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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飛鳥》作者:九門櫻塚【完結】

《飛鳥》作者:九門櫻塚【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闇黑帝王 您是第558個瀏覽者
文案:
常安這個名字取的很隨意。
當年他出生的時候,伴隨著天邊一道驚雷,皺巴巴的一團肉塊呱呱墜地,人生第一場啼哭還未開始醞釀,太平洋以北某個角落發生了一起轟動的飛機失事事件,殘骸被大海吞沒,從此銷聲匿跡,飛機上無人生還。
於是常安少年那對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青年父母純粹出於缺什麼補什麼的心態,為求個平安,愣是在他姓後加了個『安』字。
常安安常,可惜不是常平安。
而這也似乎意味著平平凡凡將就此貫徹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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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好,少年好

  ——常安不小心把紙飛機飛到了那個男生桌上。
  二樓的教室,窗戶敞開,校園裡的櫻花剛剛盛開,和風煦,粉嫩的花瓣翩飛飄落。
  常安走過去,看見陸辰衍正捏著紙飛機下端,指尖往窗外輕輕一送——飛機在春日的天空下劃過優美的弧線,打了個旋兒,正好掉在樓下一個女孩子的頭上。後者被這「飛來橫禍」嚇了一跳,抬頭間,正看見常安站在窗口往這兒看,當即衝他比了個不太友好的手勢。
  無辜躺槍的常安默默收回視線,回過頭,兩人的目光正好相撞。常安一怔,陸辰衍皺了皺眉,道:「有事?」
  常安被他這一看盯得有些發毛,趕緊轉移視線,屈指蹭了蹭鼻尖:「呃,那什麼……剛才那個紙飛機,是我的……」
  他說得心虛,卻沒想到肇事者竟無悔改之意,只淡淡地「嗯」了一聲:「抱歉,我不知道。」
  然後埋頭繼續大睡。
  常安正還想說什麼,但見他這般不理不睬的模樣,也不自討沒趣了,只是在走回座位上的時候順手拿掉了一張貼在男生校服上的字條。
  他回到座位上,屁股還沒捂熱,便感到某只九陰白骨爪從後面伸過來搭在了自己肩上。常安倒吸一口氣,胡亂把紙條揉爛塞進課桌裡。
  後座那人沒注意到他這點小動作,探過身子附在常安耳後道:「喂,你剛才去那傢伙的位置上幹嘛?」
  常安微愣,一時沒從他話中品出個箇中滋味來,便又聽那人自顧自道:「要我說,那傢伙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你還記得上次三班那小子嗎,真的是豬頭啊,被揍得爹媽都不認識了,哎,竟然沒有處分,後台夠硬就是不一樣……」他稍作停頓,似有所指地看了常安一眼,「聽兄弟一句,你以後還是離他遠點的好。」
  常安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時不時附和幾句,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答應了什麼,就這樣稀里糊塗地熬到了上課鈴響,那人才戀戀不捨地抽身而去。
  常安偷偷往左瞥了瞥,從他這個方向沒辦法看清陸辰衍的位置。
  誇張。
  常安在心裡笑道。
  常安自覺自己人緣不算非常好,但狐朋一二,狗友三兩,倒也不差。
  所以他不太明白像陸辰衍長得這麼吃香的男生竟然不受人待見。
  看來這世道太變化無常,他竟有些跟不上了。
  而他也是後來才從別人嘴裡聽說,那個叫陸辰衍的男生家庭背景複雜,據說是混黑道的,還說他是某個大佬養的「小白臉」。
  後半句話並非空穴來風,似乎是有人曾看見他和一群非善茬之流的男人出入酒街。
  「很噁心吧?」告訴他的那個男生這樣問他。
  常安乾笑了兩聲,點點頭。
  後來他知道,這所學校的大部分人都很怕陸辰衍。當然不光是他們,有時候也包括他。
  喜歡那傢伙的人也不是沒有——就比如整天沉迷男色的,他的前桌。
  後面一個恨得咬牙切齒,前面一個愛得死去活來,常安覺得自己被這前後夾擊,感覺就像他那封建迷信的父母一樣,整天接受思想的塗炭。
  有天常安實在忍無可忍,終於對前桌那女孩道:「你要是喜歡人家,告白去不就得了。」末了,還補了一句,「拜託,饒了我吧。」
  接著常安收到對方遞來的紙條,上畫了個挖鼻孔的大蔥頭表情,後邊附加一句話:男神是用來欣賞的。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懂不?
