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現代都市] 《默契室友》作者:筱禾【完結】

《默契室友》作者:筱禾【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小芳子 您是第4750個瀏覽者
[發帖際遇]: gracelai3贏了街頭賽車比賽冠軍,獲獎金現金150Ds幣.


《默契室友》            
  作者:筱禾

  一

  我來到紐約的第一天,去了四十二街及有名的時代廣場,那還是在朱利安尼市
  長下決心清除“精神污染”,欲將紅燈區搬离42街之前的日子。我在大街上四處
  亂轉,可除了一家接一家的銷售性用品、黃色書籍、音響制品的商店,就是寫著
  “現場女孩”標牌的酒吧,還有投兩毛五分錢能看三分鐘的毛片。我最想看到的站
  在大街上兜攬生意的現場女孩卻很難找到。這紅燈區真是有名無實,也驗證了一個
  久住歐洲老兄的牢騷:美國沒勁,可他媽操蛋了,什么妓女啊,性啊,同性戀啊﹍
  ﹍這些個屁大的事都當是天大的事。

  我以為初到紐約的中國人就我一個對美國的紅燈區感到失望,后來才知道其實
  不然。一個經常帶國內領導同志考查團的導游徐勇告訴我,每次領導們來到這里,
  都瞪大眼睛瘋狂搜索,一個勁儿地問:“哪儿呀??人哪?人哪?” 起初徐勇想
  這他媽一個個兩條腿交替倒換,滿街亂竄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殊不知領導同志和我
  找的是同樣的東西。

  需要補充一點:我到42街不是因為那里有現場女孩。雖說我也很想看看脫衣
  舞娘的精彩表演,但首先是為自己找個安身立命之地。赶巧我准備入學的那所院校
  的辦公地點位于此處,第一天到美國自然是要辦理諸多繁雜的手續,去42街是在
  所難免的。

  接待我的是個臉象粉團一樣的少婦,丰滿的身材并不臃腫,臉上帶著美好的笑
  容,她對我极爛的英文表示贊賞,并同意我將我的箱子放在他們辦公室里,兩天之
  后一定取走。我沒有預定學校提供的宿舍,一個月七百塊錢的房租我承受不了。

  當天夜里,我徘徊在時代廣場,旁觀那里的熱鬧繁華。所謂廣場,是絕對不能
  与天安門廣場相提并論,更准确地形容,算是一塊三角地吧。那里的廣告牌目不暇
  接,看著那些美國,日本或者歐洲公司厂家的產品廣告,我在想什么時候能有一塊
  我們中國的牌子,哪怕不是電子的也行。后來我終于在個不顯眼的角落看到以中文
  書寫的三九感冒衝劑的字樣,的确不是電子的,卻仍令我欣慰。此乃后話。

  在眾多廣告設計中,有冒熱气的咖啡,有草叢中魔鬼身材的裸女。“單詞好像
  美女,再好看的看上五次以后也惡心了”這是國內新西方學校玉米糊老師告訴我們
  的。此話很有道理!美女被我看膩之后,我便開始看街上的行人,他們是流動的,
  每時每刻都在變換的,我就很難達到惡心的境界。

  我在廣場上找個能容下我的地方,安靜地東張西望。已近午夜時分,這里依舊
  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繁華下,有美洲豹汽車呼嘯而過,有穿著毛皮大衣的貴婦從
  林肯豪華轎車出來,款款走進一晚上800美金的酒店,多數美國普通老百姓因為
  要節省旅館開銷所以爭分奪秒地游玩儿,商家自然延遲了打烊鐘點,出租車司机离
  收工時間差几個小時呢,現在生意正好,賣粉儿的零售商們也在為生活奔波,膀大
  腰圓的警察24小時守候在這里。

  我心里有點犯嘀咕,不愿意某個胖警察把我捉進監獄,如國內民政部門市容管
  理處的同志那樣將流浪漢轟走,或者如聯防的人把流浪者抓到小房子里讓他們過一
  過打人的癮。還好,美國警察不屑答理我,一夜平安度過。

  第二天清晨,我去了赫赫有名的哈林區,記得剛下地鐵就被兩個非洲裔男人攔
  下,他們跟我撕扯,對我嘰哩咕嚕說著什么,講出的話應該是英文,卻不是原來在
  國內听到的所謂美式英語,很有節奏的語言,比唱歌還好听,對了,應該叫???。
  以后我听說國內也流行這种藝術,還有街舞什么的,而且被年輕人視為与國際接軌
  的時尚,可見我到紐約的第二天就被時尚包圍了。不過他們說的話我三分鐘以后才
  理解,翻譯過來是這樣的:給我錢!一塊錢,兩毛五也行,那一毛錢有沒有?

  我在街道兩邊閑散站著的人群的注視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學校方向步行,破損陳
  舊的住宅樓和上面花花綠綠的涂鴉,哈林區的惡名与黑人兄弟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對我關注的態度令我開始厭煩起這座城市。

  記得飛机上,我往下俯瞰,下面好似一片火海。旁邊的女士興奮地叫道:“好似一塊塊燃燒的電路板耶?”雖然她形容得很貼切,可我卻想笑著對她說:大姐您不能好好說句普通話嘛!

  我會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因為我是個普通人,怀揣几個大子儿就跑到紐約了。
  記得曾听過一首歌,什么“千万里我追尋著你,可是你并不在意”,然后是
  “太猛太猛,載!”

  我這回真的就載到這儿了。

  二

  据說“市大”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火得很,多是些家境貧困但成績非常优秀
  的子弟來此就讀,曾經与哈佛、耶魯齊名,并稱三雄。以后哈林區“發展”了,政
  府建了很多福利樓提供給貧窮的黑人兄弟,白人便紛紛悄然搬离此地,而市大也隨
  著這种變化而漸漸衰落。

  我在學校里拜見了几個老外,其中一個是今年系里負責招收外國留學生的教授,
  名叫庫克。庫克看起來很年輕,長得挺精神,笑起來很有親和力,帶一點克林頓浪
  勁。我基本上沒太听懂他說了些什么,只是告訴他我的名字是肖華,姓高。他笑著
  說他記得我,很自信地、鏗鏘有力地一個字一個字蹦著:小花--狗,我先是一愣,
  然后笑著點頭,稱贊他的中文發音很好。

  后來我才知道當年我是庫克教授招來的五個外國學生中唯一的男性,庫克喜歡
  女學生,特別是亞洲女學生,這在系里是無人不曉。庫克很熱心地找來系里的一個
  老生,姓魯。老魯同志四十多了還在市大混博士,其實是等找到工作后再畢業,否
  則身份沒了就只能卷鋪蓋卷回國。老魯是我在紐約認識的第一個中國人,當他听說
  我沒地方住時,立刻做出回應,他告訴我他老婆孩子現在正在國內探親,一個月后
  才回來,讓我住在他家。

  曾經听某些也是從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出來的人說在海外最好少和中國
  人,特別是大陸人打交道,因為他們就會給人使坏,老外更加樂于助人。我不知道
  說這些話的人都受過什么刺激。

  老魯的家离學校很近,只步行五六分鐘就到了。我對老魯說你住的地方不錯,
  周圍挺安靜的,沒有那么多人站在路邊觀望。老魯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說這地方
  越熱鬧越沒事,越安靜越危險。到了他家后,老魯帶我到另一個中國人家里搬來一張
  折疊床,并拿出被褥幫我鋪好。

  當天晚上我要請老魯到外面吃頓飯,被他一再謝絕。我被老魯帶著來到最近的一
  家超市,發現美國的超市里真沒什么能入口的東西。我將就著買了不少速凍食品和啤
  酒,准備晚上和老魯搓一頓。交錢的時候收款員要我的證件,我笑著對老魯說難道
  上街買几瓶啤酒還他媽的要帶著護照?老魯听著也笑了:“你看起來這么年輕。再
  說這是法律,入鄉隨俗吧。”他念叨著將他的駕照遞給收款員。

  老魯不喜歡喝酒,几乎是滴酒不沾。飯桌上他說在美國喝酒都是自覺自愿的,
  沒人讓酒。看來我津津樂道的“感情深一口悶”的信條算是“蝦米”了。老魯還說
  在紐約州的超市里只能買到啤酒,葡萄酒和白酒要到專門的酒店去買。避孕套可以
  在貨架上找到,但香煙只能向收款員索要。另外老魯還說在要想久居哈林區而少被
  打劫,那么行走的方式,選擇的街道都是非常重要的。

  我邊嚼著熏火雞肉,邊消化老魯給我的諸多信息,只听老魯又說:“這個屋子
  房租是二百六塊錢,那個你住的這一個月呢﹍﹍嗯﹍﹍咱們每個人一百三十塊錢,
  市話費二十多塊錢,一人一半﹍﹍嗯﹍﹍長途電話費在賬單上顯示,誰打的誰付。”


  我嚼完火雞肉對老魯說這個月的房租我交,能找到這么便宜离學校又近的地方
  我很知足,而且我是在走投無路又兩眼儿一抹黑的情況下被老魯收留,交一個月的
  房租一個月的電話費,是我份內的事。我說的是肺腑之言。

  老魯不干了,又將頭搖得和波浪鼓似的,說絕對不可以。


  周末我找到老魯的房東--黑人老頭杰夫,并給了他二百六十塊錢作為房租。
  老人家躺在沙發里,說是剛剛把腿摔坏了,正在休養。杰夫說話聲音很大,音調也
  象唱歌一樣好听,帶著特有的黑人口音。我說上了年紀骨頭比較脆,所以走路要格
  外小心。杰夫大聲說不,說他的身体棒著呢。他很哥們地笑咪咪地對我說跌跤是因
  為看“小鳥”,當時正好一只漂亮性感的“小鳥”過馬路,他的目光被“小鳥”吸
  引,結果沒看見前面的台階。鳥類觀察在國外是一种很環保很高雅的愛好,看來黑
  老頭杰夫也有“觀察鳥類”的雅興。

  杰夫和我閑聊時他老婆不在家,去旁邊的教堂做禮拜了,如果不是老頭負傷,
  他每個禮拜天必去教堂的,因為杰夫也是天主教徒。在听過“看小鳥”的故事后我
  不得不微笑著問杰夫他真的信仰宗教嗎,他哈哈大笑,只說了一個詞--????
  ????。

  過了兩天,老魯將一百三十塊錢拼死拼活地塞到我手中,看他那臉色,如果我
  拒絕,他真的非常不高興。

  在老魯這里的一個月真是沒有白住,老人家杰夫讓我不再因為滿大街人群的皮
  膚顏色產生本能的抵触。而房租一事讓我入鄉隨俗地對尊重有點新的理解,因為無
  論老魯還是我,都不需要對方的施舍。


  三

  我剛剛找到一處房子搬進去,翔子就從我父母那里得到了我的電話號碼。翔子人
  在佛羅里達,只比我早來美國兩個月,他從沒有告訴過我他的電話,所以當我一听
  到是他的聲音時非常興奮,他鄉遇故知,人生三大快事之一,特別是剛到這么個人
  生地不熟,又危机四伏的環境。

  我和戴曉翔是初中同學,關系鐵得很,那時我受他的影響迷戀上了繪畫,從臨
  摹名家的素描到開始畫實物。翔子父母在机關里工作,對翔子的任何愛好都抱著順
  其自然的態度,他們看到翔子喜歡畫畫,未來的志向是考到中央美院,于是給翔子
  找了素描老師。我沒他運气,初三那年老爸老媽很嚴肅地我和談話,他們說從事藝
  術的道路會很艱辛,因為那是條狹窄的路,他們又指著我的模擬考試成績單說,有
  些人是因為文化課學不好,于是走獨木橋或者旁門左道,而我不選擇走陽關大道會
  是一种浪費。

  高中的時候我常對父母撒謊說住翔子家,其實是和翔子及他的朋友們跑到火車
  站畫速寫,一呆就是一宿。北京火車站是個很值得長期蹲坑,令人回味無窮的地方。
  從繪畫的角度來說,那里聚集的人群來自祖國四面八方,天南海北。他們帶著或者
  喜悅,或者悲痛,或者期盼,或者失望沮喪,各种各樣的心境在旅行中等待,所以
  他們的面部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各式表情。他們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因為路途勞累,
  肢体的擺放可說是千姿百態。僅僅在火車站的速寫,翔子就畫了几十本。

  不僅僅在繪畫方面我們從火車站受益,也讓我們這些自以為懂了些人事的半大
  小子長了更多的見識。候車室內有被偷了給孩子看病的錢,哭得几乎神智不清的大
  老爺們;車站外面有小偷被發現,當場被打得滿臉鮮血,尿了一褲子,抱頭,屁股
  朝天厥在地上篩糠的。每當碰到這种情況,我們停下手中的筆,靜靜觀望,過后,
  別人還有說有笑的,我和翔子的話明顯少了。

  翔子比我年長近一歲,但我們在一起時我喜歡充老大,他喜歡裝小。畫累了,
  戴曉翔必定要枕著我的大腿躺下,讓我給他做眼保健操。他得意地說我是他的人肉
  枕頭,人肉沙發。那時我們都沒女朋友,對喜歡的女孩子向往歸向往,但都沒膽量
  追求。翔子長得很帥,可能就是因為這份帥,他見著漂亮的女孩必定假裝忙碌或者
  顧左右而言它,總之不給人家一個正眼,其實背過臉去目送女孩的身影。我長得不
  丑不俊吧,至少不矮,但我的目光老是放在大街上那些二十几歲特別有味道的漂亮
  女人身上,說真的,借我一百個膽子,十五歲的我也不敢和人家搭訕。

  有時我真的住翔子家,在他的單人床上我們擠在一個被窩里。我們剛剛從美術
  館回來,以准藝術家的目光和角度探討對人体藝術畫展的見解,聊著聊著,我們的
  焦點漸漸集中在女性人体藝術上,然后是女性人体,然后是性。翔子不行了,開始
  自己打起手槍,我對他說我先幫你,然后你再幫我,翔子欣然接受。

  那時我感覺心靈很寂寞,翔子說他也寂寞。我們的心和父母都隔著一道不可逾
  越的高牆,我們都沒有机會和喜歡的女孩子交往,我們同樣愛玩深沉,思考些在別
  人看來不屑一談的問題,多多少少感覺自己和周圍的朋友不那么合拍。所以說我和
  戴曉翔雖然表面上不太一樣,他表現得細致內向些,我相對粗線條喜歡搞點冷幽默,
  其實我們骨子里是很相象的。

  四

  我臨行的那天早上霧气很大。之前趙敏給我打電話里,听口气她是笑著,并問我愿不愿意她來送我,我這邊笑著回答不愿意,怕自己情緒激動扛不住,在机場上演一場出國誠可貴,机票价更高,若為趙敏故,全他媽可以拋的言情偶像劇。

  趙敏在電話那邊笑了起來。    

  我和趙敏維持了四年的戀情。四年,如果我能活一百歲,四年不算什么。可仔
  細計較起來,掐頭去尾,人的好日子能有几年?怕也就從20歲到40歲那點精彩
  的時間。兩個人奮斗了四年一無所獲,損失忒大。

  從大學一進校門,我很快地就盯上趙敏。她不象個學理工科的女生,她很會裝
  扮自己,換句話說,趙敏身上缺少其他理工科女生在裝扮過后所呈現出來的力不從
  心的土气。

  宿舍里老三最先對趙敏發表感慨,說趙敏雖然气質不能令人向往,脂肪儲藏偏
  多,但必須肯定她胸前的一對白鴿被低胸緊繃的湖藍色?恤勉強束縛,呼之欲
  出。在我眼里趙敏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一种果實成熟的美妙,令人垂涎欲滴。在眾
  人的情感都一致奉獻給那些直發披肩、清純、羞澀、瘦骨嶙峋的妹妹的年代,我与
  眾不同。

  在追求女孩這方面,那時候我和翔子雖然經驗不多,但我們總結出一套理論。
  好女孩不追是不可能從天而降恰好砸在自己頭上的,但追得太狠,對于太聰明的女
  孩子,你就等著被她看笑話,對于太不聰明的女孩子,怕追到了也就沒勁了,所以
  難得的就是一火候,如何掌握得恰到好處。以后的實踐證明,這套理論對于我就是
  真理,對于翔子可不是,我眼見著那么多好姑娘,從意大利到巴西,從俄羅斯到新
  西蘭,自世界各地珖嘰珖嘰地砸向中國年輕畫家戴曉翔。

  和趙敏成為戀人后,我很沒創意地以為這個女孩子就是自己未來的老婆。我不
  是說除她以外我不碰其他女人,但合法妻子,或者叫大房就非趙敏莫屬了。“放心,
  正宮娘娘的位置永遠是你的。”趙敏听到我這番話總是橫眉冷目地往死里掐我。

  大學畢業后,趙敏去上海讀研,在火車站送她時我一點也不傷心,好象寒暑假
  我送她回家一樣,倒是趙敏哭得稀里嘩啦的。但半年之后,我開始非常擔心她,天
  天給她打電話,持續了三個星期。趙敏一直沒有主動提出分手,但也從不表示要緩
  和我們的關系,更不會山盟海誓說要克服目前兩地分居的困難而心心相印。我問趙
  敏,要不要我去上海看她,她說不必了。我多多少少明白些什么。

  我很快与另一個女孩子有了交往,在与那女孩接吻后我只想到趙敏。不久,從
  別人口中得知趙敏戀愛也戀得熱鬧。我想了一個晚上,吸了半包煙,第二天給趙敏
  打了電話,說我們還是散了吧,不管怎么說大家還是朋友。如果她以后來北京,到
  這里找個叫高肖華的沒一點問題。 

  我嘴上一直說和趙敏的初戀對我沒絲毫影響,但到底有沒有影響,我心里明白。
  所以出國前哥們儿們勸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在國內找個老婆帶過去,因為据說那邊
  可考慮的女性資源特別貧乏,我回答說國產的已經膩了,我要學戴曉翔向洋妞發起
  進攻。

  老魯說市大呆几年,母豬賽貂嬋。市大的本科生里非洲裔姑娘占大多數,而哈
  林區,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連性幻想都歇菜了。我絕不是對黑人朋友有任何成
  見,但你愣逼著我找黑姑娘戀愛,那确實太強人所難。在市大的研究生中,特別是
  從國內出來的女研究生博士生中,輕則已為人婦,重則是孩儿他媽,果然象哥們儿
  們預測的,我要在美國清心寡欲,修身養性了。


  自老魯家搬出來而新租的這處房子是個相當難得的机會,我當机立斷用一個月
  的全部收入外加從徐勇那里借來的一千塊錢租下了整個三室一廳,然后立刻在學校
  里貼廣告,把另外兩個房間出租,我做起了二房東,收入和我付出的租金相等。窮
  則思變,既然跑到海外受苦,就不能坐以待斃,需要尋找出路。

  我選了三門課,因為還要應付資格考試,所以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徐勇歲數
  也不小了,在這里讀碩士,邊打工邊上學。他這個學期和我選了同一門課,我走進
  教室屁股沒坐熱呢,他就主動上前和我搭話。上這門課的一共四個中國人,徐勇,
  我,和徐勇一樣混碩士的大嗓門小陳,還有劉台胞。

  劉台胞真名劉正,台大畢業,去年過來的。劉正是所謂的外省人,但力挺台獨。
  我很詫异地發覺在海外的華人很喜歡給自己分門別類。首先來自世界各國的華僑都
  義正詞嚴地強調自己是某國人,比如新加坡人,馬來西亞人,老撾越南柬埔寨
  人等等,他們很怕別人誤解自己是中國人。其次是來自港澳台的朋友們,他們一再
  強調自己是來自香港、台灣或者澳門。大陸人中也有區分,是心眼奇坏的北京人、
  還是小气吝嗇的江浙人,是自私自利的上海男人,還是喜歡做雞的東北女人等等,
  台灣同胞間同樣分原住民、本省人、外省人什么的。就這個問題,我曾請教過庫克,
  他說對多數美國普通老百姓而言,日本人中國人越南人沒太大區別:“??? ?
  ????。” 庫可說著輕輕一笑,拽得不得了。 

  劉正的英文比我好,但咱听不懂課問題不大,作業基本上會做,劉正時不時的
  還找我商量答案。徐勇和小陳就等著我和劉正商量好,他們抄抄作業。徐勇小陳要
  打工,生存壓力太大,所以抄完作業也沒閑功夫和我胡扯,只有劉正和我“打屁”。
  劉正和他的台灣同胞們同住在比較高尚的90多街,怕被劫錢劫色,下課后可著急
  回家呢,我就只能在學校里呆到十一二點,然后無比警覺地穿梭在哈林區的大街小
  巷,最后回到自己的蝸居。

  從回到家至第二天下午离開,我的喉嚨基本不再需要發音的功能,除了咳嗽兩
  聲以外。我的房客都是模范房客,极少騷扰我。國內時夢想著能有個安靜的環境和
  充足的時間讓自己繼續思考青春期遺留下來的困惑,現在發現,其實自己什么困惑
  也沒有,就是想找人說几句話。


  五

  翔子的電話又打來了,令我振奮。

  “你說老外多他媽坏啊,說我畫畫時只能用樓下游泳池旁邊的那個浴室,今天
  上午我打不開那個門,就用了樓上的廁所,那兩個小屁孩子可不高興了,闊佬太太
  還跟我嘰嘰歪歪說什么,反正是不滿意的話,我操他媽的﹍﹍”翔子不象我,他不
  喜歡罵人,看來這次他真被气著了。

  “游泳池旁邊還有浴室?”我問。翔子是很細致敏感的人,如果我勸他沒必要
  為這點事情計較,他一定認為我對他理解不夠,但跟他一起罵闊佬也沒用,倒不如
  讓他先消气。

  “室內的游泳池嘛,他們這房子好几百万呢。”

  “操,真有錢。”

  “沒錢能找人到家里畫像,而且這次就為了帶有東方色彩的作品。”

  那時多數國人還將去美國當作人生的一個輝煌前途時,翔子是根本不動心的。
  不知道是因為他長得帥還是藝術感覺就是好,或者他机遇不錯,總之翔子上大學時
  就有貴人相助,与人合辦畫展而小有名气了。人說紅顏薄命,女人的美時常制造悲
  劇,而男人的美往往成就喜劇。

  翔子遇到的女貴人非常多。有學校的領導,繪畫界的大姐大,著名國際影星。
  某次翔子說有女明星某某找到他畫肖像,他開价兩万,小明星說能不能便宜點。翔
  子對我笑罵:她以為農貿市場買黃瓜,還討价還价的,這是藝術,懂不懂,想畫就
  畫,不畫滾蛋。翔子一口一個某某,那名字如果寫出來,能把在座的嚇一跳。

  某跨國集團亞洲地區首席代表的夫人經人介紹認識了翔子,她畫了肖像并且介
  紹翔子去美國給某個家庭畫像,簽證机票一切事宜由對方負責,并付給戴曉翔五万
  美金。五八四十万,外加去美國玩一玩,翔子說還是挺值得考慮的。

  我計划出國的事嚷嚷很久了,我對翔子抱怨不交申請費很難被錄取,沒等我再
  說什么,翔子說借我五百美子,問我能交几所學校的報名費,如果不夠,他再給我。
  就在我苦哈哈地排隊等簽證時,戴曉翔樂呵呵地對我說:不好意思,哥們先走一步,
  咱們美國見。

  真他媽的不公平!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TOP

[發帖際遇]: gracelai3在路邊做小販, 本日賺到現金131Ds幣.




  老魯、我還有劉正去42街取工資,然后劉正微微淫笑著問我們去不去看脫衣
  舞,我問老魯貴不貴,我可不想這個月斷糧,老魯劉正都笑了,讓我准備好一塊錢
  一張的鈔票。

  每人花了七塊錢買了一瓶啤酒,我們坐在离台子比較遠的地方,我的手心有點
  冒汗,臉上發燙。其實毛片看了不少,對表演的色情程度頗有心理准備,但讓我惊
  訝的是它的感染力。我原來設想舞娘們不過如國內包房里的小姐一樣別別扭扭地脫
  光光,最大限度也就是把她們的器官展示給大家,但眼前舞娘迷人的表情,扭動的
  性感身姿,藝術的表現力与色情的完美結合,只令人飄飄然。我看見舞娘捧起海咪
  夾住客人遞上去的鈔票,也不禁從錢包里掏出一張五塊錢的票子。

  “你不要摸她噢,她們只可以看不可以摸的。”劉正笑著,雙眼彎彎,里面閃
  爍著淫穢的小火苗。

  當我把票子伸向一個金發小娘們時,她對我笑笑,竟然一邊扭動著妙曼的身姿,
  一邊用她涂了指甲油的手色情地輕輕滑過我的手臂,直到肩膀,還碰了一下我的臉
  頰,然后才接過我的錢。這個意想不到的動作弄得我特不好意思,估計臉都紅了。
  另外發現她的手指遠沒她的身材好看,手關節又粗又大,顯得瘦骨嶙峋,遠不如咱
  國妞的纖纖玉手。

  “操,我不能碰她,她就能碰我,這不是明擺著被她騷扰了嘛。”我走回座位
  對老魯他們開著玩笑,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

  “嘿嘿,你被人家吃豆腐了﹍﹍”劉正坏笑著:“那個很正點,頭發是???
  ??﹍﹍”劉正說完离開座位,看來他也坐不住了,上赶子找騷扰去。

  “她們這些舞女一般不摸亞洲人。徐勇跟我講上檔次的夜總會里,舞女跳完了,
  有人招手她就過去,有一次有一個亞洲人,從穿著上看那很有錢的,他招手,舞女
  裝沒看見,后來還是跟一個白人出去了。”我喝了口酒,听著老魯對我說。

  “那他媽的是錢還不夠多。”我回答。

  “不是不是。”老魯的頭又搖的跟波浪鼓似的。

  我笑著看了老魯一眼。

  從進了酒吧,老魯色迷迷的笑臉一直維持到現在,但老同志畢竟有分寸,我想
  有家有室的人了,估計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了,后來才想明白,他是心疼那几塊錢。
  老魯長得一副儒雅學者气質,很迷惑人,其實內心“丰富”著呢,老魯說了,國內
  多便宜啊,二十刀就能來真的。

  新鮮勁儿過后,我們的注意力從舞娘身上移開,隨便閑聊起來,八卦著系里這
  些博士生和那几個鳥教授。

  “王芳和庫克是不是﹍﹍啊?听說上次去???????開會他們住一個房間
  耶?”劉正笑著問老魯。   

  老魯也微笑,滿臉洋溢著濃濃的神秘色彩。

  “王芳和她丈夫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好奇心也大發。

  “那是個???? ?????。”老魯依然神秘微笑著回答:“王芳先來的,
  她丈夫來了之后住了不到一個月就回去了,很快就离婚了。后來張山李衛為了王芳
  到了誰也不理誰的程度了,可熱鬧呢,張山找到???????走了,你們不認識。
  劉正認識李衛,他今年春天剛找到工作走的﹍﹍

  “王芳丈夫人不錯啊,挺精明的人,又大气,他那時候老跑我們家。他在國內
  生意做得很不錯呢,來這里陪讀,成天在家呆著,他又不想讀書,他哪里受得了。
  他還在車場打過黑工,他說他在國內做人上人,跑這里就是最底層,后來一定要回
  去,王芳又不可能回去﹍﹍”


  听老魯胡扯,我腦海里浮現出王芳嬌小的模樣。王芳好象是重慶人,長得不能
  說漂亮,身材瘦小,但絕對讓人感覺舒服,特別是她說話時,神態相當可愛。還記
  得第一次在系里看見她時,她笑著問我時差倒過來沒有,先把時差倒過來,其他的
  不著急,英文暫時听不懂沒關系,慢慢就适應了。就這几句話,讓我對王芳很有好
  感。  

  “﹍﹍我跟你們講,王芳啊﹍﹍”老魯越說越來勁:“你趁屋里沒人從后面把
  她抱住,她肯定讓你抱﹍﹍”看老魯興奮的臉色,一小瓶啤酒就他高了。

  “你是不是抱過她?”我和劉正几乎异口同聲發問。

  “沒--有。”老魯拉著長聲回答,很有個人風格的又搖頭。

  我和劉正都認為老魯在撒謊。

  七

  星期一中午,我用學校餐廳里那個比廁所還髒的微波爐熱飯,看見王芳也拿著
  個飯盒走過來。

  “嗨!來了。”我衝她打招呼。

  “你下午有課啊?”王芳笑眯眯地問我。在市大讀ph?,第一年不用找老板也
  不做試驗,僅僅讀几門課。

  “沒課,在家呆著沒意思,在這里還能在机房上個网和人下個棋。”我的飯已
  經熱好了,我一邊回答一邊從微波爐里把飯盒拿出來,我看見王芳仰頭看著敞開的
  微波爐,沒有立刻將飯盒放進去,我順手撕了一大團紙巾,把里面大概擦了擦干淨,
  然后對王芳又說:“我幫你放進去。”

  王芳好象對我說的話反應慢半拍,但她很快笑了,將飯盒遞給我。學校餐廳里
  的微波爐放置在一個台子上,對于老外來說挺好,對于估計只有一米五多點的王芳
  有點高了。

  “可不喜歡用CAFETERIA這個爐子熱飯,原來系里机房那個好好的竟然坏了。”王
  芳似乎是沒話找話說,。

  “為什么不再買一個?”我問。

  “沒錢啊,你不知道今年BUDGET CUT﹍﹍”

  我和王芳端著飯找到一個相對清靜的角落。我用餐廳里的塑料叉子往嘴里塞著
  自己炖的蔬菜雞腿大雜燴。王芳手里拿著一雙乳白色的,最上部刻著精致花紋的竹
  筷,她夾起一根豆角往口中放時,頭略側向一邊,微微低下,她齊肩的長發低垂,
  滑至飯盒邊緣,發絲一搖一蕩地触碰著她的手背,塑料盒子,乳白色的筷子,我的
  心又條件反射地跟著微微蕩漾,被触動,异樣的感覺。

  我這個毛病是大學時落下的,那時的女生好象都是長發,我坐在食堂里一邊吃
  飯,一邊瞄著女生們晃晃悠悠,甩來甩去的青絲。雖然個別的看著油膩膩,一綹一
  綹,大概很久不洗頭,讓人犯惡心,但大多數感覺不錯。后來我看見了趙敏,她也
  是王芳這樣半長的發式,她吃飯或者和同學說話時,柔順的發梢在她的肩膀上,高
  聳的胸脯上隨意滑動﹍﹍

  王芳不似趙敏,不是那种半天不吭聲,讓別人不知道她腦子里都想些什么的女
  孩﹍﹍或者稱女人。我們邊吃飯,王芳問我現在听課怎么樣,是不是基本上差不多
  了。她告訴我英文太重要了,在美國討生活,什么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一口好英
  語,即便什么都有,英文不好就意味著喪失机會。

  王芳的英語比我強多了,但仍需提高。每次看她仰著頭和那些教授們講話時,
  教授們各個面帶欣賞的笑容,耐心地听她講解,每當她啊啊地找不到個合适用詞的
  瞬間,教授們更加微笑著耐心等待。相比之下,不要說我、老魯,劉正那么流利的
  英文也沒這么幸運,還沒等到我們太過于結巴,教授們的眉頭已經皺起來,直想拔
  腿開溜。老魯感慨:男女有別、男女有別。

  “對了,高肖華,反正你下午沒事,陪我去????????吧,我想去買點
  衣服,你幫我參謀﹍﹍”

  王芳突如其來的請求讓我小小地吃了一惊,然后想也沒多想地笑著說了句:
  “買什么衣服?內衣我可不會參謀﹍﹍”

  這回輪到王芳嚇一跳,但她立刻笑了,嘴角微微上翹,薄薄的雙唇在菜湯或者
  是菜油的滋潤下,閃著一點光澤,我突然想起老魯那句話:你趁屋里沒人從后面把
  她抱住,她肯定讓你抱。


  我不喜歡逛商場,第一、商場里面空气不好,臭哄哄的人味夾雜著香噴噴化妝
  品味,令人窒息,第二個原因是逛商場太消耗体力,比打場籃球都累,還有第三個
  原因﹍﹍我最不喜歡和女人逛商場,女人一進商場,她們的眼睛就發出興奮的光芒,
  趙敏就是這樣。記得有一次趙敏看見一件不錯的衣服,白色的,穿在她身上緊緊的,
  很顯身條,398塊錢,我知道自己帶了600塊錢出來,剩下200塊夠吃飯打
  車的,所以一咬牙就對她說買了,然后准備掏錢。可趙敏衝我搖頭,說太貴了你發
  瘋啊。那件事后我得出兩個結論,一是我要娶趙敏當老婆,二是沒有掙足夠的鈔票
  之前不和女人進商場。我相信有一天我一定讓自己喜歡的女人那雙眼泛綠的光芒被
  心滿意足的笑容代替,可惜趙敏不給我机會。

  王芳從試衣間出來,她穿了一件連衣裙,我一愣,笑著問:“這衣服你能穿出
  去嗎?美國大街上很少看見女人穿裙子,除非老太太。”

  王芳帶點惊訝的表情,然后不以為然的樣子,好象是嫌我土,她回答:“能啊,
  去???,去?????,跳舞也可以穿,你去過????? ????????
  ?嗎?就在????????,54街,每星期五晚上有中國電影,然后有舞會,
  還可以吃點東西,學生的會員費很少,每月才5塊錢。”

  “那里有女的嗎?”我裝著一本正經地發問。

  王芳先是一愣,笑著回答:“有啊,很多﹍﹍”

  “有你這樣的嗎?”

  王芳沒回答,看著我,輕聲笑了出來。我捕捉到她臉上閃過一抹嬌羞,跟著也
  笑了。

  從商店出來,我建議在大街上走一走,領略一下紐約,這座聞名世界大都市的
  喧鬧繁華,華爾街、羅克菲勒中心這些頂級財富的象征,以及高樓大廈之下,無家
  可歸者穿著破爛衣衫躺在寒風中的奇妙景觀。          

  王芳一面走一面說太冷了,她那大衣的口袋很淺,手放進去怎么也暖和不起來。


  “你把一只手放我兜儿里。”我對王芳說著,拉起她的手攥住。

  王芳的臉大概被風吹的,紅扑扑的,她興高采烈地說:“你這里真暖和,不行
  不行,我另一只手也要放進來。”她撒嬌撒得很大方。我把她的手從我口袋里拿出
  來,站到她身后,雙手分別握住王芳的雙手,然后放在自己大衣兜里,因為我大衣
  拉鎖敞開的,那姿勢似乎是從后面把她摟住。等了片刻,王芳沒有任何拒絕的舉動,
  我膽子大了些,更靠近她,然后我雙手從口袋里拿出來,一下緊緊地抱住她。

  此時天色很暗,我從側面觀察王芳,她也微微側過臉,看著我。我們都沒說話。
  過了一陣,我听王芳輕聲問:“你還逛不逛街?”

  “不逛,就在這里站一宿”

  “﹍﹍你不餓嗎?我餓了﹍﹍”

  最后我很識趣地松開王芳,然后拉住她的一只手,說:“咱們吃飯去,你想吃
  什么?”  


  那天晚上,我們回家時一同在135街下了車,我送王芳到家門口,王芳對我
  說:你回去時小心點,快些走,好在就四個?????。

  我回到家后王芳給我打來電話,問我安全到了沒有,我回答說讓她放心,要求
  她早點睡覺,畢竟外面凍了一個晚上,小心別感冒了。王芳要我也早點休息,听語
  气,她相當的愉快,她還讓我第二天打電話到她的辦公室。

  我一個電話也沒給王芳打,上課時都繞開她的辦公室走。王芳雖然看著很年輕,
  但實際上大我四歲,一個离婚的女人,在眾人的口中她更是身經百戰的。我認為她
  大可不必跟我擺譜。也許她想吊我胃口,但遺憾的是她的魅力遠達不到令我非和她
  上床不可的地步。

  我依然象平常一樣,晚上快11點才回家,甚至還要晚,因為我找到一個和我水平
  差不多的棋友,我們一邊胡扯一邊下棋,那位仁兄說自己是個越南人,會講一點客
  家話。我說我參加過那場中越自衛反擊戰,他說中國和越南都是輸家,鄧小平為了
  和美國交好,替美國人出口越戰的惡气才出兵越南。他又說起89天安門事件,我
  說我原來是38軍的,參加過平暴,目前正在美國做生意呢,考慮著到東南亞投資。
  那天晚上那老兄連輸四盤,我高興之余感覺自己真他媽不是好人。  


  星期五,我主動來到王芳的辦公室,裝作什么事都沒有一樣問她忙什么呢。

  “你怎么回事嘛?”王芳口气里似乎對我很不滿。

  “我怎么了?晚上要上課白天做作業,這不是剛剛有時間就來找你了嘛。”

  “我給你打過電話﹍﹍”她說。

  “你留言了?我天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 ???????。”  


  “我沒留言,你怎么不打電話呀?﹍﹍哎,你這個人真是﹍﹍這么煩人呢﹍﹍”
  王芳說著笑了。    

  我立刻也笑了,然后湊過去要抱住她,王芳一下子閃開,皺著眉頭說:“別,
  這是在辦公室。”

  我盯著她的臉,沒再試圖做什么,隨手拿起一個她桌子上做試驗用的水平儀器
  擺弄,問道:“你說的那個什么?????????,晚上咱們一起去,好不好?”


  “可以啊,今天晚上演張藝謀的《活著》,听說國內還不讓放呢。”

  听到這個消息,我立刻開心起來,就算這一晚又將一無所獲,至少看了一場老
  謀子的電影。

  但那晚我有雙重收獲,先看了電影,又在王芳那里過了夜。


    0 ☆☆☆筱禾說書于2006-06-14 2029留言☆☆☆ 



  --------------------------------------------------------------------------------

    掌上晉江––博朗電子書   

  八

  圣誕節還沒過呢,翔子電話里告訴我,他已經和雇主徹底鬧翻了,畫雖然都畫
  完,但他不答應雇主修改的要求,他們沒給翔子剩下的工錢。翔子現在已經搬出雇
  主家,在一個破破爛爛的區里租了一間小房子。他先用手里的錢把周圍玩了個遍,
  在最南端的海島上參觀了海明威故居,進了鱷魚島,吃了鱷魚肉,還參加個華人的
  旅行團,跑到奧蘭多迪斯尼世界。他照了很多照片,還畫了几張寫生,然后又去酒
  吧喝酒,看脫衣舞,最后又跑到賭場里玩了100塊錢的老虎机,中間曾掉下來4
  0塊錢的硬幣,但最終還是讓老虎机都吃進去了,他玩得很盡興。   

  “你丫糊涂了!他們憑什么不給你工錢?他們不給你去告他!”我一听翔子說
  這些真替他著急。

  “我上哪告他們去,咱連一整句英文都說不清楚,法院門都不知道在哪儿。”


  “找律師啊,你那里有中文報紙吧?找個律師。不過可別找中國人的律師,他
  們自己那爛英文還白和不清呢,非輸不可。你找那种老外的專門做中國人生意的律
  師,他一般都有几個講中文的秘書﹍﹍”

  “你別給我出餿主意了。律師費要給吧,要下來那點錢還不夠律師費的呢。”


  “要是我,錢要下來全給律師都高興﹍﹍”

  “你那個叫做斗气儿﹍﹍”翔子打斷我,語气听起來真的不高興了:“我跟他
  們說了,錢,我可以一分不要,讓我按他們胡說八道的修改,听他們擺弄,門儿也
  沒有!”

  “你丫話說清楚了嗎?他們能懂嗎?”我笑問。我想起高考時翔子的英文考了
  十几分。

  “嗨,愛懂不懂了,反正我說了。”翔子似乎也笑了。

  “就是,跟丫講英文就算夠給他們臉了。”我哄翔子。

  “就是,這話我愛听。”

  玩笑過后,我問翔子:“你怎么打算的?回去?”

  翔子先嘆了口气:“來了一趟美國總不能什么沒見識呢就回去吧﹍﹍再說,我
  走的時候跟美院搞那么僵﹍﹍我不想馬上回去﹍﹍”

  我沒插嘴,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去紐約。哥們儿投奔你那儿,怎么樣?”翔子的語气嘻嘻哈哈,以我對
  翔子的了解,我知道他非常認真。

  “那還不快來,我都快寂寞瘋了。”

  翔子電話那邊一下子笑了,說:“你可夠笨的,來了都半年了,我還以為你金
  發小妞交往好几個了呢。”

  “那是你的強項,等著你來跟你學兩手呢﹍﹍”

  我不是特別清楚翔子說的投奔,是怎樣的投奔,但他張口了,我絕對要答應他。
  另外我真的很高興這么無聊的异國生活中,能与從小玩大的哥們相聚。

  九

  雖然只事隔兩個星期,但和王芳初次上床的那些細節印象里已經模糊不清了,
  似乎記得我控制自己以求持久持久再持久,搞不清王芳需要多長時間,怎么才可以
  滿足,鬧得最后匆匆了事,實在沒什么美妙感覺。

  但第二天中午,王芳做的那一桌子飯卻讓我記憶猶新。她做了四五樣菜,雖然
  每樣不多,但味道极好,是我自來美國后第一次吃到屬于人類應該吃的飯。

  “真沒想到!你手藝這么好。”我邊吃邊不由得由衷贊美:“真不象‘非人類’
  做的飯。”

  “什么非人類?”王芳瞪大眼睛厲聲喝問。   

  “不是說世界上分三种人嘛,男人,女人,女博士,也就是非人類。”

  “啊?﹍﹍”王芳立刻笑了:“什么話嘛,你講它作什么,你又不是狐狸。”


  “狐狸?什么意思?”

  “吃不到葡萄嘛!”王芳說笑著,雖然眼睛兩邊微微堆起皺褶,但五官顯得尤
  為端正,很清秀的一個女子。而且我喜歡她气質里洋溢著的靈气。 

  “其實我原來也不很會燒飯,到了這里以后才慢慢學的。出國時候帶了好多本
  食譜。我爸爸很會燒飯,他燒飯才好吃﹍﹍”王芳微笑著一直不停地對我說。

  用過午餐,王芳說道:“我清理桌子,你把碗筷洗了。你洗干淨一點。”

  我看了一眼她講話時的表情,似乎沒有商量的余地,心想:非人類就是非人類。


  后來我建議出去走走,當然不想在哈林區散步,去曼哈頓,去中國城或者去發
  拉盛都可以,總体來說,我喜歡室外活動多于室內活動。王芳不同意,她說最不喜
  歡出去亂走,除非有事情做。最后我們躺在被子里看了一下午的錄像帶,都是王芳
  從錄像店里租來的。

  自從和王芳發生關系后,我极力避免在學校里找她。有時我打電話給她,然后
  直奔她的住所。我們之間的關系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

  那天晚上,王芳在我的住所,躺在我的破雙人床上,我們剛剛忙活完。電話響
  了,是翔子,他說他机票都買好了,下星期四到,讓我去机場接他。我讓他把航班
  號告訴我,又問他是哪個机場,他回答說:紐約啊,紐約机場啊。我問他机票上寫
  著什么,是不是???,他看了半天說沒有???,有個???,我說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王芳問我:“你那畫畫的朋友真的來了?”

  “那還能假。”

  “你怎么接他?你又沒車。”

  “????唄,嘖﹍﹍”我吸了一下牙床,接著說:“從??????開到?
  ?????得多少錢?我操﹍﹍忒貴了。”

  “你怎么不告訴他你沒車呢?告訴他在紐約上學一般都沒有車。”

  “別了,如果這么講了,他馬上會理解為我不愿意去接他。”我回答王芳。我
  對翔子很了解,他這個人很敏感,特別是在求人這方面。另外我和他十几年的交情,
  大部分事情上都是我讓著他,好象已經成習慣了。

  “你不接他也沒什么,他一個大男人,自己坐地鐵過來嘛。咱們系里,哪個人
  不是下了飛机自己找過來的,我還是女生呢。”王芳又說。

  “不一樣,他是普通人類,不能跟你比。”我摟住王芳嚴肅回答。

  “討厭啊!你!”王芳笑著狠狠地瞪我:“這樣吧,我去問問劉台胞,看他能
  不能帶你過去。”

  “我也想到劉正了,明天正好有課,我去問問他。”

  “你問他他不一定同意。”王芳說得很肯定。  

  我低頭看著怀里的王芳,忍了忍,但還是忍不住,停頓片刻才問:“你怎么就
  那么大面子?”

  王芳抬起眼皮瞧我,回答:“怪聲怪气的,什么意思啊?”

  我衝王芳微微一笑。

  “說話嘛,怎么不說話了?”王芳在質問我,咄咄逼人。

  我依然面帶微笑,低下頭輕輕親了王芳一下。

  王芳若有所思很久,后來她离開了我的摟抱,坐直身子開口說道:“有時我感
  覺來美國這几年就跟做夢似的﹍﹍真沒想到和張永林那么快就离了,現在想想都難
  以置信﹍﹍你知道那時候我辦他過來多難啊,我讀?aster,又是半獎,到處找人借
  錢放到銀行里,然后開證明,找導師寫信,找學校寫信。他來了,我沒要求他怎么
  樣,我不讓他去打工,是怕他不喜歡這里,他要打工我就鼓勵他﹍﹍他臨走的那天
  晚上,我哭死了,他也流淚﹍﹍”

  我一邊听她述說,一邊抓過她的一只手攥住,希望以此能給她些安慰。王芳說
  著,她突然問我:“你怎么不說話呢?”

  “我這不是等你講完嘛,不敢插話。”我笑著回答她。

  “我不和你開玩笑﹍﹍我希望咱們能正正經經地說點什么﹍﹍你是不是不想說?”
  王芳凝視我。

  我沒有避開她的目光,但沒有立刻表態。沉默了半天,我開口問:“你和張山
  李衛那些傳言都是真的還是假的?還有庫克﹍﹍”我沒說下去,因為腦海里閃現出
  庫克辦公室的那些照片,四個漂亮的子女,一個金發碧眼的老婆。

  王芳注視我的目光很不友好,也許有怒气:“解釋這些沒意思﹍﹍”她說著起
  身,開始穿衣服。我也起來,立刻抱住她,哄她。王芳似乎很堅決,她厭煩地推開
  我,穿好衣服。我也連忙穿衣服,說了句: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

  我一把扯住王芳的衣服袖子。

  “干什么呀?你放開我!”

  “什么?我????你?!”我陪笑著問。

  王芳厭惡地瞪了我一眼,大概真的生气了。后來王芳在前面走,我在她旁邊跟
  著,直到她住的公寓前。我回去后給王芳打了一個電話,問她是否安全上樓并進屋
  了。王芳冷冷地問我說完沒有,然后她挂了我的電話。

  以后几天我都沒找王芳,再后來的某天,我看見王芳走進机房,真不明白她辦
  公室里有庫克為她買的最新的牛?電腦,她何必往机房跑。我假裝沒看見她。然后
  我听到咚的一聲,回過身,看見王芳蹲在地上整理紙片和文件夾。我走過去幫她收
  拾,然后我向她道歉,再然后我們一起回家,一起滾到她的床上。     

  一個哥們儿從國內打來電話,問我過得怎么樣,有沒有搞到洋妞。我給他講了
  和王芳的每個細節,頗有炫耀的意思。后來哥們儿笑著說:原來你們美國鬼子也興
  “四不方針”,我問什么是四不方針,他回答:不主動、不拒絕、不承諾、不負責。
  我猛地一听感覺很搞笑,放下電話細想想還真是那么回事。

  十

  翔子的班机下午到。我先把家收拾一下,有朋自遠方來,好歹要看得過去。接
  著我去了飯館,買了很多肉菜,翔子說過他是肉食動物。我還買了不少啤酒,本來
  我想買一瓶尚好的威士忌代替白酒,跑到專營酒店一看實在太貴。記得國內的時候
  翔子請我喝人頭馬,他說喝啤酒檔次低,市場上又根本沒有正宗的葡萄酒,所以就
  喝人頭馬了。

  那天天气不錯,雖然气溫很低,但陽光普照,万里無云,天空藍得很透,色彩
  格外亮麗。大概因為光線太強,那些高高低低的建筑,街道兩旁停放的汽車,還有
  偶爾一兩個行走的路人在陽光的普照下,蒙上一層隱約的金黃色光亮,還有投下的
  濃重倒影。

  記得同樣一個寒冷的,陽光明媚的上午,翔子對我說印象派作品的杰出之處和
  在繪畫技法上特殊意義,他告訴我在對光和影的認識和表現上的強烈程度,印象派
  作品絕對讓人感覺到震撼。翔子說這番話那年18歲,我17歲,當時我并不覺得
  戴曉翔有在我面前炫耀的意思,因為他講話時神采奕奕,全情投入,滿含著對印象
  派作品的厚愛,對繪畫大師們的崇拜之情。17歲的我故作老道地在內心里得出一
  個結論:翔子是真正搞藝術的,我最多是希望玩玩藝術。

  我吃力地一手提著左公雞芥蘭牛什錦蝦之類的東西,一手提著啤酒、葡萄酒走
  在哈林區寂靜的街道中,我不知道自己這副尊容能不能入畫,但我想在翔子的手中
  至少可以勾勒出在寒冷的深冬,我所深刻体會出來的溫暖的光和隨行的影,以及此
  時我愉快的心情。


  我乘地鐵來到机場,看見屏幕上顯示翔子的飛机已經降落,連忙找到出口,站
  在那里迎接戴曉翔。我心里還琢磨著,丫別糊里糊涂地犯傻,坐錯飛机什么的。 

  漸漸地陸續有人出來,不久,我先看見了東張西望的翔子,他的變化太大了,
  比在國內我們見的最后一面時消瘦,雖然從前臉色不白,但現在比那時要黑几倍,
  看來佛羅里達的陽光夠毒。他頭發剃得象個西班牙人,前面不長,后面撮得更高,
  臉刮得干干淨淨,整体感覺倒是比以前更精神了。

  翔子終于也看見了我,他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那副陽光的帥樣不得不讓我感慨:
  戴曉翔這樣的人就應該有好命,不用眼紅了。

  “真不容易,總算是飛過來了。你變樣了,華子。”翔子先開口。

  “變年輕了是吧﹍﹍”我得意地瞧著翔子。

  “越活越年輕,連學生眼鏡都帶上了,假模假樣的,呵呵,你不是說堅決不戴
  眼鏡嘛。”翔子嘲笑我。

  “我怕看不到你,你走丟了我還得去警察局挂失。找到你就不用戴了”我說著
  取下眼鏡放在兜里,又順手接過翔子手提箱的拉杆,問道:“對了,你是不是要取
  行李?”

  “取什么行李?”翔子眨著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就這么一個箱子。”


  我不得不承認,在很多生活細節上,戴曉翔确實具備藝術工作者的瀟洒和前衛,
  為什么我出國的時候就弄了兩個死沉的大箱子,里面裝著近50%的廢物?

  我拉著小黑箱,帶著翔子找出口,听翔子又說:“紐約机場真小,還沒有佛羅
  里達那個机場大。”

  “紐約有好几個机場,國際机場在JAMAICA那邊。”

  翔子沒有繼續說什么,我以為他對我的回答不滿意,因為他一向敏感。于是回
  頭,對翔子微微一笑。

  “你可比原來瘦了。怎么搞的?”他又開口。

  “能不瘦嘛,出國前折騰半天,來這里才半年,耐克鞋都走得漏底了。”  

  “不是吧,鍛煉身体太頻繁,累的?﹍﹍”

  听這話,我略微收斂面部笑容,挺正經挺隨意地說了一句:“那僅僅是一方面,
  最主要是想你﹍﹍”

  翔子做出忍俊不禁的表情,瞟我一眼,又向四周看了看。

  “放心,在美國就這點好,公共場合想說什么說什么,通常情況沒人听得懂。”
  我很認真地安慰他。

  在我所有相識、要好的朋友里,只有和翔子可以開類似的玩笑。記得從十四、
  五歲起,這樣的玩笑我們開了有几年,可有一天突然發現,我們之間再也不說曖昧
  的言語,不開表達兩人親密的玩笑了。我們長大了。     

  我原本和劉正說好,他開車帶我過來,他答應得很痛快,還開玩笑說如果是接
  一個美女,當天晚上的飯他都請了。后來劉正老板要星期四下午和他談談實驗進度
  問題,劉正不敢推辭,他立刻請他的一個台灣同胞代他跑一趟机場。我謝了劉正的
  好意,因為求一個不熟悉的人實在麻煩。其實劉正人不錯,除了他喜歡台獨我不太
  喜歡以外,我和劉正很處得來。

  王芳對劉正另有看法,她認為劉正根本是找借口推辭我。我反駁說第一,劉正
  沒有責任和義務非要幫我跑机場,第二,他是真有事還是找借口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三,我愿意信他所言,如果你認為我二五零,隨便。這些是我和王芳拌嘴的細節,
  此乃后話了。

  走出接机樓,我領著戴曉翔直奔停在路邊列隊等候的出租車們。翔子很有興致地說紐
  約出租汽車上頂的帽子那么大,往那里一橫,感覺很痞,很酷。他又問我曼哈頓在
  哪里,能不能看見帝國大廈等等問題,看得出,翔子對這次紐約之行很興奮与期待,
  絲毫不是我猜測的:迫于生存的無奈。


  十一

  我在翔子到來之前已經向他做過宣傳,告訴他我住的地方极其簡陋,請他將就,
  尤其不要和翔子雇主那百万豪宅比較,那差別如同天堂与地獄。所以翔子一進門就
  嚷嚷說:相當好了,比他在佛州租的房子強多了。

  我讓翔子先洗個澡,我已經聞見他身上一股子臭味,可翔子說不著急洗澡,他
  很餓,要吃東西。別看翔子穿得比我有品味比我將就,可還是不改從前的愛好:整
  個一個驢糞蛋--表面光。不知道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女人們是怎么忍受來著。

  那天的晚飯,我們從下午四點一直吃到凌晨。翔子在几塊肉墊底之后,開始給
  我仔細講他在佛羅里達的經歷,与那個闊佬一家如何斗智斗勇。翔子說他真算見識
  了什么叫高傲,就是擺出和藹微笑的面孔,緩慢的節奏說著彬彬有禮的話語,卻讓
  別人感覺沒有和他們說話的資格。

  “他們家里那個娘們儿抽煙,她有專門的吸煙室,我抽煙必須在外面,而且要
  等滅了煙頭五分鐘之后才能進房子里。”翔子气哼哼地說。

  “嗨,美國哪儿不是這德性,在學校里不用想,多冷都只能站在外面抽煙。我
  租這個房子,寫到合同里,因為我吸煙,所以搬走前要給人家洗地毯、重新粉刷牆
  壁。就是這樣人家還不愿意租給我呢。”

  這樣回答翔子,因為我不想拱他的火,使他更義憤填膺。最重要的一點,我仔
  細听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不認為那闊佬一家有什么惡劣舉動,倒是翔子,心理不
  是太平和。這些話也許我找到合适机會會對翔子說清楚,不過現在是万万說不得。


  翔子喝高興了,他說几种酒攙在一起喝才過癮,我說冰箱里還有料酒,他就真
  的去拿了。

  “你丫他媽的小气,嘿,這里還藏著美國酒﹍﹍”翔子對著敞開的冰箱大呼小
  叫。

  “真他媽胡說,哪有這事儿!”我笑著也走過去。

  翔子手里攥著一個易拉罐,吭吭吃吃念著:“乃﹍乃﹍”很有醉鬼樣。

  “奶你個大爺,??????!最便宜的啤酒,九毛九六個,老子天天就是這
  個,給你喝的青島瓶裝八塊九毛九六個,買?????????也能買一打了!”
  我雖然笑著講話,可真有點惱火。   

  翔子先愣了一下,只是瞬間的,很快他咧嘴笑了:“喝高了﹍﹍頭疼死了﹍哎
  喲,你給我按摩按摩吧﹍﹍”從前的伎倆,戴曉翔又拿出來了。

  我沒理丫的,盤腿坐回飯桌前。翔子也跟著我走了過來:“我真頭疼,快點,
  讓我躺會儿﹍﹍”他說著,一屁股坐地毯上,身子向后一仰,腦袋放到了我的一條
  腿上閉目養神,然后又問:“你怎么不買個飯桌?用這么個破茶几,吃飯多不舒服
  ﹍﹍”

  此刻翔子枕著我的大腿躺著,可能我同他又抽又喝的,在出租車里翔子身上散
  發的那股子臭汗味也沒了,取而代之的倒是一种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味道。

  “我基本上就是回來睡個覺,買了也沒用。除了電視和微波爐,咱什么也沒買,
  其他的家具有的是房東的,有的是揀的。”

  “天啊,揀垃圾,你可真墮落。”翔子抬起眼皮瞧我,面部表情有嘲笑的味道。


  “我墮落,我已經墮落到只剩一張人皮了。”我回答。

  翔子哈哈笑著。

  以后我們又聊起哈林區的种种惡名,翔子越听越興奮,他說現在半夜一點,他
  要夜闖哈林區,看看到底有多恐怖。我也感覺吃得挺飽,想到外面走走,然后我讓
  翔子穿我的羽絨服,自己往身上套了兩件毛衣,再穿上夾克。

  “錢包里的大額鈔票都拿出來,一塊錢一張的放七八張就行了。”我對翔子又
  說。

  “為什么啊?”翔子惊奇地問。

  “你不怕搶劫?如果好几百塊錢被搶了你不心疼?”

