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鬼舞辻無慘是個莫得感情的家夥。
打從他還是個人類的時候大抵就是這樣的。
作為一個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重度妄想癥患者，鬼舞辻無慘的千年鬼生按說應該是挺無聊的。除開漫山遍野地去找那個什麽藍色彼岸花加上偶爾跟那群自稱是惡鬼退治的鬼殺隊士捉捉迷藏之外，好像也沒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了。
上弦二童磨同學覺得這樣可能不太行，畢竟再這麽持續下去，自家渣渣老板可能真的就只能跟彼岸花精過一輩子了。
童磨琢磨著自己怎麽著也是萬世極樂教的教祖，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欺世盜名吧，但名義上至少是要為眾生排憂解難的。為了把自家老板從無趣的鬼生裏拯救出來，童磨決定搞事。
當然，想要進行一場完美的搞事的話總需要一顆時刻皮到飛起的靈魂，一個還算好用的腦子，以及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運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七彩瞳真的通靈的緣故，當搞事這個念頭出現在童磨腦子裏的時候，那麽大個機會就「砰」地一下砸到了他頭上。
——可能也是他總被機會砸所以頭頂那一潑血漬才總好不了的？
說來也是很湊巧，童磨那天本來只是無所事事地瞅了眼剛剛被自己換位下去的上弦三猗窩座同學踢了個據說挺強的人類道館，結果居然發現了個相當新鮮的玩意兒——
一個人類幼崽。
那是個還在繈褓裏的小家夥，軟綿綿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著對周遭世界的好奇——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是從怎樣的一場劫難當中死裏逃生的，更不清楚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眨著雙彩虹色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家夥有多危險。
大概這孩子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怕生，又或者是因為童磨的模樣生得還算討喜，總之在看到這個出現在自己身邊的男人的時候，窩在繈褓裏的人類幼崽居然咧開嘴笑了開。
童磨不太能理解人類的喜怒哀樂，從他還是個人的時候就是如此。但這孩子此刻的表現跟一般人類不太一樣，這一點至少童磨還是能判斷出來的。
他吞了吞口水。
雖然說他挺喜歡讓那些悲慘的美麗女孩子與他一起永生的，消除她們的痛苦，讓她們獲得永遠的幸福與解脫，這是他覺得很有意義的事情，可眼下這個孩子怎麽說呢——她還太小了，還不知道悲慘與痛苦，甚至於在該放聲哀哭的場面，她都只會咧著嘴笑得甜美。
「你現在是幸福的嗎？」童磨歪了歪頭，自言自語地嘟噥了一句。
小家夥忽閃著眼睛，大約並不能理解童磨的話是什麽意思，但不知怎的，她竟從包裹得緊致的繈褓裏伸出了只肉乎乎的小手，揮舞著，扯住了童磨垂下的衣袖。
像是抓住了什麽有趣的玩具一樣，小家夥「咯咯」地笑出了聲來。
童磨覺得這個小家夥有趣極了，而這麽有趣的東西沒準兒能讓自家那個偶爾暴躁到不行的老板也開心一下吧？
能讓老板也得到幸福，自己應該會得到褒獎吧？
於是他像獻寶似的把這個人類的幼崽拎到了老板鬼舞辻無慘的面前。
然後毫無意外地被老板爆頭了。
被童磨拎在手裏的小不點撇了撇嘴，眼圈有點泛紅，一雙漂亮的眼睛裏也蒙上了一層水霧。
然而她卻並沒有哭出聲來，而是眨著眼，有些茫然地看著青筋暴露的鬼舞辻無慘。
半晌，她忽的沖鬼舞辻張開了手臂，接著咧開牙還沒長齊全的小嘴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再叫著些什麽。
那軟和的笑容實在有些炫目，像是……太陽？
鬼舞辻無慘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視線。說實話，這樣脆弱的人類幼崽他一只手能捏死十個——可這麽小的一只，都不夠一頓吃的，這家夥作為獵物都不夠格好嗎！
「這小家夥怪好玩的，不如養起來吧。」童磨扶了扶重新修好的腦袋，毫不掩飾臉上躍躍欲試的神情。
說起來童磨這個提案其實也不算太糟糕，畢竟把獵物當寵物養起來這種事情在人類的世界裏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鬼舞辻無慘是什麽鬼，他看上去像是那種會養寵物的家夥嗎？
聽到童磨的提案，鬼舞辻無慘的內心當然是拒絕的——而且寵物這個東西難道不該是誰弄回來的誰養嗎！
然而童磨這小子卻已經一臉不怕死地把這個人類的幼崽遞到了他面前，而這個小家夥居然笑得一臉燦爛地伸手勾住了鬼舞辻無慘的脖子。
熱乎乎的小手搭上他冰涼皮膚的一剎那，鬼舞辻無慘竟是下意識地把這個小崽子給接了過來。於是那個雌性人類幼崽就這麽直接貼在了鬼王同志的身上。
被無慘抱過來的小家夥頓時愈發得寸進尺起來，甚至借著突然被拉近的距離，在鬼舞辻無慘的臉頰上「啪唧」印了個口水印兒。
這下偷襲讓活了千年的鬼王都有點猝不及防。感受著臉上濕涼，鬼舞辻無慘露出了有些覆雜的表情。
童磨十分機智地在下一頓暴打到來之前就溜了，而那個人類的幼崽最終也還是被某個鬼王養了起來，他甚至還幾乎用光了自己極其有限的取名天賦，給自己新養的寵物取了個名字。
當然他在取名的時候本意可能只是想叫一句「餵」而已，不過後來越叫越順口了，這個不太像稱呼的稱呼也漸漸變得像樣起來了。
「唯。」
第 2 章
說起來養崽這種事情其實也是門學問，但很不湊巧，鬼舞辻無慘完全沒有修過這門課，而且不光他沒有，放眼望去他那一窩奇形怪狀的手下，看上去沒一個像是靠譜的。
尤其是童磨那個混小子，幹嘛呢？開盤下註賭他養的這個小孩能活多久？
無慘覺得這小子大概是欠揍。
他堂堂鬼王，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難道養個寵物還能給養死了？
他不光要養這個孩子，還要養得長久，養得白白胖胖的！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作為一個入門級奶爸，帶娃實在是個艱難的旅途。
尤其是這麽弱小的女娃娃。
思來想去，鬼王同志也終於有了點思想覺悟——既然是人類的幼崽，肯定還是放在人的世界飼養比較合適，這可能就是人類口中說的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堅定不移以人為本吧。
帶著這樣的思想覺悟，鬼舞辻無慘收拾收拾帶著新寵物女娃娃小唯就搬進了人類的世界。
新鄰居是個獨身帶著三個孩子的寡婦，當鬼舞辻無慘頂著暮色帶著小唯出現在寡婦家門口的時候，意外地收獲了女人滿是同情的目光。
「太可憐了，這麽小就沒了親娘——」
鬼舞辻無慘抿著嘴唇，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怎麽的，被他這種完美生物相中養在身邊難道不是莫大的榮幸嗎？他難道還比不上一個普通人類女人？
「我會把她養好的。」鬼舞辻無慘沈著聲音說道。
「有什麽困難盡管跟我說吧，別的我也不會，但養孩子我卻是在行的。」
女人說。
女人的神色讓鬼舞辻無慘有些不悅，不過正如她所說的，作為一個帶著仨孩子的獨身女人，她在幼崽飼養方面的確是相當有建樹的。
