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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射鵰)一蓑煙雨任平生》作者:我想吃肉【完結】

第118章 談交易

  夏使告辭之後,完顏康召集了帥府諸人,討論吐蕃被蒙控制的消息可能會引起的變化。這種變化,在事件發生的時候,各方的心理反應已經顯示出初步的後果來了。只有完顏康暫時是安全的,其他各處都危險了。

  事實卻不能讓大家輕鬆。

  「唇亡齒寒。」張柔與史天倪都提出了這個問題,現在看來是安全了,等蒙古併吞了其餘諸國之後,勇義軍就是當年坐視始皇滅諸國的齊國,最後自己也成了盤中餐。

  斫答低聲道:「不與蒙古講和,就是為諸國抵抗蒙古,別人還不領情呢!」他說的是汴京。汴京有識之士明白勇義軍存在的作用,但是金主不願意聽。

  完顏康問道:「現在呢?」

  室內一片靜默,爾後,張柔道:「西夏必須做出選擇了。」說完,看了完顏康一眼,心道,您這步棋下得可真是……也需要小心西夏一怒之下投了蒙古。安撫西夏,必須有實質性的舉動,不可以只是說些好聽的話。一個不錯的方案就是和親,完顏康沒妹妹也沒閨女,也沒兄弟,就只有他自己……張柔吸取教訓,不再直白地講出來。

  完顏康道:「要相信李德任啊。」

  史天倪道:「與蒙古議和,迫令蒙古逼迫西夏也沒什麼不好。你們看我幹嘛?黃河百害,唯利一套,放到西夏手裡,你們放心嗎?遲早是要有一戰的。況且不與蒙古議和,必是他們的眼中釘,萬一打起來,汴京必會偷襲後路的。」

  他點出了汴京,諸將都往完顏康臉上看去,完顏康道:「這是應有之義。總不能放著汴京不去管,不過,時間要選好。」

  時間?

  眾將思索了起來,不久便有人恍然。必須是蒙古人抽不出手來的時候,至少是抽不出大規模的兵力,而勇義軍能防得住的時候。這樣才不耽誤南下取得汴京。

  如此一來,就真成金國叛逆了?斫答古怪地看了完顏康一眼,完顏康低笑道:「難道現在在世人眼裡,我不是叛逆嗎?戲做夠了,可以了。」

  張柔起身抱拳道:「元帥既然有意南下,屬下有一言,還請元帥垂聽。」完顏康微傾身子,示意他講。張柔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請您正名。」元帥都已經當了,現在不登基也要稱王了吧?不好下河南也用勇義軍的名義吧?

  有他領頭,其他人跟進,還有人特別痛恨自己嘴慢。

  完顏康口角含笑,這回並沒有拒絕,而是說:「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史天倪道:「救民於水火,豈能拖延?」

  斫答更是直接:「在上京路的時候,大傢伙就盼著有這一天了。事到如今,再推辭就太扭捏啦。難道要我等備好了皇袍,您再答應嗎?」

  這話說得太大膽,即使在這樣的場合,少不得有老成者喝斥一聲。府內文學之士斥完了斫答「大膽」,也是苦勸:「君子坦蕩蕩,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

  完顏康心道,我只是沒想到,這樣的場景,阿衡居然不在。定一定神,道:「須告知上京路。」

  斫答道:「這是自然,這樣的事情,豈能少得了他們?」

  於是,夏使返回興慶府的時候,便帶上了完顏康的口信。完顏康欲自立為王,這恰好合了西夏的盤算,夏使興沖沖返回興慶府,心裡未嘗不惋惜——可惜了聯姻之事不曾來得及周旋。

  與此同時,在上京路的徒單衡也接到了消息。看罷密函,徒單衡拍桌大笑:「好好好!」笑完又流出了眼淚,他生長的大金國是真的完了,他還在中間狠狠地推了一把。

  徒單衡的行動力很快,馬上就聯絡了諸士紳將領,聯名寫了勸進書。不多時,北地便開始流傳出了關於完顏康的種種神異。張柔等與文學之士完完善了徒單衡那個二龍盤於腹上的神話,又試圖給完顏康找到王氏的世系。

  王氏,以琅琊王與太原王為最優,往上數,乃是王子喬,是姬氏的子孫,周靈王的太子晉。完顏康現在正式的名字叫做王訥,又是自陝西發跡,認這個祖宗真是正正好。

  完顏康盤膝坐在榻上,表情十分微妙,大家都是好心,卻忘了一件事情——「我爹呢?」

  是哦!眾人恍然大悟,這家譜編得再好也沒用。譬如劉邦,是他媽和黑龍生的,但是他還是有爹的,爹叫劉太公,這才能上溯到唐堯,認了堯做祖宗。完顏康這裡,你倒是找一個姓王的爹出來呀?

  並沒有!

  尋著了王子喬的帥府博士垂頭喪氣,多好的機會,就這麼錯過了。

  完顏康道:「好了,就這樣吧。我為始祖,不是也挺好?」

  確實挺好,而且並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職官的設置,以及各人要在什麼樣的位置上才好。這才是大家最關心的事情,反正,老闆已經確定要讓公司上市了!

  *********************

  徒單衡再次歸來,再來的不但有勸進表,還有他自己的一些意見。

  見到徒單衡,完顏康的表情放鬆了下來,這細微的動作被許多人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裡。徒單衡態度很端正,遠遠下了馬,步行上前見禮,眼睛裡含地著激動的淚花:「臣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完顏康一臉的感動:「阿衡辛苦了。」

  兩人心裡都很平靜,徒單衡最激動的時刻是先帝登基,這一點兩人心裡都清楚。

  寒暄完,完顏康把著徒單衡的手臂,將他拖進府裡,厚重的大門關上,隔絕了窺探的視線。徒單衡才松了一口氣,臉上滿上疲倦之色地道:「這樣不行啊,上京和陝西離得太遠了,顧得上一面,顧不上另一面。您要安撫上京路,最好是遷回中都。不用擔心中都的大金國百姓,沒有那麼多思念故國的人。他們更想過點安穩日子。也不用擔心汴京的百姓,只要咱們不施苛政,他們對趙宋也沒有那麼深的眷戀。」

  果然是徒單衡的風格,有正事的時候絕不講廢話。完顏康道:「我也正有此意,不過陝西此時不能丟,西夏還不穩。」

  徒單衡道:「這是自然,稱王於陝,稱帝於中都。這很好。不知奉聖公請到了嗎?」

  完顏康道:「還在路上。」

  徒單衡道:「若有他來主持大周第一次的會試,那真是好極了。」

  「我還以為你想做毛遂。」

  「他比我合適,」徒單衡吐出一口氣來,隨完顏康進了屋裡,僕役上茶後退下,徒單衡一氣飲了半盞,「上京路真的不能再多些了嗎?這樣只按地域來分,似乎有些太冷酷了。」

  完顏康道:「各族雜居已久,過分地強調互相之間的區別,只會讓他們的隔閡越來越深。不如照地域來分,誰個苦一點,就照顧一點,旁人也說不出話來。」徒單衡顧不上歎氣,又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王后在哪裡?」

  稱王也是有講究的,比如古時想纂位的,這個王就與別的王不一樣。別的王,正妻稱妃,他的正妻就稱後。徒單衡用了一個「後」字,用意十分明白。

  完顏康臉上一僵:「那什麼,你先休息一下……」

  徒單衡陰惻惻地看著他:「您還是早些想想的好,除了我,關心這事的人可不少,不要到時候一點主意也沒有就隨波逐流了。你的老婆是不能隨便換的……」

  完顏康頭痛地將徒單衡塞到了客房,自己逃也似地跑掉了。按標準卡出一個老婆來,他不甘心,不卡,他又遇不上!連相親這種事,他都遇不上!#終於後悔當年沒有早戀#

  徒單衡將手背到背後,含笑看他走遠,目光越變越淡——不想成婚也得成!做皇帝,必須有一個賢內助。徒單衡回憶起先帝的皇后來,雖然不是十分出色,卻也安分守己。

  接下來的時光裡,完顏康與徒單衡都有些奇怪。表面上該做的事情,還是在繼續,設立官署、爭論儀式、討論吉日、稱號,宮室的安排……完顏康卻明顯在躲避著徒單衡。徒單衡也不著急催他,靜靜地看著他安排儀式。

  完顏康的神經繃得很緊,斤斤計較地算著手上可信的部隊,既要防蒙古,也要防汴京突然發難。確定了儀式的日期,就等於給別人列了個靶子。慶祝日最容易被敵人突襲的日子。

  時間如流水般滑過,到得冬至日,居然十分太平。宋國沒有再派遣使節來,金主卻派了人來斥責完顏康為忘恩負義的「叛逆」,友好的是西夏和蒙古,兩國都有和氣的使節到來。

  這一次,李德任將他的一雙弟妹都派了過來。他們身負密令,代表著李德任與完顏康進行密談。徒單衡陪侍在側,一雙估量的眼睛不停地在兄妹二人身上掃過,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德旺說話的時候並不多,轉述完了李德任的要求「夏與周世為盟友,不離不棄,願為王前驅,王須保我境太平……」等一系列並不過分的要求之後就啞火了。他心裡很是矛盾,他不後悔和平,卻有些難以理解完顏康不與西夏商議便與蒙古約定互不攻伐,將西夏置於危險的境地。

  剩下的討價還價是李德馨代為完成的,西夏可以出兵配合,但是要求分得一定的土地和財富。

  【我還是想見那個罵我賤人的姑娘,雖然她顯得有點傻。】完顏康默默地想。


第119章 又生變

  李德馨全神貫注地逐一審視著種種條件,她十分珍惜這樣的機會。西夏的條件給了貴族女子更廣闊的空間,那也是相對而言的,只是國君妹妹這樣的身份,並不能讓她如李德旺那樣理所當然地參與政事。尤其她還打過敗仗,被俘過。與金修好之後,西夏需要徵兵的時間變少,麻魁的重要性開始下降。

  她能夠出現在這裡,機會難得,她想抓住這樣的機會。因為李德任需要一個不會過份刺激完顏康的使者,更是因為李德任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德任登基之後,雖然西夏得到了恢復,問題依舊嚴重。西夏上層崇佛,寺院勢力擴張,土地兼併就有他們的一份。又有各部族,一方面是需要西夏整個國家的利益,同時也從國家吸取著養份。

  李德任看得很明白,如果想西夏長久發展,必然要集權,削弱寺院與部族。至少要恢復到元昊時期的控制力。與金修好之後,他的休養生息政策裡,便隱含著有這樣目的的條款。寺院與部族略有不滿,但因為危機的解除,也暫時容忍了。李德任很想繼續借助短暫的和平,繼續增強中央的實力,以應對接下來的變化。寺院與部族過了幾年安定的日子之後,心思開始浮動。

  可以想像,如果使者不是宗室,最後的約定很可能會輕國家而重部族。甚至有可能,他們會與完顏康再訂密約。所以這件事情只能由自家人來做!李德旺當年被父兄嚇壞了,雖心裡知道該怎麼做,卻總是有些猶豫。所以李德任將妹妹派了來。

  李德馨與完顏康就次後的土地劃分產生了爭執,能夠多分一些土地,是哪邊都想要的。在這方面,完顏康完全是個土匪,自己搶到手的,死活不肯送出去,連表面文章都不肯做。

  李德馨有些憤憤地看了完顏康一眼,旋即平靜了下來,這個可惡的小白臉,與以前也不一樣了。以前的他,雖然比自己強力、機靈,拿現在來做對比,同樣是幼稚的。他的變化,比自己的變化更大,當年沒能將他怎麼樣,現在就更難了。李德馨牙癢癢,只恨當年還可能胡攪蠻纏的時候居然沒有做!

  完顏康和氣地道:「我與令兄初次合作時便知道,我也支使不動他的人馬,我的人馬也不聽他的。於是只是『合作』,今日也是這般,如何?」

  李德馨道:「您的疆域十倍于我,於您不過九牛一毛,於我卻是傾全國之力,傾一國之力而只有丁點收穫,恐怕不能令國內威服。」

  「公主說笑了,」完顏康表情不變,「十倍與夏,便該有天下了,我現在可做不到。」

  兩人打著太極,李德馨牢記著一條宗旨「我完蛋了,沒人鎮住靈、夏之地,你也要倒楣」,完顏康則是重涎靈、夏之地很久了!因為是盟友,現在又沒辦法硬吞,才忍住了,現在還要再分地盤,他的心很痛。

  一次沒有談成,因為李德任雖然可以確定聯周攻金,但是這一回不如聯金抗蒙的時候那般迫切。他無法將絕大部分部族擰成一股繩,與他一同作戰。不少大臣、在西方的部族並不肯執行這個命令——蒙古人已吞併了吐蕃諸部,與西夏相鄰,這個時候再調兵去攻打金國?他們的家園怎麼辦?

  李德任深深地被完顏康與蒙古的「互不攻伐」坑了一大把,還要強忍著不滿,與他繼續合作。李德馨將條件盯得很緊,並不能放鬆太多。最後忍不住道:「若不能使家兄穩坐興慶府,黨項各部無人控禦,不知道他們會為誰前鋒!到時候,便是沒有蒙古人,您能騰出手來對付汴京嗎?汴京之南,還有臨安,臨安府想收復故土很久了。」

  此言令完顏康對她刮目相看,對於一個小國來說,李德馨這個使者是合格的。她知道自己的籌碼,是個明白人。

  馬拉松一樣的談判,直到吉日之前三天才談妥。完顏康答允了給西夏一個保底的收穫,在此基礎上,西夏多勞多得。

  雙方都松了一口氣。

  ******************

  吉日當天,勇義軍上下一片歡騰。參與制定禮儀的老夫子們與有榮焉,或目光欣慰,或矜持捋須。完顏康這一身,乃是他們參考了唐宋之服制,重新制定的,將許多遊牧民族的特色棄去,再定了紋章。其時遼、金之服,已有許多漢化的因素,而北方受胡風薰染日久,交相混雜。比較起來,倒是臨安朝廷那裡,才是保留得比較好。

  然而為了與之區別,還是硬生生地做出了一些不同。官員的服裝也是如此,冠服是唐宋之制,卻在紋飾上借鑒了遼、金的特點。不止以紫、紅、青、綠等顏色加以區別,還在官服上按文武、品級,各有不同的動物紋飾。

  完顏康初見的時候大吃一驚,還以為又來了一位穿越的老鄉,這根本有了明代服飾的雛形。可參與制定服飾的學士今年五十余歲,一點穿越的痕跡也沒有。想一想,明代的服飾也是人定的呀!便又釋然了。

  人靠衣裝,衣裝也靠人,同樣的衣服,有人穿起來像參加時裝發佈會,有人穿起來就是能撥草的淘寶買家秀,完顏康無疑是前者。他出現在高臺之上的時候,觀者無不驚歎,蒙古使者一部大鬍子,微眯著眼睛將他仔細打量,也不得不承認,雖然看起來過於白淨,然而精悍之氣卻不減他人,是個勁敵,回去必得向大汗稟明。

  完顏康一步一步,並不需要有人扶,耳邊是山乎之聲,腳下是堅硬的臺階。廣闊的平原上築起的高臺,令他有了登臨天下的感覺。漸行漸高,高臺之上,有早早候在那裡的博學之士,預備宣讀著祭天的冊書,有捧著冠冕的侍者,還有抄手含笑立著的徒單衡。

  幾道人影落入眼底,完顏康收斂心神,平靜無波地踏上最高層,極目遠望萬物皆在足底,唯有遠方隱約的山影才讓他覺得真實。宣讀冊文,戴上冠冕,架起高高的柴堆,將祭文、祭品焚燒獻祭。

