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柯南)關於我與赤井先生成為了鄰居這件事》作者：條秀【完結+番外】短篇。

文案
　　
怎麼回事啊鄰居的這位大叔？？？
如果不是因為他長得有那麼點帥氣，我想我一定會討厭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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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數學老師赤井 × 女子大學生的日常甜文，而一切都要從一盆綠蘿說起了……
全員助攻，是個溫柔的故事。
　　
內容標簽： 少年漫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赤井秀一，原創女主 ▏ 配角：小田切沙希 ▏ 其它：名偵探柯南，柯南，乙女
　　
一句話簡介：要和我一起等台風來嗎？
　　
立意：和赤井先生戀愛！

原創網

第1章

　　第一次見到赤井先生是我剛搬進這間出租屋的時候。

　　搬家公司的小哥幫忙把行李搬進電梯後，我按下了10樓的按鈕，感覺電梯似乎剛要啟動時，門卻又開了。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穿著深色襯衫，年齡看起來比我大一些的男人，他看見已經被行李、我還有搬家小哥占滿的電梯後，正准備邁出的左腳又收了回去，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他也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搬家小哥離開後，我准備把最後一個放在門外的紙箱搬進屋內，彎下腰、卯足了勁搬起箱子——直起身的時候，剛才站在電梯口的男人又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說起來現在也是，剛才突然出現在電梯外也是，這個人走路竟然一點聲響都沒有啊。

　　「你好，」他拿出鑰匙打開了隔壁那間的房門，「剛才在樓下看見電梯停在了10樓，就想著不會這麼巧吧。」

　　「噢……噢，您好，我是今天新搬來的，以後就是鄰居了，請……」

　　「比起那個，」他指了指我手上的紙箱，「還是快先搬進去吧，很重的吧。」

　　「啊！」我笑著轉過身把箱子搬進了屋內，正准備再出來跟他打個招呼的時候，卻已經聽見了隔壁傳來的門關上的聲音。

　　如果不是因為他長得有那麼點帥氣，我想我一定會討厭他的！

　　那時的我確實是這麼想著的。站在陽台上想起這些事的時候，我不禁笑了出來，意識到自己正看著隔壁陽台上晾著的那幾件深色襯衫露出痴漢一般的笑容的時候，我立即背過身去：糟糕，我已經徹底迷上了我的這位鄰居了吧。

　　我們兩家的陽台正好也是相鄰著的，偶爾還會在晾衣服的時候剛好碰上。具體有多近呢，假如不怕不慎跌下10樓的話，完全可以從我這邊直接跨到他家的陽台上去了。

　　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是很沒有安全感的距離，但如果是赤井先生的話反而會覺得很安心。

　　反正他看起來對我也不會感興趣的吧。

　　不過多少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我一般會把貼身的衣服晾在另一側，靠近他的那一面則大多是T恤和外套之類的。而赤井先生的陽台上來來去去也就是那麼幾件深色的襯衫和夾克，倒也挺符合他本人就是了。

　　赤井先生偶爾會在陽台抽煙，天氣適宜的時候也會坐在陽台看看書什麼的，晚上有時也會伏在護欄上看會兒手機。當然，這些也只是我偷偷特意觀察到的而已，即使是剛好碰上的時候，赤井先生也從未向我搭話過。

　　我會知道他的名字，也只是因為有一次在樓下的便利店取快件時被老板拜托幫忙把赤井先生的一起帶上去。

　　「你們都是住10樓吧？赤井的件在這裡都放了好幾天了，你幫忙拿一下吧。」

　　拒絕又不想拒絕的心理鬥爭了一秒鐘之後，我接過了快遞的盒子。

　　「赤井秀一。」我看著快遞單上的名字念了出來。既然老板也叫他「赤井」的話，說明應該是本名吧。他買了什麼東西呢？雖然我也知道這樣不對，但還是壓不住好奇心地看了看快遞單，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廚具。

　　廚具？那個大叔？人設不對吧！

　　啊，話是這麼說，我也是大學二年級的學生了，也許還不能叫人家大叔吧。說到底，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迷上他吧。

　　始於顏值這點我倒是沒法反駁什麼，但一旦開始在意起一個人，把觀察他都融入到了自己的生活中的時候，不知不覺就已經陷得這麼深了。

　　「赤井先生今天還沒有回來呢，是去見女朋友了嗎。」雖然我想他應該是沒有女朋友的。

　　給陽台上的綠蘿澆了些水後，我走進房間拉上了窗簾，還是先睡覺吧。明天是周六，不用去大學上課，可以好好地睡個懶覺了。

　　快要睡著時似乎聽見了隔壁傳來的關門的聲音，應該是赤井先生回來了。我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是23：50了。

　　「工作，還真是辛苦啊。」

　　我再次閉上了眼睛，腦袋裡卻又開始想著赤井先生的事情了。這麼晚回來的他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是倒頭就睡還是喝著咖啡繼續工作呢？赤井先生會不會意外地很喜歡熬夜呢？或者是現在已經衝進浴室正在舒舒服服地淋浴著呢？

　　對不起，我沒能抑制住地想像了赤井先生在浴室的樣子。襯衫，手指，紐扣，肌膚……在腦內鏡頭的進一步平移之前，我趕緊阻止了自己。

　　好險。

　　我呼出一口氣，覺得渾身都在發熱。

　　周末的兩天裡赤井先生似乎都外出工作了，周六晚上也是很晚才回到家。而接下來的一周我也因為大學的研修活動直接住在了學校的宿舍裡，再次回到出租屋時已經是第二周的周三了。

　　久違地走進了熟悉的電梯，和平時一樣按下了10樓的按鈕，電梯門緩緩地關上了。

　　「好想快點回去好好睡上一覺。」

　　而當我正抱著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泡個澡好好休息的心情時，電梯門又毫無征兆地打開了，明明剛才門外的樓道裡一點響動都沒有的。

　　那就只可能是赤井秀一了。

　　果然站在電梯門口的人正是他，一如我剛搬來的那天。遏制住心理的波動，我向左邊挪了挪，他則走進了電梯站在我的右側。

　　「上周你都不在家吧。」

　　我正考慮著電梯從1到10樓的這段時間要怎麼僵過去，遲疑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我說話，便趕緊用力點了點頭，「嗯，學校裡面有事情……」

　　「最近一直都是晴天啊。」

　　「啊，是啊。」

　　天氣？我的心裡已經開始冒起了一堆問號，難道赤井先生也是那種不知道該聊什麼的時候就說起天氣話題的那類人嗎？

　　「我是說你的綠蘿。」

　　「嗯？」

　　「你陽台上的綠蘿。」

　　「哦哦，我是養了一盆綠蘿來著。」

　　「你以前應該都有澆水，上周到現在太陽都很大，葉子秧了，所以我猜你最近可能是不在家。」

　　10樓剛好也到了，赤井先生收住話題率先走出了電梯，我則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腦袋裡還在想著他剛才說的那幾句話，幾秒後耳邊便傳來了他關上門的聲音。

　　我也走進了屋子，放下包後便徑直走向了陽台。

　　綠蘿還好好的，葉子並沒有秧。

　　看著我的陽台和赤井先生的陽台之間的距離，想必是他直接伸手過來澆了水吧，以他的身高和臂長的話應該完全可以辦得到。

　　我再度想到會從網上購買廚具的他，總覺得人設又添了一筆。

　　這時赤井先生正好拿著煙和打火機走到了陽台上，正准備點煙時看見了隔壁的我，他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將煙收了起來，並點頭算是簡單地打了個招呼。

　　本想對他說一句「謝謝」，但猶豫了片刻還是沒能直接說出口。

　　晚上的時候我剪下了幾枝長得比較好的綠蘿插進裝了水的玻璃瓶裡，然後悄悄放在了赤井先生的門口，原諒我這個不夠坦率的人吧。

　　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晚上我也睡得格外地好，當我看到赤井先生的陽台內側放著一個插著幾枝綠蘿的玻璃水瓶的時候，竟開始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了。

　　清早，當我像往常一樣打開門准備去學校時，昨晚我放在那裡的水瓶也已經消失在赤井先生的門邊了。

　　電梯正好還在十樓，我趕緊伸手去按門外的下行按鈕。

　　還沒碰到按鈕時，電梯門卻開了，是電梯裡面的人打開的。

　　是赤井先生。

　　「我聽到你正好出門的聲音。」

　　我現在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好想把剛才的場景再重復一千次——

　　「謝謝，早上好，赤井先生！」

　　「早上好。」

　　果然，重復一千次也不夠吧。


第2章

　　周五傍晚，在大學的食堂吃過晚飯後，我慢悠悠地出了校門，准備散步走回租住的公寓。像這樣炎熱的日子，又難得是一個沒有其他事情的周末，我打算在房間裡好好地宅上兩天。

　　路過公寓附近的商店街時，我走進一家便利店，買了大大小小的幾包零食，當然，最後也沒忘記拿上一瓶冰鎮可樂，光是想像著喝下去的樣子，心裡就似乎已經開心得冒起了碳酸氣泡。

　　可當我剛提著那一袋子零食踏出便利店時，卻發現在這短短的十來分鐘裡居然下起了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無論如何都不是能冒著雨走回去的那種程度。

　　拿出手機看了看天氣預報，顯示的是雷陣雨，心想大概過一會兒也就停了吧。於是我又回到便利店裡，找了個用餐的空位坐了下來，撐著腦袋透過玻璃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行人。

　　「雨快點停吧。」

　　我從心裡祈禱著，拿出了塑料袋裡的那瓶可樂。擰開瓶蓋，仰起頭灌下了一大口，碳酸飲料獨有的刺激感在喉嚨裡綻開，帶給人莫大的滿足感。

　　如果說西瓜很有夏天的感覺，那我覺得碳酸飲料也必須占有一席。

　　但是下一秒我就後悔了。

　　甚至感覺有些羞恥。

　　因為正當我享受完喉嚨裡的那份刺激感而睜開眼睛時，正好看見赤井先生從店外經過。

　　他也看見了我，還隔著玻璃朝我點了點頭，我尷尬地朝店外揮了揮右手，大拇指還卡著那沒來得及蓋上的可樂瓶蓋。

　　啊啊啊啊啊啊，剛剛那副喝可樂的猙獰表情不會都被他看見了吧？我的腦袋亂成了一團麻，慌忙蓋上瓶蓋的手指也有些不利索了。

　　「你也沒帶傘啊。」

　　正當我還在懊惱的時候，赤井先生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身旁。我驚奇地回過頭，看見他也買了一瓶可樂，坐在了我旁邊的座位上。

　　「啊……是的！」我像是課堂上突然被點到名字的學生一般回應著他，然後握著自己的那瓶可樂偷偷地從一旁打量著今天的赤井先生。

　　可能是太久沒有回來公寓這邊了，感覺赤井先生的衣著風格似乎也變化了一些，形容起來的話大概就是更有「夏天」的氣息了吧。

　　總是穿著襯衫的他難得換上了T恤和短褲，腳上也很隨意地踏著一雙拖鞋，同樣沒有帶傘的他上身也被淋濕了一些，不過好在雨剛下不久，並沒有被淋得很厲害。

　　他擰開了自己手中的那瓶可樂，像剛才的我一樣猛灌了一口，也同樣地露出了大家喝可樂時都會有的那種表情。

　　剛才那份尷尬的心情似乎也消退了不少，反倒是覺得「夏天感」更為強烈了一些。

　　是比西瓜、冰可樂都更「夏天」的感覺。

　　「雨下得太突然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呢。」我決定把握住這個機會好好地跟赤井先生聊上一會兒天。

　　「是啊，明明出門的時候還完全沒有要下雨的樣子，」他重新將可樂放回桌面上，「對了，你看。」

　　只見他指了指放在自己腳邊的袋子，裡面裝著一個小花盆和一袋土壤。

　　「是要養花嗎？」

　　他搖了搖頭，「還記得之前你給我的那幾株綠蘿嗎？」

　　啊，是有這麼一回事兒來著。我回想著那個偷偷將綠蘿放在人家門口的自己，確實是不夠坦率。

　　我點點頭：「還記得，好像有一陣子了吧。」

　　「是的，之前都是水培，最近發現長出了根，於是打算移栽到花盆裡養起來。」

　　糟糕，赤井先生的這份用心毫無疑問地又一次對我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力。

　　「嗯……那挺好的呀，綠蘿養起來也很容易，說不定過不久就能發到和我的那盆一樣大了呢。」我笑著說道，突然又想來什麼似的繼續說著：「啊對了，後來你又幫我的綠蘿澆過水的吧，最近我也經常不在家。」

　　他「嗯」了一句後，我對他說了謝謝。

　　「以後我不在家的時候，也拜托你幫我澆水吧，可以嗎？」

　　「非常樂意。」我回答道。

　　是字面意思的，非常非常樂意。

　　我想這大概也算是建立起了我和赤井先生的第一個「聯系」吧，當初做出送給他那幾株綠蘿的決定真是太對了。

　　便利店外路過了一對撐著一把傘的身著高中校服的情侶，店內的我看著他們，心想著這雨或許可以下得再久一點兒。

　　大約又過了十幾分鐘，雨停了。

　　看著行人一個接一個地收起了傘，赤井先生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他拎起腳邊的袋子回頭對我說：「走吧。」

　　我開心地跟了上去。

　　這也算是第一次和赤井先生這樣近距離地正式聊天吧，我跟著他的腳步走在他的一側，穿過熙攘的人群和喧嘩的商店街，天色也暗得剛剛好，他一定發覺不了我臉上抑制不住的喜悅。

　　今天已經足夠驚喜了。

　　等再熟悉一點的時候，就問問更多關於赤井先生的事情吧！

　　10樓到了。

　　一起走出電梯的時候，借著樓道的燈光我注意到赤井先生的頭發上沾著一片碎葉。

　　「那個……」我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

　　我用手指了指上方，「你的頭發上有片碎葉。」

　　「喔，」他伸出左手撥弄了幾下頭發，「可能是在外面沾上的，現在掉了嗎？」

　　我盯著那片頑固地附在他頭發裡的葉子，「還沒，右邊一點。」

　　「這樣嗎？」他往右邊撓了撓頭發。

　　這樣的赤井先生看起來有些笨拙呢。

　　「嗯，再往後一點。」

　　看起來就像是我在捉弄著他一樣呀。

　　「你幫我弄掉吧。」撓了幾下也沒能弄掉的他突然朝著我俯了俯身子，是我只要稍微抬起手就能夠著的高度。

　　完蛋。

　　或許在捉弄人這件事上赤井先生比我的段位更高一階，只是他自己可能不知道。

　　我猶豫著抬起手，用手指輕輕將那片碎葉從他的頭發間剝落下來，「OK啦。」

　　碎葉從我的指尖飄下，落到我們的腳邊，樓道的聲控燈也正好熄滅了。

　　「謝謝。」

　　燈又亮了起來，赤井先生的笑容展露在我的眼前。

　　啊，比西瓜、冰可樂更夏天、比夏天更夏天的感覺——

　　是戀愛呀。


第3章

　　可能是下雨的緣故，這一覺睡得特別沉，醒來的時候也已經是周六上午十點半了。

　　洗漱完畢，換好衣服後我打開陽台的門走了出去，目光習慣性地投向了赤井先生家的陽台，當然他本人並不在那裡。

　　昨天說要移栽的綠蘿也已經放在了靠近我這邊的圍欄上，想起赤井先生拜托我幫他澆水的事情，我竟傻乎乎地對著那幾株綠蘿說了句「請多關照」。

　　不過下雨天的話就沒這個機會了呀。

　　我望著外面依舊淅淅瀝瀝的雨，張開胳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再一次看了看赤井先生的陽台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即使目光不能及，但我的腦袋裡卻依然是有關於他的事。

　　不知道他現在在干什麼呢？是起床了還是在睡懶覺？還是說已經出門了？又或者，我想起之前他網購過廚具的事情，該不會正在自己做午飯吧？一種既羨慕又慚愧的心情在我的內心升起，畢竟我的廚藝值幾乎為零。

　　很不甘心。

　　我握著手機趴到了書桌上，下載了個教做菜的APP，刷了好一會兒後才仿佛得到了心靈的慰藉，心滿意足地退回到了手機主界面。然而這種滿足感還沒持續五秒鐘就被一條垃圾短信的提示音給打破了。

　　連垃圾短信都有我的聯系方式了，我卻還沒有赤井先生的聯系方式，這也太令人難過了。

　　用力地戳著屏幕刪掉了那條垃圾短信，我又泄了氣般地癱倒在桌面上，說到底，我和赤井先生也還沒熟到能交換聯系方式的程度吧？

　　「啊——」

　　閉上雙眼，手指慌亂地敲擊著桌面，我想我或許有一點懂單戀的滋味了。

　　甜是真的甜，苦也是真的苦。

　　雖然不情願下雨天出門，但飯還是得吃。我撐著傘走到了附近的商店街，隨便選了家拉面店走了進去，店內的冷氣開得很足，頓時感覺涼快了不少。可能是因為還沒到正常的午飯點，店裡的顧客並不多，我點了份拉面和一杯冷飲，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反正下午也沒什麼事，所以吃得也不緊不慢的，像這種湯湯水水的食物我總是很容易吃著吃著就被嗆到了，所以必須要點一杯喝的才安心。