「不若你把這孩子索性放在我家吧。」女人這樣提議。
鬼舞辻琢磨了一下，沒答應。
畢竟這是他的寵物，他可不想讓童磨那群家夥看笑話。
「這麽大的孩子最好還是用母乳餵養，但若沒有，燉爛的粳米搗成糊也是可以的。」女人說。
「尋常其他的奶水不行嗎？」無慘問：「諸如牛乳一類的。」
聽了這話，女人頓時露出了一副看怪物的眼神：「你當這麽大的孩子一天要吃多少東西？正是長身子的時候，那些稀罕玩意兒可是尋常人家能負擔得起的？」
鬼舞辻無慘「哦」了一聲。
然後他就讓下弦某個跑得賊快的家夥給他弄了兩車牛奶。
正宗北海道生產，天然無添加那種。
隔壁寡婦都有點傻眼了，她長這麽大也沒見過這種揮金如土的家夥——
「可是您弄這麽多吃的完嗎？」村婦有些茫然：「牛奶的賞味期可不長啊……」
鬼舞辻無慘反問了句：「不是你說的小孩子吃得多嗎？」
女人頓時換上了一種關愛鐵憨憨的眼神，也是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這人眼裏的多可能跟他們一般平民百姓不是一個概念。
嘖，有錢了不起唄。
考慮到買牛奶的量實在不好掌握，為了讓自家崽子小唯不斷糧，鬼舞辻無慘本來想弄兩頭牛來，但是吧，他住的地方勉強也算是個都市，都市是養牛的地方嗎？
於是鬼舞辻無慘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選擇訂了每日的牛奶供應業務。
病葉都要哭了。誰能想到他好不容易熬成了十二鬼月的下弦結果一夕之間成了個專送牛奶的外賣員？
但他也不敢說，也不敢問，因為他都能腦補出來如果跟自家老板反應對工作的不滿的話會是個什麽場景。
無慘：你有意見嗎？
病葉：……
無慘：有意見憋著。
——這誰頂得住啊！
第 3 章
在快遞員病葉的不斷努力下，無慘家的奶娃娃小唯總算順利地過了兵荒馬亂的哺乳期，開始能吃一些軟乎乎的輔食了。
而這種東西病葉是真的打死也不會弄的——沒辦法，料理這個東西，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剩下的九十分全看緣分了。
對於這一點，素來暴躁的鬼王居然意外地表示了一點理解——因為他也不會做飯。
沒辦法，在還是人類的時候他是個貴族，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那種，所以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說的就是他這種家夥。而當鬼當了上千年，他都快忘了人類的食物是什麽味兒了。
但他能慫嗎？不能！作為鬼王，他的字典裏根本就沒有不可能三個字——雖然主要原因是他根本沒有字典。
雖然煮米的時候不知道放水，炒菜的時候不懂得放油，但鬼舞辻無慘至少有一點是值得稱讚的，那就是不管他把廚房日成什麽鬼樣子，他本人都不會受傷。
做鬼就有這點便利。
當然這種失敗對於完美生物鬼舞辻無慘而言肯定算得上是無法忍受的屈辱了，於是他勵精圖治發奮圖強，以至於童磨來偷摸摸看情況的時候被自家老板一臉青筋暴露卻依然堅持不懈地洗手作羹湯的奶爸姿態震驚到了。
童磨覺得自己看到的可能是個假老板。
鬼舞辻無慘倒是沒覺得自己的樣子很奇怪。他當鬼這麽多年，遇到的第一大難題是尋找藍色的彼岸花，第二大難題是跟鬼殺隊那群家夥躲貓貓，第三大就是養這個孩子了。
他覺得能解決這種程度的難題即使是對於他這種大佬而言也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不得不說，在鬼舞辻無慘的不懈努力下，生命力頑強的人類幼崽小唯同學居然真的就茁壯成長起來了。
當這個小娃娃含含糊糊地叫出了一聲「Sama」的時候，鬼舞辻無慘覺得自己養的這個寵物好像挺厲害的——
據他所知，一般人類幼崽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就是媽媽，然而他家崽崽一張嘴就知道叫他「Sama（大人）」，這是種怎樣的思想覺悟！
就因為這點破事兒，鬼舞辻無慘的心情特別好。
知道了事情始末的童磨整個鬼都是懵比的——
他果然還是覺得自家老板可能是假的。
客觀來講，小唯是個挺討喜的孩子，大約是因為見天總是笑呵呵的樣子，隔壁寡婦對她也是格外疼惜。
由於某些不可說的原因，鬼舞辻無慘只能在夜間活動，但他聽說人類幼崽還是時常曬曬太陽才會長得比較快，於是打從小唯學會乍著藕節賽的手臂滿屋跑的時候，鬼舞辻無慘就會在白天的時候把她一個人扔到外面玩——反正有隔壁家的寡婦還有那三個小子照應著，鬼舞辻無慘覺得應該問題也不大。
但是就這麽個成天到頭都笑呵呵的小家夥居然也會有委委屈屈地撇這嘴，混似要哭出來的時候。
而有幸看到這副畫面的卻不是鬼舞辻無慘，而是偷偷跑來玩的童磨。
童磨倒是對這樣的表情並不陌生，那些特地跑到萬世極樂教裏跟他訴苦的人們很多都頂著同樣的表情，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應該叫做——煩惱？
「可小唯你在煩惱什麽呢？」童磨單手托腮，伸出了另一只手，用尖長的指甲輕輕戳了戳小姑娘因為嘟嘴而比平日更加滾圓的小臉：「有什麽煩惱可以說給我聽哦，我會想辦法讓小唯開心起來的。」
「誒？」小唯眨了眨含水似的大眼睛看著童磨：「如果是童磨的話，什麽煩惱都可以解決是嗎？」
「是啊。」童磨瞇眼笑道：「所以我才會成為萬世極樂教的教祖。」
小唯歪了歪頭，忽閃著睫毛思考了好一會兒。她並不能理解什麽是萬世極樂教，也不知道教祖是做什麽的，但童磨說可以讓她開心起來，於是她決定把自己心裏最大的煩惱說給他聽。
「那童磨可以告訴我一個問題的答案嗎？」小唯學著大人的模樣一板一眼地說著：「為什麽我沒有姓呢？」
「……」
童磨怔了一下。
姓？啥姓啊？就鬼舞辻無慘那個取名天賦，給你整個名字都夠掉一地頭發的了還整姓？你這不是難為那個鬼王呢嗎！
結果還沒等童磨搭腔，那個小姑娘卻又開口問了句：「明明我跟大人住在一起，為什麽不能用大人的姓氏呢？」
童磨轉了轉眼珠。
他覺得此處有事可搞。
於是他將手掌攤開在小姑娘肉嘟嘟的面孔上，一本正經地說道：
「因為只有一家人才能用同樣的姓氏啊。可小唯不是那位大人的女兒，所以即使住在一起也不能算是家人的。」
「那要怎麽才能成為家人呢？」小姑娘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童磨笑得燦爛，仿佛人類八重齒一樣的獠牙在燈火下格外顯眼：「按照人類的說法的話，成為夫妻就可以用同樣的姓氏了哦。」
第 4 章
雖然不太能理解童磨口中的「夫妻」究竟是個什麽意思，但既然童磨告訴她了，她也就認認真真地記下了。
當天晚上，小唯一本正經地跟自己的飼主鬼王大人鬼舞辻無慘談了判。
「——童磨就是這樣說的。」從被子裏探出頭的小唯一本正經地操著她那口小奶音跟一旁的鬼舞辻無慘說道：「只要我嫁給大人，就可以跟大人用一樣的姓了。」
「那麽我要嫁給大人，然後我就可以用『鬼舞辻』這個姓氏啦。」
鬼舞辻無慘的臉色頓時暗了下來。
——童磨你個混小子成天給我家寵物灌輸了些什麽稀奇古怪的思想！好好一孩子咋的就讓你給帶跑偏了呢！
「你以後少跟那家夥接觸。」鬼舞辻無慘陰聲說道。
「可是為什麽？」小唯不解地歪著頭，於是搭在頭頂的被子就順勢滑了下來：「童磨說他是什麽什麽的教祖，可以消除我的煩惱。」
「……」鬼舞辻無慘覺得自己額角有什麽東西在跳：「……他騙你的。」
「誒？」小唯癟了癟嘴，表情頓時變得無比委屈。
可她還是略有些不死心地繼續說著：「但如果能嫁給大人的話，我就不會煩惱了啊！」
「我也想有姓……」
「聽好了——」鬼舞辻無慘索性將那個小家夥從被子裏扯了出來，擺在一旁任她坐好：「不要隨便說要嫁給誰這種話。」
