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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偽天使 》作者:以曉【完結】

《偽天使 》作者:以曉【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icemoon 您是第1976個瀏覽者
十一月,秋高氣爽。
天空,在白天時呈現出漂亮而清澈的蔚藍色,到了夜晚,則轉為深深的黑,無邊幽闇。
微冷的風自未完全閉合的窗縫輕巧而入,撩起米白窗帘,悄然無聲的踏入了黑白色系的房間,帶來些許寒意。
以黑白兩色為主的房間中央,擺放的是一張雪白色的雙人床。
床上,除了兩個黑色大枕與黑色絲被外,還有兩名衣著休閒的少年。
兩名少年,一名黑衣,一名白衣。
黑衣少年身形高大修長,有著一張陰美絕俗的容貌,而白衣少年纖細如柳,有著天使般聖潔優雅的完美臉蛋。
而此時,身形如柳般纖雅的少年,正跨坐在陰美少年的腰上,毫不在意自己此時的姿勢有多麼曖昧,更不在意這種姿勢會不會因為一個不小心便擦鎗走火。
「澄羽,別鬧。」
背倚著身後的床頭櫃,容貌陰美勝女的少年,不住閃躲著跨坐在自個兒身上人兒的毛手,向來冰冷漠然的嗓音,此時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我沒鬧呀。」被稱為澄羽的少年揚起無辜一笑,像個純淨無暇,絲毫不受人間險惡所染的天使,雙手卻忙著解開陰美少年身上的衣扣。
「那就停手。」陰美少年的眉輕皺,向來冷冽無溫的瞳眸,現在卻漾著淡淡無奈,顯然是拿天使般的少年沒輒,「你明天還有期中考,早點睡好嗎?」
陰美少年名為尹紊,而跨坐在他身上的天使少年名為安澄羽。
尹紊,遠揚企業已故總裁的私生子,照理說該是個尊貴少爺的他,卻在兩年前的因緣際會下,被有張天使臉蛋的安澄羽從垃圾堆旁撿了回家,成為了他的所有物。
雖名為安澄羽的所有物,不過,認真說起來,尹紊與其所有者的相處,其實與情人相差無幾。
「我、不、要。」噙著甜甜的笑意,安澄羽清楚明白的吐出了拒絕的字眼,更加努力的要把尹紊的衣服除下。
看著安澄羽不達目的,絕不放棄的任性模樣,尹紊的眼染上柔情,認了。
輕聲一喟,他稍稍拉開安澄羽的黏人雙手,自動自發的褪下玄色上衣。此舉,換得了天使少年的燦爛笑容。
幽邃如子時夜空的眸,瞬也不瞬的望著近在咫尺的天使少年,尹紊,很淡很淡的笑了。
如果澄羽想要,他很樂意給他。他喜歡這樣子的澄羽……會撒嬌、會耍小性子、會任性卻有著一定分寸的澄羽。
伸出手,尹紊緩慢而流暢的解開安澄羽衣上的盤扣,溫柔的脫下這件極適合他的銀白緞質罩衫,慢條斯理地撫平衣上的折痕。
「紊……」討好的語調,伴著安澄羽的無暇身軀貼上尹紊,若有似無的蹭著他的上半裸身,含著兩人之間才明白的索求。
抬手輕撫安澄羽的頰,溫熱大掌順勢滑過白皙的纖肩、細臂、柳腰,尹紊不含半點輕佻意味的褪下安澄羽所有蔽體衣料。
「紊……」沒得到想要的,安澄羽輕蹙眉,有些不滿的低喚尹紊的名。
尹紊眼底閃過一絲促狹。微傾身,他不疾不徐的以脣輕觸安澄羽透著薰衣草香的肩頸,似乎沒有抬頭的意願。
天使臉蛋,在一瞬間氣得鼓起雙頰。安澄羽低首在尹紊的肩上咬了一口,不滿他的有意捉弄。
被人狠狠咬了一記,尹紊總算抬起埋在安澄羽肩頸處的頭顱,眼中盈滿笑意,好笑的望著雙頰氣鼓鼓的天使少年。
捧起安澄羽的臉,幽眸對上了水漾的瞳,尹紊的眼底滑過一抹深濃,低首吻上了安澄羽細緻如花瓣的脣。
仰首任由尹紊的舌在自己的口中滑動、勾誘,安澄羽的手沒有環住對方的打算。
勾起一抹壞心的笑,一雙手便惡作劇地撫上尹紊的下體,讓已不是很安份的男性象徵更為勃發。
尹紊驀地抬首,狼狽的結束彼此都尚未滿足的吻,不敢置信的盯著玩火玩得很高興、很得意的人。
安澄羽下巴輕昂,模樣囂張無比,讓人氣得牙癢癢,卻又無法對那張天使般的面孔發火。
「──報復?」尹紊輕問,全身肌肉都在一瞬間繃得死緊,硬是忍下被安澄羽壞心挑起的熊熊慾火。
彎脣一笑,無需開口,安澄羽眼中閃爍的得意與愉悅已提供了解答。
一瞬間,尹紊哭笑不得,不過,這種感覺,也只是一瞬間。下一瞬,他的身體便由就要滿溢而出的慾望全數接管。
左手將安澄羽更拉向自己,尹紊的索求變得急切,平日見不到的狂妄霸氣全數外放。吻上安澄羽的脣,右掌貼上他的腦門往自己推,尹紊的吻霸道而專斷,沒有半分妥協。
「嗯……停……不要……」
沒料到玩火的下場是讓一隻溫馴的大型寵物變成目中無人的餓狼,開始感到後悔的安澄羽不停掙扎,只是,他的微弱掙扎在尹紊看來無疑是變相的投懷送抱。
饜足的退離檀口,尹紊的脣舌一路蜿蜒而下,每一個吻,都落在安澄羽最為敏感,最有反應的地方,而閒暇的手,則不客氣的撫上慾望之源,渴求的搓揉、套弄著。
難忍的緊皺眉,安澄羽努力的想抓開尹紊撩撥的手,卻因為方才的舌吻而渾身發軟,完全使不上力。
「不要……紊!」安澄羽的身體突然一僵,而罪魁禍首即是尹紊滑入臀瓣,在後庭戳入抽出的長指。
尹紊沒吭聲,給了安澄羽一個安撫意味的淺\笑與輕吻,他的指仍是不罷休的刺激著甬道內的敏感點。
前方的脆弱,被過於熟悉自己身體的大手撫弄著,後方的敏感點,又讓頑劣的長指刺激不休,身體所能忍耐的地步霎時突破臨界點,安澄羽的腦袋成了一片空白,幾乎是同時,白色體液不受控制的由安澄羽的下體噴出。
沒給安澄羽喘息的時間,尹紊抽出指,雙臂一使力,他抬高了安澄羽下半身,忍耐已久的慾望,深深埋入緊窄火熱的甬道。
不讓坐在身上的人兒有任何發言的機會,尹紊抬手,拉下了安澄羽的頭,惡狠狠的索來一個徹底的吻。
「你報仇啊……哈啊、哈啊、哈啊……」
在脣上的壓力退開後,差點沒氣的安澄羽劈頭大吼,只是,他的音量要比他所認為的小了許多,不像抗議,倒像是情人的軟語呢噥。
「我沒有。」看著雙頰一片緋紅,吐息急遽的人兒,尹紊忍著衝刺的慾望,想讓安澄羽稍為喘個氣。
「那剛才那個算什麼!」平穩了氣息,安澄羽忍不住抗議,粉嫩的脣經過火辣的熱吻後更顯嫣紅誘人。
「你點的火。」大掌貼上柔韌腰枝,尹紊終於按捺不住,無法抑止腰部的本能動作。
「我才──啊……嗯啊……」尹紊突然的晃動讓安澄羽要說的話變成了一串無意義的發語詞。雙手緊緊圈著尹紊的頸肩,他仍是不忘抗議,「才、才沒有……嗯……啊啊……」
「專心點……」大掌在汗溼的背脊來回滑動劃圈,尹紊低首吮吻安澄羽的耳垂,靈活的舔入耳殼,知道該怎麼讓身上的人兒全心投入。
敏感處被軟熱的舌頭舔著,吮著,身後的甬道被碩大的火熱一次快過一次的貫穿,安澄羽不由自主的低泣出聲,只能隨著身下少年的動作擺動而擺動,圈住少年的雙手,則不自覺的在不屬於自己的肩後劃出紅痕。
「澄羽……」腰部劇烈動作著,尹紊低喚著緊抱著自己的人兒。
輕泣著,低吟著,安澄羽睜眼望向尹紊,教情慾氤氳成一片迷濛的漂亮眼眸朦朧如幻。
看著那雙泛著水霧的眼,尹紊失了神,忘了喊他的原因,像是受到蠱惑般地更加快了撞擊的速度。
激烈的動作,讓安澄羽本已難耐身體更為燥熱,只能無力的依著尹紊,承受著他比平日更為狂狷的掠奪,虛弱的喘息著。
前額的淡色髮絲覆蓋了眼界,極致的快感,一級堆上一級──終於支撐不住的,安澄羽閉上了眼,後庭甬道無法自主的緊緊收縮。意識,在此刻遠走高飛……