  有苦不能訴的常安只得仰天長歎一聲,結果差點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
  他順著老師的目光望去,然後就看見陸辰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臉低氣壓,顯然是沒睡夠的模樣。
  常安算是明白了,這無意中拯救了他的「英雄」竟是那個整天「塗炭」他思想的那位罪魁禍首。
  因為中間這段小插曲,他們那以「滅絕師太」著稱的數學老師不可避免地拖了課,導致班上民怨沸騰,所有矛頭不約而同地指向了陸辰衍,人們團結一心,同仇敵愾,只可惜有怒不敢言。
  常安不和他們沆瀣一氣。
  他往左邊的方向看去,陸辰衍還在那兒罰站。他靠著窗,春日的陽光直照過他的側顏,美得如畫。常安發現,世上真的有能把校服穿的這麼好看的男生。
  他怎麼這麼能睡啊。常安心想。

  ☆、「胖子」和惡煞

  那大概是在夏日的時候。
  蟬鳴總是不絕於耳。
  林蔭,小道,夕陽和晚霞。
  因為輪到他值日,常安留得很晚。
  走出教學樓時,暮色將近。
  常安想了想,左顧右盼,最後轉身悄悄跑向了教學樓後的操場——操場後方有一處施工地,穿過那邊可以直通大街,平常是不允許學生靠近的。
  施工地荒廢了很久,安全措施敷衍了事,只拉了一挑黃帶。常安鬼鬼祟祟地環顧了一圈四周,然後提提書包,矮身鑽了過去。
  廢棄的工地已經被人清理的差不多了,常安走得很順利。他遠遠的聽見大街上車來人往的喧鬧聲,腳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
  耳旁倏忽傳來類似鋼筋敲打地面的聲響。
  常安嚇了一跳,做賊心虛地往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就在牆與牆之間的窄巷裡,他的目光再一次與陸辰衍對上。
  兩人同時一愣。
  陸辰衍眉頭微蹙。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聲,男生蒼白的嘴唇翕動著微小的幅度,常安沒有看清他說了什麼,但隨即他「哇」地大叫一聲,一根棍棒劈頭砍來,陸辰衍悶哼一聲,後退幾步沒有站穩,靠著牆壁緩緩滑落,校服蹭了一後背石灰,鮮血順著他的額角留下,在夕陽映襯下,彷彿兩條黑紅色的蜈蚣。
  常安嚇得哆嗦在原地。
  天色漸暗,能見度很低,那幾個人站在陰影中,常安看不清他們長什麼樣,但他看見其中幾個人手裡拿著類似球棒的棍子,為首那人走上前抬起退,一腳踩在陸辰衍的肚子上,後者眉頭一跳,沒有吭聲,只是眼神向他這裡瞟來,沉默地看著他。
  常安幾乎是在一瞬間就領悟了他的意思——他叫他走!