  大周,出現在了版圖上。

  徒單衡欣慰地道:「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完顏康淡定地道:「日子還長著呢。」

  其後賜宴、召見使者、登上城樓與民同樂,皆不在話下。與此同時,完顏康以周王的名義,頒佈了幾條詔令:一、自來年春天起,行科舉;二、重訂賦稅輕徭減賦;三、整合軍隊;四、裁定官員等級;五、撫恤鰥寡孤獨。

  這五條裡面,比如鑒定官員這一項,是一直都在做的,如今不過是統一提出來而已。否則驟然將所有官員重新考訂,人心浮動,朝廷就無法正常運作了。裁汰了不合格的官員之後,輕徭減賦也不會影響大軍調動的後勤需求——金國時期賦稅沉重,這些賦稅最後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五條既出,天下都在觀望,看他究竟能不能做到。政令好不好,有沒有照顧到了各方面的利益,關鍵還是看具體執行,最要緊是辦事的人。完顏康與各地士紳保持著還算不錯的關係,這些人讀詩書,維護家族利益是必然的,正因為讀過幾天書,會有一些底線,執行起來比起昔年不辨良莠的猛安人,平均水準更能令百姓接受一些。到得此時,完顏康須得承認,這個環境下的宗族、士紳,是不能一棍子打死的。

  猛安人裡,完顏康令徒單衡加以甄別,稱職者繼續留用,不稱職者或黜或降,力求公平。

  彼時蒙古使節已經離開,於途看到張貼的告示,喚來通譯問了,看到整編部隊一項,眼角一跳,快馬加鞭趕了回去。完顏康倒是大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十分不幸的是,他的這些準備,沒有在南方派上用場,卻要先在西方得到應驗。

  西夏使團還不及離開,便收到了興慶府的緊急消息——蒙古吞完吐蕃之後,順手斜削了西夏一片地方,像支楔子打進了腹地,幾乎要在南面與完顏康的領地接壤。這對蒙古來說,就是順手,西夏西部的部族與部分城池並不能抵抗這樣的侵襲。由此引發了西夏國內積蓄的不滿,正如先前完顏康潛進寺內撈出李德任一樣,太上皇潛修之地的僧人們,放出了西夏上皇。

  李德任在位之時,西夏的國計民生得到了一些改善,是以他還是有不少擁躉。在潑喜軍的護衛之下,李德任南逃。西夏曾經面臨過一次分裂,當年宋國降將任得敬,以武力逼迫夏帝,裂土分治,南北對峙。現在李德任父子,一如當年,西夏陷入了分裂。

  李德旺驚心不己,昔年父親的冷酷,兄長的清洗,歷歷在目。在周國,他們是安全的,但是出了周國呢?又將何去何從?不停地踱著步子,他知道兄長更適合西夏,但是父親……李德旺沉吟良久,決心求見周王。

  興慶府的事變,完顏康僅比李德旺遲片刻便得知了,緊急召集了徒單衡等人商議。西夏不亂,無論對抗蒙古還是攻金,他都比較從容。西夏生亂,還是上皇復位,視他為仇敵,他便沒有辦法抽出精力去攻打汴京。

  必須扶植李德任!

  徒單衡哼了一聲:「真是廢物,居然連興慶府都丟了!」然後拖長了調子,左手豎起了兩根指頭,「第二個復位的了。」目光幽幽,望向西側。完顏康的「王府」,沿用帥府舊設,略加擴建而已,完顏洪烈現居在西苑。

  完顏康:……


第120章 駕崩了

  徒單衡並沒有放棄給完顏洪烈上眼藥,而且上得合情合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沒有一個「上皇」甘心失去掌控一切的地位。自動退位的,也要將權利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瞬間,完顏康心裡浮現出一句話「你每到一地,便多一上皇」。已經有兩個要復位了,第三個、自己的這一個呢?什麼情誼都不管用了,他親手將所謂父子之情埋葬。難道現在還要親手將那個人的本體也埋掉嗎?

  徒單衡沒有再進一步,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總有一天會收穫血腥的果實。王訥已經不是昔日的小王爺了,隨著完顏康三個字被放棄,他與完顏洪烈的父子之情該到頭了。親生父子,尚要刀兵相向,何況他們?

  完顏康仰面望向西牆,那裡一整面牆壁被一張大大的輿圖佔據著,新畫上的粉線勾勒出西夏分裂的情狀。完顏康心思轉動,突然問道:「如果,我們按兵不對,我是說,對汴京按兵不動,作出全力平定西夏動亂的樣子來,他們會怎麼做?」

  斫答介面道:「趁火打劫!汴京可恨你了!」

  這是不需要說的,金主現在的仇人就是這個前侄子。如果不是有南宋在牽制,他能舉國之力,討伐逆賊王訥。

  徒單衡手裡掌著燈,火苗跳動中湊近了牆壁,搖頭道:「原本可以裝作騰不出手來,坐山觀虎鬥。咱們拒絕了臨安,還取了這麼個名兒。」太拉仇恨了,當心兩家合作來揍你!

  一步看似抽身退步休養生息的好棋,能演變成這個樣子,也是大大出乎張柔與史天倪等人的預料。張柔沉思了一下,問道:「蒙古呢?他們會怎麼辦?咱們會因為西夏,提前與蒙古人交鋒嗎?」史天倪介面道:「不可!難道忘了當初為什麼與蒙古約定互不攻伐了嗎?」

  此時的輿圖上,其混亂程度堪比當初野狐嶺,雖然行軍路線比當時明晰,各勢力之間可能的行動卻比當時複雜得多。金主愛抽風,西夏在內亂,臨安朝廷最終決策者比金主明白不到哪裡去!他們的行為全是不可預測的!

  只有等。

  完顏康忽然一笑:「我們都錯了,將事情想得太複雜了,」在眾人不解的目光裡,手裡的長杆在輿圖下半部劃了一個圈,「這樣,需要我們多考慮多少?」又在上部劃了個圈,「我們真正要想的,只有它!」蒙古!

  「它會趁勢併吞西夏,還是趁機南下?」

  徒單衡眯起眼睛仔細看了一看,又回憶了一下鐵木真的行事風格,慎重地道:「蒙古興兵,看似橫蠻粗暴,其實精打細算。若是報仇,早該與大金國決一死戰,卻偏偏中途西征。很早便侵伐西夏,卻直到現在也沒能徹底併吞。對他們來說,只有划算不划算。哪裡好打,便打哪裡,硬骨頭留下來,慢慢啃。」

  完顏康心頭一動,低語道:「它停不下來了。」現在的蒙古養活底層、滿足上層的主要方式不是靠自己發展生產力,而是靠搶劫。一旦總頭目不能帶領大家搶到滿意的財富,就是帝國崩潰的時候,除非帝國轉型,自己發展生產,自給自足。而在帝國膨脹的過程中,必須有足夠的戰利品才能帶來動力。

  徒單衡道:「如果能夠助西夏一臂之力,令彼知難而退……」

  斫答慢慢看了徒單衡一眼,心道,精得跟只狐狸似的,好像真能猜得到小王爺的心思。呸呸呸,已經不是小王爺了。

  張柔慢慢地問:「我們這樣忌憚別人,別人難道不會忌憚我們嗎?他們會怎麼對我們呢?」

  這可真是一個好問題。徒單衡撇撇嘴:「怎麼對我們?頂多兩方聯手,不可能超過三方,超過三方,他們自己人就會先打起來的。有蒙古,專盯蒙古。沒蒙古,盯著汴京!宋國自己不敢打過來的。」

  多簡單!

  史天倪有點好笑地道:「徒單大人,不一定會打的。為什麼不想想,蒙古也不想與我們現在動手呢?」

  徒單衡有些恍然,看向史天倪的目光帶了幾分詫異、幾分探究。史天倪大大方方地立著,不顯一絲局促。徒單衡點點頭:「不錯,這是最好的情況了。」言下之意,還是不能僥倖。

  便在此時,外面響起叩門聲,蒲察阿懶輕輕走了進來,對完顏康道:「殿下,夏使求見。」

  *******************

  李德旺與李德馨兄妹連袂而來,步履匆匆,帶起絲絲涼風。完顏康已至正堂坐定,文臣武將分左右坐於下手。見到完顏康,李德旺一拱手,道:「殿下,十萬火急。說來慚愧,敝國生亂,家兄受困。還望殿下施以援手。」

  完顏康微微點頭:「坐。」

  李德旺坐下後,不再客套,將西夏發生的事情,逐一道出,末了起身一禮:「還望殿下相助。數日之前,多有得罪,但救得家兄脫困,殿下盡可與家兄再議出兵之事。」

  代他哥哥妥協!選擇了他的哥哥而不是父親!這樣的果斷令完顏康心生詫異,印象裡,李德旺是柔弱的,不想他之柔,於弱之外,還有韌。真是不能小瞧人。

  徒單衡一挑眉,幽幽地道:「貴使終於顯出決斷來了,選得不錯。還是夏主更可靠些。」口氣帶著絲絲縷縷的深意,似乎在提醒完顏康,上皇不可靠。

  他之本意並不在西夏,入得夏人耳中卻顯出一股漫不經心的高傲——你之興亡在於我,我自從容點評。李德馨臉色蒼白,卻不肯讓人小瞧了去,堅定地說:「天意如何,尚未可知,不屈之人,天自助之。我的哥哥,不弱於人。」

  徒單衡心裡尷尬,西夏之事,他其實已取中了史天倪的觀點——蒙古不會過份插手,這個時候大周幫誰,誰便能贏。到得最後,已經不覺得西夏之事有什麼為難的了。而他關注的重點,還是在新建的周國本身。完顏洪烈就是個□□,必須得拆!哪知戳了李德馨的痛處!處在李德馨這個情況下,敏感是難免的。

  完顏康卻因這一句話心頭一顫,在這樣的場合,前途未卜之時,他居然覺得那個活潑靈動罵他賤人的姑娘活轉回來了!他居然還覺得這姑娘這個樣子很不錯!

  【真是犯賤!】完顏康暗罵了自己一句,又多看了李德馨一眼,越看越覺得不對味兒,趕緊收回了目光。

  李德旺等不到回答,不得不催促了一句:「殿下?」

  完顏康垂下眼:「你我為盟友,邊境陳兵不多,容我調集兵馬。」

  李德旺舒了一口氣,思忖自己去找哥哥也幫不上忙,不如留在陝西斡旋,知道周廷內部接下來需要討論,識趣告辭。李德馨有點茫然,旋即醒悟,深吸一口氣,對完顏康道:「我大哥從來信你。」

  完顏康一口氣咽在喉嚨裡,險些嗆到,連連點頭,運氣行功,呼吸平緩了才說:「我何時負過他?」

  李德馨垂下了頭:「願永不相負。」

  氣氛有些詭異,眼見李德旺兄妹走遠,徒單衡咳嗽一聲:「西夏是不能丟的。」一聲打破了迷一般的安靜,大家都活躍了起來。大周不能為西夏押上全部家當,還要防備蒙古與汴京。完顏康其實說了謊話,兩國為盟友不假,至於邊境……陝西與西夏相鄰,原就是完顏康的大本營,「邊境」陳兵不多,但是陝西的駐軍絕對不少——相對于當年的中都來說,陝西也算上對抗西夏的前線的。

  新興的周國西部,空氣驟然緊張了起來,才祭完天,盟友便鬧內訌,這兆頭並不好。這一戰必須有點成績,完顏康甚至批准調集了大量的火器。三日後,集結完畢,完顏康並未親率大軍,而是派出斫答與史天倪搭配,開赴西夏。

  李德旺見狀,感謝過完顏康之後,要求為嚮導:「敝國境內,還是我熟些,更好與家兄聯絡。請留舍妹在貴國,以免奔波之苦。」託付家眷什麼的,是很平常的事情,完顏康答應了。

  此舉出乎了李德馨的意料,她想說,她也可以上陣殺敵,並不想留在周國,國內動亂,可以預見有一場大清洗,嵬名氏近枝不知道還有幾人。不如她回國,她可以死,二哥若是折了,大哥生死未卜,侄兒現不知在何處,嵬名氏的血脈或許還有別人,可她們家就算斷絕了。

  不行,必須阻止!李德馨站了出來,怎麼想,便怎麼說了。

  李德旺有些難堪地道:「你又淘氣了!好好在這裡住下,等我們接你回家。」完顏康微笑道:「若有事,他們會先帶令兄回來的,至於公主,願意隨我去見一個人嗎?」

  李德馨一怔,問道:「為什麼?」

  完顏康不賣關子:「見了,你就知道的。你不要為令兄複國做準備嗎?」

  李德旺帶著絲絲驚喜:「難道殿下早有準備?」

  完顏康道:「並不早。獲悉令兄出事之後,我才想著的。好了,不要錯過了時辰。」李德旺心道,大哥曾說過,王訥是個周到的人,看他想得這般多,可見是認真的了。心頭的大石被搬開了一絲絲。

  李德馨目前兄長離去,斟酌著措詞,卻見一道煙塵滾滾而來,一個背上背著皮筒的小校奔到近前,喊道:「汴京的急報。」左右驗過他的身份,攙他過來。聽他喊道:「金主駕崩了!」

  完顏康心頭一喜,換個時候,他會為這位便宜大伯傷感一二,現在心頭卻明明白白地開著喜悅之花。

  徒單衡一聲冷哼:「他終於做了一件好事!」說完又有種流淚的衝動,這個昏君怎麼不早死幾年呢?

  金主用他的死,緩解了周國的擔憂。雖然是個掉鏈子的皇帝,他死了對國家有好處,但是皇位的交接,作為風險與波動最大的職位交替,不可避免地會讓國家產生空隙。有這樣的空隙在,仇人不把握簡直沒有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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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現世報

  這消息來得並不算十分突然,算算年紀,做皇帝還能活這麼大,在這個職業裡已經超出平均線很多了。完顏康對李德馨道:「還請公主稍待片刻。」李德馨無可不可地點頭:「殿下自便。」

  徒單衡望了她一眼,沒有阻止她離去,上前來與完顏康錯開一個肩頭,商量應對之策:「孝,還是要穿幾天的。」

  完顏康一笑:「這是自然,不過服幾日喪?」當親侄子似的服喪,顯然是不行的。哪怕你願意,人家家裡還不答應呢。

  徒單衡咬咬牙:「不妨與學士們商議一下。」反正日子不會太久,七天頂天了!大周上下都明白,完顏康遲早是要稱帝的,現在已經將他當皇帝看了,哪有皇帝服太久的?原本帥府供養的學士,與後續聘來的飽學之士,構成了現在大周學士的主體。這些學士,與宋時之殿閣學士又有不同,並沒有那麼高的政治威望,只是做飽學之士來用。這是一個陸續篩選的過程,最終學士的身份會與殿閣學士仿佛,不過那是淘汰之後的事情了。

  不斷地對事件發表看法、獻計獻策,正是篩選過程的一部分。這回誰要建議的時間長了,一定黜落了他!

  完顏康道:「這不是大事,繼位的將是二哥,他雖然不如大哥,卻是明白人。」

  徒單衡也有些躊躇,如果是金主,興兵討伐毫無障礙,是先帝的親弟弟,心裡終究有些不忍。自先帝還是太子時起,對這個弟弟的評論就還可以,兄弟倆關係也不錯,與徒單衡、完顏康相處的時候也沒有什麼不愉快。甚至可以講,這是一個令人比較舒服的明白人,除了性情有些柔軟之外,並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做太平天子也是足夠的,他比他的父親還合格些。

  可惜生不逢時!