再度睜眼,似乎到了另一個世界。
惺忪睡眼茫然的眨了眨,安澄羽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被清洗乾淨,未著寸縷的身軀也套上睡袍,一身乾爽清香。
花了一點力氣坐起上身,安澄羽呆呆的望著身上的睡袍,腦子和身體還沒連上線。
「渴嗎?」低沉的聲音,在耳畔柔柔響起,同時,也服務到家的送上一杯溫開水到嘴邊。
腦中凝滯的空白,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總算恢復了平日的機能。側首望去,安澄羽見到了面有擔心之色的尹紊。
原來他剛才昏過去了……竟然還沒做完就昏過去,實在太丟臉了!
傾身,脣靠著玻璃杯壁,安澄羽索性就這麼讓尹紊餵水,動都不想動。
「對不起。」大掌貼上安澄羽的背心分擔他的重量,對於自己前不久的放縱,尹紊無法不感到內疚。
相處將近兩年,安澄羽自然明白尹紊的心思,「不怪你,是我自己點的火。」
只是,怎麼樣也沒想到向來自制又內斂的紊,會在被撩撥之後變成肉食性生物……唉唉,真是失算、失算。
「不會再讓你這麼累了。」輕輕握住安澄羽的手,尹紊憐惜的在手背印下一吻。「……會影響到明天的期中考嗎?」
天使般的臉蛋,浮上一抹甜蜜的笑,「別擔心,這點事情還不至於產生什麼影響,早點睡就好了,不過……說到期中考,這次期中考和我的生日挺近的,好像只差兩天而已……」
呃……生日?!他的生日就快到了?!
安澄羽倏地瞪大了眼,想起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一年……已經到了嗎?!怎麼這麼快?怎麼能!
「澄羽?」安澄羽的不對勁讓尹紊的心跳瞬時停了一拍,「怎麼了?」
習慣性的咬住下脣,安澄羽悶聲不響,門齒在粉色下脣烙上一個血色印子。
「澄羽?」音量略略提高的又喊了安澄羽一次,眼尖的尹紊沒有錯過留在他脣上的輕淺\傷痕。
怎麼回事?澄羽到底怎麼了?
劍眉向中靠攏,尹紊放下杯子,長指小心翼翼的分開脣齒,不想讓安澄羽咬傷自己。
直到不屬於自己的指撫上嘴脣,安澄羽才從自己的心思回過神來。
望向尹紊,他在那雙幽邃如湖的眼中見到擔憂與不解,也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還咬著他的食指。
張口,安澄羽有些抱歉的以舌尖輕舔尹紊指上的牙痕,眼底,不安與深思輕輕搖曳。
本已平息的慾火,在安澄羽這麼有一下沒下一的舔著差點死灰復燃。
抽回指,尹紊捧住了安澄羽的臉,「澄羽,怎麼了?」
定定的看著尹紊,安澄羽欲言又止。
他該告訴紊一聲的,於情於理都應該這麼做……可是,他說不出口,而且,他也無法確定紊願不願意跟他去……
垂下視線,安澄羽躲開尹紊的目光,卻發現幫自己洗完澡的人竟然還沒打理自己。
心,驀地一緊。
感動?感動。
紊,永遠把他放在第一位,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可是……為什麼會隱隱約約的覺得不安,覺得心虛?
不懂。不懂,也不想懂,他只想紊永遠都陪在自己身邊,只要他一轉頭就能夠看見他。
「澄羽,是不是有話想說?」安澄羽逃避似的態度,讓尹紊的心情陷入一片灰暗。
柔嫩掌心貼上尹紊的手背,五指分別勾住比自己的要大上一些的手,安澄羽搖搖頭,笑了。
「嗯,我剛想到一件事。」視線沒對上尹紊的,安澄羽微捲的濃密睫毛,巧妙的遮蔽了他的眼神。
「很重要?」不勉強安澄羽非抬頭不可,尹紊輕問,莫名的感到失落。
「唔……」猶豫了一下,安澄羽點點頭,「嗯。紊,我睏了。明天,再告訴你,好嗎?」
「我知道了。」脣,彎起若有似無的弧線,尹紊為安澄羽調整了睡姿,對於他的反常不予追問,「早點睡,我去洗澡。」
「紊,」從黑色絲被中探出的白細柔荑向尹紊招了招,「頭低下來。」
問也不問的,尹紊很自然的就順著安澄羽的指示做。
「晚安。」挺身在尹紊的脣上偷了個晚安吻,安澄羽笑得心滿意足。
「睡吧。」大手愛憐的滑過細膩的臉龐,脣在額上點了下,尹紊在為安澄羽拉好絲被後才轉身走入浴室。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1-1 16: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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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拉起把手,熱水,便由蓮蓬頭傾瀉而下。
浴室裡,霧氣氤氳,溼熱的水蒸氣讓尹紊眼前的變得景象模糊不清。
……澄羽剛才到底想到了什麼事情?
被水打溼的臉龐流露出深思,一面清洗身體,尹紊一面想著安澄羽剛才的反常行為。
是什麼樣的事情才會讓安澄羽變得那麼不對勁?
思索著,劍眉更緊。
他所知道的澄羽,是個不會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人,可是,剛才,他卻很明顯失了神……
按下把手,水聲停了,只餘水氣四散。
算了,澄羽也說了,過幾天就會告訴他,到時候就會知道了。
抓來毛巾,尹紊一面擦著濕漉漉的髮,一面走到鏡前,準備刷牙。
黑亮的短髮變得半乾不濕,尹紊掛回毛巾,回首望向鏡子,不意瞥見自己右耳的墨綠耳扣。
凝望著,尹紊不自覺的抬手撫上墨綠耳扣,指尖細細描繪每一道紋路。
……快二年了吧?從認識澄羽到現在,已經快滿兩年了吧?
閉上眼,初見安澄羽的那一幕依舊清晰鮮明,明明是近兩年前的事情,卻像方才發生的一樣。
和澄羽的初次見面,大概是他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那時,他被尹家人指使的人追殺,身上也讓那些人砍了好幾刀,因為對方人數太多,再加上他手上沒有任何武器,所以,他只能拚命的逃,沒命的逃,逃到他兩腳都因為失血過多而發軟了他才停下,也才會倒在暗巷的垃圾堆旁,然後很自然而然的昏了過去……

  如果那時澄羽沒有路過,沒有多管閒事,他的下場不是變成垃圾堆旁的無名男屍,就是被尹家的人帶回去尹宅滅口。
澄羽……第一次覺得有天使的存在,就是在他看到澄羽的時候。
當時頭暈目眩的他是讓澄羽喚醒的,而一睜眼,他所看到的,就是身著白衣白褲,相貌清雅中性的澄羽,而澄羽當時的微笑,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天使。
他還記得,那時一睜眼,腦中閃過的就是這個字眼。
當時,澄羽的微笑很美,就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般的純潔,笑中,還帶著一點距離,只有一點點,但卻是永遠都縮短不了的距離……所以,他那時才不確定澄羽到底是天使,還是人類。

  拿起水杯與牙刷,尹紊低首擠牙膏,脣線,輕輕淺\淺\的揚了十五度。
兩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刷牙聲響起,尹紊的心思,飄飄搖搖地晃著,腦中畫面,一幕接著一幕,快速轉換。
待在澄羽身邊,隨著時間的過去,他,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尹紊,而澄羽,也不再是兩人初識時的澄羽……
這兩年,他對澄羽的稱呼,從一開始的「安澄羽」,變成了現在的「澄羽」;印象中,似乎是在前年的七夕祭不意脫口而出,而澄羽回以他燦爛一笑後,他就一直這麼喊著澄羽,直到現在。

  不只稱呼上有所改變,這些時間,他也學會他原本不會的事情,像是煮菜;忘了是哪次,澄羽心血來潮的教了他煮菜,一教,就是一個月,在澄羽的指導下,煮出像樣的家常菜對他而言已不是問題。

  也像是泡咖啡,澄羽嗜飲咖啡,泡咖啡的技巧也很高超,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學會了虹吸式的泡咖啡法,甚至,為了讓澄羽開心,他還特意去學怎麼泡愛爾蘭咖啡……
除了生活上的細節變了以外,他和澄羽的關係,也逐步的改變著,雖然都是小小的、緩慢的、細微的改變,但是,他和澄羽之間的關係,真的變了……不再像是主從,不再像是所有人與所有物,不再像是主人與寵物……

  漱口,吐出一口白沫,尹紊的眼,流露出淡淡情感。
他,喜歡這種改變。
但,真的可以嗎?這種改變……他可以不再視澄羽為所有者,而把他視為自己的情人嗎?
例行之事完畢,放好水杯牙刷,穿上衣服的尹紊推門走出浴室,赤足走在櫸木地板上,留下了與他腳型大小相同的水痕。
緩緩踱至床邊,尹紊輕悄的坐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動作,不願有驚醒安澄羽的可能性。
兩年……他們在床上的主動與被動,也交換了。
尹紊的眸懶懶垂下,目光落在了安澄羽熟睡的小臉上。
記得,那是今年三月吧,那時天氣還有點冷,澄羽抱著玩鬧的心態猛灌他酒,說是要讓他暖身,結果,酒後真的亂性──當時七分醉的他順著本能,幾乎吻遍了澄羽全身上下,而澄羽,那時好像覺得角色交換也無所謂,甚至還引導他這個新手該怎麼做……

  從那之後,他們主動與被動的角色,就交換到現在,沒有再換回。
猶帶水氣的大手,探向安澄羽。修長的指,有其自主意識的流連在絲般水滑的頰上。尹紊帶著溫柔笑意的瞳眸,滲入了幾分憐惜,幾分眷戀。
幸好,剛才的失控,沒讓他在澄羽身上留下太明顯的痕跡。
指尖,由天使一般的臉龐順勢而下,落在安澄羽不經意暴露在空氣中的優美鎖骨。不帶半分情慾,尹紊僅是仔細地、輕柔地撫著誘人的線條。
他……很不喜歡在澄羽的身上留下痕跡,不,與其說是不喜歡,倒不如說是捨不得;雖然希望能在澄羽的身上留下什麼來證明他是屬於自己的,可是,在很久以前的某次這麼做了以後,他反而不好受。

  那時,忘情的他在澄羽的頸上、鎖骨、肩胛、腰間、大腿內側都留下了青青紫紫的吻痕,在吻痕沒消退的那段時間,每次和澄羽纏綿,那些瘀傷,每每都讓他心疼。
所以,從那次之後,他親吻、啃咬澄羽的力道總會要自己記得放輕──他不想再見到澄羽白皙的皮膚上有著不適合他的青紫。
不過,他倒是很喜歡澄羽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跡,吻痕也好,咬痕也好,抓痕也好;他捨不得在澄羽身上留下任何傷痕,但,他不排斥讓澄羽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記。
那是他們互屬的證明。
所以,他心血來潮的時候,會刻意逗弄澄羽,延長澄羽得到高潮的時間,讓難耐的他在自己背上抓出紅痕,咬上牙印。
收回摩挲的指,尹紊笑了,很滿足、很滿足的笑了。
掀開絲被一角,躺入被窩的尹紊,以極為輕柔的力道將安澄羽移入懷中,而懷中的人兒,先是不悅的輕蹙眉,無意識的以頰蹭了幾下後,便更偎向他,眉也舒展開來,脣角甚至輕輕揚起。

  凝神望著懷中的天使睡顏,忍不住,尹紊低首吻上了安澄羽的脣角。
希望,這種幸福的日子,能這麼一直一直的持續下去──就算他們兩個都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子,這種平穩而幸福的生活方式,也不會有所改變……