  “那就不帶錢包。”

  我衝一臉傻气的翔子一笑,想起那時老魯劉正他們告誡我的情景,回答:“不
  帶錢包或者錢包里沒錢更危險,搶劫的一看忙活半天什么也沒有,你想后果是什么。
  這儿的劫匪毒癮一上來,他們只要看見錢包里一摞票子就拿,不管多少,硬幣里揀
  白色的拿,紅的不要,錢包還給你,人家不要信用卡﹍﹍”

  “我操,真有搶劫啊!﹍﹍”翔子說這話時沒有剛才那么興奮了,似乎有些憂
  慮:“他們都有槍?”

  “据說有的有,我覺得大部分沒有,頂多拿刀拿棍棒去搶。今年剛剛發生的一
  個案子,一個黑人拿著玩具槍在地鐵里搶一個白人,結果拿了錢一轉身,被白人用
  真槍打死了。”       

  “他們為什么不偷?那多安全。”翔子和我一樣,很体諒劫匪的凄慘處境。

  “偷竊的技術含量太高,那要心靈手巧,這的人做不來,也就只能生搶。”


  我和翔子穿好衣服准備好“保命錢”,然后來到外面,紐約冬季的天气和北京
  很類似,只是濕潤些,感覺更冷。馬路上空無一人,不要說半夜一點,即使晚上1
  0點,這個街區也极少行人。因為是節日期間,有的樹上零零散散挂著几個燈泡,
  与此時曼哈頓那邊燈火輝煌的繁華相比寒酸之极。

  “走路的時候注意不能讓別人靠近你,至少有4、5米距离,你要是感覺他跟
  你,你就赶緊過馬路,到另一邊去。還有,有的街道看起來有黑人在那里晃來晃去,
  其實反而安全,人家在那里做生意賣藥儿呢。搶劫的不到那邊搶,攪了人家的生意
  饒不了他,或許他們之間有????吧。”我把這半年來我自己總結的安全規則和
  打听來的安全信息一一告訴翔子。

  翔子听著,沒有多說什么,他四下張望,不時回頭看看有沒有人跟蹤。走了兩
  個街區,翔子突然開口:“你說你出國干什么?在北京走在大街上至少還有人身安
  全保障﹍﹍”

  “這么刺激心跳的机會上哪找去。哎,來都來了,還能回去?再說我不過來,
  你到紐約投奔誰去。”

  我話音沒落,扭過頭看他,發現翔子正凝視我,大概有四五秒鐘,在我看來非
  常曖昧的目光。

  “你這半年過得怎么樣?”翔子很正經地問了一句。

  “比較難熬,現在沒問題了。咱們回去吧,我這衣服太冷了。”

  “跑回去,怎么樣?”翔子笑問。

  “看誰跑得快﹍﹍”我笑答,已經行動了。

  還記得在北京的時候,也是凌晨一兩點鐘,剛剛上大學的我獨自晃悠在馬路上,
  看見兩個年輕的民工嚷嚷著嘻笑著,你追我赶,拼命猛跑。當時我心里嘲笑他們真
  他媽的傻?。而此時此刻,我和翔子同樣在寂靜的黑夜里面帶笑容跑步前行,我這
  才明白,真正的傻?是當時的自己。  

  十二

  一覺醒來,看看手表,已經快上午11點了。翔子背對著我,埋頭弓腰還在熟
  睡。我看不見他的臉,只有腦袋頂上支楞著几撮頭發露在被子外面。翔子沒有棉被,
  我們只能蓋一床被子,好在我這里有兩個枕頭,那是為了王芳才買的。

  昨晚從外面回來,翔子說他渴了要喝茶水,我告訴他我這里沒有茶葉,自己拿
  微波爐熱點自來水。翔子燒了一杯,還給我也弄了杯熱水。后來翔子說他又餓了,
  把冰箱里的啤酒也搬了出來。我發現酒還是買少了,戴曉翔能喝,不給他整白的、
  有勁的,多少也不夠他造。快后半夜了,我說我熬不住先睡了,翔子說他過會儿也
  睡。迷迷糊糊中,我看見翔子脫了衣服,里面穿的白色內褲,繃得挺緊,前面鼓囊
  囊,后面翹得很,他好象沒有脫上身的內衣,鑽進我的被窩,嘴里還念叨怎么沒有
  一床多余的被子。  

  翔子醒來時,我已經在吃早飯了。我問他今天有什么計划,如果需要我可以陪
  他,但五點以后我要在机房值班。他說不用我陪,我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想在哈
  林區四周轉轉。我回答也好,并囑咐他小心一點,這地方危机四伏。

  那個周末,我一直帶翔子到處走,教他如何看紐約地鐵路線圖,如何買月票,
  如何轉車。翔子笑著對我說那個賣票的黑人大嫂很逗,給他找錢時先數硬幣,然后
  往上加毛票,直加到翔子的付款數額。我說這里的人就是這樣,有一次在超市,我
  買六個苹果,每個苹果3毛錢,收款机坏了,收錢的丫頭拿著筆三加三加三一直加
  了六個三,終于算出一塊八,我夸她說??? ??? ???? ????。

  戴曉翔听著又樂了。我在想同中學時代相比翔子變化很大,比那時要開朗陽光
  很多,也許因為他上大學以后的經歷太順,漸漸俱備了骨子里的自信和驕傲。

  一路上翔子拿著他的高級照相机不停地拍照,在巨型圣誕樹下,我要翔子和大
  樹來張合影,他笑著衝我一撇嘴說:“到此一游啊?太土了。”

  “我給你拍一張吧。”翔子往后退了几步,舉著照相机邊對焦距邊說。

  我立刻擺擺姿勢,很認真地問:“怎么樣?夠不夠土?”

  翔子照完,笑著瞧我,目光有點類似那晚似夜闖哈林區時注視我的眼神。

  “你變化真挺大的。”翔子說了一句。

  “我不是說了嘛,變得就剩張人皮了。”我理解翔子說得“變化”是負面的,
  所以不想听他胡說八道,干脆自我解嘲。

  翔子微微笑著搖頭,輕聲說:“不是那意思。”

  我們沿著第五大道往上走,我要帶翔子到中央公園看看。

  “你現在怎么打算的?是不是就在紐約黑下來了?”我問翔子。

  “為什么要黑下來?我不想弄個非法身份,跟那些偷渡的似的。”翔子收起臉
  上的笑容,但也沒有沉重的表情。

  “那你這個?1簽證能行嗎?你們現在沒有雇佣關系了,好象是限期就要回國
  吧?”我繼續問翔子,并觀察他的臉色,如果他厭煩談這事,我也不多那個嘴了。


  “限期好象有一個月的時間吧,還是十天?我好象在一個中文報紙上看見過﹍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你幫哥們儿問問,看有啥辦法﹍﹍反正我是不想黑身份,以
  后我還要再來呢。”

  我點頭,沒有再問他更多的打算,比如目前如何在紐約生存,似乎他手里的錢
  也不多了。

  “我覺得自從來美國,從沒有象這几天過得這么痛快過!﹍﹍”翔子笑著看看
  我,又說:“我本來想回去算了,可一想來美國東部連紐約都沒去過不是白來嘛,
  听人說紐約是新移民的天堂,容易活,看看能不能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且這么
  近都不來看看你就回去,也不夠意思﹍﹍”

  我听翔子這樣說,轉過頭,我們相互一笑,翔子的表情很認真:“我說的是真
  的,我要是在這里混不下去就回去了,見識了紐約,看望了朋友,也算不白來。”


  我也想告訴翔子,自從來美國沒有哪几天如這些天過得這么開心,昨天晚上我
  們又喝酒,這次我喝得也很痛快,和他一起罵美國的霸道和虛偽,罵國內的腐敗和
  混亂,罵白人、罵黑人、罵亞洲人,罵印度人,罵中國人,罵犯賤的男人,罵發騷
  的女人﹍﹍很久沒有這樣痛快過。

  “什么混不下去,在這里沒有人活不下去。你踏踏實實在我這儿住,好好歇一
  歇,徹底放松。”我回答他。 


  當天晚上回家,留言机上有王芳給我的留言,我給她回了電話,她問我吃飯了
  沒有,我說我和翔子剛剛在中國城吃完回來,王芳讓我過去,正中我下怀。

  翔子正看電視,什么也沒問我。

  “今晚你一個在這里睡吧,???? ????的床咱倆睡夠擠的,你今天晚
  上睡得舒服點。”我對翔子說。

  翔子抬頭看我,臉上浮出漫不經心、不屑但又体諒的微笑,問:“你女朋友?”


  我一笑:“還不算,正在考慮中。”

  “操﹍﹍”戴曉翔笑話我。

  那天晚上我和王芳做得很起勁儿。王芳的乳房雖然不大,但很鼓翹,讓我想起
  一個美國人寫的小說,他認為東方女人的乳房普遍偏小,多數形狀是挺挺的,很有
  少女青澀的韻味,給男人帶來占有和玩味她們后的喜悅。我想在那些中意亞洲女性
  的美國男人的心目中,比如庫克,王芳一定是一個能夠讓他感受到喜悅的女人。

  我和王芳干的時候采取背后式,因為我喜歡,王芳也滿意。其實王芳的后身很
  不好看,特別是赤裸著站在那里,屁股很瘦,還低低地下垂,令人掃興。不知道為
  什么,腦子里閃過翔子的后身。昨天晚上翔子脫光衣服才進浴室洗澡,他在國內喝
  出的小肚子一點都沒了,和他寬寬的肩部相比較,腰儿又細又結實,屁股又緊又翹。


  我胡思亂想著意亂情迷,帶著王芳達到歡愛的頂峰。

  過后,我和王芳一起衝了個澡。走出浴室,王芳問起戴曉翔,我說明天我帶他
  去買東西,他需要買一件棉大衣,一條被子。

  “我和你們一起去吧,我想再買個床頭燈。”王芳躺在我怀里說。

  “那就一起去吧。”

  “他准備在你這里住多久?”

  “我不知道。我也沒問他。”    

  沉默了一陣,王芳說:“高肖華,你看這樣好了,你把你那個屋子租給他,你
  就住我這里吧。”

  “咱們這個叫做‘确定戀愛關系’?”我逗王芳。

  “你不愿意确定嗎?”她問我。

  我笑了,不置可否。回答:“房子租誰也不能租翔子,我沒法儿向他要房租。”


  “怎么不可以要?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

  “你兄弟姐妹過來住你這里,你能向他們要房租?”我反問王芳。

  “老中這套真是沒意思,想要錢還不好意思張口。”

  我挺討厭王芳說什么老中老中的,就好象她已經很老外了。

  我們雖然摟在一起,但誰也沒看誰,似乎各有心事。只听王芳說道:“咱們這
  樣算什么呢?你究竟怎樣想的?”

  我知道她想听什么,但我說不出來,所以選擇沉默。

  “你喜歡我嗎?”她又問。

  “不喜歡還能和你在一起?想抽身都沒退路了。”我回答她,有逗她開心的用
  意,也惊訝于王芳這樣的女人竟脫不了那個俗。

  我听見王芳低低的笑聲。

  第二天上午,我先打電話到我的住處,告訴翔子過一會儿王芳也過來,我們一
  起出去買東西。翔子回答“好啊”,可听語气不是太高興。不過事情進展得一切順
  利,大家都過了愉快的一天,唯一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王芳和翔子他們對相互的
  評价都不是太高。翔子嘲笑我對大齡婦女總是情有獨鐘,王芳說翔子給她感覺拿姿
  作態,還喜歡裝嫩。不明白翔子原來是怎么征服那些女人的。


  十三

  又是新的一年了,我每天依然上課,做作業,在机房值班。我已經和系里的几
  個教授都談過了,我自己最希望選劉正的老板做導師,對他做的東西比較感興趣,
  但那年似乎教授的錢都很少,我眼見著那個和我一起入學的俄國妞已經确定了老板,
  從馬來西亞來的大姐跟了庫克,卻沒有一個教授能回我個准話。    
  王芳說她去找庫克談一談,因為庫克明年依然管招生,讓他想辦法給我找活干,
  接著掙那份助教的錢。我回絕了,我告訴她如果落到那一步,我轉學。有時我感覺
  王芳挺傻的,為什么不懂得避嫌,讓我心理舒服。或者根本就是我傻,不知道她是
  真在意我們的關系還是也逢場作戲。

  我忙自己的事,也顧不上照顧翔子。他起初每天到外面轉,拍照片洗照片樂在
  其中,后來我發現他很少出去了,有時候我回來看見他買的菜做的飯,還說我可以
  裝飯盒,帶著晚上去學校里吃。有時我下午四點回家,發現他還在被窩里沒起來呢。


  徐勇見多識廣,他告訴我翔子的身份問題太好解決了,有錢就行。我給中國城
  的律師逐一打電話,最后選了三個,讓翔子去和他們談。他說他希望我和他一起過
  去,因為我的經驗總比他丰富些。

  有個姓郭的律師,他讓翔子馬上找語言學校并且交錢注冊,他那邊為翔子找一
  個經濟擔保人。此人很有一套,他一方面用不容質疑的口气讓我們感覺他很專業,
  另一方面強調自己也是早年大陸出來的留學生,知道如何幫我們。最后翔子決定在
  他那里交錢,即使他的律師費比別人還高。

  去語言學校注冊也是我和翔子一起去的,他說讓我幫他參謀,看看哪所學校比
  較好。我猜測翔子對未來有些畏懼,隱約感覺他對我有某种信任或者說依賴。


  中國新年快到了,老魯家舉辦派對,我在店里定了兩個大的比薩餅,然后拉翔
  子一起去,他一邊走一邊說都是不熟悉的人,不想湊熱鬧。來紐約一個多月,翔子
  似乎又如從前一樣的內向。

  那天王芳穿了一件中式的緊身紅色小褂,頭發梳起來,顯得完全不同于其他不
  修邊幅的中國太太們而鶴立雞群。因為我從來不愿意在學校里特別是中國人之間公
  開我和王芳的關系,所以越是這种場合我越和她保持距离。那天,我卻總是不自覺
  地對她保持關注。王芳手里拿著盤子,里面裝著兩個包子,她走到我跟前,輕聲說:
  “你不是愛吃包子嘛,老李愛人做的,味道蠻好。”

  我微笑著看了王芳一眼,她將盤子里的包子全部放到我的盤中。我用叉子指著
  一塊牛肉,說:“這個真辣。”

  王芳叉起我盤子中的牛肉償了一口,說:“不錯啊,曲小紅,這個牛肉是你做
  的嗎?味道很好哎。”王芳對眾人大聲叫著。

  准備回家時,王芳對老魯和他愛人說,讓他們放心,高肖華送她回家。

  我猜測王芳是有目的如此表現。

  派對上,翔子很少同其他人說話,倒是大家都很禮貌地關照他,与他閑聊。老
  魯愛人總捧著翔子,她說她家小孩很喜歡畫畫,請翔子當她們的老師。翔子笑著回
  答,他的水平太臭教不了小孩,怕誤人子弟。后來我看翔子一直同徐勇聊天,似乎
  還算投机。

  派對散了以后,我、翔子、王芳在夜深人靜的路上走著,王芳情緒最好,她一
  邊抱住我的胳膊靠在我身上,一邊問翔子現在感覺怎么樣?是不是已經适應了這里
  的環境?下一步打算如何。翔子回答感覺很好,很适應,下一步看看再說。

  快走到岔路口,翔子說他左拐了,笑著說讓我們睡個好覺。我目送翔子的背影
  突然有种說不出的心酸。我送王芳到了家,然后告訴她我今晚還是回那邊,因為感
  覺翔子情緒不對,跟他聊聊。王芳說她也覺得翔子不太高興,還囑咐我回去的路上
  千万小心。

  我看著王芳嬌小的樣子,忍不住在她的唇上親了一口。


  回到家,翔子已經睡下了,看見我他很吃惊,還以為我要取什么東西。

  我坐到床上,笑著問翔子:“你丫沒事儿吧?”

  “我什么事儿?”翔子被我問得發愣。

  “你和徐勇聊什么呢?我看你后來一直繃著臉。”

  “今晚這火大了!﹍﹍”翔子喊了一句。如果王芳看見此時的戴曉翔,絕對不
  會認為他裝腔作勢:“那几個老娘們跟蒼蠅似的蹤著我交她們的小孩儿畫畫﹍﹍”

  “這不是你賺錢的机會嘛﹍﹍”我反駁。 

  “這毛儿八分的我不賺,可以了吧?”

  我笑笑,沒說什么。

  “徐勇跟我說,律師告訴咱們找擔保人這些話都是騙人的,他們就是搞一張假
  的擔保書騙移民局。”

  “我也是那么猜的,你想,就這么點律師費,他們找擔保人?他要付錢給人家,
  怎么可能呢﹍﹍”

  “你什么都明白你怎么不告訴我啊,這不是讓人活坑嘛。”翔子說話時眼睛都
  瞪起來了,似乎對我很有怨气。

  “那點錢還算坑?給咱弄張擔保書,給移民局遞材料,寫信,這就可以啦,万
  一簽證被拒了還退你一半的錢﹍﹍”

  “那個假擔保書到了移民局,人家看不出來?查出來肯定驅逐出境,也許算犯
  罪進監獄呢!”

  “咱們現在冒的就是這個險,下的就是這個賭注﹍﹍”我開始還耐著性子和翔
  子吵,可越說越生气:“那你說還有什么好的辦法?這他媽的﹍﹍你又想有身份又
  想合法,你說個辦法?” 看翔子沒說話一副倒霉樣,我緩和了語气勸他:“你想
  想,那律師成天就干這种事情,沒把握他能做嘛?﹍﹍”

  “你不是說白紙黑字上寫著,所有材料都是我提供的,他又不擔責任﹍﹍”

  “他有一樁被揪出來,他還敢做下一樁嘛?他不想要律師執著了?說明從前就
  沒出過事儿﹍﹍”

  “嗨,反正到時候出事儿的是我,又不是你﹍﹍”翔子低聲說了一句。

  “﹍﹍”我感覺真的被他气火了:“翔子﹍﹍你說這話太過分了,看著咱們這
  么多年的朋友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你他媽愛怎么著怎么著!!”我罵完就离
  開了房間,回到王芳那里。

  十四

  那天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很邪門,我記得自己低頭猛走,心里想著戴曉翔從前絕
  對不是膩膩味味,喜歡埋怨朋友的人,難道來了美國人全變了?我這么邊走邊想,
  完全忘記了此時是夜里11點半,自己正走在哈林區某危險地段的街區內。

  我突然听見后面傳來很有當地特色的聲音,他在問我晚上好。我不是受過專業
  訓練的特殊人才,所以盡管平時有多少心理准備,而且有過一次被人跟蹤的經歷,
  但關鍵的那個剎那和所有人一樣做出愚蠢的反應,我停下來,轉身張望。

  真夠黑的,我是說夜色黑,那人穿的黑,臉色更黑,黑鐵塔般的背景內,就看
  見兩點眼白和一排雪白的牙齒。不知道為什么,或許看見他手里沒有抄家伙,我本
  能的反應不是逃跑,而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個能把他腦袋敲個窟窿的東西。事
  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那种北京人常說的夠生,通俗了講是夠愣那种人。

  “??? ??????,????”他這話我听得一清二楚,內容類似我
  剛到哈林區听的那句具有時尚節拍的渾厚聲音:給點零錢怎么樣,哥們儿?  

  大概因為我滿臉恐懼和仇恨的模樣,所以他又說:“???? ??,???,
  ?’? ???? ????????﹍﹍”他說話的時候一裂嘴,那牙白得直晃
  眼。  

  “﹍﹍”此時別說是英文了,我連中文都忘光了。我什么也沒說,很深刻地看
  了他一眼,乖乖從大衣兜里掏出兩塊錢,還有几個兩毛五分硬幣遞給他。我知道自
  己當時的樣子不會太酷,心里還一直自我安慰:好漢不吃眼前虧。 

  他接過錢,對我說謝謝、謝謝,我聞到他渾身的酒气。他又說他原來就住在這
  附近,他叫麥克,問我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哈林區的居民通常認為長著平臉小鼻
  子的人都來自這兩個國家。我回答他說很高興認識你,麥克,但是我得走了,他很
  禮貌地說:一會儿見。


  到了王芳住的公寓,我推門進去,還回頭看看有沒有人跟蹤,然后一個台階一
  個台階地往樓上走,我發現此時自己的腿有點軟,怎么當時一點不覺得害怕呢。王
  芳拿著電話听筒給我開了門,我沒對她說什么,直奔她的沙發。

  王芳好象正給國內的家人打電話,她沒有因為我的突然到來而挂斷電話,繼續
  用方言侃侃而談。我完全听不懂他們正在聊什么精彩的內容,對此也絲毫不感興趣,
  躺在沙發上几乎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時候,王芳來到我身邊,她問我怎么回來了,
  我回答說因為和翔子說話不痛快,王芳近一步追問,我對她講了來龍去脈。

  “我早就跟你說過嘛,從國內新過來的人就是這樣子,你幫助他他認為是理所
  當然的,不懂得??????????,他自己慢慢努力之后才會明白﹍﹍”

  王芳這話也許有些道理,但我就是不愛听,于是反駁:“哪儿跟哪儿呀,他又
  不是從國內新來的。再說要按你這么講,當初老魯也不該幫我,那時徐勇跟我有多
  熟?上來就借我八百塊錢﹍﹍”

  “你去幫他嘍,現在向我抱怨什么!” 王芳帶著怒气打斷我。

  我想說那是因為我把你當自己人當老婆。但我不做聲。

  過了一陣,王芳又說:“你心里不滿意又不好意思開口。既然他借給你的錢你
  全還給他了,那么房租你們該?????就?????,他打到中國的電話費你向
  他要嘛。你催他出去打工嘛,他這么住下去你養他多久?”

  我心想做人怎么能這么沒有抻頭儿,或者叫肚量,這么多年的交情,又是在他
  不順的時候,至于嗎,待時過境遷,想我高肖華什么人呢!我不想与王芳爭論,還
  是沉默。

  “有些老中就是這樣,如果你不對他講他很會裝傻,白吃白用你的,象咱們系
  里原來那個李衛,有些中國男人啊,很差﹍﹍”王芳跟她家里人沒噴夠,繼續在我
  這里噴。

  “自從翔子過來,我煙錢酒錢就連飯錢都快省了,如果我們一起出去坐地鐵都
  是刷他的磁卡,他嫌我買?????麻煩﹍﹍”我不無夸張地對王芳講,看她不說
  話,我繼續說:“听了這些話就替我平衡了舒暢了是吧?你多沒勁啊!”

  其實針對剛才王芳說的最后那句話,我想問她全体美國男人都什么樣,除了庫
  克她還了解哪個美國男人的長短粗細,問過之后,如果她气憤,我不會去哄她,轉
  身就回自己的家。

  然而現實的情況是我不想再次三更半夜穿行哈林區,更不愿意跟一個吃我的喝
  我的,特別是我幫他打電話出主意想辦法,之后听他指責我陷害他的戴曉翔同住一
  室。


  十五

  大概王芳因為我說她沒勁又生我的气了,所以早上起來她一句話沒同我說,看
  那個架式,她要和我決裂。我問王芳:今天是禮拜六,她有什么計划,王芳冷冷地
  回答她要去學校做試驗,我笑著說別做了,咱們去中城看場電影,她喜歡吃肯德基
  里的土豆泥和沙拉,看完電影去吃快餐。王芳似乎有些猶豫,但她最后斬釘截鐵地
  告訴我兩字:不去。        

  我看著王芳給自己做了一個三明治,不問我是不是也去學校,還是有其他計划。
  我有心摔門而去,不再看她那張挺難看的喪气臉,但最終我沒那么做,我陪她來到
  學校,告訴她我在机房,有什么事情找我。王芳极度輕微地點頭,也許根本就沒有
  點頭。我說不清自己為什么能如此忍受王芳,据某本手冊上講是因為深沉的愛情,
  我說那純粹扯淡。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呢,我又不是禽獸,總有一星半點人類的感覺。


  快到中午了,我很餓,网上的“精神食糧”完全不能抵御腸胃的空蕩。學校餐
  廳關門,最近的一個營業的快餐店要走二十分鐘,最后我決定回家。

  翔子在家,電視聲音很大,他手里擺弄著照片。翔子看見我先是詫异,然后笑
  著問:“你和王芳沒出去?今天天气多好啊。”

  我沒對翔子笑,但也絕不是一張驢臉,我衝他微微搖頭,打開冰箱,問:“你
  吃飯了嘛?”

  “我早飯中飯一起吃了,你沒吃?”

  我在冰箱里翻食物,看見一塊奶酪,跟吃饅頭似的先嚼了。

  “我炒的豆角你嘗嘗,還有原來你炖的那鍋牛肉,都放在爐子上呢。”翔子依
  然面帶微笑對我說。

  我對翔子勉強一笑,我們好象都有些尷尬,我連忙奔向爐子。  

  我猛吃了几口后走到翔子身邊,問:“你又新洗的照片?”

  “不是,原來從國內帶的,亂七八糟地都散箱子里了。”

  我低頭仔細看,都是一張張作品的照片。我指著其中一張說:“這個好,油畫
  還是水粉?”那是一張北京四合院前的風景人物,整体构圖感覺很舒服又別致,灰
  色的天空下,暗紅的大門,破損的土灰牆壁,街道上隱約的行人。大門口一個正在
  跳皮筋的小孩,女孩服飾的顏色并不很跳,但肢体形態卻引人注目。我個人喜好色
  彩偏暗淡的繪畫,里面隱藏著朦矓的真實感,不象顏色亮麗的圖畫,讓我怀疑是作
  者亢奮后呈現給觀眾的假象。  

  “水粉,后來改了張油畫,我還帶复印件了。”

  “給拿出來看看。”我要求翔子。

  翔子從皮箱里翻出一個硬紙筒,他打開,往床上一倒,一卷畫掉了下來。翔子
  翻著,然后他舉到我面前一張与剛才同樣构圖的作品,只是小女孩改成一個蹲在地
  上聚精會神玩玻璃球的小男孩了。

  “真不錯。”我由衷地贊美。盡管彩色复印的效果使很多細節難以看到,但灰
  暗的畫面依然色彩丰富,層次清晰,特別是那個小男孩,雖然面部不很真切,但神
  態生動,不同于景物的細膩筆触,使人物有著強烈的感染力。

  “這么著吧翔子,咱拿著這些畫去????????,一家畫廊一家畫廊問過
  去,就像那個丁﹍﹍丁什么來著,他現在可不得了,据說一副印刷品都買好几万吧。”


  “他呀,嗨,他不說了嘛,不能固守傳統又不能一味模仿,說得直白了就是如
  何投其所好唄﹍﹍”翔子換了剛才瀟洒得意的表情,滿臉的不屑。  

  我們都沒繼續說什么,沉默了有很長時間,翔子收拾好那些畫儿和照片,我收
  拾自己吃過的碗筷。我不喜歡這樣的沉默,也不想再計較翔子的昨晚的惡劣表現,
  所以坐在床上開口問:“轉身份那件事你實在不放心﹍﹍去問問律師,看能不能把
  你的材料撤下來。”

  “不管它了,順其自然吧,不信我就這么點儿背。”翔子不信他的運气會很差。


  我心想這還差不多,但嘴上沒對他說什么。

  “昨天晚上你真生气了?”翔子說話的時候嘻皮笑臉的:“我的錯儿!哥們儿
  對不住了﹍﹍”

  “嘿嘿,別來這套。”我似笑非笑著罵他。

  “哎﹍﹍我還是挺怕的,哎喲!”翔子說笑著躺在我身邊仰視我:“做這种造
  假的事情﹍﹍我就是別扭﹍﹍我操﹍﹍我感冒了,你幫掐掐穴位﹍﹍”翔子說著把
  一只手舉給我。

  “誰給我掐呀,我才需要按摩放松呢。昨天晚上回王芳那里時被搶了,都是你
  丫害的。”

  “啊!?”翔子惊得張大嘴。

  我對翔子敘述完被“搶劫”的過程,翔子說我們兩個干脆找人“馬殺雞”好了,
  看看中文報紙上那么多新到的小姐,還有年輕學生、良家少婦臨時客串為您按摩,
  翔子笑著問我敢不敢打電話,我說不敢,咱們兩個人不到一個小時三四百塊錢出去
  了,會很心疼。再說了花錢也要找個新鮮的,我不能和你戴曉翔比,咱沒試過大洋
  馬的滋味呢。

  那天下午,我們躺在床上,翔子給我仔細講述他那八國女聯軍,原來給翔子作
  模特儿的是八個人,和他上床的是三個,真正有點感情糾葛的僅兩位。翔子將中外
  女人做了比較,他說洋妞最大的特點是:第一,真能花錢,但不花男朋友的錢,第
  二,男人必須讓她喜歡,不喜歡就拜拜,一點不委曲求全。

  當話題轉到我頭上時,天色全黑,我們聊起王芳,翔子突然來了一句:“你和
  王芳﹍﹍沒戲!我今天把這話放這里。”翔子做出先知的神情。

  我問:“什么叫有戲?結婚?”

  “嘖!﹍﹍”翔子的笑容表達出极端不屑的意思。

  看著昏暗燈光下翔子那副帥气的狂樣,我轉過身,湊到他的臉旁,低聲笑問:
  “依你說我跟這個也沒戲,跟那個也沒戲,跟你有沒有戲?”    

  “咱倆變成同性戀肯定有戲。”翔子低聲笑答,還用一只手背調戲女人般輕輕
  触碰我的臉,我趁勢把他抱住,翔子也摟抱住我,我們在床上翻滾,最后一起掉在
  了地上。

  “我操,樓下找來了。”我笑罵翔子,然后起身,去了衛生間。

  和翔子這么鬧的結局是我有了反應,剛才我的大腿碰到某處,似乎他也有反應。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TOP

 十六

  別看市大位于哈林區,被非洲裔居民包圍,本科生更是以黑人為主,但市大
  的教授們卻是一水儿的猶太人。市大工學院最引以自豪的是這里有几個學術界很有
  地位的愛因斯坦教授,劉正老板就是其中之一。大老儿們把持著學校,据說几年前
  系里曾先后有兩個其他族裔教授被聘用,最后都被擠兌走了。看來拉幫結派,學霸
  橫行之風也并不是中國特色。

  在學校里,一個拿不到錢養不起學生的老師處境比較尷尬,雖然早混上了終身
  職位,但也讓人瞧不起,連系里的技工都能損他兩句。教授伯尼就是這么一位。其
  實伯尼人不錯,他對我說他明年有筆錢,問我愿意不愿意跟他做,我想起“古訓”
  所言騎驢找驢,于是立刻滿口答應伯尼,其實心里一直惦記著劉正老板那邊,盼望
  著再找机會同他聊一聊。


  王芳最近很順,庫克給她弄到一個正式的工作面談,庫克對她說,畢業論文隨
  時可以回來做,如今經濟這么不景气,如果有可能先去上班,在行業里多認識些人,
  對王芳的將來大有好處。我听王芳對我重复這些話時非常“感動”,暗中感嘆系里
  怎么就沒有一個象希拉利那般風度的女教授呢。    

  王芳一高興就做了一桌子的菜,我全力幫著搭下手,她讓我剝蔥我絕不剝蒜。
  吃飯之前,王芳問我要不要把翔子也叫過來,大周末的他一個人在那里也怪可怜的。
  听她這么說,我一方面覺得王芳特別有婦人之仁,很令我喜歡,另一方面覺得她太
  博愛了,有點酸勁儿。

  我給翔子打電話,他說他已經吃過了,正想出去走走。王芳一旁嚷嚷說吃過了
  也可以過來隨便吃著玩,然后再叫我那個优秀房客小蔡過來,大家一起打升級。我
  把這些話重复給翔子,翔子說不了,他真要出去,世界日報上寫著大都會博物館今
  天有一個主題畫展,他想去看看。

  放下電話我問王芳為什么又不討厭翔子了,王芳回答戴曉翔這种男人比較讓女
  人可怜,明明占別人便宜,又傲气得厲害,在這里找不到出路還下不了決心回去。


  “他在你這里住一年都有可能吧。”王芳又舊話重提。

  “反正他住不到我和你結婚那天。”我這話的意思是咱們又不結婚,你操那個
  閑心干什么。

  不知道王芳怎么理解的,她含情脈脈看著我突然笑了,那目光讓我再也坐不住,
  我走她面前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放開我,可惡,放開我,放開我﹍﹍”王芳笑著亂叫。

  “????你,我這就????你﹍﹍”我把王芳放到床上,在她耳邊低語。


  “你不餓嗎?還沒吃飯呢。”

  王芳哀求的樣子實在撩人:“鍛煉完吃得更香。”我回答她。


  那天。我先一遍又一遍地听王芳准備應聘時的講演,還依照參考資料假裝老板
  給她提了很多問題,接著我陪她去了商場,幫她參謀哪一套正裝比較适合面談。我
  們一同走出商場時,我左手為王芳提著大袋子,右手摟住她。王芳說她這輩子大概
  和北方男人有緣,她前夫的家在內蒙,而我是北京人。大學宿舍里夜半三更懇談時,
  大家都說南方男人好,至少懂得心疼老婆,可她怎么老是逃不出北方男人的魔掌。


  王芳喋喋不休地說話,我盡量跟上她的思路,琢磨著原來自己真的找一個大我
  四歲的二婚女人做老婆,而且她的實情怕是要瞞父母一輩子。我又琢磨如果結婚,
  要讓老婆心情舒暢,女人愉快了她們能夠可愛得象花,不愉快了可以令人厭惡得象
  屎。

  星期四上午,我在學校時想起來給翔子打電話,好象快一個星期了,我不知道
  他怎么樣,然而沒人接听。星期五上午我又給家里打電話,依然是留言机里我那几
  句爛英文。當天晚上,我在王芳那里再次打電話,翔子接了,他說他每天上午要上
  課,語言學校不是交過錢了,下午出去瞎轉,說他一切都好,還讓我問王芳好。

  我挂了電話,听王芳對我說:“你說我會不會怀孕呢?”

  “啊?”我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我上個月是10號來那個吧,已經過去一個多星期了﹍﹍”

  “怎么可能呢,不是都戴套子嘛。”

  “什么呀,我听說好象射精之前那么做也會怀孕。還有一次你是体外射的,都
  有可能﹍﹍”  

  “﹍﹍”我看著王芳。

  “怀上了怎么辦?”她看著我問。

  “電視廣告上不是有一試就知道是不是怀孕的東西嘛,買一個試試。”我回答
  她。

  “哎,怎么辦呢?”王芳看起來很沮喪。

  “有什么不能辦的,先搞清楚是不是真怀上,到時候再說涼拌還是熱辦。”

  王芳躺在我怀里笑了,有點耍賴的勁頭,不知道為什么,讓我突然聯想到翔子。


  “走,現在就去藥店,馬上就可以知道結果了。”我說著拉王芳起來。

  在商店里王芳先找到那東西,她說買個便宜點的,我說事關我儿子的未來和生
  死存亡,怎么能圖便宜,買最貴的那种,他爹再窮也掏得起腰包。

  回到家,打開包裝后,我們才知道必須第二天早上測試。我有些等不及了,既
  希望王芳怀孕成為事實,又希望是場虛惊,越琢磨越想發笑,我知道自己更希望成
  為事實。

  “要是真的怀上了。怎么辦呢?”王芳又問。

  “咱們到使館登個記,你就生唄。”我回答。

  “如果我找到工作了,剛上班就生孩子,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生完孩子你接著上班,這是在美國,又不歧視孕婦。”

  “你說什么,我好象是机器一樣給你生孩子。那誰帶孩子?”

  王芳的話又讓我感覺她從鮮花變成了狗屎,但她提出的問題很值得探討。

  “把你父母接來吧。”我說。

  “不要,我們現在這么差的條件,我爸爸媽媽來這里多受罪啊,你看小紅她爸
  爸媽媽好可怜,電視也看不懂,想出去散步都不敢,只有在家里給他們帶孩子做飯。”


  我也一時想不出好主意。

  “孩子一定要送回去。”王芳說:“送到北京吧,讓你父母幫忙帶一帶。”

  我對王芳搖頭。

  “怎么不可以?”

  “我父母不會幫子女帶小孩儿,他們不是那种人。再說他們比咱們忙。”我回
  答。

  后來王芳給她的家里打了電話,放下電話后她告訴我她很側面地問她的父母,
  她父母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如果將來她結婚有小孩,生下來一個月后就可以送回重
  慶,他們把孩子放到托儿所里全托。

  我冷眼瞧著王芳說得神采飛揚,她說如果她有工作后是不能回國的,怕簽證出
  問題,孩子一個月后托人帶到北京,然后再想辦法帶到重慶。全托幼儿園一個星期
  才取一次孩子,我們給她的父母多寄些錢就可以了。

  “跟捎深海魚油似的就把儿子捎回去了。”我冷笑著回答王芳:“其實我可以
  回北京把他順路捎過去。”

  王芳也笑了,笑得比我真誠多了,她說:“你現在也不要回去,听說最近難簽,
  去年好多學生回國探親結果就沒回來,很冒險的。”

  我點頭,不想多看王芳一眼。

  王芳的臉色陽光明媚多了,可能她感覺處理掉了一個棘手的問題。我忍不住問:
  “一個多月大的小孩一個星期全托,人家那還不跟養豬似的養﹍﹍”

  “哎,沒有辦法呀,那么小的小孩我爸爸媽媽怎么帶,再說我爸爸上班,媽媽
  身体也不好﹍﹍”

  “這個事你听我的﹍﹍”我打斷王芳,很正色地對她說:“你先別去工作,就
  在這里混兩年拿到學位,這里也有???-????,老魯老婆不是說七天大的孩
  子就可以送進去,白天送晚上接,咱們自己帶。”  

  “异想天開!”王芳又跟我急了:“這么好的机會我不去上班?!再說這里的
  ???-????全是小黑孩子,這樣的環境對孩子有什么好處!”

  “那咱們搬到??????住﹍﹍”

  “那花費一下子就大了,好區租一個房子一個月至少要七八百,你現在一個月
  七百五十塊錢,你告訴我咱們怎么過?”

  我沒有馬上回答王芳,很平靜地看著她,過了片刻,我慢慢開口:“我去打工,
  保證一個月能給你拿回兩千塊。”

  王芳不再理我,她看了一陣電視,然后洗澡准備睡覺,我也要睡覺,卻听她說:
  “洗澡去。”

  “我早晨洗過了。”

  “到美國快一年了,還不能做到一天洗兩次澡嗎?”

  “一滴汗沒出一天洗兩個澡,他媽有病!。”我終于忍不住罵了一句。


  第二天早晨王芳起來上廁所,我沒忘記提醒她做測試。測試的結果證明是一場
  虛惊,而且第二天中午王芳笑著說根本不用作什么測試,她“倒霉”了。

  對于這樣的結果,我可以說是如釋重負。而且我想,戴曉翔說對了,我和王芳
  ﹍﹍沒戲!絕對沒戲!


  十七

  王芳坐飛机去應聘面談了,我回了自己的家。我和翔子一起做飯,他說菜由他
  來炒,我炒得不好吃。吃飯的時候,翔子問我:“你以后是不是就不過來住了?”


  我不明白翔子說話的意思,所以問:“怎么了?”

  “你要是以后不過來了,干脆我把房子租下來,我別老這么白住著。你房租上
  別黑我,我可是窮人。”他說著對我笑笑。

  “你現在還有多少錢?”我問他。

  “在紐約過几個月還沒問題。”

  “你不用交房租,真的,我租那兩個屋子的錢都夠了,這個屋子基本上是白住,
  這就是二房東的好處﹍﹍”

  翔子又衝我一笑。

  “不過﹍﹍你得往長遠想想,坐吃山空哪儿行。”  

  翔子這次沒笑,他問:“你最近怎么樣?你不是說找不到要你干活的老板嘛?”


  翔子要轉移話題,我也立刻知趣儿地告訴他教授伯尼的事情,還有劉正老板那
  邊依然有錢依然沒有最后定下來哪個學生。

  “可是你答應了人家以后又跟別人做了,那多不好。”翔子對我說。

  “那有什么的,口頭上我說我感興趣,過兩天再找理由回絕唄。再說伯尼在系
  里沒勢力沒人緣,不招人戴敬,得罪他就得罪他了。”  

  翔子沒說話,只吃菜。

  “嗨,我也是當著自己人不說外道話﹍﹍”我想有時我也挺敏感。

  “什么外道話?你怎么不說了?”翔子莫名其妙地問我。

  “呵呵﹍﹍”我笑了出來,發現雖然本人念書念得夠傻,但也沒翔子傻,傻得
  真可愛。

  “笑什么?操!”翔子最恨別人笑他,這方面很小心眼儿。

  “又沒笑你。”我瞪他一眼,也算安慰他。過了片刻,我接著說:“知道嘛,
  我差點就當爹了﹍﹍”

  “﹍﹍”翔子似乎欲言又止,但他的目光中明顯流露出惊訝,可能還有那么點
  羡慕和嘲笑。

  我對翔子講了王芳對假設的孩子的安排,又說了我的想法,卻沒想到翔子說王
  芳想得也對,怎么安排都有道理。

  “你想的那些辦法﹍﹍我都覺得不可能是你說的話。”翔子笑嘻嘻地說。  

  “這話怎么講?”我立刻問他。

  “我覺得你丫現在挺現實的,根本什么都不吝,膽子也大了﹍﹍”

  “我原來不大?膽子不大我能合伙開公司欠了八九万跑這里讀書來?”我不愛
  听翔子這么說。

  “反正原來你可沒現在這么放得開。”翔子叫真儿那勁頭又來了:“可是我現
  在發現你其實很多事情沒有真放開。”

  我對戴曉翔笑了。我在想朋友里沒有誰能象翔子這么了解我。


  王芳應聘歸來,她很興奮,但完全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給她?????。我听王
  芳說面談的几個人都是男人,我安慰王芳說成功的把握一定很大。我把王芳從机場
  接到家,然后又回學校。晚上我打電話給王芳,告訴她我不過去了,讓她睡個好覺。


  人与人之間不可能全部講真話,和女人就更不可能。我的真話是這樣的:感覺
  和她在一起已經沒多大意思了,偶爾上上床也許可以,成天在一起,受罪,不如上
  网,不如和劉正徐勇小陳閑聊,不如和翔子喝點酒胡說八道。真話我應該說嘛?不
  論應該不應該,我不說。

  因為不回王芳那里,所以我從學校回家時可以很晚,有時翔子睡著了,他睡覺
  的習慣是穿背心,下面只穿條內褲儿。公寓樓里暖气開得熱些,他就不蓋被子那么
  撅著或者四仰八叉地躺著。我瞟了兩眼他挺壯的下身,然后准備睡覺,有時我會輕
  輕拍他大腿一下,說一句:往那邊一點,順手幫他把被子蓋上。

  做個比喻吧,我猜測一個壯年男人看見自己十五六歲如花似玉的女儿天真地裸
  露時一定和我有同樣的心態,只要是個不喪心病狂的畜生,他一定不允許自己開啟
  欲望的那扇門,哪怕想到這扇門都覺得自己不是人,然后很自然地關閉它,只剩下
  了全部的父愛。

  可我為什么會對翔子有那樣的一扇門,我不愿意去思考。


  星期五下午,劉正邀請我去他那里作客,我認識了很多台獨分子。可就象劉正
  在大陸同學圈內一樣,他承認自己台獨,但不据理力爭,我在他那里也承認自己旗
  幟鮮明反對台獨,也不爭辯,我們都信奉中華的“古訓”: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有
  以和為貴。

  劉正同學對中華的古詩詞了解得比我深刻,比如唐詩,他信手拈來為有云屏無
  限嬌,鳳城害盡怕春宵,我張嘴就是鵝鵝鵝,曲項向天歌,把他逗坏了。而且劉正
  的中庸之道也比一般大陸人運用得透徹,至少他說話時不尖刻,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也正是我和他成為朋友的原因。

  劉正問我關于王芳的事情,我反問他是不是系里人人皆知,劉正回答不僅僅是
  人人皆知,還有多個版本。以前都是婚外戀,如今多一樁姐弟戀耶,劉正笑話我。


  從劉正那里回來,我如往常一樣看見翔子躺在床上,不過他這次蓋得很厚,可
  屋里屋外都不寒冷。

  “華子,你怎么才回來啊,我發燒了,難受死了。”翔子半呻吟著說。

  我連忙看他,臉色的确不好。

  “多少度?”我問。

  “不知道,哪里有体溫計?”

  我摸一摸他的頭,又找來溫度計給翔子試体溫,100﹒5,大概相當于攝氏
  38度左右。因為我認為不是很嚴重,我讓翔子多喝水。翔子乖得不得了,可怜巴巴地
  喝了一杯苹果汁,又喝了一杯熱水。我問他要不要啤酒,喝點冰鎮啤酒也退燒。

  翔子樂了,罵我太狠:“我都快彎回去了,你還气我。”翔子的意思是說他要
  挂了。

  我离開翔子身邊去上廁所,我听他有气無力地叫:“陪哥們呆一會儿,我都躺
  一天了。”

  我從衛生間出來,幫翔子把被子蓋好,連我的被子也搭在他身上,我告訴翔子
  我來美國第二月也發燒,多喝水,睡了兩天就好了。我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吃飯,
  他說沒食欲,吃點也行。翔子吃了一片面包,我勸他睡覺,我看10點的晚間新聞。


  “你別看電視不行嘛?又吵又晃眼睛。”翔子躺在我身邊叫嚷。

  我看看他不振的樣儿,關了電視。

  “陪我說話吧,我睡一天了,根本睡不著。”他說。

  “你怎么不給我打電話?机房電話或者合用的臨時辦公室電話都行。”

  “算了吧,已經夠麻煩您老人家,不敢再打扰你﹍﹍”

  “你丫來勁是吧?我說過那話?”我面帶笑容衝翔子瞪眼睛。

  他笑了,往我身邊拱了拱:“我又錯了﹍﹍哎喲,你看我病得這么厲害,也不
  知道給我按摩按摩。”

  我抓起翔子的手,掐他的虎口穴。他呻吟著叫嚷著舒服,在我听來,比女人叫
  床還撩人,但我沒好意思和他開這個玩笑。

  “你哪里傳染上的感冒?每天在外面干什么呢?”我掐完翔子的兩條胳膊后,
  問他。

  “去的地方多了﹍﹍”他閉眼回答。

  “妓院?”我逗翔子。

  “我還真去了妓院﹍﹍我看報紙上寫著招特形模特,男女不拘,年齡不限,我
  還以為是找畫畫的人体模特呢,去(目婁)兩眼,雖然咱的條件差得比較遠,先見
  識見識,結果他媽的是拍毛片儿的,還說可以做伴游。”翔子一直閉眼睛講這番話,
  說到最后他笑了。  

  我想隨著翔子笑,可又感覺沒什么好笑的。沒想到翔子能上那個當。

  “你這條件還不能做模特?”我想叉開話題。

  “我?不在器械上練半年,好意思給人亮相嘛,除非真是特形,我又不夠特﹍
  ﹍”翔子給我講人体解剖,把身上的肌肉說個遍。我看他說得气喘吁吁,干脆轉移
  話題。

  “除了妓院,你還去哪了?”

  “多了,餐館,他們都要熟手,我開始說我沒做過,連試工都不讓我試。我撒
  謊說是熟手,一試工就漏餡儿。”

  翔子發著高燒很健談。從前他也有滔滔不絕的時候,內容一定是有關他特別輝
  煌的某次經歷,這樣的健談是第一次。

  “對了,我真去畫廊推銷我的畫儿了,我這次就帶了一副油畫,想放到他們那
  里看看行情﹍﹍”這次戴曉翔睜開眼睛說話了:“人家好象沒興趣,我也听不太懂
  他說什么﹍﹍我發覺說英文其實容易,听很難,你怎么會認為听容易,說話難?我
  上課或者在電視上使勁听,就是听不懂﹍﹍”

  翔子的呼吸比先前沉重,我讓他別說了,馬上睡覺。翔子說他很惡心,想吐,
  我扶著他到廁所,也沒吐出什么,回到床上,翔子讓我倒水,他說再多喝點水,但
  愿明天全好了。

  我看他喝得很艱難,一陣一陣地要嘔吐。  

  十八

  半夜,我被翔子低沉的呻吟聲吵醒,我迷迷糊糊地問怎么了,他反問我几點了,
  說他還是惡心,睡了一覺醒了,再也睡不著。我打開燈,發現翔子的臉色异常紅潤。


  翔子又要嘔吐,他自己走到廁所,這次真吐了,搞得家里臭气熏天。我想起上
  高三的時候,翔子擔心他的文化課分數不夠,說他絕不要?次高考,鬧一個我都畢
  業了他還沒上大學呢。為此翔子喝多了,他就像現在這樣抱著馬桶狂吐。翔子酒量
  比我牛逼,但他的毛病是喝到不行就吐。這方面我比他有自制力,除非是迫不得已
  的應酬,感覺不行就不喝了,几乎沒有爛醉如泥過。

  我扶翔子從衛生間回來,還沒走到床旁邊,翔子似乎克制不住,一口就噴到了
  地毯上。我連忙又把他弄到廁所,他在馬桶邊上趴了有三分鐘,這才漱口。我們一
  邊回到床上,翔子一邊對我說抱歉,說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弄得那么惡心。

  我看著地毯上的污穢,如果換在平常或者他喝高了,我可能嘴上不說難听話,
  但在心里一定是罵人。但那次,我只感覺地毯上的肮髒不值一提,某件非常重大的
  事情在迫近,比如疾病的恐懼甚至生命的威脅。

  我拿來溫度計給翔子試体溫,并我對他說髒了就髒了,房東的地毯他心疼,我
  又不心疼。這次的溫度是104,我覺得腦子很暈,琢磨著是40度還是41度。


  “多少?”翔子問我。

  “大概39度左右。”我回答,腦子里迅速思考該如何處理。這樣的事情應該
  科學對待,我第一個想到醫院,但這三更半夜的怎么去呢,第二個想到服藥,可我
  這里除了几包國內帶的板藍根,沒有其他的藥,也不知道該不該給翔子吃,第三個
  我想到了老魯愛人。据說老魯愛人在國內時是醫生,婦產科醫生。可現在也沒有更
  好的辦法,翔子只能屈就挂一個婦產科的號了。

  我顧不得此時正半夜兩點半,撥通老魯家電話。婦產科大夫真好,她安慰我說
  不要緊張。我問她是不是應該立刻去醫院,她回答:“當然去醫院最好了,如果是
  在國內,打一針柴胡,吊鹽水補液,讓醫生听听心肺。可是這里去看急診他們也不
  做太多處理,原來有個叫付康雷的,你可能不認識,發高燒去看急診,當時給他抽
  血做一堆檢查,開了一個處方,在醫院里呆了兩個小時,賬單送來是九百多塊錢。
  哎呀,戴曉翔沒買保險吧?”