  無論是先帝,還是他,都是生不逢時的。若是金主早死兩年,此人繼位,也不是不能維持些時日。

  現在……徒單衡難得吞吞吐吐地說:「可否遣使弔唁?」

  完顏康道:「你擔心得太多啦,遣使吧。咱們還有西夏的事情沒有辦完,汴京反而不急了。」看得出徒單衡對汴京新君存著香火情,完顏康也是無奈的,有香火情你之前還喊打喊殺的,現在踩刹車不怕將車上的人甩出去嗎?虧得有西夏這個藉口!邁出去的步子,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完顏康是不準備收手的。平完西夏,不管別人如何,他都要先搞汴京。如果徒單衡之後還是這個態度,只好暫時將他調到後方,不讓他參與滅金之戰了。

  徒單衡略一定神,道:「臣這便去做。」

  完顏康道:「去吧,府裡禁舞樂。」

  徒單衡下意識地接了一句:「該叫宮裡啦。」

  完顏康現出一個極淺極短促的笑容來,將手一背:「這下反而不忙了。」

  「大事沒有,小事一堆。」

  其實事情並不小,徒單衡挑選使者的人選,最後給完顏康圈定,完顏康卻夾進了一個人——史天倪。史天倪是讀書出身,卻更適合做武將,派他去做使者,也隱有探路之意。史天倪做了副使,完顏康將他的弟弟史天澤召入幕府。

  爾後,完顏康又親自去見完顏洪烈。

  完顏洪烈現在消息閉塞,每日養花喂魚而已。聽到腳步聲,也不抬頭,僕從輕聲提醒:「殿下來了。」養子自立,國號為周,事情太大,他倒知道。即便如此,完顏洪烈也不過是拍拍手上的魚食殘屑,緩緩起身。

  他雙鬢斑白,衣飾倒還整潔,腰背略略有些彎,看到完顏康身後的侍從手裡一隻漆盤,盤上放著一疊白布,完顏洪烈露出一個「終於來了」的笑來,眼中滿是譏誚之意。完顏康輕聲道:「大伯駕崩了。」

  完顏洪烈一震,小退了半步,扶住盛魚的大瓷缸,譏誚轉為複雜,將完顏康定定看著,頭輕輕地點了數下:「死了,死了,死了好!」完顏康側過身來,侍從上前,完顏洪烈此時便能分辨出漆盤裡、白布上,還有一雙麻鞋。

  到底是大哥,還是要穿孝的。

  完顏康見他明白了,低聲道:「我便不打攪了,要唱經也隨你,想做法事也隨你。」完顏洪烈不再看他,將麻鞋的形狀印在腦子裡,心想:奇怪,為什麼這麼大的東西,先前我沒看到呢?

  直到腳步聲延到門外,完顏洪烈才說:「心軟的人比心狠的人更讓人難受!」一揮手,將漆盤打落。

  *****************

  完顏康將此事通知了包惜弱,包惜弱對金主也無甚好感,只說:「我本也不很喜歡聽歌看舞的,這幾日不娛耳目也沒什麼。你只管做你的正事兒。」完顏康道:「這兩日會有些忙,不能陪媽一起吃飯了。」包惜弱擔心地道:「陪不陪我有什麼要緊?你別餓著就行。」

  「餓不著的,」完顏康很快地應了一聲,「我這便去忙了。」

  他並沒有急著換裝束,先見了老夫子們,聽他們略作爭執,便定了下來「綴朝三日」,在腰帶外面系條白布。這年頭,傻子也不多。早有侍從將一條白布奉了上來,往完顏康腰上一纏便算完。

  完顏康此時方便人請李德馨,同往府內東面一座小小的院落裡去。李德馨第一次到這裡,一望之下有些奇怪——這裡好像是一所極小的道觀一般,正室三間,當中一間供著三清。並沒有功德箱一類,也沒有解簽人,只有供桌、供品、香爐之類,底下放著三隻蒲團。供桌一頭還有一隻蒲團,上面坐著一個長須道人,看似有道之士。

  ——這是要做什麼?

  完顏康身邊止有兩個小侍,李德馨也只攜一婢,道人身後卻立著兩個中年道士,三道皆膚色紅潤。聽到腳步聲,三道一齊望過來,長須道人也起身打了個稽首。完顏康先笑道:「馬真人,別來無恙?丘真人、王真人還是健壯如昔。」

  陝西與西夏為鄰,李德馨自然知道這裡是全真教的根基之地,馬、丘、王三道齊聚,除開全真七子裡名聲最盛的三人,還有誰?

  完顏康為雙方作了介紹,三道都有些驚訝——弄個姑娘,哪怕是公主,給我們知曉是要做什麼?李德馨也很奇怪——讓我見道士做什麼?

  完顏康道:「興慶府生變,道長可知?」馬鈺道:「貧道山野之人,哪裡知道異邦之事?」李德馨心道,這事不是秘密,但是當著我的面兒,對個道士講,又是什麼意思呢?

  完顏康直截了當地問:「道長,你想西去傳道嗎?」到了他如此這個地位,說話便要直接許多,明白地點出了自己的目的。三道一時錯愕,丘處機道:「西夏?西夏佞佛。」李德馨臉上一燒,她也是信佛的,整個西夏上層對佛教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情。說是佞佛,也不為過。她的哥哥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想限制寺院的發展,不想種種事由湊到一起,直接導致了本次政變的發生。西夏的寺院,是該限制一二了,不然百姓無地可耕,寺院再不納稅,國家就要窮死了。

  可是……「引道逐佛嗎?」李德馨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可以限制,但是不可以敵視!

  完顏康道:「誰說要逐佛啦?」一種宗教佔據絕對的地位,對國家的發展是很不利的,也不利於宗教自身的發展。何況在西夏,寺院上層的僧人,可不是個個都是高僧大德,因為沒有外部競爭的壓力,寺院本身也容易不思進取。沒有競爭,哪裡來的進步?

  對全真教來說,這又是提供了一個大好的機會了!以往想在西夏擴大影響,是與寺院搶信徒,寺院有貴族的支持,使得難度很大。現在完顏康提供了這麼一個機會,對於想弘道的修士來說,這是很難拒絕的。

  李德馨仔細考慮了一下曾經李德任的做法,也是對寺院進行一定的限制而已。只要不是滅佛,只是對僧侶內的不合格者進行清洗,這個她也是可以接受的。不過有一件事情是需要說明的:「此事我是做不了主的。」

  完顏康道:「我與蒙古之約,事出無奈,需得保密,故而不對令兄講。此事涉及貴國,怎麼能不通知於你?我也會與令兄說明,令兄需要道長們。」李德馨苦皺眉頭,不久,有些狐疑地道:「太清淨無為,我可不大喜歡,喜歡的人也不會多。」佛教能在西夏發展得這般勢大,除了上層扶植之外,也是因為它適合西夏。道家這麼多年沒有這麼大的發展,或許就是不適合呢?

  完顏康搖頭道:「我可以做信差,你要想聽聽講道,不妨與馬真人聊上一聊。」

  李德馨道:「好。」

  馬鈺對李德馨打個稽首,兩人於蒲團上對坐,開始講道。丘處機憋了一陣兒,才說:「歐陽鋒想要竊取《九陰真經》,被黃老邪關在了桃花島上,不久破陣而出,人也受了傷。此時大約已經養好傷了。」

  「好,」完顏康微笑道,「多謝道長提醒。」態度端的是真誠有禮,搞得丘處機一頭霧水,懷疑他有什麼陰謀。王處一卻是又傳了一句話:「洪前輩想與你見上一面。」

  完顏康依舊是微笑:「好。」笑得王處一也有些毛骨悚然,乾脆立到馬鈺身後去了。

  馬鈺沖淡平和,對道家卻是鑽研道理頗深,不喜歡清淨無為?沒關係,除了清淨無為,道家還有許多道理的。還有人喜歡強身健體益壽延年的吧?聽了大半日,李德馨對道家略消了抵觸之情,其實逍遙派便與道家一脈相通,不過西夏佛教風氣深厚,道家不顯罷了。對嵬名氏來說,兩教競爭,也不是一件壞事。

  此後李德馨又聽道數日,明白完顏康想插手西夏事務,卻也知道他這提議是很不錯的。他便是不對你講,暗中支持全真教傳教,你又能如何?這手棋下的,也是妙,也是狠。卻又讓人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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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康隨手布下一枚棋子,卻又迎來了一個哭笑不得的消息——金國之新君遣使來通好!新君承認了周國,十分務實地要求金與周也「互不攻伐」。

  完顏康:……現世報來得可真快!才噎得西夏不得不吞餌,自己就被人捏著鼻子灌藥了。


第122章 心變了

  面對金君實際上的求和,完顏康並沒有馬上做出決定,而是下令款待使者,等史天倪回來之後,再問端底。史天倪回來得並不慢,在馬鈺派遣弟子攜帶了李德馨的書信,與完顏康的使者一同出發去尋找李德任的時候,他便回來了。

  帶著僕僕風塵,史天倪的精神非常好。入得府內,行禮如儀,他的弟弟此時正在完顏康的身邊,兄弟二人的目光一觸即開,交換了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意思。史天倪心意舒展,彙報了所見所聞:「金主有勵精圖治之意,士民有效忠之心。有投效宋國之人轉返故國。」

  此言一出,舉座色變。即使現在西夏問題才是排在前列的,汴京是遲早要打的,如果讓他得人心,打起來的阻力會大呀!當初金國朝廷不靠譜的時候,拿下河北中都可要輕鬆得多。

  史天倪描述完這些之後,卻愉快地宣佈:「所以,金國快完了。」

  徒單衡道:「不要說笑!」

  史天倪並不怕他,從容道:「這些人,且不說懷有投機之心的人。真是忠貞之士,必有他們自己的信念,就像徒單大人,不是嗎?可是,這樣有自己想法的人,金國新君,他駕馭得了嗎?一旦讓這些人失望,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那可誰都說不好。金國卻再也經不起動盪了。」

  小小地刺了徒單衡一句,史天倪沒有停歇,直接指出了:「他們必然會內亂的,國勢會被再次削弱,這是誰都阻止不了的。誠然,金君比起他的父親要明白得多,做事也有條理得多,奈何金國早已病入膏盲,回天乏術了。起秦皇漢武於地下,或許可以。古往今來如秦皇漢武的有幾人?」

  完顏康與徒單衡是對金君瞭解較深的人,聽他這樣分析,也知道這是中肯的。

  史天倪歇了一口氣,繼續道:「超出他能應付的敵人也太多,周圍皆敵國,而他力弱。宋國諸帝陵寢在彼,必然想要收復故土。金國能『還』嗎?蒙古與金國有世仇,他們又接壤了。大周,真的要與他做友鄰嗎?」他沒提西夏,西夏現在自身難保。

  徒單衡沉默了。

  自上京路被調到陝西的耶律阿旺道:「可惜了,現在西夏有事,一時騰不出手來。」兵是有的,兩線開戰後勤就要吃緊,還要擔心兩線作戰腹地空虛,為人所趁。硬拼也可以,現在卻還不是拼著國力做豪賭的時候。

  史天澤看看哥哥,又看看諸位比他資歷深的前輩們,識趣地沒有開口,心中卻想:早晚騰出手來,怕什麼呢?便是宋國,也一體收拾了,這有什麼難的?

  史天倪道:「那也不怕。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還能頂一陣的,頂到我們騰出手來,」也許是說得太暢快了,他問了一句,「不知西夏之事如何?」

  如所有初入職場的人一樣,難免會某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史天倪說了這老長的一段,心潮澎湃,發問便有些不太客氣。老成者咳嗽了一聲,刺激得他冷靜了好些,臉上不見了得意之情。完顏康卻笑了,誰都有這樣的時候,完顏康自己腦殘的時候可比這蠢多了。笑著說了一句:「我意送全真教入西夏。」

  史天倪有點誇張地讚歎了一句,又說:「李德任當初心太急,要是這麼緩緩地來未嘗不可。西夏心裡還有傲氣,否則依附大周,他們更自在。」

  他的眼光很好,「西夏心裡還有傲氣」是說到點子上去了,徒單衡贊同地道:「對西夏,如今必須繼續懷柔。即便安下釘子,對李德任還是不可逼迫的。」反正最後,現實會給李德任再上一課,西夏的國運,也差不多了呢。

  完顏康敲敲扶手:「現在說金國議和的事。」

  史天倪說了許多很有見地的話,眾人一致望向他,反將正使老學士閃在了一邊。史天倪當仁不讓地道:「答應又何妨?反正金國是要完蛋的,等他們被逼得要跳河的時候,就會想起來投奔咱們啦。名正言順入汴京,不好麼?」

  完顏康望向徒單衡,徒單衡心裡痛苦掙扎了一陣,緩緩地點頭:「如此,甚好。到時候,可收金國的傳國之璽了。」中間有許多細微的操作,卡時間,梳理關係網,在關鍵的時候推一把。諸如此類。

  和議,就此決定。完顏康沒有提出額外諸如歲貢之類的條件,現在的金國,再壓榨它就扛不住了。兩國很快地互通了文書,完顏康雖然還是稱周王,但是府內學士在執行的時候,將自己與金國皇帝放到平等的位置上。金君也捏著鼻子認了。

  *******************

  已經與兩個鄰國約定「互不攻伐」了,完顏康發現,他表面上沒有敵人了,但是暗地裡又對誰都不放心。連西夏,也不能確定李德任現在的心理狀態,只有盡力安撫。

  忽然又想起來,還有歐陽鋒這個定-時-炸-彈在外面!雖不懼他,可也是個麻煩。又思洪七公傳話要見,派人聯絡了全真教,於城外約見洪七公。

  河水湯湯,完顏康先到了岸邊,隨從十余人皆乘馬,縱有嚴令,還是在不遠處候著,不肯遠離。不多時,洪七公衣衫單薄地背著一隻朱紅的大葫蘆過來了。侍衛們頗為緊張地戒備著,看著他以不正常的速度很快地靠近。

  洪七公此來,不過是為心底一點點介意。他對臨安的宋帝也沒多少敬意,直呼「皇帝小兒」,心裡卻終有一點大宋情節。眼看完顏康不姓完顏了,不為金國效命,明明是件好事,卻又自立了個什麼大「周」!洪七公哭笑不得,從來沒有像此時這般明白,大家不是一路人。想到與完顏康畢竟相識一場,總要有始有終,便起了見一面的主意。

  看到完顏康赴約,洪七公也是心生感慨,到了跟前,歎道:「沒想到還能見上這一面。」

  完顏康道:「為什麼不呢?」

  洪七公眼裡,身份地位皆是浮雲:「哪怕你身負武功,也不喜歡江湖,不喜歡江湖人。」他此來也是因為這件事情憂心忡忡。完顏康處決了彭連虎等江洋大盜,作為正義俠士,洪七公是樂見其成的。但是完顏康對江湖人的不喜,不止是對黑道,對白道也殊無善意。如今大權在握,他要怎麼對待江湖人?洪七公需要踩踩點。

  完顏康笑了,帶著一種釋然:「現在沒那麼討厭了。」

  這個答案出乎洪七公的預料:「為什麼呢?老叫花要是沒看錯,你應該很想讓江湖人都回家種地去。」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膽戰心驚,想著怎麼從亡國的陰影裡掙脫出來。這個時候,再有江湖人在我面前添亂,不照著道兒走,我只想拍死他。」

  「原來是現在腰杆子硬啦,不用擔心啦。」

  完顏康道:「並不是。」

  「那是什麼呢?」

  「更早的時候,我也想做大俠來著,」唔,穿越前的事兒了,「江湖,有少年人的夢。有人想玉堂金馬,有人便想快意恩仇。如果不許少年人做夢,讓他們生來就循規蹈矩,今天和明天一個樣,八歲和八十歲一個樣,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樣,這世界未免太沒有意思了。何況,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成少俠的,比如我。所以,給人留點夢想,有什麼不好?我也有過討厭別人約束的時候,有過想風雪夜匹馬載酒鬥群豪的年紀,那時候誰(班主任)要管我,我給他從頭到腳起遍了難聽的綽號。我不該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至少不要那麼像。」

  「你話沒說完。」洪七公並不好糊弄。

  「對,沒說完。爬牆上樹,可以,只要不是為了偷看隔壁姑娘換衣服。但是不能拆房子,尤其不能拆別人的房子。」

  這樣的結果比洪七公預料得好太多,再者白道中人也不興拆房子。他便有了說笑的心思:「拆房子的已經被你拆啦,誰還敢呢?」完顏康也笑了:「先前多有得罪。」

  洪七公擺擺手:「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麼?誰沒有年少的時候?我年輕的時候說話也很沖。險些忘了一件要緊事。」說起西毒來。完顏康道:「等您的時候,我想到了辦法,沒關係的。」洪七公見他挺有把握的樣子,不再多言,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背起葫蘆放心地走了。

  然而還是放心得太早了,過不數日,江湖上又傳出流言來,道是梅超風曾在中都趙王府後花園裡埋有遺藏。比起奇門遁甲能困死人的桃花島,趙王府後花園的山洞無疑是一個更讓江湖人願意相信的藏寶地點!黑風雙煞,九陰真經!洪七公知道,這裡根本不可能有九陰真經,別人卻不知道。丐幫傳出話來,說這流言是假的,信者寥寥。

  陷阱已經設下,在抓獲了不少江洋大盜之後,西毒落入網中。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何況動用了火器營?