「為什麽？」小唯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因為那是大人才能做的事情。」鬼舞辻皺著眉，卻依然勉強維持著耐性：「那不是你現在該考慮的事情。」
「這樣啊……」小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接著又道：「那等我長大之後就可以嫁給大人了嗎？」
「……」
看著小姑娘晶亮的眼睛，鬼舞辻無慘一時竟有點不知所措。他有些尷尬地別過頭去。
「那我要快點長大，因為長大之後就可以有姓啦！」小唯卻是越說越來勁兒，甚至又乍開手臂，湊到了鬼舞辻無慘的身邊，將自己肉乎乎的手臂環在男人脖子上，然後十分熟練地在男人臉上「吧唧」了一口。
鬼舞辻無慘的臉色愈發有些陰沈，他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臉：「不要隨便對別人做這種事。」
「為什麽啊？」小姑娘再度不解：「可是童磨說如果是喜歡的人就可以這樣啊！」
「我最喜歡大人了！」
又是童磨！
鬼舞辻無慘恨得牙根癢癢。
「那是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情。」咬牙切齒地，無慘擠出了這麽一句，並暗自思考了一下等下該怎麽暴打童磨。
「誒？也是要嫁給大人之後才能做的事情嗎？」小唯眼裏的光亮忽的黯然了些許，她撇了撇嘴巴，滿是一副委屈的模樣，半晌，又好似不甘心似的說了句：「可我以後是要嫁給大人的，就不能提前預支一下嗎？」
鬼舞辻沈默了一下。
……這玩意兒該怎麽應付啊！
按照原本的想法，這孩子不就是個寵物嗎？但你聽聽這像是個寵物該說的話嗎？
講道理，就算之前面對鬼殺隊的時候他都沒這麽茫然過，畢竟面對敵人，只要吃掉就好了。但眼前這個是他家寵物，是他立志要好好養大的家夥。
誰能想到區區人類幼崽殺傷力能這麽大啊！
說起來這個崽子還是童磨弄回來的來著？於是鬼舞辻無慘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又狠狠記了童磨一筆。
見面前的男人半晌沒有動靜，小唯想偷眼瞧瞧鬼舞辻無慘的表情，結果下一個瞬間，她只覺得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額角。
笨拙的，似也並沒帶著多少憐惜的情緒。
接著熟悉的低沈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喜歡這種事情，等你長大了再說吧。」
第 5 章
打從有了念想之後，小唯便每天都在盼著長大。
但成長這種東西通常都會伴隨著某種生命難以承受之痛，那就是學習。
學塾這個東西按說也普及了挺長時間了，尤其是明治之後，西洋的新鮮玩意兒大量湧入，都市裏但凡有點積蓄的家庭總會想著送自家的孩子去念個書識個字啥的，隔壁寡婦家的三個孩子也不例外。
當隔壁的長男背著女人新給他縫的書包昂首闊步去了學堂的時候，小唯正眨著雙滿是好奇的眼睛趴在窗台邊上，小心翼翼地將擋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布掀開了一條縫。
直到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小姑娘才像犯了什麽錯誤似的把窗簾撂了下來，於是房間裏透進來的唯一一線陽光也霎時被切斷了。
「想出去玩？」
這種程度的小動作當然逃不過男人的眼睛。
將準備好的早飯放在桌上，鬼舞辻無慘順手將小姑娘拎到了餐桌前。
「今天有太哥哥去學堂了，良介哥哥和正澤哥哥說要幫松原阿姨做清掃。」小唯抓過桌上擺好的餐具，嘟著嘴，似有些委屈似的看著面前的無慘：「可是學堂是什麽呀？有太哥哥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呢？」
「去了學堂之後，有太哥哥就不能跟我們一起玩了啊，也不能幫松原阿姨打掃了。」
無慘想了想。
他並沒去過學堂，在他還是個人類的時候，倒是有先生特地跑到他府邸教他讀書，但他也並不覺得這些學識能派上什麽實質用場。
終究比不上壓倒性的力量吧。
「是弱小的生物試圖在別的方面找存在感而已。讀書。」鬼舞辻無慘這樣說。
小唯似懂非懂地歪了歪頭。
她不懂人與鬼之間在力量上的差距，但既然無慘這麽說了，她也就這麽認定。
以至於有太在給弟弟們講學堂的趣聞時，小唯都會用一種帶著同情的眼神看著他。
可她這眼神卻讓有太他們錯會了意。
「小唯也想上學嗎？」有太問。
「我不想。」小唯一本正經地回答：「大人說了，我不需要去學堂的。」
「可現下專為女子準備的學堂也不是沒有，如果小唯你想……」
「我不想。」沒容有太說完，小唯卻是打斷了他：「因為……如果去學堂的話，就不能時時刻刻在大人身邊了啊！」
「但如果識字的話，」聽小唯說起學堂的事情的童磨摸著下巴：「小唯就可以自己看話本了。」
「你不是總抱怨那位大人每天晚上只給你念一小段話本就強迫你休息嗎？」
「小唯要是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哦。」
小唯撐著自己的小臉兒思索了很久，一雙還有些淺淡的眉毛也似大人般蹙著，良久，她才認真說了句：「你說的很對，我應該學習識字才行。」
「但我不能讓童磨教我識字。」她看著那雙彩虹色的眸子：「因為大人說了，讓我離童磨遠一點。」
「……」
聽說了自家寵物直白幹脆地拒絕了童磨的橋段之後，鬼舞辻無慘的心情沒來由的好了起來。於是作為獎賞，他決定親自教自家寵物識字——
說來這也是種從未有過的體驗。
平心而論，小唯在學習方面還是很具天賦的，無論是漢字還是假名，她幾乎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笨拙地照貓畫虎在紙上描出來。
看著小姑娘用圓乎乎的小手握著細豪一臉專註地在紙上謄抄假名的時候，鬼舞辻無慘沒來由的有些發怔。
她是弱小的，弱小到做這種簡單的事情也必須拼盡全力才行。而那些她做不到的事情該怎麽辦才好呢？
——只能由他這個飼主來做了啊。
入夜時分，鬼舞辻無慘偶爾也會在哄小唯睡著了之後獨自離開，做點鬼該做的事情。
這一晚，無慘照常出去轉了一圈，結果回來的時候，發現原本應該已經睡下的小姑娘竟是醒了。
對著有點昏暗的燈火，小姑娘捧著他剛給她讀了一半的話本，神情凝重，似是遇到了什麽難題。
大概是因為太過專註，直到無慘把話本從她手裏抽走，小唯才「呀」地一聲轉回頭來。
看著無慘沈似水的面色，小唯有些心虛地往後縮了縮。
無慘沒有說話。
「我……想練習……」小姑娘弱氣地試圖給自己分辨。
「可是為什麽我記下了所有假名卻還是看不懂話本啊……漢字什麽的，到底有多少嘛……」
聽著小姑娘帶著委屈的軟軟的聲音，無慘臉上的神情竟也沒來由地溫和了些許。
「大約有一萬個吧。」心情還算不錯的無慘順口回了句。
小姑娘頓時如同癟了氣的皮球一樣頹了下來。
「一萬個嗎……」小唯嘟著嘴，掰著手指數著：「那我如果一天能記一百個的話，要花上——」
「啊還是要很久啊！」
「好想快點能讀懂話本啊……」
無慘眸色暗了暗。
「聽我給你讀不好嗎？」他問。
「可我也想給大人讀話本聽啊——」小姑娘仰頭，燦然笑著：「我最喜歡聽大人讀話本了，可是只是我在聽總覺得太狡猾，所以我也想讀給大人聽！」
第 6 章
無慘本想對自家小姑娘說，他與她不一樣，是不需要聽著睡前故事才能安眠的。可他張了張嘴，說出口的卻是：「去休息吧。」
「可我……」小姑娘還想爭辯。
「不好好休息是不會長大的。」無慘又說。
聽到這樣的說法，小姑娘頓時從墻角鉆了出來，顛顛跑到床邊，末了，扶著床沿回頭又說了句：「那大人可以再給我念一段話本嗎？」
無慘看了看手裏翻開的書，靜默了半秒，總算點了點頭。
耐著性子哄小姑娘睡著之後，無慘才將話本收起來，放在了書桌上——這會兒桌上恰擺著小唯白天臨的字帖。
這孩子可是寫了不少，生澀的，但一筆一劃間都透著認真。