　　這不，就算我吃得這麼慢卻還是被嗆到了，倒不是因為別的什麼，而是我抬起頭正好看見赤井先生走進了店裡。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他也看見了我，點完餐後就徑直朝我這邊走了過來。我故作淡定地喝了一口果汁，微笑著向他打了個招呼。

　　「這麼早就吃午飯了嗎？」他取下肩上的挎包放在一旁，直接坐在了我的對面。

　　我點了點頭，「嗯，因為沒吃早飯。」

　　一句話就暴露了我睡懶覺的習性，我可真是個人才！

　　「不吃早飯可不好，」赤井先生從餐桌上抽了張紙巾，擦拭著挎包上沾到的雨水，「你們年輕還不覺得，等到了我這個年紀可就不行了。」

　　差點又被嗆到了。

　　「我好歹也是大學二年級了，赤井先生頂多也就大我十歲以內吧？」仿佛被當成了小孩子一般，我略帶不服氣地向他問道。

　　「啊，抱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習慣了看著班上的那些學生們，不小心把你也當成高中生了。」

　　我果然是個人才，一句話就把他的職業也給套了出來。

　　「哇！赤井先生是高中老師嗎？」

　　「很意外？」

　　「有一點。」但說實話我挺震驚的。

　　我一臉認真地盯著他的雙眼，然後兩個人同時笑了出來。

　　正好此時他點的拉面也做好了，於是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午餐時間。

　　從對話中我得知赤井先生是附近高中的數學老師，因為離學校近所以租住在現在的公寓裡，這個倒是和我有著一樣的原因。而今天也是因為要給學生補課，所以下午得去學校一趟。

　　吃完拉面後，我們一同走到了店外。赤井先生率先撐開傘走了出去，我也緊跟其後，沿著商店街再走大約一百米，我們就得分開到不同的方向了。

　　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在下著雨的商店街裡，和以往的喧鬧聲不同，今天我能聽到的只有雨傘上傳來的啪嗒啪嗒的雨聲，安靜得出奇。

　　要是再走慢一點就好了呀。

　　各種各樣少女心的場景在我的腦海裡上演著，還沒來得及回味就已經快走完了這一百米。

　　「赤井老師！」我叫住了他。

　　他有些意外地回過了頭，「這個稱呼……」

　　「說起來，我看到你陽台上移栽好的綠蘿了。」我走了幾步上前，來到了和他並排的位置。

　　「嗯，我昨天晚上回去後就移栽好了。」

　　「期待它長大的樣子。」

　　「會的。」

　　到路口了。

　　我笑著朝赤井先生揮了揮手，「那我往這邊走啦。」

　　說這麼多，其實都只是想試著喊出那一句「赤井老師」而已。最初的我本以為赤井先生看起來嚴肅又不好接近，但沒想到其實他也是一個如此心細而且會露出這樣意外的表情的人。

　　不由得有些開始羨慕起他的學生們了。

　　回到公寓裡，我打開空調，准備久違地打掃收拾一下房間。累出了一身汗之後又衝了個澡，然後舒舒服服地吹著空調，拿出昨天買的零食吃了起來，這才是周末該有的樣子。如果再來點西瓜就更好了，早知道剛才就順便在水果店買半個回來了。

　　我躺倒在床上，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機，不知不覺地也就睡著了。

　　叫醒我的是從門口傳來的一陣響動，睡夢中迷迷糊糊間仿佛聽到有人在敲門，而完全清醒過來後我才意識到那是門鎖發出來的聲音。

　　我一個激靈就從床上跳了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門口，外面的人似乎正在嘗試用鑰匙開門，但卻怎麼都打不開。

　　我看了眼時間，下午四點半。

　　再怎麼也不會有小偷選擇在周末的這個時間段來作案吧？並且早就考慮了這些問題的我特意選擇了安防措施比較周到的公寓，小偷想要進到大樓裡也不是那麼容易。

　　透過貓眼向外看了看，是一個衣著整潔，戴著眼鏡的年輕男人，他微微皺著眉，似乎正在為打不開門而苦惱著，單從面相上看的話怎麼也不像是壞人的樣子。並且他似乎除了那把鑰匙，也沒有再采取任何其他的開鎖措施了。

　　也許是搞錯了樓層的新租戶？站在門內側的我進行了許久的思想鬥爭後，決定開門問個究竟。

　　再一次鼓足了勇氣後，我打開了門。

　　門外的男人正打著電話，他看見我後似乎十分震驚。

　　「請問……」

　　我的話還沒問完，他卻先開口了，不過看起來是跟電話那頭的人說的——

　　「哥，你怎麼沒告訴過我你有女朋友啊？」

　　「啊？」


第4章

　　「實在是、非常抱歉！」

　　門外戴著眼鏡的男人一個勁地向我道著歉，他非常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然後指著赤井先生家的門口，「我不小心記錯了門牌號，應該是隔壁這間，我來幫忙拿些東西。」

　　「啊，沒事的、沒事的。」我不停地擺著手，「那你是……赤井先生的弟弟？」

　　他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來，「嗯？原來你們認識啊！」

　　「也……沒有，偶爾會碰到而已。」

　　「這樣啊。」

　　也是，我和赤井先生到底算是什麼樣的關系呢？也許在他的眼裡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鄰居，甚至是像他的學生一樣的高中生，而那些看起來像是好意的行為或許也只是出於一個教師的習慣而已。

　　又有可能，只是我單方面地把它們美化成了「好意」。

　　而我對赤井先生卻是有著確確實實的「非分之想」的。

　　通常，人們稱之為單戀。

　　接受了這位赤井先生的弟弟再三道歉後，我關上了房門跑進屋內，然後面朝下栽進了床鋪裡。

　　「你怎麼沒告訴過我你有女朋友啊」，他的話回響在我的耳邊，尤其是「女朋友」這個詞刺激著我的大腦，讓人覺得臉頰發紅發熱。

　　唯一的好消息是說明赤井先生大概真的沒有女朋友吧。

　　我將臉埋進枕頭裡，自喉嚨裡發出的不甘心的聲音淹沒在了窗外逐漸變大的雨聲裡。下一次見到赤井先生的時候，我的表情還能絲毫不露破綻嗎？

　　我不敢保證。

　　抬起頭，我看見了撐著傘迎面走來的赤井先生，他依舊背著那個挎包，看起來應該是結束了加班正走在回去的路上。

　　就像我說的那樣，我們確實是是這樣「偶爾會碰到」的關系。只是因為那個小小的誤會，今天還多了一份尷尬而已。

　　下意識地壓低了雨傘，我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後再次看向了他，「加班結束了嗎？赤井先生。」

　　他停了停腳步，點著頭回答道：「嗯，你出來吃晚飯嗎？」

　　「是的。」

　　正當我苦惱著再該說點兒什麼的時候，謝天謝地，赤井先生的手機響了。

　　「啊，抱歉。」他小聲地說著，然後從褲子的口袋裡拿出了手機。

　　而我像是找到了什麼救命稻草般地直接朝他揮了揮手，「那我先走啦。」

　　確實，我總不可能站在那看著他打完電話吧？

　　撐著傘繼續朝前走了一段距離，跨過腳下的一灘小水窪後，我裝作不經意地側了側身子回頭向後望去。

　　有人正朝著我小步跑來。

　　後方車輛的燈光從他的身上掠過，自傘沿落下的雨滴閃閃發亮，反方向的行人匆匆忙忙，有人從背後擠了擠我的雨傘。

　　但我卻不願邁開一步。

　　赤井先生稍稍喘著氣停在了我的面前，我們之間隔著剛才那一個小水窪的距離。

　　我將傘柄靠在了自己肩上，抬起頭看著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來開頭。

　　「不介意的話，要一起吃晚飯嗎？」赤井先生整理了一下挎包的肩帶，先於我開了口。還沒等到我回答，他又接著說了：「今天秀吉他，啊，就是我弟弟，挺不好意思的，正好他就在那邊的書店做兼職，要不就一起吃個晚飯吧，我請客。」

　　「欸？」我愣了兩秒鐘，直到又有人從後面擠了一下我後，大腦才似乎反應了過來，「啊，這個……沒關系的，也只是誤會，並且你們兄弟倆一起吃飯，我去也不太好吧。」

　　「沒關系的，秀吉他並不見外，並且我們家還有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妹妹，可惜她今天沒能過來。」

　　「赤井先生還有個妹妹啊？和我年紀差不多的話……也在讀大學麼？」這個我還真是第一次知道。

　　「不是，她是高中生。」

　　「赤井先生！」我一個激動抖了抖手中的雨傘，不小心撞在了對面赤井先生的傘沿上，「我說過我已經是大學生了！」

　　一直被當成小孩子看的話，我可不會開心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有些不解地問道：「可是女孩子的話不是更希望自己年輕一些的嗎？」

　　「赤井先生果然一點都不懂呢。」我頭也不回地穿過他的身側朝著商店街唯一的那家大型書店的方向走去，「你之後得請我吃一個冰淇淋才能抵消這筆賬哦。」

　　「這算是敲詐嗎？」他追上我的腳步，走在了我的身旁。

　　「不，這是索賠。」

　　「啊，這樣嗎。」

　　我笑著悄悄地從傘下看了看他，話說不用打傘的話，距離是不是就可以更近一些了呢？

　　和赤井先生一起走到書店的時候，雨終於也停了下來。得知他弟弟還有十五分鐘才能換班，於是我們就在書店一樓的閱讀區坐下稍作等待，我從旁邊的書架上隨便拿了本書翻著，赤井先生則拿出手機看了看，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

　　雖然在翻書，但我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在近乎發呆的狀態下，我突然感覺到赤井先生輕輕點了點我的肩膀，他拿著煙盒指了指門口，看起來是准備出去抽支煙，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赤井先生離開以後我倒是自在了一些，放下手裡的書，目光開始漫無目的地從這裡看到那裡。書店裡比較安靜，店員們各自忙著手裡的活兒，有的在書架上擺放書籍，有的在拿著小本子統計數目，不過書店太大，從這裡並沒能看到赤井先生弟弟的身影。

　　最後，我的視線停留在了書店玻璃牆之外的街道上，要問為什麼的話，是因為我看見了赤井先生。

　　准確的說，是赤井先生和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女生。

　　年輕的女孩子正在和赤井先生說著什麼，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愉快，赤井先生則和她爭論著，最後送她上了一輛出租車，然後不知道和誰打了一通電話。

　　是赤井先生的那位高中生妹妹嗎？但這個場景看起來也並不像，那是他班裡的學生嗎？可是學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正疑惑著，一只手突然在我面前晃了晃，「哈嘍，掉線了嗎？」

　　是赤井先生的弟弟。

　　「啊！」我的思緒從街道上收了回來，突然意識到這裡是書店，我又壓低了些聲音：「你好你好，赤井先生的話，他……」

　　正好此時赤井先生也從店外走了進來，「秀吉，已經下班了嗎？」

　　「是的，我們去吃什麼呢？」

　　「先介紹一下吧，這是我的弟弟，羽田秀吉。」

　　赤井先生笑著向我介紹著，而我的大腦現在已經足夠混亂了，以至於連為什麼他們姓氏不同這個問題都沒有意識到。

　　後來的這頓飯也吃得有些迷糊，只記得聊得還算愉快吃得還算舒適，能和赤井先生一起飯後慢慢散步回到公寓也非常開心。

　　但是總覺得哪裡有點違和，心裡硌得慌。

　　回到房間的我看著牆又發了好久的呆，所以那個女高中生到底是誰？晚飯期間赤井先生也只字未提學校裡的事情，這實在是太令人在意了！

　　如果不是意識到陽台傳來了一些聲音，我可能還可以繼續糾結個幾個小時下去，仔細聽了聽後我才發現是赤井先生的聲音。

　　我放下防備打開了陽台和房間之間的落地窗，開了燈走到了陽台上。

　　果然是赤井先生在那裡。

　　他的手裡正拿著一個圓筒狀的小盒子，站在靠近我家陽台的這一側，伸出手將它遞向了我。

　　「答應請你吃的冰淇淋。」他說。

　　見我半天沒有反應，他又晃了晃手裡的冰淇淋，「怎麼了？」

　　我趕快走了過去將那盒冰淇淋接在了手心裡。

　　「快吃吧，不然要化了。」

　　看起來他的手裡還有另一盒冰淇淋，他也一邊看著遠處的夜景一邊吃了起來。

　　我撕開封蓋，舀了一勺送進嘴裡。

　　好甜。

　　好甜。

　　夏天果然還是要吃冰淇淋的。

　　如果是在這樣雨後的夜晚裡和赤井先生一起吃的話，就更好了呀。

　　「有件事，我想問……」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幾乎是同時，我們向對方發問了。


第5章

　　簡單地衝了個澡後，赤井從冰箱裡拿出了一盒冰淇淋。剛撕開封蓋的時候他突然想起鄰居的那位女孩子曾說過自己欠她一份冰淇淋的事情，猶豫了數秒鐘後他又拿出了另一盒冰淇淋走到了陽台上。

　　雖然大晚上地這麼在陽台上喊著她的名字會有點奇怪的感覺，但等赤井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已經喊出了第一聲。

　　好像也無法收回了吧。

　　喊到第三聲的時候，對方仍然沒有回應。可能是因為關著窗嗎？或者是正在忙著其他的事情？赤井莫名地感覺到松了一口氣，正當他准備轉身作罷的時候，對面剛好傳來了落地窗被打開的聲音。

　　陽台上亮起了燈，她先是從屋內探出了半個身子，在看到了自己後才邁開步子走了過來。

　　赤井注意到她將平時散下的頭發扎了起來，雖然衣服並沒有換，但整個人看上去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除此之外，赤井還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疑惑的表情。畢竟除了兩道陽台的圍欄，他們之間的距離大約僅有一臂之長。明明是安防做得很好的公寓，但這一點卻又似乎設計得不太合理。

　　盡管兩人最近算是熟識了一些，但赤井仍然覺得自己大晚上喊人家出來的這一行為還是有些稍欠考慮，他迅速地將冰淇淋遞了過去：「答應請你吃的冰淇淋。」

　　不知道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帶著些許的防備心，對面的女孩子似乎愣了愣。

　　「怎麼了？」

　　她這才伸出手將冰淇淋接了過去。

　　「快吃吧，不然要化了。」

　　但很快赤井就發現並不是把冰淇淋送出去就能一句話不說拍拍屁股走人了，於是他一邊吃著冰淇淋，目光一邊在遠處的夜景和她身上之間飄忽不定著，試著尋找有什麼能說的話題。

　　不過她看起來倒是很開心，這讓赤井也覺得氛圍輕松了一些，看著她帶著滿足的表情又吞下了一口冰淇淋後，他突然想起了最近很令他頭痛的一件事。

　　是關於他班上的一個女學生的事情。

　　雖然對方似乎並不喜歡被拿來和高中生比較，但在了解女高中生的心思這方面的話應該還是比自己強一些的吧。

　　但赤井沒想到的是，自己問出來的同時對方也向自己發問了，兩人都愣了愣後，赤井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先。」

　　她拿著勺子戳了幾下盒中的冰淇淋，停頓了數秒後，她說：「其實晚上我在書店的時候看見赤井先生似乎和一個女高中生在店外有些爭執，想問問是什麼……」她說著突然又停了下來，然後抓了抓腦袋側邊的頭發，「我這麼問是不是有點太八卦了……」

　　赤井從沒想過這個能引起誤會，比起八卦，他倒是更驚訝於原來對方和自己想問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其實，我想問的也正是這個，」赤井吃完了最後一口冰淇淋，「她是我班上的一個學生，小田切沙希。」

　　小田切沙希是半年前轉校過來的學生，雖然來的時間並不長，卻很快就成為了學校裡的名人「天才轉校生」。小田切生在單親家庭，一直跟著母親生活，在這次轉校之前她也已經搬家了很多次，從小就經歷著這種頻繁的轉校的她卻依然能保持著優秀的成績，像這樣被稱為「天才」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站在教師的角度來看，赤井認為這樣頻繁的轉校生活並不利於一個孩子的成長，只是基於小田切本身的優秀和性格的前提下在這段過程中還沒有造成什麼明顯的影響而已。可是在一次強行被大學同學拉去聯誼湊數的場合下，赤井卻發現了關於小田切的秘密——她在酒吧裡做侍員的兼職，而他們學校是明令禁止高中生打工的。

　　在後續問到原因時，赤井還發現了更大的秘密：其實小田切早就該再一次轉校離開這裡的，但這次她拒絕了和母親一起離開。至於選擇在酒吧打工，也只是因為能獲得更高的薪水，方便自己用來支付房租而已。

　　「你大可不必去找我的媽媽交涉，沒有用的。」小田切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有什麼隱情，本就不認同這種頻繁轉校行為的赤井也並沒有深追，只是要求她換一份兼職，無論如何一個女高中生晚上在酒吧打工也不太合適。

　　或許是看到赤井選擇了替自己向學校保密，小田切在賺足了後兩個月的房租後便換了份在家庭餐廳的兼職工作，除此之外師生二人對此事閉口不談，一晃也就相安無事地過去了兩個月。

　　「聽起來是個很獨立的女孩子。」聽完了赤井的大段描述後，她插了一句話進來。

　　「其實我一直在想自己的做法到底對不對，」赤井拿了一根煙出來，「不介意吧？」

　　她點了點頭後赤井才點燃了煙。

　　「一個高中生，要一邊打工一邊上學是很不容易的，這一點我也知道。」赤井吐出一口煙，「她最近上課睡的覺越來越多，今天的補課也沒來參加，並且馬上就要高三了，我擔心會影響她的學業和正常生活。」