  「什麼?!你再說一次!!」
秋陽普照,晴空朗朗之午時三刻,一陣驚人的大吼,從蔚心學園的紅葉走廊上傳向四處,嚇得飛鳥驚慌亂竄。
很有先見之明的放下捂上耳朵的雙手,安澄羽的表情態然自若。
「我說,下個禮拜,我就要到日本的蔚心留學。」
平靜的,甚至是漠然的,態度始終像個局外人的安澄羽,說出了相當於塑膠炸彈爆炸威力的話語。
「為什麼!!」
激動的向前跨了一大步,方才發出狂吼的高大少年,耿剡律雙手搭上安澄羽的肩,猛力的前推後扯,似乎想藉此搖醒剛剛說了瘋言瘋語的他。
被好友搖得頭昏眼花,安澄羽就算想開口解釋也無能為力, 「剡律……不要搖了,我快受不了了……嗚噁──」
聽到安澄羽虛弱欲吐的聲音,耿剡律才心有不甘的罷手,不過燃著怒火的眼眸,還是忿忿的盯住他,「澄羽,你剛才的話最好只是玩笑!」
食指與中指點住額心,緊閉雙眼的安澄羽,試著抑止眼前旋飛不停的閃閃金星,「不是玩笑,聽我說……」
「不是玩笑?!」耿剡律又是一吼,不過,在他還來不及衝向安澄羽之前,站在他身後的情人,衛非攸立即制止了他的行動。
「非攸?」耿剡律皺眉回望,不解情人為何要拉住自己。
「聽澄羽怎說。」表情向來是似笑非笑的衛非攸此時皺緊眉心,臉色非常、非常難看。
不過,在場的四個人,除了頭昏眼花花的安澄羽以外,就屬臉色慘白的像個鬼的尹紊最令人擔心。
定定的望著天使一般的少年,最有立場質問安澄羽的尹紊不言不語,忽白忽青的臉色,徹底反映出他此時的心情。
「先坐下來吧。」率先在楓樹下坐了下來,安澄羽向三人招招手,示意他們也坐下來說話。
「為什麼你會這麼突然的說要去日本的蔚心留學?快說!!」擺出一張猙獰的面孔,耿剡律才盤腿坐下,便催促安澄羽快快給他一個交待。
「剡律,拜託,我的頭已經夠暈了,別吼了。」右手按著太陽穴,額際抽痛不已的安澄羽緊蹙細眉,模樣難受。
悶不吭聲的,坐在安澄羽身畔的尹紊將安澄羽移入懷,讓他的身體能夠有個依靠,不會那麼不舒服。
只是,舉動如此溫柔的他,臉色依舊、甚至更加難看。
轉首想給尹紊一個感激的微笑,一回眸,安澄羽卻在那雙無盡幽闇的瞳中,瞧見了被人狠狠傷害的眼神。
心虛又難受的別開眼,他看向咬牙切齒的耿剡律,再望向隱忍怒火的衛非攸,他知道,前往日本留學一事若不交待清楚,他恐怕會被眼前這一狗一貓的好友宰了。
「你們還記得我以前提過的事情嗎?就是企業聯姻那件事。」
「不記得。」耿剡律倒是乾脆,早把舊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那不是兩年前的事了嗎?」對於這件事,衛非攸還有點印象,「你父親還是決定要把你當成籌碼?」
「是啊,這一次,他挑在我滿二十歲的那天,要把我專機送到日本去。」聳了下肩,安澄羽的笑容,有著苦中作樂的自嘲意味。
雙手緊緊環抱住懷中的安澄羽,尹紊根本笑不出來,只能盡可能的維持著空白表情的面具。
「為什麼?」提出疑問的是衛非攸,「既然他沒有在你十八歲那年把你送出去,為什麼現在會有這種打算?」
「我從頭說起好了。」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後,安澄羽才又睜開那雙清澈的眼眸。
「在我十八歲那年,那老頭是有把我送人的打算,而他之所以會打消這個主意,是因為他要送的那個對象因為財務問題處理不當,破了產,所以,我才沒有被綁上蝴蝶結送給某個千金小姐。」
「你運\氣還真好。」耿剡律搖頭,嘖嘖有聲。
「一半是運\氣,一半是我的努力。」提及往事,安澄羽淡淡的笑了,「那間公司之所以會倒,是因為我找了那隻不敗狐狸和你的表姊幫忙我聯手弄垮,我才逃過一劫。說起來,能及時搞垮它,我運\氣是真的不錯。」
「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耿剡律怪叫起來。
「因為我不想讓你們擔心,所以就沒說了。」這個理由,卻讓安澄羽身後的尹紊鬆開了手。
安澄羽立即回望,卻發現尹紊避開了自己的眼神,不願正視自己。
「紊……」噙住下脣,安澄羽的十指,牢牢箝住尹紊的雙手,因為過度使力而微微發抖。
身後傳來若有似無的輕嘆,尹紊再次圈住安澄羽,雙眼閉合如蚌。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也把這次的對象弄垮算了!」耿剡律吼了過去,「這樣子,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剡律,你當我是什麼?」耿剡律不經大腦的話語,逗出了安澄羽的笑意,也讓衛非攸搖頭嘆氣。
「你不是對這種事很在行嗎?」皺起眉,對於方才脫口而出的話語的愚蠢程度,耿剡律顯然是沒有半分自覺。
「我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好嗎……」重重一嘆,安澄羽不得不提醒耿剡律這個事實。
「剡律,我不是什麼大人物,也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我怎麼可能想弄垮哪個公司就能弄垮哪個,更何況,這次的對象,可是在日本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商社吶,又不是說倒閉就倒閉,再說,這次的對象,還是有恩於我的人……」
語畢,安澄羽不再開口,而其他三人也無語,四個人,就這麼默不作聲,各自懷抱各自的心思。
一片靜寂,由若有所之的衛非攸打破,「總之,你去日本的蔚心是勢在必行了?」
緩緩吐出長息,安澄羽無奈點頭,「沒錯,下禮拜,在我滿二十歲的那天,我非走不可。」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答案的確只有一個,沒得選擇──這是一年前就約定好的條件。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耿剡律的眼,輕易洩露出他心中的不甘與難捨。
面對有著數十年交情的好友,安澄羽只能搖頭以對。
他也不甘心,他也捨不得,但是……他還是非走不可……
「耿學長、衛學長。」
低沉沙啞的嗓音,來自於從頭到尾都沒吭一聲的尹紊口中。
被點到名的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臉色難看,眸光低垂的尹紊身上。
「能不能,請你們兩位先離開這裡?」擁著安澄羽的尹紊身體輕顫,像是在極力著壓抑著什麼一般。
對望一眼,衛非攸與耿剡律兩人同時起身,沒有異議的離開了原地。
於是,楓紅似火的樹下,只剩身子密密相依的尹紊與安澄羽。
〔頭開始抽痛,手指變冰的...不過,待會兒還是得去寫下一節...不然就沒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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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透過一層厚厚的強化窗,視界,有其節奏性地緩緩下傾。
窗外,青天白雲,天氣晴朗異常,就連富士山的模樣也清晰可見。
機上的廣播聲,幾乎是在尹紊望向窗外的同時響起,大致報告了東京當地的氣溫與天氣狀況,以及旅途愉快之類的祝福語。
十數分鐘後,飛機,平穩地抵達了成田空港。
搭上接駁巴士,辦好出境手續,與安澄羽並肩走在機場大廳裡,直到此時此刻,尹紊才真真切切有了「離鄉」的感受。
耳邊,是自己所不熟悉的語言、口氣、腔調。
擦身而過的臉孔、體型,雖與台灣的是如此相似,但,在輪廓上,還是有著微妙的差異存在。
這裡是日本──終於,還是來了……
「紊,怎麼了?」停下腳步,安澄羽不無好奇的仰首打量著身旁眉微皺的人,想知道他的步伐為了什麼而加快,也想知道他眉頭為什麼會皺在一起。
咦……仰首?
安澄羽秀氣的眉也皺了起來。
他……看紊已經需要抬起下巴了嗎?紊現在到底多高?
看向發聲的安澄羽,尹紊才想答話,卻看到天使一般的臉龐正愣愣的看著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澄羽?」抬手輕觸安澄羽,尹紊的指尖,由冷冷的頰滑向小小的下巴,然後,自然的以姆指與食指輕輕扣住。
「紊,你多高?」安澄羽應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雖然有些不解,尹紊還是乖乖回答,「一八七。」
一百八十七公分?!紊的身高竟然追上剡律的了?
「你長高好多……」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紊也才快一百八而已……兩年不到呢,竟然長高了近八公分。
拉開尹紊的指,安澄羽認認真真的看著立在眼前的人。
審視打量的目光,從尹紊足下那雙黑色方楦皮鞋、裹住一雙長腿的深藍牛仔褲,慢慢移往穿著高領墨綠毛衣,外罩黑色長大衣的上半身,最後,安澄羽的視線,停留在那張不管是第幾次見到,都會讓人驚豔不已的精緻臉蛋。
紊……真的變了。紊變得比兩年前更高、更挺拔,臉、表情,也開始有了男人味。
望著尹紊,安澄羽在那雙如黑曜石般烏亮的眸底,清楚的見到了自己的模樣。
較紊為矮小的個頭,穿著米白色高領線衫與亮褐色的尼龍鋪棉背心,下半身搭的是咖啡色的燈芯絨直筒長褲,這樣的穿著,更讓他那張據說像天使一樣的面孔讓人猜不出年齡。
不管怎麼看,現在的他,與兩年前的他幾乎完全無異,但……紊,已不再是兩年前的紊。
大概再過個兩、三年,紊現在就已不明顯的中性氣質會完全消失,然後,他就會完全地蛻變成一個男人──
安澄羽倏地撲入尹紊懷中,十指牢牢的揪住尹紊身後的衣料,完全不在乎兩人現在置身於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更不在乎有多少對眼睛直盯著他們不放。
「澄羽?」納悶,尹紊也沒推開安澄羽,大掌只是輕輕撫過淡色的髮絲,「怎麼了?」
咬著下脣,安澄羽略略退離尹紊,十指改以捉住大衣的前襟。
揚高眼睫,他望著尹紊,清澈如湖面的大眼,迅速掠過了屬於不安與脆弱。
沒捕捉到安澄羽眼中一瞬即逝的不安,尹紊只來得及看到令他不捨的脆弱,「澄羽,不舒服嗎?」
搖搖頭,安澄羽一言不發,只是益加地緊抓大衣,修長十指更顯白皙,手背的青藍色靜脈隱約可見。
擔心地瞅住半聲不吭的人,尹紊的手,包住了安澄羽的,大大的掌,傳遞著能安定人心的熱度。
手心裡的冰涼,讓尹紊索性拉下身前的小手,細細的用自己的掌心煨暖,「澄羽,冷嗎?」
再度咬上下脣,安澄羽的頭先是一偏,接著,他輕輕點了兩下。
二話不說地,尹紊立即解開扣子,將大衣披覆在安澄羽過於單薄的肩上,並為他扣上整排排扣。
像個傀儡娃娃般的動也不動,安澄羽乖順的任由尹紊擺佈。視焦,始終只放在尹紊的臉上。
「紊。」看著、看著,安澄羽無意識可言的喊了尹紊。
望向安澄羽,尹紊眼裡有著詢問的意味。
「紊。」就像是沒看到尹紊似的,安澄羽又喊了一次,表情木然。
尹紊似墨精心描過的劍眉,因為擔憂而緊緊皺了起來,「澄羽,怎麼了?」
水光漾漾的大眼眨了眨,安澄羽無神的瞳中,映照出機場大廳的風景。
掙開尹紊的手,粉脣輕啟,他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澄羽?」眉心鎖死,尹紊從沒見過這樣子的安澄羽。
「……吻我。」
垂下頭,柔荑分別抓住大衣兩側,安澄羽的聲音細不可聞,險險被大廳裡的波波聲浪給沖離消散。
尹紊愕然,沒想到會聽到這種要求。
「吻我。紊,吻我……」緩緩抬起頭,向前跨了半步,安澄羽看著尹紊,冰冷的手貼上了他的腰。
雖然不懂安澄羽的反常從何而來,不過,尹紊還是依了他的心意。
蜻蜓點水般的吻。有著顧忌的吻。
這種吻,安澄羽並不滿意;他要的,是更強烈、更能讓他心跳加速的吻,不是這種像是問候的吻。
這樣的吻──這樣的吻──
這樣的吻完全無法讓他甩開胸臆間沒由來的惶惶然!
不過,什麼話也沒說,安澄羽只是靜靜的看著尹紊。
看出了安澄羽無聲的索求,尹紊再度傾身,脣在即將碰觸到熟悉的脣時,卻教冷冷涼涼的手給掩上。
退離些許,尹紊不解的眸光,迎上了安澄羽的微笑。
那是一抹如天使般的清麗微笑,也是安澄羽最常掛在臉上,用來面對他人,像張保護面具的微笑。