  但事實是,他就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裡,像一樁木頭,顯眼,礙事。
  那幾個人注意到常安了,但他們顯然對他沒有過多興趣。
  也不知是不是被常安這個榆木腦袋氣得內傷,陸辰衍痛呼一聲,然後常安這才發現,他額角的血已經染紅了他半張臉。
  「叫你拿不出錢,臭小子,拿不出就是這下場,」說話那人字正腔圓,聽起來不像是外地人,「還敢還嘴,皮厚了不是?信不信回頭大哥就把你家那老不死的劈了,沒錢,拿命抵,省得這麼煩事兒,小子,你說是不?」
  陸辰衍微怔,卻不說話,刀鋒般凌厲的目光暗藏在一雙深黑的眸中,靜靜地仰視面前這人。良久,他道:「……我真的沒錢。」
  為首那人歎息一口氣,言簡意賅:「打。」
  亂無章法的拳腳落下,陸辰衍倒在地上用手護住頭部。他正對著小巷出口,眼前是夕陽落下的景色,最後的餘暉隱沒在天與地之間,晚霞一瀉千里。從這裡看,可以看見對面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場景,車水馬龍,華燈璀璨。
  然後他看見了剛才那個榆木腦袋。
  真的是榆木腦袋啊,都叫他快滾了,還回來幹什麼……
  常安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小巷口。
  他深吸一口氣,衝向陰影裡的一群人。
  「不要打他!」常安嚷道,「我有錢!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其實常安本來早就悄悄溜走了的。
  但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發現它還在。
  於是他想了想,又折返回來。
  夕陽已經完全下山,街上的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他這下看清那些人的面孔,和他們一般無二的年紀,眼神卻透著不近人情的冷漠。
  常安站在他們面前,將躺在地上的陸辰衍擋在自己身後,抬起頭吃力地仰望面前高大的
  青年。
  「來了個不怕死的,小子,要不要哥哥教你,英雄救美不是這樣救的啊?」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人群裡爆發出輕蔑的哄笑聲。
  「我有錢,」常安執拗地看著他們,「求求你們放了他。」
  為首的青年比了個手勢,哄笑聲漸散,他勾了勾嘴角,扯出一個不冷不熱的笑來:「你不是在耍我吧,就這麼點?還不如給那傢伙的老子養老送終呢。」
  說著,瞥了眼常安身後扶牆爬起來的陸辰衍,那笑容裡的寒意更冷。
  常安抿抿嘴,一咬牙,將背上的書包脫下來,當著一群人的面三下五除二地抖落出包裡所有的東西,然後他看了他們一眼,彎腰從幾本書中取出藏在書頁裡的紙鈔。
  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數目,那人笑了一下,常安能感覺得到他笑容裡的不屑。
  「都是全部了,夠不夠?」
  常安將紙鈔遞給那人,忽略了內心在滴血這個血淋淋的現實,努力營造出一種很大氣瀟灑的假象。
  就好像他接下來這個月的伙食有著落了似的。
  陸辰衍抓住他朝青年伸出去的手,常安哆嗦了一下,發覺他的手冰得嚇人。
  「別多事。」他朝他淡淡道,視線直直盯著常安眼底,看得他下意識想要躲開。常安掙扎了兩下,男生手勁很大,他掙脫不開,正急得跺腳,面前那青年上前抽走了他抓在手裡的錢。
  「再給你幾天,」他沒有點數,胡亂塞進上衣兜裡,「到時候再拿不出手,可就不是咱哥們兒能解決的事兒。」
  走過他們身邊時,他瞟了身旁的陸辰衍一眼,卻拎一旁的常安不由得渾身一顫。
  他這都是是攤上了什麼事兒啊!
  常安看著那幾個人遠去,在心裡苦笑,覺得自己以後有必要買個保險,下次出門前記得看看黃歷。
  這打腫臉充胖子的風險也太高了。
  他蹲下身一本本拾起散落一地的課本,陸辰衍走過來,並沒有幫他去撿,只是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這人什麼毛病?」他問。
  常安苦笑,自己這是什麼毛病?
