只是蒼天聽不見他的祈願,沒有人能夠完成他的心願,除了將心賣與原魔以換取再見她一眼之外,他別無選擇;但在後來的每一世裡,他無時無刻都懊悔著他曾與原魔做過那筆交易。
戰堯修取出袖中的八卦玉,看著玉面上每一張淒悠望著他的女人,為自己每一次都令她們死於非命的境過而深感歉疚。
他伸手一一撫過她們在玉面上的面容,「原諒我,是我的私心害了你們。」他再將八卦玉另一面翻轉過來,痛心地看著那個第一世為他而死,但臉上卻依舊帶著他最愛看的笑容的女子。如果她和其他的女子一樣有著那種淒然的表情就好了,她為何要笑得如此開懷?她難道不知道是他用他的這雙手,將她推進地獄裹,讓她往後的生生世世都如早凋的花朵般傾落凋萎的嗎?
床上的未央動了動,睡意朦朧的撫著猶自隱隱作疼的背部,戰堯修輕柔地將她傾轉過身,揭開她的衣衫,在明亮的燈火下看著那道在她美背上,五百年來都一直存在著的刀痕。
他溫熱的吻紛紛落在她背上那似是刀痕的胎記,看她因不適而緊蹙的眉心緩緩地舒展,氣息又再度變得均勻規律。
戰堯修輕巧的在她的身後躺下,雙手密密地擁抱住她,再一次地感覺她回到他懷抱時的每一分感覺,命令自己要永遠的記住這一刻。
他埋首在她濃密的發裡,顫抖的擁緊她,以幾不可聞的音量向她悄悄敘說。「即使我將永生永世都得不到你,但請你一定要記住,在我的心底,你永遠都是我唯一的情人。」
在他將曇花簪上她發間時就己醒來的未央,此刻極力忍住心中巨大的抖顫和心痛得化不開的傷愁,依舊保持著沉穩的氣息裝睡,不讓他知道她已將他的話全部聽得一清二楚,更不讓身後的他知道,她那因他而淌流的顆顆淚珠早佈滿她的小臉,同時在她的心底深處流下為他而感到心疼的淚。
只是她不懂她的淚是為何而淌流,她更不懂他對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只知道,她好像被拉入了一個陰暗而又看不見未來的世界裡,而在那個遙遠的世界裡,有著他的存在。
夜裡哭又了睡,睡了又哭的未央,極力忍下戰堯修那番話語所帶給她的心痛感,在漫漫長夜裡細細感覺他那寬闊懷抱所帶給她的歸屬感,也試著去感覺他的傷心,他說那些話的原因,以及她和他之間在五百年前有什麼關聯。
好不容易,她才在悸動中緩緩地入睡,但她卻陷入了一個怪異的夢境中輾轉掙扎,直至天色微微透亮的時分到來時,她才從噩夢中掙脫出來。
未央睜開雙眼,看著窗外朦朧的天色,深深吐出一口氣,拭去殘留在她臉上的冷汗和淚漬,而後轉首尋找那個昨夜曾柔柔擁著她的戰堯修,卻發現他已不睡在她的身旁,反而是睡坐在她的床邊。
看著他倚靠在床榻邊的睡容,未央不明白他為何要離開她,並與她保持著這種踞離。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撥開覆在他前額上的發,但睡意淺淺的戰堯修迅即捉住她的手,臉上寫滿了防備,而在他的眼眸裡,像是藏著什麼。
「你怎麼會在這?」未央命令自己裝作對昨夜的事一概不知情,決心在弄清楚事情之前,不露出一絲異樣。
戰堯修看她一臉無知的模樣,緊握住她的大掌立刻放開,臉色恍然一變,又像往常一般散漫且輕佻。
他懶懶地打了個呵欠,「昨日你昏倒了,所以我就留在這裡照顧你,沒想到後來連我也胡裹糊塗的睡著了。」
未央不動聲色的看著他片刻間變臉的模樣,不禁在心底納悶他為何要撒謊,也不懂他之前防備的眼神代表什麼意思。
她暗自伸手撫著仍是隱隱作痛的背脊,想起了那個夢境。
「我作了一個夢。」
戰堯修轉頭看向她,「什麼夢?」
「我夢見,我被一個身披戰甲的老者所殺。他在我的背上狠狠的砍了一刀,而有個男人含淚抱著我的屍身,在我耳邊一聲又一聲的喚著我的名字。」未央邊說邊專注的看著他表情的變化。
戰堯修的反應只是挑挑眉峰,「很有意思的夢。」
未央定眼看著他那副不以為意的表情,心底充滿了懷疑。他一點感覺也沒有?難道這個夢真的跟他沒關係?