  「少爺。」
不解,直到身後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音,才轉為恍然大悟。
尹紊緩緩旋身,不意外的見到了三名西裝革履,鼻樑上皆架有墨鏡,不管怎麼看都不像上班族的男人。
他知道這三個人,分別叫玄衛、青衛、白衛。
他們,是澄羽的貼身保鑣,同時也負責處理澄羽身邊大大小小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這三個人有著往昔忍者一般的身手與性格,對澄羽的忠誠\程度令人瞠目結舌。
只是,即使如此,澄羽脆弱的模樣,也從未在他們三人的面前顯露半分……
「來得真快。」面帶微笑的安澄羽,宛如天使一般的純真無害,「說吧,那老頭又交待了什麼?」
三人之首,玄衛向前踏了一步,而青衛在同時送上一件黑色雙排扣的軍式毛料大衣給尹紊,白衛則遞給兩人鐵罐裝的熱飲。
「安先生要我轉告少爺,對於紊少爺的身份,請謹慎定位,不要讓億帆運\輸有任何蒙羞的可能。」
玄衛的語氣疏冷,語氣明顯對於口中那位安先生相當鄙夷;這也是他們的特異之處──儘管他們安澄羽的父親找來的,但,他們也不屑為其效力,更遑論盡忠,對他們而言,安澄羽才是唯一的主子。
「哦?」秀眉輕挑,安澄羽眼裡有著淡淡的笑意,「他連紊到日本的消息也曉得?」
「請少爺原諒屬下的封鎖不周。」玄衛的上身前傾四十五度,視死如歸的表情,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打算以切腹來謝罪的武士。
安澄羽輕笑了起來,眼裡閃動的光采是惡作劇得逞的淘氣,「玄衛,別這麼認真,就算你們再怎麼全力封鎖,那老頭也不可能查不到這消息,我沒怪你們的意思。」
「少爺。」方才送上熱飲的白衛上前一步,「屬下已把少爺的住處打理完畢,請少爺先到那兒休息。」
看了眼腕錶,安澄羽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他看向尹紊,「紊,累嗎?」
拉開鐵罐的拉環,尹紊將手中的熱可可交到安澄羽手上,搖搖頭。
啜了口甜甜熱飲,安澄羽如黑水晶的眼珠子轉了轉,笑了,「青衛,有沒有另外準備衣服?」
先前送上大衣的青衛向前一步,「在車上,少爺現在要換上嗎?」
「到車上再換。」沉穩的眸看向三名男人,安澄羽收斂了笑意,只餘一彎淡淡淺\笑,「我和紊先到蔚心一趟。白衛,行李拿了沒?」
「屬下已將行李拿到車上。」
「那麼……你先回去,順便準備兩套晚上拜訪小柳社長的衣服。玄衛、青衛,送我們到蔚心報到。」
指令一下,三名男人立刻有了動作。
「紊,我們走吧。」揚起大大的笑容,安澄羽咧開一排白牙,眼裡的笑意襯得他神采奕奕,而他方才的不安與脆弱,就像是曇花一現的海市蜃樓。
握住了安澄羽依舊冷涼的手,尹紊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的走在他身側。
……為什麼,澄羽剛剛會突然要他吻他?
看向與平日無異的安澄羽,抿了抿脣,尹紊決定不向他詢問這個問題的解答。
只因為,他不希望澄羽的笑容,會因他提出的問題而消失……
只要澄羽笑著,一切都無所謂,就算,要他當隻逃避現實的駝鳥也──無所謂。
是的,無所謂。對他而言,只有澄羽,才是唯一重要的。