  我回答:沒有。老魯愛人又說一般感冒沒什么,只怕轉成心肌炎肺炎,因為翔
  子剛燒了一天,還不很緊急,但不要超過三天。老魯愛人還說高燒要處理,高燒脫
  水同樣危險,她建議我一定給翔子吃退燒藥,硬挺著是不行的。

  我放下電話先敲了房客的門,小蔡和我一樣,身邊只有感冒衝劑,另一個西班
  牙老妞說她沒有退燒藥,有咳嗽水和治療流鼻涕的藥。我又給王芳挂電話,她說她
  有藥,是她剛來美國時買的,只怕是過期了。

  “算了,我去藥店吧。”我對王芳說。

  “現在很晚了!”王芳那邊輕聲惊呼。

  “???不是24小時開門嘛﹍﹍”

  “要走六、七個??????,靠地鐵口很危險,高肖華,你不要去,再過几
  個小時天就亮了,實在不行你到我這里把???????拿去,過期也能吃,國內
  的藥過期了還往外賣呢。”

  我能听出王芳語气里的焦急,但絲毫不令我感動,只覺得非常對不起她,有些
  歉疚。

  我沒有听王芳的建議,穿上大衣后告訴似乎在昏睡的翔子說我去藥店,很快回
  來。    

  “別去,這地方半夜怎么能出去﹍﹍”不知道是說話累的還是急的,翔子變得
  呼吸急促。

  “你以為我半夜沒走過?都快三點了,搶劫的后半夜也困得睡覺去了。”我回
  答翔子:“對了,你要是特別難受給老魯打電話﹍﹍給王芳打也行。”我找來張紙
  寫下他們的電話號碼,怕翔子燒得忘記了他們的電話。

  “你小心啊﹍﹍”翔子努力對我喊了一句。

  我看看他燒得失去了平日光彩的臉,目光里流露出我從沒見過的神態,應該是
  憂慮和戀戀不舍,我對他說:“自己多喝水,老魯愛人說一定要喝水。”  

  哈林區的深夜沒有獨特的地方,空气里沒有因為傳說中的毒品,槍支,和劫匪
  而產生特殊的味道,隱約有一點垃圾堆發酵气味,并不特別,和中國城,皇后區的
  某些街道一樣。建筑上的涂鴉在夜色里不很明顯,除非一些明黃和白色的涂料,倒
  覺得給漆黑的街區增加亮點。

  境由心生,所有的恐懼都是自己嚇唬自己,哈林區住了這么多的人,大多是良
  民百姓,他們每天進出,又有几個人被搶劫被謀殺?不過几個個案,讓這里變得如
  魔窟般令人害怕。而我的命一直很大,怎么能那么巧合被打劫、被捅上兩刀?這是
  我走在第一個街道時的內心活動。

  走出第三個街口,我想起翔子剛才的眼神和自己的一番舉動。我從小夢想著當
  英雄,想著我可以在關鍵時刻臨危不懼,然而在“關鍵時刻”還沒到來之前,我一
  次又一次地体驗著各式各樣的恐懼,某一天突然明白只怕自己也是頭狗熊。

  夢想雖然沒有成真,但依然惹人喜愛。剛才的翔子讓我有了實現夢想的衝動,
  讓我有“實現夢想后”的滿足。王芳從來沒有給我實現夢想的机會,我喜歡她的聰
  明,她內心的彪捍卻讓我欲望全無。那趙敏呢﹍﹍  

  此時,我已經聞到了類似農村里豬圈的气味,好,地鐵站口就要到了。我又想
  著自己必須為翔子立刻買到有療效的退燒藥。因為朋友病到這個地步,我應該開車
  送他到醫院,無論多少錢義不容辭地幫他先墊上,然而我什么也做不到。  

  在商店里交錢的時候,我警覺地注意到兩個十几歲的黑壯小子,他們似乎在看
  商品,卻翻著眼白一眼一眼地瞟我。他們的年齡,他們的特征,他們的表情都太符合傳說中,以及我心目中的劫匪形象了。我拿著藥走出商店,看見門口停著兩輛警車,車里卻空無一人。我回頭,他們果然也往外面走。

  我只覺頭嗡地一下血涌,手都出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不敢走了,
  立刻轉身往商店里去,我和他們擦肩而過,他們沒有看我,或者說假裝沒看見我。
  我想到求助店員,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說出去的那兩個小子象搶劫我的嫌疑犯?
  我這個長得很象中國人的家伙嚇得不敢回家了?

  我在商店里轉了一圈,看到有賣汽車車鎖的。那鎖有兩尺來長,實心鐵棍子,
  紐約馬路邊停靠汽車的必備之物。我再次去交錢,心想這東西今天用不上,等老子
  買車了一定能用上。

  在商店門口,我把藥揣在兜里,吸了半只煙,拆開車鎖包裝,掂了掂它的份量。
  此時涼風一吹,我腦子很清醒,想起這里的人對亞洲人的理解除了膽小怕事以外,
  就是李小龍成龍演繹下的神奇“空父”了,做做樣子說不定能嚇唬兩個小王八操的。


  我略微挺胸,擴肩,手提車鎖揮舞了一下,邁著不夸張的方步往前走。那七條
  街口很漫長,太漫長了,我能感覺到有人陪我同行,我偏過頭,用眼睛的余光掃視,
  因為不帶眼鏡,搞不清是不是商店里那兩人,反正有兩個黑人,他們在馬路對面的
  几百米之后。我幻想自己耍一套長槍什么的,實際情況是只能晃悠晃悠手里的車鎖。


  此刻我真的不再害怕,因為我看出來他們有不輕易靠近我的膽怯,有鐵棍子給
  我壯膽,也許還有“視死如歸的豪邁”,錯了,這么說太搞笑,應該是死豬不怕開
  水燙的無奈。

  离家越來越近,我越走越快,箭步如飛,太快了,竟然自己絆了一腳,小腿磕
  在一幢小房子前的水泥台階上,非常疼。我回身看看,他媽的屁也沒有,我正自做
  多情地嚇唬自己。我接著快步走,走進了公寓,上樓,開鎖進屋關上大門,牢牢鎖
  住。

  我靠著門站了半分鐘吧,車鎖輕輕放到地上,發現自己雙手抖得利害,腿奇疼,
  渾身發軟。我听見有人開門的聲音,翔子出來,問:“華子?是你嗎?華子?”

  我有些跛腳地往里走。

  “你怎么了?”翔子問得很緊張。

  我抬眼瞧他,他扶著門框,呼吸急促,臉色不是原來過分的紅潤,是灰白的,
  燈光里看挺嚇人。

  “想快點回來,他媽的磕在台階上了。你赶緊床上躺著,我給你倒水吃藥。”


  翔子把藥吃了,他說吐過之后出了點汗舒服了,現在又開始發冷,翔子接著說:
  “王芳剛才打了兩個電話,你赶緊給人回一個。”

  “你別管了。”我回答。

  “你回一個吧,她急坏了,說半夜去商店最危險了,我也巨著急,你再不回來
  我找你去了。”翔子閉著眼睛一定正難受著。

  我看看翔子死灰死灰的臉,不知怎么的,轉過身對自己微微苦笑。


  我給王芳回了電話,告訴她我買藥回來了。王芳問我翔子好些沒有,說她剛才
  打電話忘記了問問戴曉翔怎么樣了。放下電話,我想到應該找机會和王芳說清楚,
  如果不說清楚,我感覺良心不安。              

  翔子說他冷死了,我將自己一半的被子搭在他身上,后來看他直哆嗦,我隔著
  翔子的被子摟住他,他動了動,緊緊靠在我怀里。


  十九 

  王芳沮喪地告訴我,她去應聘的那個公司拒絕了她。我勸她想開,她現在既不
  愁身份又不愁錢,在學校里混著吧,很安全。王芳讓我晚上過去,她在法拉盛買的
  那兩條魚還沒做呢,問我想吃紅燒還是清炖。雖然我很想吃王芳做的魚,但我給她
  的建議是去中國城吃飯,點她喜歡的乳鴿,慶祝她繼續留在市大。王芳笑得甜甜的。
  我有時挺恨自己的嘴,不明白自己說出的話為什么和自己的真實想法差距那么大。


  吃飯的時候王芳一句溫情浪漫的話也沒說,她從這次應聘說到中國人的英語問
  題,從英語問題說到我依然缺乏進攻性。她教我如何同劉正老板談話,如何騙他說
  我在中國也接触過一些他們做的東西,我告訴她我已經這樣做了。王芳還說那老頭
  不喜歡劉正,他對另一個希腊學生很欣賞,我應該和希腊人多親近。

  “得了,希腊鬼見了中國人一副傲勁儿,那德性樣。”我打斷王芳。

  “沒有啊,?????瞞????的人﹍﹍”   

  “你問問劉正,他騙劉正把做出的數据給他,他去跟老板彙報﹍﹍”

  “事情不能這么看,你自己不主動去表現,?????????????有問
  題,這不能怪在別人頭上﹍﹍”王芳反駁我。

  “那時劉正剛剛跟著做,劉正那人挺老實的,他懂怎么表現嘛?再說你不能不
  承認,他們歐洲人之間相處起來就是比中國人和老外處容易。”

  那天晚上,我心甘情愿地付了七十塊的飯錢和十五塊的小費,但原本計划著要
  跟王芳說的事情一個字也沒提,因為我覺得沒那個心情也沒那個必要。

  回到住宅區,我先送王芳回去,讓她自己上樓,我沒去多看王芳不滿的面孔,
  轉身回了自己的家。


  翔子正在看電視,苦練听力。翔子吃了兩天退燒藥,在老魯提供的從國內帶來
  的消炎藥的幫助下徹底康复了。

  “你上哪儿去了?我還以為你回來吃飯呢。”翔子問我。

  “學校里有事。”我脫口而出,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扯這個謊。

  睡覺的時間,我們靠在床上神聊,我暗示翔子看在婦產科醫生半夜電話出診以
  及消炎藥的份上去教几次老魯那兩個小孩,翔子回答:你幫我,我就赶緊還你,我
  戴曉翔也太俗气了。我想告訴翔子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當哥們相處,俗气些,簡單
  些,現用現交,用完了馬上報答,別人反而覺得你懂得人情世故。可我不愿意惹他
  不高興。

  我轉移話題,對翔子說:“發覺咱們還是傻,听人講美國看急診當時不付錢,
  信用卡都不要,事后給個賬單。只要給個假名字假地址,遛了就完了,根本找不到
  是誰。”    

  “如果被發現警察不抓?”翔子惊訝地問。

  “美國醫院里那些沒人付的帳有多少?紐約這地方,警察忙得搶劫強奸都抓不
  過來,他抓誰去。”我搖著頭說。

  翔子沒出聲,他看著我笑了,過了一會儿才笑著說:“跟火車站里賣假票的騙
  子似的﹍﹍咱們是不是窮瘋了?在國內歌廳里,給小姐的小費咱倆都比著看誰給得
  多。”

  我也笑了,不計較他的話有些刺耳。

  “發現美國有些東西貴得沒道理,你說我上這個語言學校,一本書那么薄三十
  多塊﹍﹍”

  “三十塊還貴?我這里哪門課的書不得一百多。”

  “那也太离譜了,合人民幣一千塊錢一本﹍﹍”

  “所以我不買。”

  “沒買怎么上課?”

  “抄抄筆記,一樣做作業一樣考?。”雖然都是真話,但我有在翔子面前炫耀
  的用意。

  翔子又歪著腦袋衝我笑。

  我挺得意,但沒說話,往下躺了躺,鑽進被子里。

  “嘿,你那腿伸哪儿去了,擠死我了。”翔子說。

  “不說你擠我的時候,有一次早上起來一看,你躺正中間,我抱著床沿那么睡。”
  我回答他,把腿收了收。  

  “就擠你,就擠你。”翔子笑著使勁拱,然后把一只手伸進我的被子里推我。
  我習慣睡覺只穿內褲,感覺他的手在我的肌膚上亂摸,跟過電似的。我就勢也把手
  伸到他的被窩,我触碰到翔子結實的毛乎乎的大腿。翔子也躺了下來,我們已經完
  全擠到一個被子里,我再一次把翔子抱住,手竟然不自覺地在翔子背后,隔著他的
  背心他的內褲撫摸。

  翔子那活儿起來了,梆梆硬。我笑著說:“上次我去洗的床單,你那邊那個髒,
  你丫不能不弄床上嘛?”

  翔子被我說得竟然流露出羞色,真可愛。但他嘴不饒人,說:“我知道你都弄
  王芳那邊了。”

  看著他的臉,我的手完全控制不住地一把摸到他的家伙上,但我沒伸進褲衩內,
  就那么攥著撫摸。我依然盯住翔子臉上很享受的表情,脫口而出:“我給你弄出來
  吧?”

  翔子沒回答我,也沒什么表情,似乎在陶醉。就在我將手伸進他的短褲內握住
  他那東西的時候,翔子突然笑了,一把將我的手抽出來,用低聲但有命令味道的口
  吻說,:“別鬧了,我要尿尿。”然后他從床上起來,去了廁所。

  也許當時我的臉上依然保持笑容,但我心里不想笑,有的是尷尬得想鑽地縫;
  得不到的失望不滿;怕惹翔子生气;有一些鄙視自己;更強烈清晰的欲望﹍﹍等等
  等等烏七八糟的感覺占据著。  

  二十

  老魯來到机房,他告訴我翔子給他家打電話,老婆又電話通知到老魯實驗室,
  一定是有事情吧,所以老魯過來通知我。我雖然猜不到有什么緊急事情,但還是有
  些緊張。

  我立刻給家里挂電話,听到翔子興奮的聲音,他說律師電話里通知他簽證下來
  了,他剛才給我打電話找不到我,我告訴他我剛才去和伯尼聊了几句,因為我得到
  消息劉正的另外一個在公司里做博士后的師兄又回到導師這里。

  翔子說他下午想去律師樓,他要我陪他去,晚上在外面吃,他請客。

  “你自己去吧。明天的課,作業還一點沒動呢。”

  “你明天上午值班,正好可以做作業﹍﹍”

  “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儿,還得准備???????﹍﹍”

  “我最后問你一遍,一句話,你去不去?”戴曉翔用威脅的方式哀求我。

  “﹍﹍”我發覺我就吃他這套。

  “我想讓你幫我看看移民局的東西是不是真的,我就怕那律師騙我。”

  “﹍﹍行吧﹍﹍”我無奈地回答。

  “快回來啊,現在就回來!”翔子繼續興奮。

  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我想了一個大概齊,覺得還是和翔子遠點,本人不是傻
  子,戴曉翔多少有點巧使喚我或者說小利用我的意思。我不想他這么依靠我,更不
  愿意因為這些令我涌動一种我不太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的感覺,因這感覺而心甘情
  愿地為他做事。本人還有自尊心呢。  

  外面天气很好,翔子的情緒比天气更好,似乎從他來到紐約后沒這樣喜出望外
  過,看來轉身份這事在翔子心里造成很大的壓力。人的出生罪是很利害的東西,國
  內時,比如農村戶口,相對于本地人的外地戶口都會讓人心理壓力倍增,而在這里,
  身份更是一道可怕的鴻溝,不是任何人、任何時候都有工作的合法權力,沒有合法
  身份意味著有可能被驅逐出境。

  不遠處,有几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在打籃球。這也是哈林區的一大亮色,常常
  看到才七、八歲,最多不超過十歲的小黑孩子,藍球玩儿得那個溜。真希望現在的小孩子除了包著黑頭 巾學几下街舞以外,還能學學其他的東西。几個人打得實在太好,我不禁駐足觀看。


  “你不敢跟他們打吧?”翔子笑著問我。

  他在挑釁我,我不理他。我喜歡玩籃球,但水平太一般。翔子喜歡看足球,他
  抱怨說美國電視里一點足球的影儿都看不見。我說你听他們管足球叫那名字,“撒
  克儿”,名擺著不戴敬。

  “那些小孩打得怎么樣?有你們?大校隊的水平?”翔子又問。

  “反正干掉美院校隊不費吹灰之力。你們學校有籃球隊嗎?”我故作正色回答并提
  問。

  翔子看著我笑了,可見他今天的心情不是一般的爽,他又說:“黑人玩体育是
  他媽玩儿得好。”

  “這地方再出几個鮑威爾不容易,再出几個???球星沒問題,人家孩子就指
  望著靠打籃球出人頭地呢。﹍﹍走吧。”我說著一拉翔子。    

  “咱們指望什么呀?”翔子苦笑著問,有自嘲的意思。

  “我就指望有朝一日大師您一件藝術品賣几百万,我給你當經濟人。”

  “你看那有錢人,一旦破產,他第一個先賣什么?藝術品。藝術品,最豪華奢
  侈最不具有實際价值的東西。”

  听翔子這話我樂了,回答:“你不是一直強調藝術是最前沿的東西,代表著人
  類觀念和意識的發展更新,科學理論研究都跟隨其后,我們這些更是作坊里的工匠。
  今天怎么突然謙虛了?!”

  翔子嘿嘿嘿地笑:“墮落了,都被你丫害的,徹底墮落了。”他說著胳膊搭在
  我的肩上,后來干脆摟住我的脖子,形成勾肩搭背的姿勢。這里住的這些日子讓我
  懂得如果在北京,翔子的動作很正常,在這里會讓所有人誤會。但我沒制止翔子,
  若無其事地和他一起往地鐵站走,管他呢,老子就中國特色了!  

  從律師樓出來,我告訴翔子應該辦一個社會安全號碼,很有用的東西,并答應
  他后天早上同他一起去申請。翔子說我們有一個下午的時間,大都會博物館正在搞
  一個星期的中國展,都是當年蔣介石跑到台灣前帶走的國寶,千載難逢的机會,他
  本來想明天去看,但現在他建議今天去,因為我也一定要看一看。

  到了博物館前,翔子要給我買票,八塊錢一張,兩個人十六塊。我告訴他我來
  買。翔子要和我爭,我說我教教你,好好瞧著。我遞給售票的女孩五毛錢,告訴她
  要兩張票,她問我住紐約哪儿,我說了住址。

  “這叫????????,布施,懂吧。”我得意地向翔子晃悠手里的票,
  然后遞給他。 

  翔子帶著惊奇的表情向我微微點頭,他總算是徹底服我一次。

  翔子一邊往手腕上帶票,一邊對我說:“給人家五毛錢也太少了,至少一個人
  應該給兩塊錢。”

  我們一同進了展廳內,我注意到翔子處處流露出的愉快和興奮,我想除了做假
  的擔保書蒙混過關那事令他滿意以外,他在展廳內一定得到某种享受,好象女人進
  商場后立刻熱情地投入其中。

  我悄悄用由衷贊賞的目光看了看戴曉翔,心想:他离著“墮落”還差老遠了。


  我和王芳在學校餐廳吃午飯,吃過后我帶她到外面坐了一陣,我看她臉色總是
  那么煞白,應該晒太陽。王芳說她和庫克已經說了,明年他可以給我出兩門課的學
  費,我幫他改改作業,另一方面我繼續和新來的學生在机房值班。她還說今年真的
  太糟糕,另外兩個今年來的學生正在考慮改讀計算机,拿個碩士學位就找工作了。
  她建議我也不妨考慮考慮。

  我說如今很特別,別說那么多半路出家的,家庭婦女學一年計算机也能找到工
  作,我就不信未來會一直這樣,除非我實在混不下去我再改行。我告訴王芳老板已
  經找好,伯尼,我已經決定了。他有至少一年的錢,一年以后說不定再來錢。  


  “一年以后?這种話你不能信以為真的。”王芳不屑地教育我。

  “我當然不信,不就是說給你听的。”我笑著回答。

  “什么意思嘛?”王芳有嗔怪的口气。

  我笑笑,不說話。

  “哎,什么時候才能安穩下來?有工作,离開這個破地方,有房子,再有一個
  小孩子,一條小毛毛狗﹍﹍”王芳說著靠在我肩上,她的發絲蹭著我的臉,痒痒的,
  心也跟著發痒。我撫摸著她的頭發,非常的柔軟,我將臉側一側,聞到秀發里淡淡
  的甜香味道。

  我不禁把王芳摟在怀中,看著她因為沒有笑容,濕潤的嘴唇微微撅起,在她白
  皙皮膚的襯托下,陽光中紅艷艷的,我不禁去親吻她。

  “在咱們系樓前面,你干什么,好煩﹍﹍”王芳一把推開我。皺著眉頭罵。

  我更想罵,臉上卻是陪笑的表情。

  王芳小臉帶著點得意,她說:“明天你沒什么事,咱們下午去植物園,現在花
  開得好漂亮。”

  “明天和小蔡翔子說好了去???。”

  “你要考??????’? ???????嗎?”

  “先弄個??????? ??????,然后拿駕照,買車。”我回答。

  “不要買車,在這里上學出門都不需要,而且根本沒地方趴車,停在馬路上還
  怕被人砸了。還有保險好貴呢,象你這樣的情況一年至少一千二,一個月兩百塊呢。
  二手車總要花錢修的﹍﹍”

  “來美國連個車都沒玩上,干什么來了。”

  “來美國又不是為了一輛車,我跟你講不要買!!紐約這里國內來的學生哪有
  剛來不到一年就買車的﹍﹍”        

  我沒壓住火,回答:“咱倆的錢還沒混到一起花呢,你管得寬了點吧?”

  王芳又生气了,她說她要回實驗室,拉著臉站起來轉身就走,我衝她象征性地
  叫了兩聲,正好,她沒答理我。  


  二十一

  別看我的房客之一小蔡同學,或者叫老蔡同學身材不高,但小子智商极高,特
  別聰明。他是牛大培養出來的,所以傲得不加掩飾,不懂得收斂,典型是校風給害
  的。

  小蔡叫著他的同學大李一起和我及翔子來到交管局。因為起初都是閑聊市大以
  及目前的就業不景气問題,翔子一句話沒有,全听我們几個胡扯。后來聊到紐約市
  有什么好去的地方,翔子才悠悠地說了他去過的博物館,格林威治村,他看過一場
  百老彙秀以及人体行為藝術表演。翔子和他們說話的勁頭完全不一樣,整個象換了
  個人,一种慵懶的漫不經心,難怪王芳說他裝腔作勢。

  到了交管局,我們拿了表格領了號碼,小蔡拿來四本手冊,每人發一本。

  “這是干什么?”翔子指著冊子問。

  “現在看啊,把表格遞上去就可以考筆試了。”小蔡回答。

  “﹍﹍這么厚一本﹍﹍”翔子低聲嘀咕。

  “這小冊子,用不上半個小時就看完了。”小蔡說著還聳肩攤手的,然后和大
  李笑笑,一副莫名其妙,不知翔子所云的模樣。

  我看出翔子的尷尬,于是問他們有沒有中文考題。小菜嘲笑說那都是給中國城
  里一個字母不認識,被特赦了的福建偷渡客用的。

  “我還以為這次僅僅是填申請表安排考試時間呢,這么一本英文﹍﹍”后來翔
  子趁小蔡和大李一旁說話,低聲對我說。

  “你先把每章前面看一遍,后面有几道題,把答案找出來就可以了,听說考試
  題都是在這些題里。你看不懂我告訴你。”

  “你考吧,我不考了。”翔子說著把填好的表格疊起來收在兜里:“這本書回
  家慢慢看,下次我自己來。”

  我看著翔子挺失落的表情,問:“你自己來行嘛?”

  “有什么不行的?”翔子皺著眉頭說。

  后來我們一起排隊,交過表格之后,我對小蔡他們說我忘記帶?20表,正好
  下次和翔子一起來。翔子看我一眼,大概兩到三秒鐘。那表情不是高興,更沒露出
  笑容,只是某种我和翔子之間心有靈犀的默契吧。

  從交管局出來,我們來到42街時代廣場,我和大李去人事部取了工資,然后
  大家一起閑逛。小蔡建議去毛片店看看。這小子給憋得夠嗆,從中國城買來十几本
  黃色雜志。他說亞洲的終究沒有歐美的好,我心想了,就您那外型還歐美呢,鬧個
  亞洲的就燒高香了。再說,什么類型的“毛著”不都是過干癮,還挑肥揀瘦的。

  42街很繁華的一條街道上某個背風的街角,我們看見一排坐在路邊的街頭畫
  家,全部是亞洲人或者說是中國人。我衝翔子示意,他說他認識那些人,聊過几次,
  今天就別過去了。但小蔡和大李來了情緒,他們嚷嚷著過去看看。

  翔子又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跟在最后。那几個畫家沒什么生意,小蔡和大李和他
  們閑聊。有一個個子不高但長得很壯,模樣很端正甚至有些清秀的老哥們用非常渾
  厚磁性的嗓音叫道:“嘿,帥哥,好久沒來了?”

  翔子衝他微微咧嘴,算是個笑容吧。

  “帥哥?誰給他起的?”我說著,再看看翔子的倒霉的表情,忍不住發笑。

  “那是公認的,看看我們這些人歪瓜裂棗,人家還不是帥哥?帥哥不用不好意
  思。”說話的人也是街頭畫家,介紹之后知道他姓方,人稱老方,山東濰坊的,說
  話很“嘎”,就是很怪又逗人的意思。

  “今天生意怎么樣?”翔子不跟他逗貧,只問道。

  “還沒開張呢。”老方笑著搖頭說:“你想好沒有,准備下海跟我們拉客了?
  你行,小姑娘看見你肯定喜歡找你畫。嘿,昨天晚上來了一個小妞,真--漂亮!
  趙海,吉米還有那個凱文也不拉客了,都湊過來,沒出息噢﹍﹍”

  街頭畫畫的這些人里可謂人才濟濟,曾經是中央美院的,工藝美院的,魯美的,
  浙美的等等。他們說現在擺攤畫畫的人不算多,到了夏天,外州學美術的留學生都
  來搶這口飯吃。 

  這么聊著,有兩個畫家去吃飯。翔子還是話不多,他一旁擺弄著鉛筆炭條彩色
  粉筆之類的繪畫用具。

  “老戴,你真的會畫畫?我從來沒看你畫過,你身上一點找不到藝術家的气質
  啊。” 小蔡不知吃錯什么藥了,突然對翔子樂著大呼小叫。

  翔子抬眼看看他,輕蔑一笑。

  “真人不露相,帥哥出來前是美院講師,是吧?”老方一旁說。

  “大李出來前是牛大校長﹍﹍哈哈。”看來今天小蔡是有意要擠兌翔子。記得
  小蔡曾對我說過我那個畫家哥們狂,真狂。我能想象得出來小蔡同學曾經是多牛?
  的人,混在這里的,誰沒有一兩段不被人知的輝煌歷史。  

  “翔子畫一張,讓老蔡這沒見過市面的開開眼。”我面帶微笑把話接過去。

  我看出翔子很生气,估計肺都气炸了,但這時候沒有人的臉上不帶笑容的。

  “我農村出來的,一直等著在這里見市面呢。”小蔡沒饒我。

  “翔子,畫。老方,借你這套東西用用。”我說著一拉翔子:“對了,畫誰?”


  “畫我呀。”小蔡得意得還擺了個姿勢。

  “不會畫。”翔子冷笑著回答。他真快急了。

  “你丫有什么可畫的?就跟照相憋鏡頭浪費膠卷似的。畫大李,大李長得多有
  感覺呀。”我嘻嘻哈哈地說,把挺老實的大李也拉進來。

  翔子笑了,小蔡當然也笑,大家都笑。

  翔子真的開始畫了,我們站在后面觀看,老方還有另外几個畫家也湊過來。我
  雖然知道翔子的水平,但也真怕他失手栽面儿,也就是丟臉,因為翔子今天一直不
  太高興。

  大概五六分鐘,輪廓,神態抓得很准,素描關系都出來了,翔子把筆往旁邊一
  扔,嘟噥一句:“這樣了。”

  開始誰都沒說話,最后小蔡先開口:“象不象?頭發好象不一樣,臉上怎么還
  一道一道的﹍﹍”

  大李湊過來說:“有點不象,衣服領子這個地方和我的不一樣﹍﹍”

  我陪小蔡大李在琢磨翔子的畫,那邊看見老方對翔子說:“你來這里畫真行,
  能賺錢。”另外一個叫凱文的和翔子聊起美院,他對翔子打听一個90級油畫戲的
  同行。叫趙海的畫家問翔子怎么到美國的,在北京時認不認某某,他們几個聊了好
  一陣。

  和畫家們分手,小蔡和大李要去法拉盛,我和翔子回家。我們坐在地鐵里什么
  話都沒說,偶爾翔子看我一眼,我意識到之后去和他對眼,他就把目光避開了。出
  了地鐵口,翔子突然問我:“你是回家吧?”

  “那我去哪儿?”我不明白翔子什么意思。

  翔子笑了,回答:“我以為你去王芳那邊。”

  我一笑:“我和王芳真沒戲。”

  “嗨,我早跟你說了。”

  那天晚上翔子活躍极了,我們吃過飯躺在床上犯了會儿懶。翔子毫不客气地仰
  躺在我怀里,讓我給他抓頭皮,他說這樣的按摩非常舒服。我告訴翔子他該洗澡了,
  弄得我一手腦油。

  “王芳要你一天洗兩個澡,你讓我一天洗一個澡,她是你老婆,你是我老婆。”
  翔子對我說。

  “你才是我老婆呢。”我對他嚴正聲名。

  “豁出去了,我當同性戀做你老婆了,老公!抱抱我﹍﹍”翔子帶著一點嗲勁
  儿對我呼嘯而來。我在想無論是王芳還是小蔡還是那些畫畫的,任哪個做夢也想象
  不到那么裝酷、寡言、男人味足透了的戴曉翔會跟我這么嘻鬧。

  但我沒有就坡下驢地和翔子抱在一起鬧在一起,而是玩笑似的冷笑。因為有
  那天晚上的尷尬,我不愿意再尷尬一次。但沒想到翔子來勁了,他伸出雙手摟住我
  的脖子,他將我的頭往下按。我掙脫開他,他又扑了上來,他呼出的气息噴到我臉
  上,他的下巴蹭到我的胸前鎖骨。我再沒有了思考的余地,胡亂抱住他立刻親他的
  嘴,与此同時,我感到翔子的掙扎,他推開我,從床上站起來嘿嘿地笑。

  “咱們到你們學校打网球去吧?”翔子對我說這么一句。

  我不自覺地往下拽上衣,要掩飾自己的尷尬:“馬上天就黑了。”我冷淡地回
  答。

  “玩儿一會儿,咱們剛買的拍子不用多可惜。”

  “我不去,還准備考試呢,晚上去學校看書。”

  “你丫那么聰明不用看書,走了走了﹍﹍”翔子說著拉我。

  “我他媽不去!”我一把甩開翔子,從床上跳下來:“你他媽想干什么就干什
  么?我一天到晚不干別的光陪你了!﹍﹍”我似乎還要罵他,就是找不到合适的理
  由去罵。

  翔子先傻看我,他沒說話,轉過身,拿起桌子上的地圖冊,過了几秒鐘狠狠地
  摔在桌子上。他又走到茶几前,拿起遙控器開電視,將音量調到很大。

  “你小點聲,等著樓上樓下的找你是吧?”

  翔子一眼沒看我,他把音量放小了。

  我收拾好東西,對翔子說了一句:我去學校,他還不理我,我离開房間。那天
  晚上我根本看不進去書,上网閑聊下棋。等我回到家,翔子已經躺在床上睡覺,但
  所有的燈都開著,我上床時,翔子背對著我動了几下。  

  “沒睡呢?”我低聲問。

  他不回答。

  “你再看看交規手冊,咱們下禮拜去???。”

  翔子轉過身,可能因為動作幅度太大,我的身体也跟著他的動作起伏,听他說:
  “今天是你自己不考的,我沒讓你陪我去。”

  我哭笑不得,只能面無表情地對翔子點頭,說:“我吃撐了,我愿意。”

  翔子這回高興了,他說:“我想好了,明天先我去買些行頭,然后去42街。”


  “良家婦男終于下水接客了?”我逗他。

  翔子的臉一下就沉了。

  我立刻陪笑,很真誠地說:“我要有你那兩下子,我也去畫。”

  翔子的臉色多云轉晴,問:“你晚上去哪儿了?”

  “學校里看書啊。”我回答。

  “睡覺吧,我困了。”翔子轉過身,背對我。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TOP

 二十二


  那天中午,小陳帶著他的一個朋友還有我及劉正的朋友一同搭劉正的那輛破本
  田車出去,在學校的停車場,我遠遠地注意到王芳和庫克一起走,然后他們來到庫
  克那輛嶄新的林肯車旁,庫克先走到右邊打開車門,王芳進去,庫克幫她把車門關
  上。

  “看什么呢高肖華?”小陳坐在車里大聲對我嚷。

  我回過神,轉頭,正好看見劉正,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連忙鑽進車里,我
  也進車內,立刻回答“我看那輛車﹍﹍”。  

  “那女的也不錯啊﹍﹍”小陳的朋友可能同樣看見什么,他笑著對我說。

  “什么女的?我怎么沒看見?”小陳往窗外瞧。

  “蠻漂亮的,侉一個白鬼,瞧那大車,坐咱們几個人還差不多。”小陳朋友回
  答。

  “安啦,人家有????,不能跟人家比啦﹍﹍”劉正的朋友笑嘻嘻地說。

  “?????,來美國的?????可真多﹍﹍”小陳大嗓門笑罵。

  “小陳,你們坐几號車?我把你們放到哪里呀?”劉正突然打斷他們的對話。
  我往后視鏡上看看,不知道劉正是不是在偷瞧我。   


  我一直盡量躲著王芳,我甚至告訴翔子,如果我們都在家電話由他接听,是王
  芳就說我不在。翔子回答如果是他的話,他會直接跟王芳講明白,我回答翔子說:
  沒有如果,你是你,我是我。

  我确實不想同王芳談什么,如果要談,就一句話:現在我對她沒有一點感覺,
  上床都沒興趣。說了實話,既傷她面子又傷兩個人的情誼,同在一個系里搞得象敵
  人一樣。說委婉的假話,搞得粘粘呼呼糾纏不清,倒不如這么淡了然后散了,我相
  信王芳是個聰明的女孩或者說女人。


  几天后的下午,王芳說商店里有減价的橙汁,她想多買几桶,要我同她一起去
  超市幫她拿回來。

  從商店里回來,我把東西放在王芳的冰箱前,然后告訴她我想回去了,王芳問
  我為什么不吃飯,都是現成的,熱一下就好,早一點吃了晚飯,我們一起回學校。
  我确實餓了,更不想回去自己做飯,于是在王芳那里留下。

  吃飯的時候,王芳說明天是她的生日,我對她微微一笑,用英文說祝她生日快
  樂。

  “你怎么沒有一點表示啊?”王芳埋怨我。

  我瞥見丟在一旁的廣告傳單,隨手拿起來遞給王芳,說:“你挑一個禮物,我
  付錢,別太貴。”

  “好沒情調!”    

  我不說話。

  “中國男人就是一點情調也沒有﹍﹍”

  “美國男人有,是吧?﹍﹍”嘴里嚼著王芳做得菜,我說話的語气很溫和。

  “你們不用不服气,論体貼啊浪漫啊,西方男人就是比東方男人強多了﹍﹍”
  王芳笑了。

  “是呀﹍﹍”我也笑了:“西方男人花不到二十塊錢給女人買個破爛儿,包裝
  紙包得里三層外三層;上車給女人開門進餐館給女人開門,吃完飯兩個人算賬時算
  到四舍五入,他媽的人說那是因為必須尊重婦女﹍﹍我是不浪漫,跟我出門你花過
  一分錢嘛?去商店我給你買東西,就是去超市你都等著我付錢,你都成習慣了﹍﹍”


  “你太沒意思了,花了一點錢全放在心里,典型中國男人的小心眼儿。你怎么
  知道人家美國男人不花錢,如果人家想花,人家花得非常大方,如果人家不愿意花,
  人家直接說,比你們直率多了。”

  “哼﹍﹍”我冷笑:“對,你不是講哪儿的小?????教你說花錢小气,小
  費留得少的大陸男人不能嫁嘛,你們怎么不學學美國女人自己買衣服自己掏錢,買
  了?????自己扛呢!男人和你們睡覺又不欠你們。”我說著已經站起來。

  “我看不起你!高肖華,你是典型那种敢做不敢當的粘呼男人,你覺得自己很
  了不起,其實素質不知道有多差,誰离開你不能活﹍﹍”王芳急了,她說著似乎要
  哭。

  “哼﹍﹍”我又笑了:“你不用瞧不起我,你去找你瞧得起的,我不耽誤你﹍
  ﹍”我說著掏出鑰匙,把王芳前不久給我的門鑰匙撤下來,放到桌子上。

  王芳那邊已經哭出來。

  第一次面對女人這么哭,我沒敢轉身就走,不知道怎么辦。

  王芳開始抽泣,聲音很大。

  我走過去對她輕聲說別哭了,然后四下里找紙巾盒,抽出一張紙遞給她。

  王芳不接,雙手捂住臉,開始哇娃痛哭。

  我本能的反應是邊將王芳摟住,邊扳開她的手為她擦眼淚。王芳完全靠在我怀
  里,但她就是停不住失聲的哭泣。

  “別哭了,好嗎?我說錯了,對不起,都是我說錯了﹍﹍听話!咱不哭了,听
  話!!”我命令她,她哭得讓我不知所措。    

  我勸慰的結果是,王芳要哭得喪失理智,要暈過去。我一點也沒感覺有虧欠她
  的地方,只是突然發現王芳很可怜,有一點心疼她。我緊緊抱住她,撫摸她的長發,
  用我的手不停得給她擦眼淚,我甚至用嘴唇触碰她的臉頰,說著別哭了,听話,不
  哭了。王芳在我怀里一點沒掙扎。可以說那個時刻,如果王芳逼我娶她我一定會答
  應她,我對天發誓。 

  但王芳什么也沒說,她停止嚎哭,一直躺在沙發里。我問王芳飯吃完了嘛,她
  不說話,我把飯菜收拾過去,碗刷好。我又問王芳要不要我陪她,她瞪了我一眼,
  不再看我。我坐在沙發邊上一直注視她,用手將王芳粘在臉上的几根頭發撥開捋好,
  這么坐了十几分鐘,她還是不看我,也不說話,我站起來說我走了,王芳閉著眼睛,
  我轉身出了房門。   

  我在想王芳那么多的眼淚,有多少是為我流的,更有多少是為她自己流的。


  二十三

  翔子自從去街頭畫畫,回來的時間就很晚,常常在我之后回家,而且越來越晚。
  開始去那几天,翔子很興奮,回來給我講很多見聞,告訴我他當天賺了多少錢,犯
  過什么傻,后來漸漸就不說了,只是講有的時候晚上生意特別好,應該再晚點回來,
  但第二天還要上課,困得不行了。我囑咐他半夜從地鐵站往家走小心點,翔子說他
  扛著凳子,拿個畫板,猜測劫匪不敢輕易動他。

  我要准備資格考試,每天看從劉正那里要來的复習材料。与同在美國混日子的
  大學同學打電話聊天,知道人家很多學校寫篇論文就過了,根本不考試,我說我干
  脆轉學算了。等我放下電話,翔子問我:你真要轉學?我回答:瞎說說,有些牛?
  的學校不但筆試還要口試呢,過不了真就給踢出去。翔子微微一笑。

  天已經非常熱了,翔子說畫畫的人越來越多,也挺累的,坐在馬路邊上根本沒
  時間寫作業,回家了就想睡覺,第二天還要上課。翔子說晚上坐在時代廣場那
  里很有意思,抱怨我從來不陪他呆一次,不夠意思。

  星期四,我到42街取工資,然后往翔子畫畫的地方走去。遠遠的我看見翔子
  正和一個顧客說話。

  “???? ????? ?????’? ???? ???? ??。”
  一個老女人一邊搖頭一邊用演唱宗教音樂的嗓音說話。

  “????,??’? ???? ???。”翔子小聲低估,又將畫板轉過
  來仔細看著。

  女人繼續搖頭:“??,??? ?? ???。? ?? ?????。”


  “? ????? ??’? ???? ???。”志翔用他的英文爭辯。


  女人依然搖頭。“??????﹍﹍”

  “??。? ???? ????? ??????? ??? ???。?
  ??”翔子說著將畫撤下來,看樣子准備處理掉。

  “? ???’? ????? ??’? ?? ????。 ?’?? 
  ?????? ??? ?? ?? ???。? ???? ?? ??? ?
  ??? ?? ????。”女人不搖頭了,改點著頭爭辯了。

  翔子似乎無可奈何,他抬頭,看見我過來,笑得陽光燦爛的。

  “怎么了?”我問。

  “傻?想訛一張畫唄,算了,給她吧。”翔子回答。

  “不給她,我跟她說。你們講好多少錢?”

  “二十。”

  我立刻轉頭對那女人一笑:“?????。????? ????? ???
  ?。?? ???? ????????。”我說著一指翔子,我告訴那女人給她
  打兩塊錢的折扣,她說不行,然后從錢包里掏出10塊錢遞給我,我說我們折中,
  讓她這次給我15塊錢,下次如果她再來畫,我們只要她10塊錢。老太太給了我
  20塊,我找她五塊,她拿著畫高高興興走了。 

  翔子問我如果她下次來真的10塊錢給她畫,我回答哪儿有什么下次,這不就
  是說些讓她高興的話嘛,否則她不掏錢。

  “真沒想到,美國人就為了五塊錢這么不要臉。”

  “沒准她身上就二十塊錢,留著那五塊錢回去做地鐵用呢。這就是美國貧下中
  農。我們系里那個小秘書,嚷嚷一上午了,一直等著拿到支票周末去?????呢。”


  老方剛剛給一個顧客畫完,他過來和我打招呼。他說帥哥就是好哇,老中青三
  代婦女都喜歡找他畫。他接著說:“可是一見到那特別好看的美女,小臉儿立刻嚴
  肅起來了,還不理人家呢,假裝忙這忙那的。哈哈!”

  “甭理他。”翔子對我笑著說:“丫昨天晚上使勁纏著一個小姑娘,還要免費
  給人家畫呢。”

  老方得意地笑著:“發現你們倆個配合很默契啊,小高,以后多過來,幫帥哥
  儿拉拉客。”老方又說。

  “行啊,就這么著了,我當老鴇拉客,你們負責接客。”

  “那咱們這里頭牌就老方吧。”凱文笑著接過話。

  老方用手拉著兩邊嘴角儿,翻著下眼皮,然后說:“你們見過這奶奶樣的頭牌
  嗎?頭牌絕對是我們大帥哥儿的,凱文是我們這里的二姑娘,趙海是三姑娘,我是
  八姑娘,哈哈”

  眾人都在笑。

  有游客模樣的人走過來,翔子對他們說哈羅,舉著畫說????????,有
  人問多少錢,翔子回答三十,那些人笑笑要走。

  “你讓他們開個价。”我對翔子說。

  “我們都不會英文,你這么個會說鳥語的老鴇,你應該拉客啊!”老方衝我喊。


  “嘿!幼儿--說--耗嘛吃?”衝著剛剛走到那几個人,我將手攏在嘴旁大
  喊一句。

  先是周圍所有的人都看我,接著是全体中國人的爆笑聲。

  那天大家似乎一直在說笑,似乎有講不完的樂子,特別是老方。老方老婆一直
  在國內,怎么也簽不出來,但他老婆就是不讓他回去,說為了孩子無論如何也要在
  美國混下去,想辦法移民,最終在美國團聚。老方和翔子一樣,一邊交學費保持身
  份一邊街頭掙錢,他曾跟翔子說真快挺不住崩潰了,想孩子、想老婆、想家。

  天還大亮呢,翔子說他今天不畫了,回家。我們一起去逛酒店,看見五升一盒
  的紅葡萄酒,商量著管他什么奶奶味,反正是酒,拿回去嘗嘗。

  晚上翔子和我搞了兩個菜。那酒還真不錯,反正比國內所謂的葡萄酒更象酒。
  我們都很高興,吃著,喝著,聊著。

  “華子,我跟你商量件正經事儿﹍﹍”翔子這么說。

  翔子挺反常的,我盯著他問:“說呀?”

  “我想搬??????住﹍﹍我現在晚上回來都特別晚,在這里走真是挺嚇人
  的。我那個爛學校也在??????,住這里太遠了﹍﹍”

  我輕輕點頭。

  “你也應該搬到??????去。”    

  我抬起眼皮看看翔子,回答:“我不搬。這里离學校就五分鐘的路程,多方便。
  住那邊每天地鐵就坐兩個多小時,還要花地鐵錢。”

  “你怎么就不注重一下生活品質呢?住這种地方,還不如住監獄呢。住???
  ???,想出去走走就走走,買個好吃的中國人的食物也方便。你看你這留學留的,
  不是找罪受嘛。”

  “別瞎扯了,咱別的不說,我現在這個房租,就花不到一百塊錢,那邊要多少
  錢?”  

  “咱們倆平攤啊,我看報紙上,有的那叫什么﹍﹍土庫,三四百塊錢一個月。”


  “土庫,那就是地下室。”

  “地下室怕什么,你怕陰气?你丫又不是女的。”

  “不搬。”我喝了一口酒,就這兩個字給翔子。

  翔子衝我笑了,很討好的那种笑:“就算陪哥們儿,好不好?我是真不想一個
  人住。你一個人住這里你不嫌寂寞啊?除非你跟王芳結婚去。”

  “你丫也給我想想,行不?”我覺得翔子有點強人所難。

  “我就是替你想才讓你搬呢。”

  我快被他气樂了,不知道該說他什么。

  我們又喝了一陣,翔子的話越來越沒譜,他大概喝高了。

  “﹍﹍我把你當親哥們你知道吧?你有時候晚上不回來我這心里慌得呀。華子,
  你要是不在這里,我真的回國了。美院算什么呀,就是不回美院我戴曉翔有的是地
  方去,有的是人要。現在國內廣告公司多火呀,他媽的劉﹍﹍劉企一直想跟我合伙
  開個廣告公司﹍﹍我不回去,我就不信我不能在這里混,我不在這里出名,就在這
  里讀個學位,想在這里多學點多見識,那時我再回去﹍﹍”

  我听翔子東一句西一句地亂說。

  “我挺喜歡??????的,真的,能來這里体會体會,不一樣啊。可這地方
  不能住,咱們不能拿生命鬧著玩儿。你一個人住這里我一點不放心,你懂不懂,華?”
  翔子說著對我笑了。

  “甭跟我整這個。”我笑答。心里想:看戴曉翔笑,真是一种享受。

  “跟我一起住??????吧,好嗎?我這次就算求你了。看在兄弟一場的份
  儿上,你說是吧?”翔子笑著給我作揖。


    2 ☆☆☆筱禾說書于2006-06-14 2014留言☆☆☆    

  --------------------------------------------------------------------------------

    掌上晉江––博朗電子書   

  二十四

  睡覺的時候,翔子閉著眼睛說他脫不動衣服了,讓我幫他脫,我幫他脫了褲子,
  按他的習慣留下背心。翔子又說熱死了,我問他要不要脫背心。他不回答我,好象
  睡著了。我看著翔子的臉,他的身体,不自覺地將手放在他的背心上。

  “我幫你脫了?”我問他。

  翔子還是在睡覺。

  我微微深呼吸,就把他的背心脫了下來,翔子很配合,也許他真醉了。

  我躺到床上,沒有關上床頭的燈,注視著昏暗燈光下的翔子,大概過了一兩分
  鐘,翔子從原先的平躺變成側臥,面對我,還把他的一條腿搭在我腿上。

  我說過我當不了英雄,只怕正人君子都算不上。我也側過身,先貼住翔子,然
  后完全把戴曉翔抱住。我看著翔子好象睡熟的面孔,感受著身体所有和他接触的部
  位。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或者說我根本放棄去控制自己,因為我非常直接的感
  覺是:洪水猛獸向我襲來,或者我死,或者我做什么。

  我從撫摸翔子的后背開始,然后轉移到前面,我將手伸進翔子的內褲。讓我心
  里有些不好受的是翔子的家伙半軟不硬的,我不得不相信他喝多了真的在睡覺。因
  為不好操作,我將他的內褲拽到他大腿上,當我抓住翔子的根時,我体驗到一种身
  心的歡暢。

  好多年了,那時候我們躺在翔子的小床上,我同樣這么握著翔子。感覺和現在
  不完全一樣,那時更多的是本能的快感,現在多了某种心理的滿足。我小心地觀察
  翔子的表情,他依舊閉著眼睛,當我將身体往下挪一些,頭埋在他的胸膛里手開始
  動作的時候,翔子的身体非常明顯地在配合在享受,他甚至緊緊抓住我的肩頭,掐
  得我很疼,卻疼得讓我滿足。

  翔子依舊沒睜眼。我找來衛生紙幫他收拾干淨。翔子又平躺好,我也老老實實
  躺在他身邊。我難以克制,再一次撫摸他的身体,我腦子里閃現剛才翔子那既夠尺
  寸又夠形態的漂亮寶貝,想象翔子的手握住我的根,同樣欣賞著我的身体,發自內
  心地在幫我滿足﹍﹍      

  過后,雖然疲倦,但我沒能立刻入睡。我在想我應該搬到皇后區住,生活品質
  确實會有大幅度提高。但最重要的是我要答應翔子的請求,我現在真是有些欠他的。



  第二天早上,我先起來。我沒有叫醒翔子,有些顧慮他醒來后會是怎樣的表情。
  翔子起床后高高興興地同我說話,問我關于在皇后區找房子的事情想好沒有,我說
  想好了。翔子嘴一用力,一拍手。我明白,他非常得意。  

  當天晚上我等翔子回來。當我們躺到床上后,我非常主動地抱住他。翔子面帶
  微笑地看我,他回摟住我。然后非常自然的,好象順理成章地我們相互做了。只是
  翔子做的時候根本沒注視我,不象我為他做時那么希望看到他的快樂。

  我問翔子:昨天晚上的事儿你記得嗎?翔子反問什么事。我笑著說:我幫你來
  了一次。翔子沒立刻回答,過片刻他才說:迷迷糊糊的。

  二十六

  在學校的很多公共場合,我与王芳巧遇。每次,我都對她笑笑或者說聲嗨,她
  起初裝看不見我,后來看我一眼,算是回禮,再后來,她能夠對我客气一兩句,特
  別是當有旁人在場的時候。    

  很奇怪,离王芳遠了,我卻感覺她對我有吸引力,有和她親近或者抱抱她的愿
  望,最起碼看著她會讓我心里泛起异樣的感覺,我知道那一定是舊情的余波,因為
  如果讓我和她再一次搞在一起,我絕對不干。  

  我來紐約后第一次感覺忙碌,上班,看書,忙活同搬家有關的一堆事情。翔子
  很晚回來,他同每次回家一樣,先抱怨几句差點被人盯上,接著泡了濃茶,拿起從
  下城書店里買的托福書籍,然后不用太久,我听到他在沙發上鼾聲大作。

  搬家的事我不指望翔子做什么,也沒對他說因為搬家急促,損失了近一個月的
  房租,好在我的兩房客都通情達理沒有為難我。我找好粉刷清洁房子的公司,地毯
  我准備租來吸塵器自己洗,能節省一筆。

  劉正答應幫我開車搬家,因為沒有大家具,他那破車跑兩趟就夠了。我對翔子
  講,他第二天上午沒事,可以把東西收拾一些,我已經從學校里把箱子搞來了。

  然而當我晚上回家時,看到空箱子放置一邊,屋子里同平常一樣凌亂,或者更
  亂。因為第二天上午我有事情,而中午劉正就過來幫我搬家,所以我必須馬上開始
  收拾東西。這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我和翔子斂了不少破爛,裝兩箱子根本裝不完。我
  腦子里琢磨著剛听來的消息,系里以虐待學生為樂的教授帝克給資格考試出考卷時
  只有一道題,學生或者得100或者得0。我后悔當初選那門去考,可怎么說也晚
  了,范圍這么寬,我根本無從准備,這么想著我越收拾越來气,索性把東西放一邊,
  開始看電視。

  快10點了,翔子還沒回來,我又開始忙碌,當翔子進屋時,我已經搞得差不
  多了。

  “我操,怎么這么干淨啊?你都收拾好了?”翔子進屋樂呵呵地問我。   

  “你上午干嗎呢?我不是告訴你歸置東西嘛﹍﹍”

  “早上老方給我打電話,他找了個律師,給他辦政治庇護,他讓我陪他一趟。”


  “他辦什么庇護?”

  “丫說他信仰不自由,他老婆正在國內受共產党迫害呢。”翔子說著笑了。

  “這根本批不了。”

  “他也說就是瞎試試,百分之零點一的希望做百分百的努力唄。我今天下午吃
  太早了,有什么吃的?”翔子說著去翻冰箱:“怎么連碗筷都沒了,你都收拾了我
  怎么吃飯﹍﹍”戴曉翔嚷嚷著。

  我沒理翔子,他自己找出碗筷。

  戴曉翔嘴里嚼著東西,從書包里翻出一摞報紙。偶爾有行人將看完的報紙留在
  畫畫的攤位前,翔子起初說他才不撿,后來他又說沒客人時看兩眼報紙提高英文閱
  讀水平。

  “你看這妞儿,我發現西班牙小妞真漂亮,比純白人漂亮,听說皮膚也比白人
  的細膩,不過听說黑女人的皮膚最好,比亞洲女人好。”翔子遞給我報紙看。他說
  的是娛樂版上的圖片,那些講西班牙語的南美人。

  報上的妞儿是漂亮,免費給我我也搞。可我實在厭煩翔子眉飛色舞的說話神情。


  “這儿到處是西班牙妞儿,你丫怎不搞啊?”我嘲笑翔子。

  翔子笑著長長嘆口气:“我發現來中國的那些老外女孩儿比這儿的好多了,你
  沒看大街上有的人,老方他們多看她兩眼多跟她打個招呼,她那個不樂意樣儿,好
  象她蒙受了奇恥大辱。”

  “那就是個騷貨,誰讓你們光看不操她,人家當然生气了。”我回答。

  翔子看我一眼,然后哈哈笑。

  他的笑聲讓我更加惱火,我說:“傻笑什么,你幫幫我不行嘛,明天就搬了,
  合著您大爺似的一點不管!”

  翔子眨眨眼睛,問:“你不是說不讓我管嘛,怕坐車里的人太多裝不了東西嘛?”


  “那你幫著把東西收了。”

  “我不是告訴你老方早晨找我過去嘛。”

  我瞪翔子一眼,沒說話。

  “干嗎呀你?好象我欠你的,我知道你丫不愿意搬,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搬。”


  “你赶緊搬,甭住我這儿。”戴曉翔會气人,我更會。

  我注視翔子,看見他的目光,有些惊訝和气憤、應該還有少許難過吧,我們四
  目相對,他立刻避開我的注視,滿臉的憂郁。我頓時后悔自己的話說重了,恨不得
  收回來。

  后來我們都不言語。翔子吃過飯,他看著我發問:“還有什么要收拾的?你不
  是說要洗地毯嘛?等搬完了我明天洗,到哪儿租吸塵器?”