她不死心的朝他伸出手,「給我看看那塊八卦玉好嗎?」她就不信,她不能從他的身上挖出他的秘密來。
戰堯修順應她的要求自袖中取出八卦玉交給他,然後一手撐著下巴,像是睡不飽般地頻頻打著呵欠。
「再告訴我一次。」未央拍著他的臉頰,一手指著在玉面上帶著微笑的女子,「這個人,是不是我?」
戰堯修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她,「不是。」
「她是怎麼死的?」她指著那在玉面上以及在她夢裡容顏相同、都是身著戰甲的女人問。
「戰死沙場。」
「其他的這些女人呢?」她翻過玉面,急急的問著他,「她們又在哪裡?」「她們也都死了。」戰堯修瞥了她一眼,自她的手中抽走八卦玉將它放回衣袖裡。
未央緊盯著他的動作,「那八卦玉裡除了藏有八陣圖之外,它還藏了許多秘密對不對?」
「或許吧。」戰堯修站起身伸了伸懶腰,以手揉著睡僵的脖子。
「告訴我那些秘密。」未央伸手把他拖回床邊,不肯讓他敷衍過去,非一探謎底不可。
戰堯修咧開嘴朝她搖首,「我不能。」
「為什麼?」
「因為我也不知道。」戰堯修狀似無奈地攤攤而手,「我所知道的,就只有伯約的故事而己,而這八卦玉裡頭的秘密,我什麼也不知道。」
不管她左拐右套就是套不出他的半點口風,未央不禁感到洩氣,可是他昨夜在她耳畔所說的話,又淡淡地縈繞在她的心頭,令她怎麼也抹不去揮不掉。她真的好想知道他為何會說出那番話來,更想知道,他身後藏了些什麼巨大的秘密。
對於他,一股原始的力量驅策著她前進、前進至他的身邊,而她更想做的是,進駐至他的心底,而不是讓他這樣用取巧的方式將她隔得遠遠的。在經過昨夜之後,她無法阻止那在她心底因他而滋長的情愫,也無法阻止自己自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感覺到的沉淪感,倘若她會因他而沉淪,那麼,她願意。
「你知道亮王為何會將我的官銜命名為奔戰嗎?」未央盯望著他,刻意問了他一個問題。
戰堯修搔搔發,「可能是他希望有一天,你能夠與這官名相反,不會奔向戰場。」
「可是亮王卻和你說的不太一樣。」未央微笑地搖首,看他的臉色在提到亮王后逐漸變了。
「亮王他怎麼說?」戰堯修收拾起散漫的心情,慎重地追著她的答案。未央愛說不說地微倘著臻首睨看他,「他說……」
「他說什麼?」戰堯修逐漸變得有些不耐。
「他說在未來,我會在奔向某個姓戰的人的懷抱後,再度走上戰場。」未央搖頭晃腦地把亮王說過的話背給他聽。
戰堯修的兩眸瞬間睜大,「他真這麼說?」
「嗯。」她點點頭,「可是我又從未打過仗,我真不懂什麼叫再度走上戰場?」「亮王他……」戰堯修的口氣變得有些不穩,「他有沒有說過你上了戰場後的後果?」
未央不解地看著他那凝重的神色,「他說我一旦上了戰場,他和我之間的緣分就將結束。」
戰堯修力持住自己紛亂的氣息,對這如將他推入地獄般的消息腦中感到一片暈眩,巨大的不安感又重現在他的心底,像座警鐘般敲擊著他的心房,如同每一世他失去她時一般。
一旦她上了戰場,她和亮王之間的緣分就將結束?但亮王不是答應過他,會代替他將她留在太極殿永保她的安全嗎?為什麼她若是上了戰場,她就會與亮王緣盡?
戰堯修身子猛然一怔,突地想清了亮王的話意。
難道說……她又將會戰死沙場?