  陸辰衍靜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而後半跪下來,替他把書塞進書包裡。他抹了一把汗,掌心裡全是血。藉著昏暗蒼白的路燈,常安隱約能看見男生臉上幾塊淤青,眉角的皮蹭破了,先前額前流下的血尚未完全乾涸凝固。
  常安嚥了口唾沫,張了張嘴,嗓音艱澀:「你的傷口……」他話還未說完,便被陸辰衍飛來的一個眼神打斷。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他問,常安一愣。
  詭異的沉默。
  「不,沒、沒有吧……哈哈……」常安乾笑兩聲一帶而過。
  他想,這人得是有多大的忘性啊。
  未等常安好好感歎感歎如今這世道做好人的不容易,便又聽那頭陸辰衍淡淡嘀咕了一句,像突然想起什麼一般,自言自語道:「哦,是那個男生。」
  他抬眸瞥了眼常安:「把紙飛機扔到我桌上的那個人,就是是你吧?」
  常安無言——想不到他還挺記仇。
  陸辰衍似是還想說些什麼,但不小心扯到了臉頰的傷口,嘴角一咧,整個人的表情扭曲起來。
  常安背起書包,匆匆道了聲謝,逃也似的跑了。
  衝到大街上的轉角口,他回頭看了眼小巷的方向,陸辰衍站在苟延殘喘的路燈下,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低頭摸了摸鼻尖,轉身遠遠地走了。
  常安看見路旁的草叢蜻蜓低飛。
  他想,看來要下雨了。

  ☆、你落東西了

  常安跑回家時,天已經完全暗了。空氣裡瀰漫著濕潤的氣息。
  他打開家門,飯桌上擺著三菜一湯,被人用保鮮膜裹了起來。
  常安躡手躡腳地跑到最裡處的房間,掩開一條門縫,外婆已經躺在榻睡了,手裡抓著一隻蒲扇。
  常安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他把晚飯往微波爐裡熱了一回,頭頂傳來雨水敲擊屋簷的聲響,像有人抓一把玻璃彈珠撒落在了天花板,咚咚咚。
  常安看向窗外,這場雨來得突然,他開始尋思自己接下來這幾天的伙食該從何著落。
  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場雨大概下了一夜。
  常安起床時,早飯已經擺在了桌上。外婆早早去了市集。
  麵包夾蛋,他吃了一半,另一半裝進塑料袋裡帶去了學校。
  清晨,天剛濛濛亮,樓下的操場被雨水洗刷得濕潤,教室裡的人很少。常安下意識地往左邊的方向看去,意外地看見教室的另一邊,陸辰衍也正看著自己。
  但他只是淡淡瞟了眼,又蒙頭大睡。
  中午所有人三三兩兩到飯堂吃飯,平常跟常安關係比較好的幾個哥們來找他,被常安以上廁所為由逃掉了。
  常安沒有去食堂。他假裝剛上完廁所回來,教室裡的人已經空無一人。
  常安偷偷把吃剩的早餐拿出來,時不時往外瞧瞧看有沒有老師經過。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飯也可以吃得這樣膽戰心驚。
  這時有人在旁邊不輕不重地叫了他一下,常安嚇了一跳,一口麵包噎在喉嚨裡,當即哽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又是捶胸又是頓足,咳得死去活來。
  光天化日下的謀殺啊。
  「要不要水?」
  一隻手伸到了他的近前,那真是只好看的手,骨節分明手指纖長——常安順著它往上看去,看見陸辰衍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於是常安又嚇了一跳,那蓄勢待發、以驚天地泣鬼神之勢的咳嗽不治而愈。