鬼舞辻無慘順手翻了翻那一摞臨好的假名，卻意外在最底下發現了一張寫著不同東西的紙。
「キブツジムザン（鬼舞辻無慘）」
「ユイ（唯）」
是他們的名字。
而在最下面一行，帶著猶豫的筆觸，並排排列著這樣兩個單字。
「キブツジ ユイ（鬼舞辻唯）」
尖長的指甲劃過紙面，拂過那已經幹透了的墨痕，鬼舞辻無慘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又想起了那天小姑娘一臉認真地說想嫁給他的模樣。
她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不懂得人間嫁娶到底意味著什麽，但他可很清楚。
「不過是個寵物而已……」自言自語著，鬼舞辻無慘卻是提起了筆，蘸著硯裏還未幹的殘墨在那兩個詞中間的空檔添了一筆。
「キブツジ ノ ユイ」（鬼舞辻的唯）
千年前的一個陰陽師曾說過，名字是世間最短的咒，亦是人與世界最初的束縛。
從他添上這一筆開始——或者從他給這個孩子取了名字開始，這個咒就已經定下了。
Yui。
唯一。
——
轉眼到了初夏的季節，街市上祭典的氛圍也逐漸濃郁了起來。
鬼舞辻無慘對這種人類的集會並沒什麽興趣，但正處在求知欲旺盛年紀的小唯卻極易被鼓動。
「吶吶，大人，童磨說祭典會有花火，還有三色團子和稠魚燒的攤子。」那天入夜之前，小唯小心翼翼地扯著無慘的衣角，眨著雙晶亮的眼睛說著：「隔壁的有太哥哥問我要不要去，童磨也問過我要不要一起，可是……」
「我想跟大人一起去祭典！」短暫的猶豫之後，小姑娘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接著又強調了一遍：「就算知道大人晚上會很忙，但我還是想跟大人一起去！只想跟大人一起去。」
鬼舞辻無慘沈默了一下，接著輕點了點頭。
於是小姑娘臉上的表情頓時滿是興奮，顛顛地做起準備來。
先是翻找出了頭一年夏天裏隔壁家的松原阿姨送的浴衣。結果上身試了才恍然發覺袖子已經短了一截。
「是長大了啊。」鬼舞辻無慘輕聲說了句，轉身，卻是從衣櫃裏翻找出了套前兩天才新裁好的浴衣，模樣也是今年最時興的樣式。
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麽會備下這種東西，當時只是一時興起，本也沒想著有能用上的一天——
可她穿上浴衣的模樣很可愛。
「這樣就很有祭典的氛圍了。」小姑娘彎著眉眼笑得燦然。
「該再配個合適的發式。」看著小姑娘用綢繩綁著的雙馬尾，無慘又說。
他記得上弦裏倒是有個混跡花街的，想給小姑娘捯飭個發型也不是什麽難事。
「這樣就很好了。」小唯卻擺手說道：「這樣就很好。」
「因為是大人幫我綁的頭發，一定就是最好的了。」
第 7 章
祭典總是分外熱鬧的，眼下正是難得平和的時代，即使是平日最勞累的人，也樂得享受這難得的閑暇。
小唯正處在活潑的年紀，一雙眼睛充滿了對周圍景色的好奇，即使穿著長長的櫻色浴衣，行動多少有些不便，可她還是十分快活地在無慘周圍來回跑著，連帶著腦後兩條長長的辮子一晃一晃的。
鬼舞辻無慘也難得地穿了身煤竹色的浴衣——他平素鮮少會做這副打扮，出門行走的時候總要穿得更莊重些，不知是否是受了小唯的影響，雖然並不喜歡人間的事情，鬼舞辻無慘卻也似乎能開始欣賞這人間的喧鬧了。
視線追隨著小姑娘辮尾的綢繩，無慘的表情也意外地相當軟和——如果是那些平素時常跪伏在他腳下的一般鬼見到他這副模樣的話，一定會覺得驚詫吧，素日總是一副高高在上模樣的男人竟也會露出這種尋常人的表情。
不過小唯到底還是個小孩子，身長總比周圍的人要矮上一截，只要她稍微走快了兩步，就會立刻被熙攘的人群淹沒——這讓無慘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他倒是能感知到小唯的存在，可當俏皮的辮梢一瞬消失在視野範圍的時候，他還是會覺得沒來由的煩躁。
「過來。」
待小姑娘再跑到他身旁的時候，他擡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小姑娘臉上還帶著因為興奮而染上的淺緋色，仰頭的時候，一雙晶亮的眼睛裏仿佛映著星辰一樣。
「別到處亂跑，就乖乖呆在我身邊。」無慘說。
小姑娘輕歪了下頭，但很快便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忽閃著睫毛，試探似的問道：「大人是怕我會與大人失散嗎？」
「不是。」鬼舞辻無慘輕皺了下眉。
他並不喜歡「怕」這樣的字眼。
小姑娘怔了一下，眼間的光似也暗了些許，但她還是不甘心一般地猶豫著開口：「可是……我怕與大人走散啊……」
「所以……」她直視著無慘猩紅的眼睛，懇求般地軟軟說了句：「我可以牽著大人的衣角嗎？這樣就不會走丟了。」
無慘沒有答應，卻也沒拒絕。
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聽到這話的時候，他的唇角是輕輕向上浮了一下的。
可小唯看到了，於是她索性大著膽子伸出了小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無慘垂下的袖口。
——或許寵物就該好好牽著的？
感受到袖間傳來的微弱的力量時，無慘忽然這樣想。於是他索性反手將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握進了自己的掌心。
很暖，像太陽一樣。
「大人，是禦手洗團子呢！」
「大人，那邊好像在賣天狗面具！」
「呀！是撈金魚！」
小姑娘依然自顧自地雀躍著，而無慘就這麽耐著性子跟著她到處跑。
祭典這東西……似乎也不賴？
當煙火在夜空炸開的時候，小唯正從攤販的手裏接過一串三色團子。驟然閃過的光亮將那張滿溢喜悅的小臉映得更明媚起來。
「大人……」小心翼翼地，小姑娘踮起腳尖，卻是將團子高高地舉過了自己的頭頂——
「我想把我最喜歡的團子給大人嘗嘗。」
小姑娘生得實在有些嬌小，即使努力伸長手臂也沒法將團子遞到無慘口中。
無慘並不大喜歡人類的這些小玩意兒，可看著小姑娘這副模樣，鬼使神差的，他微俯下了身子，竟將串在竹簽上的一顆糯米團子咬了下來。
是很甜的。
第 8 章
綻開的煙花似乎讓街市上的人愈發多起來，多到身材矮小的小唯甚至已經沒有更多的活動空間——穿梭在人群中間，她幾次險些被那些註意不到她存在的大人們絆倒。
鬼舞辻無慘覺得自己掌心裏握著的小手似乎有點發顫。
於是他默默將自己的手收得緊了些——沒來由的，他忽的生出了一種再不想放開手的莫名念頭。
盡管作為鬼的他對所謂溫暖似乎也沒有什麽可追求或者是執著的。
只是他總覺得，在這樣的地方，如若他一不小心松開了手，這個弱小的小家夥恐怕就會直接消失不見了一樣。
他委實不喜歡這種似乎會被人類稱為「不安」的情緒。
如果他稍微動動腦子的話，或許該能判斷出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更應該把那個小姑娘抱在身前，而不是任她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畢竟在光鮮的機電背後，時而也會藏著些個並不比食人的惡鬼更善良的家夥。
手心突然空了的時候，鬼舞辻無慘一時間甚至有些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大抵是人潮實在太過擁擠，一眼望去，被淹沒的小姑娘的身形根本無跡可尋。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她的氣息在漸行漸遠。
鬼舞辻無慘只覺得氣血一陣上湧，一股無端的怒火直要將他整個點燃了一般。他悄然露出了尖利的指甲，凝著猩紅色的眼眸在身遭掃了一圈——