  遠在陝西的完顏康同時接到了兩個好消息:一、西毒完了,二、興慶府收了回來。

  在兩件事情上,完顏康採取了同一種態度——退讓。西毒的隱患除了,火器營收隊,不再用來誘捕江湖人,除非有江洋大盜犯案。助李德任收回興慶府,便下令交回所控之西夏國土,斫答「助夏主穩固所轄之地」之後,緩緩撤回陝西。

  斫答等人回歸之日,便是李德馨等人還夏之時。


第123章 繼續變

  有帶路黨,一切好商量。勇義軍的快速推進,既得益于自身準備精良、訓練有素,西夏方面的指路也有不小的功勞。因為有了李德任方的默許,斫答等人才能夠在盡少動用自己暗樁的情況下,快速瞭解西夏事態,免得暗樁掀出來彼此臉上難看。

  推進與回撤速度令完顏康頗為滿意,更讓他滿意的是,眼看西夏內亂虛弱、有機可趁,斫答等人還是依令退回了。他們回來的時候,春耕也將結束,完顏康正有空閒,決定親迎以示鄭重。這是立國之後第一次較大規模的出征,並且是凱旋而歸,表示一下是必須的。

  在那之前,完顏康先見李德馨。在客套的場景之前,是私下的會面,地點是當初李德旺初到時被接見的地方。西牆上,一整幅的輿圖。李德馨曾到此一遊,對這裡並不陌生,忍不住往牆上又看了一眼,圖上的線條與標記比上一次見到的時候多了一倍!

  西夏皇宮裡地圖也不少,李德馨自己也有不少收藏,卻都比不上這一幅精細,也比不上它疆域的廣大。西夏地狹,以己為中心,周邊各國自邊境往外,越來越粗糙,許多地方僅知其名而已,至於如何佈置,是全不知曉的。這裡不僅標記了,還有種種顏色與線條,旁注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是離得有些遠。李德馨看不清楚而已。

  勇義軍回撤的事情,李德馨是知道的,兩位兄長的信件裡別有密語,一一譯來,卻是勇義軍並沒有做別的事情。他們曾經擔心,周國會借傳道之事,插入西夏事務,此時也是風平浪靜的。

  與興慶府一同移交的,還有昔日的上皇,兄妹三人的父親。李德旺出於擔心,將父兄見面的場景複述給了妹妹——彼時他正守在門外。回憶起李德旺的描述,李德馨露出一絲苦笑。

  她父親直往人心口上捅刀子:「大夏有死的君主、有被廢的君主,沒有引外敵扶植登位的君主。嵬名氏要亡了嗎?」她的大哥也毫不示弱:「祖先避往地斤澤可以求活,我如何不可?」

  其實,兄妹幾人都知道,父親說的才是對的。一逃一回,李德任的氣勢便弱了,勇義軍一進一出,西夏的心態也發生了改變。其實,沒有這一逃一回,西夏的局也已經很艱難了——蒙古的壓力太大了。短短二十年,它從一個四分五裂的窮地方,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龐然大物,這個龐然大物又催生出了周國。兩個都比以前所有的敵手可怕。

  他們的可怕不止是在疆域廣闊、士卒勇猛上,也不在百姓富足上,還在西夏如果一個老年,步入了衰弱。元昊能鎮住的部族,李德任未必能做到,寺院亦如是。

  而引入另一種宗教、引入外國勢力,對於李德任來說是突破的一步險棋,能借此削弱、清洗部族與寺院的經濟、軍事力量,西夏便能涅槃,否則,就苟延殘喘到死。周國還顧及一絲顏面,蒙古則是直接兵臨城下,外力都比他強,壯大自身才是制衡的根本,要壯大,就必須對國內的勢力下手。

  完顏康給了李德任一粒藥丸,不管裡面裹的是什麼,哪怕飲鳩止渴,李德任都得吞下去。作最後一搏,不行,那便在佔據主動的時候作依附,爭取更多的籌碼。天下這盤棋,西夏已經下不動了,只能冒險一試,到最後,再認命。

  宮變之後,李德馨以為自己已經看明白了,上皇復位告訴她,並沒有。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上皇復位、國家內戰,都不是最大的衝擊。最大的衝擊,僅僅是一幅輿圖而已。

  「天下!」李德馨脫口而出。

  完顏康有些驚訝,他原本有些話要說了,聽到「天下」,順著李德馨的目光望去,含笑點頭:「天下。」

  李德馨問道:「我能再看仔細一些嗎?」

  完顏康作了個「請」的手勢,李德馨腳步又快又沉地走了過去,將輿圖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回,伸出手掌按在西夏的部分上,喃喃地道:「大夏大夏,原來這般小。」

  完顏康耐心地等她看完,輕輕地道:「天下很大。」

  李德馨沒有接話,只是低頭告辭。

  *******************

  徒單衡一直在冷眼旁觀兩人的互動,他原是想周、夏聯姻的,隨著事態的變化,感覺到了西夏的衰弱,他又改變了主意。西夏,無論如何都是最先完蛋的那一個,這個層次的較量,計謀或許會起一定作用,決定的因素,終究還是力量!西夏內亂,讓原本在迷霧中的徒單衡突然看清了這個事實——西夏要完,它的殘餘勢力需要找一個新的、可以最低限度保證他們利益的主人。

  根本不必在西夏浪費聯姻!

  他想不明白,李德馨第一次到來的時候,完顏康還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候反而是自己很想贊同聯姻。完顏康當時目露一點惆悵之色,全不見一般男子見到心儀之人的氣勢。年輕男子有心儀之人,總是會有平常有一些不同的,或者話多,或者話少,更多的是通過種種舉動,引人注意。

  這些完顏康全沒有!

  這才多久?怎麼就這樣了呢?

  徒單衡想不明白,乾脆直接問了:「殿下看上她了?」

  可憐完顏康自穿越以來,心思就沒放到過姑娘身上。如今遇到一個存在感頗強的姑娘,略合了自己的胃口,心弦稍動便被說破,不由有了些羞惱之意。老臉一紅,咳嗽了一聲:「難道不行嗎?」

  出乎意料地,徒單衡給了他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應:「不行。」小夥子看上姑娘,死心塌地時會痛快承認,若有若無時被說破才會臉紅。姑娘家若有若無時被說破只會否認,死心塌地時才是臉紅。還沒有色令智昏,徒單衡放心大膽地向完顏康提出抗議。

  完顏康真的詫異了:「為什麼?她有哪裡不好?」

  徒單衡淡定地點點頭:「男人麼,我懂。除了當年三王爺那樣只要看到漂亮的就走不動道的,多少是有那麼一點小心思的。無非是年輕的時候喜歡有味道一點的,顯得自己能駕馭這樣的女人,是成熟了。待到功成名就後,就喜歡天真單純又活潑的了,覺得像找回了青春。」 將完顏康歸入了「不愁不憂事業有成老男人一類」所以會喜歡活潑少女。

  完顏康開始卷袖子,徒單衡並不害怕被拍打,完顏康打人,需要卷袖子嗎?不過是表明個態度而已。所以徒單衡也慢條廝理地吐出兩個字:「外戚!先前是我想錯啦,想著西夏兵馬也是悍勇,或可拉攏一用,卻忘了,它的國力也在衰弱。大周最先併吞的,不是金便是夏。現在看來,西夏支撐不了多久了,蒙古人怎麼會留下它?兩害相權取其輕,李德任多半還是要投咱們的。作為一個外力,西夏靠得住的時候還是不錯的,可一旦併入大周,西夏的母后,厲害得很!」

  完顏康放下袖子,平靜地道:「難道你信不過我嗎?」

  徒單衡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看上她了,不過從國家來看,這樣不好。」

  完顏康試圖給他講道理:「她是活的。」

  徒單衡故意說:「也沒人讓您娶個死的呀,您要娶,臣等都不能答應的。」

  完顏康道:「我不要娶塊木頭!」

  徒單衡猶豫了一下,道:「其實,當初中都人也很不明白,趙王為什麼會喜歡塊棉花。」

  完顏康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徒單衡堅定地說了下去:「後來拜見太后,總覺得與中都傳聞不一樣。中都貴婦見過太后的非止一人,總不能全都撒謊。她是被您領出來的,臣說的對嗎?」

  「我養親媽已經很吃力了。」完顏康有些不堪回首地說。

  「您眼裡只有西夏公主是活的,焉知昔日中都人眼裡,太后也不過是個美麗的木偶而已呢?您這麼說話,天下的少女們會委屈的。不能因為您看不到,就說人家是木頭。」徒單衡感性了起來,他總是知道怎麼樣能戳到完顏康無法否認的點上去。

  完顏康避開了這一點,面無表情地道:「我活到現在,若是連自己的婚事也不能做主。不能痛快做人,則長久以來,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以前年輕不懂事,直到此刻臣才明白聖人說的『一言喪邦』是什麼意思。」徒單衡毫不退讓。

  完顏康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沉默了。

  徒單衡緩聲道:「以上不過是恪盡臣職而已。下面的話是對忽都說的——她知道你的心意嗎?」

  完顏康石化了。

  徒單衡見好就收,他明白完顏康的這種狀態。此時不能再施壓,否則會適得其反,道理講一講,讓他自己想是最好的。

  不從作糾纏,徒單衡說起西夏的事情——「李德任就要頂不住了,西夏積弊比當初的金國還要深。如果沒有意外,它會是最先亡的。」徒單衡因西夏內亂之事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脈,分析起情況來愈發犀利了。

  完顏康無精打采地道:「所以呢?」

  「要讓西夏漢化,」作為一個女真人,說出「漢化」二字來,顯得分外的怪異,「女真、契丹,相融甚久,唯有黨項總與中原相離。將來的大周,絕不能允許有這樣的存在。」

  完顏康打起了精神來:「這可算是將李德任給……」

  徒單衡沒讓他將話說完,斬釘截鐵地道:「天地不仁。聖人不仁。」

  完顏康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了。」西夏的漢化是必須的,正如當初靈夏之地漢族的番化一樣。

  「那可要消化好久了。」完顏康低語道。

  徒單衡道:「或許也不用太久。只要有事做,西夏兵馬會隨處飄泊,不聚在一處就會被影響。殿下想,鐵木真還能活多久?他一死,局勢會有一變,少不得再動干戈。當今要務,乃是休養生息,備戰。」

  這個問題完顏康也想過很多次了,當你的對手是個老年人的時候,就難免會想到他的壽數。這是一本小說,劇情還被蝴蝶了,沒有了主角光環加持保護的鐵木真,是實打實被完顏洪烈的刺客重傷過的。受傷的時候年紀也不小了,恢復能力不如年輕時,那麼他還能活多久?

  完顏康道:「不能指望對手自己死絕,做事最終還是要靠我們自己的。」

  徒單衡道:「確是如此。」

  此後數日,兩人有默契地沒有再提西夏公主的話題。直到說完這一年的科舉事,鄉試已畢,確定會試主考與題目。徒單衡雖未被指派為主考,卻要考慮萬一鐵木真最近死了,重新洗牌需要再出動兵馬,糧草器械的積蓄問題。

  就在徒單衡認為,再給他三年時間,北方元氣便能恢復大半,不用每次出兵都過於精打細算,不敢調動太多兵馬的時候,西夏有訃聞傳來——李德任遇刺身亡!

  徒單衡:……臥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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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西夏亡

  李遵頊作為一個考中狀元的學霸,雖然這個狀元的含金量因為西夏的規模而有些低,畢竟是學霸。哪怕高分低能,身上總有閃光之處。作為一個打爆了老闆自己上的學霸,他身上的閃光點還不算很少。父子之間最後一次對話,反射出他的智慧。

  嵬名氏還在,李德任先死了,死於反撲。西夏,也露出了危險的苗頭。李德任原本是回到了興慶府,送上皇歸天,緊接著,他再次借機清理起不服從的勢力。做這種事情,他一向小心,上次如此,這次也如此。

  但是,人的要求與標準總是不一樣的,李德任認為的寬容,在其他人眼裡並不是那麼一回事。權利和利益受損,是擺在面前的事實。上一次清洗的時候,並沒有引起這麼大的反彈,蓋因是父子內鬥,金國也不曾直接出兵。這一次卻是勇義軍出現在了興慶府。

  怎能令人信服?

  有沒有他國直接出現,還代表著一個事實:獲勝方的實力。依靠別人的幫助才能取勝,代表你的實力並不強大。如今的西夏,論起實力,比起李德任繼位的時候要好不少,那是從整體論。分開來說,實力的增長是要與部族分潤的。部族的力量也在增長!

  更何況,蒙古人也不是吃素的。

  質樸,不代表傻,且鐵木真自起兵至今,也收攏了各族投奔於他,想做一番大事業的人。這麼多年過去了,教也教會了。鐵木真原就是胸有城府之人,觀群雕毆鬥且能悟出兵法來,何況有人獻計獻策?早在沒有各族幕僚之前,他便收養了西夏宗室之子,取名察罕。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圖謀西夏?

  他佈局可比完顏康早多了。

  此時不趁亂行事,就不是鐵木真了。

  於是,攻夏之戰,在因完顏康攪亂了北方而延遲之後,再次被提上了議程。蒙軍自兩條山脈中間穿過,兵鋒直指興慶府。此時,興慶府還在亂著。

  李德旺能看得清大勢,性情卻並不剛強,李德任死後,他勉強控制住了興慶府的局勢,卻沒有攔住部分部族的出逃。出逃的部族,因李德旺兄弟與周國關係的親密,沒有選擇向東,而是向西,投奔了蒙古人!

  對,投誰不是投呢?完顏康想得挺美,李德任終會因蒙古人的步步緊逼而投入自己,但是其他人呢?