「明日你就離開這裡回太極殿。」他迅速做了決定,馬上變了張臉,冷清地轉首告訴她。
「什麼?」未央被他突如其來的驅趕怔得一愣一愣的。
他離開床邊,冷然的開口,「我不要你繼續留在我身邊,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對於他無情的命令,未央的心有些受傷,但她知道,他會突然這麼對她說,一定有著原因,而那原因,必定跟她和亮王以及他有關。
她執拗地甩過頭,「我不走。」不給她一個答案就要她走?辦不到。
戰堯修瞇細了眼,一手執起她的下頷,「我再說一次,明日就走。」
「為什麼?」她揮開他的手,緊捉著他的衣衫不放,「為什麼你突然要我走?」「我說過我不需要你。」他像個陌生人般淡淡地與她撇清距離。
她不信地盯著他絕情的臉孔,「騙人。」
「去收拾你的行李。」戰堯修抽回自己的衣衫,再度說完後就轉身離開她。「我不曉得你在發哪門子的火,也不管你是在想些什麼。」未央跳下床飛快地拖住他的手臂,「但是你給我聽清楚,亮王要我留在你的身邊,我就得留在你的身邊。沒有亮王的同意,你休想我會離開你一步。」
「好。」戰堯修冷冷的應了一聲,「我去找亮王。」
未央馬上橫擋在他的面前不讓他走出房門。
戰堯修不想與她在這上頭爭執,於是轉身繞過她再朝門口前進,但她又伸開了雙臂阻去他的去路。
「未央!」被她一攔再攔的戰堯修,臉上終於出現了絲絲的火氣。
看他一副比她還堅持的模樣,未央有種被人拋下的感覺,那種失落到深處的疼痛嚙咬著她的心房,令她疼痛不堪,也更加堅定了她的意志。
她不再拐彎抹角的問:「你瞞了我什麼?」
「沒有。」戰堯修冷冰冰的要求,「請你不要猜測我的心。」
「我並不想猜測你的心。」她微笑地搖首,一雙美眸緊緊鎖住他那張一直以來都魅惑著她的瞼龐。
戰堯修怔首俯視著她,「那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想這麼做。」她朝他嫣然一笑,突地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龐拉下他,在他的唇上深深印下她的吻。
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怔住的戰堯修,思緒在她芳香的唇瓣湊了上來時,瞬間被抽光,理智走得老遠。她的吻,勾撩起他深藏在心底的記憶,令他忍不住想要奮力掬取,但就在他想伸出雙手將她擁進懷裡時,每每刺痛著他心神的回憶,又飄然潛進他的腦海裡。她那每次在他面前死去時的容顏,叉再一次清清楚楚浮現在他的腦中,讓他緊縮著心房,不得不推開她。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你以為你究竟在做什麼?」
小臉上映著兩朵紅霞的未央,坦然的迎視他的目光,也正視著她心底呼喚著她這麼做的慾望,一手亭亭的指著他的心房,讓他清清楚楚的聽見。
「我要得到你的心。」她要得到這個令她淚流的男人,她要得到這個令她夜夜千腸百轉的男人,她要得到這個對她似是有情卻無情的男人。
「什麼?」戰堯修作夢也想不到她會這麼說。
未央乾脆說得更加明確,「我在說,我想得到你的愛。」
為了她的話,戰堯修幾乎喘不過氣,龐大的喜悅和恐懼同時將他的胸口束緊,任再強大的理智,也無法熄滅他體內那如火般四處蔓延的情緒。可是她的話卻同時也像把利刃,切亂了他的世界,將一切變得零零散散,難以收拾齊全。
「你太高估你的魅力了,之前不過是逗逗你罷了,你還當真以為我對你有意?」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陰冷而陌生,「這輩子,我絕不會為任何人而心動,我建議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未央不慌不忙地在他身後說著:「我不會讓你踏出這宅子一步,如果你硬是要去找亮王,我不知道我會對你或對我自己做出什麼來。」
「你威脅我?」他沒想到她居然為了她的堅持,什麼都做得出來。
「對。」
戰堯修幾乎將掌心緊掐出血絲,在她的威脅下!他被她困住了腳步,不知該走或是不走。
「戰堯修。」未央伸手撫著他的唇,鏗鏘有力的告訴他,「你可以躲我,也可以不接受我。但我告訴你,在沒有得到你的心之前,我絕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