敢動他的東西，這群人類未免也太大膽了些！
他只消輕輕擡手，眼下這熱鬧的祭典就會頃刻間化為修羅地獄，可偏在最後的關頭，鬼舞辻無慘竟是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指。
——可那孩子不在他身邊啊。
也是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自家寵物也不過是個普通人類而已，如若眼下的祭典起了騷亂，弱小如她，怕是也極有可能被殃及。
嘖。
鬼舞辻無慘握了握拳頭，眼下這狀態著實讓他煩躁，可他卻偏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無能為力？
這似乎是種他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可他不相信自己會這樣無力。身為完美生物的他，難道還找不回自己的寵物不成？
順著小姑娘氣息消失的方向，鬼舞辻無慘一路在人群當中橫沖直撞著——可即使是這樣，想穿過人群依然是件相當花耗時間的事情。
當他總算徹底突破人群之後，小姑娘的氣息也終於清晰了起來，而與她在一起的，還有另外一道鬼舞辻無慘並不陌生的氣息。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京極屋的蕨姬姑娘也會親自出現在這種地方。」說話的是個讒聲的男人。
「可說呢，今夜運氣真是不錯。」另一個聲音說：「不光撿著了難得一見的上等貨色，竟還有機會一睹傳說中蕨姬的芳容。」
「少說廢話。」再響起的是個有些嬌蠻的女人的聲音：「你們所說的上等貨色，該不會就是那個小丫頭吧。」
「這丫頭雖然還小，可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坯了——雖然再好看的女人在蕨姬您的面前怕也是會失色，但以這小家夥的姿容，想來也勉強能配得上供您使用吧。」男人的聲音滿是討好——做這項生意的，嘴上的功夫當然不會很弱。
他這番油滑的論調在那個名叫「蕨姬」的女人聽來似乎很是受用，再開口的時候，她語聲似乎都明朗了不少：「好吧，那我勉強就收下她了。」
「至於價錢，您自去找京極屋家的人結算，就說是我要的人。」
「這我們當然是懂得的，您只管把她帶走便是。」
言談之間，鬼舞辻無慘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他當然也知道自己手下有個在京極屋駐紮的下屬，說起來還算是半個上弦來著。這家夥平素在積攢實力方面也還算積極——可她有個相當致命的缺點，就是腦子不太好用。
利用花樓的便利，她倒是消化了不少年輕又無依無靠的女孩子，這本不是什麽大事兒，可她這次竟把主意打到了他家寵物頭上——
就好比說你喜歡吃豬肉完全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但如果你對上司家養的寵物豬流口水表現出一副「看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樣子，這不是找開除呢嗎！
無慘的表情十分陰沈。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教育一下這個上弦鬼了——都活了幾百年了，還沒他家才幾歲的寵物機靈，她脖子上長的那玩意兒是用來顯高的嗎！
說起來怎麽著，這家夥是誰招進來的來著？反正招來的員工惹事兒HR的連帶責任肯定是逃不掉了，一起出來挨打就完了！
無辜躺槍的童磨：……
第 9 章
作者有話要說：
畢竟我也不是什麽正經的甜餅寫手，總會忍不住搞事情。
墮姬覺得自己很冤枉。
作為無慘手下的上弦，她一直兢兢業業地完成著在京極屋收集情報的任務，而且也一直在領導鬼舞辻無慘的方針下努力提升著自己的業務能力。
這天她也只是心血來潮跑到人類的祭典轉轉，順便與剛從祭典拐了女孩子來的牙子碰個頭而已，她是真的不知道她買的這個小孩子竟然會是自家領導養的寵物。
——所以說鬼舞辻無慘會養寵物這種事情聽起來就很玄幻好嗎！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滿臉怒容的老板，墮姬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是那兩個人的錯！」她甚至覺得自己好像還能再搶救一下。
而那兩個人販子卻是一臉的不明所以——他們並不認識眼前這個面色蒼白的男人，即使剛剛在祭典裏拐走小唯的時候，他們都沒正眼瞧過這個男人一眼。
左不過是個獨自帶孩子的病弱鰥夫而已。這是他們的想法。
所以他們根本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怎樣的命運。
而鬼舞辻無慘對於他們自然不可能會有絲毫的憐憫或者同情。
「真是大膽。」冰冷而低沈的聲音在幽暗的巷子裏響起，無端帶著更深層的寒意。鬼舞辻無慘的眸色似比之前更加透紅——像是浸染了血色一樣：「而且愚鈍。」
「居然妄圖沾染我的所有物，這是你做過的最愚蠢的決定。」
空氣仿佛是凝滯住的一般，可無慘垂下的浴衣衣袖卻微有些擺動，像是被風掀起了一般。
「該用死來償還，盡管你們如螻蟻一樣卑微的生命本就沒有任何價值。」
那兩個拐了小唯的男人根本沒把無慘這樣的話放在心上，直到無慘的血鬼術以無可阻擋之勢在他們的身上劃開血痕。
血腥的氣息霎時充滿整個空巷。
讓人無法直視的強大與威壓讓兩個男人霎時如丟了魂魄一樣地頹萎了下來，顫抖的雙膝再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兩人先後如爛泥一樣地癱坐在了地上。
這註定是場無懸念的屠戮。
而在不住擴散的血腥味中間，忽的傳來了一聲極細小，卻是透著溫軟的聲音。
「大……人？」
無慘的手忽的僵了一下。
方才似是被那兩個混蛋用了什麽藥物而陷入昏睡的小姑娘不知何時竟醒轉了過來。她張大了眼睛，似在努力分辨著在這黑暗當中發生的一切。
在墻面上飛濺的血肉，早已看不出人形的殘骸。
還有周身纏繞著血鬼術化出的荊棘的男人。
是修羅地獄。
小姑娘的臉色有些蒼白，原本總是鮮紅的嘴唇也褪去了應有的血色，不住顫抖著。
鬼舞辻無慘忽然意識到，這樣令人作嘔的場面，還有他這副兇惡的姿態，似乎都不大適合讓這個孩子看到。
「害怕嗎？」
轉過身形，鬼舞辻無慘恢覆了本來的模樣，邁步向小姑娘的方向走去。
小姑娘輕抿著嘴唇，沈默了一下，接著以幾乎難以分辨的幅度輕輕搖了搖頭。
明明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著，可她還是輕搖著頭。
無慘的動作頓了一下。
「我不害怕……」小唯說：「因為我知道大人肯定能找到我。」
「我說的是……」鬼舞辻無慘的神色多少有些覆雜。
「只要大人在，我都不會怕。」小姑娘忽的仰起頭。
無慘在她那雙星辰般的眸子裏似乎看到了一汪水漬，可她還是十分倔強地說著：「只要是大人，不管是什麽樣我都不會怕的。」
話還沒說完，小姑娘的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了，可她還是堅持說著：
「因為我呀，最喜歡大人了。」
第 10 章
祭典的意外讓小唯第一次明白，生命這種東西是有盡頭的。
即使前一刻還在普通地說著話，下一秒也可能就會直接變成一團沒有任何靈氣的血肉，然後徹底歸於塵土。
她不懂這些，可她又有點不敢去問無慘——說到底，那樣的畫面終究是他的傑作。
於是小唯偷偷地溜到了萬世極樂教，找到了她所能想到的，最能為自己解惑的人。
「這種東西叫做——『死亡』。」盤膝坐在蒲團上的童磨用金色的扇子撐著頭，看著那個一臉茫然的小姑娘。