  雙胞胎。
這是尹紊見到小柳家兄妹的第一印象。
倒不是指相貌或是身材什麼的,而是氣質。
他和安澄羽現在所在的位置,是高中部南區的行政大樓一樓,而站在他們兩個面前的,是一名青年與一名少女。
這兩個人,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小柳家那對兄妹──在機上時,澄羽曾給他看過他們的照片以及相關資料。
青年,有著狹長的眼與薄利的脣,是個很典型、傳統的日本俊男,而青年身畔的少女有著明亮大眼與潤澤如花的脣,出色的容顏,可與同國籍的知名美少女們一較高下。
即使是差異如此之大的外形,他們所散發出的氣質,卻沒有任何分別──內斂、穩重、精明幹練,而且,慣居於領導地位。
只是……為什麼他總覺得好像在更早、更早以前,就曾見過眼前這名少女?
「你們好。」
相貌強烈搶眼,眼神銳利卻內斂的修長青年,推了推眼鏡,率先向安澄羽及尹紊以標準的中文打招呼,「歡迎來到日本,我是大學部的學生會會長,小柳清也。」
「我是小柳理緒,高中部的學生會會長,午安。」清麗可人的少女,也以親切微笑上前向兩人問好,清脆嗓音裡有著濃濃的東京腔。
「你們好,我是安澄羽,這位是尹紊。」揚起營業用的天使微笑,安澄羽禮尚往來的以流利日語回應,「報到的手續,就要麻煩兩位協助了。」
「請不用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點頭為禮,小柳清也邁開步伐,「我先帶兩位到學生會室辦理報到手續,請跟我來。」
笑了笑,落後兩位帶路人一步,安澄羽習慣性的將手交給尹紊的掌心,腦子裡轉的是方才玄衛交給他的資料。
小柳清也,二十一歲,大學部學生會的現任會長,學生會會長的身份,自國中時代維持到現在的大學部,未曾中斷,而其玩票性質的聯考成績,曾是東大的榜首。
除此之外,小柳清也還精通中、英、德三種語言,法語及西班牙文也有所涉獵……這樣子的人,說是菁英,甚至是天才也不為過吧?
走入電梯,安澄羽評估的目光,從小柳清也勁健的背影,轉移至體態窈窕的小柳理緒身上。
小柳理緒,十八歲,雖是女性,卻絲毫不遜色於兄長,學生會會長一職,也是由國小部一路連任到現在就讀的高中部……
雖然蔚心是所男女平等的學校,但以日本的國情風氣來說,女性的地位仍是低於男性,而小柳理緒竟能多次連任會長一職──她的能力與手腕,時下高中生絕不可能並駕齊驅。
這麼優秀的女性,就是他的未婚妻,他未來必定的伴侶嗎?
勾起意味複雜的淺\笑,在走出電梯,進入高中部的學生會室時,安澄羽抽出了被尹紊盈握於手心的柔荑。
節奏強弱、輕重各異的腳步聲,直到小柳清也一聲請坐,才全數停下。不到一秒,又一陣細碎有致的跫音,然後,是小柳理緒的請用茶的招呼聲。
「這是兩位的學生ID卡,還有兩位的選課單與社團、外宿申請表,除此之外,還有一本學園內部簡介,裡頭有蔚心各部詳盡的地圖與各社團簡介,校規與注意事項也在裡頭。」
分別遞給安澄羽及尹紊一個牛皮紙袋,小柳清也面帶微笑的繼續解說,「學生ID卡可以在學生餐廳與商店街使用,同時也是學生宿舍房間的鑰匙卡,如果要借閱圖書館裡的書籍或光碟片、使用校園的公共設施,也必須透過這張卡片,基本上,應該與台灣的蔚心無異。」
「至於假日方面,」小柳理緒的聲音隨後補充,「除了寒暑假以外,為配合國人賞花的習慣,我們在四月中旬還多了一個彈性假期,為期十天。」
「我明白了,謝謝。」向兩人露出天使般的微笑,安澄羽抽出了外宿申請表,龍飛鳳舞的填上了位於日光區的住處地址。
瞥了眼安澄羽落於紙上的字跡,尹紊也在外宿申請表上填上了相同的地址,隨後,又抽出了社團申請表,毫不遲疑的在圍棋、劍道、弓道社前的勾選欄位上打了勾。
微微一笑,安澄羽則在自己的社團申請表上勾選了自由搏擊、射擊、咖啡同好會。放下筆,他將兩人填妥的表格遞給小柳清也。
迅速掃視過兩人的表格,小柳清也開口說話,「安同學,不介意我直呼你名字吧?」
見安澄羽微笑,小柳清也才又啟口,「根據學生基本資料上面,你曾是台灣蔚心高中部的學生會副會長、大學部的學生會副會長。澄羽,你的能力,讓我的印象相當深刻,所以,如果可以,我想請你加入大學部的學生會,成為學生會的一員。」
「我想,我無法勝任。」搖搖頭,安澄羽軟聲拒絕,「我不否認我過去的表現,但,那是在台灣,並非在日本。我對日本的蔚心並不熟悉,也不了解這裡的風氣與人文風俗,抱歉,我認為我幫不上忙。」
「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氣勢懾人的俊臉揚起淺\笑,小柳清也並未將安澄羽的拒絕視為拒絕,「畢竟,你是一位相當優秀的人材,學生會如果錯過你,就是我這個會長的錯了。」
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安澄羽將話題轉移開來,「社團申請大概要幾天才能得到回覆?」
「社團活動的時候就可以確定能否進入其社團。」笑盈盈的從兄長手上拿過尹紊的申請表,小柳理緒的笑顏甜美可人,「不過,尹同學的現在就可以確定。尹同學,我是劍道社的社長,歡迎你加入劍道社。」
迎視燦爛如春花的笑臉,尹紊只是淡淡頷首,心跳依舊平穩,不過,腦中卻又浮上了讓他困惑不已的似曾相識感。
好奇怪,為什麼會這樣?是他曾見過小柳理緒,還是,只是一種單純的既視感而已?
可是……為什麼小柳理緒的笑容,會讓他有一種很懷念的感覺?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他們是擁有共同兒時回憶的青梅竹馬?!
怎麼可能?不可能的……但,為什麼,眼前的小柳理緒會像一首久遠的、深藏的歌曲,讓他覺得好懷念、好懷念?
帶著一點迷惑的水亮眼眸,就這麼定定的放在小柳理緒的身上。
忘了該移開,忘了不該這麼失禮,尹紊,只是一心一意的摸索著,試圖要抓住那種奇異感覺的尾巴,就像是困在茫茫夜路中見到一盞光明的旅人,只想快快找到、快快抓住光源。
低首審視資料的小柳理緒與小柳清也,沒有察覺到尹紊的凝視,就連尹紊本身也沒有自覺,只有安澄羽──
紊,從剛才,一直到現在,都看著小柳理緒。
但是,為什麼?
試著整理思緒,試著判斷原因,但,安澄羽發現自己竟心浮氣躁,一點也無法靜下心來,只想野蠻的把小柳理緒打包扔出紊的視線,然後再給紊一個徹底的、完全的吻,讓他呼吸困難,讓他昏頭轉向,讓他眼中只有他一個!
除了自己以外,他從來沒見過紊的眼神停在誰身上這麼久過!
沒錯,小柳理緒很美,就連什麼國民美少女或是知名的年輕女藝人也無法和她比,但是,這樣的人,台灣並不是沒有,尤其是蔚心的學生會,不管是高中部還是大學部的,女性幹部們,大部份都有小柳理緒這種,甚至是以上的水準。
但,那些美女們,並未曾讓紊多看一眼,就連和他算得上有交情的會長與書記,紊也不曾多給半分注意。
紊對人一向是冷淡的,不管對方是男性或是女性,可是,為什麼紊現在會這麼看著小柳理緒?這到底是為什麼!
很氣、很惱。
又妒、又怨。
但是,手腳卻開始發冷,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
害怕。
雖然不想承認自己的害怕、不安,也不相信自己會有處於弱勢的一天,可……他從來沒有見過紊這麼注意過任何人,就連自己和紊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紊也沒有這麼看著他!
白玉般的手,不自覺的緊緊握成了拳頭,雖然不情願,安澄羽還是很孬的低下了臉,別開了目光。
逃避現實也好,懦弱也好,什麼都好,他就是不想再看到紊看著小柳理緒的樣子!!
「安學長,你不舒服嗎?」小柳理緒清清脆脆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轉回眸,回過神的安澄羽才發現三人的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尹紊,眼裡的關切與憂心,直率,而且真實。
看向尹紊,安澄羽輕搖頭,脣角微彎,要他不必擔心。
接著,抑下不快感,強逼自己別對初次見面的小柳理緒擺臉色,安澄羽朝她歉然一笑,「我沒事,只是有點累而已,抱歉,讓妳擔心了。」
「澄羽,需要送你回去休息嗎?」小柳清也起身,詢問,似乎只是一個禮貌,沒有任何實質作用。
「我不希望麻煩你們,讓紊送我回去就好。」對上小柳清也的視線,安澄羽有禮也疏遠的婉拒了他的強勢好意。
「那麼,起碼讓我們送你到大門口。」小柳理緒也起身,態度之強勢果決,其實絲毫不下於她的兄長。
再拒絕,似乎未免太不近人情,於是,點頭、微笑,安澄羽與尹紊幾乎是同時自沙發站了起來。
走出學生會室,進了電梯,到了一樓,搭了專車到正門口,小柳清也停下了步伐,目光,落在安澄羽的臉上,「澄羽。」
微笑以對的同時,安澄羽也注意到小柳清也身後的那輛銀灰色休旅車。那是送他和紊到蔚心來的車,而打開車門的青衛正往自己走來。
「很高興能夠認識你,你果然就像家父所說的。」小柳清也此時的爽朗笑容,讓安澄羽有些意外,「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晚上能到寒舍一趟,讓我們為你與尹紊接風洗塵。」
「這是我的榮幸。」沒想到,小柳清也笑起來和剡律好像,雖然,他和剡律的本質完全相反,但是,他和剡律真的有點像……   「事實上,我也有上門拜訪小柳社長的打算。」
「那麼,如果方便的話,晚上七點,小柳家等兩位的大駕光臨。」語畢,小柳清也面帶微笑的伸出了手。
同樣伸出手,安澄羽握住的手有著誠\懇的力道。
收回手,他給小柳兄妹一個燦爛如天使一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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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晚間五點四十五分,一輛漆黑惹眼的MPV MAZDASPEED,悄然無聲的駛抵小柳宅。
「少爺,到了。」拉起手煞車,坐在駕駛座的玄衛解開安全帶,輕道。
後方,沒有給予半聲回應。
「少──」玄衛回首,卻見到熟睡在尹紊身上的安澄羽,入境隨俗的當起趴趴熊來。他立即噤聲,目光,與尹紊沉靜無波的瞳眸對上。
視線交接,會意的點點頭,玄衛回首,與坐在副手座的白衛在拿了東西後,便一先一後地走下車。
累成這樣……下次,不管澄羽怎麼說,他都不會放任他盯著電腦螢幕不放了。
大手憐惜的整理安澄羽柔軟的髮,繼而撫平米白套頭毛衣上的縐褶,尹紊輕輕吻了吻近在咫尺的白淨額角。
「嗯……」發出了小動物般的低吟,安澄羽緩緩睜開雙眼,長睫眨了眨,似乎弄不清自己身置何處。
「醒了?」低柔,又兼具幾分青澀的少年嗓音,聽在安澄羽的耳裡像他最愛的中提琴。
「這是哪裡?」孩子氣的揉揉眼,打了個小小呵欠,安澄羽雙手自然地環上了尹紊的頸,撒嬌的蹭著他。
睡眼惺忪的可愛模樣,泛著粉粉紅潮的嫩頰,對尹紊而言,這無疑是個誘惑。輕吻上安澄羽的脣角,他低語,「小柳家的門口。」
「已經到啦?」扁了扁嘴,安澄羽鬆開了尹紊。
雙掌上抬,牢牢的扣住了尹紊的肩,安澄羽以一種孩子氣的口吻絮絮叨叨,「紊,你知道,我喜歡小柳社長,我也不討厭小柳兄妹,但是……我還是很不想踏進小柳家門一步。」
尹紊沒說話,只是啄吻著安澄羽的脣。
他知道,這時候什麼話都不需要說,因為,澄羽只是純粹在發洩、在向他撒嬌而已,六點一到,澄羽還是會乖乖的下車按門鈴。
「可是……」安澄羽長長吐了一口氣,「就算不想進去我還是得進去。我還是得去盡我的義務,就從踏進小柳家開始。只要踏進一步,我就得開始做我該做的事情……啊啊──討厭吶,煩死人了啦!」
是的,這點澄羽和他心知肚明。
所以,他所能做的只有傾聽,還有……
「澄羽。」
「嗯?」
「可以吻你嗎?」
讓澄羽盡情的撒潑耍賴。
尹紊提出的問題,安澄羽的回應是一彎淺\笑,接著,他搖搖頭,「不可以。」
然後,說出拒絕答案的人兒傾身,軟軟的脣貼上了發問者的嘴。
軟嫩舌尖勾引一般的描繪著偏涼的脣瓣,安澄羽趁隙竄入熟悉的氣味裡,纏上了同樣柔軟的舌頭。
吻著,他也提起上身,雙臂緊緊圈住尹紊的肩頸,輾轉深吻,如白玉雕成的十指,穿梭在尹紊的髮間,揉弄著與其眸色相同的三千青絲。
尹紊的回應,是更加摟緊了安澄羽纖細的腰身,激烈而憐惜、熱切而溫柔的糾纏著在口中游移的舌。
靈活指尖從髮間溜往下方,安澄羽扯開了尹紊披掛在肩上的深藍線衫,拉開了尹紊淺\灰高領上衣的拉鍊。
脣舌分離,安澄羽的脣落在尹紊暴露在空氣中的頸子,刻意在上頭吻囓出屬於自己的印記。
薄薄的眼皮半垂,尹紊微抬下顎,頸子側向一邊,順服的讓安澄羽如同傳說中的吸血鬼一般,在自己的頸動脈處反覆吮吻、啃囓。
慵懶眸光不意掃過窗外,尹紊見到了玄衛,而他正看著腕間的錶面,模樣似乎有些為難。
「澄羽,」大掌貼上安澄羽的背心,尹紊低喚,「時間到了。」
聞言,安澄羽停下了吮吻。將高領上衣的拉鍊拉回原位後,安澄羽拾起被自己扔在一邊的長袖線衫,重新繫上尹紊的肩。
帶著不滿的表情,花瓣般的脣微嘟,安澄羽打開車門,而尹紊則莞爾的輕揚脣線,也跟著下了車。
一下車,白衛便遞給安澄羽一件深灰色的毛料外套,「少爺。」
「現在幾點?」接過兩側下襬開了淺\衩的外套,安澄羽很快的穿上。
尊貴優雅的喀什米爾毛料上衣、叛逆狂野的黑亮皮質長褲,再搭上貼身的西裝外套,整體既矛盾又協調,襯得天使一般的容顏更為亮眼──尹紊,完全無法將視線從安澄羽的身上移開。
「五點五十九分。」回答的人是玄衛。上前一步,他將手上的禮盒遞給安澄羽,「少爺,需要我們待在外頭等嗎?」
「不了,我想小柳社長會留我們過夜。」接過玄衛準備好的禮盒,安澄羽走向小柳宅的大門,按下門鈴──
         ※※※