　　「所以赤井老師是覺得因為自己包庇了她而導致的嗎？」她問。

　　「又是這個稱呼嗎？」赤井笑了笑，將煙灰彈進了面前空的冰淇淋盒子裡，「我是在想，或許還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雨又下了起來。

　　是夏天特有的那種陣雨，雨水毫無預兆地傾瀉下來，忽大忽小的嘩嘩啦啦聲瞬間將他們包圍了個嚴實，二人各自向後退了一步，避免被外面的雨水濺到。

　　「那實際上呢？」她干脆靠在了背後的牆上，「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她本人有受到影響嗎？」

　　「目前的話倒是沒什麼可擔心的。」

　　「我覺得可能是赤井老師多慮了也說不定。」

　　「嗯？」赤井這一次沒再去吐槽關於「老師」的這個稱呼。

　　外面的雨聲在一瞬間似乎又大了些。

　　「我覺得小田切同學這一次決定不再繼續轉校，也許是有著自己的原因吧，而你所做的這一切，在我看來已經足夠溫柔了。」

　　或許是突然變大的雨聲讓赤井產生了聽覺上的錯判，他實在是想不明白「溫柔」這樣的字眼是如何出現在這種場景裡的。

　　沒等赤井回應，她又繼續說道：「並且赤井先生的舉動也是背負著風險的，你作為知情者，一旦被學校發現了真相，必定也會受到牽連。之所以願意這麼賭一把，我想一方面是出於理性的判斷，另一方面也是作為教師對學生的一種信任，如果我是小田切同學的話，我會非常感謝的，但如果我是你的話，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會去冒這個風險。」

　　赤井看著冰淇淋盒中逐漸熄滅的煙蒂，安靜地聽完了她的一大段話。其實最初的他並沒有考慮這麼多，只是單純地尊重了學生自身的意願，加上他自己也並不支持一直轉學的這種行為罷了。

　　但這番話確實也讓他明晰了不少，即使讓自己回去再做一次選擇，或許他還是會幫她向學校隱瞞打工的事情。

　　所謂好或不好的做法，並沒有絕對的答案，並且通常人們總是會對曾經的選擇產生懷疑，就像是什麼魔咒一般。

　　赤井看著另一邊陽台上的她，覺得自己之前或許真的有些把她當成了和班上的那些高中生一樣的孩子來看待了。

　　又或者是，能把這煩惱分享出來，難得地讓自己的情緒得以找到了一個安置點，心情像是外面的陣雨一般逐漸平靜了下來。

　　「這位同學的回答聽起來還不錯。」赤井說完後迅速又補充了一句：「等一下，是你先叫我老師的哦，這回可不能說是我把你當小孩子了。」

　　她看起來是被這後半句話給逗笑了，「啊，那看來這次不能再索賠一個冰淇淋了呀？」

　　「還想吃嗎？我冰箱裡還有的。」

　　「不了不了，」她擺了擺手，「會長胖的。」

　　不知不覺雨已經完全停了下來，赤井確確實實地記得天氣預報說明天會是晴天。

　　他也確確實實地聽到身旁的她又說了一句話：「不過，能和這麼溫柔的赤井老師共享這樣的秘密，我倒是覺得很羨慕小田切同學呢。」

　　確確實實是「溫柔」這個詞，他沒有聽錯。


第6章

　　赤井先生的聲音在雨停之後變得越發地清晰起來，越過這一小段陽台之間的距離，仿佛就近在耳邊。

　　雖然現在才反應過來可能稍微有些遲鈍，但這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地下情侶的夜晚密會一般，盡管可能只是我一個人這麼覺得。

　　「真可惜，」赤井先生的語氣聽起來有些遺憾，「好像還從來沒有聽學生說過我是個溫柔的老師。」

　　「原來赤井先生也是會因為學生的評價而煩惱的那種類型嗎？」既然赤井先生提到了這個點，那我就順勢套路他一下吧。

　　我轉過頭去，只見赤井先生稍稍愣了下後也看向了我。

　　雙目對上的瞬間，他緩緩道出：「這也算是個秘密吧？」

　　這回該我愣住了。

　　在我說出羨慕能和赤井先生共享秘密的小田切同學之後再說出這樣的話，分明就是犯規的反套路！

　　我深吸了一口氣後，在自己胸前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了解。」

　　或許是情緒上有些小激動，這一夜的睡眠格外地淺，早上醒來的時候也依舊覺得很困。我看了眼手機，雖然才七點半，但隔著窗簾就能感受到外面強烈的日照，看來今天果真是大晴天。我想起赤井先生說過的吃早餐很重要的話，猶豫了一秒鐘後，困欲終究還是戰勝了食欲。

　　回籠覺的質量顯然好了不少，第二次醒來時竟然已經是四個小時之後了。起床洗漱完畢，我看著窗外劇烈的陽光，經過一番心理鬥爭之後還是拿著太陽傘出了門。

　　不知道今天吃飯的時候還會不會偶遇赤井先生呢？我帶著這樣的想法，走進了下行的電梯。

　　到達公寓門口時正好看見有管理人員在門口更換告示牌，我走過去看了看，是通知晚上九點到凌晨一點會臨時停水的公告，幸好留意了一下，不然這大夏天的到晚上才突然發現停水可就尷尬了。

　　可能是因為天氣太熱，出門的人似乎比昨天更少，而在經過了一上午的日照之後，甚至都找不到一絲昨天才下過雨的痕跡。我拿出特意准備好的紙巾擦了擦額頭上已經冒出的汗，心裡想著吃完午飯回去的時候一定要買半個西瓜才行。

　　等人行道紅綠燈的時候，我壓低了傘，拿出手機隨意點了幾下，正當我看著一篇連續有市民遭到搶劫的新聞報道時，突然有人從正前方輕輕拉起了我的傘沿——

　　「我就猜到是你。」

　　盡管我已經看到了赤井先生從傘下露出的臉，卻還是被嚇了一跳，再結合正在看的新聞，我下意識地握緊手機向後退了一步。

　　然後場面僵住了。

　　赤井先生伸出來的手還停在半空中，他看起來也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

　　「啊，不好意思！」我抬起頭看著赤井先生，將手機屏幕面向了他，「剛好看到了這樣的新聞，所以被嚇到了。」

　　「抱歉，本來就是我先嚇到你了，」赤井先生連忙擺著手走過來看了看我手機上的新聞報道，「行人遭到搶劫嗎……那看起來可要小心一點了。」

　　「是呀。」

　　說話間，我的目光突然落在對面的指示燈上，才發現信號燈已經從綠色又變成了紅色，同樣注意到了這一點的赤井先生笑了起來，「啊，剛才我就想說的，我從對面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綠燈了，不過你似乎一直在看手機呢。」

　　像是干了什麼壞事卻被老師發現的學生一般，我尷尬地撓了撓臉：「赤井先生今天也要去學校加班嗎？」

　　「嗯，我剛吃完飯正准備去學校，臨近期末，學生們也得加把勁了。話說回來，你是出來吃午飯的嗎？」

　　「是的，」我再次用紙巾擦拭掉額頭上的汗，「天氣太熱了，完全不想出門。」

　　「畢竟是七月的夏天了。」

　　赤井先生說著眯起眼睛看著天上那正在散發著無限熱量的太陽，他的臉上也出了不少汗，胸前的衣服還被汗水浸濕了一塊。

　　「對了，」我突然想起了公寓的停水通知，「我剛才出門的時候在樓下看到了公告，今天晚上九點後要停水，你出門得早的話可能沒有看到吧？」

　　「啊？」赤井先生看起來果然不知情，「多虧在路上遇到了你，看來今晚得早些回來了。」

　　確實，我這才想起我連赤井先生的聯系方式都沒有，見面全靠偶遇，交流全靠天意，就這還企圖能什麼進展？

　　看著馬路對面的信號燈，緊握著手機的手心裡沁出了汗。

　　如果不把握這次機會的話，下一次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有樹葉從路旁的樹上飄下，像我的決心一般緩緩落了地。

　　「赤井先生！」趕在紅燈消失之前我喊住了他，「方便加個聯系方式嗎？公寓那邊有什麼事情的話也好互相傳達一下。」

　　赤井先生很爽快地就拿出了手機，「沒問題的。」

　　就和我想像中的一樣，其實只要開了口，這件事也不會那麼難。

　　「呀呼！赤井——老師——」

　　正當我們互相添加著社交帳號的好友時，一個女生的聲音伴隨著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出現在了我們一米開外的地方。

　　女生單腳著地，自行車的前輪剛好停在了馬路的邊緣。

　　雖然今天並沒有穿著校服，但我一眼認出了她就是赤井先生班上的那位小田切同學。

　　「小田切同學，今天也不打算去學校補課了嗎？」赤井先生的表情在看到她的瞬間變得有些無奈了起來，語氣裡也是一副拿她沒轍的樣子。

　　這就是天才優等生的待遇嗎，我實名羨慕了。

　　「又是說這個嗎，」小田切同學將手掌橫在額前擋住了太陽，「今天如果能找到合適的新出租屋，還有時間的話我就去學校吧。」

　　「你倒還挺有理由。」

　　通行的信號燈亮起，小田切同學朝著我們擺了擺手後就騎著車上了馬路。

　　「這個就是小田切同學嗎，性格……還挺開朗的。」加完了好友後的我收起手機，像征性地提了一句。

　　赤井先生點了點頭後指著馬路的對面，「你也快去吃飯吧，一直站在這裡的話也太熱了。」

　　「噢！差點又要錯過一趟了！」

　　吃完飯回到公寓後，我接了兩大桶水作為儲備，然後拿出手機坐在了桌前。我翻出赤井先生的帳號，雖然還沒有進行過對話，但心裡也感到十分滿足了。

　　至少也算是邁出了第一步吧。

　　無事可干的下午，我悠閑地整理了一下大學實驗的數據資料，然後上網看了兩三集電視劇，可惜的是我又忘記了買西瓜來吃。接近下午五點的時候，我收到了大學同學的訊息，說是准備幾個人晚上一起小聚一下吃頓飯，雖然也並不是很想參加，但直接拒絕又不太好意思，只好答應了下來。

　　六點，我和同學們來到了定好的聚餐地點，是一家居酒屋烤肉店，店內的生意好得驚人，緊密陳設的餐座幾乎坐滿了不同年齡段的顧客，所剩無幾的空座上也基本都放置了「已預定」的立牌，看來確實是個吃飯的好地方。

　　落座點餐完畢，大家也開始隨意地聊起了天，菜還沒有上來的時候，我注意到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一條新消息提示。

　　竟然是赤井先生發來的。

　　- 回頭看。

　　不會吧？

　　我懷著不可思議和期待的心情回過了頭，然後迅速又轉了過來。

　　我十分確認，隔壁桌正好坐在我身後的那個人，就是赤井先生。

　　由於店家所設的餐桌十分緊湊，我和赤井先生背部的距離大概不超過半米。

　　我的視線回到了手機屏幕上，手指在鍵盤上比劃了很久後，終於打了幾個字發了過去。

　　- 好巧，你也在這邊聚餐嗎？

　　握著手機等待回復的心情是焦急而又雀躍的，耳邊其他人的聲音也變得遠了起來，似乎這個空間裡只剩下了我，以及背後的赤井先生。

　　無論如何，能在這之前交換聯系方式真是太感謝了，也萬幸我沒有拒絕同學們的邀請。

　　- 加班的老師們一定要拉著我一起來，於是就過來了。

　　- 我也差不多呢。

　　- 不過聽說這家店的味道還不錯，既然來了就好好吃一頓吧。

　　- 也是。

　　話是這麼說，但這頓飯終歸還是吃得心不在焉的，即使是放下了手機，內心還是十分在意背後坐著的就是赤井先生這件事，並且我也十分好奇赤井先生和同事之間會聊些什麼，說不定也能從他們的對話中了解到更多關於他的事情。

　　飯局要結束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八點了。我這才想起公寓樓九點就要停水的事情，趕緊回頭看了一眼隔壁桌的情況，但那邊看起來正喝得開心，我試著發了一條信息給赤井先生，但他也遲遲沒有回復。

　　出了店門，和不同方向的同學們道了別後，我准備走到路口再搭公交回去。

　　七月的夏天，即使到了晚上也依舊很熱，但夜晚的街道和白天相比還是多了不少人，有人喜歡以平靜的方式結束一周，同樣也有人習慣用熱鬧來填滿周末的每個時刻。

　　我應該算是喜歡平靜的那一類人。

　　而正當我看著街燈帶著漫無目的的思緒行走在這街道上時，一個聲音卻打破了我的平靜。

　　「一起回去吧？」

　　赤井先生又帶著他那無聲的腳步出現在了我的身邊。

　　這次我倒是沒被嚇到，我停下腳步：「我還擔心你沒有看到我發的消息呢。」

　　「嗯？什麼消息？」赤井先生疑惑了一下，然後開始在包裡找著手機，「明天還有課，我不能繼續跟他們喝下去了，並且——」

　　他終於找出了手機，抬起頭微笑道：「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也有些不放心。」

　　啊，他又犯規了。


第7章

　　「真的嗎？」我故意踮起腳側著身子湊近了些，「還是說，赤井先生是為了和我一起回去才找的借口？」

　　正在輸入鎖屏密碼的赤井先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轉過頭看著我：「萬一是的呢？你要怎麼辦？」

　　我沒有想到赤井先生真的會配合我的玩笑話順著說下去，只好用右手托住下巴，做出一副假裝在思考著的樣子，「讓我想想，要怎麼辦才好呢？」

　　他笑了笑，開始一邊繼續輸入鎖屏密碼一邊朝前走去，「我要是你的話，突然有個大叔蹦出來說想跟我一起回去，我肯定已經給他一拳了。」

　　被他這番話逗笑了的我跟上前去：「我可沒那麼暴力。」

　　赤井先生這會兒終於看到了我剛才發過去的消息，我也趕緊又看了眼時間，已經接近八點半了。

　　「你特意提醒了我，結果我還是忘了要停水的事情，」他露出了抱歉的表情，「現在趕回去的話似乎也趕不上九點了啊。」

　　「我也沒想到會吃到這麼晚，來了才發現距離也有點遠，本來還想著能在九點前趕回去洗個澡的。」

　　可能是都意識到了已經來不及了，我們走向公交站的腳步也放慢了些，就當作是飯後的散步好了，如果把能和赤井先生共處看成是沒能趕上停水之前到家的補償的話，那多來幾次我也不會抗拒的。盡管最近一起相處的時間似乎意外地增加了不少，但果然人總是貪得無厭的。

　　赤井先生又是怎麼想的呢？我無從知道。

　　穿過繁華的鬧市區走到路口旁的公交站，剛好錯過的上一趟公交揚長而去，車站上只剩下了我和赤井先生、以及一對正在向這邊走來的年輕情侶。

　　女生從後方拽著男生背包上的帶子，用近乎撒嬌的語氣說著自己已經走不動了，男生則一邊配合她很慢地走著一邊說著：「再堅持一下，就要到家啦。」

　　這兩人似乎也絲毫不避諱他人的存在，就這麼卿卿我我地從我們面前走了過去。

　　「怎麼了？」注意到赤井先生笑了一下的我小聲地問道。

　　「沒什麼，」他也壓低了聲音回答道，「就是突然想起了我弟和他的女朋友。」

　　「欸欸欸？」我突然來了興趣，不經意間地朝他靠近了一些，「赤井先生的弟弟已經有交往的對像了嗎？」

　　「嗯，已經交往了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是怎麼樣的女孩子呢？」

　　「嘛……」赤井先生按了按額頭，目光追隨著一輛過往的汽車眺向了遠方，「像剛才那對情侶那樣的場景，我想他倆應該得互換一下身份吧。」

　　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的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本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赤井先生也仿佛被我帶動了一般，在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借著朝車站駛來的公交車的前車燈，他的側臉映入我的瞳孔，明明很近，卻仿佛又是觸及不到的距離。

　　「明明是大哥，在戀愛上卻被弟弟搶先了啊。」公交到站，我丟下了這麼一句聽起來很欠打的話，然後快速地跑向了車門。

　　「喂！」反應過來的赤井先生兩三步就追了上來，「捉弄大叔可是不對的噢。」

　　「欸？也沒到大叔那個程度吧？」

　　「差不多了。」

　　赤井先生向車內走了幾步，指了指一位女乘客旁邊的座位對我說：「你就坐這裡吧。」而他自己則坐在了這個位置過道旁邊的空位上。

　　明明後面的車廂還有相鄰的兩個空位，他卻特意選擇了這裡。

　　是在刻意回避著什麼嗎？

　　我有些失落地坐了下來，隔著過道朝赤井先生那邊的車窗向外看去。目光總是不經意間地落於他的側臉，剛才那種觸及不到的距離感又一次襲上心頭——

　　困擾著我的問題是什麼，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和赤井先生距離可以近到忽略不計，可赤井先生和我的距離卻可以遠到遙不可及，就像他此時正介意地和我保持著這個過道的間隔一般。

　　十來歲的年齡差距讓這位溫柔的老師很容易就把我當成是一名學生，即使是放到職場上也似乎是初入社會的新人和非常可靠又十分照顧你的前輩一般，就仿佛正好處於一種「絕不可能產生關系」和「又需要保持一定距離」的臨界點，看起來矛盾卻又正常。