  彼時馬鈺才離開興慶府,沿途聽說興慶府有變,匆忙趕回,給李德旺吃了一顆定心丸。李德旺重新整頓起支持自己的勢力,勉強維持住了局勢,遣使飛馬往陝西報訊。

  ****************************

  「廢物!廢物!」徒單衡氣得捶桌!原以為西夏已經穩定了,自己也能騰出手來了。現在好了,日子又要緊巴巴的了。

  完顏康卻笑了:「我好像總是會遇到意外。不過也沒有什麼,咱們不是說過的嗎?做事最終還是要靠我們自己。」

  徒單衡撫胸:「沒想靠他們,可這也太會添亂了。」

  完顏康道:「也不算太亂,至少,西夏快到手了。拿不到一個,也能拿到半個。」

  徒單衡刺了他一句道:「西夏的公主怎麼辦呢?」

  完顏康垂下眼瞼:「你願意為她守西夏嗎?」

  徒單衡被噎到了,半晌,方道:「道義上可要做得好看些呀。」

  完顏康道:「興慶府要援軍,就得讓咱們過境。西夏內亂,興慶府終究要強一些。蒙古插手之後,興慶府又要弱些。這是滅國之戰,興慶府會拼命,會拖延得久。但是,一旦我們插手,結果會是分掉西夏,而後相持。」

  徒單衡恢復了平靜:「我知道西夏會完,沒想到完得這麼快!殿下,擊鼓召將吧。」

  「好。」

  鼓聲響起時,諸將大多既興奮又迷惘。興奮的是,是有仗可打,有功可立,迷惘的卻不知道要打什麼仗了,明明跟各處都在議著和。

  匆忙穿衣披掛,齊聚幕府。

  完顏康高居主座不提,徒單衡居然也來了。徒單衡在武將裡有一種評論:哪裡有亂子哪裡有他。看起來是在維護著國家的正常運轉,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渾身長刺兒。有他在的地方,總不令人放心,必然是除了軍事佈置之外,還有陰謀,難為殿下能用他。

  各懷心事,諸將坐定了,由徒單衡向他們介紹了情況。末了,完顏康只問了一句:「諸位有什麼想說的?」

  斫答頭一個站起來,往助李德任,是他頭一回主持這麼大的獨當一面的事兒,一回來便被人翻盤,他是惱火的,因而請命:「請再往西夏,這一回,再有刺兒頭,我先給它剃了!一個不留!」

  完顏康道:「自有用你的地方,你且安靜。」再問眾人有什麼看法。

  有什麼看法呢?比一比,現在的金國地盤比西夏也不算大,但是在各位的心裡,馬上排出了位次——西夏是要先完的。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個個老大帝國,都到了暮年,我們很榮幸也很樂意送它們去死。

  耶律阿旺搶先道:「末將願往!」

  有他們兩個帶頭,餘者都跟著叫嚷起來。氣勢很好,完顏康先檢討自己:「沒有估量好興慶府的事情是我的失策。」將謙虛的態度擺出來,再來議西夏之事。並沒有人追究他,也追究不了。姿態做完,再議興慶府。

  哪怕是張柔,此時也贊成趁機併吞西夏。西夏農業比較發達的一邊更靠近陝西,那裡經濟也比較繁榮。所可慮者,蒙古也在另一邊對西夏動手了,最後結果可能是瓜分。一旦瓜分,疆域的劃定就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不是地圖上的邊界,而是實際控制線。是隔山、隔河、還是平原相持,對後續發展的影響也挺大。有時候為了相持階段省力,甚至會主動撤退到對自己有利的地方。

  眾人研究了一陣兒,卻發現必須將興慶府置於掌控之下,一時面面相覷。蒙古的目標也是指向興慶府,這是一場硬仗。

  耶律阿旺沉下臉來道:「打這麼一場,有些難。」

  徒單衡也下定了決心:「難道要為人作嫁衣嗎?殿下,出兵不能急也不能緩。急了,就將西夏救下了。緩了,就將西夏讓給蒙古了。」他依舊擔心完顏康會因西夏公主而舉止失措。

  完顏康卻同意了他的觀點:「好。」

  ******************

  李德旺並沒有將全部的希望都押到周國身上,那不是自己的國家,不可能讓它來就來、讓它走就走。與故去的兄長一樣,他心裡也存著兩種打算:一、盡可能地保持自己的獨立;二、被逼到要亡國了,再去投一個看起來寬容一點的君主。

  對西夏來說,如果全體投票,完顏康的得票率可能還要更高一點。原因很簡單,對比雙方的文明程度來看,在周國的統治之下,能夠過得更舒服一點。

  不過,那些都是走投無路之後最糟糕的選擇了,沒人喜歡亡國!

  李德旺積極備戰,並沒有在第一時間主動邀請勇義軍幫忙。勇義軍方面也不急,現在讓他們出兵,他們也不肯幹的。完顏康甚至在這個時間,重新將所部重新劃分,按不同的防區,分為六支,各嵌地名為號。靠近西夏的這一支,用了一個頗有來歷的名號「安西」。

  他重視這一次的機會,他的地盤現在是有點斜長條形的,從上京路沿海一氣斜了過來,還被啃得有點坑坑窪窪的。與蒙古接壤的那裡一長條凹了進去,這是金國遺留的歷史問題。到陝西這裡,從西夏這邊也被擠凹了一塊,也是歷史遺留問題。現在不方便與蒙古全線開戰,從西夏那裡拿一點,還是可以的。

  李德旺現在不讓他出手,正好。無論到時候李德旺是投了自己,還是跑到別的地方。河套一帶他都占定了!

  完顏康同意了斫答與史天倪的請求,令他們二人兵分兩路,只等時機成熟,便一南一北領兵入夏。二人左等右等,卻只等來西夏連丟兩座重鎮的消息,李德旺依舊在咬牙硬撐。

  李德旺能有如此硬氣,半是退無可退,半也是受李德馨的影響。李德馨回國之後,心情一直十分複雜,一面承認,西夏走投無路之時,完顏康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一面又心意難平,完顏康放眼天下,豈容西夏獨存?她鼓勵哥哥多撐一陣,或許能頂到蒙古人經不起消耗而撤退。

  與斫答、史天倪的焦急等待一樣,興慶府等來的不是蒙古人的撤退,而是連下兩城,除有勾結者外,抵抗者皆被屠-殺的消息。再下一城,兄妹倆就能在興慶府的城頭上遠遠看到鐵木真的大帳了。

  若後無退路,抵抗之心堅定的人便會多,知道有一條退路之後,死硬抵抗之人便會少。興慶府內軍心已有動搖,內有暗中聯絡蒙古人的,也有想辦法往東逃亡的。李德旺苦苦支撐,並不想認輸,只知道這回一鬆口,祖先的基業就完了。自己頂不住蒙古大軍,周兵一來,也不可能與蒙古一戰而定,更多的是相持。數目眾多的周兵一旦湧入,以西夏的人口、國力,很難扛住他們的同化!

  李德旺又堅持了三個月,鐵木真再下一城的消息傳來,此時距蒙古出兵西夏,已過去將近一年的時光。李德旺憂怖之下,終於派出了信使,向周國救援。

  斫答舒了一口氣,從架子上拿起了佩劍。

  安西軍出征了。

  *******************

  已經有過一次行軍,所以這一次行軍頗為順利,沿途居民也比上一次更加友好。斫答心裡卻憋著火,以為是自己上一次沒有處置妥當,才會有這一次的麻煩事。否則西夏穩定,此時大家應該在汴京看風景才是!

  然而完顏康此次並沒有派他走北路去興慶府,而是將他派往了南路,與蒙古的另一路大軍相持。北去興慶府的,是史天倪。以他們二人對抗一代天驕,份量並不夠,至少兵馬上是不夠的。

  周境,完顏康正準備著親征,對上鐵木真的大軍,完顏康不敢有絲毫的疏忽。之所以分了梯隊,乃是同時準備二十萬大軍,對現在的周國來說壓力很大,需要分出批次來。再者,稍作間隔,也是對興慶府的壓力,或許在兩個批次之間,興慶府會作出更多的讓步。

  最後,還有一個不能言說的小心思——也可以多消耗一下西夏。這是一個建國百多年的國家,用生創文字、禿髮易發的手段進行文化割裂的國家,不進行削弱,難以在短期內對它進行同化。

  時機要拿捏得准,不能讓鐵木真有時間在援軍趕到之前重創安西軍。必要的時候,寧可趕路,放棄對西夏進一步的削弱,也不能令安西軍受損。

  作好了安排,完顏康輕車熟路地往興慶府而去。

  興慶府下,史天倪已經與蒙古軍有了一次短暫的交鋒了。史天倪滿是豪情,蒙古軍卻異常的小心,他們在周兵手裡吃過虧,最可惡便是火器營。見史天倪亦攜火器營出戰,鐵木真下令蒙古兵小作退卻,布了一個小小的口袋,引周兵追擊。

  史天倪追至半途,猛然警醒——這與傳說中的蒙古兵不一樣,如果鐵木真是靠著這樣軍隊將橫行霸道的金國打碎的話,那就是笑話了!誠然,他是擊敗兩支千人隊之後繼續追擊的,兩支千人隊戰力也不弱,但這不應該是鐵木真御前兵馬的實力!

  史天倪一頭冷汗,急命後撤。蒙古軍見狀,轉而掩殺,史天倪調上弓-弩-手與火器隊,穩住了陣腳,回來清點人數時才發現折損了近千兵馬。人數不算很多,但是丟了火器隊的一個小隊。史天倪的冷汗真的下來了!不須別人提醒,看到火器營的那一個瞬間,他就知道火器營的重要性了。現在丟了一個小隊,十人,包括他們手裡的武器,萬一落到蒙古人的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屋漏偏逢連陰雨,見他「擊退」蒙古兵,興慶府大門打開,也沖出一隊騎兵來,李德旺甚至調出了潑喜軍助陣。興慶府城外三支兵馬,彼此言語不通,號衣駁雜難認。哪裡還能尋得到丟掉的幾個人?

  史天倪目瞪口呆回了城,見李德旺的時候整人都是飄的,總算知道了蒙古大軍的厲害。你以為他只是勇猛,誰知道他還挺聰明!史天倪不敢與李德旺透露火器可能被蒙古人搞到的消息,推說整頓兵馬,急出來向完顏康報信。

  完顏康正行在路上,聽說被鐵木真略施小技弄走了火器,嘴角一陣抽搐。這等會出現在戰場上的武器,他沒想著能保密太久,尤其對方是鐵木真的話,弄不走、學不會才是不正常。他現在擔心的,反而是因為這件事情,對史天倪心理上造成什麼打擊,一時舉止失措,那就壞了。放下手中箋紙,完顏康和緩地問一臉緊張的信使:「史天倪現在在哪裡?」

  「在、在、在……已、已入了興慶府。」

  聽到這個回答,完顏康松了一口氣,進了興慶府便好,就怕他城外試圖想辦法奪回丟失的武器,再中埋伏。完顏康好言好撫了信使,便下令隊伍,加速行軍,以便早日抵達興慶府。

  ********************

  蒙古大營,鐵木真帳內只放了三隻完好的火器。周兵丟的,並不代表全被對方得了。鐵木真與蒙古諸將研究了半天,術業有專攻,只能看出這不同於認知裡的火器。鐵木真沉吟半晌,下令道:「將所有的工匠召集起來,有能做出這樣火器的,賞黃金百兩,牛羊各百。」他認為這樣的獎勵並不算過份,甚至有些少。

  哲別道:「火器營來了,狗王的兒子也就不遠了。」蒙古軍裡,依舊有些人稱呼完顏康做「狗王的兒子」。

  鐵木真卻記得此人叫王訥了:「王訥來了更好。」

  諸將興奮了起來,一齊鼓噪:「將他生擒。」

  鐵木真笑道:「恐怕不容易。我原本也不以為這一戰便能吞併西夏的,西夏是他的近鄰,他怎麼會坐視不管呢?我要與他再作約定,劃定邊界,將新占的土地永遠置於我的掌中。」

  次子察合台道:「為什麼遇到他就要退讓?他已經阻攔我們好多次了,這樣的大敵需要除去。」

  鐵木真指著案上的火器答道:「那樣我們的損失會很大。一旦損失過大,就會面臨反撲。這一次有這樣的收穫就很不錯了。投奔我們的漢人也說過,宋國也有用火器的,雖然不如王訥的好。火藥很是厲害,我們需要先做準備。他阻攔了我們很多次,我們的腳步也不曾停下。」

  拖雷道:「劃定邊界之後呢?我們與他約定互不攻伐,接下來要征服哪裡?周、夏兩國放在那裡,我心裡既不痛快,也不安穩。」

  鐵木真道:「我原想從北往南推進,現在想想,從西往東也是不錯的。」

  察合台笑了:「將他們推到海裡去!」

  拖雷卻思考了一下,試探地問:「大理?」

  鐵木真道:「不錯。」

  大迂回包抄!西夏雖然總吃敗仗,但是骨頭硬,王訥更不用說,不但硬,還會冒火。但是!大理是弱雞,南宋也是弱雞,金國現在已經是只病雞了!這是蒙古人的評估。先將三隻弱雞燉了,再從三面將已經被孤立的周國推到海裡滅掉。西夏已經被忽略了,已經在他們的心裡被瓜分掉了。

  五國之中,西夏先亡!

  事實也是如此,鐵木真與完顏康終於再次會面了,這一次卻是看起來十分的和諧。兩人的手下唇槍舌箭,眼睛裡能飛刀子,鐵木真卻始終面帶微笑,完顏康也斯文有禮。一面說著:「你我有約,互不攻伐,不想卻在這裡劍拔弩張。」一面觀察鐵木真的氣色。學的那點醫術還沒有全忘光,看出來鐵木真的氣血已經不足,只可惜不能把一把脈看個仔細。

  鐵木真和氣地道:「我們蒙古人從來信守約定,這裡並不是你的國土。」

  完顏康道:「好教您知道,現在是了。」他抵達興慶府,李德旺出城相迎的同時,便附上了甘願做周國藩屬的國書。完顏康當時卻予以嚴詞拒絕,以示自己不是趁火打劫之輩。甚至作出了「不收回前言,我不入城」,以免瓜田李下的姿態。

  在鐵木真要求與完顏康面談之前,興慶府外周軍大營已經演完了又一幕的「三請三讓」。完顏康接受了李德旺的「好意」,卻並沒有立時收權,而是先權一個名份:「好與蒙古談判。」

  大帳內,許多蒙古將領的心聲要透了出來:不愧是狗王養大的兒子,真是陰險狡詐!

  鐵木真卻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點頭道:「誰占的,就是誰的。」

  完顏康知道,這是在談價了,點頭道:「不錯,誰占的就是誰的,比如吐蕃,比如西夏。」不點頭就是要開戰,打得兩敗俱傷,然後得來的土地,對於完顏康現在來說,沒有太高的價值。尤其西夏西部被占的地方,已經在高原了,這會兒閑著沒事兒拿下青藏高原幹嘛去?淨化心靈嗎?