  他這面癱什麼時候能治一治啊。常安心想。
  作為他的精神損失賠償費,那小半瓶水常安不客氣地接過一飲而盡。然後他看著陸辰衍把它扔進教室後的垃圾桶,沒好氣道:「你這人是貓嗎?」
  後者一臉莫名:「啊?」
  「……不,算了。」
  其實常安就想問他一句你走路怎麼不帶一點聲兒啊。
  但陸辰衍沒有追究。他來到常安面前,兩手伸進校服口袋裡摸摸索索。那兩個口袋看起來沉甸甸的,常安很好奇裡面裝了什麼。
  不多久,一些零零散散的零錢被一個一個擺在了常安桌上,照這架勢看,常安開始懷疑那口袋是不是動畫片裡某只藍胖子那個令人「玩物喪志」的口袋了。
  到陸辰衍實在掏不出什麼只剩下兩片白花花的襯布時,常安少年那大有勢如破竹之勢的奇思妙想終於被扼殺在了搖籃裡。
  陸辰衍對他道:「這些先給你,剩下的等我湊好了再還。」
  「……啊?」
  這下換成了常安一臉的莫名其妙。
  陸辰衍靜默了一會兒,而後道:「你昨天幫我還了那些錢,我好像還沒有和你說過謝謝。」
  「啊?哦、哦,那個啊,沒事沒事,沒關係,」常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接著又道,「不過這些錢,你不用還我的。」
  陸辰衍垂眸看他。
  「啊,你別誤會,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就是……」常安努力斟酌用語,「就是,這些錢我不需要,真的。」
  常安沒有說謊,他家庭條件不算差,父母都在異地工作,每個月會定期匯些錢過來,過個日子綽綽有餘。
  雖然昨天把這個月的飯錢都給了那些人,但只要他把早餐省下一點,總還算過得去。
  「這些錢……你還是給那些人吧。」
  陸辰衍沒有收回去。
  他淡淡地看了常安一眼,而後反身回到座位上,不再管他。
  常安看了看牆上的鐘,已經過了飯點。他拿出先前裝麵包的那個塑料袋,把散錢一個個裝進去包好塞進書包。
  這座城市已經進入了梅雨季節。
  下午的時候又下了場陰雨,明明還是夏季,天卻提前暗了大半。
  常安打著傘在教學樓下等,過往有人和他打招呼,都被他笑著一一應絕了。
  他看見陸辰衍最後一個走出來,沒有打傘。
  陸辰衍也看見了他,但就只是一個眼神的交接,常安回過神時,對方已經在雨中走得很遠了。
  他正猶豫,見狀當即心下一動,提著傘追了上去。
  「喂……喂!你等等,別走啊!」
  陸辰衍一雙大長腿,走路飛快。相比之下,像常安這樣的小柯基只得啪塔啪塔兩條小短腿追上去。
  雨漸漸地小了,但一直沒有停下的趨勢。夏季的空氣悶熱而潮濕,粘糊糊地貼在人的皮膚上。
  常安跑在陸辰衍身後,將傘舉過他頭頂。大概追過了幾條馬路,陸辰衍實在受不了了,停下腳步回過身。
  「有事?」
  他的臉色很不好,常安暗中捏了把汗,把傘柄塞入陸辰衍手中,在後者一臉的莫名其妙下脫下書包從裡面翻出一個袋子,努力撐出一個笑來遞給陸辰衍:「你落東西了。」
  說罷,不由分說就往陸辰衍懷裡一塞,提起書包掉頭往街的另一邊跑去。
  陸辰衍在後頭喊他:「喂,你的傘啊!喂——」

  ☆、「你這人什麼毛病?」

  大概六月份上旬的時候,梅雨期也算過去了。
  常安有時會刻意躲著陸辰衍——他怕他再把那些錢還給他。
  那把傘陸辰衍也沒有還他。
  一個月過去,他的父母又匯了些生活費過來,常安不再躲在教室裡啃麵包了。
  這也意味著他不再有機會和陸辰衍接觸。
  常安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然而有一天他又從朋友的口中聽說了陸辰衍。
  「你們猜怎麼著,那傢伙又和幾個男人一起去了那條酒街。別這樣看我,這次是有證據的,喏,你們看。」