  “你去畫畫吧,不用管了。他們說很容易,關鍵要開車出去把吸塵租回來,很
  快就吸好。老魯已經答應我跑一趟。”挺平常的一些話,我說得心里很不舒服。

  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知道和翔子怎么表達,連原先那些曖昧的玩笑都難以出口。
  當翔子對我說他要吸地毯,當我凝視他的表情,我真想讓戴曉翔知道,我絕對的不
  是計較他是否幫我,他那樣子讓我心疼。

  或許我不是非常善于表達的人,但至少同趙敏或者王芳一起,我能夠自然地流
  露對她們的欣賞,是抱一抱她們、是親吻她們、高興時直接夸她們可愛。倒是厭惡
  的情緒隱藏的很深。但對翔子,我做不出那些舉動,或者說我不可能那樣表達,不
  愿意干些可能令他和我都很尷尬的事情。和戴曉翔在一起,讓我知道了一個事實,
  對我而言,說假話太容易,說真話太難。


  翔子又沉默了一陣,后來他看看那些紙箱子,問我要不要封起來,我說有的要。
  于是翔子擠壓紙箱,我撕膠帶粘住它門。我發現翔子的手指有干裂的口子,指甲縫
  儿都是墨黑的。

  忙活完了,翔子什么話也沒說,沉默地收拾他賣畫工具。我問他生意怎么樣,
  他說今天太好了,居然掙了一百多。我問翔子要不要啤酒,他反問我想不想,如果
  我想喝他也喝一罐。

  喝了几口酒,翔子突然對我說:“那邊的房租我出300﹍﹍”

  “干嗎呀?”我打斷他。

  “你別跟我爭﹍﹍”翔子笑了:“我現在掙得比你多。”

  我不會告訴翔子說他那錢掙得太辛苦,而是回答:“赶緊攢錢上學吧。”

  “你不是也看了,那些學校一個學分就400多塊錢,一門課三個學分,學十
  几門課,一万五小兩万塊﹍﹍有時一天擺攤儿,才能掙20塊錢,哎,當初他媽的
  那么揮霍,操﹍﹍再說還要念英語考?????,高中的時候就英語最差了﹍﹍虧
  得放假了,這破語言學校一堂課不能落,又耽誤時間又浪費錢﹍﹍”翔子說著仰在
  沙發上。

  “實在不行你丫干脆也辦個政治避難,就說你怀一二胎﹍﹍”我嚴肅地逗翔子,
  不想看著他太過煩悶。

  翔子果然笑了。

  “真的,要不你也說受過迫害。”我繼續逗他。

  “大不了回國,不干那事儿,惡心!”翔子笑著說:“哎喲,今天肩膀疼。”

  我把酒放茶几上,對翔子說:“我給你掐掐吧。”

  翔子被我按摩舒服得直笑,嘴里還說著:哎喲﹍﹍你可真賢惠。我絲毫不欣賞
  他的玩笑,卻什么反駁的話也沒說。按摩的時候我摸翔子的關鍵部位,他笑著說別
  鬧,我掐他后腰時手放在他挺翹的屁股上,稍稍用力撫摸,翔子厲聲喊了兩個字:
  干嘛。語气里透著不滿。翔子舒服夠了說他困了要睡覺了,我只好去洗澡,并想起
  某作家教的歪招儿:努力琢磨著社會主義前途和全人類的解放事業。      


  第二天劉正幫我搬家時,他很吃惊地問,我的畫家朋友一直睡沙發?我說睡床
  上。劉正似乎要說什么,但被我隨意的問話截過去了。到達皇后區我們的新家時,
  劉正說我們急需買床,我說先湊合兩天,一個雙人床墊夠我們睡的。

  “小心哎﹍﹍”劉正的笑容里明顯有笑我無知的意思:“人家會誤會你們是?
  ??,在同性戀﹍﹍” 

  “????白送我個漂亮洋妞,你看我怎么讓她爽。”我勉強笑著回答劉正,
  擔心自己的臉色已經失常。那感覺好似偷偷干坏事以為別人不知道,結果被當面揭
  發。

  想想自己的成長歷程,五歲時堅信的事情,在十歲時發現了真相,而十歲時樹
  立的遠大目標過不了太久便被摧毀。十七歲那年,我琢磨著如果要憧憬未來就必須
  先學會面對現實,然后我一邊彈著煙灰,一邊擺出很深沉很滄桑看破紅塵的模樣對
  翔子說:難得糊涂、大智若愚!

  話雖是我說的,但我未必能做到多少。不過對和翔子這件事,我愿意這么糊涂
  著順其自然。 


  二十七

  那年的夏天很熱,某個星期天溫度達到106,說是七十年里同期最高气溫。
  我以為地下室可以避暑,但事實證明我錯了,如果气溫高到一定程度,地下室里一
  樣酷熱難忍。我于是躲到圖書館,在那里翻閱中文書籍。

  自從搬到皇后區居住,确實如翔子預測的,我們的生活品質有了很大提高。我
  們第一次在公共圖書館內發現中文書,磁帶及音樂??,這讓我和翔子惊訝開心了
  一陣。我們第一次看到一些所謂海外民運的書刊,感覺非常痛快,終于排解了少年
  時留下的一小部分郁悶,感受著“自由民主”的气息。

  但這痛快淋漓的歡暢沒維持一個星期,翔子的目光早轉向了老外的設計類書刊
  或者國內的大眾電影雜志,而我除了閱讀對“中共高層歷史”的“揭秘”外,更樂
  意看一些從建設性角度出發,謹慎描述內地經濟迅猛發展,對中國未來客觀展望的
  中英文報刊雜志。

  我發現翔子不僅僅在圖書館找些專業書,他甚至從書店里搬回來一摞書刊,他
  興奮地對我講這些書都是當年上大學時中文翻譯的破爛線裝書的原版,就好比我們
  學科的一些經典教材,這也是藝術類學科的圣經。翔子感慨這些英文書的紙張之厚
  重,印刷之精美,特別是書內大量的素描圖是那樣的清晰。

  看翔子滿臉的喜悅,我想起一個小說人物:王啟明,那個自稱藝術家的人。我
  終于明白他對藝術的追求如同我對科學的追求,盼望著當我們不擇手段功成名就的
  那天,再對別人顯示一下我們曾經還是陽春白雪的藝術家、清高孤傲的科學家。而
  窮得牙疼只能含涼水的街頭畫家戴曉翔卻花很多錢買些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圣經”。


  公共圖書館周日12點就關門了,我只能出來。我很想去學校避暑,但想想一
  個小時、特別是周末可能近兩個小時的地鐵路程讓我不得不猶豫。我突然想起翔子,
  這么熱的天在廣場畫畫﹍﹍我決定坐地鐵去找他。

  翔子果然在陽光下兜攬生意,那天無論是畫家還是游客都少,誰也耐不住酷熱。
  翔子穿著我給他的,從國內帶來的?大的校服。翔子在穿戴上已經沒有原來那么講
  究了,背心看著都濕透了,后背完全貼在身上,大概他剛剛站起來,薄薄的短褲都
  粘在屁股上了,輪廓賊清晰,股勾巨明顯,兩條毛腿靠上的部位能清楚地看見他昨
  晚上給我指的被蚊子叮的几個大紅包。            

  我的到來讓翔子高興坏了,我對他說別畫了,我們可以坐地鐵去一個海邊。翔
  子三十秒內把東西收拾了,對我喊:快走啊!

  康宁島的海灘可不是一般人腦海里想象的國外清洁高雅的海濱浴場,遠遠望去,
  就跟賣貨的地攤一樣,一個接一個,密密麻麻,一堆堆白花花的肉体在陽光下分外
  耀眼。我猜測那天來康宁島的都是家里沒空調沒汽車的窮苦人,從那貧窮的象征─
  ─肥胖上就一目了然。我們和他們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和翔子黑瘦黑瘦的。

  翔子脫去背心,將短褲往上挽了挽。我不是特別羡慕翔子的身材,因為我感覺
  自己也不差,甚至比他還顯魁梧些。大概唯一比不上翔子的地方是他上下身比例漂
  亮,腿老長。不象我,腰最長。

  我和翔子水性都一般,淹不死的水平。玩了一會儿,翔子說他渴,問哪有賣飲
  料的,我于是找到走動的小商販,花高于超市三倍的价格買的水和玉米片。翔子不
  渴了,再也按捺不住游泳的愿望,將錢包給了我決定戲水去。

  我看著翔子的背影,看著他似乎好奇地撿起地上的貝殼觀察然后扔掉,看著他
  往上身淋著海水,看著他被一個浪頭打得后退几步,看著他迎著一個新的浪頭扑到
  大海里。我笑了,完全不知不覺地從心里微微發笑。

  翔子暢游在海里,我不容易看到他。轉過臉,有几個十七八歲西班牙小孩、或
  者說有几個講西班牙語的南美孩子在嬉鬧。三個女孩的身材很令人失望,兩個營養
  過剩,一個太瘦,似乎前后都沒有發育出來。四個男孩中也有個胖子,其他兩個過
  得去,有一個很棒,已經長開了,南美人黝黑的皮膚,西方人的身材比例,健壯的
  胸肌,修長的四肢,腰和臀部依然顯出點少年的消瘦。

  如果將那小子的身材同翔子比較,絕對是西班牙少年胜出几籌。但那小子不能
  和戴曉翔比,在我眼里那是黃色小報与文學書刊的差別。

  我俯身躺在自己的背心上,讓太陽暴晒我的背和腿,閉上眼睛,身体感受日光
  和海風的撫弄。不知過了多久,我起身往海上望去,沒看見翔子。我走到海水里四
  下張望,然后喊一句:戴曉翔。

  我對大海并沒有深厚的感情,也許因為北京是內陸,只偶爾去北戴河,大海給
  我的感覺一直是過于遼闊浩瀚而令人產生畏懼。當我在附近來回找了兩圈,喊几聲
  翔子后,突然很神經質地腦海里冒出一個名人:聶耳,還有几個我听說過的海里游
  泳溺水而亡的青年。我還在繼續尋找,顧不得有人對我側目,對遠處水里几個看不
  清面孔的人大喊翔子的名字。我回到我們那一堆東西旁邊,將我和翔子的錢包放到
  他畫畫的包里,顧不上有沒有人看見并可能偷走,立刻急步往海里跑去。

  我游了一陣,并沒有找到翔子,腳指好象抽筋一樣地疼了起來,于是連忙往岸
  上游。基本到了岸邊,我的腳疼得實在受不了,干脆坐在了水里,一個很大的浪頭
  打過來,一下把我又卷到海里。我拼命扑騰,喝了一大口苦咸的海水,連滾帶爬地
  往岸上掙扎,最后終于坐在了海浪触及不到的地方。我看見有老外過來問我是不是
  ??。

  我敢說那短短十几分鐘里,經歷的接二連三的恐懼,讓我減壽十年。

  還沒有完全緩過勁儿,又有人拍我肩膀,然后是我熟悉的聲音說:“你也下水
  了?”

  “你上哪儿去了?”我問他。估計表情是滿臉舊社會。

  “那邊西班牙人現場唱歌呢,挺有意思的,你去看看。”一向細心的戴曉翔似
  乎根本沒察覺到我的异樣。

  我無可奈何地瞪翔子一眼,繼續揉我的腳。  

  “怎么了?”他終于意識到什么。

  “抽筋儿了。”我回答。

  翔子坐下來:“我給你弄,我最會給人治抽筋了。”他說著真的幫我揉腳,揉
  得很細心很賣力。

  我抬頭迅速四下張望,再看看翔子認真問我還疼不疼的表情,我在想會不會這
  就是作賊心虛与胸怀坦蕩的區別呢。

  那天晚上我們先到一個很喜歡的福州菜館吃了一頓,翔子說他請客,為我壓惊。


  回到家,我們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剛搬進來時,翔子說我們應該一人買一張
  單人床,但我和他都忙得顧不上,也都沒再提起。后來好心的房東候太太告訴我們
  她看見有人扔出一張很干淨的雙人床墊還有架子与盒子,于是我帶著不太情愿的翔
  子把它抬了回來。原先的床墊放置另一屋,似乎很默契地誰也沒有提出應該怎樣分
  配房間分配床位,我們一直滾在一個墊子上。 

  我和翔子閉著眼睛躺了一陣,翔子問我:“今天你真以為我淹死了?”

  我閉目不看他,也不回答,對自己微微一笑。

  “到底真的假的?”他又問。

  “我已經琢磨著為你辦后事了﹍﹍”

  “真著急了?”看來他一定要我說出點什么。

  “﹍﹍急得差點拋頭顱撒熱血﹍﹍”說句心里話不容易。我睜開眼睛,看見翔
  子滿臉愉快的笑容。

  翔子的胳膊搭上我胸前,我順勢牽上他粗糙的手,他讓我那么握著。之后他也
  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我感覺被溫馨甜蜜令人暈眩的气氛包圍。

  后來又是我為翔子口交,翔子情緒很好,他甚至要求我躺下,他支起身子主動
  去做。我眼見戴曉翔爽透了。然而當我樓住翔子的頭,暗示他為我做時,翔子一下
  掙脫開,他一眼沒看我,手迅速攀上我的老二。我起來將他的手挪開,翔子這次瞧
  著我,我低聲急促地問:你趴著好嗎,并試探著將沒有配合也不拒絕的翔子搬倒趴
  躺在床上,然后整個身体覆蓋著他,摟住他的肩頭,摩擦著他的肌膚﹍﹍

  過后,翔子轉過身面帶微笑地看我一眼。我要摟他,翔子說天熱,兩人挨在一
  起一身汗,不舒服。

  因為該死的房東不讓裝空調,我決定第二天去買個他媽的最大的電風扇。

  二十八

  我兩個分別在外州念書的中學和大學哥們儿都有計划夏天到紐約玩一次。我說
  沒問題,這里好的酒店一晚上收三四百,我這里的總統間給他們打折,一晚上一百
  五。第一個先來的是中學同學,他已經結婚了,早就听說他老婆非常漂亮,但一直
  沒能有幸觀摩,這次看見了,果然長得有味道,而且感覺很賢惠,一點沒有擺客人
  的譜儿,嘻嘻哈哈說笑著給我們做了一桌子飯。

  同學和他老婆是下午到的。那天翔子回來得早,大概10點多,我們正七碟八
  碗儿地吃著聊著。翔子和大家寒喧了兩句,他讓我們慢慢吃,然后回我們的房間就
  一直沒出來。  

  翔子的舉動讓我在朋友面前尷尬,倒不是因為他又是那副很酷、漫不經心冷冷
  淡淡的樣子,而是我告訴那同學晚上讓他們睡床,我擠室友那邊的墊子。

  就寢的時候我悄悄讓翔子過來睡墊子,他倒沒說什么,立刻搬出他的東西,還
  有一床被子,他問我是不是要留一床被子給那同學夫婦。

  我注意觀測那哥們和他老婆的表情,他們似乎沒有察覺出任何不妥。

  因為頂棚是敞開的,我和翔子安靜地躺著,什么話也沒說,那邊好象也很安靜。
  過了一會儿,翔子笑著悄悄問我:他們怎么那么安靜,也不鍛煉鍛煉?我也笑,想
  起上大學時宿舍里老三曾經把女朋友留在床上,他們在上鋪,把那床搞得呼悠呼悠
  的,還時不時地發出點怪聲音。第二天早上,滿屋子都有股騷味,這是八男一女
  “群交”的杰作。  

  翔子把魔爪伸向我,我笑著制止他。他不就此收手,于是我和翔子沉默著相互
  幫忙。  

  第二天一大早,那哥們儿帶著老婆去玩了。我對翔子說那女的果然漂亮,難怪
  美名在高中同學里傳送。翔子微微一搖頭,說:气質太差,一看就是受教育太少那
  种庸俗女孩。我怎么听怎么感覺翔子的話里有酸葡萄的意思。翔子還很沮喪地抱怨
  他的大學高中同學里,沒一個來美國的。  


  高中同學走后,大學那位老兄過來了。他是一個人,開輛破車,他說車一開進
  紐約市,緊張得他直出汗,這里的人駕駛又快又粗魯,道路又破又狹窄,他是怕了,
  然后又給我傳授一堆怎么買舊車怎么維修的經驗。我和他聊天非常投机,我們將母
  校,過去的老師同學數一遍,一致感慨在這里混學位耽誤青春。

  翔子回來時,我們已經躺在破墊子上。我對那同學說不用起來,那是我???
  ?????,我出去跟他打個招呼。當我從屋子里出來跟翔子說明后,我看見他微
  微點頭,然后一轉身就進了另一個房間。  

  第二天下午,我在實驗室里接到翔子電話,他建議我晚上沒事干脆陪他來畫畫。
  我說絕對不行,同學在這里呢,我要陪人家一個星期。

  當天晚上我讓同學開車,我給他指路,逛一逛燈火輝煌的曼哈頓。當我們回來
  時,我惊訝地發現翔子在家。我問他怎么這么早就收工了,他回答:不想畫就回來
  了。后來我和同學還有翔子一起喝啤酒,那哥們儿是甘肅的,在北京學的比我都能
  侃,而且還挺幽默,所以同我越聊越高興,地下室里光听我們倆哈哈笑了。

  戴曉翔听我們說到有趣處也笑笑,然后繼續看電視。我感覺到他不同往常,一
  晚上不回房間,就那么陪著我們。到了睡覺的時候,翔子說他不困,讓我們去睡,
  他要看12點的《美國中文電視》。

  我不是沒有猜過戴曉翔這些舉動里面的特別含義,但我不敢相信,除非翔子親
  口告訴我。    

  第二天禮拜六早上,在我和同學一起坐地鐵出去前,我來到翔子的房間。我一
  進來他就醒了,我告訴他我要帶那哥們儿先去世貿中心,再去自由女神島。翔子似
  乎還迷糊著,他噢了一聲,繼續睡覺。

  那天晚上,我們睡得比較早,因為白天走得太累。翔子回來時我听見了,看看
  表,快半夜兩點了。  

  同學的紐約之行結束,他是早上走的,我囑咐他開車小心。我來到翔子房間,
  把還熟睡的他推醒,告訴他我把同學送走了。我注意觀察他的表情,沒有什么特殊
  的,他在打哈欠。

  當我刮臉的時候,翔子笑呵呵地舉著兩樣東西給我看,那是兩瓶半斤裝的茅台
  和五糧液。

  “????????新開了個酒店,中國人開的,操,里面什么都有,連二鍋
  頭都有賣的。”翔子說。

  “這一瓶怎么也要四十多吧?”

  “三十六,再加上稅,兩瓶不到80塊錢。”

  “這么貴,你買它?!”我已經刮完臉,正清理洗臉池。

  “我送你的﹍﹍”翔子說著笑了,有點靦腆的笑。

  我眼睛盯著他。

  “真的,真的是特意給你買的。”他依然在笑。看著他的笑容,我有點暈,有
  點激動,有點熱血往頭上涌。我肯定臉紅了,肯定有些不知所措,都被這兩瓶酒鬧
  的。

  “難道你不喝?”我找到北以后,笑著掩飾自己的失態。

  “我陪你喝啊﹍﹍”

  那個時刻,我第一想抱抱翔子,第二想親他,哪怕就親親臉,第三我想和他上
  床。

  我看著翔子轉身把酒放到廳內桌子上,并讓我晚上陪他去畫畫。

  當天下午,我拉著翔子去買些簡易家具,原本我計划等買了車后再買一些家具,
  但計划是也可以變化的。我們搞了一個拖行李的車,竟然坐著地鐵把那些死沉的盒
  子弄回家。別看翔子畫畫雕塑什么的手巧,但組裝家具實在很慢。我們安裝好兩個
  床頭柜,一個電腦桌,一個電視柜,還有一個餐桌。我欣賞著自己的杰作,体會著
  家的感覺。


  二十九

  其實剛剛來美國那几年我非常安于現狀,因為一切都很新鮮,我需要足夠的時
  間去消化适應。生活基本能得到保障,無須奔波。另外我對未來還是很有憧憬的。
  可能因為這种對現狀的基本滿足,所以感覺每件事情都充滿趣味。

  比如和我一起干活的兩個技工,一個叫本,白人兄弟。与他在一起干活最有意
  思,他要將一根細管子插到一個零件里,但沒有成功,我逗他說難道連孔都找不到,
  他回答因為沒有毛,有毛才能找到孔。他很有興趣地問我博士生們業余愛好喜歡干
  什么,難道在家里?????!

  還有一個是杰森,中國城長大,祖籍廣東人,但他本人對中國血統的了解僅僅
  剩下一個姓氏。他不是很愛開玩笑,但我喜歡同他閑聊。我問他如果中國和美國開
  戰,他支持誰,杰森回答他會參軍去打中國。我告訴他美國人最喜歡問我從哪里來,
  杰森說那太正常了,他從前應聘工作,那老板問他從哪里來,他回答紐約,老板又
  問他爸爸從哪儿來,他回答紐約,最后老板問他爺爺從哪來,他回答還是那個??
  ????? ??? ????。我第一次見識了杰森的幽默。

  雖然每天干活經常爬上爬下灰頭土臉,但也很有樂趣。我突然發現來美國以后,
  我走上層路線好象很艱難,障礙重重,比如和老板教授們套磁那些事,但卻很容易
  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果然環境會改變一個人。

  禮拜五晚上,本和杰森拉著我,還有另外一個很開放很現代的老印一同去吃飯,然后他們要帶我們去酒吧,那种僅僅喝酒,看看電視里超級橄欖球賽,神侃一侃的体育酒吧。

  將近12點了,我上廁所,順便打了一個電話,因為我想看看翔子回家了沒有,
  并告訴翔子我在酒吧里,估計要一兩點回去。翔子接了電話。

  “這都12點了,回來吧。”翔子說。

  “沒關系,反正他們開車送我。”

  “不想回來是吧?”翔子又是那樣威脅我哀求我。

  “我得找個借口。”我妥協了。

  借口不太好找,不能說我的同性室友等著我回去。但我還是出來了,坐地鐵回
  了家。


  “我媽住院了,說是有個良性的肉瘤,下禮拜動手術。”我回家后,翔子愁眉
  苦臉地告訴我他周末剛給家里打了電話。

  “你寄點錢回去。”我給他出主意。  

  “不是錢的問題﹍﹍我怕我爸隱瞞我什么,會不會很重啊﹍﹍”

  “如果真的很重,他不會瞞你。”我將我的判斷告訴翔子。

  “哎﹍﹍我真應該回去一趟﹍﹍”翔子目前的情況如果回去,百分之百簽不回
  來。

  “有你哥你姐照顧呢﹍﹍”

  “我就想看看她﹍﹍”翔子打斷我,他看起來沮喪到了极點:“真的,如果是
  我爸有事儿,我不會這么﹍﹍”我看出翔子眼圈紅了。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陪翔子坐在沙發上。翔子又給他哥他姐分別打了電
  話,他們都告訴他不嚴重,根本用不著回來。

  “我干脆回去算了﹍﹍”翔子放下電話對我說。

  “美院把檔案給你放人才了,你回去想怎么著?”我替翔子擔心,不希望他做
  出衝動的事情。

  翔子沉默不語。

  沉默了太久,我按捺不住,開口對戴曉翔說:“你不是就想看看她,搞清楚到
  底有多嚴重嘛?﹍﹍實在不行我回去一趟﹍﹍”

  翔子看著我,眼睛亮了。

  “趁著沒開學,我跟老板請個假。”我又說。

  “你不是想今年冬天回國嘛?”

  “現在回去冬天就不回去了。冬天還是現在也沒多大區別。”

  翔子對我感激地一笑,依然有苦澀的味道。翔子說他給我出机票,我說我也要
  回去看父母。翔子囑咐我跟他家里說他現在給美國人畫畫,等英語過了關就去讀學
  位,總之一切都非常好。  

  翔子一定要去机場送我。他一直情緒不好,在我辦好登机卡后,翔子看我那眼
  神簡直是﹍﹍郁悶到家了。而在我准備排隊安檢前,翔子對我說路上小心,他的目
  光一直沒离開我的臉,又說一句:“你坐的是波音747吧?”

  “糊涂了?我不是告訴你到底特律轉嘛﹍﹍”

  翔子無奈地笑,我的心跟著他的笑容突然揪著疼了一下。

  依依不舍!机場上我和翔子之間彌漫著那种气氛,這個我能肯定。


  回國之旅很順利,飛机還沒降落到北京机場,翔子母親的手術已經圓滿成功,
  后來的結果也說明腫瘤确實是良性的。翔子沒事儿就給我們家打電話,詢問他母親,
  詢問北京的變化,最后詢問我什么時候回來,他說:快回來啊,我現在晚上做夢都
  夢見你回來。  

  “﹍﹍你想我嘛?”我在自己的房間里壓低聲音問了這句。

  “想﹍﹍”他說:“想!”他又說一遍:“﹍﹍你呢?”

  “當然了﹍﹍”我回答。

  我們花著長途電話費沉默了足有十秒鐘

  “喂?”翔子在叫。

  “听著呢。”我說。

  ﹍﹍

  除去路上的時間,那次我在北京只住了一個星期,還辦的簽證,探望翔子的母
  親,給我和他買些需要的東西。好在父母很忙,他們沒有一天的休息時間同我一起,
  哪怕是周末。不過臨走的那天還是傷感,父母很早起來為我准備早飯,說吃得飽些,
  我現在瘦了。我爸掏出一千美元現金,他讓我帶著。我說這是干什么,我給你們錢
  你們再給回來,留著給我妹用吧。


  在肯尼迪机場,我看見了翔子。簡直不可思議,分開才不到兩個星期,我眼中
  的戴曉翔竟然有變化,他的陽光他的帥再一次感染我。我猜測他至少略微收拾過自
  己,就象我,在飛机降落前跑到廁所里刷牙刮臉整理頭發,不計較眼睛酸澀的感覺
  而帶上隱形眼鏡。    

  見了面,我們完全不象在電話里那么纏綿,也不是過去那么嘻嘻哈哈地自然,
  用個合适的詞彙相容,就是拘謹,翔子拘謹,我也拘謹。    

  翔子一定要打車回家,他說坐飛机很累。

  家里似乎也有變化,又搞不清那變化在哪儿,既熟悉又陌生,如同面對翔子,
  有長久以來彼此熟知的鋪墊,又夾雜著新鮮的刺激,簡直讓人暈眩。

  我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以往的察言觀色,當我和翔子坐在一起后,我親他。
  翔子沒有和我接吻,我繼續親他,親那些在我看來可以讓翔子興奮的部位。他真的
  興奮了,興奮地在我口中抽插。當我們滾到床上后,翔子突然地也是第一次親吻我
  的身体,僅僅是上半身。然后我們接吻,熱情地混亂地長時間地吻了一次。再以后
  翔子沒那么瘋狂了,他用動作告訴我,我們還是按照一貫的“傳統”方式:他在我
  口中,我在他下身肌膚上得到釋放。

  三十

  在辦公室里我常做些与試驗無關的事情,比如打開個成人网頁。里面的洋妞不
  好看,又老又丑,圖片都是硬性色情,真刀真槍,無限放大,水淋淋的,初看有點
  興奮,越看越倒胃口。旁邊連接欄里一個壯男和他的雄壯陰莖,寫著火熱家伙,我
  點進去,看見了如同健美先生那樣的肌肉和光頭,我決定找找亞洲美女或者亞洲帥
  哥的精美圖片,老這么惡心著也不是事儿。

  因為有和翔子這么意想不到的一樁,再加上那時我有多余的時間,我會偶爾琢
  磨琢磨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需要。小的時候被家里逼著看四部名著,
  《紅樓夢》看得最費勁,听說后四十回沒什么文學价值,終于逮著理由放棄閱讀。
  我一直就不明白寶玉和黛玉在瞎鬧什么,卻羡慕柳湘蓮有女人為他而死。我不能被
  寶玉和秦鐘的初會打動,卻喜歡璉二爺找小廝泄火那句。

  其實很早我就意識到沒女人會為我而死,但我還是曾經以為趙敏能為我付出什
  么,文人騷客不都說在愛情上女人是最勇敢和無怨無悔的嘛,可結果是她抽身閃人,
  我基本上不記恨她。我沒有賈璉那么牛?的權勢,沒敢想過找誰泄火,結果現在和
  戴曉翔混在一起,我時常怀疑,他是蠻泄火的。    

  琢磨到這個份儿上,我堅信自己是個明白人。至于???不???的,還是那
  句話:難得糊涂。    


  紐約的駕照不太容易拿,我在國內時開過手排檔的車,所以路試是一次通過,
  不象小蔡他們,考了三次,最后咬牙上一個保證拿到駕照的班。翔子考了一次沒有
  過,也沒再去考,我看他心思不在那上面。街頭掙錢,上課做作業,准備托福考試,
  還有些有家不敢回的思鄉情緒,夠他煩的。

  我沒有急于買車,因為我發現王芳說得有道理,紐約不容易買到价廉物美的
  二手車,對于我的經濟水平,養一輛車夠吃力。但我喜歡開車,喜歡出去玩儿,還
  對翔子吹牛帶他到上州,所以我利用一個長周末租了個福特愛斯括特,竟然是全新
  的,把我們兩個惊訝坏了。

  那是我第一次上紐約的高速路,前后左右都是巨型卡車,因為我慢,跟不上車
  流,人家超我。當我越走膽越大開始換道時,翔子給我指揮,我听他在我身邊喊:
  別過!還有車﹍﹍好了,過!我緊張得都產生錯覺了,以為四處戰火熊熊硝煙彌漫,
  翔子是我最親密的戰友。    

  當車開出紐約市,翔子開始播放從圖書管里借來的磁帶,??,先是革命歌曲
  的搖滾,我們開著帝國主義的汽車,跑在資本主義的高速路上,放聲大唱《社會主
  義好》。接著是崔建的搖滾:﹍﹍我要從南走到北,還要從白走到黑,我要人人都
  看見我,卻不知道我是誰。假如你要知道我累,請你給我倒碗水,假如你要愛上我,
  請你吻我的嘴﹍﹍

  唱到那里,我扭頭笑看翔子,他很陶醉地嚎叫,根本沒主意我。我繼續跟那音
  樂扯開嗓子高唱,感覺沒有哪一支歌曲歌詞能如這首,那么准确地描繪出我的心境。


  窮玩儿的第一要素是抓緊時間爭分奪秒。我馬不停蹄地開車,翔子一邊研究地
  圖一邊為我舉著食物,因為我很餓又喜歡薯條,翔子把他的那份土豆條都給我了。
  我問他一個漢堡包能飽嗎,他說到了下一個休息處再買。

  那是一個北邊的國家公園,有山有樹林有海灣,景色美不胜收。從繁華喧鬧濁
  气衝天的大都市來到這么個妙處,簡直被震撼,只覺心曠神怡。已經不是旅游季節,
  又接近下午4點,几乎沒有游客,只有我和翔子坐在樹林邊一段枯倒的大樹干上,
  對著碧藍的海水和遠處的森林,因為是秋季,對面群山色彩斑斕,如人間仙境。


  翔子并沒有忙于攝影,他沉默地坐著眺望遠處,面部表情平和,似陶醉又好象
  在思索。

  “嘖,太漂亮了!”我發表感慨。

  翔子不說話。

  “嘿?”我叫他。

  翔子微微笑,依然不回答我,也不看我。他在玩儿藝術家的深沉。

  靜坐了有二十分鐘,我看見翔子把大衣裹了裹。

  “冷了吧?”我邊問邊將胳膊繞到翔子背后,沒想到他立刻靠到我肩膀上,依
  偎著我。我不再注意風景,只抓過他的手,緊緊摟住翔子。

  我在想,這該是一張繪畫,山、水、遠處花花綠綠的森林,近處高高低低的樹
  干,還有兩個24、5歲的男﹍﹍兩個老大不小的男孩依偎著,牽著手靜坐,一個
  凝視遠處的群山若有所思,一個側過頭看著身邊的人無限遐想。

  沒有比目前的狀況更撩人的,我按捺不住,強烈地希望在除我們以外空無一人
  的美麗大自然中与戴曉翔有一些親熱的動作。當我把手伸進翔子的大衣里隔著套頭
  衫撫摸他時,他說:啊,涼死了,當我的唇靠近翔子的嘴唇時,他笑著敷衍我,最
  后掙脫開,并站了起來,說:走吧。

  我們天黑前找到一個汽車旅館,才29塊錢,真便宜。我們又一次很土鱉地惊
  訝,發現29塊錢的旅館里有電視有衛生間有熱水有大大小小七八條雪白的浴巾。


  翔子先洗了澡,他翻弄著床上的被單問:“為什么這么多層儿?”    

  我笑了,回答:“在网上看的,有一個人問旅館的床睡哪層里,有人說他睡被
  罩下面,有的說睡毛毯下面,還一個哥們儿說他睡床單下面﹍﹍哈哈”我已經敘述
  得忍不住樂出來:“更有一個絕的,他說他每次睡在床墊下面。哈哈哈”  
  翔子似乎并不覺得有趣,但他衝我一笑。

  我去洗澡,然后鑽到被子里同翔子一起看電視。過了片刻,我很感慨地對翔子
  說:“他媽的咱不回去了,在這里蓋個小木屋一住,過一過世外桃源的神仙日子。”


  “就你?”翔子笑著一搖頭。

  “我怎么了?你不信?”

  “當初規划院你說沒勁,半年就出來了,要開公司做生意,還沒怎么著呢又說
  要出國,現出國了又后悔﹍﹍”

  “別扯淡了,我不喜歡原來的環境想換個活法,這沒什么的,但我對自己做的
  事沒后悔過。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我后悔了?”我不喜歡翔子那么理解我。

  翔子不說話。

  “你是不是后悔出來?”我又問。

  “后悔!”戴曉翔很堅決地說了這兩個字。

  我看看他并不算沮喪,甚至恬靜淡然的表情,說:“實在不行回去,就回美院!
  找姚﹍﹍姚什么姍﹍﹍”      

  “我哪儿那么大的臉,好馬還不吃回頭草﹍﹍”

  “甭信那個,就臉大了,占著便宜才是真的,就看怎么做對自己最有利。”

  翔子看著我微微一笑。我知道我根本說服不了翔子。如果說我強,他更是個強
  种。不過我也沒有真要說服他的意思。 

  “我要真回國了,你不想我?”翔子突然問這么一句,滿臉是玩笑的表情。

  如果在三個月以前,我會回答:想死了,想得肝儿都疼。三個月之后,我是這
  么回答的:“想也沒有用﹍﹍”說著我還他一個玩笑的表情。

  翔子這回笑得是真徹底,好象心滿意足,他將我摟住,接著主動和我滾在一起,
  干了一場。 

  瘋玩儿了三天。最后那天,我提醒翔子下午早點走,因為要按時還車。我們玩
  得太盡興了,我拉著翔子在每個小路里徒步行走,他拉著我在山頂靜坐,翔子喜歡
  黃昏的美景,他說要等看了夕陽再回臭气熏天的紐約市。雖然我心里也惦記著還車的時間問題,但更多的是体會著与翔子在一起的那种浪漫感覺,真是浪漫透了!看著翔子高興我就高興,我們都高興了,其他的事儿,去他媽的。

  我們吃飽后往回開,還沒走一個小時,翔子那邊已經睡得香甜,崔建的紅色搖
  滾響得震天動地,全當是戴曉翔的搖籃曲。我連續抽煙、并時不時地打開我這邊的車窗,讓涼風吹吹臉, 希望借此熬過一陣一陣的困勁儿。

  那次旅行之后,我很得意地對所有周圍認識的人炫耀,第一次在美國跑長途,
  我就創造了半夜一口气開10個小時的駕駛記錄。

  三十一

  那時,保齡球在國內還不是很普及,甚至因為場地設施的要求,似乎要有些經
  濟基礎的人才能玩得起。在本帶我去保齡球館玩過之后,我才明白它与高爾夫的階
  層差距有多么巨大。本玩保齡球玩得挺講究,又換鞋,又掏出自己帶的球,擦了好
  几遍。而我就是勉強不露怯的水平。我喜歡同本以及他的朋友一起去打保齡,在那
  里可以抽煙,可以喝啤酒,可以听他們扯淡。我經常不明白他們之間一句很普通的
  話為什么能發笑,后來我懂了,好象我和翔子說笑,旁邊浙江的哥們儿一個勁儿地
  犯傻是同樣道理。

  本31歲,是單身,但他的女朋友來得快,去得更快。七月份時他興奮地告訴
  每一個一起干活的人說他前天從報紙征友欄里認識個俄國女人,雖然本的話沒有直
  接說,但他那意思是他們已經相愛了。本還興高彩烈地對我描述俄國女人有兩個儿
  子,這禮拜五下午他要帶兩個小家伙去動物園,然后禮拜六和禮拜日找人看著小男
  孩們,他和俄國女人去朋友的一個海濱小屋度二人周末。八月份時,我問本有沒有
  同俄國女朋友出去玩,他帶著嚴肅而遺憾地表情告訴我他們已經分手了,接著嘻嘻
  哈哈地繼續講女人。

  本也有說話沒分寸的時候,他說我完全不象中國人,他是誠心誠意地大大夸獎
  我。如果放在從前,我或者象個洋奴走狗樣淺薄地得意,或者象個傻?的民族英雄
  樣淺薄地气憤。但在我曾經對一個和我關系不錯的印度帥哥委婉地表達過類似的想
  法后,不再得意或者气憤,只是想本或者我不過是井底的蛤蟆,中國和印度加起來
  g小30億人呢,中國人、印度人,我們才見了几個。

  盡管我喜歡同本打保齡,但我也听老魯的建議。

  中國人派對閑聊的時候,老魯說現在趁著伯尼對我不錯,象他一樣選一門高爾
  夫或者网球課,這個是為未來拍上司的馬屁,打入美國主流社會做准備。徐勇听說
  的一個人在某處做博士后,赶上個老板喜歡滑雪,他就經常陪老板滑雪,處得跟哥
  們似的,然后很自然地從博士后轉為正式工。劉正說要學會觀賞棒球特別是橄欖球,
  不會玩可以,不喜歡也可以,但一定要學會說出個子戊卯酉。

  本來是關于体育、一個很有趣味的話題,說著說著就演變成探討如何在此地立
  足,表達對未來工作和身份的憂慮。我在理智上堅決給自己減壓,因為無助于改善
  狀況的擔心只是庸人自扰,對于我,第一告誡自己盡量去做,做了就踏實一點。第
  二告誡自己:人的活法儿很多,肯定不是唯一一种。    

  第二個告誡算是本人阿?式的精神支柱,或者是對事情不夠執著的一种表現吧。



  旅行回來后,我發現翔子情緒特別好。他去買了一堆油畫用品,把那個僅是擺
  設的床墊靠牆立起來,開始他的繪畫創作。他晚上10點收工回家,然后開始畫他
  的油畫,以哈林區為背景,以哈林區的人為主題。    

  10月中旬,紐約已經冷起來,學校里熱風呼呼地吹。侯太太咬牙切齒地對我
  們說她女婿曾花了几千塊錢為地下室安裝暖气,我看出老人家眼睛里的真誠,但問
  題是我們感受不到一絲熱乎气。

  侯太太是很有意思的人,和她的“老公”更是很有趣的一對。侯先生去世得早,
  候太太當年大概是以探親的方式從印度過來的。女儿女婿都辛苦打工,他們需要她
  幫助帶小孩做飯,侯太太要在這里長期居住。不知道侯太從什么渠道認識了現在的
  老公。

  新老公姓陳,台灣過來的老兵,說著一口很難听懂的方言,自稱委員長秘書陳
  步雷之子。不能不信陳先生曾經出身名門,因為普通的台灣老兵不太容易混到美國
  來。陳先生早就是美國公民,一直單身。他退休前在郵局工作,是看大門的還是掃
  地的我搞不清楚。

  陳先生和侯太太不住在一起,只是白天時過來陪侯太太。讓我撞見的都是他勤
  勤懇懇地幫侯太干活,至于干完活他們有沒有鍛煉身体,我就不得而知了。夏天時,
  我們地下室的門基本是大敞的,陳先生會過來給我們打招呼,說些讓我們勤關燈少
  用水之類的話語,天冷后警告我們不許用電暖气。 

  陳先生很鄙視土八路,他心目中的國軍曾經那么的雄壯威武。我說過我不是什
  么好人,所以當他跟我炫耀國軍的精銳部隊時,我一邊体會著老人家對沒落貴族生
  活的怀念和對信仰的執著和忠誠,一邊興致盎然地逗他,我給他講孟良固戰役,強
  調土八路27万人殲滅他們三個軍45万人的兵力。陳先生尷尬、黯然,他不說話
  了。

  翔子一旁听著,他笑著對我罵:你丫真坏!

  在沒有暖气的地下室過冬依然是個問題。沒辦法,我在爐子上一直燒著開水,
  增加熱量,但又發現太潮濕。翔子說他在家里冷得腿疼,我去商店里買來四條絨褲,
  然后遞給翔子兩條,他說:哇! 然而穿在身上后,翔子說樣子難看,上不了大街,
  我說你湊合著,實在不愛穿脫下來,我保證全套在我腿上。翔子對我笑了。

  接著我又去商店買來電暖气。翔子烤夠了暖气說我們不能用這個東西,還是退
  給商店,他不愿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不愿意面對被發現的糗。如果繼續冷下去,
  我們可以搬家。

  我對翔子說:一定要用,身体是革命的本錢。如果被發現你告訴房東說是我買
  的我用,大不了他們轟我們走,再扣我一個月的押金,而且只能是我這一半。  

  雖然是偷用電暖气,但如果不是冷得過分,我和翔子都做到盡量少開。  

  那天晚上侯太太敲我們的門,她手里端著一大盤切得很整齊的蛋糕。她說這是
  她小外孫的生日蛋糕,給我們吃,她下來過兩次,我們都不在家,我們回來得好晚
  噢。我說不用客气。侯太說:蛋糕好大,好多啊,明天就不新鮮了,吃吧吃吧。她
  又看看我桌子上的食物和四處的狼藉說我們要快快討老婆,有老婆就有人給做飯清
  洁了。

  “你們兩個很好的仔,很靚,能討到老婆。”侯太太笑眯眯地說。

  侯太那天高興,她對我說這里的蛋糕好吃,可其他的食物不好,印度的飯好吃。
  我微笑,想著她家里偶爾飄出的咖喱味儿差點沒把我和翔子熏死。

  我問侯太太是不是將來回印度,她說是的,等女儿的小孩們長大她就回去印度。


  “跟陳先生一起回去﹍﹍”我這句并非詢問的意思。

  “我不要他﹍﹍”侯太太依然用咬后槽牙的發音笑著大聲說:“等綠卡下來,
  我的女不用我了我回印度,不要他啦。我三個‘塞斯特儿’都在印度。”侯太太說
  完呵呵地笑著。老人家從來都說實在話,不開玩笑。

  侯太太臨走前,往房間里看看,她問畫家還沒回來,畫家在畫什么呢,說著老
  太太進屋。昨天晚上放在翔子“畫室”的電暖气赫然呈現在侯太面前。老太太看看
  電暖气,還用手提了提。

  “﹍﹍我們一般情況不用﹍﹍”事到臨頭,我沒有在翔子面前表白的那么理直
  气壯,而是連忙解釋。

  侯太太看著我說:“用,你們用,晚上好冷噢,這下面好冷,會生病。”接著
  侯太太囑咐我出門時一定關上電暖气。

  侯太走后,我有一點感慨,做人能做到侯太太這個水平,也算是种境界。 


    3 ☆☆☆筱禾說書于2006-06-14 2041留言☆☆☆    

  --------------------------------------------------------------------------------

    掌上晉江––博朗電子書   

  三十二

  雖然有電暖气的熱量,房間依舊不夠溫暖。我通常11點多睡覺,翔子在畫畫。
  睡夢中,我感覺有一個大冰塊逼近我。翔子上床了,渾身冰涼的他一下鑽到我被窩
  里,將我惊醒,忍受著突入其來的寒冷。

  “你衝個熱水澡再進來。”我不滿地建議。

  “困得不行了,洗不動。”他回答,貼我貼得更緊。

  “你別挨著我。”我推他,表達出拒絕的意思。

  “咱倆分著蓋吧,把我的被子給我!”翔子惡恨恨地亂拽被子。

  我徹底清醒了,于是抱住翔子,腿搭到他身上夾著他。

  翔子滿意了。

  “進我被窩的人不許穿衣服。”我命令著,開始脫翔子的背心和內褲,連同自
  己的也一并脫下。翔子根本不管我做什么,他緊緊纏著我,享受著一定很适宜的、
  我的体溫。

  我第一次抱著裸体的翔子睡了一夜。同我以往的經驗相比較,既不柔軟更沒有
  溫暖,可一宿那強壯有力的骨感,和我曾經幻想里的感覺非常一致。翔子最近投身
  于創作,對“低俗”的事情興趣不大,我這么抱著翔子很“難受”,看著在我騷扰
  下依然睡得香甜的翔子更難受。

  以后戴曉翔倒乖巧,半夜想找我取暖了,就穿著條內褲抱著我躺進被里。我盡
  量貼著他,增加接触面積,加快熱量傳遞速度,然后很安穩地繼續睡眠。我想我真
  的是越來越“變態”。              


  星期六,天上飄著零星的陰冷小雨。我帶著翔子給我買的椅子畫板陪他到時代
  廣場賣藝。翔子說:高肖華作為一個藝術愛好者,應該去廣場畫畫,他戴曉翔一定
  會全力支持。我又一次被气樂了,再次見識了翔子的胡攪蠻纏。

  一到駐地看見老方笑著過來接我的東西,說:“你來就來嘛,還給我拿什么東
  西啊,你看這讓我多不好意思。”難怪翔子說這老東西特逗,不過我也佩服他的革
  命樂觀主義精神。

  我知道自己沒那水平,不敢當場畫,畫一張翔子接的照片,客人要三天后來取。
  翔子說畫好后他幫我改。

  老方說上個星期有個婦女調戲帥哥。翔子對老方臉一繃,老方笑了,抱歉似地
  說:“帥哥臉皮薄,不說了,小高,我散播謠言呢。”

  看翔子的表情,他是很不愉快,我也不會去問。

  翔子拿起一張照片,皺著眉頭對凱文說:“那天那個男的非說他的貓在笑,你能
  看出來這貓在笑嘛?”

  凱文也挺嚴肅,他看了看照片,微微一搖頭。

  我猛一听翔子的話就覺得可樂,看看他們全是滿臉不屑無可奈何的模樣,沒好
  意思笑出來。我向翔子把照片要過來觀賞,只見一只黑色肥貓,瞪著兩燈泡似的眼
  睛,雖說很精神的一只貓,可絕對看不出來它是如何微笑,媚笑,或者開怀大笑。


  “貓在笑?﹍﹍哈哈”我終于爆發。

  接著凱文笑,趙海笑,老方做出貓笑的鬼臉,翔子也笑著。


  當時是接近上午12點,先是老方看見有几輛警車從遠處開過來,凱文立刻喊
  了一句:“可能是轟我們的,快走。” 接著所有人七手八腳地收拾東西。翔子在
  這里算動作慢的,我也赶緊忙活,腦海里瞬間閃過國內被查抄的個体攤販,被驅逐
  的外地農民工。

  警車果然停在我們畫畫的路邊,我對翔子喊:快走啊!連東西南北也顧不上搞
  清楚,我們倉惶奪路而逃。我夾著手里的東西生怕掉一樣,我看看身邊的翔子生怕
  和他失散,我拼命地跑生怕被警察捉去。

  當跑到個似乎安全的地方停下來后,我們急速喘气,我感覺心髒都快從喉嚨里
  蹦出來。自大學畢業,已經多少年沒這么加強体育鍛煉了。我抬頭,看見有人向我
  們投來好奇的目光。讓見多識廣的紐約人住足觀望是很幸運的,可見剛才兩個大老
  爺們,夾著抱著行李拼命猛跑的景象是他媽多么的壯觀了。

  我笑了,用中文大聲問翔子:“怎么著?還畫不畫?”

  “要不算了?可周六特別好掙﹍﹍”他在猶豫。

  “那就接著畫,走,找個好地方去。”

  我們很運气,找了個沒有開門的小店前,有房檐,而且那條路上行人不少。零
  星的小雨還在飄,气溫更低了。

  翔子坐在那里收拾東西,一句話不說。如果是從前的我也會沉默,如今的我話
  是越來越多。我問翔子如果被逮捕會怎么樣?非法打工驅逐出境?

  “你這個號稱對美國了解的,這都不知道?﹍﹍”戴曉翔似乎在隨意釋放怨气:
  “畫畫屬于言論自由,憲法上寫的誰也不能違背。警察就能以妨礙交通來查抄,据
  說呆几個小時交點罰款就放了。老方和凱文都被銬進去過。”

  我不跟戴曉翔一般見識,繼續說:“平常我看警察還跟你們打招呼呢,怎么突
  然就抓?他媽的敢情美國也一窩蜂,到時候來個嚴打什么的。”我說著不禁無奈一
  笑。

  翔子又沉默。

  真邪門,那天天气那么冷,還下著小雨,生意卻很好,不長的功夫,翔子已經
  掙了60塊錢。我一直坐在旁邊陪他。翔子撮撮手對我說:手都僵了,畫不動了。


  我离開翔子,找到一個快餐店買了漢堡,又特意在咖啡店里買的咖啡。我拿回
  去時已經沒有客人,翔子說他不餓,手捧熱咖啡慢慢喝著。

  戴曉翔轉過頭,突然對我笑,說:“謝謝!”

  我用不解的目光問他。

  “咖啡,你還挺會買的﹍﹍”翔子說:“哎﹍﹍這他媽的﹍﹍”翔子又笑了:
  “被人追得四處逃竄,跟他媽喪家犬似的﹍﹍”翔子難得這么罵娘。

  “有什么的,這就叫經歷,人生若沒有很多經歷也他媽沒意思。”我安慰翔子。


  “怎么這么巧,這破經歷還讓你赶上了。”翔子依然在笑。

  “緣分,說明咱倆有戲。”我很自然地開了玩笑。

  翔子又一次很曖昧地注視我,似乎是他剛來紐約的那個夜晚,似乎是我從國內
  回來時机場里的眼神。

  翔子收回目光,把咖啡放地上,開始收拾東西,他說:“不畫了,今天掙夠了,
  走走走﹍﹍”

  那天回地下室后,我們把暖气開到最大,一直在床上賴著。

  翔子說他在國內都不屑找周圍那些漂亮沒气質的女孩上床,好看的洋妞都玩不
  過來,現在七十歲老?太太敢他媽的性騷扰他,還他媽?一而再再而三。因為他現
  在就是個街頭要飯的,社會最底層的!

  我側身面對翔子躺著,听他罵得痛快淋漓。


  那次事情之后,翔子完全停止創作,他又開始一門心思地念英語了,并且床上
  和我干得熱火朝天。  

  三十三

  市大有兩個教授,他們的名字在我這种越來越墮落、粗俗的人口中顯得很特別,
  一個是“基基”教授,一個是“帝克”教授。基基是個挺溫和的人,如同他的名字,
  有東方式的精明与智慧,但帝克不太可愛,明顯帶有西方人的生猛。

  帝克的學士和博士學位都是在最知名的學校拿的。他經常做的事情是當眾擤鼻
  涕,三九天穿著條短褲跑到講堂上。上課時他最喜歡說著說著突然提問,如果回答
  不上來或者答錯了,他就對那個至少碩士在讀生說:你應該回高中去上課。

  但這些依然不是帝克的最大特色。那時我認為他的真正特色是個虐待狂。期中
  或者期末考試時,他讓學生從下午六點考到半夜十二點,而他自己坐在前面大吃二
  喝著從中國快餐店里買來的“偷負”,他一直認為豆腐是最健康的食品之一。

  當然后來的所有事情證明帝克是個很好的老師,甚至令我佩服。第一表現在他
  是全系唯一能清晰准确念出我中文名字:高肖華的老外,第二他給我的成績是?,
  第三,從前所謂中國很牛的學校?大的教授們不講也不考試、因為他們自己也搞不
  清楚的內容,終于在帝克這里搞清楚,并且受益匪淺。以至于后來我在面臨重大抉
  擇時會找帝克聊一聊,听一听他的建議,這小子思維敏捷思路清晰,分析得頭頭是
  道。


  那天我就是那樣饑腸轆轆地看著帝克在吃喝,看著那些頭疼的試題,心里罵著
  丫真變態,估計和女人上床時更變態,肯定他把女朋友綁起來臭揍一頓就心理滿足
  了。

  從學校里出來是12點,半夜里地鐵的運行時間和白天完全不一樣,所以坐了
  兩個半小時才到的家。深夜,皇后區里一段几乎沒有黑人和西班牙人出沒的大街上
  空無一人。好,沒人總比有人好。我深呼吸,空气里沒有冬季北京深夜煙熏的气味,
  可也不是清新的感覺,好象某种我形容不出的、或者說總是陌生的味道。

  快到家了,我加快步伐,想著冰箱里還有什么剩飯,想著鑽進翔子溫暖的被窩
  儿。在侯太太巴掌大的小花壇旁邊,一個身影站了起來﹍﹍我更快地走甚至跑了几
  步,當時我真的心猛跳一下,因為惊訝、一絲恐慌,或者還有﹍﹍難以置信。

  “怎么站這里?”我瞪著眼睛問

  “﹍﹍”翔子滿臉疲憊地,帶著木然又欣慰的表情看我,沒立刻回答。“﹍﹍
  你上哪儿去了?我﹍﹍”翔子的聲音低沉甚至沙啞,一只手里還掐著煙頭。

  “你在外面等多長時間了?”我打斷他問。  

  “我出來好几次,為什么這時候才回來?我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你去﹍﹍”他說
  著臉色和緩了,甚至帶點笑意。

  我沒笑,因為我情緒在波動中,我就想著象個女人似的扑到翔子怀里,或者把
  翔子摟到我怀里也行。但我做的動作是僅僅拉著他的一只手,沒想到翔子的手握我
  握得更緊。深夜里路燈下,我們片刻﹍﹍深情?深情地凝視對方,是深情這兩個字,
  我不認為自己判斷失誤。我語言能力有限,找不到更貼切有力的形容詞去描繪戴曉
  翔看我的是怎樣的一种目光,只是在他的注視下,我心慌又气短,我羞澀又興奮,
  我想立刻跪下來為他做,想立刻扒了衣服上他。

  可惜凝視之后我們既沒有熱情地擁抱接吻,更沒有寬衣解帶。進屋后,翔子幫
  我熱飯,陪著我吃飽了,然后我們商量著一人養個手机至少是個尋呼机,關鍵時刻
  能夠相互知道對方是不是還在人間喘气。

  就寢的時間我們終于做了。翔子并沒有表現出同往常不一樣的興奮,然而我有,
  所以我開動腦筋,在讓他滿足之前,開口要求他為我口交。翔子避開前端用舌頭很
  敷衍地側面舔兩下,又用上他的手。我把翔子放倒,試探一些從前沒敢試探的動作,
  翔子有拒絕的意思,他不滿地喊出華子和肖華四個字。在我凝視翔子后,明顯他放
  棄了些抗拒,但很快他不但抵抗還對我反扑過來。

  我沒有掙扎拒絕的動作,不是我期待著他那樣做,而是想對翔子表達一种感受:
  此時此刻我愿意嘗試任何方式,只要是同他戴曉翔在一起。不過翔子最終也放棄了。
  他開始親我,非常熱情瘋狂地親吻我,由上而下,由頭到腳﹍﹍

  激情過后,翔子面帶微笑親我的嘴唇,然后摟著我靜靜躺著。

  是翔子先入睡的,我在胡思亂想。我琢磨著就為了能和戴曉翔這么一起睡覺,
  我能夠嘗試某种生活方式,我愿意承認自己原本不想承認的東西,真的,我認命了。
  但前提應該是他戴曉翔和我有同樣的想法。

  他有,也許沒我那么強烈,但一定有。我做出以上判斷。    


  三十四

  翔子開心地告訴我有人找他畫畫。具体解釋就是早年混在美國的中國畫家在一
  些商業區或者交通要道開了些小店鋪,給過往的行人畫些廉价的肖像。他們接的活
  儿太多,根本畫不過來,特別是從11月到12月25號以前。他們于是在街頭尋
  找如翔子老方這樣的人。

  對翔子來說那是旱澇保收的工作,不用去外面風餐露宿,只要拼命在家畫,錢
  就滾滾而來。有一次老方和我抽煙時閑聊,他開玩笑般地講:別說女人長得漂亮就
  什么都有了,男人長的好也一樣,你看帥哥,馬克他們給他的活儿又多又好,而且
  价格還高。誰讓人家小模樣帥呢。

  當我同翔子談起老方時,翔子說老方有家有孩子年齡又那么大,比他艱難,所
  以他還替老方向馬克他們多要些畫,或者把自己的畫勻給老方些。我問翔子為什么
  馬克不愿意多給老方畫儿而且付的錢少,翔子說那是因為老方的畫儿筆触太明顯,
  很多客人不喜歡,而且有時畫不象。客人要退貨,馬克他們只能修改,很耽誤時間。
  老方全憑著人開朗臉皮厚才和馬克他們混得這么熟。

  說到這里,我對正在畫畫的翔子臉上親了一口。

  “干什么你?”他瞪我。

  “喜歡你唄。”我反瞪他一眼。

  進入12月份,翔子就像一部繪畫机器。彩色粉筆肖像30塊錢一顆人頭,有
  時翔子几乎一天不吃不喝地畫十几個腦袋。

  晚上吃飯時我讓翔子拿醬油,他把醬油瓶子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你丫除了畫畫還能干什么?”我罵了翔子一句。

  “啊,手太疼了。”翔子叫喚著。

  “手怎么了?”我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他的手。太讓我震惊了,不是什么裂開
  的血口子之類的,而是有的手指肚上皮全磨掉了,又粉又紅的肉就那么露著。戴曉
  翔老說他腰酸背疼的,怎么就沒對我說他的手呢。我第一感覺是心揪著那么疼,第
  二是怨恨自己,我們在一起生活還在床上滾,我心粗得竟沒注意過。  

  “怎么會搞成這樣?”我問。

  “一邊畫一邊要用手擦顏色,最近畫得太多了。”他回答。

  自從我發現了翔子的爛手之后,他就什么都不干了,褲腰帶都等我來給他解,
  就像電影里的何寶榮。我問翔子上完廁所要不要我給他擦屁股,他抬起蹄子狠踹我
  一腳。

  我第二天從杰森那里偷﹍﹍,不對,是順來兩盒塑膠手套。我看著翔子畫完脫
  掉手套時直吸涼气直呻吟,好不容易全部翻過來拽下的手套前端竟然也被染上顏色,
  只不過色彩單一,粉紅的。我說戴曉翔你掉錢眼儿里了,這么發瘋地掙錢,他回答
  如今他已經成為金錢的奴隸,拜金主義者,都是高肖華給他帶坏的。


  從圣誕節到新年,老板休假,我自然是能取巧就取巧,能偷懶就偷懶。中國同
  學的家庭聚會我基本上給推了,因為翔子說他不會去,我也自然不去。我和翔子開
  始在紐約到處跑,找沒玩儿過的地方去試試。后來我們發現大都市紐約可以燈紅酒
  綠或者附庸風雅的地方太多了,然而我們去不了,因為我們舍不得花錢。特別是戴
  曉翔的錢,他一要花錢,我就克制不住想起那翻過來后看著讓人心揪的手套。

  雖然真正的紐約生活我們無法享受,更不要說融入,但青春還是我們的,快樂
  也是我們的,幸福一樣伴隨我們。

  比如乘坐地鐵。我們剛剛划過磁卡,就听到轟隆隆的聲音,我們飛奔著跑下樓
  梯,急駛的列車帶來一陣陰風撫過我們的臉,我看見翔子一頭烏黑、俏皮的短發吹
  得豎起來。這進站的正好是我們要乘作的?號列車,就在車長關門的一剎那,我用
  手把住欲合的兩扇門,靈巧地一側身,翔子飛速跟進,我們擠進車廂。

  我和翔子得意地相視一笑。    

  車廂里乘客很少,除了一個中年模樣的非洲裔男人,便是個衣裳肮髒,渾身散
  發著由于常年不洗澡而產生奇怪气味的無家可歸者,他側臥在長椅上酣睡,地下放
  著一個破爛的塑料提包。

  如果是一年前,我厭惡這樣的气氛,因為我首先對這些無家可歸者有偏見,不
  僅僅因為他們身上的臭味。我不能理解為什么他們會無家可歸。在紐約,那么多以
  各种方式逃离自己的祖國,不惜獻出一生的積蓄,負債累累,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奔
  向這個號稱自由國度的人們,無論是南美人,東南亞人,或者中國人,他們都能自
  食其力地生存下來,為什么這些美國人不行。其次,那中年人也使我恐慌。紐約的
  治安狀況固然使人恐懼,更重要的是身在异鄉為异客的心理使人完全沒有安全感。


  然而一年以后,我很愜意地和翔子坐在車廂里,不再多慮我根本搞不清楚的复
  雜社會問題,僅僅感受著一個真實自然的場景,一個我熟悉的紐約地鐵,一個已經
  屬于了我們的城市,雖然有點一廂情愿。

  漸漸車里人多了起來。我對翔子說:咱們往后走去別的車廂,你走過嘛?翔子
  微微搖頭。于是我們离開座位,我拉開兩節車廂之間連接的門,立刻一股冷風吹了
  進來。我一條腿已經邁出車廂,踏在狹窄的連接處,一只手去開另一車廂的門。翔
  子跟在我后面,就這樣象老黑似的一連換了三四個車廂。

  “哈哈,真好玩儿,還挺刺激的。”翔子笑著說。

  下了車,地鐵站里有黑人在擊鼓買藝,在我听來根本是噪音。翔子走過去往盒
  子里放了一塊錢,那哥們儿對翔子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在換車的通道里,我們又看見某中國人在拉二胡,曲子應該是賽馬,節奏很歡
  快。我雖然對音樂一竅不通,但我知道他拉得非常好,后來經過攀談也證實了我的
  想法,此位老兄曾是民族樂團的首席二胡。但我實在怀疑那些美國人能否欣賞這兩
  根弦的中國樂器。

  我悄悄往音樂家只有几個硬幣的琴盒里放了一塊錢。在我和那人閑聊時,我發
  現他正注視翔子,我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大概翔子已經往盒子里放了錢,那角落里
  疊著的二十塊的鈔票一定是剛剛放進去的。翔子似乎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坏事一樣
  對演奏家尷尬一笑,然后催促我:走吧。 

  那老兄什么都沒說,當我們已經轉身走了兩步,突然听見他對我們稍微大聲地
  叫了一句:“???? ????!”