走在原木鋪成的廊道上,身著和服的管家,與安澄羽及尹紊保持著一步之距,在兩人前方領著路。
經過幾個轉角,管家在一間和室門前停下了腳步。
恭敬地拉開紙門,首先映入安澄羽以尹紊眼中的,是一家四口和樂融融的天倫景象。
「晚安,小柳先生、夫人。」露出燦爛的笑容,安澄羽躬身向兩名長輩請安,而尹紊亦鞠躬行禮。
「澄羽,你還是一樣的準時。」坐於主位的男人是小柳家的家長,同時,也是朝帆商社的社長;在見到安澄羽的笑臉時,他熱情的向來人招手,「來、來,快進來,別站著說話。」
這就是對澄羽有恩的小柳社長……?
這個人,是屬於豪爽海派,言出必行,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性格吧?他和小柳兄妹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打量的視線,不著痕跡的落在坐在首位的男人身上,接著,尹紊的注意力,又移到了男人身畔的女人身上。
比較起來,小柳兄妹的氣質,要和小柳夫人的相近多了……都是相同的內斂穩重,雖然表面上以小柳社長為尊,但,實際上的掌控權必定是在小柳夫人的手上……她,應該是朝帆商社的影子社長吧?
「那麼,打擾了。」輕頷首,安澄羽與尹紊走入了和室,分別在小柳清也與小柳理緒身旁的空席落座。
坐定,安澄羽便將準備好的拜訪禮盒,放上已經擺放了六套餐具的桌面,「小柳先生,這一點心意,請您收下。」
男人皺起眉,「澄羽,人來了就好,何必這麼客套。你把叔叔當外人看呀?」
「沒這回事,叔叔。」露齒一笑,安澄羽從善如流的換了對男人的稱呼,「禮不可廢,何況,叔叔對我這麼照顧,送禮是應該的。」
聽了安澄羽的話;或者是因為他的一聲叔叔,男人這才展眉,「真是,不管叔叔怎麼說都說不過你。」搖搖頭,他提高了音量,「和枝,可以上菜了。」
門外,立刻有了動靜。三十秒後,十數道精緻而傳統的日式料理,一一被擺上泛著原木光澤的桌面。
小柳家家長的一聲開動後,和室裡的六個人才都舉箸用餐。
「澄羽,你旁邊這位,應該就是你提過的那位學弟吧?」
用餐間,小柳家女主人的注意力,放到了安澄羽身邊的尹紊身上,「他的禮儀相當不錯呢,很少看到這個年紀的孩子,能夠使用正確的順序與方式來品嚐懷石料理。」
安澄羽還來不及回話,尹紊已經頷首回禮,「謝謝夫人稱讚。」
紊聽得懂日語?
看著尹紊平靜無波的側臉,安澄羽相當意外。
「澄羽,你這位學弟怎麼稱呼?」這次發問的,則是小柳家的家長。
呆了下,安澄羽才望向小柳家男主人,「他叫尹紊,是我的直屬學弟。」
「您好,我是尹紊。」放下筷子,尹紊重新端正坐姿,躬身向兩名長輩自我介紹,難得的說了一長串的話,
「學長平時很照顧我,再加上我們湊巧同時通過這季的轉學考,所以,學長便帶著我一起過來日本,也才會我登門拜訪貴府,如果有打擾之處,請接受我的道歉。」
如果說,尹紊之前回應小柳夫人的話讓安澄羽感到意外的話,那麼,他現在的自我介紹,帶給安澄羽的就是驚嚇外加錯愕了──紊會說日語?不但會說,還流利到像是當地人的地步?!
「你的日語說的很好呢。」意外的人,不只是安澄羽而已,小柳家的女主人也相當訝異,「不只如此,你的口音還有一點京都腔……紊,難道你曾在日本待過嗎?」
「我曾在京都住過兩年。」尹紊的態度平淡若水,依舊沉靜。
紊在日本住過兩年???
安澄羽霍地轉首看向尹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紊在京都待過兩年?!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紊從來都沒有跟他提過!
「在京都住過兩年?」發言的人,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小柳理緒。
「尹同學,請問你住在京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她的態度端莊,隱約透著旁人難以察覺到的興奮與期待。
「八年前。」雖然不解,尹紊仍是照實回答。
尹紊的回答,讓小柳理緒的大眼在瞬間亮了起來。點頭答謝,她脣畔的那抹輕淺\笑意益加深刻。
小柳理緒的微笑,讓尹紊的不解轉微困惑──他,一定在哪裡見過小柳理緒,只是,在哪裡?又是在什麼時候?
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尹紊只是反覆思索著小柳理緒帶來的那份熟悉感究竟是從何而來。
「好了、好了,菜都要冷了。」小柳家男主人向尹紊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再問下去,紊就都不用吃飯了。來,吃飯、吃飯,澄羽也是,你好像又瘦了,多吃點,千萬不要客氣。」
於是,眾人又再度拿起筷子用餐,只是,尹紊略為迷惘又揉合了深思的目光,總是在菜餚與小柳理緒之間飄移不定。
席間,沒有人發現尹紊的反常──只除了,距離他最近的安澄羽。
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在意,也因為困惑,所以,安澄羽秀氣的眉緊緊皺起。
為什麼,紊會這麼注意小柳理緒?這到底是……
脣,緩緩抿起。
除了不解以外,安澄羽的胸間,還有著更多、更多的不快。
他會弄清楚的……他,無論如何也得弄清楚紊這麼失常的原因!
            ※※※
雖然太陽下山有一陣子了,天空,仍透著些許光亮。
深藍色的蒼茫上,塊狀的雲朵隱約可見,而東邊,綴著一勾彎月,銀白色的光華,像開了鋒的刀。
坐在傳統的日式廊道上,容貌陰美冷厲的少年,不言不語,只是一個人靜靜的看著庭中的造景。
水聲、青竹敲擊白石聲。
風聲、似血楓紅沙沙聲。
清晰的聲音,襯得整個夜更靜、更沉,像是遺世獨立的一座孤島。
身著單薄浴衣的少年,在肩上披了件厚厚的短外褂,身上散發著若有似無的溫熱水氣,微溼的髮,像如貓毛那樣柔軟。
屈起右腳,左腳則隨意的打直,以自己的雙掌為枕,少年倚著身後的柱子,仰望在空中燃燒一般的朱色楓紅。
而東方味道濃重的眉眼,就像是襯著月色的夜幕一般,氤氳出似幻光彩,朦朦朧朧。
少年名為尹紊,而他所待的廊道,屬於小柳宅的客房。
正如安澄羽曾說過的,小柳家的主人,果然留了他們過夜,所以,本來就沒有推拒打算的天使少年,便順了主人之意留下。
晚風,冷寒凍人。
不過,尹紊毫無所覺,只是一逕的望著天空。
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小柳理緒……?
目光,移至色彩艷紅的楓葉上,尹紊微微蹙眉,思索著。
他已經能夠確定他的確和小柳理緒相處過一段日子,只是,在哪裡?又是在什麼情形之下相處的?
可是,他沒道理和小柳理緒相處過一段時間……畢竟,他是台灣人,而小柳理緒,是日本人……
日本……難道,他曾經在八年前見過小柳理緒?
不可能會有這麼碰巧的事情吧……應該不可能的……
叭噠、叭噠的腳步聲,在尹紊想得出神時傳了過來,接下來,是用來隔間的紙門被人輕輕拉開的聲音。
而尹紊仍是靜定不動;他注意到那腳步聲了,只是,他還是動也不動,一點回首看看究竟是誰的念頭都沒有。
因為,他曉得是誰拉開用來分隔兩個房間的那扇紙門,也曉得,那略為凌亂的腳步聲是屬於誰的。
聲音,停了下來,就這麼定在原位,不動。
紊,剛剛在想什麼呢?
拉開紙門,佇足在原地,安澄羽望著尹紊若有所思的側臉。
紊在想小柳理緒嗎……?
緊咬著一口白牙,安澄羽用力的別開了臉,不想看到這樣子的尹紊。
就算明知紊不可能會對小柳理緒一見鍾情,可是,看到紊的目光停在小柳理緒身上,看到紊的心裡想著小柳理緒,他就一肚子的火!
又火大,又難受,又慌張──這就是嫉妒?
是嗎……這種感覺,就叫做嫉妒,這種心情,就叫做吃醋?
原來,他也會吃醋……如果剡律和非攸知道了,他們一定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吧……他也會吃醋呢,而且,還是吃他未來的妻子的醋……
邁開步伐,厚底毛襪摩擦著榻榻米的聲音距尹紊愈來愈近,最後,輕靈的腳步咚咚咚的踩上廊道,安澄羽撲入尹紊懷中,緊緊的抱著對方不放。
揚起輕淺\一笑,尹紊放下雙手,一掌穩住了撲入懷中的人兒,另一掌撫上了他泛紅的頰,「喝酒了?」
墨色的眸,瞬也不瞬的瞅著懷中的天使,尹紊向來漠然的眼中,有著似水柔情,有著溫暖笑意。
望著尹紊,安澄羽滿意的笑了。他喜歡現在的紊;眼裡只有他一個的紊,只會向他微笑的紊,只會疼寵他一個人的紊。
「嗯,陪小柳先生喝的。」安澄羽含笑的眼,清醒的不像是喝了近一公升半清酒的人,「小柳先生他是個好人,比那死老頭要好得多了。他對我的關懷,比那死老頭的要多,也來得真誠\。」
尹紊沒說話,只是為懷中的天使調整了更為舒適的姿勢。
「紊……」整個人蜷縮在尹紊懷中,安澄羽像隻被主人嬌寵的貓兒。
「嗯?」執起白皙柔荑,尹紊以指腹輕輕摩挲著,享受絕妙的觸感。
安澄羽沒發出聲音,似乎陶醉在這樣子的撫觸之中。
「澄羽?」垂下眸光,尹紊見到了天使慵懶的瞇起了雙眼。莞爾的勾起脣,厚實大掌包住了雪白小手,將暖烘烘的人兒摟得更緊。
「紊……」軟軟的聲音,從懷裡傳了出來。
「什麼事?」
為什麼,你會那麼在意小柳理緒?
覆在米白衣料下的雙臂,藤蔓似的纏上了尹紊的頸項,安澄羽抬首,仍是澄明的眼眸,直勾勾的望著對方。
不解安澄羽的靜默,尹紊修長的指,輕輕拂開垂落在安澄羽額前的瀏海,「澄羽?」
安澄羽依舊無語。鬆開一手,他的指撫上了尹紊向來溫涼的脣瓣,細細地描繪著優美的輪廓。
可以問嗎?這個問題,真的能問出口嗎?
問了之後……會怎麼樣?會不會聽到他一點都不想聽到的答案?會不會?
可是,他真的好想知道紊為什麼會那麼的在意小柳理緒……
「紊──」
「晚安。」
天使軟軟的聲音,與門口的清脆女聲同時響起。
安澄羽的眉緊緊皺起──不高興,他非常非常的不高興!──為什麼小柳理緒會在這種時間過來找紊?為什麼?
「請問,安學長在這裡嗎?」映在紙門上的柔美影子,雙手捧著托盤,「母親要我送解酒茶過來。」
眸光閃爍了下,安澄羽退離了尹紊的懷抱,面向紙門,「請進。」
「那麼,打擾了。」接著,一隻大手為女聲打開了大門,「打擾了。」
一男一女,便這麼走入客房,走近了尹紊與安澄羽坐著的廊道上。
「安學長,請喝茶。」放下托盤,小柳理緒雙手遞上一個茶碗,「這是解酒茶,喝了之後明天就不會有宿醉的難受。」
「來,這杯是給你的。」小柳清也則將一杯乳褐色的液體交到尹紊手上,「喝點奶茶,晚上比較好睡。」
「澄羽,陪爸爸喝了那麼多酒,你還好吧?」
迎視小柳清也,安澄羽放下了已是空空如也的茶碗,笑了「很好,謝謝你的關心。你今天喝的也不比我少,你呢?」
「很好。」小柳清也漆黑的眼裡,有著淡淡的笑意,「時間也不早了,你們早點睡,我和理緒就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捧起放了兩個空杯的托盤,小柳理緒率先起身,「那麼,晚安。」
「晚安,兩位。」小柳清也起身,大掌同時按下正欲起身的安澄羽,「澄羽,不用送了,早點休息吧。」
「那麼,晚安了。」被小柳清也按著肩,安澄羽也打消了送客的念頭,只是目送兩人離開的背影。
四秒後,紙門再度被打開、關上,分隔出兩個不同的空間。
「理緒,妳確定了嗎?」
直到離開客房的門口有一段距離,小柳清也才啟口輕道。
「嗯,錯不了。」將托盤交給一旁的傭人,小柳理緒露出一種像是發現了尋覓已久的寶物的笑容,「他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哦……這麼說,我就不能對他下手嘍?」小柳清也的口氣,是與他形象完全不符的輕佻。
「清也,我以為……你看上的是他的寶貝。」斜瞥自家兄長,小柳理緒的口吻含著笑意。
「寶貝嗎……?」小柳清也的眉輕揚,「我喜歡妳用的這個詞。沒錯,我是看上了他的寶貝,不過,相對的,妳要找的那個人,也是我看上的人的寶貝。」
「清也。」
「嗯?」
「他們是戀人?」
「很明顯不是嗎?」
「我只是想更確定而已。」豐潤如花的脣,劃開了一彎意味不明的微笑,「這麼一來,可就累嘍……」
「是啊,如果真想把他給弄到手的話,不用點心思是弄不到的。」
「聽天由命吧,也許,我們都無法成功呢。」
「無法成功嗎?是有這個可能。不過……」小柳清也頓了下,笑了,「不試試,誰曉得呢?」
「清也。」
「嗯。」
「我們是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理緒,妳怎麼還在看那個無聊卡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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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時間,緩緩滑至十一月的下旬,楓紅,也逐漸有了凋零的痕跡。
下午四點半,秋陽正緩緩西傾,雲霞多嬌。
燦燦光輝穿過樹影,透過玻璃,斑駁地映了一地。
門上傳來以指節敲擊的聲音。一聲請進後,走入了兩名少年,一名清雅如天使,一名陰美而冷厲。
「你們好。」揚聲,青年迎向今早邀請的訪客,領著他們在會客專用的沙發落座,正巧與青年身畔的少女面對著面,「不好意思,這個時間找你們過來。」
「哪裡。」回應的,是天使一般的少年:「只是,特意找我們,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應該算是。」青年淺\\\\\\\淺\\\\\\\一笑,柔化了原本嚴肅的臉部線條,「先喝杯茶吧,這是理緒為你們泡的。」
頷首一笑,兩名訪客順了主人的意。