「因為他們死了，所以就沒辦法再說話，也沒辦法做其他的事情了嗎？」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眨著眼睛。
「『死亡』是另一種形式的『存在』啊。」童磨揚著唇角，任由尖利的獠牙暴露在空氣中：「不過基本來說，死掉的人是沒辦法繼續活著時候的生活的。」
「那豈不是很糟糕！」
「可對於很多沈浸在『不幸』的生命來說，『死亡』才是真正『幸福』的解脫哦。因為『死亡』，所以才能獲得永久的『極樂』。」童磨說。
「那麽童磨也會死嗎？」小唯忽然問。
「不會哦。」童磨收起了扇子，沖小唯擺了擺手，示意她過來。
小唯猶豫了一下，終還是往童磨的方向邁了兩步，而童磨則是伸出手，直把小姑娘抱到了自己的膝頭：「因為我是鬼，是不會死的哦。」
「大人呢？也一樣不會死嗎？」小唯回過頭看著身後的男人。
「那位大人也不會死的。」
「太好啦！」小唯臉上的表情忽然燦爛了起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一直陪在大人身邊啦！」
小姑娘驟然明媚的小臉讓童磨不由得微怔。即使思維素來活躍，他一時間竟也沒能跟上小姑娘的思路——這也實在是因為小姑娘的腦回路有些清奇。
童磨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小姑娘的下巴：「可小唯會死哦。」
「因為小唯是人類，人類都是會死的。」
「誒？」小姑娘似乎有些困惑，她想歪頭思索卻被童磨固定在了原地。
感受到指尖傳來的微弱力度的男人倏地向前湊了湊，直貼著小姑娘的耳畔，呵著並不算溫熱的吐息輕聲說了句：「但我可以讓小唯一直活下去哦。」
「我可以讓小唯獲得永遠的生命。這樣小唯就可以永遠留在那位大人的身邊了。」
不知為何，他的聲音聽上去多少有些迷離，似能讓人失了心神一樣——
「這樣，小唯就再也不會煩惱了呢。」
這無疑是個很大的誘惑，盡管小姑娘並不清楚童磨所說的永遠的生命意味著什麽，更不清楚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但是……
「如果請童磨幫忙的話，我就可以永遠永遠都留在大人身邊了嗎？」小姑娘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童磨。
那熾熱的視線讓童磨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猶豫——這樣真的好嗎？
可他還是點了點頭。
「是啊。」
「那麽我是願意的。」
小姑娘的聲音脆生生的，帶著一種在很多同齡的孩子身上已經開始漸漸消退的天真——說起來都有點玄幻，可看她這副模樣，無慘是真的把她照顧得很好。
童磨伸出尖長的指甲，略過她額邊的碎發，順著耳廓一路劃上了她的臉頰——只要稍稍用力，他便能輕而易舉地在那雪白的肌膚上留下一道血痕。
人類總是這樣脆弱的。
那麽或許這樣做也沒什麽不好。
小唯略帶緊張地看著童磨，可還未及童磨有進一步的動作，她只覺有什麽冰涼的東西擋住了自己的視線，下一個瞬間，她整個身體忽的懸空，然後落進了個熟悉的懷抱裏。
「大人？」小唯的語氣裏帶著驚詫，只是叫出這個稱呼的時候卻是異常篤定。
「嗯。」鬼舞辻無慘應了聲。他一手將小姑娘攬在身前，另一只手擋著她的視線，就這麽面無表情地看著正在長頭的童磨。
當童磨終於完成了頭部的再生之後，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唯如同陽光般有些奪目的笑顏。
「大人是來接我回去的嗎？」她說：「果然，不管到了哪裏，大人都是能找到我的呀。」
「回家吧。」
無慘說。
第 11 章
鬼舞辻無慘大概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對這個小「寵物」有多特別。他沒辦法確定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總之他覺得，如果童磨那個混小子如果真對她造成傷害的話，搞不好他真會把那家夥捏死。
——哪怕童磨或許並不是真想吃了她，只是單純地想把她也變成鬼。
鬼舞辻無慘從來沒想過要把小唯變成鬼。
他從來沒期望過這個小家夥像其他的他創造的鬼一樣能帶給他什麽。
因為她只是個弱小的人類，弱小到隨便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會送命，所以他才更需要照顧她，需要保護她才行。
——保護？
這對鬼舞辻無慘而言是個詭異到完全不該宣之於口的字眼。
可看著在自己懷裏居然毫無防備地安然睡過去的小姑娘，感受著她溫熱的呼吸，鬼舞辻無慘覺得這樣或許也沒什麽不對。
她是他的「寵物」，就該由他來護著。
平心而論，鬼舞辻無慘的懷抱並不是個適合安眠的地方，畢竟身為鬼的他體溫總比人類低上一點。
可即使在這樣的溫度下，小唯依然縮成小小的一團，睡得一臉安恬。
無慘單手攬著他，用空出來的手輕捏了捏小姑娘透著紅潤的臉頰。
小姑娘的身子有些不安地扭動了一下，無意識地發出了聲粘軟的鼻音。
可愛極了。
鬼舞辻無慘只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莫名地好了起來。
或許這條路可以更長一點。
「大人……」糯糯的聲音忽的在耳邊響起，無慘低頭看去，只見小姑娘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過來，正無意識地揉著眼睛。
「醒了？」
「嗯。」小唯含糊地應了句。
「快到了。」無慘說。
「真是幸福啊，現在的我。」伸出還帶著稚童特有肉感的手臂環住了無慘的脖頸，小唯微調整了一下視角，就勢枕在了他的肩頭。
「童磨說，不幸的人會希望通過『死亡』來通往『極樂』，可我不知道什麽是『不幸』。」
「只要在大人身邊我就覺得很幸福了。所以我現在所處的地方也是『極樂』嗎？」
無慘微蹙了下眉。
他現在委實不大想聽到童磨這個名字。可他卻又沒法對這個爛漫的小姑娘發作。
「不是。」短暫的沈默後他回答說：「不是什麽『極樂』，不過是尋常生活罷了。」
「那這樣的日常會一直持續下去吧？」小唯又問。
「……會一直持續下去的。」
無慘回答。
盡管他很清楚，這份平和終有一天會被打破，因為她的生命終會走到盡頭。
不過那也不是眼下該考慮的事情。
日子就這樣相安無事地向前行進著。
但是生活這個東西吧，總會猝不及防地給人帶來驚喜。比如小唯的某個親戚第一次到訪的時候。
聞著空氣裏似有似無的血腥味，十分罕見的，無慘的瞳孔有一瞬間的皺縮。
這種程度的血腥味當然不足以讓他這種存在了千來年的鬼失去神志，只是這味道背後的深意卻是讓他沒來由地有些煩躁。
就算這千年來他再怎麽沒女人緣，這種事情他隱約還是明白的。看著小姑娘的身子逐漸抽長，臉上的嬰兒肥一點點地蛻下去，看著她的身材漸漸出現了弧度，容貌也成了足以攝人心魄的模樣，無慘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可她總還是語笑嫣然，總還是用天真嬌憨的語氣直白地說著「我最喜歡大人了」。
於是他才一直忽略著，直到此刻，這個問題就這麽直白地攤開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小姑娘啊，長大了。
第 12 章
鬼舞辻無慘覺得自己的鬼生再次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雖然已經一起度過了十幾年的歲月，可直到這個時刻，鬼舞辻無慘才赫然意識到自己養的這個家夥首先是個女孩子，而且是很多男性最沒辦法抗拒的那種類型。
小唯這家夥大抵是他千年來見過的最好看的小姑娘了。
鬼舞辻無慘這樣想著。
盡管過往的日子裏，他所見過的美艷的女子也不少，即使是身邊，也有如墮姬那樣美到足以顛倒眾生的存在。