  我們轉過身,听翔子回答:“你也是!”


  下午我和翔子提著四只大龍蝦,四包水餃回家。當天晚上,我服務到家,全部
  將蒸好的龍蝦肉剝出來,因為翔子的手還沒痊愈。我們一邊啃著龍蝦,一邊喝酒,
  一邊抽煙。吃舒服了我們相互調戲,滾到一起快樂一番。然后我們穿了衣服又吃又
  喝又抽又上床,我們要看看最高記錄是几次,是翔子牛還是我牛。

  如果我說我們那天晚上過得特別幸福,某些旁人大概會說你們是借酒澆愁苦中
  作樂。那是他自作聰明了。

  新郎挽著他美麗的新娘入洞房确實是一种幸福,作為成功人士被眾人矚目是一
  种幸福,有錢的老板花大把銀子帶全家去旅游圣地度假也是种幸福。我和戴曉翔一
  起非常投入地品嘗著龍蝦的鮮美,五糧液的醇香,在欲望的海洋里無拘無束地快樂
  暢游同樣是一种幸福的体驗。

  三十五

  沒開春呢,本就撞上桃花運了,他和以盛產美女而出名的多美尼加共和國來的
  女孩好上了,本又陷入了認真而浪漫的交往中。

  本在我們系混得不錯,在金工間里算是小頭目。如果論干活儿手巧心靈當數杰
  森,但杰森肯定是當不了頭,別看他爺爺輩就已經在美國落腳,但不夠開朗的個性
  是不是從基因里傳下來的?總之他遠不如本能說會道、會討眾人特別是教授們的喜
  歡。

  自剛剛來這里,王芳就說過交流太重要了,以后認識了校友會里一些已經“進
  入主流”的學長們,听他們語重心長地一再強調要努力學習狂噴海侃,水平低沒關
  系,做不出來也不要緊,能“白話”就行。几年之后,全國人民才從本山大哥那里
  懵懂了呼悠的重要性,所以說還是西方“先進”些,不服不行。

  本找到了美人作為女朋友就更加喜歡侃了,那天一起在實驗室的還有一個同本
  關系非常鐵的哥們儿,是另外一個系的技工。我們從那個很有名的幼女童星被殺案
  聊到失蹤的女童,從失蹤的女童聊到養小孩的安全問題。那天我也嘴欠,隨口說了
  句養儿子簡單,比養女儿安全,然后本搖頭反駁我說???就專門性騷扰小男孩。


  當時本話音未落,我就感覺被人擊重要害一樣,有沒有臉紅不好說,反正是閉
  嘴沉默了。  

  “????’? ??????????!”本那個已經結婚并有一儿一女的
  朋友補充了一句。

  本說的那句話邏輯完全錯誤,騷扰男童的也許是???,但???并不都騷扰
  男童。而且那么多女童被色狼騷扰甚至殺害,也沒人說騷扰小女孩的是异性戀者。
  但我還是被他們的語言給刺激到,潛意識里假設我未來的儿子有可能被某王八蛋騷
  扰,我一定買支槍把他給崩了!我承認自己當時思維混亂,并有強烈的心理陰影。


  這混亂和陰影造成的直接与間接后果是我与本的關系自那以后漸漸疏遠,我對
  自己說:丫一藍領工人,我跟他搞那么近太降低水准太丟份儿!但混亂和陰影絲毫
  沒有影響到我對翔子的態度,戴曉翔就像万丈光芒,他在我頭頂一照射,陰影立刻
  消失,混亂也找不見了。  


  星期五晚上,我帶翔子來到王芳曾介紹我去的華美協會。那天放映一部老電影,
  《藍風箏》,据說國內也沒公演,值得一看。電影結束,大家喝點水吃些點心之類
  的東西。

  在人群里,我看見了王芳,她沒有看到我。她當時被兩個人陪同,他們一左一
  右,表現出對王芳的体貼。那是兩個男人,兩個五六十歲禿頂的白种男人。

  眼前的情景讓我非常不舒服。如果王芳和一個比我還高大還帥气的中國小伙儿
  在一起,我可能也不舒服,但絕對比現在感覺好。我盡量避免讓王芳發現我,去尋
  找翔子,我想回家了。

  翔子在一個角落里站著喝水,他的目光瞥向不遠處的几個人。那是三女兩男,
  很典型的從國內剛來的學生打扮。其中一個女孩非常出眾,我早就注意到她,她一
  定是被男人看習慣了,同我有几秒鐘的目光交換,然后若無其事地与她的朋友們攀
  談。

  戴曉翔看起來有點不對勁,滿臉寫著懶散和漫不經心,帶著如此表情一次又一
  次瞥向美女。     

  “咱們也不跳舞,回家吧?”我對翔子說。

  翔子沒回答,他似乎在猶豫。

  “我看見王芳了,不想讓她看見我。咱們走吧。”我再次對翔子要求。

  戴曉翔微微點頭,我感覺他有戀戀不舍的意思。

  我們走在曼哈頓的大街上,手里沒有扛著椅子提著畫板,很悠閑地沉默著漫步。


  “﹍﹍剛才有個女的挺夠味儿的,你看見了嗎?”我處心積慮地說了一句。

  “還行吧,也不是特別漂亮,鼻子不夠秀气,下巴收得太狠,從側面看輪廓很
  一般。” 

  我佩服畫家敏銳的觀察能力,他就那么一眼一眼地瞟,要看多少眼才能看出這
  么多內容!我沉默了,因為我心里有千言万語,我有很多的問題。

  我問戴曉翔是那女的性感還是我性感?我問戴曉翔為什么和我上了床還不對我
  負責,繼續朝三暮四?我問戴曉翔他是不是一個勇敢的同性戀?我問戴曉翔我們能
  不能做一對相伴一生的、又沒有所謂女性心理的、而且不去騷扰小男孩的同性情侶?
  我實在想不出哪一句更合适問出口。       

  后來翔子問起王芳,我敷衍了他。

  “怎么了?”敏感的戴曉翔笑著問我。

  我一冷笑,不說話。我要學一學女人的捉摸不定和矜持。

  “你是不是還想王芳啊?”翔子問我的時候表情很嚴肅。

  我一邊感慨藝術家的直覺一邊回答:“其實我沒和她結婚是個錯誤。”

  戴曉翔那雙不很大而且單眼皮、但就是那么耐看的眼睛瞪得明溜溜的。

  這回可好,輪到他玩儿深沉了。

  我們深沉著坐上地鐵,深沉著回家,深沉著上了床。我吻過翔子以后對他安慰
  和表白:如果和戴曉翔這么在一起,我不會同任何人結婚。翔子滿意而得意地笑。
  我問:你呢?翔子又笑了,他起身開始親吻我。我提高嗓門再喊:我問你呢,你說
  啊?翔子的舌尖在我馬眼儿上打轉,我立刻就閉嘴了。

  翔子第一次真正為我口交。光看著翔子的那些動作,就能把我爽死!

  當翔子的精華一點沒糟蹋地全部被我正在往肚子里吞咽時,他臉上帶著潮紅、
  拽著我的頭發,眼睛半睜半閉說了三句話:

  ﹍﹍你真﹍﹍  

  ﹍﹍离不開你了﹍﹍

  ﹍﹍喜歡死了﹍﹍

  我自做主張把那三句話重新排列組合,就是:喜歡死你了,真离不開你了。 



  三十六 

  很意外的,我接到了趙敏的電話。自從搬到皇后區,我沒再跟她聯系,她是從
  一個同學那里得到我的新電話號碼。趙敏說她弟弟來美國念書了,今年春季入學,
  從紐約轉机。趙敏求我接他弟弟,兩天后再給他送上去外州的飛机。

  我是第一次見趙敏的弟弟,很精神的一個小伙子,而且和趙敏張得非常相像。
  他們家基因真不錯,相同的模樣長在女孩子臉上就透出嫵媚,長在男孩子臉上清秀
  不失陽剛。

  這回翔子手机里跟我講好,晚上讓那小孩子自己睡墊子,我們還睡在床上。我
  雖然感覺這么對前小舅子不太好,但又想与這帥弟同床,別說翔子不放心,我自己
  都不放心。         

  “小舅子”告訴我他出國前交了三万塊的違約金培養費,都是他姐姐到處給他
  借的。他姐夫,也就是趙敏的老公正做生意呢,很艱難,但前景很樂觀,也許几年
  后就將到了收獲的季節。我問小伙子身上帶多少錢,他說一百塊。因為實在不想讓
  他姐姐再找人借錢,而且他指望著立刻從學校拿到錢立刻還債。

  小伙子不但模樣好,人也令我喜歡。再考慮到趙敏的這層關系,于是我英雄主
  義瞎泛濫,第二天從銀行里取出500塊錢,我告訴他有的學校給支票沒有那么快,
  要租房子要去銀行開戶要買食物基本用品﹍﹍很多事情都需要手里有點錢。這五百
  塊錢他什么時候錢多得考慮出去玩了,什么時候還給我。

  翔子給街頭賣藝的、給因台灣地震在街上募捐的、甚至給無家可歸者的錢都那
  么大方,我自愧不如,卻偏偏這次埋怨我給趙敏弟弟那五百塊錢。

  “沒這個必要。”翔子這么說。

  “你怎么就不懂怜香惜玉呢。”我和他開玩笑。

  “他又不是女孩子,你瞎怜惜什么。” 

  “我下次怜惜個女孩子。”我繼續和翔子逗。

  “女孩儿也不行!”翔子似乎也在同我逗。

  “男的也不行女的也不行,那你什么意思?”這是個別有用心的問題。

  “沒什么意思,就是不行。你快給我倒杯牛奶去,我又餓了。這破作業也做不
  完,明天還上那破課呢﹍﹍”  


  某個周末,我鑽到公共圖書館里。無意中我在架子上發現一本書,它的中文譯
  本叫:《我的儿子是同性戀》。作者是位作家老太太,真實地記錄下當她得知自己
  儿子是???的前前后后。那是我唯一一部從頭到尾讀完的英語文藝類小說,后來
  還發現了中譯本。   

  記得書中描寫了這么個場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他們吃過早餐,作家老太
  太開始看報紙剪雜志,然后貼到她的素材簿里。因為在假期中,她19歲的儿子靠
  著廚房的門站在那里,然后他對他媽說:我想同你談一件事。老太太感覺出异樣,
  就听她儿子繼續說:我是???。老太太雖然說有些發懵,但她壓抑住心里的疑惑
  震惊,走到她儿子面前,擁抱他說:我愛你。并要求她儿子也將這個消息告訴他父
  親和他弟弟,否則對他們是不公平的。

  我猜想如果一個從少年起就為自己的性取向而痛苦万分的同學在看到這個細節
  時也許會熱淚盈眶。但我一點也沒有,理由有三。第一我一直不認為自己是???,
  即使我過著???的生活,我也不想去為那么個名稱而大傷腦筋。第二我早已不看
  重父母對我所作任何事情的理解,我只要他們健康長壽。第三我對西方的父母与子
  女關系略有感触。

  西方的母親們不能改變她每周買兩身新衣的習慣,父親們不能放棄他定期更換
  新車的嗜好,所以他們讓儿子先到部隊服役或者銀行貸款,自己搞來學費再去念書。
  他們會對孩子說無數遍我愛你,愛得真心實意,但愛孩子決不能影響他們自己的生
  活品質。

  “孝順儿孫誰見了”此話東西方皆适用,但“痴心父母古來多”卻僅僅是中國
  特色。這也是為什么有些金發碧眼的同志万分不能理解某些中國同志盡量避免對父
  母說出真相,他們通常將這歸結為中國人膽小怕事的行為特征。  

  那本書我看得認真,足足坐在圖書館里三個小時,從里面還獲得不少其他思考。
  比如交流,書中涉及到母子、父子、兄弟、特別是那個儿子与他男友間的交流。我
  在想我和翔子間是不是也缺乏交流?翔子是個經常沉默的人,更不喜歡爭辯。但我
  真的喜歡透了他這一點。假如翔子也和王芳一樣侃侃而談,對什么事情哇啦哇啦噴
  出一番高見,我絕不會和翔子走到今天這步。

  而我雖然喜歡偶爾胡言亂語,但我骨子里是一個非常不善于表達感情的人,因
  為從小到大沒有得到過言傳身教,人的各种能力都是要經過學習与鍛煉。我在女人
  面前表現得還算外向,這种所謂的外向大概是受到小時候讀的書里那些調戲婦女情
  節的感染,并經過了初高中兩次不成功的實踐。即便這樣,我猜測趙敏肯定不知道
  當初我笑著對她說到北京找一個叫高肖華的沒有問題時,我是怎樣的失落。

  綜上所述,如果翔子太善于溝通可能我就不再這么喜歡他了。而我做不出將話
  說得很明白或者逼他太緊的事情,即便做了,我恐怕戴曉翔就不會如現在這么离不
  開我。由此可見,西式的深刻交流固然好,但在我和戴曉翔,在我們這樣個性的兩
  人中是很難去運用操作。

  三十七

  某個晚上,我剛到家,侯太太跑來找我,她說我們這個月的房租還沒給她呢。
  我立刻對侯太太抱歉,然后連夜徒步走到一個离家很近的銀行,從提款机里取了錢
  交給侯太太。

  我和翔子最近過得很安逸,每天很規律地我上課并做試驗,他上課并畫畫
  ,我先回家,然后翔子也回來。我們有時聊天,有時也沒什么可聊的。有時做愛,
  有時也懶得做,當然多數的時間還是做,畢竟年輕火力旺盛。

  當然我們也都有心煩的事情,我是愁伯尼還沒搞定明年的錢,他到時候給我個
  半獎,我就得出去打工了。我還有一個選擇是教授帝克,干脆轉到他那里做,但我
  感覺他做的方向太偏重基礎理論,我怕未來真就沒前途了,我相信人無遠慮必有近
  憂。

  翔子也煩。离簽證到期日越來越近,他又在找騙子律師幫他申請延期。翔子就
  不喜歡做假的事情,憂心忡忡,更怕因為繼續讀語言學校,移民局給他拒簽。翔子
  考了一次托福,成績差得比較遠。我給他出主意說我幫他代考,他說再考一次,實
  在不行就讓我上。

  躺在床上,翔子問我如果他被拒了怎么辦,我說那就兩個選擇,黑下來或者回
  國。翔子問如果他走我會不會和他一起回國,我反問他是不是一定要我同他一起回
  去,翔子看看我微微一笑,沒立刻回答。過一會儿,翔子說如果他希望我和他一起
  回去呢,我告訴他我深思熟慮好的答案:我們這么在一起,還是留在美國好,回去
  肯定沒有在這里自由,當然如果你非回去不可,我不能白來一趟,你陪我多呆几天,
  我拿個碩士學位咱們一起走,再不回丫美國了。

  翔子听著皺起眉頭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當翔子和我摟在一起時,只听他喃喃自語:干脆就黑在這里得了﹍﹍

  我緊緊和翔子抱著,我知道我的判斷不會出錯!

  雖說都有煩心事,但我們忘記給侯太交房租還是因為我們過得安逸,至少心理
  是挺安穩的。人若感覺安逸,日子就變得飛快,覺得几天前剛交的房租,怎么這都
  過去快兩個月了。

  自那以后我再沒有對翔子張口要他那一半的房租,因為那潮呼呼的手套在我心
  里從來沒丟下過,我希望翔子赶緊攢夠錢圓他的求學夢。有一天翔子突然想起房租
  的事情,我說如今我已經是二房東了,他只要乖乖地陪房東睡覺,可以抵消他的房
  租。翔子听著“气”坏了,當場把我按在床上,絕對是“供他發泄”一番。  

  這么講了半天,旁人大概會感覺我高肖華似乎越來越象情圣了。其實不然。當
  翔子還對网絡沒有什么認知時,我悄悄發了征友貼子,認識了兩個在紐約的同志,
  一個老中,一個老外。但我要說明的是我想同他們結識的動机非常明确,就是要深
  入地見識見識同道中人。

  与老中的見面地點是我定的,我選在布魯克林區靠近我和翔子曾經去過的博物
  館附近的咖啡廳里。因為我認為這個地方遠离我的學校,遠离翔子畫畫的場所,遠
  离我們的居住地。同老外的見面地點是他建議的,在曼哈頓下城同志街內的某同志
  酒吧,那也是我第一次去同性戀酒吧。

  我与他們只有一面之緣,我不想過多地去描繪他們那令我恨不得扭頭就走的模樣或
  者言談舉止,那樣會顯得我很膚淺。但絕對能肯定的是,与他們的見面,讓我慌亂
  与期待的心情瞬間平靜,讓我堅定了与戴曉翔大帥哥這高起 點的同性感情繼續維持
  下去的信念。


  那時我第一次對自己說:高肖華,你是個???,你是個同性戀。我完完全全
  地承認這點是因為戴曉翔,与承認這事情相比較,我認為自己為翔子做的其他任何
  事情都顯得微不足道。曾有人反駁我說:你錯了,承認你自己的性取向与其他人無
  關。我分析大概我們認識事物的立足點不同,我更傾向于將同性戀當作一种生活方
  式及感情寄托,反駁者將同性戀當作單純的性要求性喜好問題。

  我當時沒与他爭論,也沒有做出誰對誰錯的判斷,好在如今的社會已經不興
  “統一思想并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了。其實心里多少有些嘲笑:反駁者的思
  維方式不一定高明于我的,更不一定有益于本人心理狀態的調整,除非他能代替我
  活著。他能嗎?

  對于我,心里承認自己是一個同性戀,也僅此而已。我做不到振臂高呼我是一
  個同性戀,說不出:“我為自己而自豪,我要轟轟烈烈的當一個同性戀,看看那些
  同志里的偉大人物,你想當嘛?你還不一定有資格”這樣的豪言壯語。

  我不怀好意地猜測有此言行的人必定俱備兩個條件,第一是他們潛意識里存在
  著恐慌与虛弱,然后振臂高呼給自己壯膽。好比那些非常极端的种族主義者,民族
  主義者,男權主義者,女權主義者,反移民者,恐同仇同者等等。第二可能是他們
  的生活狀況相對特殊,或者身居高位,或者徘徊在最底層,或者完全以另類的姿態
  示人。

  如我這般生活里的朋友們成天只討論著未來前途、本行業的工作狀況、相互交
  換各類信息,再就是開一些吃喝玩樂的玩笑,我哪儿有机會對他們表白我我的性生
  活是怎么過的。即便我有心表白,還怕人家對我“動情”,心想:干啥呀?看上我
  了?別是要跟我搞同性戀吧?我還不得不去告訴他們:就你那小樣儿我想當個同性
  戀都難。

  如此吃多了給自己找事,這不是有病嘛。


  三十八

  那時我和翔子有不少在我看來回味無窮的場景。比如某個禮拜六,翔子沒出去
  掙錢,我們去看舊車,看看有沒有便宜能讓我們占到,順便過一過試車的癮。下午
  我將菜洗干淨切好,池子里堆了三天的髒碗全部刷干淨,然后躺在沙發里看中文報
  紙,翔子在忙著炒菜。

  娛樂版里我看見几個男影星圖片,再讀文字,我很詫异這么稀奇古怪的名稱。
  才出國沒几天,好象已經老得跟不上時代了。于是對翔子說:“我操,台灣現在弄
  什么﹍﹍?4。”  

  “什么?不是剛買?16了嘛!”翔子一邊忙一邊回答我。

  我一愣。

  “怎么又出來?4?”翔子繼續對?4感興趣。

  “跟?15性能差不多。”我回答。

  “操,那就打唄!”翔子說的時候菜已經下鍋了,唰啦一聲。

  我的笑聲淹沒在翔子炒菜的聲音里。


  翔子愛看美國中文電視的新聞報道,他說老外的電影能看懂,新聞不容易听懂。
  我說我剛好相反,新聞都听得懂,電影里他們咕嚕一句,經常不知道在說什么。美
  國中文電視也報道國內的動態,比如現在國內興起汽車族,有前衛者很時尚地唱?
  ??。還放了一段中國人表演的說唱藝術。

  我這個樂盲對此類音樂的理解是一种完全的個性展示,洒脫不羈,隨意任性的
  表達,甚至有叛逆、反社會的味道。電視里那小帥哥雖然學得有模有樣,但歌詞平
  庸得令人發指。于是我說:這不倫不類的也太傻?了吧,并且忍不住站起來搖搖晃
  晃走路打橫,將肩膀往左一歪往右一歪,模仿地道的哈林區口音唱兩句正宗的:
  “????? ??? ?? ??????!????? ??? ?? ??
  ????!”

  翔子那邊樂得哈哈的。    


  翔子運气還是很不錯,延期簽證批下來了。只是他沒有表現出對此次成功的興
  奮勁儿,倒是晚上在床上很興奮,原來翔子是用另一种形式表示內心的喜悅。

  劉正,老魯還要印度帥哥都勸我先搞到錢再說,未來找工作變數非常大,運气
  好怎么也能找到,運气不好怎么也不行。當然大家一致都認為跟帝克干活比較煩,
  他年輕,進取心強,對學生要求多。我做出決定,轉到帝克那里。一是因為他答應
  我每月發1100塊錢,二是我要避免到中餐館打工。

  對于第二點,我當時就有比較深刻的反思。別看本人睡在地下室,可以大言不
  慚地在富人的垃圾里揀好東西,但我心里還是放不下自己也是挺牛?的人。窮學生
  雖說在經濟上處于社會底層,但這個身份代表著希望,意味著他們終究要進入主流,
  中產階級以上。所以說一個有前途有希望有學問有知識的青年能不流落到真正的社
  會底層就盡量不流落。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認識,我就越來越心疼翔子。我甚至有一种感覺:他如今在
  這里苦撐著,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翔子那天回來得比平時早。我并沒有留意他有什么反常之處,他看了兩眼電視,
  又喝啤酒,又翻看雜志,似乎一直就沒閑著。

  “我想買台電腦,在家里也能上网玩了。”我對翔子說。

  “有什么好玩儿的!”翔子對他不了解的東西總是表現得很淡漠,掩飾他的弱
  點。

  “等買了我教你,沒准儿你比我還上癮。”

  翔子不屑一笑。

  過了大概有五分鐘,翔子開口:“我跟你說,今天馬克拉老方凱文,我們一起
  去‘?國領事館’了。”翔子臉上帶著掩示不住的躁動。 

  我瞪著戴曉翔沒有說話。?國領事館我早有耳聞,畫家們,老魯劉正都說起過
  那地方,在法拉盛一個?國社區不起眼的兩層樓里。

  “真長見識﹍﹍”翔子一定還陶醉在剛剛經歷的場景里,對我冷淡的反應沒太
  留神。

  “有什么好玩儿的?”我點上煙,終于開口說第一句話。

  “管理還挺嚴格,价格也分得特別細,二十分鐘,四十分鐘都不一樣﹍﹍”

  “你真干了?”我打斷他問第二句話。

  翔子笑了,微微搖頭。我能看出來,他頭搖得很不實在,而且笑容里看不出任
  何英俊、帥、陽光之類的特征,給我感覺惡了叭心的。

  “干就干了吧。”我笑了,說出第三句話。

  “真沒有!”翔子的表情在我看來比較堅定,我立刻就相信了他。   

  “反正他媽的小心點,報紙上不是說紐約有三十几万???攜帶者,每一百還
  是多少人里就有七個﹍﹍”第四句話。

  “我操,那些雞很小心,身上都墊著那個????? ?????,這也真太
  過分了﹍﹍”

  我沒說出第五句話。我的感覺是血往腦子上涌,又找不到放血的地方,就那么
  一直涌,如果我年齡再大點,肯定就“腦溢血”了。  

  我不理會滿嘴胡噴的戴曉翔,滅了煙頭,也懶得刷牙,干脆直接上床睡覺。

  我躺在被子里一段時間以后,感覺到翔子隔著被子從我背后黏呼呼賴嘰嘰貼上
  我。我裝睡覺沒理他。翔子放開我,听聲音應該是在脫衣服,果然很快,他用力拽
  被子,鑽進我的被窩,又一次抱住我。

  翔子那已經硬梆梆的玩意儿噌我,然后親吻我軟塌塌的寶貝。我再次立刻相信
  丫真的沒做,丫就是好奇。我也會好奇,如果有人拉我去沒准儿我也會去。而且為
  了怕浪費錢財,真做也說不定,或者就為了好奇干他一炮。

  于是我轉過身,把在我身上亂啃的翔子掀到一旁,問:“你丫笨呢,跑那种地
  方去了還不干,你怎么給人錢?”

  “哎喲,那錢就算接濟她們了。”翔子說著眼睛又亮了:“真他媽不行。那女
  的穿著衣服還行,可不會說中文。她一脫衣服往床一躺,腿一岔開﹍﹍我一想﹍﹍
  我操,等她往身上鋪紙,哎喲我這惡心的﹍﹍”    

  “到這份儿你他媽就走了?”我不信翔子說的。

  “操﹍﹍”戴曉翔笑了,臉色泛著發騷的紅潤:“弄她呀﹍﹍”

  等戴曉翔描述過細節,我躺到一邊對他說:“咱倆以后分開睡,我怕髒。來美
  國一趟,別屁沒撈著,還弄個艾滋病回去。”我不明白戴曉翔這么毫無顧忌地同我
  敘述他嫖妓的細節,他這是缺心少肺呢還是就這么天真無邪?他把我們的關系當什
  么?我真糊涂了。

  過了一會儿,翔子又偎到我怀里,我本能地將他推開。他側過身,兩腿夾住我,
  雙臂試圖抱我。我一狠心,將他的腿踹開,將他胳膊推開。當翔子再次纏上我,并
  在我耳邊低聲說:“我就是跟馬克他們湊熱鬧,我是不會再去那种地方了。”時,
  我似乎已經沒有力气再次推開他,就回答:“下次我去,我也湊熱鬧。”

  “別去,真是特別惡心。”翔子緊緊地依偎著我,回答。

  第二天早上,比我喜歡睡懶覺的戴曉翔很早起來,他刷了昨天的碗筷,做了鍋
  米粥,還煎了四個荷包蛋。  

  在往學校去的路上,我在想真該和翔子談些什么,比如相互有個要求,或者承
  諾個﹍﹍什么什么的。我是個很少將承諾說出口的人,因為對于我,說了就一定要
  做到,所以我最不喜歡承諾。我也不看重別人對我的承諾,只看他們的實際行動。


  比如對趙敏,我能夠做到娶她為妻子并終生不离不棄,但我完全沒有把握說我
  今生只她一個女人,更不愿意一輩子只同一個女人上床,所以年少的我老實又二五
  零地說了“正宮娘娘的位置永遠是你的”。都說女人是用來“哄、騙”的,我只做
  到一半,那么趙敏离開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但和翔子這一次,我愿意對他承諾,并且太渴望能從他那里得到承諾。但這精
  神層面上鐵哥們儿般的,摯友式的,而實質就是他媽的肉体關系讓我最終沒將這些
  話說出口。

  三十九

  雖然戴曉翔不承認,但我依然覺得他等延期的簽證并且准備考托福這些事讓他
  上火,所以他鬧牙。起先是下面某顆牙疼,翔子就使勁吃止痛片含涼水,后來他告
  訴我他后面長新牙了,巨疼。

  我逗他說:你怎么還沒有發育完全呢。

  翔子讓我從學校里順回一個尖細的鉗子,然后他張大嘴巴對我,我用鉗子試圖
  幫他拔牙。很遺憾,本人不是學醫的,別看長得挺勇敢的樣,卻下不了狠手,特別
  是翔子一叫喚,再看看已經滿嘴的血水,我手都顫抖了。

  我打听中國城里有很多牙醫,收費也便宜,但人家告訴我那些人用過的器具不
  一定清洗,据說因為看牙而感染上艾滋病的個案已經發生過了。于是我決定買一個
  學校里的牙科保險,保的內容有限,保費還賊貴。

  我告訴翔子拿著保險卡就說你叫高肖華,并且填寫我的社會安全號碼簽我的名。翔
  子很坦然地說他知道,他上大學前一直用他爸的名字看病。雖然很多事情都是一樣
  的撒謊做假,但這件事上,翔子明顯是個慣犯。初犯和慣犯的心態确實不同。  


  翔子看病20%的費用要患者自己付,所以當診所的賬單寄給我時,我悄悄地
  寫了支票。王芳說我計較給“別人”花的那些錢,她說得對。但我想即便有一天我
  非常沒風度地對翔子掰扯這些事情,別的不敢奢望,至少戴曉翔絕不會罵我是個小
  气又沒素質的中國男人。

  而事實證明,翔子就是翔子,不是王芳或者其他什么人。當他的牙疼問題解決
  后,有一天晚上我們開玩笑,他把我壓在沙發上,一只手還揪著我的頭發,看著我
  的臉,突然說:“我一想你有一天對別人就象對我似的,真不甘心。”他的表情里
  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那咱們倆就這么一輩子﹍﹍我也沒机會對別人了。”我雖然先愣了愣,但轉
  動腦筋立刻跟進。             

  似乎翔子也愣了片刻,然后他微微一笑。

  “你不愿意?”我盯著翔子問。

  翔子又一笑,應該算尷尬的笑容。

  “不愿意算了,赶明儿我找個愿意的天天這么對‘它’。”我不知道該寫男他
  還是女她,因為當時同翔子講話時根本沒考慮這個問題。

  “找去找去。”翔子笑著回答,卻比剛才尷尬的笑容都不如,以我對他的了解
  他已經不樂意了。      

  我沒再去激他,而是將放在翔子后背的手又摩挲著,我們沉默了一段時間。我
  說:“我在《華夏文摘》上看到了一篇小說,是個在加拿大陪讀后來一直打工的哥
  們儿寫的。寫得真不錯。他講在加拿大北邊的一個人煙稀少小鎮里遇見一對開餐館
  包餛飩的中國人,是年輕人。男的原來也是讀學位的,那女的是他嫂子,還是
  他哥想盡辦法把他老婆送到他弟弟那里托他照顧﹍﹍”我給翔子講一個當時令我感
  触許久的不重要的細節。

  翔子听得很認真,只是我說到這里時,他笑了:“這也太不地道了,搞小姨子
  還差不多。”

  “后來他倆都不讀書了,過去的朋友尤其是家里人也不能來往,干脆過起了隱
  居生活”我希望翔子跟上我講故事的思路。

  “這倆人不地道。”翔子依舊按照他的方式思考。

  “咱倆干脆學他們,我也不念這沒用書了,學個計算机,將來隨便哪儿找個工
  作,也不用跟現在的同學朋友來往,咱們看看美國哪個小鎮好,我也開個小店你來
  畫畫,那日子多愜意﹍﹍”我的這番話不算深思熟慮,但也不是信口開河,确切的
  說是憧憬未來的理想生活。        

  翔子還是微笑:“不開店,就搞創作。我現在真是手痒,很多感触﹍﹍”     

  “那你就畫,咱倆又沒什么高要求,有口吃的喝的抽的就行了,我那點工資足
  夠。”

  “真的?﹍﹍”翔子嘻笑的表情看起來又似玩笑。

  “真的。”我瞟他一眼繼續說:“找個空气好的有山有水的地方,買輛車然后
  到處玩儿去,釣魚抓螃蟹,你就畫寫生”我回答時雖不是嚴肅的表情但也絕沒有嘻
  皮笑臉。  

  翔子不看我,我們倆擠在一個又破又窄的沙發里几乎摟抱著躺在一起。我仔細
  端詳戴曉翔,他的目光很有神,而且意味深長,雖然我不知道內容,但能看出來,
  那是愉快的憧憬式的思索。  

  外面,具有紐約特色的一聲接一聲的警笛長鳴從地下室那個只有兩寸高的小窗
  戶里傳進來。蓬頂,侯太太家養的無數只大老鼠在上面吐嚕吐嚕歡快地一路小跑。


  “難道我這輩子就不回國了?爹媽不能不要了﹍﹍”翔子笑了:“跟那些福建
  人似的等大赦,這輩子也結束得太早了吧﹍﹍”

  我沒有反駁翔子的語言,更沒有反駁他的力气。我側了側身,那只環繞著翔子
  的手叉進他粗硬的發絲里。

  “你的人生目標不是擁有千万資產嘛,最低目標也是大公司里混個小組長,退
  休那天回?大作個講演報告什么的?”翔子笑著說著,又用手捏我的腮幫子。

  我就讓他掐著,被戴曉翔捏腮幫也是种幸福,人不能奢求太多。

  “我還是回國吧,現在國內這么發展,好机會。哎,就是教書,哪怕教美院附
  中也比在這里浪費生命強﹍﹍”翔子很嚴肅地說著。  

  “先念書,拿個學位,咱們一起回去。”我打斷翔子。

  “對了,我書呢?壓你屁股底下了吧?別揉撮坏了﹍﹍”翔子說著開始在我身
  下亂摸。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TOP

 四十

  那是一段心情很好的日子。雖然不是在“科學的正确”指導下,就這么糊里糊
  涂地當上了一名心甘情愿的同志,但我心中陽光普照!

  一是因為這個世界在我心目中從來是一張張人皮下面“妖魔鬼怪”當道,這奇
  怪的世界觀也許源于個人經歷,但我更傾向于它是某個時代的特征。所以我也不過
  是人皮下的“妖魔鬼怪”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大概因為年輕,當人的生理需求,尤其是情感需求得到空前的滿
  足后,就完全沒有了畏懼,感覺這世界上沒有逾越不了的障礙。我想這就是那個偉
  大的﹍﹍什么力量吧。

  我想到了放棄專業過半隱居式生活,想到過放棄學業回國從頭做起,也想到過
  父母。

  我最后一次對父母言听計從是在初中三年紀,他們用交談的方式堅決斷了我想
  和戴曉翔一起追求繪畫藝術的夢想。我做過輕微的反抗,對我爸說了一句既然不畫
  畫我也不想讀書。當時父親的教育方式非常簡單,他在暑期給我找一個裝卸的工作,
  不到15歲長到一米七的我在那里搬了兩個月各式死沉的箱子。自那以后,我与
  父母似乎再沒有過一致的看法,也從來不听從他們的建議。但我知道老爸老媽心里
  一直有我,特別是關鍵時刻給我一些很實質的、物質性的幫助。

  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孝子,父母是不會成為我選擇生活方式的障礙。但我不會
  告訴他們自小我眼中的男人和女人,不會告訴他們公廁里的所見所聞,不會告訴他
  們打手槍時的內心活動,自然必定永遠不會說出我和一個男孩如何相親相愛。

  今天看來,這也許是一种太過時的父子關系,是不夠先進的同志与父母的關系,
  但我依然認為它适用于我。過去對父母隱瞞因為我不指望他們的理解,多年之后對
  他們隱瞞已經完全出于不忍。

  言歸正傳。上午十點,我帶著愉快的心情走在哈林區的小巷中。我喜歡想好了
  就行動,所以很快對伯尼說我的想法。美國人這點真好,他們認為學生也有權力做
  出符合自己利益的選擇和決定,而且絲毫不認為我有對他不起的地方。

  帝克雖然是個“虐待狂”,也有典型老外老板的特點,就是一旦跟他們混熟了,
  他們對人有基本的尊重与信任,我愿意跟這樣的老板干活,有時晚上做到十一二點,
  倒和翔子的時間很配合。

  翔子和我是早上八點醒的,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抓緊時間忙活了一場,三分鐘
  內解決戰斗。翔子早飯也沒吃,髒著腦袋,穿著那身已經穿了兩天的衣服,背著一
  堆行頭先往學校里赶。我比較從容,洗了澡,給自己裝了飯盒,掐著表,赶10點
  到學校就行。

  我一邊走一邊想著試驗的事情,想著下午怎么和帝克討論。我平常都是做1、
  9車從百老彙街走到學校,偏偏那天邪門,從東邊下了地鐵還抄了一個近道。上午
  十點,這應該算光天化日之下,而就是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我終于被搶
  劫了。      

  當時四周非常安靜,對面馬路上還有一個黑人婦女領著兩個三四歲的小孩,我
  好象听見后面有聲音,于是就很自然地想回頭看看,我根本沒轉過頭,先感覺到后
  背被人好似猛砸一下,估計我一定想站直,并四處搜索,因為第二個印象是眼前几
  個黑鬼,我說不清到底几個,我只看清一個花的快長至膝蓋的襯衫,肥大的褲腿﹍
  ﹍然后就是身上的疼痛和重擊。

  我應該是根本沒有反抗,因為記憶里我一下就倒在地上,而且我也沒有喊,沒
  那個反應。我并不能說我被嚇得如何如何,因為在意識到恐懼之前,我先懵了。

  當他們從我褲兜儿里翻錢包時,我終于明白發生的事情,然后完全不受思維控
  制地起來,用英文大罵髒話,對拿錢包的人扑過去。這是個沒有實際意義并且對自
  己不利甚至相當危險的舉動,因為這個動作,除了又挨了一棒,他們慌亂下拿著錢
  包就跑了,使得我后來不得不處理被搶走的駕照、醫療卡,信用卡等等一堆事情。


  在他們迅速消失之后,我才勉強站起來,我純粹本能地摸摸胳膊腿檢查了一下,
  然后去揀書包,把掉出來的東西放進去,再然后我才注意到我旁邊的人,看見有黑
  人婦女捂著嘴瞪我,大聲問我怎么樣,然后狂喊救命。

  所有的細節只發生在十几秒鐘之內。

  當好几個黑人兄弟姐妹圍在我周圍心急火燎幫我打911,幫我擦從手背上冒
  出的血,甚至讓我平躺在人行道上等救護車時,我才發覺身上疼得利害,呼吸不暢,
  我想起某個因車門輕輕碰撞造成脾破裂當場身亡的人,我以為我要死了。

  我在醫院里一直呆到晚上8點。這期間我只將這個消息通知了帝克和老魯。我
  心里非常想翔子,特別是剛進醫院的那兩個小時內。但我沒有通知他,因為等我知
  道自己沒大問題不會死亡后,我認為把翔子叫過來幫不了我具体的事情,而且我不
  承認我有另一層顧慮。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下午有好几個人來醫院看我,真的令我感激,人這東西某
  些時候是挺脆弱的。特別是王芳也來了,她在我眼中比原來更小巧可愛,我真希望
  她赶緊找一個好樣的中國人嫁了,肥水不該留進外人田。還有一個韓國哥們儿,丫
  曾經兩次在廁所里我小便的時候突然拍我肩膀,嚇得我直罵,而那天看望我時的黏
  乎勁頭儿,令我不往歪處想都難。

  8點鐘,我坐在醫院椅子上給翔子打了電話。他赶到時眼睛瞪得挺大,焦慮地
  看我。我問他畫畫的東西呢,他說請凱文幫著拿回家,他不想拿,攔個車就過來了。
  晚上當我們回家后,當翔子听我講述經過,重复醫生的忠告,我發現他凝視著我的
  眼睛略微發紅。

  “怎么了?”我微笑,抓住這個讓我內心無比甜蜜的細節,也忘了所有的不快。


  翔子也笑笑,他撩起我的衣服似乎又一次查看我的傷情,等再抬頭時已經恢复
  常態。  

  翔子說他這几天不去畫畫了,在家里陪我。我告訴他我明天就去學校。

  第二天我吃了醫生開的比較勁儿大的止痛藥,就去了學校。不是因為我愛校如
  家,對試驗認真負責。我要去打印外州學校的申請表格,我要立刻轉學。


    4 ☆☆☆筱禾說書于2006-06-14 2018留言☆☆☆    

  --------------------------------------------------------------------------------

    掌上晉江––博朗電子書   

  四十一

  剛上大學那會儿,我曾為了混一張党票去听過兩次党課。老師說一個共產党員
  的一言一行就代表著党的整体形象。當時只作笑話听,現在服气了。在很多特殊的
  時刻,人們的群体意識遠遠強過個体意識。

  在我被搶劫后的5小時內,我心里有一團憋悶的怒火。我幻想拿著電影里《老
  槍》那种火焰噴射器把那几個兔崽子燒死,或者真的去買把槍跟他們同歸于盡,什
  么金錢仕途、美女美男都可以不要。然而問題是我連他們的模樣都沒印象,警察都
  毫無辦法,我上哪儿去找他們。

  于是我的恨要升華,不是升華成挽救他們的寬容,而是升華到對“弱智愚蠢,
  四肢發達、好逸惡勞”的美國黑人的极端憎惡。在那5小時之內,如果我有希特勒
  的權勢,我會將所有的美國黑人放進毒气室。如果我是侵略者我非常樂意搞一場哈
  林區大屠殺。屠殺對象包括黑人房東老頭杰夫;包括曾深更半夜向我要錢,后來与
  我成了朋友,還告訴我他剛剛“度假”回來,里面有圖書館健身房,就是沒有性和
  女人的麥克;包括給我做筆錄的黑人警察;甚至包括那些事后熱心的救助者。

  如果有人說這5小時的极端思維是宏觀上人性丑惡的体現,我承認。如果有人
  說這5小時的仇恨說明本人的自私与狹隘,我只想先讓說話者被外族狠揍一頓,然
  后他來給我表演一下他是如何無私与寬宏的。  

  5小時之后我平靜了,特別是看到翔子后,我感覺到我的命、我的感情要比那
  几個黑鬼的賤命值錢多了。理智上我已經能做到即使給我無上的權力,我也不會濫
  殺無辜,依然欽佩鮑威爾的個人奮斗,依然欣賞喬丹的精湛球技。

  但感受不能如理智那樣迅速恢复。我必須立刻离開這里,因為人不能和“動物
  們”成天混在一個地方,不轉學徹底离開這個環境,我恐懼難消,憤怒難平。  


  晚上,我還沒回來,翔子已經在家等我了。白天時他給我打過四個電話。我對
  翔子說我已經報名,原來的成績過期了,我需要考一次托福,并且帝克可能介紹我
  到中部某學校的教授那里,是他的朋友。    

  吃晚飯時,翔子不說話。吃完飯,翔子刷了碗,他還是不太說話。我們從地下
  室爬出來,坐在侯太太后院的台階上抽煙,翔子依然不說話。當我滅了煙頭建議進
  屋時,戴曉翔開口說:“你如果轉學﹍﹍咱們就分開了﹍﹍”

  “你可以到那邊畫或者在那邊上學。”我脫口而出。因為我站在自己的立場思
  考問題。

  “紐約是最容易打工的地方都這么不容易掙錢﹍﹍”

  “那你先留這里。反正也是短期的,過兩年咱們一起回國。”我不愿意被翔子
  說服,我一定要离開市大。

  翔子不說話了。

  進了屋,翔子去找啤酒,他喝啤酒比和喝白開水還痛快。翔子不看我,也不和
  我說話,也沒有看他的英語書,更沒有畫畫,他就坐在沙發上喝酒。我知道翔子是
  做給我看的。我也不理他,但我不會生气更沒有反感他的舉動,甚至覺得他很﹍﹍
  可笑,可愛。也許那個時刻,我堅定的想法已經開始松動。  

  “我現在回國算了。真的,在這里浪費青春、浪費生命,毫無意義。”翔子開
  始說得振振有詞。

  “不上學了?”我反駁他。  

  “上學﹍﹍操,到時候病死在地下室里都沒人知道。”戴曉翔笑著生气了。

  “﹍﹍”我不說話。

  “我算把你丫看透了。”他繼續笑著生气。

  我還不理他。感覺左膀子又疼,然后起身去廚房倒水吃藥。

  “我告訴你,你要是轉學走了,咱倆這交情到頭了﹍﹍”他還是“笑”。

  我吃了藥,看著已經喝到第三罐啤酒,收集了一肚子气体的戴曉翔說:“不轉
  學了,決定陪你丫在這里直到与黑鬼同歸于盡。”  

  翔子真笑了:“話可說清楚了,我可沒說需要你陪我﹍﹍”  

  晚上躺在床上,翔子對我說他現在有一万塊錢,等周末雇一個人帶我們到上州
  舊車拍賣行標一輛新一些、性能好的日本車,以后我開著那樣的車去學校他就放心
  了。今年圣誕節他再拼命狠掙一筆,然后赶簽證到期前注冊入學。

  我有些耍賴地讓翔子不能碰到我的傷處又必須緊緊地抱我,我要求他親我,為
  我口交,要求任何我想要求的動作。  

  過了几天,我自己在附近的小舊車行里花不到兩千塊買了個看著挺新的道奇。
  嘿嘿,從此咱也成有車族了!

  四十二

  “一九九七年是一個好年,許多人的生活都將改變﹍﹍”這是我從翔子在圖書
  館里借回來的磁帶上听到的歌曲。

  年初,翔子有件特別火大的事情。有個六十多歲的美國白人老頭非常熱愛藝術,
  對翔子的繪畫造詣崇拜得五体投地。老頭自己也動筆,他最喜歡体育明星在賽場上
  的矯健身姿,于是將一些印刷照片送到复印机上放大,之后在复印件上進行創作,
  再与翔子交流藝術体會。

  老頭一輩子單身,如今給人感覺很孤獨。他給翔子及其他畫家看他年輕時的照
  片,帥得一塌糊涂,只是個子很矮。翔子說老頭很有耐心糾正他的英語,和老頭聊
  天感覺英文進步很快。老頭請翔子去他的公寓吃飯,翔子很禮貌地帶去紅酒,老頭
  為他親自做了意大利面條,拌的沙拉,還做一個他剛學的“中國菜”。

  老頭父母是意大利人,他對翔子講很多關于意大利的風俗禮節,又說意大利朋
  友与朋友之間行貼面禮,甚至親嘴禮,他要和翔子示范這樣的禮節。翔子在完全沒
  有防備的情形下被老頭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還摸了一把下面。

  翔子回來對我這樣說:老王八蛋!他媽的老同性戀,混蛋﹍﹍我理解翔子气憤
  那老頭辜負了他單純的信任,利用他對此類事情的不敏感,欺負他作為街頭藝人的
  弱勢而膽大妄為。  

  但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脫口而出他媽的老同性戀這樣的話。為什么他被老太婆騷
  扰后不說他媽的老异性戀之類的語言?我們如今的狀態以及未來的狀態難道不就是
  他媽的小同性戀与老同性戀的區別嘛?