   「你們在這裡,也待了一個月了?」青年,小柳清也完全是閒話家常的口吻。
「差不多。」回話的,依舊是天使般的少年,安澄羽。
「待得還習慣嗎?不管是哪一方面……都習慣了嗎?」
「其實,蔚心的風氣都是相近的,只是,語言還有國情上,和台灣有點不同。不過,我和紊還算是適應良好。」
「那麼……有件事,我就開門見山的直問了。」放下骨瓷製的茶杯,小柳清也的眼底,閃現一抹精光。
「澄羽,你決定什麼時候和理緒訂婚?」
若無其事地,小柳清也扔下了一枚威力強大的火藥。
安澄羽錯愕抬眼,正巧與小柳清也略微狹長的沉著眸子相遇。
默默無言的望著對方,半晌,安澄羽亦放下了手上的杯子,「你們在什麼時候知道的?」
「安先生提及你將前來留學的時候,他也順道說了這件事情。」
接著,又是一陣窒人鼻息的安靜。
「──沒有異議嗎?」安澄羽不解的是這一點,「這樣子的婚姻,妳願意接受?」他望向面帶微笑的小柳理緒。
「為什麼不?」相較於安澄羽的納悶,小柳理緒的態度則是理所當然的。
「這是一樁只有利益結合,沒有任何情愛基礎的婚姻。」小柳理緒的理所當然,讓安澄羽更為困惑,「這樣子的婚姻,妳能接受?」
「和諧的婚姻,也不一定需要愛情;如同親友一般的關係,婚姻反而更能久存。而且……為了朝帆,我必須。」
儀態優雅的啜了口杯中茶湯,小柳理緒這才繼續說明,「我想,學長可能還不曉得朝帆在未來是由誰來繼承的吧?曉得朝帆在未來是由誰來繼承的吧?安澄羽有點意外,「繼承家業的,照理說大都是家中長子,再不然就是次子。」
不管在何時何地,繼承家業,一向是男孩的事情,尤其是在日本這個重男輕女的國家,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輪到女孩才對。
「可是,不是每一個家庭都是這樣的。」反手撥開落在肩前的長髮,小柳理緒偏首一笑,「小柳家,在哥哥與我的這一代,不一樣。」
安澄羽挑眉,無語。
   「將來要繼承朝帆商社的人,是我。也許是光明正大的繼承,也許是讓哥哥掛個名,但,朝帆未來的主事者,無論如何都會是我,而哥哥,他必須開創屬於自己的天空。說的簡單點,我負責守成,而哥哥負責創新,所以,我必須以朝帆商社的未來為第一考量。」
明白的點點頭,安澄羽揚起純真如天使的微笑,「所以,為了朝帆的未來,妳決定接受這樣子的婚姻。」
「是的。」小柳理緒嫣然一笑,「學長不也是如此?你也是為了億帆運\\\\\\\輸,所以,才會千里迢迢的來了日本。」
不可置否的在臉上劃開一抹笑,安澄羽沒有做正面回答,「那麼,妳希望在什麼時候訂婚?」
「愈快愈好,因為,最近有一筆重要的投資案需要億帆的大力幫忙。」小柳理緒倒是直接了當,「所以,我希望在下個月就能夠訂婚,有一個穩定的關係。」
「原來是那件案子呀……」沉吟著,安澄羽的指尖,輕輕的在大腿上敲出有致的節奏,「那件案子,對億帆也有益,是愈快愈好沒錯。」
「那麼……訂婚典禮,在哪一天舉行才好?」
「就在聖誕節那天吧,十二月二十五日。」
「既然你們決定好了,我會盡快向父親商量。」小柳清也再度執起茶杯,悠閒品味杯中的亮褐色液體。
「小柳社長他……不曉得這件事吧?」安澄羽指的,是為了利益而決定訂婚這件事。
「爸爸他一直希望你和理緒能夠談戀愛呢。」小柳清也輕輕的笑了,「聽到你們決定要訂婚的消息,他一定會很開心的……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不過爸爸可是個相當崇尚浪漫的人吶。」
這麼說,就是不知道了吧……那就好,只要不讓小柳社長傷心就好,「那麼,麻煩你向小柳社長轉達,可以嗎?」
「這是應該的。」
「那,我先離開了,我還有社團的事情要忙。」優雅起身,小柳理緒向眾人點點頭,接著,她望向尹紊,美麗的微笑卻有些感傷。
「……由,還是忘了我嗎?」
用若有似無的音量留下這句問話後,小柳理緒翩然離去。
始終面無表情的尹紊,在聽到小柳理緒這句應該是針對自己說的話時,他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
由……?她怎麼會曉得──
等等,她說……還是忘了她?!
腦海裡,迅速閃現了幾幕模糊不清的畫面,像曝了光的照片。
緊緊皺眉,尹紊有一種就要抓住某種重要事情的感覺。
倏地起身,尹紊匆匆說了句告辭,又回眸看了安澄羽一眼,便快步走出學生會室。
「那麼,我也該回社團了。」見尹紊像是追隨小柳理緒一般的離開,安澄羽也迅速從沙發起身,想立即追上。
「澄羽,你先等等。」在安澄羽起身之時,小柳清也喊住了他的行動。
「有事嗎?」
「是有點……」脣線彎出一種特殊的弧度,小柳清也的微笑,曖昧。
立定在原地,似乎在思索著什麼的安澄羽,在兩秒後,又坐回了原位,露出了像是天使一般的無邪笑顏。
「什麼事呢?」
「澄羽,你和尹紊是戀人吧?」
很雲淡風輕的,小柳清也一派自然的說出了這樣子的話來。
笑臉幾乎是察覺不到的僵了下,安澄羽又恢復了鎮定,「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呢,清也。」
「你──」拖著尾音,小柳清也將身體傾向安澄羽,「這是在諷刺我嗎,親愛的澄羽?」
安澄羽沒有回話,只是笑著,像個不知憂愁煩惱為何物的純真天使。
「如果你覺得被冒犯了的話,請容我向你道歉。」退回原位,小柳清也有模有樣的行了個英式脫帽禮,「但是,這是必要的功課。我想,你對我們兄妹應該也做了相同的功課。」
「因為,這是好孩子要做的功課嘛。」食指點點鼻,安澄羽的目光降下,笑得好不天真無邪。
「是啊,這的確是好孩子應該做的功課。」長腳交疊,小柳清也的十指交握,自然的擱在大腿上,「所以,我只是想向你確認這一點而已。」
「那麼,在你已經確認了之後的現在呢?」秀眉一挑,安澄羽清澄的眼底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利芒。
「這個嘛……」小柳清也起身,緩緩踱往安澄羽身後。
偏首望向小柳清也,不經意露出誘人頸線的安澄羽,依舊維持著可親的笑顏。
「尹紊,是個美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小柳清也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很多人都這麼認為。」
「所以,尹紊也是難得一見的上等獵物。」
「是有不少人對他抱持這樣的想法。」
「澄羽,」停止了移動,小柳清也稍微彎了腰,雙臂擺上在沙發柔軟的椅背上,「我想,你應該看得出來。」
「看得出什麼?」長長的眼睫眨了眨,安澄羽的模樣無邪,像極不知世事的天使。
「同類。」噙著一抹似是勾誘,又似挑釁的微笑,小柳清也的上身更傾近安澄羽,幾乎是貼在他的耳邊說話,「我們兩個,是同一族類的。」
柔柔地笑著,安澄羽沒有避開小柳清也過份貼近的身體,「是這樣子嗎?」
「當然是呀,親愛的澄羽。」大手,更進一步地撫上了滑嫩白皙的臉龐,「我們都是只愛男人的生物,不是嗎?」
「我不否認。」微微一笑,安澄羽閒適地垂下了眼,同時也掩去所有心緒,「你對紊有興趣?」
「他是個難得一見的上等獵物,畢竟,我們這一族類的……很容易受到美人的誘惑。」
「紊,不是你的獵物。」再度揚睫,安澄羽眼中晦暗不明的銳色此時鋒芒畢露,「也不會成為其他人的獵物。」
「就是因為這樣,才有狩獵的價值。」面對安澄羽眼中那顯而易見的警告,小柳清也還是悠悠哉哉的笑著,完全不當一回事。
「是嗎?」
「啊,對了,你是尹紊的初戀嗎?」莫名奇妙的,小柳清也又從天外飛來一句與上文不相關的問話來。
「是又如何?」天使仍是笑著,只是,他的目光激烈而銳利,猶如為血腥殺戮而生的阿修羅,不復天使的無欲無求。
「我在想一個挺重要的問題……」刻意的,小柳清也在此時將話停了下來。
「問題?」天使的眉高高揚起,笑容有些危險。
「澄羽呀,你想尹紊……會不會是所謂的『假性同志』?」
安澄羽一震,清麗微笑有些走樣。
「澄羽,你認為尹紊是假性同志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多少?」微微一笑,小柳清也收回逾越的手,優雅地踱往玻璃落地窗,「是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五十,還是百分之七十?」
這一次,安澄羽沒了聲音。
「噢,對了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只是,一個月下來,都沒有機會提起。」立定在落地窗前,小柳清也拉開了兩扇玻璃,迎入一室清風。
「重要的事情?」安澄羽平靜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其中的喜怒哀樂。
「對你來說,它應該是重要的。」旋踵,俐落回身面對安澄羽,背著夕陽的小柳清也讓人看不清其表情。
「什麼事?」
「尹紊,曾經在京都住了兩年。」逐字輕道,小柳清也同時步向安澄羽所在的位置,「而理緒,也在京都住過兩年。」
安澄羽不知不覺的咬緊了牙,仍是不動聲色。
   一步一步走著,小柳清也,也一句一句的說著,「理緒這幾年來,一直在找一個人,那個人……和她擁有一段相當快樂單純的快樂童年。」
安澄羽,依舊一聲不吭,目光隨著小柳清也的腳步移動而轉,總是掛在臉上的天使微笑,卻早已消逝無蹤。
「而你的尹紊,似乎就是理緒這些年來,一直在尋找的那位童年玩伴。」在安澄羽的正對面坐了下來,小柳清也的態度倒是無關緊要的很,「我記得……中國似乎有句形容這種兒時玩伴的成語。」
「青梅竹馬……」喃喃地,安澄羽幾乎是無意識的吐出這四個字來。
「啊,是了,就是這句成語。」彎脣一笑,小柳清也的表情愉悅,「我一直認為這句成語很美、很純真,你覺得呢?」
  安澄羽沒有半點回應,就像是沒聽見小柳清也的問話。
「澄羽?」脣畔漾著笑,小柳清也絲毫不介意安澄羽的心不在焉。
  勉為其難地將視焦移到小柳清也身上,安澄羽眨了眨眼,似乎沒法把心思專注在眼前的人身上。
  「要不要再添點茶?」執起玫瑰紋樣的骨瓷茶壺,小柳清也臉上的微笑,和煦的像是秋日上午的暖陽。
  就像被絲線所操縱、擺佈的傀儡娃娃,安澄羽動作僵硬的搖搖頭,向來清明的腦子,此刻,只有「青梅竹馬」這四個字存在。
當尹紊再次見到小柳理緒,已經是他離開學生會室算起的二十分鐘之後的事情了。
因為,他找不到小柳理緒──學生會室、社團辦公室他都找過了,直到現在,他才在劍道社的活動教室裡見到他要找的人。
將ID卡刷過機器,尹紊推門而入。
而映入眼中的,只有小柳理緒一個人。
有些疑惑的脫下鞋,他走上原木鋪成的道場,緩步走向小柳理緒。
現在是社團活動時間,再怎麼離譜,活動教室這邊也不該只剩下社長一個人。其他社員都到哪兒去了?
慢慢走近背對著自己的小柳理緒,尹紊的足音很輕,但是,並不是無聲。