　　最終，車窗外掠過的一個水果店打斷了我腦海中這些理不清的想法，我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似的錘了下自己的大腿。

　　「怎麼了？」赤井先生問道。

　　「這個周末我一直想著要買西瓜吃來著，可是每次出門都忘記了。」

　　「這麼說起來，」赤井先生也似乎是想起來了什麼一樣，「我冰箱裡好像還有半個西瓜沒吃。」

　　於是，我就這麼順理成章地踏入了赤井先生的房間，在縮短兩人之間距離的路上陰差陽錯地邁出了微乎其微的一步。

　　可能是因為赤井的房間收拾得過於整齊，踏入房間之前的那種緊張的心情很快就平復了不少。雖然是同一個戶型的公寓，但赤井先生這裡的風格和我的房間卻完全不一樣，家具極簡，靠牆的床鋪整理得干干淨淨，床尾的書桌大概算得上是這個房間裡唯一算得上有些凌亂的地方，不過畢竟也是一位老師嘛。

　　更讓我感到新奇的是小客廳裡竟然還放了一台投影儀，正對著床的牆壁上也掛著投影幕布，我不禁想像出了赤井先生獨自在家看著電影喝上一小杯的畫面，糟糕，這個男人的魅力似乎都要突破我的神經元成為實體化的事物擺在我面前了。

　　正當我的想像力放飛自我的時候，赤井先生將切好的西瓜端了過來放在了客廳裡的木桌上。

　　「還好想起來了還有這半個西瓜，不然明天又是不在家的一天，再放可能就得浪費了。」赤井先生在桌子另一邊的坐墊上坐下，拿起了一塊西瓜遞給我，「不用太拘束，直接吃吧。」

　　「那就不客氣了。」

　　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西瓜冰爽可口，和屋內剛剛開啟的空調一起達成了內外降溫的雙重效果，若不是身處赤井先生的房間，我此刻可能已經雙手捧著西瓜啃得滿臉都是西瓜汁兒了。

　　這樣才像夏天嘛。

　　赤井先生隨後又倒了兩杯大麥茶過來，「剛好還剩最後兩杯，停水了也沒辦法重新燒茶了。」

　　「看來只能等到一點鐘來水才能洗澡睡覺了，一天下來都出了一身汗了。」

　　「也是，只能慶幸不是停電了。」他也拿起了一塊西瓜，和我一起吃了起來。

　　「赤井先生平時會習慣熬夜嗎？」

　　「以前倒是會，但最近少些了。」

　　我用手背貼著鼻子笑了起來，「讓我猜猜，你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說因為上了年紀所以不能熬夜了？」

　　他點了點頭，「你還挺機靈。」

　　吃完了西瓜之後，趁著赤井先生收拾的時間，我走到了他的陽台上。站在別人的家中看著自己的陽台有一種不太一樣的感覺，唯一不變的還是這必須要承認的近距離感。

　　正當我專心觀察著赤井先生移栽的那株綠蘿時，他的聲音出現在了我的身後：「我還以為你上哪去了呢。」

　　「哈哈，我來看看你的綠蘿長得怎麼樣了。」

　　「挺好的。」

　　我這才注意到赤井先生是點了一根煙走過來的。

　　白色的煙霧隨風消散在黑夜裡，我的思緒也跟著有些飄飄然了。

　　直到再一次坐在了赤井先生的房間裡，又過了許久我才終於定下心來——

　　此刻我們正背靠著床沿坐在關了燈的房間地板上，赤井先生和我的距離不到一米。

　　提出要不要一起用投影儀看電影的人是赤井先生。

　　答應的人是我。

　　「正好也沒什麼可以打發時間的，看完電影後正好也差不多快來水了吧。」

　　如果要說的話，這應該是我人生中看得最緊張最慢熱的一次電影，我甚至不敢轉頭去看身旁的赤井先生，假裝自己正看電影看得很認真，而值得慶幸的也是電影的主題並不是愛情，當然，也不是恐怖片。

　　在電影進行到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候，終於被一個鏡頭逗笑了的我回頭看了看身邊的人。然而不知在何時，赤井先生已經倚著床邊睡著了。

　　即使光線黯淡，我的視線也完全無法從他的身上挪開。

　　他的肩膀隨著均勻的呼吸輕微起伏著，修長的手指垂在床邊，陰影之下並看不清他的臉龐。

　　他一定是累了吧。

　　不僅僅是周末加了兩天的班，我想平日裡一定也並不輕松，不遠處堆滿了書和紙筆的書桌仿佛印證了這一切。

　　在這時我才強烈地意識到赤井先生已經是一個「大人」了。單單作為一個學生的我無法去體會他在工作中的勞累和生活中的壓力，他需要考慮的事情比我多得太多，更何況作為一名老師，他所需要操心的事情可能遠超過了我的想像。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距離感」嗎？

　　就像是明明我還站在原地，對方卻已經搭上了遠行的電車，有一種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的無力感。

　　手停在了半空中，我是想去觸碰他的，卻又突然覺得這樣的行為毫無疑義。

　　關掉了連接投影儀的筆記本電腦，將床上的毯子輕輕蓋在了他的身上後，我悄悄地走到了門口，然後離開了他的房間。

　　「晚安。」我在心裡說了一句。

　　而正當我用鑰匙開著自己的房門時，赤井先生的門又一次被打開了。與往常不同的是，這次我聽見了赤井先生從房間裡跑過來的聲音。

　　「很抱歉，不小心就睡著了。」

　　樓道的燈光下，他的眼睛裡還有些泛著朦朧，整個人似乎還沒從剛才的困意中完全清醒過來。

　　他是真的很累了吧。

　　不知道是什麼促使著我拿出了畢生的勇氣向前邁出了一步，然後擁抱了他——

　　「辛苦了，赤井先生。」


第8章

　　隔著衣料，從指尖傳來的是赤井先生後背的溫度。

　　陌生而溫熱。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氣，隨後屏住了呼吸。

　　因為他的鼻息就近在耳邊。

　　平日裡站在他身邊的我可能還感受不到，但如果是擁抱的話，赤井先生的體格所帶來的安全感是令人迷醉的，雖然現在是在我主動抱住了他的情況下。

　　就連樓道的聲控燈似乎也恰合時宜地在這時熄滅了。

　　這種場合，就算是順勢地直接告白也沒什麼問題吧？

　　胸腔內似乎彙聚了一股強烈的情感，一個不小心就要噴湧而出。

　　不過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想像力——

　　「辛苦了，赤井先生。」

　　我將這句話又重復了一遍。

　　不僅僅是想要撫平赤井先生的內心，也許更多的是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可以為難他，也不能讓場面變得尷尬。短暫的擁抱過後，我松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跺了跺腳，樓道的燈又亮了起來。

　　赤井先生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於是我抬起了頭。

　　正如我所料的，他只是露出了一副平靜而又帶著些許錯愕的表情。可惡，這就是30歲成熟男人已經熟練掌握了的表情管理嗎，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不過我倒也沒想過「害羞」這樣的表情會出現在他的臉上，如果萬一真的出現了，那我的理智可能就要徹底崩潰、前功盡棄了。

　　「醒過來了嗎？」我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剛才一副很困的樣子呢。」

　　赤井先生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一些，他抓了抓後腦勺的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剛剛可能是覺得有些困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畢竟周末也一直在加班，工作還真是辛苦啊。」

　　擁抱的事情似乎就這麼被繞了過去，赤井先生也沒有多問。

　　「沒辦法，也快期末考試了，等到暑假就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了煙盒，背靠著房門點了一支煙。

　　這是何等狡猾的行為。

　　或許很快就能結束的對話，這下子至少又被拉長了一根煙的時間。

　　但，狡猾得正合我意。

　　「暑假啊……說起來我也快放暑假了。」

　　「啊，我都快忘了，大學生也是有暑假的啊。」他換了只腳作為支撐點，「暑假一般會干什麼呢，回老家嗎？」

　　「今年的話，還沒想好。」

　　往年的暑假幾乎都是在無所事事和虛度光陰中度過的我，今年因為赤井先生的出現，不知道會不會制定一些新的計劃。

　　「赤井先生呢？暑假的時候會做些什麼？」我接著問了他一句。

　　「首先……」他按了按額頭，「學校會安排一些補課吧，並且還會有一些補考的學生，羽毛球社那邊暑假也還要進行比賽的集訓，我是社團的顧問老師，估計也有些准備工作要做。」

　　「欸？！赤井先生還是羽毛球社的顧問老師嗎？」

　　剛熄滅的聲控燈被我的驚訝聲又一次喚醒了。

　　「姑且算是吧，不過也就是掛個名，具體的訓練相關的事情還是其他人負責的。」

　　「這樣呀，」我也學著他的樣子靠在門上，「暑假也有這麼多工作要做，果然不容易。」

　　「所以我剛才才會說是『稍微休息一下』。」

　　我看著他笑著咳了咳嗓子後又吸了一口煙，有一瞬間甚至開始懷疑起赤井先生吸煙的嗜好是不是跟工作的壓力有關。

　　「真的、不會覺得累嗎？」我的語氣也突然變得認真了起來。

　　察覺到語氣變化的赤井先生愣了愣，目光飄忽到了過道裡亮起的安全出口的指示燈上，「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吧。」

　　「這樣啊。」

　　一根煙燃盡了。

　　「總之，快回去休息吧。」我轉過身再次打開房門。

　　赤井先生點了點頭後也打開了他的房間，正要邁進第一步的時候，卻又回過了頭：「抱歉，還有，謝謝。」

　　簡單的幾個詞，甚至都不是完整的句子，但我能懂他的意思。

　　我並沒有直接停下腳下的動作，而是繼續走進房間，然後探出了半個身子，用平生最快的語速說道：「下次和女孩子擁抱的時候，要記得給點回應哦，單方面的擁抱對女孩子來說可是很尬尷的。」

　　幾乎是在最後一個字說完的同時我就「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連赤井先生的表情都沒來得及看清。

　　也不敢看。

　　光是說出這段話就足夠需要勇氣了。

　　在門邊駐足了許久後，我蹲下身子將臉埋進了膝蓋裡，剛才沒能爆發的那股情感終於在此時綻開了花。

　　「我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啊——」

　　周一，在得知接下來的幾天都要在晚上進行實驗後，我決定當晚先回公寓住一夜，然後第二天帶幾件換洗衣物回學校，之後就住在學校的宿舍裡好了。

　　看起來就要有好些天都見不到赤井先生了，懷著這樣的想法的我情緒有些低落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由於正好也是高中放學的時間點，路上有不少身穿校服的學生們，男孩子們仿佛絲毫不怕這夏日炎熱一般地勾著肩搭著背，女孩子們提著挎包，三三兩兩有說有笑地聊著屬於今天的新話題，人群之後也不乏有成對的小情侶，動作之間滿是甜蜜。

　　即使是可能只比他們大了三四歲的我，也沒能忍住地從心底感嘆了一句「真青春啊」。

　　說得好像自己有多老似的，不過這麼看來赤井先生會把我當成小孩子看待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呀。

　　想到這裡我嘆了一口氣，跟著人群繼續向前走去。

　　「呀呼——不好意思——」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這個熟悉的打招呼的方式，總覺得在哪裡聽到過。

　　我回過頭，果然是小田切同學。

　　「你……我記得好像是赤井先生的學生吧？」

　　她和那天一樣騎著自行車，在我回過頭之後停在了我的面前。

　　「啊，果然是那天的……我開始還以為你也是高中生，但是現在看你也沒穿校服，」小田切同學的眼神似乎都八卦了起來，「難道說，是赤井老師的女朋友？」

　　「啊，不不不，」我使勁地搖著頭，幸好在之前已經被赤井先生的弟弟誤會過了一次，這次我顯得從容了不少，「我只是剛好住在他的隔壁，在附近讀大學。」

　　「原來是鄰居嗎，」她的八卦勁頭明顯下去了些許，用腳蹬著地面向前緩慢滑行著，「不過好像確實也沒聽說過赤井老師有女朋友啊。」

　　我跟上了她：「這個我倒是不知道呢。」

　　「要現在下手還來得及哦，」她湊近了些，「聽說學校裡有好幾個女老師都是他的忠實fans。」

　　「還有這種事嗎……」

　　「哈哈哈哈，」小田切同學笑著再一次踏上了自行車的腳踏板，「那我往這邊走啦，拜拜。」

　　確實是個充滿活力的女孩子呢，我這麼想著，朝著她揮手道了別。

　　雖然小田切同學的話聽起來只是在開玩笑，但我卻無法置之不理。

　　這簡直太令人在意了好嗎！

　　本來我要攻略赤井先生的天然障礙就已經擺在那裡了，結果現在發現還有潛在的影響因素？難度系數似乎瞬間又莫名提升了一些。

　　吃過晚飯回到公寓裡後，我開始收拾起了衣物和學習資料，然後到陽台上給綠蘿澆了些水。

　　如果接下來幾天我都不在家的話，看起來就只好麻煩赤井先生幫忙澆水照料了。

　　能開始羨慕起自家綠蘿的人，我大概也是史上第一個吧。


第9章

　　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赤井像往常一樣拿著煙走上了陽台。才剛邁出第一步，他就察覺到了來自隔壁的異動。

　　黑夜之中，他隱約看到身穿淺色連衣裙的女孩子正踩著堆疊起來的一大一小的椅子，仰頭盯著陽台的天花板。

　　伴著不祥的預感，心髒仿佛強烈地收縮了一下。

　　然而在他喊出聲之前，對方卻先轉過了身，隨後一道強光從那邊照射了過來。

　　赤井下意識地抬起手掌在前方擋了擋，半眯起了眼睛。

　　「啊！不好意思！」來自她手中的光源被壓低了一些，「這個手電筒的光也太強了吧。」

　　赤井再次看向她，的確是他的那位鄰居沒錯。

　　此時她正一手拿著手電筒，另一手拿著一個小燈泡，光著腳站在椅子上。

　　「原來是換燈泡啊，嚇我一跳。」

　　「嗯？」腳下的椅子晃了晃，她也跟著調整了下身位保持平衡，「不然呢？」

　　赤井回想起剛才的那股緊張感，搖了搖頭後說道：「比起這個，你這樣換燈泡很危險。」

　　「沒關系的，我把電閘都關了，沒有**，不過這兩把椅子也夠了。」

　　說完她放下了手電筒，抬起頭繼續去擰頭頂的燈泡。赤井這才發現手電筒的另一端被系著繩子掛在了脖子上，看來小姑娘確實是准備萬全，但奈何人類也就兩只手，要去裝燈泡的話就沒辦法再騰出手給自己打光照明了。

　　他暫且放下了手中的打火機，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向了她那邊，「這樣能看得清嗎？」

　　「謝謝，幫大忙了。」

　　但手機的燈光照亮的不僅僅是陽台天花板上的燈座，赤井在盯著她看了三秒鐘之後終於察覺到了哪裡不對勁。在這樣的場景之下，簡直就像是為她一個人打上了聚光燈，在這片黑夜之中顯得尤為耀眼。

　　束腰的連衣裙很好地襯出了她的身形，隨著她輕輕踮起腳，裙擺又向膝蓋上方爬了些許。意識到了這一點的赤井趕緊挪開了視線，雖然並非有意，但多少也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好在換燈泡的時間並不長，小姑娘很快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雙腳穩穩地落了地。

　　赤井心中的那種搖搖晃晃的緊張感也終於消失了。

　　「我去開電閘。」

　　丟下一句話的她飛速跑進了房間裡，很快，屋內傳來一道開關聲，陽台的燈亮了起來。

　　「完美，」她心滿意足地看著亮起的燈，然後轉過頭來，「剛才謝謝了，赤井先生。」

　　赤井「嗯」了一聲，終於點燃了手裡那根已經握了許久的煙。

　　沉默了片刻之後，她也已經將兩把椅子都搬回了屋內，再次回到陽台上來時，赤井注意到她的額頭上也冒出了不少汗。

　　「以後，」他彈了彈煙灰，「有需要的話也可以喊我幫忙的。」

　　「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用手摸了摸鼻子，「不過只是換燈泡這種程度的話我自己還是沒問題的。」

　　赤井很想說那你是沒看見剛才那椅子晃得有多厲害。

　　「能獨立當然也是好事。」

　　「喂喂，干嘛一副老父親的語氣啊。」她湊近了一些，似乎是要表示抗議。

　　但事實上赤井也無法否認，他確實會一不小心就把她當成是和自己的那些學生們一樣的孩子來看待，相處起來和同齡的異性也不太一樣。

　　既然並沒有把她當作是「大人」來看待，那剛才為什麼又刻意要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呢？但赤井轉念一想，即使換做是自己的女學生，他平日裡也是會注意避嫌的。

　　那麼，這樣大概就沒什麼問題了。

　　小姑娘還在等待著他的下一句答復，眼神也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是比學生們少了一分敬畏，比同事們又多了一分真誠的少女的眼神。

　　這樣的氛圍意外地讓赤井感到很舒服，不同於平日裡他所面對著的那些人，就像是陌生而又熟識到了一個剛剛好的程度。

　　或許正是因為面對著這樣的她，自己之前才會大意地在那樣的場景下睡著了吧。

　　所以也就有了後續的那個擁抱。

　　像是「辛苦了」這樣的話或許每天都能從各種人的口中聽到，但她所說出那句卻有著完全不一樣的分量。雖然站在一個三十歲的男人的角度來看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的那份想為他鼓勁的心情，赤井認為自己也已經很好地收到了。