  后來我又想明白了,既然我能夠時常產生混亂与陰影,為什么翔子就不能,我
  們都必須經過學習先做一個有普通情感与基本人性的大眾式庸俗人物之后,才能慢
  慢成為一個“堅強又勇敢的特殊人材”。  

  接著,發生了一件非常值得一提卻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先說明一下,那輛道
  齊在我手中沒捂熱乎就被我給遺棄了,因為我發現它冷卻系統、自動排檔系統都有
  問題,如果想要那車好開,必須再投資一千塊,而且就怕是個無底洞。我是自己登
  報賣的,賣給一個西班牙人,結果還賺了五百塊錢,我很是得意一番。被搶劫的陰
  影一直在心中籠罩,但有翔子的“万丈光芒”照耀,我每日只帶著警覺与厭惡的目
  光,就可以繼續穿梭在哈林區的大街小巷中。

  二月14號情人節,我出國前國內极少有人關注的節日,可這里卻气氛濃郁,
  想忽視它都難。我那天下了地鐵走在回家路上,路過一個類似于沃爾瑪的廉价雜貨
  店,于是進去轉轉,感覺不轉一轉對不起節日气氛。我正轉著看見了戴曉翔,他也
  同一時間看見了我。我們都笑了,笑得很有默契。我問他為什么這么早回來了,他
  說今天掙得不錯,提前回來了。我問不喜歡逛店的翔子要買什么東西,他說瞎逛。


  “走吧,回家吧。”我溫存地凝視翔子說道。

  他溫存地微微一笑。

  我們又路過一個賣水果蔬菜的小店,二月份的新鮮水果蔬菜比較貴,但我們逛
  了一圈后,買了西瓜哈蜜瓜水蜜桃西紅柿一堆東西,反正是什么貴買什么。我提四
  個袋子,翔子因為有畫畫的東西所以提兩個大袋子,我們一點不嫌沉地就回了家。


  我第一次發現水果蔬菜也能令人上火,吃得上火了就要泄火,還不是一般地泄
  火。我們在大廳冰涼的地板上鋪了毯子,比著看誰更持久,這個游戲太好了,順便
  推荐給大家。它造成的后果是讓我們越來越公式化的性生活又一次迸發出藝術般的
  魅力,差點就鬧出人命。


  夏天,我和翔子參觀了回歸大游行。這是有歷以來,紐約第一次在曼哈頓中城
  舉辦中國人的慶祝游行。据八卦“內幕”說,因為与大陸共党政府敵對、并一直把
  持紐約華人社會的一股勢力被瓦解,福建勢力逐漸興起,所以才有了那次具有歷史
  意義的游行。

  我們起初站在兩邊看,當紐約留學生那龐大隊伍走過來時,我壓抑不住想融入
  并顯示一下我這個普通中國人的愿望,拉著翔子走進隊伍。我一直認為自己面對政
  治早一副冷漠的面孔,卻沒想到某個特殊時刻,我依然瞬間地熱情似火。因此也不
  再嘲笑六、七十年代的帥哥有過將偉大領袖的像章別在胸大肌上的狂熱。

  前不久我与翔子剛剛參觀過同志大游行。我注意到翔子的目光集中在那些很出
  位的形象上,也就是說越荒誕怪异、雌雄難辨他越有興趣,拿著照相机一通狂拍。
  而我的目光放在周圍觀看者身上,特別是看起來年齡背景經歷和我類似的或陽光或
  矜持或穩健的亞洲帥哥帥弟身上。其中有一個帥弟与我有三次目光交流,如果不是
  因為翔子在身邊,我一定會同他搭訕。  

  無論怎么說,我和翔子都是以旁觀者的姿態去觀賞游行,沒有任何厭惡也談不
  上欣賞,絲毫不抵触可也沒有自豪興奮。与回歸游行時的心態大相徑庭。對待同志
  游行,什么時候可以本能地,不受理性制約地,如對待回歸游行那樣產生出激動与
  熱情?這個問題需要我一直思考。


  四十三


  九月份翔子拿著一個夠高的托福成績終于報名注冊進入藝術學院,他的專業是
  建筑与環藝設計,一是因為他喜歡,二來既有可能在美國逗留,又适合在國內發展。
  他笑著說油畫創作將作為他終生的業余愛好。

  可能因為英語太差,又改行學習完全陌生的東西,翔子看書做作業能搞到半夜
  兩三點,他說為什么美國的教授不怎么好好講課,可安排的作業課題那么老多,他
  現在是焦頭爛額。我勸他說知足吧,我念那几門課教授沒事儿就考試,有一個喜歡
  一星期考一次。

  翔子在家里已經什么都不做了,他說我應該再賢惠一些,我回答“您回來了,
  您辛苦了”。然而翔子找我做床上運動的次數比他念書前頻繁了,他說“那個”是
  最好的放松,所以翔子常常放松過后提上褲子繼續看書。

  我強烈建議翔子不要到街頭畫畫,應付目前這些開銷,我的工資綽綽有余,等
  圣誕節前找馬克他們賺上一筆,以后暑假里再畫。翔子非常高興地听從了我的建議,
  躺在我怀里說他确實也頂不住了。

  翔子自上學后好象有了變化,具体什么變化我說不清楚,比如他的笑聲變得爽
  朗,大概是人在尋找到自己的目標,看到前途后的那种輕松。而且他結交了几個一
  起上課的同學,特別是兩個中國人,一個同翔子一樣學環藝設計的男的,一個是學
  產品設計的女生。

  相比之下,我倒迷茫了。就算本人沒長性不踏實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越來越發
  現自己真不是個做學問的人,完全喪失興趣,在帝克這里再混它几年,奔30去的
  人找不到工作,就像翔子說的,簡直是浪費生命。 

  但我又看不清自己要怎樣走下去或者如何改變,我還要考慮翔子現在的狀況,
  考慮兩個人在一起的問題,最后我也只能先順其自然,摸著石頭過河了。

  那時我比較無聊,喜歡沉湎于晚上在家中网絡聊天,認識了一個同在紐約的朋
  友,我們能聊很久,但我一直沒与他通電話,更不要說見面。因為一但通上電話,
  一個那么真實的聲音在耳邊刺激著,就非得見面不可。一見面如果完全不是照片上
  及想象中的感覺會郁悶,如果完全是照片上及想象中的感覺就更郁悶、太郁悶了,
  想起八十年代那首“你到我身邊帶著微笑帶來了我的煩惱”的“流氓”歌曲﹍﹍算
  了,先保持著朦矓的距离美吧。


  雖然我偶爾既迷茫又無聊,但不影響我對生活熱情洋溢的積极態度,和陽光燦
  爛的美好心情。

  某些周末,通過徐勇介紹,我偶爾開著公司的面包車帶國內的考察團在紐約
  “考察”。這工作很好,沒有讓我感覺自己在底層掙扎,就是某些領導,特別是某
  些領導旁邊的馬屁塞子太操蛋。沒關系,看在錢的份儿上,管他是騾子是驢,草料
  加上把他們喂飽。賺了錢再跟翔子開車出去玩,我要在上學期間把東部地區玩個遍。


  我還做了一件浪漫的事。我這人做過的浪漫事情屈指可數,同趙敏有過一次浪
  漫。那是在暑假期間,在趙敏電話里訴說思念之情說得哽咽之后,我坐上火車,按
  照她的通信地址,摸到他們家。我這舉動不排除衝動所致,但還有兩個目的,第一
  是想看看一個女孩子是怎樣為我而尖叫,第二個目的是將生米徹底做成熟飯把趙敏
  搞定。第一個目的我達到了,第二個目的只是我當時自以為達到。  

  与翔子這次是我做的第二件浪漫事。翔子的生日到了,上中學時除外,我們從
  沒有互送過生日禮物,最多外面搓一頓。可那次我心血來潮,跑到商店給翔子買了
  塊手表,雖然不是上千上万塊錢的名貴東西,但對于越來越小气、攢著點錢怕有一
  天翔子或者我有什么急用的高肖華已經到了奢侈的极限。我還找到顧客服務部買了
  包裝紙讓人家包得挺漂亮。

  后來我又看見一個花店,一不小心就走了進去。老板是個很熱情的東南亞人,
  他笑著對我說了好几句英﹍﹍大概是英文,反正沒听懂,最后一句我懂了,是這樣
  的:???﹍﹍??? ???? ?? ???? ????!虧得他提醒了我,
  我一想別肉麻了。

  我做這件浪漫事時,既沒有想過翔子會對我叫,更沒想過他會因此對我有什么
  承諾,就是想整些有趣的事情,從靈机一動到付諸實施,感覺身心得到愉快的享受,
  直白了講,自己給自己找一次樂儿。

  所以我給翔子禮物時自然是平平淡淡地給了,他有一些惊訝、一點不好意思地
  接了,沒什么特別的,可我心里那個滿足就別提了!


  天冷了,地下室似乎比去年還冷。最近翔子總晚上在學校做作業,回來后就睡
  覺,我對翔子說我給你念個順口溜:一等美女嫁美軍,兩等美女嫁皇軍,三等美女
  嫁國軍,四等美女嫁偽軍,五等美女嫁共軍。看如今國內這形式,咱倆現在掉价儿
  到只能搞到四等美女。翔子很敷衍我地微笑,表情說不上的別扭。

  晚上,我要跟翔子做愛,他就很体貼地給我口交,我要為他服務,他說不想做。


  在一個沒有錢賺,沒有???球賽,也不想上网,更不會跑到學校做試驗的周
  末,翔子又去了學校。我給他打電話想讓他回家,想跟他造愛,我們又已經好几天
  沒鍛煉身体了。于是我問翔子晚上想吃什么,我來做,我要培養對廚藝的興趣。我
  還告訴翔子看書太多一定要适當放松,回家后我供他盡情放松。

  翔子果然回來得特別早,他一關上門就把我抱住,立刻就要“放松”。我說你
  先別撒嬌,咱們把飯先吃了,因為我很餓,吃完飯我一定收拾你。翔子看似那么溫
  柔賢淑其實就是特別輕蔑地一陰笑,說:還不一定誰收拾誰呢。

  那天我吃兩碗米飯,翔子只吃了几口菜,他說他在外面吃快餐了,我說你有毛
  病啊,明明知道家里有飯還花錢吃那些難吃的東西。吃飽了我就和翔子在床上“收
  拾”起來,等“收拾”完了,我想睡覺,翔子卻抱著我不放,好象怕我丟了似的。
  過一會儿,翔子穿衣服起來,我能听出來他真的在收拾,收拾我做過飯与吃過飯后
  的髒亂殘局。我迷糊著知道他又上床了,我問他几點了,他說12點了,我問他怎
  么才睡覺,翔子回答在廳里看電視。


  某天傍晚,老方給我打電話,說找翔子有事情,但翔子的手机總是留言。

  “他現在不是偶爾過去畫了嘛?你沒看見他?”我問

  “他很少過來,帥哥又讀學位又談戀愛,哪有時間跟我們混﹍﹍”

  我听老方一番話,本能地第一反應是臉發燒,因為心想這幫畫家真是前衛,這
  并不算平常的事情能夠看得如此平常。我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曾經那么弱智
  過,我有時嘲笑別人書呆子,嚴格說起來沒有比自詡為聰明現實的明白人高肖華更
  呆的主儿了。

  好在几秒鐘之后我什么都明白了。內心反應确實完全如電影里演的:女主人公
  滿臉痛苦地搖著頭尖叫“不,這不可能”。差別是我沒搖頭也不尖叫,還動了點小
  心眼儿,煞有介事地同老方扯淡,知道了翔子曾帶那個女的去過畫家們的“點儿”
  上,那女的長得不是公認的美,頗有爭議,知道了那女的對翔子比較主動,翔子對
  她也挺喜歡。  

  四十四


  從放下老方的電話到翔子回家有大概四個小時的時間,我先在沙發上坐了一陣,
  抽了小半包煙,我所有的感覺就兩個字:气憤。好象一個丈夫知道了他當寶貝寵愛
  的女人竟然在外面脫了褲子跟其他人干;好象一個妻子發現每天供養著伺候著的男
  人在外面花天酒地那种感覺。气憤之余,又想為什么事情來得這么突然,完全出乎
  意料。為什么從來就沒有預感過?不明白!糊涂了!怎么那么傻?呢!

  整個晚上,我被這兩种情緒控制,所以根本沒想過如何應對戴曉翔。當我听到
  翔子開外門的聲音后,我倒是很理智地告訴自己:穩當點。其實我根本不想同戴曉
  翔講話,更不确定自己怎么樣對他興師問罪,站在什么立場上以什么身份向他問罪。


  “你又在沙發上睡覺。”翔子帶著外面潮冷的气味走到我身邊。

  “困。”我依舊閉眼回答他。

  翔子將電視關了。

  “打開,我等10點的新聞呢。”我說。

  翔子又將電視打開,然后去廚房冰箱里找食物,他問我晚上吃的什么,我實話
  實說:啤酒就著??????。我看了會儿電視,然后到浴室洗澡刷牙。當我光著
  身子哆哆嗦嗦從浴室走到臥室找內褲時,听翔子對我說:“華子,怎么了?你怎么
  不高興啊?”

  “什么不高興。”我隨口回答,穿內褲。

  “你肯定有事儿﹍﹍”翔子靠著門框,微笑著,凝視我,似乎觀察我的一舉一
  動,他收起笑容接著問:“怎么了?試驗結果不好還是又碰黑鬼了?”

  如果是從前,听翔子認真地關心我,我早笑了,弄不好還要調戲他一頓。可我
  實在沒情緒,也沒必要強顏歡笑,所以瞪他一眼,說了句:少咒我。

  我躺在床上后,翔子倒沒再打攪我,可我根本沒一絲困意。我确實不想同戴曉
  翔講話,可心里窩火地又想同他說些什么,我都搞不清自己想干什么。

  似乎過了挺長一陣,丫又賴嘰嘰地拽我被子,翔子鑽進來以后,我以為他會貼
  著我或者抱我,我一定把他踹開,但沒有,他安靜地躺在我旁邊。每次我和翔子不
  愉快之后,百分之九十五要我先理他,那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睡不著,躺著躺著嗓子痒,忍不住咳嗽兩聲,我听到翔子低沉的關切的溫存的
  聲音,問:“你感冒了?”

  只四個字,僅僅四個字,我頓時感覺好多情緒立刻軟化,甚至有种難受的滋味。
  我承認自己非常沒有出息。

  “沒有。”我回答了翔子。

  “那你到底怎么了?”翔子說著把床搞得呼騰呼騰地,他轉過身,還扒著我的
  肩膀使勁扳。

  我配合著仰躺在床上,看著翔子的臉,看著他關切焦急的目光,開口平靜地說:
  “晚上老方打電話找你。”

  “我知道。????接了几張油畫,他想讓我畫。油畫費時間,顏料都挺貴的,
  他給的錢又少,可我也不想得罪????﹍﹍”翔子說著躺在我身邊。

  “他們說你搞女朋友呢,跟誰呀?是不是你們學校里學產品設計的那個?她不
  是有個老外男朋友嘛?”我語气依然平靜,但卻是一口气發問。

  “﹍﹍”翔子再次凝視我,明顯帶著惊訝,但很快他避開我的目光。    

  “我問你呢!”我有些壓不住火。

  “﹍﹍”

  “你丫痛快點不行嗎?”我第一次那么討厭翔子三腳踢不出個屁的個性。  

  戴曉翔就是給我來一個不說話。

  我躺不住了,坐起來,將搭在上面的那床被子裹在身上,我在床頭柜上找煙盒,火柴,掏出一支點上。那种感覺真是﹍﹍真是太別扭了,因為我所有的動作都是在戴曉翔憂憂郁郁,体貼關怀的目光注視下完成。   

  吸了几口煙,感覺渾身上下舒服些了。翔子也坐了起來,他用我們蓋著的那床被子將自己裹住,翔子讓我把煙遞給他,他邊抽邊手里為我們倆端著煙灰缸。

  一根煙快抽完了,我問:“你怎么打算的?”

  “沒打算。”戴曉翔回答得又快又干脆。

  “什么意思?”我轉過頭看翔子。

  “﹍﹍”翔子同樣在看我,又不說話。

  “那女的是哪儿的?”我又回到原來的話題,算我好奇吧。

  “原來那個語言學校﹍﹍”翔子快速回答。

  “合著你們都好兩年了﹍﹍”我冷笑笑。

  “沒有,她也算不上女朋友﹍﹍”戴曉翔口气明顯是急了:“你干什么呀跟審
  犯人似的﹍﹍”

  我還沒急呢他倒先急了。我不再說什么,把被子從新搭好,又躺在床上。翔子
  也躺下。

  我那天晚上嗓子里塞雞毛了,又咳嗽。戴曉翔再一次体貼地問:“你要不要喝
  水?我給你倒。”    

  “赶緊睡覺吧,你明天不是有上午的課嘛。”我回答。

  翔子又一次貼上我,我無力拒絕也迎合不起,就那么別扭著睡了。


  第二天早晨,翔子上學前對迷糊著的我低聲說:“今晚上我不在學校了,你也
  早點回來。你路上小心點,一定坐1、9?????。”   

  翔子走后,我在床上一直躺到九點。昨天晚上那些气憤、感覺自己很傻?的情
  緒慢慢淡了,卻是心里開始恐慌,很難說具体慌什么,不是走在哈林區偏僻寂靜的
  街道上實實在在的恐懼,卻比那個痛苦,折磨人。

  那天上午,翔子給我打了三個電話,下午我將手机關了。晚上我讓印度帥哥給
  我介紹几個印度餐廳,后來我們一起吃的飯。在本土人的帶領下品嘗异國風味就是
  不一樣,味道真不錯。不知道是印度人与中國人的觀念有些類似,還是我与帥哥的
  私交好,他一定要請客,我也沒客气,告訴他下次到中國城我請他去一個非常講究
  的素菜館。

  吃飯的時候,看著對面帥哥領口露出的滑潤棕黑色肌膚,拿著刀叉的寬大手掌
  修長的指頭,想起他干活時穿著屁股繃得挺緊的仔褲,我就一路往歪處想下去。飯
  吃到一半,餐廳里進來一個非常漂亮的印度女人,太漂亮了,可以說是我今生一米
  之內見過的最美的女人。白人的膚色但臉上看著很細膩的皮膚,近似阿拉伯人那种
  五官,那是真正的大眼睛高鼻子秀气的朱唇,一米七左右修長卻丰滿的身材,特別
  是气質里透出的优雅。我服气了世界小姐選美為什么經常被印度姑娘奪冠,能跟這
  么漂亮的尤物有一夜纏綿,爽死。

  但我沒有在帥哥面前流露貪婪的表情,沒有說出贊美印度婦女的詞句。因為我
  很厭惡某些异族在我面前眼里跳躍著淫穢的火苗,討論著“??????? ??
  ??”這一性資源,就覺得丫欠揍。有人說這是狹隘的男性主義加上更狹隘的民族
  主義意識的体現,無所謂,怎么說都行。

  与老印帥哥分開后,那些愉快的淫亂的下流的思緒頓時蕩然無存,就剩下莫名
  的恐慌与失落。我查看手机,果然如我所料,翔子給我留了很多條留言。


  四十五

  那天回家面對的情景,足以讓我捶胸頓足,悔恨自己陪帥哥吃印度飯的不理智
  行為。

  屋里搞得很暖和,甚至好象熱情騰騰。飯桌上擺著做好的兩個菜,兩只碗,兩
  雙筷子。及其罕見的景象,可以說是頭一次。  

  這次輪到翔子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但他沒睡覺,也不理我。我以為那百分之九
  十五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結果我低聲下气地對翔子說:“你還沒吃飯?”

  他看著我:“我等你到現在!”

  “快吃飯。”我伸手把翔子拉起來,我在哄他。

  我把涼得透透的菜在微波爐里熱了,然后坐在桌邊,邊喝啤酒陪邊看翔子吃。


  “你去哪了?在哪儿吃的飯?”翔子滿臉怨气。

  “???????請客,吃的印度飯。” 

  “他干什么要請你?”

  “他就喜歡請我。”我回答。

  翔子瞪我一眼不說話。他讓步了。

  后來翔子說起他的學校,說起念書太吃力了,這還有那么多個學分什么時候能
  讀完,他羡慕人家選六門課的,省錢而且很快畢業。然后他又主動問我學校怎么樣,
  我告訴翔子我的“迷茫”。

  “我就知道!”翔子得意地笑了:“出來前我說過你吧。”

  “哎,論文寫了個開頭也沒時間寫,????天天追著我寫文章,英語寫作水
  平倒是大幅度提高,可有什么用,有綠卡都不好找工作,更別提沒綠卡。”我逮到
  發牢騷的机會。

  “那就不找工作了。等咱倆畢業一起回去。咱這么想,長了見識增加了經歷与
  閱歷還拿了國外的學位,多棒啊!。”

  “你又不后悔來美國了?”我也笑了。

  “我后悔的事情不是一樁兩樁,后悔完就完了。”  

  “你女朋友怎么辦?”我依然笑著問翔子。

  翔子微微一怔,然后立刻瞪起眼睛:“你怎么沒完沒了呢!那小破事儿值得一
  提嘛。”

  戴曉翔的話又好比陽光雨露,讓我灰暗枯萎的心頓時明亮又滋潤,而且特別解
  气。他媽的,這不是怨婦心態這是什么?!

  翔子說他吃飽了,肚子都吃歪了,我說我來摸摸,我一摸就摸到了不該摸的地
  方,然后我脫下翔子的褲子內褲。他半躺在椅子上,我半蹲半跪在地上,狗似的周
  到地趴在那里為他服務,看著翔子滿意的表情我恨不得搖搖尾巴。我當時那德性別
  提多賤,可我就是特別爽,能讓我犯賤的人鳳毛麟角,能徹底賤一次容易嘛!

  以后翔子同樣的姿勢同樣為我做。真是享受,我不是說生理上的享受,看著那
  么帥的翔子,想著心地善良,才華橫溢,吃苦耐勞,聰明伶俐,体貼溫和﹍﹍總之
  在我心中接近完美的男人戴曉翔就這么赤裸著乖乖地心甘情愿地被我占有著玩弄著
  踐踏著,我心理上的滿足感到了頂點,再加上生理反應,我狂吼出來。

  這叫什么呢?欲望的奴隸?變態的性滿足,不健康的同志關系﹍﹍在我心里,
  那就是高肖華式的關于同性愛情的最真實直接的体會。  

  以后翔子借鋻克林頓在部隊的同性戀政策,對于那個神秘女友他也給我來一個
  不提不念,兩個人權當沒這回事。我耍了小机靈,跑到點儿上与畫家們聊天,大家
  都說估計翔子和那女人的吹了,因為他最近一直沒領來過,也從不喜歡提那女的。
  我也連忙跟著附和,說翔子從沒有將女朋友領回家中。

  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生活態度非常不可取,但對于某些人在一种特定的環境
  或者心理狀態下不但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態度,還樂在其中。我就是其中之一。不過
  也要歸功于戴曉翔做的漂亮,沒露出蛛絲馬跡。

  翔子從11月開始非常忙,因為要應付功課又畫畫。我勸他少拿回一些畫,他
  說不行,想到四十分鐘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來30塊錢,掙不到心會疼的。翔子
  因為從一開始就帶上我們實驗室的手套,所以他的手是好的,但眼圈快成熊貓,人
  都快脫相了。我向來自廣東的大嗓門小陳學習,買來雞放在水里熬湯,第一次鍋干
  了把侯太太都惊動下來,第二次就很成功。我和翔子一起喝雞湯,說實話,味道濃
  得一股雞屎味。

  近圣誕節了,教授們該度假的渡假,不該度假的也是看不見人影,即使帝克這
  樣年輕積极的教授也偷懶。那天我一看,一層樓里沒几個人干活,于是我也溜了,
  中午回去,想著自己也和心上人過節去了。

  當我開了大門,正准備開房門時,翔子幫我打開門。我很自然地對他一笑。戴
  曉翔沒笑也沒哭,他的表情真是難看。然后我就看見了客廳里的女人,一定是那個
  神秘地据說跟翔子分手的女人。  

  看那女孩第一眼,我真替戴曉翔惋惜,他饑不擇食竟然到這個份儿上。那女孩
  的模樣﹍﹍我用兩個字形容:男相。不但長的男相還搞個短發。必須聲明,我不是
  對中性美有任何歧視,但請各位允許我表達我這般低俗的人,實在沒有高境界的審
  美意識這一客觀事實。

  “你是高肖華吧?﹍﹍”三個人里,唯一的女性,還是客人的中性美熱情地招
  呼我們。夠大方,夠勇往直前。  

  我大概是對她一笑,但不知道說什么。

  “你好!”女孩笑眯眯地說話。她笑起來男相弱些還算個漂亮人,難怪畫家們
  有爭議。而且她的聲音很好听,不尖利刺耳,有种嫵媚的柔和。    

  “你好,翔子老說起你。”我這人口是心非的事情一向做得特別順暢。我說完
  看看翔子,丫倒好,他媽的專心致志地玩他手上已經五顏六色的手套。

  “還沒畫完呢?再不交活儿來不及了吧?”我對翔子說。

  他抬頭,那臉色真丑,戴曉翔怎么一點場面都沒見過,搞不清他過去是怎么混
  的!

  “馬上就完了,下午送去。”他終于回答我。

  三個人尷尬了几秒。

  “你坐。”我對女孩說。

  她對我禮貌地一笑,還狠狠地勾我一眼。這小妞是個主動型。

  “赶緊畫呀,說好了三點鐘,咱們還要坐地鐵赶過去呢。”中性美對翔子說。


  戴曉翔跟個妻管嚴似的乖乖地進屋畫畫。

  我也關上我和翔子的房門。 


  四十六

  戴曉翔回來的時候九點了,他一定与中性美一起送了畫又吃了飯。

  從他一進屋,就對我察言觀色,噓寒問暖,討好我的勁頭那個大。然后戴曉翔
  去廁所尿尿洗手。等他出來后,我坐在沙發上,對他說:“嘿,我跟你說,我想過
  了圣誕節搬回??????﹍﹍”

  翔子呆呆地看我,然后說:“住得好好的,搬什么呀?﹍﹍”

  “我當初是為你搬過來的﹍﹍”

  戴曉翔不說話。

  “下午已經打了兩個電話,明天去看房子。”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對戴曉翔
  彙報。

  “你想再被搶劫啊?那地方能住嘛?”翔子有些急。

  “要他媽不是因為你我早轉學了!”我先喊了一句。

  戴曉翔又不說話。可他看我,目光憂郁,表情關切似乎還痛苦万分的。

  翔子的目光与表情對我刺激太大,于是我忍不住訴說:“原來我住那邊又方便
  又省錢,就因為你所以搬家。我他媽的恨死??????,恨不得立刻离開那里永
  遠不回去,不是為了你才湊合著,再過一陣都快畢業了。我幫你考試、翻譯成績單,
  一個個學校每個專業跟你一起查,無論是開銷上還是平常亂七八糟的那些事﹍﹍沒
  一件大事也不值得一提,可我就這么大能力了﹍﹍”我有些說不下去,因為心里太
  難受:“﹍﹍我沒指望你領情,可你也不能﹍﹍合著你根本不當一回事﹍﹍”我一
  點沒想哭,但真難受。  

  “誰說我不當回事,我今年這么掙錢,因為想給你買輛好點的車。我擔心你上
  學危險,又看你那么喜歡車,﹍﹍我恨不得給你買個新的﹍﹍”戴曉翔說得很急,
  說得眼圈都紅了。

  听他這句話,我立刻扛不住了,頓時滿眼是淚,不過我還不至于哭出來。

  翔子坐在我身邊,我們四目相對,沒有語言。

  我看著翔子先開口:“你不用給我買車,你跟那女的斷了,就這么一個要求。”


  “這不一樣的事情﹍﹍”

  “什么不一樣?有什么不一樣?咱們別自欺欺人了行不行!不一樣你為什么怕
  我知道?你要是說不一樣我結婚去,你愿不愿意?”

  翔子依然是憂郁焦急的目光:“你結婚難道不是早晚的事情﹍﹍”

  我愣了,過了片刻,我低沉地回答:“反正和你在一起后﹍﹍我就沒想過結婚
  ﹍﹍”

  翔子沉默。

  “你要是無所謂,我馬上結婚。我干嗎呀,總顧慮著未來,琢磨著咱倆怎么能
  夠一直在一起。老覺得与周圍的傻?格格不入,心里藏著什么,就為了這么跟你混
  著﹍﹍”

  翔子依然沉默。

  “我看你是無所謂﹍﹍”我說。

  “我怎么會無所謂﹍﹍”翔子又急了。

  “那你他媽到底要怎么著?!”我真急了。

  “華子我求你了,你別鬧了!﹍﹍”戴曉翔又好象急得滿眼悲哀。

  我再一次被戴曉翔气得想發笑。敢情是我在無理取鬧。

  沉默了一陣,我瞪著眼睛心平气和地問他:“你舍不得那女的是吧?”

  沒有回答。

  “你真喜歡她?”

  沒有回答。

  看戴曉翔這個態度,我感覺心灰意冷,干脆也不再說話。

  睡覺的時候我們依然躺在一個床上,只是我警告戴曉翔不要跟我粘乎,別說我
  翻臉動粗。翔子果然沒纏我,他只是問我圣誕節怎么過,我們去哪里玩儿。我回答
  圣誕節就兩天假,沒時間玩。他說他也不想出去,要看書。

  躺了一陣,我好奇心又起,隨口問翔子那女的叫什么。翔子回答:陳舒亭。

  心情再不好可我還是忍不住笑了:“舒亭,還他媽????????呢,什么
  爛名字。”  

  “你取笑別人名字干什么!”翔子非常不滿地說道。

  自從知道戴曉翔交往女朋友,到我見識了那女的,到我們吵架,我都沒感覺心
  痛難忍。但剛剛他說的那句很正确也很有正義感的話,讓我体會到“疼”的滋味。



  四十七

  圣誕夜,我和眾人在老魯家過的。老魯已經轉成博士后,他那四十歲當醫生的
  老婆在讀計算机,老魯對我講一切都為了女儿和儿子,等他們在美國大學一畢業,
  他和老婆肯定回國。我安慰老魯說等儿女畢業了讓他們養活你們,老魯的頭又搖得
  跟波浪鼓似的,說:不可能,一點都不會指望小孩。

  王芳也去了派對,我們聊了几句。听人說王芳又剛剛同老板開會回來,而且百
  分之百的有人看見她早上從庫克的房間出來。我眼前的王芳依然打扮得出眾,依然
  与大家談笑風生,依然對我和藹可親。她讓我想起白先勇筆下,《謫仙記》里那個
  女主人公,并沒有太多可比性,卻不自覺地有這樣的聯想。

  不少人對我問起戴曉翔,我告訴他們他念書呢,畫畫掙錢也很多,而且有了女
  朋友。眾人都一致為畫家高興。我玩得挺樂,打牌打得很過癮。打累了,大家又繼
  續吃東西,我也拿個盤子站一邊吃。

  老魯家的電視里不知道放的什么節目,大概是從店里租的錄像帶,是國內叫做
  港劇的東西。屏幕上兩個扭捏的男的,他們女聲女气地對眾人叫喚著說:你們不許
  歧視同性戀,我們也有真愛,我們也追求美好的感情呢﹍﹍

  我听到有人在笑,是徐勇,他也跟我一樣,邊啃雞腿邊看電視。

  徐勇是我見過的海外華人里最大方的,我這人在大方人面前不愿意小气,所以
  跟這哥們相處真費錢,但很愉快。他是他老婆給辦來美國的,緊接著他老婆跟他提
  出离婚。离婚后徐勇一邊打工一邊念書,念了這么長時間還沒念完。有一次我請徐
  勇吃飯,他對我講述和他前老婆的那些事情,我們是當晚酒樓里最后离開的顧客。


  在市大認識的人中,徐勇是唯一同我深入聊過個人感情的朋友。所以當我离開
  市大前,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保留地對已經离開市大的徐勇說了一點關于我和翔子
  的事情,徐勇惊訝過后對我說的話是:他能理解,上大學時他們宿舍有兩個人很要
  好,大家都知道。但這种事情還是要冷靜對待,不能感情用事。

  后來我遇到一個比較“激進革命”的同學,每當他看到同性戀遭到主流的歪曲
  与歧視時,不是非常仇恨歧視者,而是憤恨不能勇敢站出來的同性戀,憤恨他們白
  天享受著主流的陽光,憤恨他們夜晚享受同性身体。美其名曰: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我不愿意過多分析這很有意思的心態特征,弄不好就歪曲丑化人家了。但我要
  說他的因果關系以及所得出的結論有問題。第一,即使理想化地全体同志都站出來,
  也終究是少數人群,這是客觀事實。大千世界,對于那百分之八九十的人群,不可
  能將他們個個洗腦,而且對于有些人,當沒有過切膚刻骨的体會時,他們或者永遠
  不想理解,或者永遠不能理解,或者永遠是膚淺、虛假、自以為是的理解。那膚淺
  虛假表現在當他們的切身利益被同性戀者損害時,他們怨恨的第一落腳點就是“這
  個同性戀”。

  第二,全世界的同志們不可能個個都是陽剛健康,心地善良,寬宏大量,樂善
  好施,見義勇為,勤奮刻苦,聰明智慧,學識淵博、熱忱忠誠等等等等的頭等好人。
  那部分在某些人心目中所謂不夠优秀、不夠体面、甚至不夠資格的同志站出來,是
  對周圍的人表明他們僅僅是個不咋地的普通人呢,還是個不咋地的同性戀呢?

  所以對于徐勇,我猜測今天他看到那個類似的情節,可能依然感覺有趣并發笑,
  即使他知道了他曾經有我這么一個非常要好的同性戀朋友。


  雖然我在學校里在眾人面前很快樂,情緒不錯,但我卻有些小小的失誤。我在
  干活的時候腦子里想著帝克改好的文章,于是把一個閥開錯了,虧得杰森發現,當
  然如果沒發現后果也不會特別可怕,但讓老板或者其他人知道了夠惡心的。在家里
  做飯時,我忙著网上跟人下棋,最近老輸,積分降得太快,所以想著這盤絕對不能
  輸,于是將面條當粉條下鍋里了,結果發現面條完全可以當粉條那么吃,肉湯炖面
  條,連米飯都省了。

  新年的夜晚,電視里,時代廣場的直播現場一派節日景象。戴曉翔不知去向,
  我也不會給他打電話。我在地下室呆著呆著感覺渾身難受,外面兩天前堆的積雪還
  沒完全融化,雪光顯得室外很亮。我于是穿上大衣,揣著煙,從地下室后門爬出來,
  坐在侯太太家后院角落的台階上賞雪。

  無論是寒冷還是香煙都不能緩解渾身難受,或者說五髒六腑都不舒服的滋味。
  怎么辦呢?這么一個四下無人的自然環境,多么适合哭它一場啊。于是我就努力讓
  自己哭,我拼命放松,使勁儿任性地讓眼睛里流出眼淚。不能說一滴沒有,有那么
  兩滴,可再怎么擠也擠不出來。

  敢情流淚也和射精似的,它要是沒有存貨或者存貨用盡,你就是心里再怎么想
  流淚或者想射,而且已經体會到流淚或者高潮的感覺,可沒彈藥就是沒彈藥。請大
  家原諒我粗俗的比喻,因為后者很多人都有体會,但前者不一定。

  我一點不后悔在院子里醞釀哭泣這一行為。好比看病抓藥,某种藥你只有試著
  服用才知道它是否對症。當然我承認自己下錯藥了,我還要繼續尋找其他良方。

  那天晚上其實翔子回來得并不晚。他問我要不要去時代廣場那邊等新年鐘聲。
  我說現在根本進不去了。他又問我們倆個人怎么慶祝新年,我回答我不慶祝新年,
  你可以找????????去慶祝。如果????????也找不到就赶緊回你畫
  畫那屋睡覺。

  我和戴曉翔不歡而散地各睡各屋。

  我沒有著急張羅搬家的事情,就一個原因:懶。找房子看房子,收拾東西租車,
  請人幫忙,与侯太太談,与戴曉翔交涉用品分配,太多的事情。尤其是与戴曉翔交
  涉,我一說搬家他就憂郁就難過就對我特別的溫存体貼,他將這個月的房租提前給
  了侯太太,還莫名其妙地使勁往家里買食物買酒買煙,又拉著我要去買車,我對他
  說你自己買自己開,我要是碰你買的車我是狗。我不想同他廢話,就想躲他遠點。


  戴曉翔還是尊重了我的意愿,他沒堅持買車也不纏我了,但經常晚上回家吃飯,
  也從沒在外面過夜。


    5 ☆☆☆筱禾說書于2006-06-14 2041留言☆☆☆    

  --------------------------------------------------------------------------------

    掌上晉江––博朗電子書   

  四十八

  劉正老板就是牛,三年竟然讓劉正畢業答辯了,他的答辯派對是我一手操辦的。
  劉正已經在台灣找到份滿意的工作。他回台灣前將他那輛破丰田白送我了,我堅持
  給他錢,他死活不要。是我開車送劉正到肯尼迪机場,我一直沒想明白為什么劉正
  不讓他那些台灣同胞送他,而僅僅是我一個人送的他。

  臨走前,我給劉正餞行,他給我留了他父母家在台灣的住址,我先挑釁說等有
  一天大陸的飛彈打過去你赶緊回美國,就住我那個地下室。劉正說他這個服兵役時
  的台灣海軍陸戰隊隊員會誓死保衛國家。我說:好,那時我也回國,大陸青壯年男
  人太多,不用我這一介書生扛槍,但我能夠從事武器制造工作。劉正笑了,他說人
  類在向前發展,民主終將取代獨裁,會和平獨立的,我說聰明的中國人不打聰明的
  中國人,和平統一我們都是贏家。

  玩笑過后,劉正問我真的回中國,他認為我不該回水深火熱之地。我說你看過
  去台灣的學生很多人念了書都留在美國,現在你們几乎都回去。也許若干年后未來
  大陸出來的學生也都回國了,一切都在改變,我們難以預見未來。

  机場上,在劉正准備進安全通道前,我們都有那么一點點离別情緒,畢竟相處
  几年,這一走有可能永遠天各一方。劉正的最后一句話是我到台灣玩時一定找他。
  我回答他到大陸旅游時我帶著他逛北京城。  


  如今我与戴曉翔已經恢复從前名符其實的室友關系。因此倒讓我認清一個事實:
  如果我不主動“騷扰”翔子,一般情況他不會主動与我親熱,當然躺在一起抱一抱,
  耍個賴之類的除外。現在我不讓他動我,我也不去碰他,也許﹍﹍對于戴曉翔來說
  求之不得。 

  我有一個在大事上善于自我反思自我檢討的“毛病”,所以漸漸我得出結論,
  翔子的所作所為是必然的,搞得我措手不及是因為我极力回避去猜測去怀疑去預見
  未來。八個字,飛蛾扑火,咎由自取。

  認清“敵我”、認清形勢,依然不能解決渾身上下五髒六腑都不舒服的問題。
  我在繼續尋找良方。于是我就同那個熱聊過一個星期,然后斷了音訊,當我告訴他
  要見面時他立刻熱情起來的网友見面了。

  那之后,我見識了一些事物也見識了一些人。晚上酒吧里???????表演
  秀值得一看,不僅僅因為他們挑逗的動作火爆的身材,最后一脫暴露出那具有專業
  水准、夠直夠粗夠長的家伙令人振奮。但我從不蹦迪,沒那天賦和興趣,只能買酒
  自飲,相當無趣。再以后?????????我也見識了,還參加過唯一一次私人
  派對,為了那次派對,我特地到百貨公司里買的內褲,在浴室那小破鏡子前提气收
  腹左照右照。

  所有以上這些經歷的最大收獲是我的審美趣味越來越不拘一格,感情衝動越來
  越罕見稀有。

  至于我見過的那些人,省去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以及來龍去脈仔細講解,只說說
  体會。首先感覺自己似乎進入了一個市場中,高肖華的市場价格,市場定位,人气
  指數,受歡迎度指書都需要全新的認識。本人曾經的与异性的經歷雖然沒任何輝煌,
  但我對自己從沒有過市場意識,我非常不喜歡自己的市場价值。

  其次這里有人种問題,有選擇范圍問題,有現實問題。那時,我對開放式關系
  難以接受,對一夜情心有余悸,甚至對目的明确、所謂認真地尋找另一半都感覺可
  笑,自尊心從沒有過的強,自信心從沒有過的弱。

  前面我曾說過,我是基于得到深刻感情寄托,而立志成為一名同志。當我發現
  除了可能得到肉体与最膚淺的精神慰藉外,對于我這個還沒從戴曉翔的光芒中走出
  來、總感覺衣不如新人不如舊的死心眼儿來說,不太可能得到自己尋求与渴望的東
  西時,于是開始對很多事情產生怀疑。

  我是個靠近化妝品柜台都頭疼的主儿,有可能做面膜往臉上招呼保養品以求保
  鮮保值嗎?我需要時刻帶上面具掩飾自己另類的舉止?我是想到女性下体就感覺惡
  臭無比?跟女人上床難道沒有過快感嘛?答案是徹底的否定。那我為什么要選擇?
  ??的生活方式?我為什么要給自己貼個標簽?

  陰影与混亂再次籠罩我,導致對所見所聞所作所為里負面部分的夸大,然后抵
  触与厭惡。最后得出結論:我入不了那群,不是那人。除非﹍﹍除非我能和一個象
  戴曉翔這樣的男人自然而然地一直鬼混到底。

  還有一點,這也證明,本人再次下錯了藥,那么良方應該是什么?


  系里的秘書給大家發了電子郵件,告之王芳闌尾炎手術的消息。我是在王芳手
  術后第二天獨自去看望她的。她告訴我后天就出院了,我說我可以來接她,王芳說
  不用,已經安排好了。我沒問她怎樣安排的,不過我在醫院里呆得大半天中沒看見
  庫克或者其他男人的影子。

  王芳說她要上廁所,我說我抱她去,她就是不同意。

  “別扭什么勁儿啊!”我皺起眉頭責怪她。

  王芳不再固執,我們相互望著對方,意味深長。

  我將王芳抱到廁所,然后出去將門關上。等听到衝水的聲音,我敲門問她好了
  沒有。當我把王芳抱回床上后,王芳的話比先前少了。我們似乎沉浸在曖昧的气氛
  中。

  我在想有些人能做到把女人干了后可以同沒事儿人一樣,大大方方地做普通朋
  友,為什么我就難以做到?現在我既不想同王芳上床更沒興趣同她談情說愛,可我
  總是能嗅出我和她之間某种特殊的味道。我應該改掉這“坏毛病”。

  好在我和男人可以做到。比如我的某位炮友。他的信我一封不回,他給我打到
  手机上的電話,我可以做到听出他的聲音后立刻關机。如果他也寫篇小說,那么他
  筆下的高肖華該是薄情寡意的一個爛人。  


  晚上回家時翔子已經在家里了。他問我怎么九點才回來,我刻意告訴他在醫院
  里陪王芳。戴曉翔看看我,什么話沒說。

  我也不說話。

  我上网的時候,听見身后戴曉翔的聲音:“你和王芳和好了?”

  我沒看他,對著屏幕回答:“有可能。”

  “你們想結婚了?”他問得倒是一句接一句。

  “你有意見?”我扭頭瞪著他問。

  “真的假的?”翔子又問,并笑了。

  我也笑了。我不知道這玩笑在戴曉翔心里有什么反應,反正對于我,非常難受。


  “周末再出去玩儿吧,現在天暖和了﹍﹍”類似的請求王芳也有過,那時我一
  口就回絕了她。

  “﹍﹍我最近累得頭疼,有時候心髒都亂跳,真受不了了,還不如去畫畫。”
  翔子還在說

  我猜測自己當時一定是眉頭緊皺,因為我也感覺頭疼,心髒亂跳,筋疲力盡。
  “你要精神放松,就算哪門課沒過,大不了就是浪費一門課的錢,瞎緊張什么。”


  “一門課?一門課的錢要是在大街上掙也不容易呢﹍﹍”翔子說著伸了個懶腰
  打了個哈欠,然后他走到我身邊,雙手搭在我肩上,說:“幫我按摩吧。”

  “上午一直擰管子,手上一點勁儿沒有。”我在做徒勞地抵抗。

  “那我幫你揉﹍﹍”翔子的雙手真的在捏我的肩膀,然后又抓過我的一只胳膊
  在手腕處又揉又捏。

  戴曉翔的舉動讓我很舒服也很難受,很難受又很舒服。這大概就是??的精髓,
  我當時熱衷于這個。翔子象征性的按摩換來的是躺在床上痛快地享受一番。一邊享
  受,他還一邊問我:“咱們去哪儿玩儿?”

  “你想去哪儿?”我反問。

  “只要是開車出去放松,上哪儿都行。”

  “你不是想去??嘛,找個???? ???????去一趟。順便還可以到
  ????????,我有個同學在那邊,离??很近。”我建議。

  “我操,我現在就想去﹍﹍對了,你那車行嘛?”

  “想什么呢?當然是租車了。”我回答。  

  戴曉翔的身上的骨骼肌肉得到放松后,他仰躺在床上,我坐在他身邊,我們再
  次無言相對片刻。

  翔子對我笑。我也微微一笑。我想站起身,离開他,可翔子一把抓住我,非常
  用力,我被他拽倒在床上。  

  “還生我的气?”翔子笑問。  

  “不是生气与不生气的問題。”我干脆也倒在床上,看著翔子,認真回答。

  翔子笑了,沒有接我的話。

  “你現在和陳舒亭到底怎么著了?”我很平靜地問翔子。

  戴曉翔的臉色立刻沉下來。他象被割了舌頭,就是不說話。  

  我把臉轉過去,不想看他。

  翔子開口了,他問我:“上禮拜五晚上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四點多才回來。還
  有一天晚上,你一宿沒回來。”

  我的舌頭也被割了,我也不回答。  

  “是不是在王芳那里?”翔子問。

  “就算是,你想怎么著?”我再也沉不住气。

  翔子沒立刻回答我,他也不看我,兩眼望天:“不是我說坏話,她真不怎么樣,
  實在不配你。”戴曉翔的語气非常認真。  

  我沒反應,不知道是該樂還是該哭。

  “我困了,睡覺去了。”翔子說著要起身,結果被我按在床上。

  那是我們冷戰之后第一次親熱。依然是我主動騷扰他,我發現他沒有興趣,非
  常沮喪,于是我放棄了。接著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戴曉翔突然翻身壓在我身上,
  我們又是沉默著注視對方片刻,然后他很浪漫的、藝術的、溫存的、在我看來還有
  討好地和我接吻。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將積壓已久的欲望与諸多复雜情緒宣泄在与戴曉翔的身体
  交流之中。翔子表現得特別隨和,就像個任勞任怨、無怨無悔的老公似的寵愛著我、
  縱容著我,象個乖巧、溫順的老婆一樣遷就著我、順從著我。當激情過后,我摟住
  翔子靜靜地躺在那里,我怀疑自己必須有強大的外力才能擺脫目前的局面,如果找
  不到這外力,我就只能坐以待斃。  

  我情緒飽滿地開始安排行程,聯系哥們儿,查地圖,算時間,到處找租車和旅
  店的減价折扣。


  四十九

  星期六下午3點,我一個人在家里,有人敲門。我以為是侯太太,結果是那位
  ﹍﹍????????小姐。

  “嗨,你好!那個﹍﹍戴曉翔在嗎?”她音調音色柔和,可語气很衝。

  “他去畫畫了﹍﹍”我回答,也懶得衝她笑。

  “啊?我們說好的他來找我呀,他怎么回事呀????? ?????他也不
  接﹍﹍”陳舒亭大呼小叫著。

  听陳舒亭的敘述,我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心想戴曉翔既然沒畫畫也沒去
  找你,那肯定是有更好的事情,比如嫖妓,比如陪另外個女朋友什么的。

  “他這個人有時候迷迷糊糊的﹍﹍”陳舒亭繼續叫喚。

  我心里一點沒有那意思,可嘴巴卻說:“你要不要進來等他?”  

  “我等他吧。”陳舒亭說著就往里走,那架式擋也擋不住。

  沒辦法,好歹我是主人她是客人,好歹我是男人她是女人,所以我打開電視建
  議她看電視,還給她拿了罐可樂。

  回到房間呆了一陣,我感覺臥室太小不舒服,于是想干脆去圖書館算了。

  我來到客廳對陳舒亭說:“我去圖書館還書,你慢慢坐,估計翔子下午就回來
  了。”

  “你們那個圖書館是不是好多中文書呀?戴曉翔說那里中文書很多。”

  “還可以吧。”我皮笑肉不笑著回答。

  “离這里遠嘛?”她問。

  “走路﹍﹍六七分鐘。”

  “戴曉翔說你現在有車了,可以開車去﹍﹍”

  “那里沒地方停車。”我回答。我不記得自己臉上是不是已經沒有笑容,就是
  感覺這個丫頭真他媽可以。

  “﹍﹍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和你一起去好嗎?這么干等著太無聊了﹍﹍”二
  不賃的????????小姐終于客气了一句,但要求是一點不客气。

  “要是翔子回來了呢?”這是我想到的問題。

  “他回家又不會再出去的,正好咱們也回來了。”

  看來這陳舒亭是粘上我了,甩也甩不掉,于是我回答:“你給翔子留張條吧。”


  我給陳舒亭找筆找紙,看著她寫了便條。字倒是不難看,有點內秀。

  外面陰天,偶爾還飄几滴小雨。我們一路走,陳舒亭一路對我盤問,真是從里
  到外關心個遍。于是我不得不反盤問,否則我們家祖上三代都瞞不過她。

  “你怎么?1能簽來?”我問。

  “我也沒想到,當時我去北京簽的,那里排隊的所有的人都說我肯定要被拒簽,
  我是學對外貿易的,二十二歲那么年輕,又是女孩子,根本簽不出來。結果那個大
  胡子就給我簽了,我也吃惊死了,所有人都說我好運气哎﹍﹍”陳舒亭不停气地說。
  都怪我,半天沒給陳小姐訴說的机會,把人家憋坏了。

  “你來這里有一年了?”

  “半年多。入境時就給三個月的簽證,然后就赶緊找語言學校,又在中餐館打
  工,又轉身份,天啊,辛苦死了﹍﹍”

  陳舒亭這番話倒讓我對她有些好感,畢竟一個那么小的女孩子在外奮斗讓我同
  情。算是怜香惜玉吧。

  “听說中餐館里很累。”

  “真的累啊,開始做??? ????時人都散了架似的。戴曉翔是舒服死了,
  隨便一畫,錢那么好賺,所以說啊人真的要有一技之長,有手藝。”

  對中性美不需要怜香惜玉。我也懶得多看她,只是隨口問一句:“今天星期六,
  餐館不是最忙的嘛,你怎么不上班?”

  “我剛辭的工,先休息兩天。戴曉翔也不想讓我做了,他讓我慢慢找其他的工
  作,秋天就注冊?????? ???????。戴曉翔說實在不行他供我先念出
  來,等我找到工作再供他。” 

  我扭過頭觀察陳舒亭,觀察這個穿著牛仔褲,短上衣,走起路來大步流星,說
  起話來滔滔不絕,讓戴曉翔准備用街頭賣藝的錢供養起來的女人。她的臉令我難以
  适應也就算了,上下身一絲看點沒有,個子也不高。陳舒亭可能意識到我在關注她,
  她會意地与我對視,那自信的勁頭,好象就等著我触電呢。

  到了圖書館,我還了書又在里面看了看雜志。我想回家,卻見陳舒亭抱著一摞
  書在翻看。我對她說我在圖書館外面等她。室外,雨停了,我找個角落吸煙,過一
  陣看見陳舒亭向我走過來。

  “高肖華,你有借書證吧,給我用用,我想借几本書回去。”

  我乖乖掏出借書卡遞給她。  

  等陳舒亭抱著一堆書從里面出來,走到我面前后,她笑著說:“原來我沒留意
  男孩子抽煙的動作,因為戴曉翔總抽煙,我才發現你們抽煙時一點也不一樣。他吧
  很悠閑的,頭一直抬著,你呢低頭抽煙,好象要赶緊抽完似的﹍﹍”陳舒亭說完咧
  著嘴笑。

  我不得已也對她一笑,然后說:回去吧。

  走在路上,我對陳舒亭說我幫她拿書,她這次很禮貌,說沒關系,不重,拿得
  動。

  “我不是怕你累,我是怕在路上遭人白眼,給我吧。”我說的是真心話。并從
  陳舒亭手里接過書。

  陳舒亭笑嘻嘻地看我,我已經知道了她有高見要發表。果然。

  “你和戴曉翔真的很有意思。戴曉翔根本不是我原來想象中的藝術家的樣子,
  留長發啦而且應該很神經質,他真是一點都沒有,有時候好木訥的樣子。你也不象
  個做科學研究的,沒有一點書卷气﹍﹍”

  陳舒亭不說了,害得我還真好奇:“不至于象匪徒吧?”我問她。

  “沒有啊。”陳舒亭笑得開心坏了“你好象比戴曉翔還不喜歡說話,原來餐館
  里有個做炒鍋的很象你,平時話不多,相處起來蠻有意思。”

  我又對陳舒亭微微一笑,算是感謝她的抬舉。    


  翔子回來時我和陳舒亭已經在家里好一會儿了。然后我就听到客廳里他和陳舒
  亭的爭論。

  “你怎么回事嘛?也不通知我也不開手机,你去哪里了?”  

  “我剛從你那儿過來,你在家等我不就完了,上這里干什么!”

  “你說是下午過來的,你看現在已經几點了?我不找你我在家里等得著急嘛。
  你去哪里了?”

  “我上午在學校,下午一直在畫畫。”

  “騙人﹍﹍”

  “你現在去問老方他們!”戴曉翔的聲音听起來明顯是火了。

  “你的???? ?????呢?”

  “我今天沒帶。”

  安靜了片刻。

  “走吧,出去吃飯去。”翔子的聲音。

  “外面又下雨了,出去干什么?我不去。在家里隨便吃一點就好了嘛。”

  “還要自己做多麻煩,你又什么都不會做。”

  “我幫你呀﹍﹍”

  我從房間里出來,對他們兩口子打個招呼,說我出去一趟。

  “外面下雨了天都快黑了,你干什么去?”戴曉翔可能与他女朋友剛吵完,余
  火未消,所以气哼哼地問我。

  “開車怕什么雨。”我看他一眼,滿臉輕蔑地說。

  “你在家跟我們一起吃吧?”陳舒亭對我熱情邀請。

  “我有點事儿,你們吃吧。”我說完就走出了房門。  

  沒開出太遠,翔子的電話打過來,我看了看,將電話扔在旁邊座位上。電話依
  然在響,那音樂還是戴曉翔給我建議選的。挺好,也算是個回味。我承認我是個看
  重金錢的人,所以戴曉翔要供養陳舒亭上學的計划讓我徹底清醒,我想我已經得到
  了強大的外力。

  那天晚上我在車里睡了一宿,或者說在車里靜坐了一宿。坐到最后,什么痛苦
  傷心气憤恐懼那些感覺都不強烈了,就剩下刻骨的,喪失所有般的無力与孤獨感。

  五十

  開車去首府華盛頓的計划已經被我取消。我建議戴曉翔同陳舒亭坐旅游巴士去,
  一樣能放松。翔子听著眨眨眼睛,回答我:以后再說了。

  趙敏給我打來電話。我告訴她我准備回一次國。趙敏好象很興奮,她說我上次
  沒告訴她就不應該,她這次會來北京看我。我說我已經買好机票,回去時我在上海
  停兩天,我們見個面。

  我給國內的一個表兄打電話,因為几年不同的生活環境所致,大家的共同語言
  越來少,所以只能大說特說洋妞儿的手感問題,我就把网上曾經興趣十足地閱讀過
  關于討論洋妞松緊的文章、再加上被我開發過的中年洋哥經驗混在一起胡編亂侃了
  一番,結論是漂亮的中國姑娘將成為我的最終歸宿。我問他如今國內經濟迅猛發展,
  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我這樣的還能不能有机會弄個美貌又高素質的老婆過來,
  他說沒問題,去美國這事儿依然在各大專院校流行。


  与戴曉翔是沒戲了;一頭扎進尋覓与肉欲的同志交往中也不順利;又沒有輝煌
  与忙碌的事業;更沒有心系全人類的寬廣胸怀。于是我在動腦子琢磨著討老婆,我
  要過一過被大多數人贊賞的,有利于社會安定團結,可以降低汽車保費,未來有机
  會減稅的小康日子。

  我仍在尋覓良方。  

  對于婚姻及婚后生活這些事情,我當時有些混亂的思考,如今反思再整理下來
  大概是這樣:

  當今社會,特別是國內的情況可以說是世風日下,道德界線越來越模糊。當然
  美國也發生過紐約警察們与老鴇勾結在值勤時間集体嫖妓、華府從自身利益出發看
  誰不听話就海扁誰一頓的事情。正因為如此,當一個男人被罵凶暴殘忍時,某种層
  面上會有褒獎的意思。當一個男人被女人罵卑鄙下流時,不能否認里面有更多的無
  可奈何。但當一個男人被指責膽小懦弱時,無論如何,它都是一個絕對的貶義。

  世界上有的男人以玩弄女人的身体為樂;有以玩弄女人的感情為樂;有的在找
  對象前會主要考慮老丈人的社會地位、未來老婆的經濟收入問題;有的要努力划了
  個能嫁給他的女人好解決生理需要及傳宗接代這兩大事宜。無論他們是何种類型,
  哪怕是陽萎和早泄者,他們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蒙著騙著、情愿地不情愿地、甚至
  因為粘在手上被逼無奈地去結婚,都不能說因為他們懦弱。但如我這樣的同性戀結
  婚它就懦弱、害人害己了。

  差別只在一點上:所有那些人他們都有主動將自己的陰莖插入异性陰道的意愿。


  那么就我高肖華的個人狀況而言,我也有主動將自己的陰莖插入到女性身体的
  意愿。不過我要坦白,不是所有的异性我都想插入,而且條件是越來越苛刻。問題
  是其他人也并非希望插入每一個异性的身体,否則豈不成了种豬?抱歉,不該誣陷
  种豬,如果有机會好好觀察,會發現种豬絕對有喜歡与不喜歡甚至厭惡与之作愛的
  母豬之分,而且無須怀疑它的性取向。

  所以那時我立下雄心壯志:找一個至少在當時渴望与之過性生活的女性作為妻
  子。那么我這樣的同性戀男人結婚,同那些“凶暴殘忍卑鄙下流陽萎早泄”的异性
  戀男人結婚相比,應該沒有大的差別。


  對于婚后的生活我同樣有混亂的思考。

  在多數主流人群心目中,一個背著老婆偷女人的男人總比一個背著老婆偷男人
  的男人人性使然一些,花心一些,混蛋一些,絕對不是惡心變態一些、懦弱一些、
  可悲一些,總之同樣的欺騙与背叛卻有著“本質”的差別。即便是被故事感動得痛
  哭流涕、滿足了某种心理甚至生理需求、呼嚎著愛情面前不分性別的個別,強調一
  下,是個別中青年婦女,也咬牙切齒地認為一個背著老婆偷男人的男人要比一個背
  著老婆偷女人的男人可憎、可悲又可鄙。不信請仔細觀察。

  在少數同志心目中,一個背著老婆偷女人的男人總比一個背著老婆偷男人的男
  人人性使然一些,花心一些,混蛋一些,絕對不是害人害己一些、懦弱一些,可悲
  一些,總之同樣的欺騙与背叛卻有著“本質”的差別。那些被故事感動得唏噓哽咽、
  感覺自己就是勇敢的天使下凡、正義化身的极個別,強調一下,是极個別中青年同
  志,更會認為一個背著老婆偷男人的男人要比一個背著老婆偷女人的男人可怜、可
  悲又可鄙。不信請再仔細觀察。

  一句話:陰道插入与肛門插入,在生理層面上有少許區別,道德層面上簡直不
  可同日而語。

  所以我當時這么想的:婚后我力爭做一個或者不亂搞、搞就搞女人的花心混蛋
  大老爺們。


  五十一

  我告知戴曉翔我要回國并相親的計划,我還告訴他女一號的照片已經寄到我手
  里,我們電話里聊過兩次。

  戴曉翔就那么愣愣地看著我。

  我說我全安排好了,如果沒有意外,這次回來她可以簽證跟我一起過來了。所
  以我們要另外租房子,而且我不想再租地下室。我建議陳舒亭退掉原來的房子,搬
  到這里,省錢又方便。  

  翔子象被霜打了,沉著臉看我。依然不說話。

  如今我已經不再需要戴曉翔講話,所以吃飽了飯,起身走進臥室。

  戴曉翔又站在我的房間門口,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問:“你真就那么著急結
  婚?你哪儿就至于回國相親啊?老蔡那樣的困難戶回去相親還有情可原!”