  鐵木真道:「你們說話就是不痛快,這樣不好,說得明明白白,以後做事才會明明白白。」

  完顏康道:「您年長,經歷的事情多,經驗想必是很有道理的。請您說個明白。」

  鐵木真直接地提出了重定邊界,完顏康沒有反對。兩人都知道,這樣的互不攻伐是暫時的,蒙古與金國有仇,與西夏有什麼深仇大恨嗎?西遼又怎麼著蒙古了?更不要接許多與蒙古原本不接壤的西域勢力了。只要實力夠了,藉口總會有的。

  兩人毫不拖延地劃定了邊界,將西夏東西分開,各得一共,看起來完顏康得到的還要多些。然而想到蒙古軍就這麼拿到了自己研發的火器,他的心便一抽一抽地疼,還好,有西夏這個補貼。

  *************************

  李德旺有些惶恐,因為完顏康似乎是真的只要一個名義上的宗主權,並沒有打算派人長駐興慶府。不派人,也不派兵。不派駐官員,這是一件好事,可是不派駐兵馬,如果蒙古再次來攻。結果是毫無疑問的,興慶府必然會陷落!到時候,完顏康只怕會等到自己被打死了,再來為自己報仇。

  李德旺再一次召集了嵬名宗室,在與蒙古相持的近一年的時光裡,宗室能者凋蔽殆盡,剩下的還不如李德旺有主意。一同惶惑了半天,都只憋出一句:「聽由陛下作主。」

  「我已經不是陛下了啊,」李德旺長歎一聲,「我會請求內附,去陝西,也不錯。」


第125章 明白了

  人在危機的時候樂於許種種自己做不到的願望,並且相信自己一定會恪守諾言。一旦危機過後,便有許多人後悔許下的諾言太大,又不想履行了。

  李德旺決意內附的時候,眾多大臣是同意的,待周、蒙作了約定之後,便有人不這般想了。他們既憤慨於西夏國土的喪失,又認為內附之後便失去了在西夏國內這般的權柄。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寄人籬下縱然錦衣玉食又能如何?曾經揮灑過權力的人,是很難打心眼兒裡認同「樂不思蜀」這四個字的。

  然而周兵大軍臨城,頭腦發熱的人知道不能硬拼——他們選擇了逃離!

  李德旺正與完顏康並轡而行,他的心情輕鬆又失落。完顏康並沒有立時執行內附的決定,將黨項人全部遷徙,而是授予他靈夏節度使的稱號,以示他還是可以執掌這一片土地。李德旺邀請周兵在境內駐紮,兩人正在是在巡視周邊營。

  在這裡,兩人的消息差不多同時抵達。李德旺愕然道:「逃?他們能逃到哪裡?」如果有一個可以安生立命的逃避之所,我早自己跑去了,哪裡用依附於人呢?

  完顏康的消息來得略晚一些,也有些詫異:「他們是往西逃了的。」

  李德旺驚訝地道:「那裡已經是蒙古人所控之地了,且山川險惡……」馬上醒悟,此時隊友插刀,會給新老闆以很不好的印象,又急急解釋,「這樣的人必是少數。」

  完顏康道:「還是我們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指點江山易,臨土治民難。所以,慢慢來吧。」

  原本他的想法裡,西夏之地因為已經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化氛圍,融合無非兩種:一、特別強有力的破壞,不計後果地全部砸碎,玉石俱焚之後重建;二、潛移默化。他選擇的便是後者,先移部分西夏貴族入內同化,再移民實邊,現在看來,具體的執行過程裡,還是需要更加謹慎的。

  李德旺低聲道:「國家百餘年,未能收束部族聽命,真是慚愧。」西夏也推行儒家,也著手封建化,最終還是如此。完顏康道:「非戰之罪。」李德旺不解地問:「那是什麼?」完顏康道:「不禿髮,無以別。一旦禿髮從胡俗,你還想像中原一樣君臣父子嗎?」

  李德旺苦笑道:「竟是無解的嗎?」

  完顏康搖搖頭:「令兄試過了。」

  李德旺拋去雜念,帶著研究之心請教:「可是景宗之時不是這樣的。」完顏康反問道:「他是如何歸天的?」

  搶了兒媳當老婆,然後被兒子弄死的。李德旺不好意思說出口。

  完顏康低吟道:「文明開化呵……」自元昊奪子媳之事,他又想到了自己,心中有了決斷。對李德旺道:「往事已矣,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回去吧,咱們好好合計合計。」

  *********************

  因為有了出逃之事,興慶府的氣氛又緊張了起來。完顏康下令將出逃之人押解往內地,爾後宣佈了任命。西夏原本就有自己的凝聚力,不能給它再凝出一個與自己離心的核心的機會。完顏康在原本和風細雨式整合的基礎上進行了調整,決定採取一部分激進的措施,強行推動漢化的過程。

  不是用屠殺,不是用驅逐,而是動用經濟手段。

  土地!稅賦!

  兩國議和,李德馨的麻魁都不能保持原本的規模了。若將一些「無主」的土地加以分配呢?農耕文明取代遊牧文明是發展的大趨勢,而西夏百餘年農耕文明雖然發展不及中原地區卻也有緩慢的發展。

  然後則是推行大周的稅賦,周之稅賦,低於金與夏,這是毫無疑問的。同時,在徵發兵役徭役方面,也是比夏要輕得多。這也是為什麼休養生息好幾年,徒單衡一提起出兵依舊覺得手頭緊的重要原因。

  傾向於己的各部族上層,則是授予周國官爵。西夏的文檔,皆以西夏文字建冊,哪怕完顏康現在特別想插手,一時也調集不了這麼多熟悉西夏文字的人,在派遣懂得西夏情況的周國官員入夏的同時,使用西夏原有的官員和知識份子是勢在必行的。對於這一部分人利益可能受到的損害,以其他條件加以補足。

  與此同時,完顏康還督促全真教,加大傳道的力度。

  在大軍在握的時候,推行這些政策無疑是比較方便的。完顏康完全拋開了一切顧慮,不要做什麼「好人」。一道一道的命令推行之下,遇到反抗就分化鎮壓,撕掉了溫文爾斯的面具,留下的全是威壓。同時,將有民憤的官員擇其行跡惡劣者名正典刑。

  這般舉動得到了徒單衡等人的大力表揚,徒單衡與他相交日久,且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信函寫得直接明瞭,表示看到他這般行事,大家就放心了,以前真是怕為了虛名而退讓。現在府裡的人都準備好了歡迎他開疆拓土、凱旋而歸。

  完顏康舒了一口氣,攜嵬名宗室百餘人,返回了陝西,將李德旺依舊留在興慶府,與斫答一道鎮守與此,以防蒙古。

  徒單衡準備迎接凱旋是輕車熟路的,禮儀畢,含笑對嵬名宗室說:「諸位的府邸已經安排好了,還請不要拘束。」他給西夏宗室等安排的府邸,規模上只比完顏康的居所略差一點,內中陳設卻無有不及。自中都收攏來的珍寶,往來商旅販賣的異域奇物,都毫不吝嗇地充盈其中。

  軟掉他們的骨頭!

  徒單衡笑意盈盈之下,是十分明確的目標。此後便是飲宴,西夏宗室長者的位次也安排得靠前。

  他與完顏康之間,默契十足。

  飲宴時,徒單衡熱情地向嵬名氏介紹參與的諸將諸官員。介紹了薛闍,介紹了耶律阿旺,介紹了蒲察阿懶,皆是各族英者。嵬名氏幾位耆老交換了一下眼色,便有兩位站了出來,請完顏康收下他們的子孫效力。

  這是兩個少年,一個身材修長,一個卻長得十分魁梧,臉上還帶著一些殘存的稚氣,眼睛裡卻有著離開故土的抑鬱。完顏康對徒單衡道:「這是你招來的人,若有言語不通等事,還要著落在你身上,你與他們安排教習。」

  不等徒單衡回答,魁梧少年的父親便說:「小兒頗識文字。」上層之間,總是會有一些精英教育的。尤其西夏許多典籍譯自漢語,但凡學問學得深些,多少要識這門外語的。

  完顏康笑道:「那可巧了。」將他們也安排作薛闍昔年做過位置,使薛闍做了侍衛的頭兒。

  收下兩個少年,送的舒心了,收的也舒心了,撤去殘肴,再上新饌,賓主盡歡。

  完顏康與徒單衡交換了眼色,於飲宴之後,卻與三五心腹,往書房開起了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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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完顏康在西夏的表現,徒單衡再次提出了表揚,張柔等亦附和稱讚。無論是哪一方的人,對本國疆土的擴大,國君對新占區雷厲風行的同化,都是持贊成意見的。在他們心裡,西夏原是囊中物,且西夏算是「蠻邦」,同化收伏蠻邦,有什麼不對?出手慢了才是錯呢!

  完顏康道:「好話就別說啦,我不缺好話,說點兒別的吧。」

  徒單衡當仁不讓地道:「以後凡做事都這樣就好啦!心軟的毛病可別再讓它發作了。」

  完顏康一笑:「好。」

  張柔道:「西夏新附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的,此時他們勢弱,為活命什麼樣的條件都會答應,等緩過氣來,又會覺得這些條件是苛待了。與人相交,互可欲擒故縱,示以大度,以收其心。大周眼下,四面環敵,是沒有這個機會允許藩屬反復無常的。」

  完顏康問道:「依你怎麼著?」

  張柔道:「以蒙古人的法子,是最簡單的,但是大周以仁義為名,須得與他們有所區別才是。收其子弟,開蕃學,此其一。遷其豪強,斷往日根基,此其二。西夏漢人,久蒙蕃化,使其漢化,此其三。當派遣博學之士、高僧大德、有道真人往彼教化人心,此其四。」

  完顏康道:「善。」

  耶律阿旺道:「有負隅頑抗者,朝廷也不能示弱!」

  完顏康點點頭,目視史天倪,史天倪才要說什麼,完顏康忽然抬起手來。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錯愕相視,數息之後,腳步聲傳來,卻是南方又有了新消息。

  「殿下,蒙、宋聯合,興師伐金。」

  徒單衡聲音微有些沙啞地道:「這一天終於來了。」

  史天倪與耶律阿旺等都十分興奮:「真是天賜的好機會!宋、蒙聯合,必是自南而北,我等自北而南。宋兵軟弱無力,蒙古人水土不服,皆不如我占天時地利人和。待滅金之後,再與宋對峙,天下可得。」

  徒單衡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冒出了一句:「不要忘了,大軍才自西夏班師。現在出動,糧草就要吃緊的。」

  眾人有志一同,忽略了「互不攻伐」四個字。哪怕簽過字的紙,不想承認的時候,也是當它不存在的。

  耶律阿旺文縐縐地說了一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豈能避縮?」

  張柔皺眉沉思,委婉地附和了他的說法,也給徒單衡留了份面子,對完顏康一拱手,張柔說出一番話來:「殿下,殿下不是憂愁如何令夏人安順嗎?令其勇者隨軍出征,給予平等的待遇。慢慢將其部伍打散混編,使之與大周有共同的榮譽與目標,難道不是一個好辦法嗎?徒單大人,安置西夏兵士百姓,就不需要開支嗎?同樣是開支,為什麼不獲得更多的利益呢?」

  徒單衡與完顏康對望一眼,思慮著這樣的可能。

  張柔補充道:「混編不易,容易讓人有被懷疑的想法,但是,既入大周,就都是大周的子民了。如果還有黨項、契丹、女真、漢是不同的人,是不可以混雜的想法,如何能算大周的子民呢?」

  此言一出,令耶律阿旺小有不自在,嘀咕道:「相互之間,總是有些不一樣的,你們還有鄉黨呢。」

  完顏康道:「過分強調一樣或者不一樣,正是心裡還想著是不一樣的。我心中待大家一視同仁,卻也知道,人之相處,還有親疏遠近,願與誰相交,不願與誰相交,這也不必強求。」

  徒單衡收拾好了心情,對完顏康道:「還請以西夏歸附為由,再發教諭,宣示天下,殿下視各族如一,唯才是舉。」

  完顏康修長的手指在他們身上一一點過,笑問:「這還不是嗎?」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雖然平素這平等略有刻意,確是不曾發生有功因出身而被打壓之事。耶律阿旺道:「這下要多了鐵鷂子和步跋子來,咱可要加把勁,不要被比下去了。」還是略有不服之意。

  完顏康對徒單衡道:「召學士們,擬稿,我親自謄抄。」

  徒單衡領命,又說:「那……汴京之事?」

  完顏康道:「不急。他們還不曾有大戰,若是去救人,反會生出誤會,以為趁火打劫;真要趁火打劫,哪有火沒燒起來就跳出去找打的?若我沒有記錯,殿試快開始了吧?先選人!」

  進士被稱為天子門生,蓋因自宋□□時起,他們都要經過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才能最終確定功名。完顏康不是天子,他目今不過稱王而已,依舊在自己的地盤上開了殿試。官民人等皆不以為意,稱王之後再稱帝,不是水到渠成的嗎?連許多老夫子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抗議的。

  徒單衡道:「還請賜題。」

  完顏康道:「出題之前,還有一事,既然歸附,則西夏仕子如何處置?」

  徒單衡誠懇地道:「他們雖讀五經,但是語言文字並不很通,恐怕是考不過的,不如今年權開特科,言明或三年後,或五年後,一同應考。特科可以西夏文字作答,反正,殿下也看得懂。」

  完顏康道:「善。」心裡飛快閃過了三道試題,並不拘於五經,第一題便是命論「王者視四海如一家」。只等殿試之時公佈。

  耶律阿旺仗著資格老,插了一句:「殿下,那咱們呢?現在做什麼?」

  完顏康道:「休整,待命。切記,令行禁止。」

  耶律阿旺也是熟悉他的風格的,嘴角一抽便槽了起來:「殿下不會又想退讓做好人了吧?」

  完顏康大笑:「我何必?你須知道,若金國完了,就剩下我與宋、蒙相爭,與蒙對峙,勇力即可。與宋相爭,還有大統、民心、風評、心計……若僅以勇力論,當年金國就該滅宋了。現在看來,卻是金國先亡,還不值得我們警醒嗎?」

  耶律阿旺考慮得並不太深,但是舉出金國的例子,卻不由一震。他也在金軍裡效過力,說起宋兵,印象就是弱,說起宋國,也是弱。年年給歲貢,還小氣家家的要拖延,等到金國以武力催討,又送了來。可就是這樣的宋國,居然撐到了現在,現在居然要聯蒙滅金了?!

  在座的諸人開始思考起宋國到底是弱還是不弱,這麼一個詭異的命題來。

  完顏康卻說:「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各忙各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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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單衡留到了最後,諸將不免側目,心裡嘀咕著這只狐狸不知道又要有什麼壞語音了。徒單衡說的卻是件不錯的事情:「臣還有話要說,」說完,正一正衣冠,步下座位,走到完顏康面前,鄭重地一禮,「殿下何時應天稱帝?」

  稱帝?