  「嗚哇,好噁心——」
  「是吧,這是我在三班一個住在酒街附近的朋友拍到的,對,就是三班那胖子,被他揍過一次的那個……」
  「你們說這傢伙要不要臉?」
  照片的像素很模糊,但距離不遠,常安看見了陸辰衍,他的身旁,有幾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其中一個走在他左邊,從這個角度看,可以模糊地看見那個人的側臉,常安認出了他。
  常安在放學時攔住了陸辰衍。
  對於陸辰衍這個萬年冰山臉,常安早已自帶免疫功能。他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劈頭就來一句:「我把這些全部給你,你不要再和那些人去那個地方了好不好?」
  常安注意到陸辰衍的臉色越來越沉,很不好看。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常安憋了半天,最終什麼也沒說,只吐出一句:「你這人是不是有病?」
  常安覺得這話好像在哪裡聽過,不然怎麼聽著那麼親切呢。
  於是他想了想,道:「對啊。」
  「你!」
  陸辰衍自覺自己一沒放火二沒殺人,生活勤儉替爹還債……他何德何能,竟讓老天派了這麼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來招惹他。
  思及此,他有些煩躁地一揚手推開面前這人,信封被打掉在地上,錢散了出來。
  常安趕緊蹲下身一張張撿起來小心翼翼地塞進信封裡。他的身影落在陸辰衍眼底,渺小得好像要低到塵埃裡去。
  他眸光微動,繼而暗暗歎了口氣,像是自暴自棄似的,蹲下來替少年一張張撿好疊整齊,遞還給他。
  常安想起來,他們當初第一次接觸時也是這樣的場景。
  兩廂靜默了片刻,陸辰衍忽然開口,聲音輕輕的:「你應該聽別人說過我吧?」
  常安一愣,而後微微點頭。
  那頭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下:「既然如此,你還來招惹我幹什麼?嫌我可憐,還是你愛心氾濫?」
  他的語氣咄咄逼人,常安被他問得說不出話來,他只能不斷地搖頭,陸辰衍問一句,他
  就搖頭一次。
  直到最後,陸辰衍也問累了,常安聽見那頭傳來他的歎息,抬起頭,目光相對。
  陸辰衍帶常安去了那條酒街。
  傍晚,天色未完全暗,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陸辰衍拉著他走在街上,兩個年輕的高中生在一群青年男女中格外突兀。
  陸辰衍帶他沿著整排酒吧一家一家地找過去。他們找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解揭開了夜幕下的燈紅和酒綠。
  城市夜晚的熱鬧總不同於白天。
  陸辰衍好像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他們最終在一家酒吧找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約莫四五十來歲,但是顯老得厲害,雙頰凹陷,眼珠凸出,鬍子拉碴地趴倒在桌上,手裡還握著一個空瓶子。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經很舊了,各種污漬糊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暗色調,看不大出原來的顏色。