可她們都不如她。
或許他之所以會這樣認為，主要還是因為他這千余年來也沒有過什麽女人緣。當初還為人類的時候，鬼舞辻無慘也見過傳說中平安京裏居住著的那些相傳姿色罕見的漂亮女人，可那時候她們看著病弱的他總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仿佛生怕他會把病氣過給她們一樣。
後來他成了鬼，在追尋獵物的時候也見過很多女人——他對她們素來不會有任何憐惜，因為再怎麽美的女人，在面對著他露出因驚懼而扭曲的神情時，都足以讓鬼舞辻無慘覺得索然無味。
她們在看他的時候總帶著無法回避的先入為主，而那樣的情緒讓無慘覺得，她們作為人類這種可悲的生物或許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也只有這孩子，在見到他的時候總是笑著的，那單純而不加修飾的笑容，溫暖而燦爛的，像是太陽一樣。
——帶著種甚至可以將身為鬼的他燒灼成灰燼的力量。
那是他的小姑娘，自然就是最好的。
鬼舞辻無慘覺得作為能養出這麽可愛的小姑娘的完美生物，他還是可以驕傲一下的。
「大人！」坐在床上的小姑娘輕輕捏著被角，一面看著面無表情地端著碗滾熱的姜湯的鬼舞辻無慘。
如果不是養了這麽個小姑娘，無慘都不知道，女孩子在親戚到訪的日子裏會那麽難熬——他素來也不需要擁有這樣的常識，可看著連站都有些站不穩的小唯時，他只覺得有些莫名的煩躁。
——她在覺得疼啊。
因為身體狀態的原因，小姑娘的臉色微有些蒼白，額角甚至浸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可她依然笑得燦然。
「能被大人這樣照顧，我可真是幸福呀。」脫去了幼兒的那股奶氣之後，少女的聲線顯得更加清澈透亮。
如她的眼睛一樣透亮。
無慘把手裏的碗遞了過去——聽人類的醫師說，這樣的時候或許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解決辦法，只是避了寒涼，多吃些溫熱的東西，余下的只剩硬撐著。
這樣說來，他似乎也著實沒辦法再為小姑娘做得更多了。
「休息吧。」他幹聲說了句。
——這可說得上算是種罕有的無力感了。鬼舞辻無慘當然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關於人類女孩子的事情，他是真的一無所知，也無從下手。
或許……或許他該找個同樣曾經是人類女子的家夥來專程照顧她？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裏浮現出來的時候，鬼舞辻無慘第一個想到的是身為上弦的墮姬，可仔細想了想，他覺得那家夥可能不太行，本身腦子就不怎麽太好使的樣子，而且她生長的地方實在不適合一個單純的少女涉足。
可除了墮姬之外，他身邊的雌性生物委實少得可憐，該怎麽……
忽的，鬼舞辻無慘想起了某個在琵琶坊教習的家夥——雖然樣貌生得不尋常了些，可那家夥的性情比墮姬總要好上不少，況且那家夥也還算忠心，讓她來照看這個小家夥，想來也不會有什麽怨言。
「就是這樣，鳴女。」看著跪伏在他腳下的只生了獨眼的鬼，無慘總算露出了平素慣有的倨傲：「這就是你最新的使命。」
第 13 章
拋開長相問題不談，其實鳴女是個挺適合帶孩子的家夥。
性子不急躁也不激烈，平素有些沈默寡言，但做事的時候總是盡心竭力恪盡職守的——盡管無慘交到她手上的是個平素他們只會看作儲備糧的人類女孩子，可既然無慘說過讓她好生照看，她也就正兒八經地忙活上了。
然而饒是鳴女兢兢業業，那個被照看的小姑娘卻好像並不大買賬——盡管她也沒有對這個被指名來的保姆表現出什麽明顯的敵意，只是在鳴女專門為她收拾好房間之後，小唯才輕輕扯了扯鳴女的衣角。
「鳴女姐姐，大人今晚……還沒回來嗎？」漂亮的眼睛裏帶著些猶疑，小唯小聲地問了句。
鳴女手頭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悶聲點了點頭。
小姑娘眼底藏著的光暈霎時暗了下去，她微撇了撇嘴，卻很快把這樣的小情緒又藏了起來，又問道：「那以後……這裏就是我的房間了嗎？」
「是。」鳴女又點頭：「是無慘大人的安排。」
小姑娘再控制不住臉上的情緒，她習慣性地嘟起嘴，輕咬著嘴唇，下垂的睫毛恰在白皙的面龐上投下薄薄的陰影。
「是大人的安排嗎？」半晌，她才喃喃地叨念了一句：「我是被大人討厭了嗎……」
鳴女半張著嘴，卻良久沒能說出話來。
或許比起討厭，鬼舞辻無慘是喜歡著這個孩子的吧。盡管變成了鬼的鳴女幾乎已經忘了身為人類時的悲喜，可當她看到鬼舞辻無慘對待小唯時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時，內心裏恍然間似有什麽東西蘇醒了一般。
——鳴女一直以為那樣的表情絕對不該出現在鬼舞辻無慘的臉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甚至不敢相信無慘會那麽仔細地跟她交待那些關於這個小姑娘飲食起居的各項習慣。
她愛吃集市上一個小攤販做的萩餅，也喜歡軟糯的三色團子，她在吃飯的時候偶爾會偷偷把蔥和姜挑出來，但如果被人盯著的話，她也會乖乖吃下去。她喜歡那些講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話本，喜歡聽他念，也偶爾會念給他聽。
有時他回來得很晚，小姑娘卻還在捧著話本。見他回來，就像是邀功一樣地跟他講自己今天又讀了哪段故事，只是講著講著，小姑娘的語聲就會因為困倦而變得粘粘糊糊的，聽上去比往日還要可愛。
她也曾經偷偷跑到廚房裏，有樣學樣地試圖給無慘做飯——可不知道是不是誰養大的就隨誰的緣故，小唯在做飯這方面的天賦也著實有限。
看著她端出來的實在不怎麽像樣的菜食的時候，鬼舞辻無慘卻是欣然吃了下去。
他對人類的食物沒有什麽渴求，況且這大抵是他吃過的最糟糕的食物了，可他還是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覺得心情很好。
——他大約是喜歡她的。
作為旁觀者的鳴女看得很真切。
「就讓她住在旁邊的房間裏吧。鳴女，你去幫她收拾一下。」無慘這樣說。
「人類的話，這麽大的女孩子都會有自己的房間吧。」他又強調了句。
可這樣的說法未免有些刻意。
鳴女知道，無慘不是人類，也不會因為那孩子是人類這種無聊的理由費這種周折。或許這樣想有些失禮，可鳴女覺得，他會這樣做，單純只是因為他自己也有些看不清自己對那孩子到底抱著怎樣的感情。
越在意，便越想看清，可越想看清，便越看不清。
「無慘大人是不會討厭您的。」鳴女說。
「那他為什麽會讓鳴女你來陪我呢？」小姑娘歪著頭，像是遇到了什麽難題一樣疑惑地嘀咕了句，可隨即，她臉上又換上了慣有的微笑。
「嘛，不過既然是大人的安排，那麽這樣一定就是好的。」
「聽說鳴女姐姐最擅長彈琵琶，所以您能教我嗎？」
「我也想彈琵琶給大人聽！」
第 14 章
鳴女擅長彈琵琶，在她還是個人類的時候就是如此。
只是如今，她的琵琶已然是凝聚了無數血腥氣的血鬼術，是殺/人於無形的利器。
「您是怎樣覺得的呢？」低伏在男人面前，鳴女將小姑娘的要求原原本本地覆述了一遍。
然後她便感受到了男人身上散發出的平素難得一見的愉悅。
「是嗎。琵琶嗎。」鬼舞辻無慘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揚著：「那你就教給她。」
「她的要求就是我的命令。」
鳴女垂首應了聲。盡管她心下既詫異又好奇，這位陰晴不定的大人到底把那個孩子擺在了多高的地方。
不過這不是她該指手畫腳的東西，這點分寸她還是有的。