　　尖銳的一聲蟲鳴拉回了他的思緒，停頓了片刻後，他說：「可能是真的上年紀了吧。」

　　她聽到這句話之後仿佛更有小脾氣了，干脆雙手交叉抱在了胸前：「看在我也有事拜托你的份上，就不跟你再計較把我當成小孩子這個問題了。」

　　「什麼事？」

　　「這周我可能都不在家，這個小家伙就拜托你啦，」她雙手指著面前的那盆綠蘿，「請記得幫我澆水哦！」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赤井笑了笑，將香煙按滅在空了的煙盒裡：「了解。」

　　周四中午，小田切抱著一摞作業本來到了教師室，因為正好是午飯時間，室內只零零散散地坐著幾位老師。她將手中的作業本放到了英語老師的桌上後，轉過身悄悄地走向了正後方的辦公桌，而此時赤井正坐在那裡吃午飯。

　　「哦呀，赤井老師原來是會自己帶便當的嗎？」她做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難道是傳說中的愛妻便……」

　　還沒等她說完，不遠處的一位女老師咳嗽了兩聲。

　　小田切忍住了嘴角的笑意把後半段話吞了回去。但倒不是因為女老師的刻意打斷，而是因為眼前的這位赤井老師在聽到自己的聲音後所做出的反應——

　　他幾乎是飛速地將剛才還拿在手裡的手機翻了個面蓋在了旁邊的書上，左手上筷子剛夾起的菜也又落回了碗中。

　　但一切都遲了，小田切已經看到了他是在和別人聊天，還發送了一張綠植的圖片。

　　她故意壓低了聲音：「赤井老師，難道說，是你的，那位，鄰居？」

　　詭異的斷句裡飽含著八卦的氣息。

　　赤井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舉動確實有點容易令人多想，所以他也沒打算蒙混過關，「你怎麼知道是鄰居？」

　　在他的印像中，小田切似乎也只在路上和他們偶然碰到過一次，那時候也並沒有說過是鄰居的事。

　　「秘——密——」小田切挑了挑眉，「話說，原來赤井老師也是會露出那種表情的人啊，這比你會自己做便當還、令人吃驚。」

　　說最後幾個詞的時候她還做了個很誇張的表情。

　　對面桌的高木老師沒忍住笑了出來：「還有比赤井老師會自己做便當更令人震驚的事情嗎？我第一次知道的時候，可是……」

　　還沒等他說完，只聽「啪」的一聲，一本作業本被砸到了他的頭上，鄰桌的佐藤老師點了點他的桌子：「好好吃你的飯少說話。」

　　已經習慣了類似場景的赤井並沒有被這兩人帶跑，他回想著剛才聊天的內容，只不過是趁著午休有時間，給她發了一張早上給綠蘿澆過水後順手拍下來的照片，然後隨意地繼續聊了幾句而已。

　　他轉頭看著小田切同學，心想著她八成又是想捉弄一下老師們而已，這事兒這位天才優等生可沒少做，很是令人頭疼。

　　「行了行了，你也快去吃午飯吧。」

　　「噢——」小田切隨意地應和了一聲沒再繼續說下去，然後攤攤手離開了教師室。

　　赤井則繼續拿起了剛才放下的手機，她又回復了幾句：

　　- 我現在正在去學校食堂的路上

　　- 赤井先生也到了午休時間吧？

　　- 啊，路上不方便打字

　　- 稍微等我一下

　　最後還有一張可愛的表情貼圖。

　　赤井看到這一連串的留言，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幾秒鐘後，敲出了一條信息發了過去：

　　- 好的

　　而這一切也都被佐藤老師看在了眼裡。

　　「不會吧，真的有這種表情？」她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欸？什麼什麼？」高木老師湊了過去，「什麼表情？」

　　「吃你的飯。」

　　「好的。」


第10章

　　才天晴了沒幾天，雨又下了起來。

　　這就是所謂的梅雨季節嗎？

　　走在下班路上的赤井加快腳步跑進了便利店裡，見雨沒有要停的趨勢，只好買了份快餐，加熱後就坐在店裡吃了起來。

　　難得是不用加班的周末，卻以這樣隨意的一頓晚餐開始了，赤井輕嘆了一口氣，回想起幾年前自己剛當上教師的時候。二十出頭的他初次走上講台，有出色的地方，也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加上年輕人總是會一不小心就用力過猛，即使是現在回想起當時那毫無規律又毫不講究的飲食作息，也不免感到一絲肝痛。

　　隨著年齡的增長，又或者說是來自身體的抗議越來越明顯，赤井也不得不開始注意起自己的生活習性，不過這對於多年的獨身生活來說倒完全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抽煙的習慣還是沒能改掉，大概，也改不掉了吧。

　　拿出手機翻了翻天氣預報，接下來果然還是一連串的雨天。

　　上次下雨是下了幾天來著？赤井不太記得了，但回想的過程中他驚訝地發現似乎許多都是和他的那位鄰居有關的場景：在便利店裡躲雨，一起在商店街吃午飯，去書店等秀吉，一起坐公交回公寓——

　　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一段時光，並且在那之後他們的交集也變得越來越多，而一切都要從那株綠蘿開始說起了。

　　「綠蘿嗎……」赤井小聲地念了一句，打開了和她的聊天界面。

　　最後的聊天記錄停留在昨天中午，是關於食堂飯菜的話題。倒也不如說其實一直以來會聊的也只有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是隨時可以開始，也隨時就能結束的話題。

　　不用期許對方盡快的回復，也不用擔心對方沒有及時看到，只是因為剛好想到了，所以就發送出去的信息。剛好想到了，所以就想和她說的事情。

　　- 這個周末，會回來公寓嗎？

　　不知不覺中已經編輯了這樣一條信息發送了出去，然後按滅了屏幕，繼續吃著面前的快餐便當。

　　趁著雨停的間歇，赤井快步走回了公寓。

　　無事可干的他將最近因為太忙而疏於整理的房間打掃了一遍，然後洗了個澡，再抱著幾件最近換洗下來的短袖T恤來到了陽台的洗衣機前，設定好程序後便轉身回到屋內，坐在客廳的小木桌旁安靜地看著筆記本電腦。

　　等到雨再次下起來的時候，桌上的煙灰缸裡又堆積了好幾個煙蒂。

　　赤井看著它們皺了皺眉，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間太無聊了，竟一根接一根地停不下來。

　　明明已經是大人了，結果還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嗎？

　　手機突然的震動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是她發來的消息。

　　- 這周大概不會回去了

　　- 因為想要研究的課題剛好有實驗室的前輩在進行，所以就過來幫忙了，順便也學習一下

　　- 回去的時間，可能要再等一周

　　- 啊，也就是大學放暑假的時候了

　　現在的孩子打字的速度還真是快啊，看著一條又一條蹦出來的信息，赤井不由得想起了班上總有那麼幾個喜歡在課堂上飛速敲擊手機鍵盤的學生們。

　　果然是年輕人啊。

　　手指落到鍵盤上，卻遲遲不知道該說什麼，盡管只有一瞬間，但赤井還是捕捉到了自己那一絲落寞的心情。

　　具體是從看到哪句話開始的呢？已經不記得了。再看第二遍的時候，卻也只剩下了「還要這麼久才回來啊」的感嘆了。

　　- 一直都沒來得及問，你大學是什麼專業的呢？

　　- 材料學科

　　- 聽起來很厲害

　　- 難道不是聽起來很辛苦嗎！

　　- 哈哈，總之，課題加油吧

　　- 會的

　　短暫的停頓後，她又發了一條新的信息過來——

　　- 赤井先生也是，工作加油，朝著暑假衝刺吧！

　　- 看來，要加把勁了啊。

　　然後，在雨停的那一天，她的暑假開始了。

　　晚上九點，正在整理書桌的赤井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拖動行李箱的響動，隨之而來的是拿出鑰匙的聲音。那個方位，毫無疑問，是她回來了。

　　想都沒想地就走過去打開了門，果不其然——

　　隔壁的房門前正站著穿著連衣裙、背著斜挎小包的她，行李箱停在她的腳邊，地上還放著兩個大號的紙袋，似乎裝了不少東西。

　　赤井突然的出現讓她停下了擰動鑰匙的手，驚訝地朝這邊看了過來。

　　「回來、了啊。」赤井似乎也沒料到自己就這麼打開了門，說話的時候也卡了殼。

　　「喔，赤井先生！」她的表情從驚訝變為喜悅，「是的，我回來了！」

　　或許是被她活潑的情緒所調動，赤井甚至差點跟著說了一句「歡迎回來」。但這次可不能再被她牽著鼻子走了，赤井指了指她腳邊的行李箱：「從學校過來應該很辛苦吧。」

　　「還行，幸好雨也停了，不然就麻煩了。」

　　「提前說一下的話，我也可以幫上一點忙的。」

　　「那，就把機會存到下一次吧，」她笑著打開了門，「不早了，我先回去收拾東西，赤井先生也早些休息吧。」

　　「嗯。」

　　幾乎是同時關上了門。

　　是不是該說句晚安呢？門背後的赤井這麼想著，徑直走向了書桌。

　　轉眼間，距離她回來已經過去了四天，而距離赤井的暑假還剩一周。

　　周六一大早，突然醒來的赤井隱約聽見了外面樓道傳來的關門聲，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竟然才早上六點半。一整周過度的勞累讓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又一次睡著了過去，而等到自然醒也是三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和往常不用加班的周末一樣，洗漱完畢後的赤井來到了商店街准備進行一番采購。首先走進了常去的那家「三島生鮮」店，望著貨架上各色各樣的菜品構思著今天的菜單。姑且往購物筐裡放了幾個土豆，一些青菜還有一些肉類，然後來到了擺著辣椒的貨架上。

　　辣椒是被保鮮膜包好的一捆一捆出售的，正當他拿了一捆准備放進購物筐裡時，有人從他的手裡將辣椒拿了過去。

　　「十點半開始，辣椒半價出售。」

　　穿著印了「三島生鮮」幾個大字的圍裙的女孩子出現在他面前，一邊說著一邊在保鮮膜外打上了半價的標簽，「赤井先生，來得正是時候。」

　　是她。

　　赤井光顧著驚訝，都忘了從她手中接過那捆辣椒。

　　她將辣椒放進了赤井的購物筐中，「喂？這位顧客？還在線嗎？」

　　「是你啊！」

　　「嗯？」她轉過身繼續給貨架上的辣椒打著半價標簽，「暑假兼職，很驚訝嗎？」

　　「難怪你今天那麼早就出門了。」

　　「莫非是我關門的聲音太大了吵醒了你？非常抱歉！」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剛好醒了一下。」

　　「總之以後我會多加注意的。」

　　正好有人突然後方喊到了她的名字，她飛速地將手中的打碼機交給了另一個店員，和赤井打了招呼後就向店內跑去了。

　　「看起來很忙的樣子啊。」

　　結了帳走到店外的赤井抬起頭看著門店的招牌，據說是因為兩個店主都姓三島，而恰好又結為了夫妻，所以店名干脆就叫三島生鮮。店不算小，二人的年齡也都比較大了，所以請了一些人來當店員，周末的時候他們唯一的女兒也會過來幫忙看店。

　　不過赤井印像最深的還是那位名叫三島心的老板娘，年齡大約在五十五歲，是個手腳麻利的急性子，並且還有著和自己一樣的嗜好：抽煙。傍晚的時候赤井經常會看見她坐在店門口的椅子上一邊抽煙一邊玩著手游，甚至還能跟路過的高中生們交流起來，完事還不忘罵一句臭小子們別光顧著玩游戲，書也要好好念。傳聞還曾經親自開著小三輪將兩個逃課的少年攆回了學校，也就是自己所執教的那所高中。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赤井覺得那確實像是她會做的事。

　　至於她的丈夫三島樹就沒這麼赫赫有名了，在赤井的印像中，他大概是個比較文靜的人。

　　總之，是可以信任得過的店。

　　所以也就可以放心了。

　　赤井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真的像是一個老父親，從店外追尋著她的身影，終於看到了在另一側忙著搬運貨物的她。塑料的大筐子裡裝滿了菜，光從她臉上的表情也能看得出來搬得十分吃力。

　　猛然間想起她第一天搬進公寓的時候，也是這樣卯足了勁搬起了手裡的箱子。

　　搬家從來都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赤井依稀記得自己當初搬過來時，即使是在秀吉的幫忙下，兩個人也忙活了足足一個下午，而她除了一位幫忙運輸行李的搬家小哥，全都自己一個人解決了。

　　雖然很多年輕人都時常嚷著要自己搬出去住，但實際上獨居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不過她看起來倒是樂在其中，就連寶貴的暑假也沒閑著。

　　真了不起。

　　要是提前和自己商量過兼職的事情，那就更好了啊。

　　赤井這麼想著，心中泛起了一股不知道是委屈還是失落的情感。

　　他也說不上來。


第11章

　　周二，今天是在三島生鮮店做兼職的第四天，我像往常一樣在快七點的時候來到了店裡，准備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因為進貨還有更早的准備工作是由三島夫婦和常駐的店員們負責的，所以我最初的工作只是擺放、打包菜品，核對更換單價牌，清理貨架等這些簡單的事情。

　　剛來的時候原本還擔心自己的步調是否能跟得上那位聲名在外的急性子三島婆婆，但實際相處之後發現她也是一個內心十分溫柔的人。雖然和她那時常叼著一根煙、說話也很大聲的形像有些出入，但她也總是會樂呵地和一位又一位的顧客嘮著家常，甚至還有一些年紀很小的小朋友會跑過來跟她撒嬌。

　　或許是因為生意人獨有的天賦，三島婆婆似乎認識這個小鎮上的每一個人，不僅僅是認識，就連對方最愛吃的菜是什麼都記得一樣，這個腦容量簡直驚人。

　　「新來的小姑娘。」

　　有人從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去，發現正是老板娘三島。

　　「早上我看你急急忙忙地跑過來的，還沒吃早飯吧？」

　　我點了點頭，「沒有，不過我經常不吃早……」

　　「這怎麼能行！」她的聲音突然升了一檔，嚇得我把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從圍裙的口袋裡拿出了煙盒，熟練地給自己點上了一根，「年輕人要養成好習慣，不然年紀大了怎麼辦？」

　　總覺得這句話似乎也在赤井先生那裡聽到過。

　　喂喂喂，為什麼偏偏是你們這些有著煙癮的大人們來說這句話呢！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但很顯然此時我並不敢反駁她。

　　「現在的客流量不多，你去對面的包子鋪吃點早飯吧。」她繼續說道。

　　「可是現在……」

　　「快去！」

　　「是！」

　　扔下一個回答的我迅速在店裡洗了個手就衝進了對面的包子鋪，總覺得要是再多說一句就會被她訓斥了一般。

　　坐在包子鋪裡的我望著外面的馬路，正如我所料的，沒過多久赤井先生就從那裡路過了。我知道的，這裡是他去學校的必經之路，昨天也是在差不多的時間點出現在這裡的。

　　雖說工作的時候不該分心，但一想到每個工作日的早上都能看見去上班的赤井先生，仿佛就多了一份小小的動力。但我很快就想起來這周五之後赤井先生似乎也要放暑假了，那麼，就只能期待他作為顧客親自來到店裡了呀。

　　這樣似乎也不錯。

　　回到店裡，我繼續整理著貨架上的蔬菜，將一些明顯爛掉的部分收集起來，然後拿到了門店的後院。路過後廚的時候，我看見了正在廚房裡准備午飯食材的三島樹店長，他背後的落地風扇緩緩地搖著腦袋，窗台上的手機正放著舒緩的輕音樂，手裡的活有條不紊，一切都似乎和外面店裡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和他本人倒是十分相符。

　　我不禁好奇起來，這看起來截然相反的二位究竟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呢？有機會的時候或許可以找一位店員問問看。

　　在店裡吃過員工午餐後，下午的工作就相對輕松得多。通常來說客流的高峰期一般是清晨以及上班族的上班和下班時間，忙起來的時候恨不得有三頭六臂，清閑的時候則無聊到開始數貨架上還有多少個土豆、門外又路過了多少個行人。

　　下午的時候，三島店長推著小推車出現在了店裡，小推車上放著一個柱狀的大鍋，旁邊還准備了許多杯子。

　　「今天的會是什麼呢？」一個年長些的女店員率先湊上前去，「是綠豆湯啊！」

　　「欸？我還以為今天會是酸梅湯呢！」

　　「三島伯辛苦了！」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這個是店裡在夏季的傳統，每到下午的時候，店長會送來親手熬制的各種解暑飲品給大家。久而久之，猜測今天的飲品會是什麼也成了一個日常話題，而只有到打開鍋蓋的那一瞬間，謎底才會揭曉。