  完顏康居然有了那麼一點點躍躍欲試,一舉統一之後再威風凜凜地說「這是老子打下的天下」這種事情,二十年內都不要想了,不是妄自匪薄,而是實情。即使不考慮蒙古,不考慮行將就木的金國。單是宋國,需要花費的就不止這個數。想與這些已經稱帝的政權抗衡,從名份上講,稱帝也是必須的。

  徒單衡道:「才稱王,年餘便得西夏,這是個好機會。否則便只有等到滅金之後了。以臣估測,那就要再等二、三年。殿下心意如何,臣好有所準備。」稱帝也不容易啊,也得先串聯一下,像稱王的時候一樣,搞得花團錦簇,眾望所歸。

  完顏康壓住了急躁,用力將話說得慢些:「還是有些急躁了。」

  徒單衡道:「故國將滅,臣心不安,該做的事情卻不會耽誤。金君作為國君承認大周,與作為俘虜見證,還是有些不同的,您選哪一個?」

  完顏康毫不猶豫地道:「並無區別。」

  「殿下的意思是,等?」

  「等!」

  徒單衡道:「臣明白了,這樣籌畫的時間還能長些。又有一事,殿下考慮好了婚事了嗎?廣延子嗣,方可安定人心。還是,您依舊心屬夏公之妹?」李德旺自去國號,自然也不能稱王,完顏康自己還是王,也不能封他做王,所以現在是公爵。

  完顏康反問道:「阿衡的意思呢?」

  徒單衡笑了,也問道:「是忽都問我嗎?」

  「對。」

  「這主意蠢極了。」

  完顏康道:「我曾說過,賣藝不賣身。阿衡,這麼多年如果還落個身不由己,那還有什麼意義呢?」

  徒單衡站得筆直:「人生在世,從來都是身不由己的。」

  完顏康道:「你說過,人可以改變。」

  「既然可以改變,為什麼非要拿這個人變,變完了還是原來的模樣嗎?」 「在興慶府,我已經想明白了,我並不是非她不可。可以不是她,但是不該是那樣的理由!」

  徒單衡笑了:「忽都,我原本很擔心你,怕你為了虛無的好名聲而讓步,誤己誤國。現在我不擔心這個了,你斬去了虛名的困擾,我卻擔心起你這個人來了。婚姻的事情消耗了你太多的思慮,你像個賭氣的孩子。你這個時候真像中都趙王妃的兒子。」

  「賭……賭氣?」我TM想要做自己,怎麼是賭氣?

  「人生許多不得已。我還想做你大哥的賢臣呢,現在大金國都要完了,我還要推一把。世間事怎麼可能事事如意?你問我,這麼多年有什麼意義,我也想問你,這麼些年,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完顏康被一道閃電劈中了,我要什麼?

  「你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恣意妄為嗎?那我告訴你,現在不是時候。如果不是為了恣意妄為,你就更要克制自己!這些人,不說榮華富貴,他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身上。蒙古虎視眈眈,宋國也心懷大志,你呢?你現在可以冷靜了嗎?」

  完顏康腰一塌,靠在了椅背上。徒單衡低語道:「外面的讚揚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你比你的堂兄弟們強,這是當初你大哥親口說的。但是我們都知道,你若真有驚世絕豔之才,他對你最初的期望不就是能保一絲血脈,而是重振大金國了。有些事,不是有決心有毅力就能做成的,還要看天份。一步一步走到現在,不容易,可你也知道,鐵木真才是真天才,諸國所不及。即便如此,他也在壯年之後才為世人所知。他尚且如此,天份不足,再不謹慎,再要放肆,還想有活路嗎?聖人之言錯了嗎?並沒有!」

  完顏康雙手按到扶手上,緩緩撐起身體,對徒單衡鄭重一禮:「我明白了。」如果為了找一個心愛的姑娘,生幾個孩子,過一輩子,我避世隱居就可以了。

  徒單衡有點自嘲地笑笑:「我這算不算恃寵而驕?」

  完顏康大笑不止:「這大概就是寵你的最大樂趣了。」

  說得徒單衡也笑了起來。

  笑夠了,徒單衡正色道:「婚姻之事,還請儘快,您與臣不同。」

  「好。」

  徒單衡心情暢快,話便多了起來,說到了殿試,又說到了將來的打算,再說汴京:「我怕落到蒙古人的手裡,那可就不好了。鐵木真為什麼還不死呢?」

  完顏康扼腕歎息:「早知道不該將術赤傷得這麼重,否則留著他與諸兄相爭,豈不美哉?」此時鐵木真已立三子窩闊台為太子。

  此時,二人都以為經驗判斷,以為南宋這群弱雞,必然要被金國虐成狗。然後要靠蒙古將金國給滅掉,蒙古發現南宋的軟弱,再順手揍南宋一把,撈個歲貢回去。徒單衡將南宋判斷得更弱一點,以為甚至可能因此亡國,要完顏康做好準備,趁機與蒙古將南宋也瓜分掉,然後將蒙古驅逐出漢地。一如唐與突厥故事。

  完顏康卻知道,南宋的韌性極強,堅持到最後的就是它,現在局勢更加混亂,能堅持更久也說不定。反過來提醒徒單衡:「可不能小瞧宋國的韌性。」

  三個月後,大周第一批進士新鮮出爐之後的第二天,一個讓二人跌碎眼鏡的消息傳來了——宋兵首先攻入了汴京,金君出逃!


笫126章 天驕殞

  打死完顏康,他也想不到宋兵會如此勇猛!不是一直被虐成狗的嗎?說好的誰都能占點便宜的軟妹呢?怎麼小白兔變成史前怪獸了嗎?當年我才多大啊?大家都讓我去那邊撈點功勞。

  完顏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消息沒有錯嗎?」

  徒單衡道:「我也覺得奇怪!歷次傳來的情報,宋兵的戰力並不強呀。」

  兩人一直盯著諸位鄰國友邦呢,對各**隊的戰力都有評估。總的來講,宋兵是最弱的——離得太遠的大理不算在內。沒錯宋軍的兵種齊全,裝備也精良。南宋在諸國之中,富裕第一。然而他們一直有重文輕武的傳統,內部又爭鬥不斷,極大地削弱了部隊的戰鬥力。

  像蒙古,老大帶著出去搶劫。像完顏康,雖然也重視文化,但是部隊不允許任何文士染指,也是自己帶著出去搶劫。西夏雖然部族自主性較高,老大還是會親自帶隊搶劫。唯有南宋,現在的老大正在給理學賣安利。

  這特麼能先於蒙古打下汴京,你逗我?

  然而事實確實如此!

  在確認了消息可信之後,完顏康緊急召集了眾將:「我曾答允過,保完顏氏香火不絕。金國雖然還沒有求援,我卻不能見死不救。」

  他還記得這件事,徒單衡頗為欣慰,另有一部分人卻認為「這可真是一個很好的藉口啊」,盡皆贊成。於是完顏康點兵十五萬,親自南下。這十五萬兵馬裡,各族都有,新附的黨項人中,也被抽丁兩萬,馬步各一。比起西夏歷年征戰時的負擔,這一次反而是極輕的徵發了。

  陝西與河南離得並不遠,去往汴京的路途早被摸得一清二楚。周兵的目的卻又不是汴京了,回到故都的宋兵,且先不要去惹了吧,拿到金君,得到法統上的承繼關係,收攏金國的國土才是當先的第一要務。

  完顏康下令,探聽金君到了哪裡。數年積累,金國原本的戰力不足,不得不再以鄉間勇者再組新軍,新軍魚龍混雜,塞幾個探子再明白不過了。金君逃出汴京,必然要召喚護衛的。

  不想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徒單衡。此君一直與金國不少官員暗通曲款,探聽對方的消息,挖對方的牆角。有人嚴辭拒絕了他,從此不再理會與他,有人卻出於種種難言的心思,與他保持著聯繫,于危急之時,有人向他發出了救助的書函。

  信很短,內容卻頗為驚人——「蒲察官奴軟禁君臣,殘殺官吏三百余人於歸德。」徒單衡先將消息告知完顏康,再請確定消息真偽。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方向,確認起來就方便得多了。很快,金君被軟禁的情況得到了確認。

  好了,下落有了。與之一同到來的,卻是蒲察官奴的履歷——十分輝煌。完顏康看過之後得承認,徒單衡說得對,自己不是天才,不過是運氣好些的普通人而已。蒲察官奴,忠孝軍首領,以四百五十人,持□□,大敗蒙古,溺水而死的蒙古兵便有三千五百餘人。

  想自己列了火器營,還要以傷換傷,真是傷感。

  徒單衡順口安慰了他一句:「正面作戰對突襲是不一樣的。」便請示接下來要如何。

  完顏康陰惻惻地笑了:「去找以前的號衣來。」

  耶律阿旺這回跟上了思路:「這個甚好!」

  周兵的底子是勇義軍,勇義軍原是金國的隊伍,領的是金國的餉俸,得的是金國的補給,一應衣甲軍械,都是金國發的,都是標朽。直到立了大周,才換了旗號。舊有的裝備還存了一些,三、五千還是湊得出來的。從倉庫裡翻出放得有些黴壞氣味的衣服,挑選了士卒,混入金境。

  完顏康問道:「誰敢前往?」

  史天倪的胸脯不自覺地撥高了一點,他預見了金國會有內亂,雖然在人員上有所出入,蒲察官奴非是信念忠貞之士,反而是反復無常之人。結果卻是對的嘛!最終他競爭贏了耶律阿旺,得以先領偽裝好的兵馬去做內應。其時戰亂,看到一樣的衣甲,便以為是友軍,一氣被放到了歸德。

  完顏康親率大軍隨後便到,以薛闍為先鋒,耶律阿旺領左翼,新附之黨項兵馬,被他安排在右翼。以耶律阿旺部防宋兵,以黨項精兵應對蒙古兵。

  史天倪潛伏得十分順利,蒲察官奴放縱軍官劫掠百姓,看到有金兵號衣,百姓皆躲了去,也沒人去費心告發他們。史天倪得到這個資訊,心下大喜,報與中軍之時請命發起進攻。

  完顏康比他損得多,命他打起旗號來,裝作援軍入城。不費一兵一卒,便進了歸德城,將城門打開,完顏康大軍隨後湧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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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君心情十分糟糕,他曾倚重于蒲察官奴,給予高官,給予信任,並不計較蒲察官奴曾降過宋,蒲察官奴還是讓他失望了。思忖與心腹謀誅蒲察官奴之時,外面喊殺聲起。君臣惶恐,以為蒲察官奴造反,要將自己獻與宋國。急與親隨侍衛除去輝煌的外衫,穿上普通絲綢的衣服,趁亂躲避。

  完顏康搜索得很仔細,一間一間房舍地排查,他識得這位曾經的堂兄,親自將人認了出來。擺手令將金君圍住,自己卻好言相問:「二哥,一向可好?」

  金君也認出了這位曾經的堂弟,手中佩劍放下,金君歎道:「原來是你。」

  完顏康請他于內安坐,道:「我曾答應過大哥,金國若亡了,保完顏氏周全。聽說你被軟禁了,就過來了。」

  金君慘然一笑:「這個時候了,還說什麼昔日情份?自古無不亡之國、不死之君,我不恨國破身死。只是蒲察官奴此人,是我識人不明,是平生大恨,縱我俯首系頸,書表請降,也想親自誅戮此賊。你若還念舊情,完我心願,身後事,都付與你。交與你手,好過落到入仇人手裡。」

  完顏康道:「我答允你。」

  金君道:「我已派人召他回來,於此處設伏誅殺於他。」

  完顏康道:「大軍行進,聲勢不小,恐怕他已經得到消息,不會聽你的話回來了。你想見他,我召他來。他如今,總是要投奔一處的,而我離得最近。」

  金君切齒道:「這等反復小人!枉我還曾信任於他!」

  再次會面的兩人都有些尷尬,往昔的話題沒法說,新近也沒有任何可聊的,半晌,完顏康問道:「大哥還在汴京?」金君苦笑道:「先帝與大哥都在,往日是我們占了趙家先祖陵寢,如今卻……忽都,無論先帝做過什麼,人死為大,不要讓他受辱於敵。」

  完顏康道:「我明白的。」

  此後再無話說,兩人靜坐直到用飯,又默默無語各自安歇,直等到蒲察官奴回來。蒲察官奴反復投奔不同的老闆,再換一個對他而言也不困難。完顏康大軍逼近,不投現在就死,投就投了吧。大不了以後再換個老闆。

  卻沒想到世間之事,從來爾虞我詐,他想換老闆,老闆們卻煩了他。甫一入歸德,便被包圍,他所攜之兵馬不過數百,形勢比人強,完顏康的火器營比他的□□數量上更占優,他只得隻身入府。此時心中已覺得不安,到得堂上,卻見金君與完顏康並坐於上,飛快地轉身便跑。

  哪裡還跑得了?

  完顏康沒有學過桃花島的彈指神通,然而力貫指尖,隨手彈出一物,對付蒲察官奴這等沒有修習過內力的普通戰將卻是足夠了的。噗通一聲,蒲察官奴膝彎受到大力一擊,整個人跪趴於地。

  金君並沒有親自執仗斫殺,而是坐看侍衛將蒲察官奴擒殺。親眼看到蒲察官奴授首,金君臉色蒼白,兩耳嗡鳴:「好了,我的心願了了,你看哪個好,我便將帝位傳與誰,你們自去辦吧。」

  完顏康將他手腕擒住,緩緩注入真氣,見他面色好了些,方道:「阿衡在我那裡,趙王亦在,你們或可一敘。」金君緩緩地轉過頭來,輕歎道:「見了又能如何呢?你中意哪個呢?」

  完顏康低聲道:「憑你選。」

  「罷了,是我想錯了。忠於我的人,未免剛直不屈,將這般重責大任放到他的身上,怕是剛則易折。有活命的機會,他們也不肯做。不如我來。百年基業,斷送在我手裡了。」

  起身自寫了降表,歸附于周。

  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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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敲響金國喪鐘的時候,完顏康反而沒有了感慨,他已經渡過黃河,現在要面臨的,是蒙、宋聯軍!一時之間在,夏、金的所有壓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再也沒有精力悲春傷秋。

  蒙、宋已有邊境摩擦,聯軍本身便有嫌隙,因為一個共同的敵人走到了一起,現在,該分贓。分贓是最容易起爭執的時候。早在聯合之前,兩家便各懷了心思。宋國以為蒙佔有吐蕃故地,與河南雖有交集,但是與西夏更近,哦,現在歸周了。以完顏康不該坐視蒙古出兵。

  而己方與金國邊境漫長,更占地理上的優勢,則最終蒙古是為自己作嫁。到時候收復了河南山東之地,便有能力與兩國一爭長短!北宋之時,宋便是北邊有一強國作鄰居,西邊也有一強國作鄰居。如今不過是恢復到原先的情況而已。

  若蒙古不樂意,還可與蒙古聯手,再滅了周國。讓蒙古再為消滅自己的敵人出一份力。到時候與蒙古瓜分掉周國,長城以內歸宋,長城以外歸蒙,兩國對峙,也是一步妙棋。

  一個「周」字,令宋國君臣見之便要不舒服。周與蒙,前者仇恨值滿滿。

  大敗金兵,佔領汴京的勝利鼓舞了宋軍,他們士氣正盛。眼看著完顏康從歸德北撤,渡過黃河,便發憤追擊起來。對此,完顏康早有準備,沿途埋下了地雷。宋軍也有火器,並且種類繁多,只是在實際使用中,還是以士卒衝鋒為主。中過一回埋伏之後,行進便開始小心,完顏康攜金國殘餘的宗室與大臣從容北渡。與蒙、宋聯軍隔河相對。

  其時黃河改道,並非流入渤海,而是流入黃海。以河為界,山東的大部分皆在黃河之北,被完顏康收入了囊中,河南則被宋、蒙聯軍佔據。到得此時,反而是完顏康隔岸觀火,看這兩家如何分配戰利品了。

  張柔、史天倪等人希望能夠休整之後渡河作戰,徒單衡則憂愁不已,生恐宋兵破壞了兩位金主的陵寢。完顏康承受著頗大的壓力,一挑二,現在是打不過的,就此退卻,又要擔心兩家追擊。除非再次達成和解,否則誰也不敢大大方方地走,將後背給對方打。

  相持十日,完顏康忽然覺得不對——周與宋因為國號的關係,更因為完顏康屢次拒絕接見宋國使者,不通音訊是應該的。但是蒙古呢?約好的互不攻伐,卻一絲消息也不通,要麼是決定與自己大決戰,要不是蒙古營內出現了變故!