  他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陸辰衍走過去附在男人的耳邊道:「爸,該回家了。」
  男人囁嚅了一聲,沒有理他。常安不遠處就聞到一股熏人的酒氣,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後退幾步躲得遠遠的。
  但他看見陸辰衍的臉色並無多大變化。他彎腰將男人的胳膊跨過自己肩膀把他扶起,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些散錢七拼八湊地數好留在桌上,把父親背了出去。
  臨走前,他在吧檯前掏出一捆用橡皮筋綁好的整鈔放在台上。
  「幫我把這些交給大哥,告訴他這個月的我已經還清了。」
  陸辰衍說,那人點點頭把錢數好揣進兜裡。
  離開時,常安注意到那個男侍者歎了口氣。

  ☆、成為一隻飛鳥

  陸辰衍沒有對他說,這就是他來這裡的原因。
  但常安已經知道了。
  常安覺得也許他該慚愧——有時候人們看得的只是事實,而非真相。但他們往往選擇相信前者,就如相信他們所見。
  人之常情。
  在一個班裡,當一個人跟另一個不被大家所喜歡或者平常孤僻自立的人走得很近時,除非這個人在班裡很有威望或者為大家所愛,否則他幾乎也會同另一個人一樣,成為眾矢之的——這大概是所有班級的普遍規律。
  常安也不例外。
  於是那些人平常對陸辰衍有怒不敢言的憤恨全部發洩在了常安身上。
  但常安脾氣很好,他不會怨恨任何人。等他們發洩完了,他就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人。
  他們的拳頭就像打在了一團棉花上。
  唯一保持清醒的人也不是沒有,就比如他的前桌——就是前面說的「整天沉迷男色」的那位。
  不過她愛的是陸辰衍的肉體,而非精神。
  當後座的那個男生又一次將一張不那麼友善的字條貼在了常安背上時,她終於忍不住對他道:「你這又是何必呢?為了一個人,和全班作對?」
  這次輪到常安給她畫了個挖鼻孔的大蒜頭表情。
  「我不介意啊。」常安說。
  他每次都這樣說,上次陸辰衍問他時他也這樣說。
  常安希望自己能盡可能地幫上他,所以每次他都把飯錢省下來給陸辰衍,但陸辰衍從來不收——他怎麼可能收呢。
  他把先前的錢還給了常安,但那把傘倒是留了下來。
  如果那天不值日,常安就會陪陸辰衍一起去酒街帶他的父親回家,然後再自己走回去。
  其實陸辰衍對此頗有微詞,但他又能拿他怎麼樣。
  那大概是個雨後初晴的夏天,小城的天空從沒有這麼清朗。中午的教室空無一人,陸辰衍趴在教學樓的陽台上,居高臨下地俯視樓下的操場,常安站在他身旁偷偷打量他的側顏,心裡暗歎這個男生真的很好看。
  他正感慨造物主的不公,隨聞陸辰衍忽然輕輕地開口,叫了他的名字。常安一驚,卻發現他根本沒有看他,也不在意他是否在聽,自顧自說了下去。
  陸辰衍說,如果真的有來生,他希望死後能投胎變成一隻鳥,麻雀也好老鷹也罷,只要能自由地翱翔天空,拋卻所有,他不在乎生命有多長。
  然而末了,他卻淡淡地笑道:「可能有什麼來生呢?」
  常安覺得眼前這人是鮮鮮明明站在這裡的,他也和廣大青少年群眾一樣,內心有點傷春悲秋的敏感,這點「不完美」促成了他與自己一樣的平凡。
  常安點頭附和:「是啊,能有什麼來生呢。」
  但他卻在心裡道,如果你成了飛鳥,那我就做雲彩,你或飛,我相隨,你或停,我亦留,就在那裡,廣闊的天空下。
  但轉而他又想,其實風也不錯。
  這樣胡思亂想著,常安倏忽輕輕地笑了,陸辰衍沒有注意到。
  他看著常安,像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道歉有什麼用?