  我對翔子自嘲一笑:“我白送、倒貼給你你都不要我,我還不夠困難啊?”我
  臉上在微笑,心里在流﹍﹍就算流鼻涕吧。

  戴曉翔一絲一毫也沒笑。不知道他怎么理解我的話,他高興怎么理解就怎么理
  解吧。

  “華子,不是跟你開玩笑。這么急忙著結婚,那女的目的性多強啊,來了以后
  跑了怎辦?你看報紙上寫的,有的人一到机場就失蹤了﹍﹍”

  “你不是要考試嗎?忙你自己的事,別這儿狗拿耗子了。”原本良好的情緒被
  他破坏,我只能罵他。

  “操,我替你擔心,你不听算了。”翔子說完轉身离開,他也生气了。

  過了一會儿,我听見他對我喊:“我做的飯,你把桌子收了,飯味儿太大了。”


  “要收你自己收,少指揮我。”我回他一句。

  又過一陣,听見外面叮叮當當的聲音。我干不了耍賴的事,于是放下那本八卦
  陳希同王寶森的小說,來到客廳。我告訴翔子看書去吧,我來收拾。戴曉翔面帶坏
  笑地看我一眼,我應該是不卑不亢地看看他。

  收拾完,我繼續回屋子里抽煙看書。不一會儿,翔子再次出現在我房門口:
  “華子,你幫出個主意,你說我要不要申請個家里的電話?我听別人說沒有家里電
  話,信用卡很難申請到,根本沒有??????。”他說著坐椅子上,看來要跟我
  長談。

  “那你就裝一個。”我不看書,回答他。

  “那報稅呢?我看你每年都報稅,我以后如果長呆在這里是不是現在應該報稅?”


  “沒必要吧。你掙????,你給自己找那些事儿干什么?麻煩著呢,沒算好
  再讓你交稅,還有你銀行里的存款利息也要報稅。我是認為沒必要。”翔子很認真
  地听我說。

  “陳舒亭不是將來學??????????嘛,等你們找到工作結婚了,你就
  讓她管了。”講這句話的時候,我心里有波動,不過還是想到什么說什么。   

  “嗨,哪儿想那么遠,我跟她也不一定能結婚﹍﹍”翔子說著臉上帶出無奈的
  表情。

  我片刻發怔,再轉念一想,也是,誰規定談個女朋友就一定要結婚。我不想同
  翔子探討陳舒亭小姐,可他似乎興趣盎然。

  “她這人是越在一起感覺毛病越多﹍﹍”

  “那你就換一個。”我打斷戴曉翔,希望他到此為止,說完赶緊走。 

  翔子對我笑了:“我是比較喜歡她的性格,很開朗,大大咧咧的,沒小事。她
  這人很單純,心眼儿也不錯﹍﹍”戴曉翔夠實在,還真把我當好兄弟了。

  我既不可能同????????爭風吃醋,也懶得陪戴曉翔討論他女朋友的优
  劣,所以只能面無表情地傾听,時不時地低頭“看書”。

  “嘿,華子,我真的是跟你嚴肅說,別回國找,冒險性太大。你哪怕在這里登
  個征婚廣告呢。趙海就參加過一個紐約華人交友????,女的不少呢﹍﹍”

  “你怎么這么廢話呢,管我呢﹍﹍”我忍無可忍,抬頭嘟囔一句。

  我面對的是熟悉的戴曉翔的目光,里面包涵著出國前我們曾經彼此的坦然,包
  涵著剛剛來紐約那天夜里的曖昧,有以后的溫存關心,更多的是近來的憂郁傷感﹍
  ﹍嘿嘿,再感触下去,我就成詩人了。

  我對翔子笑了:“你真別管了。都是定好的事情,我不會改的。”   

  戴曉翔看著我,我猜測他有話要說。但最終他沒說什么。 

  我是這么理解的,戴曉翔對我的感覺大概如同我對王芳吧。我体諒他真的是沒
  什么話能說出口,我也不必想太多。


  我這次回國要比上次從容多了,還置辦好几樣禮物。為了省錢又買到質量上乘
  的東西,我和一對有會員卡的夫婦開車到一個批發商店。我花一個月工資買了一條
  鑽石項鏈,朋友的老婆說這東西如果在一般珠寶店里賣差不多兩千呢。我是想把它
  作為我新婚太太的結婚禮物,如果万一沒結成婚,回來就退了它,一分不損失。

  翔子要到机場送我,我說:沒必要,你又不會開車,我東西又不多,去了沒有
  實際作用。

  翔子臉色明顯是沉了,他很不高興。我懶得再体貼入微,也沒有可能話說得滴
  水不漏、面面俱到。

  我是星期四的班机,從星期天晚上戴曉翔就沒回來住,直到星期三晚上,他回
  來得很早,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儿給我看,我能怎么辦?也就只能視而不見。我們一
  起做的晚飯,翔子問我都收拾好了嗎,我說很簡單,根本就沒什么要收拾。我還說
  回去后我會很快去看他父母,把帶的花旗參魚油給他們。翔子遞給我一個信封,里
  面有兩千塊錢,他讓我把這個也給他父母。

  “這么多?”我問。

  “這還多,從到這里就沒給他們寄過錢﹍﹍你丫揣好了別丟了﹍﹍”

  我沒回罵,也不想開玩笑。

  “路上留神,回北京也小心些,据說現在國內亂著呢。別忘了替我多吃多喝點
  ﹍﹍”翔子說著笑了,好象机場臨別感言。

  我也衝他笑了。  

  “﹍﹍我明天還是送你吧?我想送你。”他的目光和語气全部是央求的意思,
  也說出了請求的話。

  “真沒必要。”我狠心回答。我已經非常不痛快了,不愿意給自己再找不痛快。


  翔子后來一直沉默。我們一起收拾的碗筷,他在洗碗,我就進屋,把房門關上
  了。過了一陣,我听見大門有響動,于是開門去看,沒有人,我喊了一聲翔子,沒
  人回答我。原來他出去了。

  直到我第二天從家里离開時,他都沒回來,也沒給我打電話。

  結果我還在北京机場時,戴曉翔就把電話打到我家里,問我平安到了沒有。

  五十二

  听剛剛從國內回來的人說在外面呆一陣后,猛一回國會感覺不适應。我還好,
  路人之間沒什么客套和好臉;排隊時大家你靠我挨你;步行過馬路要跟汽車比敏捷
  比速度,我都感覺很自然,二十多年就這么過來的沒那么多不适應。大概因為我心
  里沒將這些看做落后的不文明,倒覺得是一种文化,文化是不存在先進与落后之分,
  只存在是積极地心態還是消极的心態入鄉隨俗的問題。  

  這次回去与上次相比确實不一樣,有些閑功夫感慨一番。首先我感触自己外面
  轉了一圈后身怀一門“絕跡”、長本事了。就好比7歲時的某天能掏襠騎28大車
  在操場上飛奔了二十圈后,知道身体還是原來的身体,感覺卻是脫胎換骨。從這點
  上看,本人對自己的同志身份不但認同了還強化了呢,畢竟心里這點秘密瞞天過海
  可以,瞞自己--對我來說甭想。

  第二個感慨我不說諸位也能猜出來。上次是在戴曉翔纏綿溫存、不舍期盼的目
  光中离開紐約,這次應該是在他与女朋友的床上運動中离開的紐約,反差太大。

  回到家,惊訝的是父母看著比原來老很多。我把這個感覺悄悄對我妹講了,她
  說沒有感覺爸媽衰老啊。那時我想:父母身体健康,精神愉快,還忙碌他們的事業,
  這都是我最大的福分!對父母,我除了給點他們根本不在乎的金錢外,至少目前我
  也孝順不到哪儿去,所以最大的孝順就是做到讓他們省心。于是在家中与他們相聚
  的日子里,秉承報喜不報憂的原則,也享受著父母對我的瞎操心。

  我父親一貫認為男人要先立業后成家,這次回去他說先成家后立業也是可以的。
  而且我將來把博士學位拿下來,也算是一种立業。我哭笑不得。

  只有我妹知道表哥給我介紹的未婚妻,她一心要幫我促成這件事。


  我很羡慕有的人一生里沒做過太損、或者說不地道的事情,這樣很好。然而我
  做過,就是這次相親。

  我不想過多描述細節,描述女孩子的一切,簡明扼要地講講我的心理活動。第
  一次与女孩見面,一句話:沒任何感覺。但不要因此判斷是我的性取向所致,因為
  我和某些同志第一次見面時,恨不得自己是豹子躥出咖啡廳。第二天下午我和女孩
  見了第二面,我們吃了飯,我摟著她的后腰走出餐廳。摟后腰不是因為感情或者生
  理需要,因為自小耳濡目染、隨處可見的“流氓”教育導致“流氓”成性。

  第四天在我訂的一個兩星旅館里我們見了第三次面。我繼續做流氓的事情,徹
  底流氓了。我必須在結婚前證明自己有主動同女孩上床的意愿。結果是我有主動的
  行為,也圓滿完成任務,但我開始怀疑自己真有“主動”意愿。

  本來一切順理成章,先去登記,我將項鏈浪漫地送給她,再將辦好的?20表
  格也給她,我們一起去使館簽證。接著我帶女孩拜見我父母,然后我与女孩在北京
  的舅舅見個面,最后我們一起飛回紐約。

  偏偏在我們登記前,高中的几個同學請我吃飯,吃的是山珍海味,全由一個哥
  們開票報銷。我感慨說你那地方真不錯,他回答一點不好,他們主任的弟弟把一個
  農民活活打死了,主任報銷了8000塊招待費后,主任弟弟判了一個七年過失殺
  人罪。

  席間,六個人半個小時內造了近三瓶二鍋頭。他們本來要點五糧液,干紅,喝
  什么百威,可羅娜之類的啤酒,我說就要二鍋頭,扎啤,北京白牌能搞到算你們本
  事。喝高興了自然就胡扯,我是不會對他們講這次回國的真正目的,因為那無疑承
  認本人是一個困難戶。不知怎么搞的,后來還是扯到了讓我在北京弄個漂亮妞帶回
  美國的問題。接著大家說現在的女孩可比以前的勢力多了,而且處女難尋,整形醫
  生那里預備的處女膜非常多,分手時姑娘除了要青春賠償費,還要處膜再造費。

  那天我真喝高了,沒到吐的地步,卻一陣一陣心里泛惡心,越想越惡心。我不
  是惡心人家姑娘,也不全是惡心自己,就是惡心這些事。我惡心跟這女孩目標明确,
  各有目的地相親,也惡心對戴曉翔實心眼儿地犯賤,我惡心与女孩旅館里純生理性
  插入,更惡心曾為戴曉翔盡忠盡職地服務。

  惡心了四天,躲了那女孩四天后,我電話里告訴女孩,這樣結婚對我對她都不
  好,我要提前回美國,我們再聯系。那雖然是個一心要去美國的女孩,卻是個老實
  的好人,沒找介紹人鬧,也沒跟我鬧。 

  我先心里給自己解釋,這事情如果從男女平等的角度講,真不算什么,她為她
  的出國目的奮斗,誰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至于旅店里,明顯她享受了性行為的快
  樂。但我還是解釋不通,因為我從來認為男女是不平等的,所以感覺自己非常差勁。
  女孩曾說過下個月底是她的生日,回美國后我買了一張最貴的生日賀卡,里面夾了
  一張不多不少的支票寄給那女孩,但一個字沒留。

  再重申一遍:我這件事做得很損,很不地道,很操蛋。 


  戴曉翔給我打過六個電話,打第一個時我還在机場,第二個電話我接到了,告
  訴他一切順利,并去了他們家,給了東西和錢,他母親精神情緒都很好,我也說了
  戴曉翔在美國又賺錢又用知識充實自己又有女朋友照顧,請他們百分百地放心。然
  后我對翔子說我跟人約好了要出去,咱們下次再聊。很巧,第三四五個電話我都不
  在家。我爸媽問我這個戴曉翔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找我,我回答他沒事儿,他在那里
  閑的。

  半夜兩點時,戴曉翔第六個電話將我從夢中惊醒。

  “你相親相得怎么樣?”我不記得他有沒有同我客套,就記得他問我這句。 

  “很好。”

  “﹍﹍你們登記了?”

  “登了。”

  “﹍﹍”

  “你快說話,我剛把時差倒過來,你丫讓我提前再倒回去呀?”

  “你也太快了!哪儿能這么快就登記﹍﹍”戴曉翔那邊嚷嚷起來。

  “我求你了,我想睡覺了,行不行?”

  “你這明明跟我賭气!﹍﹍”戴曉翔不理我的請求,接著喊:“結婚這么大事
  儿,你這是干什么!”

  “操,我自己的事就為了跟你斗气儿?我還沒那么幼稚!﹍﹍”我狠狠地低聲
  說。我知道戴曉翔是個聰明人,可他也太把自己當根蔥了。

  “那你就好好找一個,怎樣也要處一段時間再結婚啊。”

  “你丫別沒完沒了騷扰我了,把你自己的日子過好就行了﹍﹍”我几乎低聲喊
  了出來,心里又難受起來。戴曉翔老是這樣,他要是對我干脆點,我想我早沒事儿
  了。 

  翔子沒立刻回答,我也沒什么要說的。

  然后我听到他緩慢低沉清晰的聲音:“看你過不好我就過不好,根本不可能過
  好﹍﹍真的,怕是這輩子也過不好了﹍﹍”

  我坦言,當時我很沒出息地、也沒有克制的時間,頓時淚水充滿眼眶﹍﹍

  在我确保情緒穩定,不會讓戴曉翔听出一點异樣之后,我告訴他我相親失敗,
  但我依然是原定的時間回去。

  “你在北京注意安全,据說國內的人現在瞎開車,你也別老往外跑了,家里老
  實呆几天。回來我去机場接你。”翔子的語气里沒有輕松沒有愉快,很溫情,卻好
  象更沉重了。

  那天我真是提前倒時差了,天亮也沒睡著。后來想起會不會電話被家里人听見,
  心里一惊,到過道里听听,大家都安靜地熟睡。

  以后兩個星期我很听話的沒怎么往外跑,其實也是該聚的朋友聚過了,該見的
  人也見過了。我的一個親戚這兩年做了總經理,我們聊起他們企業每年在美國進口
  一部分設備和添加劑。我告訴這個親戚讀出個博士也就是在美國人那里要口飯吃,
  于是他鄭重建議我試一試其他活法,探一探路子,趁他現在職權在手。他的話听得
  我心動不已。


  五十三

  好几年前,我曾想來上海,為的是同趙敏見上一面,力挽狂瀾,她卻拒絕了我。
  好几年后,我在上海短暫停留,為的還是同趙敏見上一面。操,這大概是命中注定
  的。

  我定了個每晚120刀的酒店套房,好在就兩天。我在打腫臉充胖子窮顯,因
  為我就是喜歡在趙敏面前窮顯示,能讓我這個揀垃圾的產生顯示愿望的女人,對我
  來說是非常特別的。

  在大廳里,我終于見到了趙敏。不知道是什么人胡咧的,說女人衰老得快。我
  都感覺這兩年自己不如從前那么青春了,可趙敏,不但沒老,而且原來那种再怎么
  与眾不同也壓不住的小青杏味道蕩然無存,很成熟很可愛的,我熟悉又陌生的趙敏。


  “嘿,這儿呢!”我先叫她。  

  “肖華﹍﹍”她面帶惊异,面帶笑容地叫我。

  我們之間完全沒有什么尷尬,有的全是多年后相聚的喜悅。

  “你一點都沒變﹍﹍”坐下之后趙敏一面端詳我,一面說。

  “你可變了﹍﹍”

  “啊?”趙敏明顯緊張起來。

  “比以前更具有迷惑性﹍﹍”

  趙敏想笑,但沒笑出來。

  “你那么早結婚干什么?這不是拿刀子挖我的心嘛!”

  趙敏噗哧笑了。她笑得每個細節,都讓我有心里發痒、酥酥過電的感覺。

  從穿著到舉止,我感覺趙敏很洋气,微微有點貴婦的味道,看來她老公的事業
  不錯。相比之下我倒顯得土了,也難怪,我大部分時間跟戴曉翔在地下室里抽點廉
  价煙喝點廉价酒,能不土嘛。我和趙敏在廳里喝了杯咖啡,然后我邀請趙敏去我房
  間坐一會儿,她欣然接受。

  我們先各自通報情況。我給趙敏講的大多是紐約趣聞,逗得她直笑。趙敏說起
  她弟弟在美國的情況,并感謝我的幫助。她還講他老公的公司辦得算順利,不過很
  累人,她自己一邊上班還一邊跟著忙公司的事情,小孩全靠她父母幫著帶,好在他
  們住在一起。聊了一陣,趙敏委婉地關心起我的私生活,我自然是沒對她說實話。


  “我不信你在紐約沒女朋友。”趙敏坐在我房間的沙發上笑著對我說。

  “為什么不信?”我笑問。

  “﹍﹍”她笑了,端起手里的水杯子喝了一口飲料,然后又微微低頭,一縷發
  絲輕輕滑落,掩住一點面頰,很嫵媚。

  “你是希望我有女朋友,還是不希望?”我裝出正經的樣儿,逗趙敏。

  趙敏的笑容是曖昧的,還有靦腆,但她不回答我。

  “真的沒有,碰不到讓我很喜歡的女孩子。”我也曖昧的語气,曖昧著回答。


  我們這樣又曖昧了好一陣,說些過去大學里的人和事,我告訴趙敏當初不該滿
  口贊成她到上海讀研,我犯了錯誤就要承擔責任。說著說著趙敏眼圈就紅了,然后
  她起身到浴室,過了片刻我也站起來,走到浴室門口,我看見趙敏站在鏡子前面。
  她對我微微一笑。

  一個自己喜歡的可愛女人的溫柔笑容會讓我骨頭酥軟,下面堅挺。

  翔子從來沒讓我酥軟過,翔子是讓我涌動全身心占有或者奉獻的激情。我不想
  去比較酥軟与激情誰輕誰重,從欲望的角度講,只是兩种不同的感受。

  我試著去安穩抱一抱趙敏,她竟然絲毫沒有拒絕,我膽子一下就大了,本能地
  熱情地真正樓住趙敏并吻她。她可以說是完全地配合。然而當我的手伸到趙敏的衣
  內,她開始輕微地掙扎,這种掙扎在我看來就是最高明地挑逗。當我繼續動作時,
  趙敏很明顯在反抗我,我立刻停下來,看著被我壓在身下摟在怀中的她。

  趙敏并沒有馬上推開我站起來,我們相互凝視片刻,我感覺到趙敏的手伸進我
  的衣服里,我再一次低頭親吻她,我們滾在一起。  

  事后我們躺在床上,很安靜,誰都沒有說話。手机的聲音,趙敏說是她的電話。
  我看著趙敏掙脫開我,慌忙套了上衣,然后到提包里拿出手机。趙敏對著電話說她
  在單位里,又為了什么事情埋怨對方兩句,然后告訴對方她稍微晚些過去。我猜測
  是她老公的電話。

  “他公司的事情你主管?”我微微笑著問趙敏。

  “我才懶得管,管那些事情可累呢。”她說著又躺在我身邊。

  “那你就放手讓你老公做。”我猜測趙敏也有權力欲望。

  “他呀﹍﹍有時候太不大气了。做生意這樣的事情,總要能容忍別人賺自己才
  能賺嘛,該提防的要提防該信任的也要信任。真是操心﹍﹍”趙敏說了我們見面后
  最長的一句話。

  “怎么當初就看上他了?”我依然笑問。

  趙敏不說話。

  過了一陣,听趙敏說:“去年我弟回來,你猜他對我說什么﹍﹍”

  “說啊!”

  趙敏笑了,就是不說。

  “是不是說你嫁錯人了,嫁給高肖華多好。”我在胡說,跟趙敏開玩笑。

  趙敏惊异地看我一眼,笑著用手推我。

  “說句真格的,當初為什么啊?我那時還想著在北京給你聯系單位呢。”我正
  色些問趙敏。

  “﹍﹍他那時候追我追的﹍﹍我怕我拒絕他他都會自殺的。”

  “嘿。”我忍不住一個輕蔑無奈的冷笑。

  我們又沉默。

  “你現在跟他离婚算了,跟我回美國﹍﹍”我很清晰很平靜地說。

  趙敏轉過頭,大眼睛惊訝地看我。

  “﹍﹍你女儿我當我自己的女儿養,別的不敢說,小康日子能讓你們娘儿倆過
  上﹍﹍”我繼續說。

  趙敏終于笑了。

  我臉上一直對她微笑,我的手在她溫暖圓潤的身体上撫摸。

  “﹍﹍你把老公看住了,男人,尤其是生意場上的,沒有不花的。肺腑之言。”
  我又在和趙敏說笑。

  “他敢做對不起我的事,我就跟他离婚。我最不能原諒不忠的男人,尤其是他。”
  趙敏說得有點情緒波動。

  女人的心,天上的云。趙敏背著她老公躺在我怀里,表白她最恨不忠誠的男人。
  但我沒有瞧不起趙敏,甚至認為她有個性。也許在趙敏心目中,不忠誠是惡劣的,
  但同我一起是值得不忠誠的。  

  后來我說我們叫兩份晚餐,趙敏說她要回去了,因為還有很多事情。她后天會
  到机場送我。臨走時,我想起給趙敏帶了點小禮物。  

  “你知道我不會買東西,你別笑我。”我說著將一個在那時還沒被毀掉的
  世貿大廈2號樓一層,某個奇貴的皮包專賣店里買的价格最低的女士手包遞給趙敏。
  那牌子叫什么﹍﹍總之應該還拿得出手。

  趙敏接了過去,對我說句謝謝。

  講到這里,一定會有朋友給我定論:你是個雙性戀。

  第一,人不是物件,不是那么容易就定性、划分的,更何況參雜了人類特有的
  复雜情感,不該以插入的位置,或者最近性幻想的對象來粗暴划分。     
  第二,我個人不喜歡雙性戀這碼事儿。某些异性戀稱它是人類性欲不自律、放
  縱的体現,某些同志說它是不能面對自己同性戀本質的遮羞布。它是個別中的個別,
  處于比較尷尬的位置。我不需要尷尬。

  第三,在海外接触一些混血儿,會發現不少黃白混血儿成年以后,在內心深處
  認同自己是黃种人,黑黃混血儿更認同自己是黑种人。這里沒有种族歧視的意思,
  而且就同志圈子來說,黑人哥們儿要比亞洲雄風受歡迎。只是想把這种有意思的心
  理特征拿出來比喻,他們對科學上明确各占50%的基因都有偏重認同問題,那么
  我在內心深處偏重認同自己是個如假包換的???。因為多數异性戀我很了解,他
  們對女性對性的喜好是我望塵莫及的,他們絕不會產生我對戴曉翔的那种同性愛情,
  我不屑號稱自己是雙性戀以求削尖腦袋往他們一群靠攏。

  所以我是一個愿意和自己喜歡的女人上床的同志。

  在机場,我將那個鑽石項鏈遞給趙敏。她問我是什么東西,我說一般的東西,
  但千万別丟了,因為那是我送的。我為什么要送趙敏這個禮物呢,大概是因為我想
  到回紐約后還要找朋友借會員卡,再去商店退貨,怪麻煩的。


  飛机上,想到馬上要見到戴曉翔,我那种舒服和難受混在一起的感覺又來了,良方
  在哪儿?理論上我想清楚一點,人生苦短,我不該讓翔子過不好,更不該讓自己過
  不好。可具体操作上我依然沒有主意。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TOP

 五十四

  在机場見到戴曉翔時,我感覺我們之間很自然,太自然了,兩個人怎么就那么
  不約而同地自然呢。我自然的背后确實有些不自然的東西,比如我又在飛机剛剛開
  始下降后,排隊等廁所。因為時差的關系,哈欠連天一個勁儿擠眼淚,我需要洗臉,
  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更不自然的還有我一直在心里說:都過去了,該放下就放下。
  自己該活得高高興興的,讓翔子也活得高高興興的。

  翔子自然的背后有沒有什么不自然,我不得而知,但眼前翔子良好的情緒与當
  時電話里說“這輩子過不好了”的語气,真是天壤之別。我和翔子一路聊國內的變
  化,聊北京,聊親人。回到家,我將給他買的消炎藥感冒藥遞給翔子,還有兩瓶二
  鍋頭。翔子對我笑了。

  因為是紐約時間下午兩點多,我困得厲害,所以就躺在床上,准備睡一小覺。
  然后翔子過來坐在床上。

  “你餓不餓?”他看著問我。

  “一點都不餓,飛机上給的??????都沒要。就是困,讓我睡一會。”我
  說著又打哈欠。

  翔子繼續看著我。

  我閉上眼睛。我希望他赶緊离開。

  “我還以為你回國吃胖了呢,你不是每天都下館子搓嘛。”

  我听到翔子的聲音,同時感覺到他俯身触摸我的臉,又輕輕掐住我的腮幫子。
  我睜開眼睛,戴曉翔的俊臉就在我眼前。我現在明白了,戴曉翔的這些動作對他來
  說就是种娛樂,對我卻是种性挑逗,為了不至于再誤會,我將翔子的手撥開,嘴上
  說:“別鬧了,我真的要睡覺。”

  我和翔子相互看著對方,片刻,我問:“陳舒亭呢?你們現在怎么樣啊?”

  “別提了,跟我吵了多少架了。”

  我听著感覺很有意思,好奇心也來了,問:“為什么啊?”

  “﹍﹍”翔子的表情是沮喪和無奈吧:“你就別提她了。”

  “你們分手了?”

  “那倒沒有。”翔子笑了。

  我也笑了:“你別在我這里起膩了,讓我睡一會儿。”我轟戴曉翔。

  “我在你這里你就不能睡了?”翔子側身躺在我身邊,依然看著我。

  我看他一眼,沒說話,轉過身背對他。

  過一會儿,戴曉翔貼近我并緊緊抱住了我。

  我挺尸,不答理他。

  他的手開始摸我。

  我一把將他的手拿開,繼續挺尸。

  后來翔子終于离開了我,我也睡著了。

  醒來后,翔子已經做好了飯。我們吃飯,又喝了酒。我告訴戴曉翔相親、与趙
  敏會面的情景,當然我都省去了上床的那段,原因是前者我不愿意戴曉翔看扁我,
  后者我不想褻瀆自己和趙敏間的那些感覺,還有我做不出來對他講我和其他女人上
  床的細節,如同他對我津津樂道嫖妓的經過。

  又喝了一陣,我開口對翔子講了我見過的网友,酒吧,表演秀。翔子瞪著眼睛
  听。我是有意說給他的,只講我自己感覺好的一面,不講感覺不好的一面,只講別
  人對我有興趣的,不講人家看不上我的。

  “﹍﹍后來你們﹍﹍你真去他家了?”戴曉翔結結巴巴地問。

  我一笑,喝了口酒,不說話。這套我也會了。

  翔子低下頭,先一言不發。接著又抬頭問:“什么時候的事儿啊?”

  “這次回國前。”

  戴曉翔看著桌上的菜,有點發呆。

  “反正將來不管怎么著,碰到一個合适的,能踏踏實實地過一輩子,這就是我
  的最高理想。”我笑著說。是說給翔子听的,也是那時心里的憧憬。

  “你是說碰到男的還女的?”翔子又瞪起眼睛問。

  “無所謂。”我還是笑答:“所以你不用愁我過不好,將來咱倆誰過得好誰過
  得不好,難說呢。”

  翔子又發呆。  

  “來,咱們為了這段患難經歷干一杯,都過去了,以后無論你我,咱們都好好
  活著,高高興興地過自己的生活﹍﹍”我拿起玻璃杯子對翔子說。

  戴曉翔坐在我斜對面,半低著頭,注視著手里的酒,也不舉杯。

  “嘿!”我笑著喊他。

  結果我看到了翔子抬起頭,紅著眼睛瞪我一下,自己喝酒,根本不理我這套。


  可能因為酒喝太多了,看著他這樣我就難受,衝動著眼圈紅了,衝動著問了一
  句:“你跟我說句真話,你為什么跟陳舒亭在一起?你真喜歡她?”

  “﹍﹍”

  “看在咱們這點情分上,你說一句真話行嘛?”我語气重了,因為我著急。

  “喜歡!”戴曉翔說得非常肯定。

  我微微點頭。

  “可我不想為了她咱倆搞成現在這樣!”戴曉翔快速地說出下一句。

  我看了翔子一眼,這回輪到我低頭注視手中的杯子。

  翔子為我咕咚咕咚地倒二鍋頭。為他自己倒得更多。他似乎喝高了,喝得開始
  一通講話:“我心里真難過,真的,華子﹍﹍我跟亭亭將來能怎么著,我也不知道。
  咱們是什么?二十多年的交情。后來這些朋友里,真他媽沒有咱倆這樣的。當初如
  果不是你在這里,我根本不可能從南邊過來,過來了也沒人能讓我白住那么長時間,
  幫我這么多忙﹍﹍”

  我一句不敢打扰他,我要听听戴曉翔他到底在想什么。

  “以后咱們都結婚了,一樣是一輩子的朋友,一輩子的兄弟﹍﹍你別在這儿呆
  得什么都不吝,???也不是那么好當的,以后你跟咱爸媽怎么解釋?再說美國人
  也歧視著呢,那天我對一個同學說那小車儿不錯,他說那种是女孩子和???開的,
  那种意思很明顯﹍﹍”

  “你是害怕被人看不起所以不跟我在一起是吧?”我感覺自己似乎找到問題關
  鍵。

  戴曉翔愣了片刻,馬上皺起眉頭:“怎么就跟你說不明白呢!我不是那樣的人
  你也不是。原來我接触過那些人,做模特的,搞音樂的多著呢,他們看男的就象咱
  們看女的一樣,輕易就有感覺,很容易就喜歡了。你能嗎?﹍﹍”

  我沒回答翔子。我現在是越看男人越愛看,偶爾看著好的恨不得干點什么。可
  喜歡,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將來正經地找個你喜歡的女孩儿結婚,我心里就不慌了,你不知道你走的這
  一個月,我﹍﹍”戴曉翔在自己灌自己的酒:“你說我跟亭亭吵多少架,她讓我找
  你從國內買東西,我說不行。我操,她跟我那個吵﹍﹍她這個人是好,可我也對得
  起她,她那么多門課的學費,大部分是我交的,她英語好,准備兩年就讀完,這學
  期我就選了一門課,純粹是混,我都不想混了,他媽的回國算了﹍﹍又上街掙錢,
  不是有毛病嘛﹍﹍”

  “你沒事吧你!”我真急了,不是什么嫉妒吃醋,就是為戴曉翔這個缺心眼儿
  的二百五著急:“你自己的前途你不把握,你先管她干什么?沒結婚你給丫掏什么
  學費啊?真分手了你他媽管她要還是不管她要啊?再說能要回來嗎?”

  “分手我也不會要的。她對我真是一心一意,我要是想結婚,她一定會跟我結
  婚﹍﹍”      

  我決定再也不插嘴了,就這么听著吧。

  “你也不用說我,你干什么把那么貴的項鏈給趙敏啊?你跟她能結婚啊?”

  我看著翔子冷笑。

  電話響了,我准備去接,翔子說他接,肯定是亭亭的。

  翔子那邊与他的亭亭談情說愛,我這邊离開飯桌,來到臥室躺在床上。我也喝
  高了,我要睡覺。    

  不知什么時候,戴曉翔摟著我躺在一起。我喝醉了,喝醉了我就不想要自尊了,
  自尊值几個錢啊,体會到爽了才是真的。爽到一半,我突然想笑,問翔子是真想和
  我做還是安慰我。他不回答。

  爽過之后,我閉著眼睛對准備躺在怀里的戴曉翔說:“你別在我床上,我想一
  個人睡,抱著你丫睡覺難受。起來起來﹍﹍”我那不值錢的自尊象個二百五似的作
  祟。

  翔子离開我,我听見狠狠摔門的聲音。

  摔吧,但愿這一摔讓我們都解脫了。  


  五十五


  那年秋天,我的第一個机會就是一個住在新澤西,曾經住過我們地下室的朋友
  邀請我和翔子去秋令營白吃白玩几天。翔子是有家室的人,很忙。我這個單身漢自
  然去吃“免費午餐”。到了那里才知道是听基督教宣道,專門從外面請來的牧師講
  經。那是我見過的最牛?的牧師。首先他年齡不大,經歷和我有相似之處,又是北
  京老鄉。他曾經投身過海外民運,大概失望之后改學神學,當了名牧師。海外當牧
  師混飯的大陸人不是一兩個,真就為了混飯,但這老兄我不能确定對他來說是一种
  事業還是糊口。

  他講道不是講上帝造人,七天內有山有水有河流。他從1840年鴉片戰爭開
  始說起,講述中國的知識分子是如何為了拯救祖國而不斷尋求出路,包括洋務運動,
  變法革新,三民主義,共產主義。那時知識分子已經完全意識到西方先進科技的重
  要性,所以留學成風,技術也是引進借鋻,但最終擺脫不了祖國受人欺壓的困境。
  由此慢慢說到當今,科技的進步,經營管理的學習,經濟的所謂強盛,能使得中國
  走向真正的國富民強?一個缺乏凝聚力与公益心,沒有力求盡善盡美的執著精神,
  社會道德水標准逐步下降的民族,能否真的再不被外國勢力凌辱和瓜分?中國未來
  何去何從?

  對這位仁兄的講演,我只能說一個字:服。當然,我不否認他也借鋻國內大學
  党課學習班里那些老師能說會道,引經据典,如同講歷史故事那樣生動有趣地講党
  史、講党的偉大光榮和正确性的方法。但言辭和內容都比党課要更深刻、更与時俱
  進、更有說服力。這哥們儿從哈佛耶魯講到末流學校,從大城市講到小鄉村,听眾
  都是在讀或者曾經的中國學生。

  我不知道這老兄現在是不是還在四處游說,成功率是多少。但有一點,他抓住
  海外學子普遍存在的,精神層面上空泛的愛國心理和愛國熱情,無論他們將來如何
  死心塌地在美國富混還是窮混,他們怕是永遠需要某种心靈歸屬。

  又扯遠了,再次言歸正傳。

  這個新澤西的朋友告訴我如今大家都在辦綠卡,有捷徑,怕是過這村沒這店儿
  了。太重要的信息,讓我暫時忘記了一切煩惱,非常主動地投身到申請綠卡這轟轟
  烈烈的事業中去。  

  我先找個律師,對他說我剛來美國沒錢,能不能先交一點定金,然后開始申請,
  我會每月給他付費。律師同意了。等我從他那里拿到推荐信和陳述樣本,就跟他拜
  拜了。不好意思,耍小机靈把被稱作鯊魚和騙子的律師給蒙了。當然負面后果是未
  來若有人遇到困難真想分期付款,我把他的路給堵了。

  牧師說得對,國人若都象我這樣沒誠沒信、坑蒙拐騙,家鄉前途堪憂。

  當時我一點不在乎是否能成功申請到美國綠卡,因為我同時申請了把握更大的
  加拿大綠卡,我想著去加拿大更好,离開紐約、离開美國、离開翔子越遠越好。我
  承認,我的本能反應遠沒有我的理智行為那么瀟洒。

  那時我是真正的早出晚歸,特別是晚歸,從來沒有過10前回家的。因為我忙,
  忙著胡編亂造自己如何杰出、研究的東西如何附和美國國家利益。比這更艱難的是
  找推荐人,可以說是能想到的人全想到了,舍得一張不老不嫩的臉去求人。

  那天下午,當我將准備好多的材料全部用挂號信寄往移民局后,完成某件大事
  的輕松感油然而生。我要慶祝一下。可惜這感覺就維持了几個小時,之后,我想我
  應該再辦個什么綠卡,或者給哪個朋友免費辦卡,誰讓我不但對這套程序熟悉了還
  辦著上癮呢。

  我回家很早,還在超市買了食物回去炒了兩個菜。我自己吃菜,自斟自飲,還
  偶爾咳嗽、嗽嗓子,好讓屋子里有點人气。吃飽了,我開車去成人音像店里買了三
  本雜志,四盒錄像帶,全部是???的。交錢的時候,那小伙子很親切友好的收錢。


  即使這樣,我還是感覺慶祝的力度不夠,于是又跑到華人超市里借國產電視劇,
  港澳台的就免了,我理解能力低下,看不太懂,都不如去電影院看好萊塢爛片。柜
  台老板說最近國內流行第三者的片子,我說就是它吧。那种片子可能真适合我,有
  趙敏王芳為例,我怎么老是對別人的老婆感興趣呢。

  還沒走出超市,我意外地碰到了小蔡和他太太。我是第一見到小蔡從國內娶來
  的老婆,太吃惊了,他居然找了那么丑﹍﹍如果我直言不諱說某位女士丑就太沒口
  德了,為了向眾人作秀表現我的男人風度,話該這么說:太吃惊了,他居然找了那
  么個相貌平平的妻子。想當初小蔡說畫報上的亞洲美女都沒勁,那一笑起來大嘴巴
  的性感影星還差不多,丫審美觀變化也太快了。

  他們兩口子沒牽手更沒有勾肩搭背,小菜手插在兜里,他老婆旁邊自己遛達。
  認識才三個月的新婚燕爾竟然這么快就達到老夫老妻的恩愛境界,了不起。我和小
  蔡閑聊,他太太自己到其他地方轉轉。小蔡很得意說他老婆本科是學計算机的,今
  年大四一畢業就過來了,現在正在上學,明年這個時候就肯定能找到工作,以現在
  的行情起薪怎么也要八九万以上。看小蔡那么為他太太而自豪,他們的愛情應該夠
  深刻。

  以后事實證明他們确實愛得深刻,有了兩個小孩,中產階級的小康日子過得有
  滋有味。而且只要不發生小蔡老婆癱在床上或者美國也發動一場文化大革命要求夫
  妻相互揭發划清界限的劫難,他們一定能夠白頭諧老。

  如今我和小蔡每年能通几次電話,為了八十歲的楊博士搞十八還是二十八歲小
  老婆的事情,小蔡電話里竟然跟我窮侃了三個小時,越說越遠,但始終离不開搞女
  人這永恆的主題。他下班后不回家,在辦公室里發出的哈哈哈哈的笑聲,通過電話
  听筒都能在我的辦公室里回蕩。

  我理解他。

  所以說大家不要過多感嘆同志的日子不容易,其實某些直人的日子也有難處。



  与小蔡道別后,車座上放了一堆可以慶祝的精神食糧,可我還是不想回家,最
  后我將車停到家附近的馬路邊上,將那年???買的車鎖鎖上,我坐地鐵到了42
  街。

  如果有人問我:你怎么那么賤呢,是啊,我正想問自己同樣的問題呢。

  還好,到了42街,不是我最坏的想象:戴曉翔和陳舒亭你恩我愛、患難与共
  地一起街頭賣藝。只有翔子一個人。他看見我時絕對地愣了片刻,然后笑了,我的
  理解就是一般人都會有的,那种掩飾不住的,心花怒放的喜悅。

  翔子讓我坐他的板凳,他就一直站著,說是站著容易“拉客”。他問我要不要
  熱水,干脆他去給大家買咖啡。一旁的老方笑著說:小高來了,帥哥看著比他老婆
  來都高興。我回答:那就對了,重色輕友是什么衰人呢。我感覺自己挺高尚的,緊
  著幫戴曉翔打馬虎眼。  

  翔子有生意了,我就跟其他人聊天,我告訴他們最近我正忙著辦綠卡。凱文說
  他們也正辦綠卡。最近移民局和國會打架,因為削減他們的開支,所以他們出台個
  政策,如果是有特殊技能的人材已經失去合法身份,可以交納罰款,然后申請特殊
  人材移民。三個畫家都在辦,包括老方。他們有的人從歐洲過來,照了一些街頭不
  知名的雕塑照片,就作為自己的作品放在申請材料里。

  我問他們翔子辦了沒有,他們回答翔子似乎對這些不感興趣。我替戴曉翔著急
  操心的勁儿又上來了。這人怎么就這么木夯夯的。

  翔子畫完那張畫,說他想回去了,今天掙得不錯。他問我餓不餓,要不要去吃
  夜宵。我說吃太多了,沒消化呢。但如果他想去,我可以陪他。翔子說笑著說那就
  回家吧。

  什么時候的事儿了﹍﹍我和翔子滿臉幸福的表情沉默地坐在地鐵里,心有靈犀
  地相互眉目傳情。其實也就一年前,感覺是一個世紀前了。此時此刻翔子臉上依然
  有幸福的表情,這幸福表情卻深沉了點,复雜了點,迷茫了點。我自己是什么表情?
  不知道,反正不會是幸福。我還沒廉价到戴曉翔這么點小恩惠就感覺幸福了。

  從地鐵站往家走,我們一路沉默。我們路過了曾經去過無數次的銀行,有時他
  陪我存支票,有時我陪他存現金。我們又路過了曾經情人節不約而同走進的雜貨店,
  還有水果店,洗衣房。偶爾,我們一個送衣服,一個取衣服,那洗衣房里的西班牙
  人對我稱翔子???? ???????。

  我們依然一路沉默著走。有時他先看我,有時我先看他,結果都是我們相視微
  笑,繼續往前走。

  這么醞釀著情緒,我想我們到家后會做出什么,是曖昧的溫情就此結束,是纏
  綿的擁抱和接吻,是干柴烈火地床上運動﹍﹍這到底該怎么著?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

  結果到家之后才知道自己的顧慮全是自做多情。還沒進門的,戴曉翔就接了他
  老婆的電話,沒一會儿,他們爭吵起來,只听戴曉翔的語气是越來越堅決,一口一
  個律師、移民局的。我怕他們倆個要吵到后半夜,所以干脆關上門,蒙頭大睡。 


  五十六

  世間很多事情真是難以預測,因為戴曉翔辦綠卡的事情,我和陳舒亭竟然站到
  一起。

  陳舒亭在翔子不在家,只有我在家的時候跑來幫翔子整理房間。當時我在廚房
  做飯,她切開一個瓜,并要我去吃。我說不想吃。然后她拿著一塊白蘭瓜就遞到我
  面前,我怕她杵到我嘴里,立刻拿手接過去吃了。

  陳舒亭問我做什么菜,我說炒個茄子。她問我茄子怎么做,她一點都不會。然
  后陳舒亭完全是自豪地炫耀式地告訴我,她什么都不會,炒雞蛋都能炒糊了,方便
  面也沒有戴曉翔泡得好吃。我想一個女孩子不會做飯并不可怕,但這么以此為炫耀
  的資本﹍﹍感覺相當恐怖。陳舒亭又問我喜歡不喜歡做飯,我回答我最愛做飯,但
  是我怕虫子,一看見小虫子就會發出尖叫。

  陳舒亭先沒出聲,然后笑了,爽朗大笑。笑到后來,還﹍﹍也說不清是雄性化
  的還是雌性化地用拳頭狠擂我一下。真他媽的,我最恨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其妙地
  以雌性暴力的方式和我動手動腳,我這邊一邊忍著疼痛一邊雞皮疙瘩掉一地,她那
  邊以為我會受用得喜笑顏開,渾身酥軟。

  陳舒亭又提出她給我幫忙,我多做一些,今天戴曉翔不去畫畫,回來后我們一
  起吃飯。我不想答應她,但礙著面子根本無法拒絕,我說你到冰箱里找三個土豆,
  削皮,洗干淨,切成絲。后來等我做完其他的,陳舒亭十分鐘內削好了兩個土豆。
  我說你就等在那里吃吧。她帶著自我感覺非常良好的笑容說:“那我就不客气啦!”


  我雖然肚子有點餓,卻感覺這頓飯基本可以省了。

  “以后翔子搬你那邊住吧,何必兩個人還要付兩份房租。”我為了今后再不會
  有伺候陳大小姐的机會,給她出主意。

  “他不愿意搬,他嫌我那里坐地鐵不方便。我一定讓他搬了,他不愿意搬也要
  搬。”

  我繼續做飯。

  戴曉翔回來了,他面對的情景是陳舒亭在吃白蘭瓜,我悶頭在做飯,然后陳舒
  亭對他奔了過去,又拽著他吃瓜。我這邊將菜做好擺桌子上,對他們說赶緊吃飯吧。


  老方說對了,男人長得帥也管用,有大老婆小老婆,男老婆女老婆伺候著。不
  過明顯地,戴曉翔對“妻妾成群”的局面非常不滿意,繃著臉沉默著,害得陳舒亭
  逼問戴曉翔兩次到底怎么了。

  我拿著筷子坐下來,對那兩口子說:你們誰把飯盛了。

  “曉翔去,他就喜歡做這些事情了。”陳舒亭說。

  我看著翔子的驢臉,看著陳舒亭雖然男性化的五官与舉止,卻是完全熱戀中少
  女不知天高地厚的幸福表情。我說不上幸災樂禍,頂多有點嘲笑。

  吃飯的時候,突然听見翔子不滿地說:“你不吃蔥你就拿出去,別放我碗里。”


  “每次不都是這樣嘛,你喊什么呀?就放你碗里,別不懂好坏讓我生气啊!”


  我懶得再看他們,赶緊吃飽赶緊走。我倒沒什么,我怕戴曉翔等會儿變豬肝臉
  了。  

  “對了,高肖華,我听曉翔說你辦綠卡呢,辦下來沒有啊?”舒亭小姐突然問
  我。

  “材料剛遞上去,不知道能不能批。”

  “批的可能性大嘛?”

  “不好說,也許不大,就是一試。” 我敷衍著陳舒亭。

  “你看高肖華,他這樣才對呀。不管有多大把握就應該試一試,辦不成就辦不
  成嘛。”陳舒亭對著翔子說。

  “你沒完沒了啊!又想吵架!”翔子低聲吼地說一句。

  陳舒亭倒是沒跟翔子頂著罵。

  我一直想問翔子這件事情,但因為實在不愿意找他說話,也就沒問。現在這個
  場合,我于是又忍不住地說:“翔子,我也想問你呢,你為什么不辦?老方都在辦
  ﹍﹍”

  “不是我不辦,條件不可能﹍﹍”戴曉翔回答得真痛快,而且語气是半吵架式
  的:“我找過律師,說我的材料太少了,什么畫展,各种獎,包括出版物要不少東
  西呢﹍﹍”

  “我再跟你說一遍,全可以做假的﹍﹍”陳舒亭提高聲音說話。

  “我也再跟你說一遍,被發現了就驅逐出境,這輩子別想進來了﹍﹍”戴曉翔
  回答。他們已經演變成爭吵。

  “沒有那事儿!我跟你說,那幫移民局的一般工作人員狗屁不懂,估計也就是
  高中畢業,他們能知道什么真假,而且根本沒有功夫去查。你只要表面功夫做得漂
  亮,他感覺你是人材,就給你批了。”我是真心勸翔子。

  “不是沒有被發現出作假的,我們不知道律師知道。而且我就是不愿意干那种
  事情,要是被人知道多惡心呀。再說即使沒被發現,也很可能不批准。我這邊先弄
  虛作假把身份丟了,再去交罰款申請那個,如果沒批怎么辦?”

  “如果批了呢,就往好了想啊!﹍﹍”陳舒亭叫了起來。

  “你是移民官啊?!﹍﹍”翔子比陳舒亭叫得聲音還高。

  “翔子!嘿!”我叫住戴曉翔。人有時候真怪,某种環境中某個時刻,也忘了
  什么恩怨情仇,就感覺要說點心里話:“別吵架,這么大事情吵架能有用嘛。你們
  列個表,看看利弊到底占多少,最坏的結果只要想到了,計划好了,大不了你們就
  回國。我是建議你辦一個試試,不就是背水一戰嘛﹍﹍”

  “高肖華說得太對了。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前怕狼后怕虎,連做個假證
  書都害怕﹍﹍”

  當陳舒亭叫嚷著“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時,我看見翔子的眼睛都立起來了,
  陳舒亭還沒說完“連做個假證書都害怕”,戴曉翔將端著的碗摔在桌子上,起身拿了
  大衣就往門口走。

  “曉翔你干什么呀?好好講嘛,動不動就走了,你還是不是男人呀!﹍﹍”陳
  舒亭再次叫喚著。

  回答陳舒亭的是房門被用力關上的聲音。

  “你把他追回來,你拽住他他就不走了。”我沒好气地對陳舒亭說。

  “讓他走,他過一會儿肯定回來。我才不追他呢。我們兩個在一起,我都快成
  男人了,他倒象個女人,討厭不討厭呀!”

  我真是多一句話都懶得和陳舒亭再說。干脆站起來拿煙去,我想在自己的房間
  里抽煙。

  結果陳舒亭追到我的房間門口,哇啦哇啦繼續說:“高肖華,你說曉翔這個人
  怎么辦呀?急死我了。你們關系那么好,你多說一說他,一個男人怎么就這么膽子
  小呢﹍﹍”

  我透過眼前的煙霧,看著陳舒亭,忍不住打斷她:“翔子那不是膽小!他是個
  本分老實人﹍﹍”

  “是呀,窩囊得不得了﹍﹍”

  “那不叫窩囊!”我也差點就跟陳舒亭急了。也怪我,“老實”這個詞彙早就
  從以前的褒意演變成當今百分之百的貶義,老實可不就是笨蛋窩囊嘛。壓了壓火,
  我比較平靜地對陳舒亭繼續說:“翔子這個人隨和,可有時候也強著呢,你好好跟
  他說,也許他能想開了。如果他堅決不辦,你跟他吵架沒有用,你根本勉強不了他,
  不如你尊重他的想法。”  

  陳舒亭看著我,滿臉無可奈何地沮喪樣儿,她沒說什么。我還想告訴陳舒亭,
  別仗著男人喜歡自己就跟個傻?似的。是愛人關系也好是肉体關系也罷,也不過就
  是人与人關系當中的某一种,都需要用點心。朋友面前給翔子留點面子。你自己沒
  一點女人樣儿卻自以為那是前衛、個性、另類魅力,男人哪里做得稍微不合心意,
  當著朋友的面張口就是不象男人,翔子那么溫和的個性也受不了這個。

  當然我沒有對陳舒亭說出以上那番話,不是我低瞧她,我保證她根本听不懂。


  陳舒亭后來倒是挺安靜的,然后又到客廳去收拾碗筷,打掃客廳。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陳舒亭又來到我面前,滿臉憂愁地問:“曉翔怎么還不回
  來呀?他去哪里了?他???? ?????也沒有帶﹍﹍”

  “丟不了,過一會儿會回來的。”我懶得安慰陳舒亭。

  又過了一陣,陳舒亭滿臉緊張地對我說:“你開車,咱們找找他。”

  我開車帶著陳舒亭往曼哈頓的方向走,我猜測翔子和畫家們在一起散心。因為
  是晚上,橋上一點都沒有堵車,很快我們到了目的地。陳舒亭下車找翔子。因為到
  處都不可以停車,我開車轉了一圈,看見陳舒亭一個人站在我們說好的地點。然后
  我又帶著陳舒亭去了翔子的學校,她跑到圖書館里找。我再見到陳舒亭時,她那表
  情快哭了,果然一坐上車她就開始抹眼淚。  

  我也開始為翔子擔心,其他的我都不怕,就怕他不知深淺找個安靜的地方散心,
  万一碰到劫匪就麻煩了。別說生命安危,就我經歷過的遭遇,我絕不想讓翔子碰到。


  在車里我一句沒安慰陳舒亭,我沒那個風度,大家就當我不是男人好了。

  回到家,我和陳舒亭坐在侯太太家門前小花壇四周的磚頭上。陳舒亭不再哭泣,
  夜幕下,她在呆呆地看我抽煙。  

  我被她看得有點發毛:“翔子保證沒事儿。十點前會回來的。”我說出了心里
  安慰自己的話。

  “我看過一本書,那上寫的喜歡低著頭的男人很厲害,喜歡抬著頭的女人很厲
  害。你總是低著頭,抽煙都低頭,曉翔總喜歡抬頭﹍﹍我真是服气了,男人就是應
  該?????一點﹍﹍”原來陳舒亭小姐已經在思考更深刻的問題了。

  “那叫‘仰頭的婆娘低頭的漢’。”我僅僅脫口而出,但沒半點与陳舒亭打情
  罵俏的意思。

  “說得這么土气啊﹍﹍”陳舒亭咧嘴樂了。戴曉翔這老婆的神經不是一般的粗
  線條。

  我繃著臉,一點沒給陳小姐面子。

  這回陳舒亭可能意識到什么,她對我說讓我回去,她一個人在這里等。我說沒
  關系,外面空气不錯。陳舒亭說我穿得太薄了,應該再穿一件大衣。我說我一點不
  冷。

  “我不相信你不冷﹍﹍”陳舒亭說著上來就抓我的手。

  對女性投怀送抱的進攻從來不善于躲避的我只能讓她抓了。陳小姐的手還是不
  錯的,与她的五官正相反,很柔嫩很小巧。仔細端詳,她臉上的皮膚好著呢,白嫩
  白嫩的,估計身上的手感也錯不了。難怪令戴曉翔欲罷不能。

  “你的手好冰啊,你回去再穿一件衣服吧。你順便找件曉翔的大衣給我,我也
  開始冷了,都快感冒了﹍﹍你快去拿呀!”  