  完顏康親自攀上了旗鬥,憑高而望,離得遠,細節看不清,大勢反而會更清楚一點。比如蒙古人這回紮營很奇怪,即使他們已經很注意了,從整體上看去,還有兩部分收縮得很緊!這不是進攻的態度,另外兩部分則不然,他們活動如常。

  完顏康心中一突,急急躍下旗鬥,淩空而下的姿勢優美已極,地上等待的人卻沒有心思欣賞,只擔心他會不會摔死。直到他安全落地,諸將才圍了上來,張柔道:「太冒險了。」

  完顏康陰著臉道:「出大事了。」

  眾將一驚:「怎麼了?」

  完顏康比了個手勢,示意入帳細說。一入帳內,徒單衡便詢問道:「怎麼了?」

  「鐵木真或許重病。」他沒有將話說得太滿,直言鐵木真已經過世。蓋因忽然想起,小說裡說得並不很分明,鐵木真亡于征途,死在西夏。則金亡時他屍骨已朽,然而郭靖還是在汴京被蒙古兵攻佔之後得到召見。完顏康不敢以自己的記憶作標準來斷定,只能根據所見來推斷。

  「不動的兩個營盤,一個其本部,一個當是太子窩闊台所在。」

  徒單衡道:「遣使去問就是了,咱們兩國可不算是敵國呀。」

  信你才有鬼!但是說起來還是可以這樣說的。

  ***********

  使者次日日出而行,過午方回。回來之後面色十分詫異:「並不曾見到蒙古大汗,只有他的太子接見了我。我看太子面似平靜,其實難掩哀戚之色。恐怕蒙古大汗已經不在人世了。」

  死于征途,大約就是鐵木真的宿命。

  完顏康道:「比起老死臥榻之上,或許這樣更適合他。」

  徒單衡道:「如果鐵木真不起,蒙古應該很快就有使者過來了。」

  完顏康道:「正好,我有一事也想問一問他。」

  史天倪奇道:「不知殿下想問什麼?」

  「蒙古為什麼會聯宋伐金?並且到了這個時候還不退兵。」這不是蒙古已經將北方領土吞併的時候,與宋夾擊金國,然後競爭天下。如今周國起於北方,從縱向來說,蒙古金中間還夾著一個周呢。從橫向推進來說,河南雖然靠西,但開封是不可能被讓給蒙古的。所以,它圖什麼呢?如果是伐遼時顯得稀爛的宋軍,一切都好講,現在卻是勇猛得很,先入汴京的宋國。蒙古在想什麼?

  徒單衡道:「也許,是估量宋軍的戰力。」

  兩人都猜錯了,其實是想將你們推到海裡呀!

  然而周使來過之後,窩闊台便很快地作了最壞的打算,遣使遞了訃聞,並且約定,與完顏康重劃疆界。承認完顏康對山東等地的佔領,要求完顏康不過問河南。這與完顏康的底線是重合的,使者也不會告訴完顏康蒙古與宋接下來的計畫,完顏康便不再問。

  只要求一個附加條件,歸還二帝遺骸。窩闊台對此並不執著,答允了完顏康的要求。

  二帝埋骨之所乃在汴京城外,並非宋軍控制的汴京。二帝遺骸很快被迎了回來,完顏康親自素服迎於河岸,與蒙古使者辦了交接。

  以徒單衡和金君二人護送遺骸北上中都安葬,並且在中都籌畫稱帝事宜,兼顧北方防務。而蒙古軍也往西撤退,似乎對這裡並不感興趣。仿佛之前死了大汗都沒有走的不是他們!

  必有古怪!

  完顏康小心謹慎,連夜召集將領,佈置了沿河的防務!然而緩緩北歸。心裡的疑惑升到了極點,因為擔心沿河生變,他沒有去中都,而是回了陝西,這樣即便有事,行動也能更快一點。

  數月之後,疑問終於被解開了——

  完顏康北還,蒙古人西歸為大汗舉行葬禮,臨安趁機出兵收復了黃河南岸的領土。蒙古人辦完了葬禮,窩闊台作為新汗,需要給帝國帶來財富和勝利,與完顏康相爭,勝負尚在未知之數,打臨安就方便得多,也順手得多了。

  並且,大迂回包抄的戰略,也需要滅掉南宋,防止它與完顏康聯手。窩闊台很直接地派兵將大理拿下,從南方進攻南宋。

  臨安懵逼了!一個北方民族!你不從北面先將周國打敗了,繞到我們南邊來是幾個意思?

  窩闊台的藉口聽起來也很像那麼回事兒——約好了滅金,你們卻侵佔了本該屬於我們的土地!是你們違約了。

  到此,完顏康終於放下心來,奉包惜弱啟程北上,定都北京,擇吉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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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完結了

  蒙古帝國征服的腳步從來不會主動停下,直到打不動為止。自從隔岸通使之後,「互不攻伐」的約束力便突然下降了,蒙古兵時不時便要越個界。完顏康恨得牙癢,卻礙於國內需要休養生息,而山東等地飽經兵火猶自殘破,根本無力進行大規模的反擊,深入草原,給蒙古一個深刻的教訓,令其不再寇邊。

  無奈之下,完顏康只有自己坐在鎮中都,然後苦哈哈地做一件他先前十分不齒的事情——沿長城佈防。

  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甚至連之前的經濟封鎖都因為蒙古國土的擴大而失去了犀利,以往對各部族比較有效的扶植代理人與挑動內亂,因為草原的統一都不管用了。

  農耕對遊牧,積蓄不足的時候就是這麼憋屈。

  其實,比起南宋,完顏康算是好的了。他還可以沿長城佈防,被戳出真火來還會點起兵馬稍作反擊,可以一路追著地方打,以示自己不好惹。蒙古也沒有集中優勢兵力與他作決戰的準備,兩家就這麼你撓我一下,我撓你一下。南宋就比較鬱悶了,誰也沒想到蒙古是真的這般氣吞山河,大迂回包抄包抄得範圍這麼大!

  南宋的佈防,主要集中在對北方,西部也有,西南方向卻不是重點。大迂回包抄的戰略,原本應該是到忽必烈時期才會被貫徹執行,現在因為完顏康擋在北方,它提前出現了。南宋卻沒有相應的重視起來。

  對此,完顏康也無能為力,南宋並不相信他,他也沒有為南宋火中取栗的情操。不趁火打劫,是因為他需要消化現在的所得,並且……應要求結婚。

  ****

  以前可以說因為連年征戰,事務繁忙沒有功夫成家。現在另兩家掐作一團,與自己只是小打小鬧,不趁此機會辦場喜事,還有什麼時候更合適呢?

  包惜弱這麼說的時候,完顏康正坐在她的對面喝茶,噗的一聲噴了一桌子。侍女急急上來擦桌子換茶,包惜弱無奈地問:「你究竟在彆扭什麼呢?」

  完顏康擦擦嘴,問道:「阿衡是怎麼對您講的呢?」

  包惜弱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阿衡對我說過什麼了?」

  完顏康道:「除了他,還有誰呢?」

  「他說得也不錯,你也到年紀了。」

  「他自己還沒成家呢。」

  包惜弱道:「你不要與我歪纏,他的事情,自有他家裡人作主。我現在說的是你。」

  「我並沒有彆扭,」完顏康冷靜地道,「你們選吧。反正,誰跟我過都不能叫我不痛快了。」

  「那也行。」包惜弱沒有猶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這麼過來的。縱然心有疑慮,兒子都答應了。至於人選合適不合適做國母,前面自有人把關。過了前面的關卡,她再看看此人會不會照顧兒子,也就妥當了。

  完顏康鼓起雙頰:「還是有點兒不得勁。」

  包惜弱道:「他對我講,有後有妃,總要有幾個人的。多幾個備選,覺得不合適的,便發予財帛遣送還家。我想,不要太多,你說呢?不然這新婚的時候還杵著個人,心裡也不好過。」

  完顏康呆了一呆:「我要一個就夠了!」

  包惜弱歡喜道:「那好。我還是給你看幾個好姑娘備選,你看中了誰悄悄兒地告訴我,我便當成是我取中的,旁的姑娘不是不好,是與我不投緣兒。免得回去之後被人說長道短,好不好?」

  完顏康道:「好。」

  自從他答應了,徒單衡卻先將好些閨秀的家族來歷拿來與他挑選。徒單衡所擇,盡皆是大家出身,祖上不是清流就是文學大家,又或者是累世功勳之族。完顏康道:「我不看啦,這般擇妻,是否不莊重?」徒單衡翻了個白眼:「難道這些人沒有稱量過你嗎?」

  完顏康啞然,將卷軸堆回了桌上:「不是說讓我媽過目之後再給我看的嗎?」

  徒單衡鄙視地看了他一眼:「給你反悔的機會,不要嗎?」

  完顏康大笑:「到得現在,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好了。誰家也不能將女兒與我相處一陣,看我與她相不相合,不相合了便不要。」

  「相處可以,不要可不行,」徒單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相合也養著,又不是養不起。多養幾個也沒人說什麼,你須得廣延子嗣的。」

  完顏康不在這上面與他爭執,也不看卷軸:「反正我媽不會坑我,你也不會坑我,我就不看了。我只等緣份就是了。」

  徒單衡道:「不看你可別後悔,萬一後來發現漏掉的才是緣份,日後見到心動的時候已經羅敷有夫了,你要學趙王嗎?」

  完顏康一字一頓地道:「我信我自己!」

  「信你還不如信我。」徒單衡一指堆的這許多卷軸,兩臂一伸,都抱了走。

  完顏康搖頭而笑,讓他頒佈律法,現在也不敢講婚姻自由的。既然大家都不自由,那他就後天下之樂而後好了。將手背到背後,慢慢踱去見包惜弱。才到宮門口,卻見一位中年婦人,著誥命服色,身邊一個盛妝的少女,兩人相扶往內而去。

  完顏康止住了腳步,見兩人進去了,過不一會兒,那少女卻被宮女引了出來。少女初時微低著頭,走到涼亭子裡坐著,上的茶點她也不動,仿佛一座雕像。又過片刻,少女抬起頭來,她不頂美,卻自有一股溫婉和順之氣。完顏康略有些掃興,卻聽宮女說:「天兒熱啦,您少坐,我去取扇子來。」少女道聲「有勞」,聲音也是溫溫柔柔,卻又沒有太多的特色。

  完顏康愈發覺得無趣,卻見這少女忽然動了,四處張望了一下。完顏康心下覺得奇怪,止住了離開的腳步。卻見少女好奇地將周圍都打量了一回,又將亭內石桌上的盤盞都研究了一遍。

  完顏康微微一笑,心頭忽然一動,走上前去。他沒有放輕腳步,少女很快從裡到外聽到了,微顰著眉頭望過去,少女的表情變了數變,終於化作一絲恭順,行了大禮。

  完顏康跨步走來,命她坐下,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少女與他對坐,臉龐微紅,從她肩膀衣裳的微動來看,她的拳頭一定在袖子裡攥得頗緊。咬了一下唇瓣,少女用自以為很正常,實則帶了些緊張的語調道:「是。在這裡的青年男子,又能有幾個呢?何況,聖尊之飾不同凡人,再作不認識就是裝傻啦。」

  這回答並不讓人討厭,完顏康問道:「你是哪家的?」

  少女輕聲道:「妾孔氏,祭酒之女。」

  祭酒大人氣質倒是儒雅,長相卻不能說是美男子,他的女兒能生成清秀少女,也是不容易。完顏康笑了,拖長了調子:「哦——太后召見?」

  「是。太后召見,見說的話兒臣女聽了不自在,憐惜臣女,許臣女出來散心。」

  「不自在?」

  少女猶豫了一下,近乎大膽地道:「如今朝野上下,沸沸揚揚,為的都是您的大事,您不會不知道的。」

  「哦?」完顏康覺得有點意思了,「你說的話很有意思。」

  「照參拜之儀對答最是合乎規範。從來父母之命,沒有我們置喙的餘地。可心裡,總是有些想法的。我不能挑選中意何人,還可以讓或許給我帶來最大幸運或是最大不幸的人挑選我。您要不喜歡,總是能說出來的。這樣,我就避過了一個討厭我的人。」

  「如果被你討厭的人看中了呢?」完顏康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討人喜歡很難,讓人討厭卻不是那麼難的。」少女見他沒有生氣,膽也漸漸大了起來。

  一隻修長略出現在她的面前,掌心向上,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薄繭:「你可以選,不會有別人知道。」

  「不問詩書技藝嗎?不問家風修養嗎?」

  「已經夠了。」完顏康依舊平伸著手,直到一隻細嫩細白的手掌放上了上來,一肌膚相觸之時,完顏康能感覺得到她的輕顫。軟而暖。活的。五指收攏,像攏住一隻扇著翅膀的粉蝶。

  *******************

  「不聲不響,居然做這樣的事情!還說自己不在意,還不是自己」徒單衡抱怨了起來,此時距完顏康大婚已經有些時日了,徒單衡見完顏康過得紅光滿面而不是一臉怨氣,才好抱怨出來。

  完顏康道:「你也滿意,我也滿意,有什麼不好?」

  徒單衡悶悶地道:「不好在宋蒙僵持,若是久攻不下,又會來找我們的麻煩啦。」

  完顏康輕歎道:「這樣的麻煩還少了嗎?沒道理宋國做得到的,我們不去試上一試。」

  徒單衡道:「我一直覺得很奇怪,若說因為太后,你心向漢化,為什麼你總不喜歡宋國?」

  完顏康道:「我要怎麼喜歡它?」

  徒單衡終於確定了一件事:「你這是恨鐵不成鋼嗎?」

  完顏康頓了一下,輕聲道:「是啊。如果它能頂住,我何必?若是金國能有一位孝文帝,我又何必?我小時候,想當大俠來著。」

  「大俠都被你逮牢裡。孝文帝?」徒單衡重複地念著這三個字,與完顏康面面相覷,半晌,指著完顏康道,「不會是那個孝文帝吧?你……是為了不染腥膻?」

  完顏康也怔住了:「原來我真是志存高遠。」

  徒單衡一臉的難以置信,又轉為相信,問道:「還做下去嗎?」

  「嗯。」

  「臨安來使求和了,他們被逼無奈,想要聯合攻蒙……」

  作者有話要說:

  終……終於完結了……

  抱頭,不要打……

  這三家到最後有個勝負,開了加速器也至少是二十年後的事情了,掰著指頭數一數,只剩下對著熬,看誰熬過誰了。南宋還是要完的,就算我把康總智商清零,也架不住宋理宗是個坑貨,這個坑貨還用了山寨小舅子賈似道當丞相啊!

  然而真要寫出來,又有點不忍心,不忍心那麼多忠臣孝子,被這傻逼君臣往死坑。

  恨鐵不成鋼呐!

  所以,就到這裡吧。康總會一直扛下去的。

  感謝大家這幾個月來一直的陪伴,這幾個月裡發生了很多糟心的事情,我的情緒一度十分不好,差點病倒,如果沒有大家的支持,大概堅持不到現在。鞠躬感謝。

  新坑將是古言,休整一下再開。大家有緣,江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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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好久,總算看完,卻還意猶未盡
印象最深刻、覺得最有意思的兩個情節,一是包惜弱說「我說康兒是誰的孩子,他便是誰的孩子」
為母則強,即使性情和軟如包惜弱,為自己孩兒,倒也強硬一回
二則是到了稱帝之後,依舊有「阿衡的意思呢?」與「是忽都問我嗎?」這般對話
君臣能相得至此,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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