  接下來的日子漸漸忙碌起來。
  接近高二升三的末尾,青少年們不可避免地成天遭受作業與試題的毒害,祖國花朵飽受摧殘。
  某些小情侶門迫於外界壓力不得不「緣分殆盡天各一方」,常安就在一旁看好戲。
  注意到陸辰衍的反常是在那天。
  期末考前的最後一輪月考,他們班級按照班裡排名換了座位,據說是為了讓同學們認清現在位置發奮圖強。
  陸辰衍不出意外被分到了教室最角落倒數第二個位置——然而這只會更方便他上課睡覺打掩護罷了。
  坐在他後面的是常安的前前桌,估計她現在成天對著男神後背流口水,那個位置大概是堅若磬石不可動搖了。
  所以常安對此安排只能呵呵。
  換到他位置上的是個月考失利很有些憤世嫉俗情節的青少女。常安把抽屜裡的東西收拾好這一屁股還沒坐熱,便聽少女那高分貝自帶擴音器音效的尖利嗓音鑽進了耳朵,惹來大批群眾的不滿。
  接著她提著一把唱曲似的好嗓音,將手裡的字條攤開高舉在眾人面前,學著古人太監宣詔一樣,念道:「瞧瞧我發現了什麼,『去死吧姓陸的』……喲,看不出來啊常安,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原來你這人藏得這麼深,小女子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教室裡一片喧嘩。
  常安這才想起那張字條的存在——當時他沒來得及銷毀,但沒想到那紙的質量這麼好,被塞在抽屜角落裡至今還能保存得如此完善。
  常安沒有顧得上去解釋,他看向陸辰衍所在的方向——班上就他一個姓陸。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陸辰衍只是很平常地撐著臉望向樓下的操場,似乎在看什麼,又什麼都沒看,一副興致懨懨的模樣。
  就好像這件事與他無關。
  他們的班主任叫常安放學去找她談話。班裡的一群人等著看好戲。
  但常安沒有去。
  放學鈴一響,他就跟著陸辰衍的身後追了出去。
  在同學們的冷嘲熱諷中,他被人撞了一下,額頭敲到教室的門框,腫了起來。
  常安沒顧得上去痛,當他往走廊外一看,才發現陸辰衍已經走遠了。
  常安找遍了大半個學校,夏季的風很熱,汗水浸濕了校服襯衫,濕漉漉地貼在背上。
  常安最後在那個陽台上看見了陸辰衍。
  常安走過去,陸辰衍回頭看他。
  常安對他說:「不是我。」
  「那不是我寫的,不是我,真的。」
  陸辰衍微微頓了一下,而後點點頭,道:「我知道的。」
  他回過頭,仰臉望著被夕陽染紅的天空,晚霞一瀉千里。
  「嗯……」常安覺得這樣就夠了。
  他們靜默,大概各懷心事。良久後,陸辰衍忽然開口,聲音飄忽,好像從很遠的地方,被風送來:「他死了。」
  常安渾身一顫。
  「我回到家,打開門,他就吊在那裡,」陸辰衍的聲音顫抖,像一條細細的線,風一吹就斷,「他的身體好冷,真的好冷,我叫他起來,他沒有動,我當時還不知道他已經死了。」
  他說著雙手抱臂蹲下身,把身子蜷縮在一起,肩膀發顫,他好像真的很冷——可這是夏天啊。
  常安從沒有覺得陸辰衍的身子這麼單薄而渺小。
  所以他從身後抱住了他。
  陸辰衍的身子抖得厲害,常安著著實實地感覺到面前這人和他一樣,他們都只是廣袤天地間一個微渺如蟻的凡胎,他們都沒有自己所想像的那樣強大。
  常安的雙手不由得用力,下意識想要抱緊眼前這人,但陸辰衍推開了他。
  兩人同時一愣。
  沉默片刻,常安笑了笑,道:「對不起。」
  他的笑容乾澀,就像陸辰衍臉上的淚痕。
  「對不起。」他對常安說。
  這兩個人都在道歉,可這有什麼用,道歉能解決得了什麼呢。
  不論是常安還是陸辰衍,他們終究還是沒能逃出這個名為世俗的牢籠。
  高二結束的期末,陸辰衍沒有來考試。
  暑假開始,真正的夏天才剛剛到來。
  知了鳴蟬,林蔭小道,夕陽和晚霞。
  還有風鈴。
  常安直覺他再也不會見到陸辰衍了。
  但也許會,因為暑假還沒有結束。
  常安的父母斷絕了他的經濟來源,整個假期他都在菜場幫外婆賣菜。
  常安有時候會想起陸辰衍,這場意義不明的情愫的來源已不得而知。
  但常安經常會仰望頭頂那片天。
  夏日的天空很藍,乾淨得透明一般,沒有雲彩。
  常安常常會想——你我同生在這片廣闊的蔚藍之下,但也許……我們都是沒有翅膀的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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