她所要做的只是遵從那位大人的指示而已。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誰又能想到這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音樂上的天賦比在料理方面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起先聽小唯撥弄出來的幾近噪音的動靜時，鳴女還覺得沒什麽——畢竟是初學者，不成曲調也有情可原。
可不管那孩子如何刻苦地練習，她手裏的琵琶永遠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樣，發出來的永遠如同魔音貫耳。
這讓小唯也十分沮喪，她一臉委屈地求鳴女點播，被噪音摧殘了無數次的鳴女只覺得頭都大了。到了這個程度，她也不的不承認，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種在音樂上毫無天賦的人。
偏生那孩子還執著的緊。
鳴女覺得老板給她安排的這個教疑似儲備糧的人類彈琵琶的任務簡直是她變鬼以來遇到的最大的試煉。不過試煉也沒什麽不好，畢竟很多時候挑戰是可以讓人成長的。
當然有的時候，挑戰帶來的也不一定是成長，還可能是大碗的狗糧。
鬼舞辻無慘心血來潮說想看看小唯近來埋頭苦練琵琶的成果時，鳴女的內心是拒絕的。
畢竟無慘可也是活了千年的鬼了，出身平安貴族家的他本就是在風雅的格調間生長起來的，對這些東西的評判標準著實很高。
雖然肆意揣度領導心思是大忌諱，可鳴女還是忍不住覺得自己沒能教好那孩子實在是有點辜負了無慘的信賴與期待。
如果讓老板聽到了那孩子彈的「震撼人心」的曲子，鳴女覺得自己的前途著實不老光明的。
但老板說要做的事情，她這個弱小無力的小員工還能攔是咋的。
鳴女是不知道她家老板有什麽考慮，反正當鬼舞辻無慘化形成美艷女子出現在正在練琴的小唯的房門口時，鳴女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莫名地有點緊張。
房裏傳來的是個無名的練習曲的調子——事實上小姑娘彈這個調子已經彈得很熟了，甚至連錯誤都幾乎固定了下來。
拋開偶爾會跑偏的音準和完全讓人無法直視的糟糕節奏不談，那孩子一板一眼的演奏簡直可以說是毫無靈魂的，純像是在如同機器一般毫無感情地爬格子。
鳴女有些不安地想探看無慘的臉色，卻發現某個素來對她彈的曲子評價也只是「還能勉強入耳」的老板在聽了這個曲子之後居然露出了笑容來。
「這不是挺好嗎。」
他說。
——老板你知道你看那小孩兒時的濾鏡比玉壺欣賞自己臉的時候還厚嗎？
這話鳴女沒法說，畢竟她也不是什麽吐槽役。
一曲終了，小姑娘輕撇了撇嘴，似乎也對自己的練習成果不甚滿意，可未等她再從頭開始，化成女性容貌的無慘卻是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小唯下意識地擡頭往無慘的方向看去，乍見到這張陌生臉孔的時候，她眼中也露出了些許茫然——畢竟無慘的擬態已經精妙到連鬼都無法分辨的程度，更遑論一個無法分辨氣息、五感又比鬼要鈍上許多的人類。
可那樣茫然也只存在了一瞬。
那雙漂亮的眼睛漸漸燃起了略帶驚喜又似得意的光。
她小心地把懷裏的琵琶放在了一旁，接著飛跑到了無慘的面前，脆生生地叫了句：
「大人！」
鬼舞辻無慘的瞳孔微縮，罕見地露出了些許意外情緒，顯然也沒料想自己的偽裝會被這小姑娘看破。
「唯。」用原本的聲音輕喚了句，無慘很快便在小姑娘的臉上捕捉到了帶著驕傲的笑。
「果真是大人！」她燦然笑著：「我就知道一定是大人的，就算樣子不一樣了，可我總覺得就是大人。」
聽她這樣說，無慘覺得自己的心情格外好。
他自作主張地認定，他的小姑娘之所以能做到許多靈力很強的鬼都做不到的事情，純是因為她眼裏是真真切切有自己的。因為在乎，所以無論如何都能認出。
緩緩擡起手，他用指尖輕捏住了小姑娘的下巴。
她果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即使不施粉黛，透著粉潤的面容與精致如畫的眉眼也足夠賞心悅目。她唇色總是那樣鮮亮，像是已經熟透了的果實一樣，讓人忍不住就想去咬上一口。
於是無慘就那麽做了——或許在世俗眼中，喜歡上自己養大的孩子甚至是件難以啟齒的醜聞，但無慘才不會在意那許多。
這些年來她總在撩撥他的心緒，她在他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而今果實成熟了，采摘了來享用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嗎？
她本就是他的所有物。
唇間柔軟而有些冰涼的觸感讓小姑娘不由得張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一點一點褪去美艷的樣貌，換回了原本的模樣，她只覺得呼吸都有些滯澀了。
迷離之間，她緩緩合上了眼睛，於是眼間自然泛起的霧氣就這樣打濕了她纖長的睫毛。
但這並不是因為驚懼或是難過而泛起的水汽。
恍惚間，她似乎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的大人呀，也是在愛著她的。
第 15 章
在童磨把這個孩子帶到他面前之前，鬼舞辻無慘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飼養一個人類，更沒想過有那麽一天，那個小家夥會依偎在自己的懷裏看月亮。
「真是美啊。」
她感嘆。
「是啊。」
無慘說。
「但比起月亮，大人還是更喜歡陽光的是嗎？」小姑娘一臉天真地揚著頭，說著其他人絕對不敢在鬼舞辻無慘面前說的話。
身為鬼的他沒辦法見到陽光，這是在他身上持續了千年的屈辱，是他絕對不容許別人觸碰的死穴。
「是因為喜歡太陽，所以大人才會那麽努力地尋找那種花的吧？」小姑娘眨著眼，說話的姿態卻十分平常。
她並不是恃寵而驕，也不是故意想要觸碰無慘的痛腳，她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無慘的動作稍有些僵硬，卻總算也不以為忤，只低低地「嗯」了一聲。
「一定會找到的，大人的話，一定什麽都可以做得到！」小姑娘彎眸笑得燦然：「大人一定可以擁有真正的太陽的，而在那之前，就讓我來當大人的太陽吧。」
鬼舞辻無慘的唇角微向上浮了一點。他將擁著少女的手收得又緊了些。感受著隔著衣料傳來的溫度，無慘覺得心情好極了。
他的小姑娘啊，只是他一個人的小太陽呢。
她配得上世間最美好的一切。
無慘甚至為她籌備起了一場人類的婚禮——盡管作為鬼的他根本不在乎那種東西，可對於人類的女子而言，穿上白無垢站在心愛的人身邊終究是最值得憧憬的畫面，而這種尋常人都可以擁有的體驗，他的小姑娘當然也該有，而且該比別人家的都要好才行。
盡管無法在白天進行，盡管拋開無慘手下那一群奇形怪狀的家夥之外，兩人身邊都沒什麽親朋好友可以前來慶賀，可在月色下看著她有些羞怯卻依然帶著雀躍的模樣時，無慘覺得再怎麽周折也總算是值當的。
以及鬼舞辻唯這個名字，聽上去似乎也不壞。
無慘終究也沒有把自己的血給這個孩子。他很清楚，這樣的話，那孩子的生命終究會走到盡頭，但他著實不想看她經歷化鬼的痛苦，更不想她通過這樣的方式被自己支配——
兩個人之間，早就有了比血更強的羈絆。
身為人類的她終有一天會老去，會死去。但也總會有那麽一天，她會再度出現在他的面前，乍著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他，在他的臉上印上一個濕答答的口水印兒。
因為這個小姑娘啊，是きぶつじのゆい（鬼舞辻的唯一）啊。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