　　我舀了一杯綠豆湯，坐到了店門口貨架旁的台階上，喝下一口，沁人心脾。習慣了平日裡快節奏的生活，我從未想過時間原來也可以過得這麼慢。

　　趁著杯中的綠豆湯見底之前，我拿出手機隨意地翻了翻新聞首頁：

　　- 暑假臨近，兒童安全問題值得關注

　　- XX小區離奇盜竊案終於告破

　　- 今年第11號台風形成，降雨天氣即將回歸

　　- XX購物中心盛大開業……

　　正當我准備點進一條新聞詳情時，一個人影擋在了我的面前。

　　「對待工作可不能偷懶哦？」

　　是赤井先生的聲音。

　　我立刻收起手機站起身向後退了幾步，「欸？現在不是還沒到放學的時間嗎？」

　　赤井先生朝著店內走去：「U盤忘在了家裡，臨時回來拿一下。」

　　我記起之前赤井先生的弟弟也到家裡幫他拿過東西的事情，沒想到他也是一個容易丟三落四的人，令人意外。

　　「哦？」我跟著他走到了貨架旁，「借著上班時間來買菜？這也算是偷懶吧？」

　　赤井先生頓了頓，「大概，算吧？」

　　「那我們彼此彼此。」

　　他笑著用手指敲了敲我的頭頂：「還挺記仇。」

　　目送著提了一袋子菜的赤井先生走到店外後，我轉過身，正好撞見了迎面走來的三島婆婆。

　　「赤井那家伙，是你的熟人？」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稱他為「那家伙」，莫名地覺得有些好笑，不過對於三島婆婆而言，赤井先生的年齡已經算是他們兒子那一輩的人了，所以這麼稱呼似乎也沒多大問題。

　　「熟人……可能也算不上吧，不過我就住在他的隔壁。」

　　「鄰居啊，」她搖著手中的小扇子，「哼，總之是個令人不快的家伙。」

　　「嗯？」她的這番話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難得我給他介紹過好幾個不錯的相親對像，」三島婆婆瞪大了眼睛看著我，「那家伙卻全部都找理由推掉了！你說氣不氣人。」

　　原來還赤井先生和三島婆婆之間還發生過這樣的事嗎？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我強忍著臉上的表情：「啊這個……也許是因為工作太忙沒時間談戀愛吧？」

　　三島婆婆用扇子戳了戳我的手臂，「你怎麼還幫他說話呢！小姑娘，你可要離他遠點！」

　　看著三島婆婆臉上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甚至覺得有幾分可愛，我也趕快點了點頭：「嗯！」

　　「哎——我真是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咯——」她繼續搖著扇子，朝著店門外走去了。

　　雖然點了頭，但唯獨這點，我大概做不到呢。

　　正如新聞裡所講的一樣，隨著第11號台風的不斷發展，最近幾天又下起了雨，按照台風路徑圖，也許會在下周一登陸我們這一帶，並且這次還是「超強台風」。

　　在這幾天裡，我見到過羽田秀吉和他的女朋友宮本由美，三島婆婆似乎非常喜歡她，每次都會拉著她嘮上好半天；還有每天下午放學都會路過的小田切同學，由於是雨天，她的出門方式也由自行車變為了步行；當然也少不了偶爾會到店裡來買菜的赤井先生，更為有趣的是，每當我和赤井先生站在一起的時候，三島婆婆都會強行過來搭話，像極了害怕自己的孫女會被陌生大叔拐走的長輩，讓人哭笑不得。

　　周六一早，提著一袋行李的赤井先生和我一同踏進了電梯。

　　「期末考試已經結束了嗎？」

　　「結束了，」他拍了拍手裡的包，「暑假終於開始了，不過我先得回老家住一周再過來。」

　　「看來可以先好好休息一周了呀。」

　　「那可不一定。秀吉那家伙因為有研究生的暑期課題沒辦法回家，所以我家的老媽和妹妹說什麼都要我必須回去一趟，饒了我吧，誰知道回去之後會被她們折磨成什麼樣。」

　　我看著赤井先生那一臉無奈的表情，在一旁偷偷笑了起來。

　　在店門口道過別後，於是，即將沒有赤井先生的一周，就這麼開始了。

　　小鎮的廣播裡每天都在不斷重復著台風情況的播報，提醒人們准備好糧食和水，關好門窗，下周一當天盡量不要出門。

　　台風來臨之前的一天意外地晴朗，但氣溫並不算高，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後，我陪著三島婆婆坐在店門外的長椅上吹著晚風。因為台風的緣故，明天生鮮店並不營業，住得遠些的店員也提前下了班，我住得近，加上已經准備好了台風當天的食物，所以留下來幫忙打掃到了最後。

　　三島婆婆和往常一樣地點燃了煙，沉默了許久後，突然問了一句：「小姑娘，明天台風就要來了，你一個人在家怕嗎。」

　　在日本，台風或許並不算什麼稀奇事，但一個人度過台風天還真是頭一回。

　　「只是呆在公寓裡的話，應該沒問題吧。」我看著夜空回答道。

　　「我喜歡台風天，」她緩緩吐出一口煙，朝著店內望了望，「我和他就是在台風天相遇的。」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了戴著老花鏡、正在桌前安靜地清算賬目的三島樹店長。

　　三島心在十六歲的時候離家出走了，生活在單親家庭的她再也受不了酗酒的父親，選擇了脫離這一切。

　　同樣是台風來臨的前一天，但那天的天氣並不樂觀。

　　三島心坐在公交站牌前，點燃了煙盒裡的最後一根煙。

　　末班公交到站，下車的只有一個乘客，是一個看上去二十多歲的男人。他面無表情地坐在了另一側的座位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起了煙，沒有要離開的樣子。

　　雨下得越來越大，路上的車也幾乎都沒了蹤影。

　　猶豫了幾分鐘後，三島心走到了男人的跟前。

　　「打擾了。」她說道。

　　但男人並沒有理她，只是低著頭。

　　三島心並沒有足夠的耐心再喊他第二次，直接按住了他的肩膀搖了起來，「至少給我抬起頭來——」

　　借著路燈看見他的眼神的瞬間，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不該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該有的表情。

　　三島心十分明白，因為她自己也曾經有過那樣的表情，而正因為選擇了脫離，所以她來到了這裡。

　　「給我一根煙吧。」她說。

　　男人沉默著將煙盒遞給了她。

　　雨停之後，三島心跟著男人來到了他的家中，一夜無眠。

　　二人就那麼坐在落地窗前，聽著收音機裡的電台播報，講述著彼此的故事，直到台風登陸。

　　這個男人就是三島樹，那一年他二十六歲。

　　畢業後的他輾轉了多家公司，工作生活並不順利。而就在昨天，公司宣布倒閉，他又一次變成了失業者，長年以來的壓力和這場雨一起壓垮了他，在那個公交站一並爆發了出來。

　　「台風結束以後，可以送我回家嗎？」三島心問。

　　三島樹點了點頭，他覺得或許在人生的最後能做一件看起來算是好事的事也不錯。

　　直到站在三島心家門口的前一刻，三島樹都是這麼認為的。

　　破碎的酒瓶，雜亂的房間，和一個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父親的人。

　　然後三島心微笑著向他道別。

　　三島樹下了樓，但他卻遲遲沒能離開。抽完三根煙後，他立刻上樓敲響了她的家門，然後拉著她離開了。

　　「舍棄過去，重新開始。」他說。

　　「我就知道你會來接我。」她說。

　　聽完三島婆婆講述的過去的事，我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雖然好奇過他們的過往，但絲毫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相遇。

　　「所以台風和香煙，我都喜歡。」

　　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角上落下的煙灰，「差不多到時間了，你也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正當我也准備站起來時，三島婆婆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順著路的方向看了過去——

　　「看來接你的人也來了。」


第12章

　　剎那間，我在心中做出了無數種假設，抱著不敢相信而又期望的心情從長椅上站起，然後看向了路的那邊——

　　朝著這個方向走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赤井先生。

　　內心仿佛有什麼強烈地動搖了一下，我沒能控制住自己向前邁出了一步。

　　同樣看見了我們的他朝著這邊揮了揮手，然後一路小跑著過來了：「你還沒回去啊。」

　　「喂喂喂，你這家伙，」身旁的三島婆婆突然來了一句，「意思是說我是不讓人下班的黑心老板嗎？」

　　「不不……」

　　「我是留下來幫店裡打掃，現在正准備回去了，」我趕緊接了一句，「赤井先生才是，昨天不是說要回老家一周的嗎？怎麼……」

　　「啊，這個嘛，」他眯起眼睛笑了起來，「我想起陽台的窗戶似乎還沒關好，並且我的那盆綠蘿也忘了收回來，明天台風就要來了，萬一砸到樓下去可就不好了。」

　　在他解釋完的那一刻，我聽見三島婆婆仿佛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笑，然後搖了搖頭，丟下一句「你們等我一下」便朝著店內走去了。

　　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我應了一聲後，回過頭繼續看著赤井先生，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回來了。

　　「這種事聯系公寓的管理員幫忙一下也可以吧，不用特意趕回來的。」

　　「這個嘛，」赤井先生整理了一下背包的肩帶，「可能是不太想讓別人進我的房間吧。」

　　「謔？」我故意拉長了尾音，「赤井先生的房間的話，我倒是進去過哦？」

　　「你啊，」他再一次用手指敲了敲我的頭頂，「那不一樣。」

　　那不一樣。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是足以撥動我內心的一句話。

　　我極力地克制著自己臉上的表情，表現得像赤井先生一樣平靜。

　　同樣的表情下是否也是一樣的心情呢？我無從知曉。

　　沒一會兒三島婆婆也從店裡出來了，只見她提著滿滿一塑料袋的菜，然後直接塞到了赤井先生的手裡：「我看你這樣子應該也沒屯糧吧，這些就白送給你了。」

　　「欸？」赤井先生有些錯愕地看著手中的袋子，「不不不，我還是買下來吧。」

　　「少廢話了。都是些沒賣完的菜，明天店裡又不開張，」三島婆婆直接背過身去，「看在小姑娘的份上，我才白送給你這家伙的。」

　　說完她又轉過身來看著我們，不知何時嘴上已經多出了一根煙：「赤井，她明天吃飯的問題就交給你了。」

　　毫無預兆的，她的提議著實嚇了我一跳，聽罷我趕緊擺了擺手，「不用麻煩赤井先生也可以的，我已經准備好了吃的。」

　　「休想拿泡面蒙混過關！」三島婆婆呵斥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啊……」

　　正當我准備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赤井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對三島婆婆說道：「沒問題，交給我就好了。這些菜，非常感謝。」

　　「哈？」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赤井先生，一時間竟組織不出什麼語言來應對。

　　他見狀笑了起來：「但小姑娘看起來好像不太樂意呢？」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三島婆婆揮了揮手，「我要關店了，你們回去吧。」

　　「總之……謝謝了！三島婆婆！」

　　在她走進店裡前，我趕緊向她道了謝。雖然是突然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但如果能因此和赤井先生一起度過這個台風天的話，我想一句謝謝可完全不夠。

　　離開生鮮店之後，我和赤井先生並排走在回去的路上。

　　由於台風的關系，路上的行人和車輛寥寥無幾，路邊的商店也都幾乎關了門，除了持續工作著的路燈，似乎所有事物都提前進入了休眠狀態。

　　放在平時的話，街道本應是一副熱鬧紛繁的景像，而此刻，最為明顯的聲音卻是來自於赤井先生手上提著的塑料袋與褲子所產生的摩擦，隨著步子的頻率有節奏地回響在街道裡。

　　地面的樹葉隨著風打著旋兒，一如現在我那摸不著頭的思緒。

　　好在還是赤井先生先開了口，他將那一袋子菜提到了面前端量著：「店長好像塞了不少菜的樣子，看來夠我們明天好好吃一頓了。」

　　「赤井先生的手藝嗎……」

　　「信不過？」

　　「得吃過才能下結論。」

　　「還真嚴格。」

　　「說起來、赤井先生，」我加快步子走到了他的左前方，轉過身倒著步子向後走去，「你還記得我是怎麼知道你的名字的嗎？」

　　「噢？」他抬起頭做出思考的樣子，「讓我想想啊——」

　　我繼續向後走著等待著他的回應。

　　赤井先生也配合著我的步調緩緩地向前走著，我退一步，他進一步。

　　雖然無釐頭，但卻覺得浪漫。

　　走了十來步後，他停住了腳步。

　　「停一下。」

　　「已經想起來了嗎？」

　　「想是想起來了，不過——」他伸出手示意我轉身，「到路口了，紅燈。」

　　雖然街道上沒幾個人，但交通規則還是得遵守的。

　　我轉過了身看著馬路對面：「竟然真的還記得啊。」

　　「好像是幫我拿快遞的那次吧，」他扭頭看向我，「那時候你來敲我的門，看起來還是一副怯怯生生的樣子，和現在看我的表情簡直完全不一樣。」

　　「有那麼大區別嗎？」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開始回想著自己當初的樣子。

　　「我那時還以為自己看起來有多可怕呢。」赤井先生擺出了一副有些無辜的表情，讓我沒能忍住地笑了出來。

　　或許人的回憶在這種時候總是容易出現偏差，明明不過是相處了一些時日，卻覺得仿佛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像是用慢鏡頭記錄下的電影畫面，每個細節都彌足珍貴。

　　「和最初見面時的印像不一樣，我也說過的，畢竟赤井先生很溫柔嘛。」

　　他笑了笑，「嗯，我記得的。」

　　過了路口再走幾百米就到了公寓，互相道過晚安後，我們分別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洗過澡後，我走到了陽台上，看來赤井先生已經早我一步關好了門窗，於是我也麻利地將綠蘿搬進了屋內，然後關上了陽台和房間之間的落地窗。

　　台風來了的話，不知道這扇落地窗門是否足夠堅固呢？

　　但是一想到隔壁所住著的那個人，內心便充滿了安全感。

　　抱著一絲期許和忐忑，我拿著手機躺到了床上，這才發現赤井先生的來信顯示在了通知面板裡——

　　- 明天吃午飯的時候我會聯系你的。

　　- 好的，提前喊我過去幫忙也沒問題。

　　幾乎是懷著激動的心情敲下了這行消息發送了出去。

　　- 會幫倒忙嗎？

　　- ！！！

　　- 哈哈，開個玩笑，早點休息吧，小心台風。

　　- 赤井先生也是。

　　不知是受到心情的影響還是因為窗外的風聲太大，這一夜睡得並不踏實，天還沒完全亮的時候，我就已經徹底清醒了。

　　嘗試了幾次閉上眼睛繼續睡覺也沒能成功後，我決定干脆起床算了。

　　洗漱完畢，拿著手機坐到落地窗前，此時的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台風觀測者。

　　隨著手機裡台風路徑的不斷更新，窗外的風聲越來越大，雨也下了起來，還有一些不知從哪兒傳來的金屬碰撞聲一次又一次地刺激著我的耳膜。

　　似乎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面對台風，頗有一種儀式感的意味。

　　我忽然間想起了三島婆婆所講述的那段故事，在許多年前的那場台風來臨之前，十六歲的三島心和二十六歲的三島樹是否就是這樣在此等候呢？

　　那麼二十歲的我和三十歲的赤井先生之間又會有著怎樣的可能性呢？

　　不知道是在什麼力量的驅使下，我向赤井先生發送了一條信息。

　　- 台風就要來了。

　　並未期望立刻就有回復的我將手機放在了前方的地板上，繼續抬起頭看著窗外。

　　雨好像越來越大了。

　　余光裡，手機的屏幕亮了起來。

　　世上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巧合的話——

　　- 你也醒了啊。

　　是赤井先生的消息。

　　那就說什麼也無法放過這樣的機會了——

　　- 要和我一起等台風來嗎？

　　等我意識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說出了像是要殉情一般的話。


第13章

　　- 要和我一起等台風來嗎？

　　竟然真的發送出去了。

　　我捧著手機在房間裡繞起圈來，內心充滿了期許與焦慮。

　　我迫切地想要和赤井先生一起、在這樣的台風背景下制造出一些不太一樣的回憶——

　　順其自然也好，有意為之也好，我都希望能滿足我那小小的心願。

　　這一點是無法否認的。

　　手機屏幕亮起，赤井先生的回復來了：

　　- 嗯，我現在正看著窗外呢。

　　我說的要一起等台風不是這樣的！差點想把手機扔了出去，可惡的赤井先生竟然根本就沒能理解我的意思！我一把從床上抓起了枕頭，抱在胸前氣呼呼地坐回到了地上。

　　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聊天界面，姿勢從坐著到趴著到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也沒能想出來該繼續回復些什麼。

　　窗外的雨聲逐漸穩定了下來，但風聲和金屬的撞擊聲依舊毫無規律地忽大忽小，忽遠忽近。

　　不知道是因為一直盯著手機還是由於睡眠時間的不足，我逐漸感到眼睛一陣發酸，索性將手機放在一旁，然後閉上了雙眼。

　　「或許我的決心也不過如此吧。」我在心裡自嘲了一句。

　　即使鼓起勇氣邁出了第一步，卻遲遲無法繼續前進，總是把關鍵的問題拋給對方，在一些莫名的點上自我滿足，然後一直停滯不前。

　　真的這樣就足夠了嗎？

　　明知答案的我，能否試著再向前一步呢？

　　迷糊中聽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後，自肩膀傳來的疼痛感讓我頓時清醒了不少。

　　原來是就那麼在地板上睡著了啊，我揉了揉依然有些發酸的眼睛，一時間無法辨認剛才的聲音是來自睡夢還是現實。

　　直到房門又被敲響了一次，並且伴隨而來的是赤井先生的聲音。

　　糟糕！

　　我趕緊衝過去打開了門，樓道的強風一瞬間灌進了屋內，我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但還是能看見站在門外的果然是赤井先生沒錯，他向後退了一步，正准備敲門的手還停在半空中。