  真是“無法讓人抗拒”的????????小姐。我掐了煙頭,開門進地下室
  找衣服。就這么半分鐘的時間,等我拿著翔子的大衣從台階上走出一半時,看到的
  情景是陳舒亭和戴曉翔面對面站著,陳舒亭說著什么,又哭又笑的。翔子的側面在
  陰影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緊接著的動作是:戴曉翔樓住陳舒亭。

  我轉身又回了地下室,感嘆:天命不可違﹍﹍  


  五十七

  那年深秋,我一邊寫論文,竟然一邊碰到我的第二個“机會”:認識了某人。
  我說不上他能不能被稱之:我的“前男友”。他住得离我太遠,飛机直飛都要四個
  多小時。他年齡比我大長得也不帥,但我喜歡他電話里親切自然的聲音,以及表現
  出來的溫和敦厚性格。事情來得突然,并迅猛發展,很快的已經到了我們一天沒有
  听到對方的聲音就空落落的程度,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找到“良方”了。

  我告訴他我可以去見他,他說還是他長周末時來看我,因為他還沒來過紐約。
  我在考慮我和“男友”在哪里談情說愛。現在搬家已經來不及,而且僅僅為此搬家
  也太荒謬了,所以我決定請戴曉翔那個周末住他老婆那里,我相信這個不難。

  我撒謊告訴翔子我有個同學要來。為什么撒謊,我不想解釋,也根本解釋不清,
  因為我就是愿意也只能選擇撒謊。心理學上講,撒謊是人類一种自我保護的本能反
  應。可和翔子到這個份儿上我自己還有什么需要保護的?如果我說我想保護翔子不
  受傷害,听起來就跟吃了死蒼蠅那么惡心。

  “你干脆成立個?大校友紐約接待站算了。”翔子在跟我逗。

  我尷尬一笑,什么都不敢說。

  我在机場看見“男友”時,心里有沒有小鹿亂撞的感覺呢?還是有的。可在見
  到他真人之前,我心里是大象亂撞,心髒扑騰扑騰地快從嗓子里蹦出來了。面對面,
  遠沒有我們電話里聊得起勁,兩人都悶著,對于我,不但沒悶出積存已久的激情,
  反而越來越平靜。   

  當天晚上我們就鍛煉了。不錯,真是很不錯。第二天我陪他逛紐約,漸漸感覺
  比昨天做愛之后還好,比机場初會更是好很多。如果他在紐約就“完美”了,我們
  一起租個房子,能住一個月住一個月,能住一年住一年,能住一輩子就住一輩子,
  全看我們的緣分和造化吧。然而現實是沒有“如果”,那也沒什么,只要兩個人有
  往一起湊合的決心就行。

  晚上吃過飯回家后,他翻看我這一年里攢的“精神食糧”。節目才剛剛開始,
  他就纏上我,我當然不客气,也纏上他,我們享受快樂。客廳里電視上播放火熱的
  場面,我們將當年我和翔子揀來的床搞得快全線崩潰。

  他突然示意我停下來,說:好象外面有人進來。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翔子,秉神靜气努力傾听,沒什么聲音。我興致大減,只能
  离開他下了床。

  “是你說的那個????????吧?”他問。

  “是。”我答。

  我穿上衣服,打開門。電視錄像机已經被關上,客廳沒人。但我馬上看見另一
  個房間,翔子似乎在忙什么。

  “我拿點東西,馬上走。”他立刻對我說。表情和語气不知道是冷漠多一些還
  是气憤多一些。

  我只有沉默。

  翔子看也不看我地從我面前走過去。    

  我還是沉默。

  當戴曉翔關上大門后﹍﹍那個片刻,我体會到被凌遲的感覺!凌遲﹍﹍我實在
  想不出來該用什么詞彙形容,因為那遠遠不僅是被傷了心后的所謂巨大痛苦,還有
  內疚、自責、怨恨自己又無可奈何、毫無辦法所帶來的折磨和絕望。

  還好,我還有“男友”。我非常熱情地又同他進入“狀態”。熱情之后,我告
  訴“男友”我這個室友是個直人,我曾陷入單相思的誤區,現在還有點后遺症。說
  著說著,我的心情就好了起來,越來越好。我說我要帶“男友”觀賞曼哈頓夜景,
  并夜闖哈林區。他說哈林區就算了,听說有的人車子坏在哈林區,就被人打死在車
  里。我笑話外州人談哈變色的恐懼,笑話“男友”人過三十就喪失了斗志。

  “男友”回去前,我們都戀戀不舍与傷感。他回去后,我們又保持很頻繁地聯
  系,商量過我去他那里的學校做博士后的可能,以及他到紐約找工作的机會。后來
  有一次我給他打電話,他的聲音听起來很冷漠,態度很不耐煩。我沒再和他聯系,
  結果他又給我打了電話,我比他更冷漠,更不耐煩。從此我們完全失去聯系。


  翔子從來沒問過我那天的事情。他起初對我冷著臉,我就干脆躲他遠點。結果
  沒兩天他就對我笑了,還給我買的我喜歡吃的茴香餡速凍餃子,說他第一次在超市
  里看見這种,于是二十塊錢買了六包,商店還贈了一盒小饅頭。

  有一天晚上11點多了,翔子先用我的電腦上网,看了文摘看新聞,看完新聞
  又看二奶論壇。我問他怎么最近從來不看書了,他回答頭疼懶得看。我說他是感冒
  了,他回答:怕是得腦瘤了。

  “又怎么了?”我問他。

  他不說話,也不走,就賴在我屋里。  

  我關上燈躺在被窩里。翔子的電腦在黑暗中總閃,他可能在不停地變化窗口。


  “劉企昨天跟我通電話,他開了個廣告公司又新開了個設計裝璜公司,他說前
  景肯定好,還讓我回去呢﹍﹍”翔子轉過臉突然對我說。

  我本來很困,可听他說這么重要的事情,立刻精神了,問:“你自己怎么打算?”


  “我當然是想回美院,那种創作的學術气氛﹍﹍”

  翔子在說沒用的話,他只是在跟我發牢騷。所以我不說話。

  “你有什么建議?”他問。

  “我的建議沒用,關鍵看你自己怎么想。只有你知道怎么選擇對自己最好。目
  前你先把書念完再說吧。”

  翔子從電腦前离開,他坐在床邊,看著我。

  “我要是回國了,你會不會想我?”他突然笑問。

  “你吃多了吧。”我閉上眼睛不看他。

  “將來我想起你的次數肯定比你想起我的次數要多﹍﹍”他那天晚上凝視我這
  么說。

  “你不累吧?”我笑了,睜開眼睛看他。

  翔子也笑了:“讓我躺一會儿,這么冷﹍﹍”他說著拽我的被子。

  “你別穿著衣服進來﹍﹍”我回答。

  翔子對我一笑,開始脫自己的衣服,脫得光剩條褲衩了。

  我將翔子抱住,或者說他將我也抱住。我們沒有說話也沒有亂動。     

  很安靜,電腦的屏幕完全暗了下來,黑暗中我們相互感受對方沉重地喘息。實
  在難以說清是誰先下的手,或者我們同時動作,溫存中不失熱情,体貼之下卻是狂
  野的身体与感情的釋放。當然我沒有問過翔子有沒有情感的釋放,但依我的判斷是
  有的,或者是我自作多情吧。

  以后又安靜下來,除了几句簡單的“善后”交流,我們依然誰也不說多余的話。


  過了很長時間,我依然沒有睡著,我知道翔子也沒睡著。

  我腦子里在想著翔子之前說的那句話,于是開口:“你以后會經常想我?﹍﹍
  哼,你要是真這么舍不得我,咱倆早就做了神仙眷侶了﹍﹍”

  翔子沉默。

  “你還是回你那屋子睡吧。万一明天早上陳舒亭過來,她開門一看,你怎么跟
  她解釋啊。”

  翔子還是不說話。

  我們依然貼在一起。  


  我的綠卡竟然奇跡般只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批下來了,然后等待排期調整
  身份。綠卡的事情只讓我喜悅了短暫的一陣,這些身外之物果然是到手了就不再珍
  惜了。我一方面找帝克商量畢業的安排,并且玩命寫論文,另一方面以假公司的名
  義幫我的親戚在美國購置些添加劑類的產品。親戚等待我真正注冊好公司后,讓我
  代理進口設備的事情,并計划將原來設在美國的只有一個人的辦事處撤了。

  挺長時間以后老方的律師通知他綠卡批了。老方那人也算個漢子,他告訴我當他得知
  這個消息時,真是激動得熱淚橫流。但凱文的申請被拒絕了,律師在幫他上訴,但
  希望渺茫。翔子最終也沒有申請綠卡,他說他已經和亭亭意見達成一致,他一共就
  這么多錢,是先交學費還是交罰款給律師,最后商量的結果是交學費更把握。圣誕
  節翔子忙著掙錢,他說壓力大精力不夠用,結果不去上課了,他告訴他決定???
  ?,沒准儿明年就回國了。

  我怒气之下對翔子平靜地說了很重的一句話:你傻?竟然栽到一個女人手里!
  結果戴曉翔平靜地回答:得了吧,要說栽,我就栽到你這個傻?手里了!

  五十八

  戴曉翔有一天鄭重告訴我,他想好了,決定回國。


  對于海龜這個問題,比較一言難盡。

  有些留在美國又不怀好意的人常說:從美國回去的,大部分都是失敗者,??
  ???。比如戴曉翔這樣的。在海外,特別是在美國在紐約,無論什么人,只要有
  決心混在這里都會找到出路,真可謂貓有貓道,鼠有鼠道,而最終也就是混日子的
  大有人在。曾經國內牛大研究生畢業的哥們儿,在這里做了一個年薪4万的酒店經
  理而安居樂業;中國城里有一個路邊賣饅頭的當年某縣城副縣長,我和他曾經聊過
  一個多小時,他是沒什么,最多高聲罵一罵美國,我倒是想得挺多。

  所以說,回國僅僅是一种選擇,?????不?????的,實在不能以回去
  或者留下作為判斷標准。            

  而對于留下來的人,也有國內的朋友提出質疑:為什么說起愛國就振振有辭,
  說到回國就含糊其辭。

  因為對于大多數在海外安居樂業的正常人來說,回國与空洞的愛國無關,也不
  僅僅意味著一种選擇,回國是多少人心中理想或者叫夢想的寄托。當然理想不都是
  高尚的,有些人希望自己學以致用,特別是當感受到在某個領域內先進与落后的差
  距時,希望自己能將有用的東西帶回給故土的愿望非常強烈。有些人的理想是可以
  充分展現自己,發揮聰明才智,可以指揮﹍﹍不說是千軍万馬,也是几個下屬,也
  就是俗稱的官儿癮。還有些人的理想就是在故土的文化氛圍中,享受丰富的精神生
  活。

  無論理想高尚還是卑微,理想一定是美好的期盼,是還沒有落入塵世的一顆仙
  丹。然而要實現理想,那么它就必須面對現實了。多年海外生活,有与國內現狀脫
  節問題,机會流失問題;國內机构体制、人事關系有可能根本無法學以致用,或者
  難以展現個人才能;還有一些環境的差异,已婚者要考慮女人的想法或者孩子的前
  途,等等這些現實的障礙,都會讓不少人終生怀抱夢想。

  很多事情都是類似的,同志問題,男女問題,甚至政治問題。就海龜這個問題
  而言,國內的人可以輕松指責海外的人,回國的人里极個別的也喜歡唱几句高調。
  總之“設身處地”一詞說來容易,鮮有几人可以做到。多數人都喜歡站在自己的立
  場思考,手握某個听起來冠冕堂皇的“真理”,閑來無聊,在网絡上爭論一個又一
  個永遠無解的問題。嘿嘿,曾經我也免不了那個俗。


  當翔子告訴我決定回國這事后,我想:大概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有一個習慣,當我順利或者感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時,我不信宿命那一套,
  可以振振有辭地說那都是騙人的謊言。但當我感覺极端失望又無力改變時,我就信
  命了。這是一個很好的思考習慣,很容易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擺脫沮喪的情緒,心
  情舒暢起來。

  那年剛剛開春,翔子的母親就住院了,然后又出院了,又住院了﹍﹍反复了好
  几次。翔子問我難道非等他母親出什么事情了再后悔嘛?我回答与其象一些名人大
  庭廣眾之下抹著眼淚說愧對死去的父母,不如趁老人在世對他們笑笑。

  不久,翔子又得知美院在改革,人事大變動。他聯系了一些過去的關系,特別
  是与他曾經的女領導長談了40分鐘。

  然后翔子說他准備夏天一過就回去。我問翔子有沒有和陳舒亭商量好,他回答
  還沒有來得及說呢。翔子希望亭亭和他一起回國,當然如果她不愿意回去他不會勉
  強她。

  我和翔子聊這番話時,坐在一個相對“高尚”社區的街心小公園里,下午一點
  半,周圍几乎沒人。不遠處一位衣著体面的大嫂手提塑料袋,帶著手套把草地上個
  別散落的垃圾拾到袋子內。她走近我們,我先對她說哈羅,她很熱情地与我們打招
  呼,還自豪地說這是她的社區,她喜歡清洁。

  “美國有些地方還是不錯的﹍﹍”大嫂走后,翔子說了一句。

  “任何地方都有好有坏,對咱們來說也是有利有弊,一切取決于自己到底想要
  什么﹍﹍”

  翔子看著遠方,沒有說話。

  “要是不想回去呢﹍﹍你就把書念完,以后找到工作公司給辦身份,一樣能混
  得不錯。就是別再管陳舒亭了,說實話,在紐約認識這么多人,都沒听說過你這樣
  的﹍﹍”

  “回去,我已經想好了。”翔子打斷我。他又一次掏出煙并遞給我一支。

  我對他一搖頭,表示不想抽了。又說:“你回去前怎么也弄個學位走。我听說
  有那种學校,給錢就給文憑,咱們也找找﹍﹍”

  “不用找。算了,就這么回去了﹍﹍”

  我瞥了翔子一眼,慢慢說道:“不辦綠卡也就不辦了,但這個你真得好好想想。
  美院是什么地方,將來職稱評定之類的事情都要有敲門磚。另外你在這里混了几年,
  沒辦過畫展也沒干什么,再沒有個文憑,還不是美籍華人,你說得出口嘛?國內可
  比這里浮躁多了,你不胡說八道吹著自己別人就當你不行。”

  翔子沒有反駁我。

  “我听徐勇說有那种函授學院,你把學分都轉過去,其他課程它就用????
  ?給你張考卷,最后你寫篇?????就搞定了。”

  “你說那都是什么野雞學校﹍﹍”

  “管它野雞野鴨呢,美國這么多學校,除了知名的,其他的那些,國內的人也
  搞不清楚。再說了一共就十几門課,你都讀了快一半了,你自己又看了那么多書,
  也算是有真才實學,就差一張紙了﹍﹍”我說著一笑。

  翔子看著我也笑了。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很久,我怀疑他能煙頭把手燙了。


  “干什么你?這么含情脈脈的,你別把我惹‘急’了!”我和翔子說笑。

  翔子又微微一笑,收回目光。過了片刻他問:“你現在綠卡也有了,博士也快
  到手了,以后怎么打算?”

  “是先忙活那個公司還是先找工作,我也沒想好呢﹍﹍”

  “開公司吧,你反正喜歡,既然你說机會難得,不試一試你能甘心嘛。”
  翔子說著臉上又帶出微笑。

  “我一做生意就走背字儿,大三時倒騰賀年卡賠了,開個小電腦公司又失敗了,
  就怕這次竹籃打水。畢業兩年以后再找工作誰要啊﹍﹍”

  “那就回國,我正求之不得呢。到時候我机場接你去。”翔子笑眯眯地說。

  “你饒了我吧,這次你給我來個????????,下次來個??????,
  我怕了,我認熊,行了吧?”我笑眯眯地回答。

  我們面帶笑容,會心地注視對方片刻,我很快將目光移開,似乎翔子也馬上低
  下頭。


  一天傍晚,陳舒亭電話打到我這里,她沮喪的口吻,甚至似乎還有些哽咽地問
  我翔子回沒回家,又說她想和我聊一聊。陳舒亭這“聊一聊”三個字讓我著實心惊
  肉跳一下,這才發現自己還是很心虛的。

  可我心虛什么呢?心虛她知道我是個同性戀?笑話,如果我處心積慮地去對某
  個人隱瞞什么,那他也得值得我這么做,陳小姐--不值得我浪費那几個細胞。如
  果說我心虛曾和她老公上過床,那就更不對,他老公原來跟我泄火,后來愛上了她,
  目前我和他老公依然是最鐵的哥們儿,說起來這有什么心虛的?那么我是心虛在她
  老公与她恩愛的時候,非常罕見地有一兩次找我做床上運動?也不是,因為我早就
  把自己當作她老公調節与她乏味性生活的用品了。比如陳舒亭總不該气憤他老公的
  陰莖被他老公充斥著漂亮洋妞的腦子及他老公的右手給玷污了吧。       


  可我就是心虛,非常心虛。

  當陳舒亭說出讓我勸翔子不要回國的一番話后,我雖然不心虛了,可感覺這女
  孩子真是傻,特別說明一下,這個傻字是褒意地贊揚。她怎么能想到找我這個披著
  羊皮的狼,或者說披著狼皮的羊來調解他們的夫妻矛盾呢。

  我告訴陳舒亭我的真實想法,告訴她翔子決定回國因為有個很不錯的机會,回
  國不是坏事,真為她老公好就讓他回去。我給陳舒亭出主意,讓翔子先走,等這邊
  她一畢業,兩個人在國內團聚。

  “我畢業了不可能不在美國找工作就回去,我在這里讀書就是為了在這里找工
  作。而且這里這么好,他為什么要回國,他自己都說,原來學校里給的破宿舍比這
  里最次的地下室都差遠了。既然來了,就一定要在這里扎根,我打餐館那么苦都沒
  后悔,他過得這么舒服還不滿意﹍﹍”陳舒亭說了一車的話,我不會評判她說的是
  有道理還是沒道理,因為我听都懶得一听。

  “我跟曉翔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大的犧牲。有一個在????????
  ?上班的男的追我,他給我看他在??? ??????買的大房子,我根本就不
  動心,死心塌地地跟曉翔好。我這么對曉翔,全心全意地愛他,他竟然這么對我,
  太讓我傷心了﹍﹍”陳舒亭似乎哭了出來。

  “他怎么對你了?”听陳舒亭哭得傷心欲絕,我怀疑翔子做了什么比較差勁的
  事情,比如和陳舒亭動粗了?

  “他非要回國呀!”陳舒亭的語气似乎要跟我急了。也是,我問的那話好象是
  听了半天還沒听懂,陳舒亭能不急嘛。只听她繼續說:“他根本不体諒我,我一個
  女孩子在這里多艱難呀,我剛來的時候在一個雜貨店里干活,那個老板娘讓我一天
  做12個小時,上貨的時候我的手都砸了,一個小時都沒讓我休息。可發工錢時她
  說第一月因為是試工只能給我四百塊錢。我當時气得﹍﹍就气得罵她,回到家里只
  能自己使勁哭﹍﹍”

  我可以体諒或者同情陳舒亭的遭遇,但我不明白這与翔子回國有什么關系,
  “她做出的巨大犧牲”這話又從何說起。好在陳舒亭接著給我解釋。

  “小說里寫的女孩子為了綠卡怎么怎么樣,那是胡寫。我要是為自己我馬上能
  找個有綠卡的,公民都很容易,最差了也得象你這樣有全獎的留學生呀﹍﹍”

  听這話我差點沒笑出來,原來本人屬于那搓底儿的一類。我實在忍不住對陳舒
  亭開玩笑說道:“我現在已經晉升為‘有卡男士’了。”    

  陳舒亭電話那邊扑哧笑了。這個女孩子還是有些獨特的魅力。為了讓她盡快笑
  逐顏開,也不再糾纏我訴苦,我接著說:“這么著吧,翔子回國就讓他回,有他后
  悔的那天。干脆咱們倆搭伙得了,將來幸福小日子一過,照張照片寄給戴曉翔,气
  死丫的﹍﹍”

  听起來陳舒亭那邊笑得挺開心,還得意地說:“我才不嫁給你呢,曉翔我都沒
  看上,你還不如他呢。”我听著一邊面帶微笑一邊在想:与找陳舒亭結婚相比,不
  要說做個“勇敢”的同性戀,就是做個太監或者被終生監禁,我都會選擇大無畏地
  勇敢面對。

  我最后也沒有對陳舒亭承諾什么,因為第一我不可能充當說客力勸翔子留下來,
  第二我更不可能告訴翔子他的亭亭“為了他是怎樣地犧牲自己忍辱負重”,我听這
  番話時已經省了當天的晚飯,重复這番話時再把第二天的晚飯也省了,又不是民運,
  我不想鬧絕食。但我對陳舒亭還是再次重申了自己的建議:拿了學位回國和翔子團
  聚,她在這里學的是審計,未來在國內發展,前景很好。

  放下陳舒亭的電話,我呆坐在沙發上吸煙。兩根煙之后,我感覺突然輕松了。
  等戴曉翔回國后,我就會有舒心日子過了。  


  五十九

  那時我一邊找工作,一邊忙活自己的小生意,生意方面發現自己有太多要學習
  的東西,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复雜,但不艱難,我信心十足。而找工作這方面,因為
  自己有綠卡在手,沒有身份的壓力,我還挑肥揀瘦起來。

  帝克對我說有一個美國的大公司里正招人,需要在美國受過教育,但是在中國
  工作,他們只按當地人的標准支付薪水与提供福利,年薪10万人民幣。我告訴帝
  克我對這個机會沒有興趣。那天我与帝克關于我的前途問題聊了很久。

  不得不多說一句,我与“虐待狂”可以相處得較好,是因為帝克這個人總体說
  來不錯,而我又基本上屬于不敢張牙舞爪、用陳舒亭的話說:“窩囊的男人”。系
  里有個香港來的學生,跟他老板對著干,而白人心胸狹窄起來一點不亞于黃种人。
  結果是這哥們儿博士讀了快七年了,就不給他畢業。好在這哥們儿的老婆來美國不
  久就在紐約醫院里當了護士,綠卡也有了房子也買了。

  我是真心佩服這位來自香港的同胞,因為實在看多了大家在美國人面前謙卑溫
  順,乖巧討好的笑臉。我自己可能表面上擺出點狂樣,但真正和老板有了分歧,特
  別是對他不滿時,基本上屬于“沉默的大多數”。真的,我打心里欽佩這哥們儿的
  血性,當然血性的基礎是要有“軟飯”可以吃,血性的代价是不得不吃“軟飯”。



  過去,翔子有時會晚上不回來住,如今他竟然在回國前白天畫畫,晚上早早回
  來。我對翔子說趁回國前去中西部玩,什么黃石公園之類的,他回答說算了,以后
  肯定有机會再來。  

  “我和亭亭分手了﹍﹍”在餐館里,翔子非常平靜地對我說了一句。

  我絲毫不感到意外,看他一眼,繼續吃東西。

  “我有些對不起她﹍﹍”翔子又說。

  “你有什么對不起她的地方?”我問。看著戴曉翔滿臉愧疚,我怀疑他做了比
  較差勁的事情,比如他喜歡上了其他女人?

  “堅持回國嘛。”翔子那表情似乎是嫌我這么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明白。

  這兩口子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么分開,我都替他們惋惜。我沒說什么,
  繼續享用美食。再抬頭,看見翔子一邊吃,臉上帶出愉快的輕松表情,還夸獎清蒸
  魚味道鮮美。  

  吃飽飯,我們走在大街上,感受著紐約盛夏的夜晚偶爾出現的干燥涼爽的空气。
  我和翔子誰都不發一言,有時看看身邊擦肩而過的行人,有時望一望燈火通明的商
  店。我們走過商業區,因為沒有燈光照射,周圍暗了下來。

  “坐會儿,抽支煙。”我一指某個已經打烊小店前面的靠背椅,對翔子說。

  我們坐在椅子上吸煙,好象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在對面三女兩男的十几歲亞裔
  孩子身上,他們相互打鬧,女孩子趴在男孩子后背上,男孩掐住女孩的大腿處﹍﹍
  典型以少年人特有的方式体會著性的愉悅。我想起自己的高中時代,那時我接触的
  女孩都保守,沒有能与我戲鬧的人,我就与班上叫四儿的男孩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地体會著曖昧的快樂,當然還有翔子。我与四儿不過是嘬了嘬嘴唇,而与翔子卻是
  拼刺刀的。那時我對翔子張口閉口都是想你想得心力交瘁,做夢也料想不到,少年
  時不知天高地厚的玩笑竟然在多年之后應驗了。思緒到這里,我不禁心里對自己苦
  笑,再去看看一旁的戴曉翔,他也是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我問。

  “你還記得有一次咱倆去火車站畫寫生,你丫裝殘疾人,我背著你找廁所﹍﹍”


  “能不記得嘛,你丫先耍賴,非讓我背著你爬樓梯,我一犯實誠,真給你背上
  去了,腿都軟了﹍﹍”我說著笑了。

  翔子也笑。

  “那次咱倆好象身上一共就剩下三塊錢了,買了兩個火燒,還買了一個煎餅一
  人一半給分了,其實煎餅大部分是你吃了,我讓著你呢,那時你丫真能吃,豬似的
  ﹍﹍”翔子繼續回憶。

  “得了吧,你怎么不說咱們取自行車,你丫遛得比兔子都快,存車老頭拽著我
  的車不讓我走,這通罵﹍﹍”      

  “不是你說的你打掩護讓我先脫身嘛,后來我不是折回來了嘛,還說要給老頭
  畫速寫呢!”

  說著,我和翔子都笑了。

  以后我和翔子還是沉默著散步,沉默著走到很遠處的停車場,我們坐在車內,
  翔子將頻道調至99。1,不知道是哪位歌星的經典之作,很悠揚的音樂在車內流
  淌,我們沉默著傾听。

  我和翔子這么在一起,不要說拉手摟抱,哪怕曖昧的身体碰撞都沒有,我想無
  論什么人,就是那些恐同仇同分子看到這一切,也要說我們“正常”得不能再“正
  常”了。因為,那“正常”之下,心有靈犀地默契和相互的感應,不是用拉手或者
  擁抱就能表達出來的。

  當然,回家之后,我們還是“不正常”了。“不正常”到我甚至帶有毀滅的心
  態去對待翔子對待自己。“毀滅”過后,我們安靜地各自躺著,兩人中間,保持至
  少兩寸寬的距离。

  “華子,我給你留一万塊錢。你上次說做生意要講門面,怎么要開一輛奔馳那
  樣的車。你自己再添一万塊錢,就能買一輛比較新的二手豪華車了﹍﹍”

  “我就一瞎說。我這個生意給誰看,買家賣家都是現成的,我中間搗鼓一下,
  錢上了賬足夠了。你有那錢要不把書念完,要不去玩一趟,帶回國也行啊。”我回
  答。

  “回國不帶錢,我也不投資,有點錢維持到領工資前不餓死也就可以了。”

  “錢多了不咬人,多帶點回去怕什么。反正你別留給我,我不要。”

  翔子轉過頭看我,我同樣看他。翔子笑了:“從你被劫了我就想給你買輛車,到
  現在也沒買。以后你在這里發了大財,我在國內當個教書的,我給你多少錢你也不
  稀罕了。趁現在你還窮,你就收下吧。真的,你要是堅決不要,我會很傷心的﹍﹍”
  翔子說著又笑了,就是開玩笑的那种笑。

  翔子側過身,我的動作更快,象條蛇似的就把戴曉翔纏繞起來,我們摟抱在一
  起。


  六十

  起先我在論文第六頁,目錄之前寫下:?? ?? ???,??? ??? ?
  ?????,可我感覺這樣不夠,前面應該先寫上?? ?? ????????
  ?? ?? ???????? ?? ???????? ?? ??????
  ??? ????????都不合适,最后一想,寫它干什么,我決定把這酸頁拿
  掉。


  翔子把他所有買的書都用海運發走了,而其他東西依然是那么個不大的箱子就
  足夠裝下。翔子把皮箱整理好,放在門口處。我主觀上能少看盡量少看那皮箱兩眼,
  但客觀的效果是:一不留神我的眼睛就撞到那箱子上,心里就不痛快一下。

  翔子一直畫到星期一,他說星期二休息一天,因為禮拜三就要赶飛机,然后就
  到北京了。

  我星期二早上五點多就醒了,從廁所出來直奔翔子的房間。他還睡得迷迷糊糊
  地,卻掀開被子示意我進來,接著我們抱在一起。

  上午十一點,我們依然躺在墊子上。

  “你不是還有很多事情嘛?不起來了?”翔子問我。

  “什么事情?我能有什么正經事儿?”我回答。听翔子沒說話,我又說:“也
  怪了,咱倆搬到這邊就沒有一次在床上賴到中午的﹍﹍”

  “真是,上課、看書、掙錢、辦這事儿辦那事儿,老是感覺心里有事情。周末
  想著去圖書館看看中文書,去超市,哪怕借兩個電影回來看呢。就是過感恩節圣誕
  節到處不開門還想著早點起來去????????走走,你說是不是?”翔子笑問。


  我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帶出呼號的尾音。

  翔子依然面帶微笑,他注視我。

  “以后你怎么打算的?”他突然問。

  “什么呀?”我反問。

  “﹍﹍你真不結婚了?”翔子凝視我。    

  “我跟誰結去?﹍﹍除非碰到合适的。”

  “要是碰不到呢?”

  “你想說什么?”我再次反問,心里有點煩翔子這么吞吞吐吐。

  “﹍﹍”

  他不說話就算了,我也不想听。

  “﹍﹍你一個人在這儿,好好照顧自己,多給我打打電話﹍﹍我也會給你打的
  ﹍﹍” 

  戴曉翔憋了半天憋出這么些話。我听著這話,比他告訴我他今天就和陳舒亭結
  婚還難受,可我最煩整那纏纏綿綿的情景,所以控制自己,若無其事地躺在那里。
  我希望我們高高興興地离別。  

  沉默了一陣儿,翔子又開口說:“你明年回去嘛?你現在做這個生意應該經常
  回去吧?﹍﹍”

  我轉過身摟住翔子很色情地動手動腳,我要再次做點實際的事情,實在不想听
  翔子羅嗦一堆沒用的話。  

  自從有了陳舒亭這檔子事,翔子在可數的几次性生活上一直是体貼著我遷就著
  我。我融化在翔子的柔情之中。從心理的角度講,我的滿足是主動的,戴曉翔的滿
  足大部分是被動的。(不得不對某些瞧熱鬧的看官說明一下:以上的那番話,与1、
  0毫無關系,這個故事也不适合你們意淫之用。 )

  所以從這個側面,難道也預示了我和翔子永遠只能是室友?不知道。

  最后我們還是穿上衣服起床了。我說在北京肯定不會常吃到這里三塊九毛九,
  或者四塊九毛九一磅的龍蝦,我開車去買。翔子說一起去。

  再后來的事情都按照我希望的狀態進展。我們很開心,高高興興地吃著喝著,
  然后就呼呼大睡了。第二天因為是上午九點的飛机,我們五點多就起來,忙忙碌碌
  地去了机場。等翔子托運了行李拿了登机卡,他對我說:行了,你回去吧,我到北
  京給你打電話。我回答:行,你赶緊進去吧,在里面買點快餐吃了,飛机上怎么也
  要等11點才能有飯。

  應該是翔子先轉的身,我看著他過了安檢,他對我揮揮手,又說了一句:回去
  吧。我對翔子笑了?還是說了句“再見”?還是點了點頭?我記不起來了,總之我
  是轉身往外走,出了旋轉門,直奔停車場。

  很奇怪,我送翔子回國,怎么都不如我送劉正回台灣那么洋溢著惜別之情呢。
  不明白。

  從机場回來,我想是回家再睡一覺,還是去我剛剛租下的那小間辦公室。玻璃
  門上要貼的字還沒有給我送來,還要去買兩個接線板,把電腦傳真机都接上。那天
  下午有個人來應聘,我臨時需要雇用一個白人小妞和一個中國人充門面,因為十天
  以后,親戚那邊公司里的人要過來,我已經給他們定下一個星期的???????
  ???,還要安排他們的行程。

  我直接去了自己的辦公室。忙過這些事情,已經晚上七點了,我去被稱作第二
  個中國城的地方買了三菜一湯的盒飯。我和翔子過去常來這里,當然我也經常一個
  人來這里吃,可那天感覺卻是說不上的特別,我匆匆吃了飯赶緊就回家了。

  屋子里很亂,一點人气儿都沒有。翔子那個屋子比原來空多了,他的畫畫用品
  全部給了還在堅守陣地的其他畫家。他這一年多經常睡那個破墊子,他老跟我抱怨
  那墊子不舒服,我說那你就自己買張床或者搬到陳舒亭那里,于是他不說話了,依
  然回到這爛墊子上睡覺。

  沙發上,地上到處扔著戴曉翔沒帶走的破衣服破拖鞋。昨天晚上兩個人吃剩下
  的飯還在桌子上擺著,戴曉翔剩下的半包煙他也沒拿走。我突然想喊一句:你丫過
  來干點活儿,別都我一個人忙活。就這么一想,我心里便開始發酸。

  我想吃點東西,据說多吃后心情就會舒暢了。打開冰箱去拿水果,看見几個大
  綠苹果,大概是前天還是大前天,翔子一邊往冰箱里放食物,一邊對我說:這可是
  給你買的,你怎么能喜歡這么酸的苹果﹍﹍

  我吃不動苹果了,因為我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傷心得不得了。我腦子里突然
  想起第一次回國,戴曉翔電話里對我說的:“以后我回國,你自己回家,你就知道
  那是什么滋味了,你什么時候回來,快回來吧,我做夢都夢見你回來了﹍﹍”

  我确實是淚如泉涌,淚如泉涌。原來只知道林妹妹是水做的,怎么也想不到我
  高哥哥也是水做的。可好歹林妹妹年芳二八妙齡少女哭起來她也美麗,我高哥哥二
  十大几的糟老頭子坐在馬桶圈上哭,那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可是真的,哭出來就好多了。

  ﹍﹍

  我心里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問戴曉翔,就是如果有一天,中國与美國首腦一見
  面,中國領導人將他身邊年輕貌美的第一夫人向美國總体引見,美國未來某男性總
  統將身邊的中年帥哥第一夫君向中國領導人介紹。而不是象當今這樣,總書記心里
  想著這只鷹那只鷹,卻身邊不得不帶著貓頭鷹;克林頓總統心里一邊緬怀著雪茄放
  置的迷人地帶,一邊無限恩愛的姿態將身邊那位從內到外比他具有陽剛之气的希拉
  利夫人引見給中國領導人﹍﹍

  我想問問翔子,如果是那樣一种理想的狀況,他戴曉翔會怎么樣?是不是那天
  晚上我們吃完龍蝦鍛煉完身体,第二天就歡天喜地去結婚登記?當然不排除未來戴
  曉翔對我厭倦,而我發生了沒收緊褲腰帶的事情,但我們至少有可能無憂無慮盡情
  地享受過那些恩愛的時刻吧?至少有可能去爭取一下相濡以沫白頭諧老吧?  

  我沒有去問翔子這個我知道答案的問題,直到今天也沒有問。因為我的英雄主
  義再次瞎泛濫,我不會做出逼迫翔子去面對他不愿意直面的問題,于是我主動把我
  們的關系定位在“發生過不軌行為的手足之情”。

  也許有人會上綱上線說我是自己沒能完全接受与認同自己的同志身份,所以沒
  有勇气追求愛情。我不敢否認,如今這年月,大家各個自我感覺跟大仙似的,說起
  話來都那么一針見血,直達要害。但我還是忍不住爭辯兩句:我估計發言者無法理
  解某些人宁可錯過緣分也不愿意冒險導致破坏甚至失去“友情”的謹慎心態;更沒
  体驗過一個人愿意以失去為代价,接受另一個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的感情力量,
  所以呢,就不要把不過是基于個人需求的愛情模式當作唯一的真理。

  當然,對那些和我們有類似經歷,又成功生活在一起的伴侶,我還是打心里羡
  慕并送上真摯的祝福。但我依然會寬慰自己,高肖華就是高肖華,獨一無二的高肖
  華。他的愛人不是張曉翔李曉翔劉曉翔,他是戴曉翔,獨一無二的戴曉翔。如果這
  個世界上同樣的故事由不同的人演繹,最后全是相同的結果,那這世界還真可怕了
  呢。

  我咬牙,心虛地說:我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任何事情。


  六十一

  翔子回國半年了,我在法拉盛的大街上偶遇陳舒亭。她當時一個人走,看見我
  后很高興地對我打招呼。

  陳舒亭的外型沒有變化,但好象性情有少許變化,似乎沒那么自我感覺良好了。
  她向我問起翔子,我告訴她翔子回國后很好,別的我不敢說,至少听口气他的心情
  還是比較舒暢的。我對陳舒亭開玩笑,問她現在還要不要回去找翔子,還來得及。
  陳舒亭滿臉不屑与憂傷。  

  “我才不會找他呢。我們倆早結束了﹍﹍”陳舒亭斬釘截鐵地說。

  我尷尬一笑。

  “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們倆最后一次吵架還是因為你呢﹍﹍”陳舒亭說著真的
  笑了。

  “﹍﹍怎么了?”我問,又開始心虛。

  “他不是嫌我不跟他回國嘛,說我還不如朋友,朋友就是指你,說你都能做到
  跟他一起回去。我一气之下告訴他你向我求婚了﹍﹍”大概陳舒亭看見我滿臉呆傻
  的表情,于是笑了:“我就是為了气他,不過你也真說過咱倆結婚的話呀。戴曉翔
  火冒三丈,我們倆就徹底完了。他真沒問過你嗎?” 

  我既沒哭也沒笑,大概是面無表情地對她說了:沒有。 

  “我還以為他會找你打架呢,他還是不是男人呀!”陳舒亭又露出滿臉不屑。


  我看著陳舒亭,不知是該贊揚她真性情還是貶低她缺心眼,是夸她誠實還是罵
  她缺德。所以我什么話也不說了。

  “對了,你搬家了是吧?”陳舒亭問:“給我留個新電話吧,咱們保持聯系﹍
  ﹍”

  陳舒亭永遠是陳舒亭。


  离開市大,我一直忙于小生意,專業算是放棄了。某天,我接到一封信,是某
  某協會邀請我去參加一年一度的學術會議。這是當年我為了申請綠卡臨時交錢成為
  會員,寫到自述里騙移民官用的。那每年几十塊錢的會員費我一直都交納,老想著
  万一生意做不下去,去參加會議找找工作什么的。

  那年我心血來潮,決定去參加會議。一是因為會議地點設在夏威夷,算旅游一
  趟,二來,我雖然沒有功成名就腰纏万貫,卻有類似象王啟明開音樂會的心態,想
  感受一下行業里的气氛。

  會上,我見到了帝克,老魯,還有大學的同學,有一個竟然是從國內過來的,
  現在我們确實國富民強了。白天听講座沒多大意思,很多听不太懂,如今自己真的
  就是個票友了。晚上的社交還是不錯的,認識不少人,發了名片,為自己破產那天
  做些准備。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嘛。

  這次參加會議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收獲,就是我親眼看著王芳常常形影不离地
  与庫克走在一起。王芳早就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住在賓州,卻一直單身。我不知
  道王芳与庫克這么多年不明不白地在一起到底因為什么?是愛情還是奸情?但鋻于
  他們這一男一女的“正常”搭配,在多數人心里還算是有點愛情吧。當然我知道作
  為正室的多數已婚婦女是不能容忍將這不道德的破鞋及那個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臭
  男人与愛情挂鉤的。  

  會議快結束的一天傍晚,我看見王芳一個人坐在酒店后面的小花園里。我走了
  過去。

  我們打了招呼,我坐在她身邊。王芳對我笑了,滿臉的皺紋,她看起來老很多,
  我都怀疑當初自己怎么能跟她糾纏到一起。我們說到關于個人情況的話題,王芳問
  我為什么還沒結婚,我說沒有人看得上我。王芳就笑了。我沒有問王芳為什么不結
  婚,我怕她不愿意我提及。

  “咱倆同病相怜,我也沒人要。”王芳笑著對我說。她真的比從前大不相同了。


  “不會吧,估計是太挑了,挑花眼了。”

  “說什么呀。”王芳嗔怪著說,但臉上表情是很開心。

  “怎么著,咱倆搭伙?”我滿臉嘻笑地問。

  王芳又笑了,身子往我這邊拱了一拱。

  我伸出胳膊,放在她身后,很自然地輕輕摟住她,王芳起先沒有拒絕也沒有配
  合,但很快她就將頭靠在我肩上。

  “不就是一座房子,一男一女,一個孩子一條毛狗的生活嘛,還是很容易的。
  別太挑剔就行。”我用力摟一摟王芳,說道。

  ﹍﹍

  六十二 

  那年,我与一位朋友回國,准備辦一個文化与科技交流中心,具体內容就是做
  一些与海外有關的電視節目,再把國內的人送國外留學。

  順便提一下,自從翔子回國后,我也回國無數次,但他從來沒有到机場接過我,
  因為我從來都是到了北京回到家后給他打電話告訴他:我在北京呢。

  趙敏從上海飛過來,我做東,大學同學一起去吃飯,花了六千塊,我准備結帳,
  卻發現已經被人結過了。趙敏遠看起來依然是那么有味道,但近處仔細端詳,不得
  不說她變老了。我們都在慢慢變老。

  但大家都一致認為我還是比較顯年輕,因為在場的男人里我還鬧個最瘦的,至
  少跟他們比起來沒那么肥的水桶腰圍和肉腮幫子。大家問我怎么鍛煉的,我說美國
  吃得太不好了,哪象你們大家每天有酒有肉的。我不會告訴眾人我至少兩天去一次
  健身房,時不時地与嘴饞做一下斗爭,為保持体型尋覓“愛情”。

  趙敏告訴我他們的生意只要是她去談就能成,她老公一談就完蛋,真是气得沒
  辦法。我問趙敏現怎么也得有几百万了吧,她微微一笑回答:遠不止。趙敏知道我
  美國那邊沒什么現錢,這邊貸款也貸也不了多少,于是私下給我一張80万的支票,
  她說這個錢是她的投資,我們賺了她分紅,我們賠了不要還。

  我收下那80万塊錢時被趙敏小小感動一把,因為我把這80万當作傳說中的,
  女人為愛情的執著与勇敢付出,就像虞姬、尤三姐的拔劍自刎。這80万關于愛情
  的感動不是每個人都能体會的,而且我覺得只有在你很需要錢、哪怕不很需要錢時,
  有個女人珖當撂下80万現金給你并且說不用還了時,你才能理解這份感動。


  翔子在文藝界、央視里認識几個人,而我需要他幫我們引見,想辦法把我們的
  公司,還有我的那個合伙人炒作起來。翔子是不遺余力地幫忙,甚至我們在飯店里
  搞一個宣傳活動,他都提前過來跟著張羅,使得合伙人夸了好几次我那個藝術家朋
  友非常實在非常幫忙。

  不過當時翔子正陷入婚姻危机中,他老婆總疑神疑鬼他与一位原來的女學生現
  在的女畫家行為不軌。

  “你跟我說句老實話,你們到哪步了?”我很有興致地問翔子。

  “嗨﹍﹍”翔子得意一笑:“最多也就是她給我做過模特。”

  “裸体的?”

  翔子更笑了:“我是很欣賞她的靈气,真的,設計的作品很有風格很獨到,畫
  儿畫得也好﹍﹍”翔子說話時眼睛亮得直閃光,我听著心里不是滋味。我倒宁愿戴
  曉翔告訴我他把那個女的給搞了,搞得熱火朝天,而不想听他說他怎么欣賞某位女
  性,他們之間怎樣的陽春白雪。

  不知道戴曉翔的老婆是不是會与我有同樣的想法。

  翔子的太太也是一位大學里的老師,但不是搞藝術的,正往副教授方向努力呢,
  翔子只說他老婆人不錯,再多的話也沒有了。我曾經問過翔子他与她老婆怎么認識
  的,他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好象在我面前談他老婆他就有愧似的,不明白他是感
  覺愧對他老婆還是愧對我。  


  自戴曉翔回國后,我和他從沒有過“不正當”關系。因為沒有合适的環境与气
  氛,我們好象根本無法上升到那個“高度”。但前年回去辦那個失敗的公司,我們
  在酒樓里喝得高了點,我問翔子是回家還是外面住一宿,他說隨我。于是我就在旁
  邊的飯店里開了房間。

  起初一人一張大床,沒過太久,我們滾到一起。翔子可比原來胖多了,從前的
  英俊挺拔真快蕩然無存。我抱著他的粗腰,不是很心急地奔向主題,更多的是体會
  著一种踏實安心的感覺,怎么就那么踏實呢。

  我暗暗地想,如果大粗腰的安心与踏實能維持一生一世,我宁愿放棄憧憬新鮮
  小蠻腰儿的樂趣。當然,無論是翔子的原因還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這也就只能想
  一想罷了。 

  我和翔子就有那么一次“不正當”行為,也從沒提到過去的感情,甚至紐約的
  生活都似乎避免去回憶。但每次我在北京期間,我們几乎能做到一天通一個電話。
  因為24小時當中,總會有閑下來的時間,有時是他,多半是我,問問對方干什么
  呢,說說高興与不高興的事情。   

  而回去的時候,翔子一定要到机場送我,哪怕有我妹或者其他人送行。


  六十三

  前年冬天,我開五個小時的車去看我男友。男友是???上聊出來的。他的父
  母是香港人,他會說不很流利的廣東話,所以我們兩個中國人一直用英語談戀愛。
  男友在我的眼里還是很帥的,當然,帥不帥完全是見仁見智,或者說男友溫和的個
  性,体貼的言行,還有他的模樣,都是我的那塊“台布”。

  我早就不敢奢望什么天長日久白頭攜老了,但還是希望有個可以被稱作“??”
  的人放在心里,可以想起來高興,說起來也好听。否則老這么落單,一看就是個沒
  人要的困難戶。

  和男友已經交往了一年多,他曾在紐約,在我這里住過兩個月,那兩個月的快
  樂真的不亞于和翔子曾經有過的幸福時光。本來一切都那么的美好,偏偏就拐彎抹
  角地認識了一個“八婆”。八婆認識的朋友認識另一個八婆,那個八婆認識我男友,
  据他們說我男友很活躍的。

  听到這個消息后,我不是痛苦傷心,而是感覺身体不太舒服,輕微的感冒低燒。
  很快地,我就進入了這一生里最恐懼的一段日子。我兩天兩夜在网絡上搜尋与??
  ?、????、艾滋病,艾滋病毒有關的一切信息。

  我知道了什么叫做准确定義的高危行為,什么是絕對安全的性,知道了保險套
  防御艾滋病的成功率,知道了醫用口腔膜的安全性﹍﹍那段時間,我的醫學知識猛
  漲,而且非常惊訝地發現我這個自以為高學歷高智商高情商,曾經的科學工作者,
  如今的生意人就是個科盲。我在一個网站与大家聊天,很多同病相怜的好心人安慰
  我,在那里,我還認識了一個南京來的同胞。

  我的醫生告訴我檢查結果隔一天就能拿到。在等待的每分每秒里,我腦子很清
  楚,列下名單,万一我喪失工作能力甚至死亡,因此的受害者按照程度划分,從大
  到小依次排列,計划著怎樣去安排他們,保證他們最小程度受到影響。

  那兩天我非常想哭,但我認為自己不該哭。因為從前的一兩次哭泣證明我是個
  有感情的人,這個時候去哭,只能證明我軟弱。不哭是可以的,但72小時几乎的
  失眠狀態不可避免。

  醫生說我的檢查結束是陰性,我問他為什么我身体依然不舒服,醫生告訴我一
  個詞彙,翻譯過來就是恐愛症或者叫艾滋病恐懼症。我告訴醫生我心理完全可以控
  制好,只是我确實感覺身体不适。醫生回答這個病的特點就是在高危行為過后的兩
  個星期內出現低燒感冒等症狀。他給我開了藥方,說是可以治療恐愛症。我問他這
  藥有什么作用,他回答幫助我睡眠穩定情緒。

  走出診所,我順手將藥方丟進了垃圾箱。

  大家看到這里,會發現我是個怕死的人。是的,越老越怕死。即使我知道如今
  艾滋病只要早發現早治療終生服藥,壽命不亞于沒有被感染的人,但我依然不愿意
  遭此劫難。父母給我的是一個健康之軀,也不是命中注定得上了癌症,我不愿意因
  為自己的無知与過失而与疾病抗爭。

  男友給我打電話,他在電話那邊說得很傷心。我也傷心,老了,心腸越來越硬,
  感情是越來越脆弱。后來我決定理解了男友也原諒了他,無論說起來還是做起來,
  他依然是我的“??”。因為目前為止,我們之間依然還有“愛情”,更有牢靠的
  保險套。


  六十四

  去年秋天我剛從北京回來,男友就問我感恩節過不過去,我說這里生意走不開,
  但我會找個周末看他。

  感恩節我沒有生意,因為我要与?????一起玩兩天。認識?????很偶
  然。當時為了陪一個客戶我們一起去按摩。那里的女孩子我都比較熟,特別是小慧。
  小慧是偷渡來的,到這里不久發現与男朋友在餐館打工要做上五年才能把蛇頭的錢
  還清,后來就干了這行。小慧先把自己的錢還清又把男朋友的錢也換清了。挺仗義
  個女孩子。但后來听別的按摩女說是小慧先甩的她老公,她的目標是攀上一個老板,
  不結婚也沒關系。這幫小婊子相互拆台的話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那天客戶在另一個房間快活,這邊小慧一邊幫我按摩放松一邊跟我說????
  ?又向她要錢。?????是小慧的“哥”。他們是同行。小慧說?????原來
  做散客,后來被一個50多歲的老太太給包了。起先他樂得不行,以為找到好活了,
  結果三個月內掉了小二十磅肉,他就毅然決然地离開老太太,做回散客。小慧聊著
  聊著來了這么一句:“?????原來是學美術的,很會畫畫,他畫的卡通小狗狗
  小貓貓可好呢﹍﹍”

  我問小慧能不能給我引見這位?????,小慧眼睛瞪得流圓,我一邊眇著她
  一邊告訴她我喜歡同畫畫的男孩子聊天,喜歡他們的按摩,小慧笑了,說:“坏死
  了,哪有跑餐館里問另一家餐館怎么走的。”

  ?????男客女客都接,他說客戶不在乎男女,關鍵看好坏。我不是通過?
  ????的????与他發生業務關系,所以應該算?????的私活。以后我們
  熟了,?????還對我說,做他們這行第一忌諱与客戶發生感情糾葛,最難過的
  是寂寞,等有一天金盆洗手,他就可以坦然地回到人群里。

  ?????的職業年齡是二十三歲,不管他的真實年齡,看起來年輕就行。他
  的模樣談不上帥,頂多端正耐看而已,反正比起同齡時的翔子,簡直是糞土和黃金
  的差別。我知道不該將?????与翔子做比較,但我總是不自覺。

  ?????的笑容還是很有感染力的。他笑著問我說這次回北京,有沒有同翔
  子把一些話說明白,我回答都說了,翔子答應我來美國,將來我們就要做一對神仙
  情侶。

  “又騙人﹍﹍”?????笑了。

  我也笑了,說:“那我跟你說這次我一共就呆了12天,有8天是他一直陪著我,
  他一下班我們就在一起﹍﹍你信不信?”

  ?????眨眨眼睛,很正經地回答:“信。”

  “如果我說等我們都老得對社會也沒用了,對周圍的人也沒用了那天,我們准
  備一起到世界各地去旅行,走不動了,就找個地方來個安樂死,又平靜又溫馨又浪
  漫﹍﹍你信不信?”

  “呵呵,信呀﹍﹍”?????露出了職業的笑容。

  我不屑地瞪他一眼。

  “我真的信﹍﹍”他收起笑容:“為什么不信呢?上帝,耶穌,觀音,佛祖,
  我什么都信。本來自己已經一無所有,再連夢也沒有了,那就找棵歪脖子樹算了。”
  ?????說到最后又笑了。

  ?????的笑容很迷人,他年輕的肌膚,健壯的体格更迷人。我將自己投入
  到快樂里,想著我也曾經這么年輕過,年輕的我怀抱著年輕的翔子﹍﹍大自然的鬼
  斧神工讓我們每個人都擁有一段短暫的青春時光,那時應該每一分每一秒地去珍惜。
  切記切記。

  我是?????的老客戶,所以我們在一起多半以聊天為主。即使上床,我也
  從不要求?????高潮,這樣方便他有精力做更多的生意。    

  ?????躺在我身下,兩條腿被我扛在肩上。他跟我在一起很有節制地歡叫,
  他摸透了我的喜好。那個時刻我很投入,全部的思想意識感受都彙集到一起,享受
  性的快樂。

  為了玩出情趣,我讓?????趴在床上,親吻他的身体。親著親著,我有些
  走神,想起不久前在北京,同樣的姿勢,我卻是更加周到体貼無私奉獻地親吻翔子
  ﹍﹍翔子突然轉過身將我拽到怀里,喃喃自語:活到今天才明白,咱倆不該分開﹍
  ﹍

  我真的是老了,竟然在?????身上親著親著眼睛就濕潤了﹍﹍

  等我重整雄風,手扶?????的腰際做著運動時,窗外傳來很有紐約特色的
  警笛長鳴,一聲比一聲近,似乎來到我們跟前,然后又一聲比一聲遠﹍﹍  
  時代廣場上一定還是燈火通明,還有人在畫畫;侯太太家地下室頂棚的大老鼠
  這個時間一定還在歡快的亂跑。翔子在上課?在創作?在准備又一次畫展?

  嘿,別忘了咱們說好的周游世界、安樂死的計划,別再做后悔的事儿了,再錯
  過去,他媽的咱們真就沒有机會了﹍﹍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TOP

這是....抒發文??
寫的亂沒情感的~
我不太愛耶~
而且是算有結局嗎??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5-10 05:14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245154 秒, 數據庫查詢 7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