　　適應了風的強度後，我抬起頭看向了他。

　　「看起來像是剛睡醒的樣子。」他說。

　　我趕緊理了理還有些凌亂的頭發，連連點頭道：「不知道怎麼就又睡著了……」

　　「沒事就好，」赤井先生轉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門，「我看你一直沒回消息，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

　　我在原地愣了愣，沒錯，就像是這樣偶爾的一些些關心就能輕易地讓我陷入滿足，但我明明知道的，我想要的並不只是這樣。

　　轉頭看了看正安靜地躺在地板上的手機，雖然很想立刻就衝過去看看赤井先生發了些什麼消息，但眼下顯然並不可能這麼做。

　　「赤井先生！」我叫住了剛轉過身的他。

　　「嗯？」他回過了頭。

　　明知答案的我，現在就要給自己一個答案。

　　「我，可以去你的房間，和你一起等台風來嗎？」

　　赤井先生先是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然後舒了一口氣，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機，「我還以為是我理解錯了呢。」

　　手機上的界面是和我的聊天記錄，在他的那句「我現在正看著窗外呢」之後，還有幾條多出來的信息——

　　- 雨好像又變大了。

　　- 再過差不多一個小時台風就要到我們這裡了吧。

　　- 喂喂，還在聽嗎？

　　- 不是要過來和我一起等台風的嗎？

　　然而獨自煩惱直至睡著了的我並沒能及時地收到這些消息，看完最後一句的時候，我的視線緩緩移到了赤井先生的臉上。

　　他已經恢復了往日那一貫從容的表情，絲毫找不到破綻。

　　這下反倒是輪到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撓了撓頭：「十分抱歉，請等我一下，我很快就過來。」

　　飛快地衝回屋內，我草草地梳了個頭，拿起手機和鑰匙就出了公寓，門「砰」地被關上的瞬間，赤井先生的房門就被打開了，客用的拖鞋也擺好在了門口。

　　像是這樣恰到好處的細節也非常讓人心動。

　　免去了敲門和等待的功夫，我迫不及待地踏入了他的房間。

　　和第一次進來時相比，那種緊張感在這一次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緩解，我像之前一樣地坐在了客廳的矮木桌旁，赤井先生則端來了兩杯水。

　　「回來得比較匆忙，家裡也沒有其他喝的了。」

　　「不用在意，這個就可以了。」

　　我將自己的手機放到了一旁，用手指輕輕地旋轉著桌面上的玻璃杯，赤井先生也在對面坐了下來，側著腦袋朝落地窗外看去。

　　天色依舊灰暗，雨聲依然不止，和房間內暖色系的燈光一起形成了朦朦朧朧的氛圍。

　　距離台風來臨僅剩二十來分鐘。

　　「那個，其實我上次就想問了，」我將手中的那杯水端到了眼前，「赤井先生難道是非常注意房間整潔的那種類型？就連杯子也洗得這麼干淨。」

　　「是嗎？」他也學著我的動作將杯子舉到了面前，「大概是已經形成習慣了吧。」

　　幾乎是同時放下了玻璃杯，面對面而坐的我們也正好四目相對了。

　　巧合的是誰都沒有要先避開的意思，就那麼摒住呼吸足足對視了數秒鐘，屋內的空間仿佛在一瞬間凝固，和窗外巨大的動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最後是我沒能忍住地眨了眨眼。

　　赤井先生也仿佛松了一口氣般地笑了起來，「很驚訝嗎？」

　　剛剛結束的對視似乎讓我的腦袋有些短路，我悟了兩秒鐘後才終於銜接上了之前的對話，「驚訝……當然是會有的，我印像中的男生似乎都不太會收揀的樣子。」

　　「是指同齡人嗎？也許像我這樣的大叔就不太一樣了吧。」

　　「NoNoNo，」我用雙手撐住桌面向赤井先生的方向探了探上身，盯著他的臉說道，「大叔就更可怕了，可能連胡……」

　　話剛說到一半，我就那麼停滯在了半空中。

　　一方面是因為房間內突然斷了電，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剛好在赤井先生的臉上看到了些許的胡渣。

　　短暫的反應時間過後，我們同時站起了身：「停電了？！」

　　「台風不是還沒來嗎。」我問。

　　「也快了吧。」

　　「停電的話，也沒辦法了呢。」

　　「看來是的。」

　　窗外的天色也不足以照亮整個房間，我和赤井先生並排坐到了更靠近陽台的位置向外看去。

　　「這樣一來就像真的是在等台風來一樣啊。」他說。

　　「其實在懂事之後第一次經歷台風時，我也是這麼做的。」

　　「畢竟人總是會對不了解的事情好奇，這是天性。」

　　「好奇嗎……」

　　赤井先生突然轉過了頭看著我：「對了，你剛才是要說什麼來著？」

　　是要說什麼來著呢？

　　噢，是關於胡渣的事情啊。

　　即使是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下，如果是這個距離的話，也能看得見他臉上的胡渣。

　　與平時稍微有那麼一點不一樣的赤井先生。

　　視線又一次對上了，但這次我很快就回避了他的目光。

　　然後落到了牆邊的那盆綠蘿之上。

　　也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昨晚赤井先生回來的時候說過，是因為沒有關窗以及擔心盆栽會砸下去所以才從老家趕了回來，真的僅僅只是如此嗎？

　　「我倒是有一件好奇的事情。」我說。

　　「是什麼呢？」

　　「赤井先生你，」我吸了一口氣，「特地趕回來的原因，真的只是如你所說的那樣嗎？」

　　尖銳的風聲，響了起來。


第14章

　　「赤井先生你，特地趕回來的原因，真的只是如你所說的那樣嗎？」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一瞬間入侵了我的聽覺。

　　樹葉在狂風下沙沙作響，不知是誰家沒關好的門砰地一聲合上了，金屬物倒下的聲音，玻璃破碎的聲音，暴雨聲，風聲，以及離我們最近的、這扇落地窗門哐啷哐啷的聲音。

　　令人躁動不安。

　　赤井先生站起身走到了窗前，他用手指抵住了玻璃窗，「這個不知道夠不夠結實，去年的台風似乎沒這麼大動靜。」

　　「赤井先生！」我也站了起來，從背後叫住了他。

　　他松開抵住窗戶的手轉過身來，門框那哐啷哐啷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

　　「你的回答呢？」我問。

　　「回答嗎——」

　　他停頓了很久，然後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從口袋裡拿出了煙盒和打火機，不緊不慢地從中取出一根煙，按下打火機的同時，卻又反悔般地將煙塞回了煙盒裡。

　　我在原地看著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盡管只是數秒鐘的時間，卻依舊令人心焦。

　　他坐回到了地面上，將煙盒放在了身子的一側，然後抬頭對我說道：「坐下來說吧。」

　　我坐在了煙盒的另一側，等待著他接下來的回答。

　　「為什麼會這麼問呢？」他說。

　　我毫無目的地掐著自己的手指，「要說為什麼的話……就是感覺赤井先生不像是會在台風天裡連窗戶都沒關好就出遠門的人吧。」

　　「是這樣嗎，」他向後仰了仰身子，雙手撐在了後方的地面上，「不過你也知道的吧，我也是個會丟三落四的人，比如把資料啊，U盤啊什麼的忘在了家裡。」

　　「但這是台風。」我轉過頭看著他，「就算是小學生，也知道要關好窗戶的吧，赤井老師？」

　　他依舊看著外面的大雨，過了好久才道出一句：「說的也是啊。」

　　「那麼，是為什麼呢？」

　　漂進陽台的雨水持續地敲擊著玻璃窗，雨珠破碎之後又彙聚成股向下方流去，外面的世界也變得模糊了起來。

　　只有聲音是最清晰的。

　　「因為，台風來了的話，鄰居的那位小姑娘一個人在家可能會覺得害怕吧？」

　　赤井先生的聲音也一樣清晰。

　　是我預想中的答案，是我所希望的答案，盡管在問出問題之前就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備，但當赤井先生本人說出來的時候，果然還是會造成致命一擊的。

　　我沒能忍住地埋起臉笑了起來。

　　單純地、只是太開心了。

　　「別光顧著笑了，」赤井先生再次拿起了煙，「我說你啊，是不是早就預料到我會這麼回答才故意這麼問的，別總是捉弄大人了噢。」

　　我抱起腿，枕著手臂側過頭看著他點燃了煙。

　　「我只是想要確認赤井先生的想法而已，萬一並不是這樣的回答呢？」

　　他並沒有看向我這邊，而是隨著吐出的煙霧緩緩看向了上空。

　　「無論怎麼想，也不會有其他的答案了吧。」

　　幾乎是不加思考地，我以極快的速度瞬移到了他的面前，膝蓋著地，一手撐著地面向他靠近。

　　「危險危險！」赤井先生被我嚇到了一般地向後挪了挪身子，用左手將嘴裡的煙拿了下來，「怎麼了這是，這麼突然。」

　　他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副有些驚慌失措的表情，相對的，此刻的我卻充滿了勇氣。

　　我笑了笑，停住了朝他靠過去的身體，然後向後坐在了他的面前。

　　「就是覺得，是該叫感動呢，還是太開心了呢，總之就是忍不住想要擁抱赤井先生了。」

　　就像是聽到了很難理解的話一般，他先是皺了皺眉，然後將那半支煙擱到了煙灰缸上，盤起腿和我相視而坐。

　　「如果說你是因為我擔心你而感到感動的話，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他將手掌放到了膝蓋上，「這個狀況下，果然還是不適合擁抱吧？」

　　「為什麼？」

　　欲言又止的表情維持了幾秒鐘後，他終於敗下陣來：「第一，現在這個停了電的房間裡，只有你和我，第二，我好歹也是個男的，這麼說的話，你能明白嗎？」

　　赤井先生以極其認真的眼神、注視著我說出了這樣的話，使得原本很想笑的我也跟著嚴肅了起來，我坐直了上身：「明白。」

　　他似乎也滿意地點了點頭。

　　「可是，赤井先生在學校，難道沒有被女學生擁抱過嗎？」

　　「哈？」

　　「我是指像是畢業儀式，或者舉辦什麼活動之類的那種啦，那種時候就算是和老師擁抱一下也沒什麼的吧。」

　　「那種不一樣。」

　　「那就是有嘍？」

　　赤井先生愣了愣，然後以一副「真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笑了起來：「好像不記得了。」

　　「謔？」我回到他側邊的位置坐了下來，繼續抱著腿看著窗外。

　　雖然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是感覺依然不夠，人或許確實就是這麼貪婪的生物吧。

　　電還是沒來，風勢雨勢也完全不見小，我和赤井先生之間隔著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彼此無言地看著窗外的景像。

　　台風已經等到了，那接下來又該怎麼樣呢？

　　沉默了許久之後，還是我先開了口：「我聽三島婆婆說給你安排過相親，可是你都拒絕了，赤井先生沒有想過要交女朋友嗎？」

　　「連這個她都跟你說了嗎？」他看起來有些煩惱地撓了撓頭發，「可能我只是不太喜歡這種方式吧。」

　　「那，赤井先生理想中的樣子是？」

　　他又拿出了一根煙，思索了一陣子之後才作出了回答：「這種事情也不好說吧，也許某天突然在哪家店裡遇到了一個聊得來的和我一樣的上班族，又或者是新來的同事，又或者說——」

　　他突然轉過頭看向了我，視線和本來就一直盯著他的我彙聚到了一起。

　　「又或者說？」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赤井先生似乎產生了一瞬間的遲疑。

　　「又或者說，不交女朋友也是很有可能的。」

　　「什麼嘛，」我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這不是等於沒說。」

　　「再怎麼說，我也已經30歲了，」他吸了一口煙，「不像你們年輕人那樣，可能還會憧憬各種各樣相遇的故事，成年人的感情是要考慮很多事情的。」

　　「可是我也是成年人了啊。」我很小聲地念了一句，小到只有我自己聽得見。

　　「嗯？」

　　「你說的沒錯，像我的話確實就會憧憬一些比較浪漫的相遇，如果喜歡誰的話，一旦確認了這份心情，告白也就不遠了吧。」

　　目光依舊交彙在一起。

　　我很明白，這並不是說給他聽的話，這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但赤井先生不至於是那麼遲鈍的人，盡管他的表情管理一直很出色，但或許在這種他並不常遭遇的情境下，一不小心還是會暴露出來。

　　他可能已經猜想到了我接下來會說什麼，但是又有些許的存疑。越是懷疑，便越是想要證明，而與此同時，他也感到了糾結和困擾。

　　「倒也算不上是多麼浪漫的相遇，只是剛好搬到了他的隔壁、成為了鄰居。」

　　「在一起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我越來越確信……」

　　沒能說到底的話，被赤井先生打斷了——

　　「接下來的話，輪到我說了。」


第15章 最終章

　　在經久不衰的掌聲之中，我向著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終於，結束了啊。」

　　我在心中念道。

　　拿著手稿走下台的瞬間，研究室的大家就圍了上來：

　　「很精彩的演講，學姐！」

　　「這麼長時間以來的付出果然還是有收獲啊。」

　　「辛苦了！」

　　連向來最嚴厲的那位研究生學長也在一旁點了點頭：「做得不錯。」

　　我一一地回應著他們，不知道是受到何種情緒的感染，明明是非常高興的心情，卻也突然覺得有些想哭。

　　「半年多以來的照顧，真的非常感謝！」

　　就像剛才在台上的那個鞠躬一樣，我朝著他們也深深鞠了一躬。

　　轉眼，我來到這裡已經半年多了啊。

　　「學姐，你的手機響了！」一個學妹突然從人群的後方擠上前來，手裡還舉著我的手機，「是……是那位赤井先生打過來的！」

　　「噢！！！」

　　聽到赤井先生的名字時，大家突然就更起勁了些，學妹一把將手機塞到了我的手裡，臉上滿是笑意。

　　「也差不多該告訴我們這位赤井先生到底是誰了吧！」

　　「還有除了男朋友之外的選項嗎？」

　　「我知道！未來的男朋友！」

　　我不好意思地朝著他們笑了笑，在眾人的起哄中溜進了旁邊空著的會議室裡。背靠著門，深吸了一口氣後，我按下了接聽鍵。

　　「啊，終於接通了。」

　　是赤井先生的聲音，久違而又熟悉。

　　「……」

　　「剛才的發表會，很精彩。雖然專業方面的東西我並不是很懂，但……」

　　「欸！赤井先生你真的來聽了嗎？！」

　　雖然他現在並不在我的面前，但我還是下意識地捂住了半邊臉，甚至已經開始回想剛才在台上的時候有沒有什麼比較尷尬的表現了。

　　「正好有空，所以就過來了。」

　　感到驚喜的同時我又十分慶幸赤井先生並沒有提前告訴我他會來的事情，不然當我站在演講台上時，緊張感肯定會超級加倍。

　　「怎麼了？」見我遲遲沒有回復，電話那頭的赤井先生又問了一句。

　　「不不不，」緊握著電話的手仿佛沁出了汗，「就是感覺，終於松了一口氣啊。」

　　赤井先生輕輕地笑了笑：「總而言之，辛苦了。」

　　「也謝謝你過來聽發表會。」

　　仿佛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的我們陷入了一陣沉默之後，背後的門突然被敲響了。

　　「學姐！大家在討論慶功會的事情，你也快來啦！」

　　「啊！等我一下……」

　　「那位赤井先生一起來也是可以的哦！」

　　學妹故意拉高了嗓門，伴隨著電話裡傳來的笑聲，赤井先生毫無疑問地聽到了她的這句話。

　　「那你先去忙吧，之後再聯系。」

　　「不好意思了。」

　　掛斷電話後，我竟有一絲慶幸學妹打斷了我們的對話。雖然想說的有很多，但我非常明白，那些累積在心裡的話絕不是一通電話就能講得清楚的。

　　我伸出手感受著自己那尚未平復的心跳，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慶功會定在了晚上七點，說是慶功會，但其實也是送別會。

　　在那個忙碌的暑假過後，大三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在另一座的城市的一所大學裡度過的。由於課題的緣故，學校爭取到了去更專業的研究室進行學習的機會，雖然有很多顧慮和不舍，但我最終還是選擇了把握這個機會，而這段難得的旅程也在今天，以一場還算成功的發表會結束了。

　　於是，我和這邊的大家相處的時間到這裡也就要畫上句點了。

　　舉杯的瞬間，也就意味著曾經的那些辛苦、爭執、歡笑與感動，都一一成為了不可復刻的過往，被寫進每個人的人生裡，構成了名為成長的故事。

　　人與人總是這樣子，相遇，然後道別。

　　慶功會結束，在走回寢室的路上時，我打開手機正好看見了赤井先生的留言：

　　- 慶功會結束後，請告訴我一下。

　　是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前發來的。

　　我立刻止住了腳步飛快地回復了信息，不出幾秒，赤井先生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而與此同時，白天的那種心跳感又漫了上來。

　　不可以會錯意，不可以多想。

　　在按下接聽鍵之前我不斷地提醒著自己，或許赤井先生只是出於他那一貫老父親的關愛，怕慶功會開得太晚而擔心我的安全而已。

　　「已經回去了嗎？」

　　「正在回去的路上。」

　　「噢……」

　　「……」

　　直覺告訴我赤井先生是想要說什麼的樣子，所以我並沒有打斷他。握著手機慢步走在落滿了櫻花瓣的坡道上，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一步，三步，六步，十步。

　　我想我走得已經足夠慢了，但他依然什麼都沒說。

　　「你是扭扭捏捏的高中生嗎！想說什麼倒是給我說啊！」

　　一不小心就把心裡的話借著酒勁爆發了出來，幸好後半句的「混蛋大叔」被及時恢復了理智的我迅速咽了下去。

　　短暫的停頓後，情況不可避免地就演變成了兩個人在電話裡互相道歉的場景。

　　而最後，在他終於說明了來意之後，我和赤井先生時隔四個月地、又一次見面了。雖然斷斷續續地有過一些聯系，並且在小田切同學的情報中，我也大致知曉了很多關於赤井先生的日常，但見到本人的話果然就完全是另一種心情了。

　　「我們上一次見面，是新年的時候嗎？」走進居酒屋時，我朝著赤井先生問了一句。

　　「嗯，畢竟新年之後你就搬走了。」

　　「竟然已經快四個月了嗎……」落座後，我撐著腦袋俯在桌面上，「可真是不容易的一段時間啊。」

　　坐在對面的赤井先生看了一眼菜單後，又抬起頭看向了我，並且很罕見地盯著我看了好一陣。

　　「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啊，不是，」他笑了笑，「我是想說，你的頭發好像長長了一些。」

　　「是說這個啊，」我隨手卷了卷發尾，「沒辦法，在這邊幾乎都沒時間去理發店了。」

　　「就這樣留著不也挺好的嗎。」

　　「哦？赤井先生莫非是長發派？」

　　「因為很適合你。」他說完將菜單推向了我，「你看看有什麼想吃的吧。」

　　被推過來的菜單觸碰到我的指尖，那一瞬間像是有細小的電流穿過身體，我整個人也輕微地隨之一震。

　　不得不承認的是，無論過了多久，赤井先生的這些不經意間的措辭還是能輕易地動搖我的內心。而與之相對的，他的那份游刃有余反倒是讓人感到有一絲小小的不甘心，或許也正因如此，我也總是情不自禁地就想捉弄他一下。

　　「吃什麼都可以，」我將菜單推回到了他的面前，「但是酒要管夠哦。」

　　「哦？剛才在慶功宴上還沒喝夠嗎？」

　　我快速地搖著頭：「完全沒有。」

　　「不過，機會難得，」他重新拿起了菜單，「今天多喝一點也沒關系。」

　　「對吧，並且赤井先生也在，」我揉了揉太陽穴，「啊，你可別在我倒下之前就喝過去了，我一個人可把你沒辦法的哦。」

　　他笑了起來，用哄小孩子般的語氣說著「好的好的」，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因為是久違的見面，所以這頓飯也吃了很長時間，准確的說，是喝了很長時間。

　　我慷慨激昂地拿著酒杯講述了這半年多以來的艱苦生活，那些挨過的批評，做失敗了的實驗，熬過的一個又一個通宵……都是只有在結束以後，才能夠笑著講出來的經歷。

　　一杯又一杯的，不記得喝了多少。

　　但我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至少被赤井先生扶上車的時候我依然還算清醒，只是些許地有一絲困意。

　　我側著身子躺在車子的後座，看著坐在駕駛座上的赤井先生點燃了一根煙。與深夜裡依然熱鬧的居酒屋不同，此時的車裡安靜得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是十分清楚的，那些關於學業和生活的話題結束以後，還有不得不面對的——

　　我和赤井先生之間的問題。

　　時至今日我都無法忘記，在那個台風天裡他對我所說過的話。原本想要告白的我，出乎意料地被赤井先生打斷了。

　　「說實話，我也非常苦惱。」他沒有回避我的眼神，「其實我也是突然才意識到的，自己的這份感情究竟是出於『照顧』還是『喜歡』，如果真的是『喜歡』，那麼這份感情又能維持多久？同樣的，我無法確認這些是否只是一時的新鮮感，也無法判斷是否只是被帶進了你的步調裡，我想我自己還需要時間去想明白這些問題。」

　　「為什麼一定要顧慮這麼多呢？」我問他。

　　赤井先生笑了笑，他端正地坐在那裡，「可能在你的年紀看來會有一點麻煩，但也正因為如此，作為更年長一方的我才必須慎重。不管別人是怎麼樣，我都需要有自己的責任感。」

　　「赤井先生果然還是把我當小孩子來看了。」

　　「或許、也說不定，」他用手指毫無規律地敲擊著地板，「可能等到我不再把你當成小孩子來看時，我也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真是麻煩的大人，」我偏過了腦袋，「我可是不會等你的哦。」

　　「嗯，在這些時間裡請不必抱有期待，這是我個人的問題。」

　　沒能說出口的告白，就這樣被赤井先生以一種不算太難過的方式拒絕了。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也隨著台風一起離開了我們的視線，成為了閉口不談的過往。

　　暑假還是一樣的過，三島家的店也一如既往的人來人往，我和赤井先生的鄰居還是照樣當。

　　而暑假結束後，由於新學期基本生活在另一個城市，為了減小開支，新年之後我也就退掉了公寓的房子，那株本就一直拜托赤井先生來澆水的綠蘿也就順理成章地住進了他的家裡，我們也過著各自忙碌的生活，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

　　在赤井先生充分考慮的這段時間裡，我也多次審視了自己的這份感情，但無論怎麼說，到如今也依然能對赤井先生感到心動的我絕不只是一時的興起，那麼赤井先生又如何呢？

　　但很可惜，在問出口之前，我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醒來時，我帶著些許的頭痛睜開了眼睛，眼前陌生的環境讓我一下子清醒了一百二十分，但清醒的瞬間我很快也就意識到了這裡是赤井先生的房間，雖然已經過去了半年多，但房間內的布置也幾乎絲毫未變。

　　緊接著我也就看見了睡在客廳地毯上的赤井先生，他側著身子，腿上搭著一張毛毯，半張臉埋進了被拿來當枕頭的抱枕裡，睡得十分沉穩。

　　我掀開了自己身上的被子，果然，除了被脫掉的外套，我還穿著昨天的那一身衣服，原本就知道赤井先生並不會做出什麼多余的舉動的我甚至都能想像出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啊，糟糕，」我拿起一旁的手機看了眼時間，然後趕緊衝到了赤井先生的面前，雖然很不忍心，但還是得叫醒他：「赤井先生，赤井先生！快起來！去學校要遲到了！」

　　雖然這樣做有些狠心，但看著熟睡的赤井先生不情願地睜開眼的這個過程卻讓我產生了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感，實在是愧疚而又罪惡。

　　「沒關系，今天是、」他的語速極其緩慢，「休息日。」

　　「今天不是周二嗎？」

　　「明天是畢業典禮，今天學校休息一天。」

　　「畢業？！」我這才醒悟了過來，「原來已經是這個季節了啊。」

　　櫻花盛開的季節，也是結束和開始的季節。

　　一直埋頭在課題研究裡的我幾乎都快忘記了這些，我看著窗外明亮的天空，一股疲憊感突然襲了上來，看著再度閉上眼睛的赤井先生，我想他也是一樣的吧。

　　起身拉上了陽台的窗簾，那麼僅限今日，就好好地睡上一覺吧。

　　但千算萬算，我忘記了把自己睡覺的本事考慮進去，平時一個小小的周末就能睡得昏天黑地的我這一睡更是不可收拾，當赤井先生叫醒我的時候，竟然已經快到下午四點了。

　　很顯然赤井先生已經出了一趟門，他買了一些點心還有新的牙刷和毛巾回來，「餓了的話就先吃一點吧，等會兒可以出去吃晚飯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著牙刷和毛巾走進了衛生間，比起早上醒來的時候，似乎此時才更加意識到了我是在赤井先生家過夜了的事實，盡管到頭來什麼都沒有發生，但心裡也依然覺得毛毛躁躁的。

　　在商店街吃過晚飯，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穿過開滿了櫻花的大道，我和赤井先生一起散步走到了他所執教的高中門口。

　　「要進去看看嗎？」他轉頭問我。

　　「外人也可以進學校嗎？」

　　「沒關系，跟著我就行了。」

　　站在一旁看著赤井先生和門衛室的大爺交流了幾句後，我就順利地跟著赤井先生邁進了校門。

　　學校很大，穿過外側的操場，繞過幾個網球場，走過教學樓後的長亭，來到了無人的田徑場上。其實總體和我所讀的高中也只是大同小異，但一想到這裡就是赤井先生所工作的地方，就忍不住會以新奇的眼光來看待這一切了。

　　赤井先生突然抬起了手臂，他指著對面的教學樓：「從最左邊起，第三個教室就是我所帶的班級。」

　　我也伸出了手指，從最左邊開始數，「一，二，三……」

　　數到三的時候，我愣在了原地。

　　指尖所指向的地方，一枚戒指出現在了那裡，准確地說，是赤井先生舉著戒指，擋在了我的視線之前。

　　「這……」

　　原諒我已經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請，和我結婚。」赤井先生以極其認真的表情說出了這句不得了的台詞，「這就是我最終的答案。」

　　「等會兒！等一下……」我向後退了一步，「可以說明一下情況嗎，我現在有點混亂。」

　　哪有直接就求婚的啊！這個混蛋大叔！就算是求婚，也給我選擇浪漫一點的場景啊！

　　說到底，赤井先生怎麼可能跟我求婚呢？

　　我是不是還沒醒？

　　是沒睡醒還是酒沒醒？

　　「多余的說明就免了，我也不擅長，但這就是我的答案。」他向前靠近了一步，「昨天我在台下看見你的時候就更加明確地認識到了自己的心情。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你也在努力地成長著，甚至感到了一些不甘心。」

　　「可以肯定的是，這份感情不是出於單純的照顧，也不只是一時的新鮮感。」

　　他將那枚戒指握在了手心裡，「並且，如果再遲一些的話，好像我就要老得追不上你了呀。」

　　「赤井先生在變老的話，我也是在變老的啊。」我輕輕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數學老師連這個都算不清楚了嗎？」

　　他笑了笑，「那麼，你的答案呢？」

　　「這個嘛，」我故作神秘地點著頭，「我也要學著赤井先生，好好地考慮一下。」

　　「那我等就是了。」

　　「我願意。」

　　「真是敗給你了啊。」


第16章 [番外]畢業式

　　番外篇《畢業式》

　　傍晚的時候，突然收到了來自小田切同學的消息，當時的我剛吃完晚飯，正在商店街的便利店裡買東西。

　　出了便利店，沿著街道走到三島生鮮的店門口時，小田切就踩著她的自行車從我的身旁呼嘯而過。

　　還沒來得及發聲喊住她，她卻已經單腳著地，帥氣地剎住了車，然後掉頭來到了我的面前。

　　「喂！小田切！你又騎這麼快！」

　　從店裡傳來了三島婆婆那熟悉的呵斥聲，我轉過頭，看見她正拿著煙走了出來。

　　「婆婆！先戒掉你的煙再來說我吧！」毫不服輸的小田切回應著，將自行車停在了店門口的空地上。

　　「所以說啊，現在的高中生真是——」三島婆婆走到了她的面前，「不過，你今天就要畢業了啊。」

　　「是的！」

　　響亮的聲音裡帶著女子高中生特有的青春活力，我看著小田切身上的校服，不禁感嘆這樣的日子就要以畢業而畫上句點了。

　　沒錯，今天是赤井先生所執教的那所高中舉辦畢業式的日子，而就在昨天，我被他求婚了。

　　明明都還沒有開始交往，卻突然進行到了求婚這一步，就好像是在高一的第一節課上打了個盹，醒來卻發現已經到了畢業的這一天一樣。

　　真是不夠浪漫呢。

　　可愛的女子高中生打斷了我的思緒，小田切突然牽起我的手，「不過，三島婆婆，今天的賬就算在赤井老師身上吧。」

　　然後，她拉著我飛速奔跑了起來。

　　無論我怎麼問，她也只是告訴我我們的目的地是她的高中。

　　到了便利店門口時，她停下來衝進店內，半分鐘不到後又拿著鑰匙和安全頭盔跑出了店門，將一個頭盔戴到了我的頭上，然後拉著我坐上了停在便利店旁的電動車上。

　　「抱緊了哦。」

　　「欸欸欸欸？」

　　完全不明所以的我環抱著她的腰，柔軟的制服襯衫下是小田切纖細的身形，我時常會覺得，看起來十分纖弱的她和她那堅強的性格還有帥氣的生活方式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甚至不禁好奇起來，三島婆婆之所以十分關照小田切，是否也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十六歲的那位三島心的身影呢？

　　看著遠處逐一亮起的路燈，我無從知曉。

　　下了車，小田切拉著我走進了學校，昨晚空無一人的校園在今夜顯得格外熱鬧，盡管畢業儀式已經在白天舉行完畢，但夜晚的校園裡還將進行各種各樣的晚會活動。一分、一秒鐘也好，他們都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活能結束得再遲一點兒。

　　小田切領著我徑直走向了禮堂，台上有學生正在表演晚會節目，台下則坐滿了學生還有家長。

　　「先在這裡坐一下吧。」她讓我坐在了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彎下身子輕輕地在我的耳邊說著：「下一個節目是教師代表發言，是赤井老師。」

　　雖然說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心理准備，但看著小田切臉上的笑容時，還是感覺到了臉頰有些發燙。

　　竟然讓自己的學生來做中間人，那位「老師」也太狡猾了。

　　我拉住了轉身准備離開禮堂的小田切，對她說了句「恭喜畢業」。

　　台上的節目剛好也結束了。

　　少女的手回應了我，在連綿不斷的掌聲之中，她用口型對我說了聲「謝謝」。

　　小田切離開之後，我回到座位上等待下一個節目。雖然確實是教師發言沒錯，但走上台的教師卻並不是赤井先生。

　　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我聽了一段之後，開始有些坐立不安。拿出了手機翻開和赤井先生的聊天，因為知道今天他會在學校忙畢業式相關的事情，所以今天我們並沒有聯系過。

　　不過作為求婚對像來說，果然還是會感到有些失落——

　　「在想什麼呢？」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坐在了我右側的座位上。

　　低沉的嗓音和特有的煙草味，就像是赤井先生的代名詞一般。

　　身著正裝的他坐得筆直，雙眼注視著禮堂的舞台，胸前的口袋裡露出了一支香煙。

　　在我也轉過頭去看舞台時，余光卻注意到他回頭看向了我。

　　迅速地側過身子，才把偷瞄我的赤井先生抓了個正著。

　　「被發現了。」

　　「拜托下次不要做得這麼明顯好嗎。」

　　我笑著說完，隨後才注意到赤井先生對我伸出的左手。

　　「不明顯一點的話，你會忽略掉的吧。」他說。

　　我伸出右手合上他的手心：「才不會。」

　　我們就這麼緊牽著手，一直到了下一個節目開始。學校管弦樂團的學生們端著樂器整齊地走上舞台，台下的觀眾則安安靜靜地等候著他們的奏樂。

　　正在此時，赤井先生卻突然牽著我站起了身：「和我一起去一個地方吧。」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來到了一個教室中。

　　並沒有開燈的教室裡十分昏暗，但借著窗外的燈光，可以清楚地看見室內整齊擺放著的桌椅，和寫滿了學生祝語的黑板。

　　「這就是我昨天告訴過你的，我帶的班級。」

　　站在窗台邊的赤井先生向我介紹著，當然，我也並不會忘記。

　　他依然牽著我，目光注視著窗外的校園裡正在舉辦的「後夜祭」活動，許許多多的學生們圍繞著燃燒的火焰，歡快起舞。

　　「為什麼畢業式卻辦出了學園祭的感覺呢？」我問。

　　仿佛被我問到了一般，赤井先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是畢業，也需要一點儀式感吧。」

　　「儀式感啊。」

　　我看著躍動的火光，突然想起了那個在學園後夜祭裡似乎已經成為了不能免俗的傳統儀式：有的是說告白就能永遠在一起，有的是說一起跳舞，而有的則是親吻。

　　雖然我也已經早就過了高中生的年紀，而赤井先生則更是比我年長了十歲，但在這樣的氛圍裡，似乎也顧不上這麼多了。

　　那麼，告白也經歷過了，下一個該是跳舞嗎？

　　雖然由女方來發起邀請會有一點少見，不過我還是向赤井先生伸出了手。好在他很快就意會了我的意思，還未等我多問，就接過了我的手，並將另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腰後。

　　我也輕輕搭上他的肩膀，跟著他的腳步在這擺滿了桌椅的教室中開始了笨拙而又緩慢的舞步。

　　或許今晚過後，學校就會多出一個夜晚的教室裡有不明生物在跳舞的怪談也說不定。

　　怪談的背後其實是浪漫的傳說，那聽起來也不錯。

　　正當我在進行著這些不著邊際的幻想時，赤井先生突然停下了舞步，他轉了個身，雙手抱起我，然後放在了背後的課桌上。

　　最後，只剩下了這來自唇上的觸感。

　　那麼，告白、跳舞和親吻都經歷過了的話，就一定會得到傳說的祝福吧。

沒有破案的懸疑感、和組織的鬥智鬥勇的間諜戰，真的如文案寫的是一篇戀愛甜文。

[ 本帖最後由 just8687 於 2020-10-14 12:04 編輯 ]

平平淡淡的小日子(｡･ω･｡)

是時候開始（摧）養（殘）植物了(´-ω-`)

其他人真的神助攻o(｀ω´ )o

謝謝大大分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