「尹同學嗎?」小柳理緒沒有回首,準確的說出了來者的身份。
「社長。」淡淡打了招呼,尹紊在小柳理緒的面前停下,「其他社員呢?」
「尹同學,你真是健忘呢。」拿著一面手鏡與一隻唇蜜的小柳理緒輕聲笑了。放下手鏡與脣蜜,她端正本就優雅的坐姿,「你忘了今天是國中部和高中部的聯合聚餐嗎?我記得這次聚餐的時間與地點,在幾天前就公佈在社內網站上頭了。」
尹紊無言;一方面是因為他想起來的確有這麼一回事,而一方面,是他正在思考該怎麼詢問小柳理緒為什麼會知道那個沒幾個人曉得的名字。
「尹同學,不參加聚餐嗎?」偏首打量著尹紊若有所思的臉龐,小柳理緒笑得甜蜜。
「我會參加。」抿了抿脣,尹紊才又說話,「社長,我想請問妳一件事。」
「關於『由』這個名字?」
尹紊不無訝異的望向小柳理緒,而他對上了對方略帶傷感的淺\\\\\\\笑。
「你真的忘得一乾二淨了呀……」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小柳理緒雖然面帶微笑,但也只是讓眼中的失落更為明顯,「我在第一眼就知道你是由了,可是,你還是沒有想起我……尹同學,你果然是個健忘的人呢。」
「妳……」尹紊的眼裡有著困惑,也有著迷惘,「我們以前見過面?」
「豈只是見過面而已。」小柳理緒緩緩垂眼,眼底波光瀲瀲,「由,其實,我給過你暗示,只是我沒想到一個月多了,你還是想不起來……那麼,我就再給你一個提示。
「八年前,因為家庭因素,所以,我被送到京都陪伴我的祖母,那年,我十歲。而在京都念書的那段時間,學校來了一個從台灣來的轉學生。」說著,小柳理緒的聲音也愈來愈輕,「理緒,是我的名字,除了這個名字之外,我在班上,還有一個暱稱。小柳理緒,這個名字的發音對於一個國外的小孩子來說,並不是那麼的好念,所以,轉學生便學著班上的同學叫我……」
「──理香。」尹紊的語氣有些遲疑,「妳是……理香?」
「你說呢,親愛的小由。」抬起低垂的頭,小柳理緒給了尹紊一個好燦爛、好開心的笑容。
「妳是理香。」見到昔日友人的喜悅,讓向來面無表情的尹紊,露出了淡淡的、難能可貴的淺\\\\\\\笑。
「小由你果然是個很健忘的人!」俏挺小鼻皺了皺,小柳理緒的態度不若平日的有禮與客氣,「你要回台灣的時候,大家都為此難過了好久呢,沒想到,才幾年不見,你就把大家全都忘光了,真是個無情的傢伙呀你!」
「抱歉。」小柳理緒的大方與熟稔,也讓尹紊撤下了一開始對她的戒備,「我真的沒認出妳。」
「那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仔細的在看吧。」輕哼了聲,小柳理緒噘起粉脣,刻意挖苦尹紊,「我可是在第一眼就認出你了,而你呢,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我,如果不是我主動暗示你,我看你就算在這裡的蔚心念到大學畢業都不會認出我這個小學同學來,虧我們那個時候還是住在隔壁而已的鄰居,常常一起出門上學的呢……說!你要怎麼向我道歉?」
「理香……」小柳理緒丕變的俏皮、甚至有些刁頑的態度,讓尹紊有些不知所措。
對他來說,小柳理緒一直被定位在「澄羽將來的未婚妻、妻子」,要他立即接受這麼大的轉變……有點困難。他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小柳理緒的雙重身份。
尤其,是未婚妻這個身份。
雖然明知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也明知不該,可是,他就是沒有辦法對理香保持心平氣和的態度,就算是知道她是自己的兒時玩伴、舊時同學也一樣……
未婚妻,再接下去,就是妻子。
理香,可以一直理所當然地待在澄羽身邊,而他──而他──
他能夠待在澄羽的身邊多久?
不想離開澄羽,也無法想像沒有澄羽的日子他該怎麼過,可是,他能待在澄羽的身邊多久?他還能待多久……
「好了,不欺負你了。」甜甜一笑,小柳理緒不再刁難尹紊,「小由你果然一點都沒變呢,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愛說話,話能有多短就多短。」
「也許吧……」眸光暗淡,尹紊眼中的光彩褪了大半。
理香,似乎還是以前的理香,可是……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小由,還記得大家以前埋的時空膠囊嗎?」換了一個坐姿,小柳理緒眉開眼笑,而她的問題,也成功轉移了尹紊的注意力。
「埋在學校最大的櫻樹下的那個時空膠囊?」對於這件事情,尹紊還有很深刻的印象。
他記得,那是在他要歸國的前一天埋下的。
雖然那天是假日,但,全班同學為了即將離開的他,還是在一大清早就到學校最大的櫻樹下集合。
每一個人,包括自己,都帶著自己認為是最重要的寶物,還有一張寫了對於未來願望的小紙條,然後,班上幾個比較高壯的男生,負責在泥土地上掘開一個深坑。
坑掘開了,東西也放入奶粉罐了,那個坑,又再度埋上泥土,那時,所有人的臉上,都是飛揚的笑意與興奮。
那時,身為班長的理香,要自己來決定再次掘開的日期。
因為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有再次回到日本的一天,所以,他說,八年之後,櫻花盛開的那天晚上,大家再一起打開。
如果不是理香現在提起這件事,他想,他不會記起這個約定。
櫻花……算起來,今年已經是第八年了,這麼說,時空膠囊已經挖出來了?
尹紊倏地看向小柳理緒,而對方,給他一個了然的微笑。
「嗯,拿出來了,就在今年的四月二十日的晚上。那天,因為剛好是三年一次的同學會,所以,大家在聚餐後就順便回學校挖開時空膠囊。」
「那,我埋的東西在……?」
   「在我這裡。全部的東西,包括奶粉罐,都由我這個班長保管。」小柳理緒甜甜一笑,「小由,你知道嗎?大家在那天晚上又做了一個約定。」
「什麼約定?」
「那晚,大家都只看到自己埋下的東西,並沒有打開以前寫的許願條。我們約好了,要等你再次回到日本,再一起打開許願條。」
尹紊一怔,眼眶,有些濕熱。
他完全想不到,大家都還記得他這個轉學生,更沒想到,大家會為了他這個轉學生而將看許願條的時間往後延期──
如果他沒有陪著澄羽來日本留學,如果他沒有正巧在蔚心遇上了理香,那麼,看許願條的日期,可能就會無限期地延,而大家,卻願意等他……
深深吸了口氣,將臉埋入掌心,尹紊還是無法平復心中的激動。
小柳理緒沒有說話,只是淺\\\\\\\笑。望著手鏡,她緩緩擦上紫色系的脣蜜,繼續方才被尹紊打斷的事情。
所以,當尹紊再度睜眼,他所見到的,就是小柳理緒水亮水亮的脣。
一時之間,尹紊怔了。
一方面,是因為小柳理緒靠得很近,另一方面,是因為他聞到了很熟悉的薰衣草香。
那是澄羽的味道,為什麼理香身上會有……?
「小由。」小柳理緒的聲音,輕輕軟軟的在身前響起。
因為懷念的稱呼,因為熟悉的香味,所以,尹紊沒注意到小柳理緒距離自己,已近得不像朋友,也所以,他更忘了應該要退開來保持適度距離。
「歡迎你回來。」嬌軟女聲這麼道,很快、很輕地,小柳理緒在尹紊的脣上印下一吻。
直到被不熟悉的柔軟觸及,尹紊才回了神。
   錯愕的瞪大了眼,他忙不迭的挪向後方,卻沒有拭去、或者是因為過度驚訝而忘了拭去小柳理緒留下的痕跡。
「小由,別發呆了。」也許是因為尹紊難得一見的呆樣,也許是因為尹紊並沒有厭惡剛才的偷吻,小柳理緒愉快的笑了起來,「再不過去商店街那邊集合,可是會遲到的喔。」
眨了眨眼,尹紊似乎還沒辦法反應過來。
俏皮的聳聳肩,小柳理緒起身,揮手向尹紊說掰掰,「那,我先走了。小由,可別發呆太久喔。」
又眨了下眼,再甩甩頭,尹紊這才從方才的震撼回過神。
抿著脣,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在原地踟躕了三秒之久,尹紊才邁開步伐,離開了劍道部的活動教室。
只是,他不曉得的是,方才他與小柳理緒的一舉一動,全都落入了一雙澄澈的大眼之中……
全部,都落入了在窗外因為不意瞥見熟悉人影,而停步觀看的那一雙美麗大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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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旋推大門把手,映入眼的,只有黑。
漫天鋪地的漆黑,讓了無生氣的房子倍加清冷。
……澄羽他……還沒回來?
似以濃墨描繪而成的眉輕攏,尹紊一手撐住牆面脫鞋,另一手按開玄關的藝術小燈。
全部的鞋子都在……既然回來了,怎麼不開燈?
略感迷惑地往腕間錶面瞥去,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螢光綠的時針與分針,一頭指著十,另一頭指著十二。
澄羽應該沒這麼早睡……
關上大門,尹紊踩上玄關。長腿繞過客廳,踩過臥房,卻都沒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澄羽會在哪兒……
隨手帶上臥室的門,尹紊調頭便往書房走去。
停下腳步,他立定於大敞的房門前,而沒開燈的室內,竟閃動著一排微弱光芒。
步入房內,尹紊才發覺那排光,源自於一抹又一抹的藍色火燄。
朵朵冷色火燄,浮泛於透明的蒸餾酒液之上,被禁錮在一只又一只的小杯裡頭,脫逃不得。
小杯,散了一室──隨意地擱在桌上、椅上、地上、窗前;低溫燄火,在黑暗中款款招搖,柔柔擺動,益顯淒豔,宛若月之淚水──一室藍火,一室淚。
尹紊抬手拍開大燈開關,上方燈泡才閃爍,便聽到一聲急促的「關燈」。
燈光閃動的那瞬間,尹紊找到了他方才遍尋不著的人兒。
嗓音響起時,尹紊同時熄了燈。幾乎是無足音地,他走近坐在黑暗中的模糊人影,「澄羽。」
盤坐於毛絨絨的地毯,安澄羽把玩水晶杯瓶的動作一頓,低嗯了聲回應,卻沒將頭抬起,仍是維持著前一秒的姿勢。
「我回來了。」尹紊在安澄羽的身邊坐下,順勢將雙手冰冷的他移入懷中,自然得像是已做過數千、數萬次的熟稔。
沉沉砰地一聲,安澄羽仰倒在溫暖懷抱中,小鼻不悅地皺了皺,「好慢。」他指的是尹紊的晚歸。
「今天是國、高中部劍道社的聯合聚餐,一直走不開。」厚實大掌,悄然襲上安澄羽的細嫩掌背,來回摩挲,想讓冰冷雙手快快回暖,「對不起。」
輕哼一聲,安澄羽毫不眷戀地從尹紊的懷中站起,走到大開的落地窗前,「我一直在等你。」
藉著月光,尹紊這才看清了安澄羽的模樣──纖細如柳的身子,裹在米白的襯衣之下,而襯衣之外,僅僅披上白蝶紋樣的黑絲外袍,鬆垮垮地繫著土耳其藍的綢緞腰帶──這種天氣,穿得這麼單薄?!
尹紊霍地起身,伸臂將安澄羽扣入懷,張口才要詢問,聲音卻哽在喉間,怎麼樣也發不出來。
因為,懷中人兒旋身吻住了他。
泛著辛辣酒香的脣,若即若離,軟軟舌尖,在下脣瓣舔了又舔,編貝似的白牙,更湊熱鬧的跟著輕啃、扯咬。
而揉和了薰衣草香與沐浴乳甜香的軀體,正踮起足尖,雙手高揚,環住了肩頸,先前還把玩著水晶杯的十指,現在則貼著左右肩胛。
牢牢圈住如柳腰身,尹紊低首含住頑皮小舌,交纏許久,反客為主地成了侵略者,肆意在暖溼口腔中探索、遊走──
心跳,開始失序。
理智,逐漸遠去。
「澄羽……」脣舌糾纏間,尹紊模糊喃道。
「嗯?」忙得不可開交的誘惑者,僅從鼻間哼出一上揚氣音。
「可以了……再不停……」儘管情慾已被撩起,尹紊仍試圖找回一點理智,「明天……上課會遲到……」
聞聲,誘惑者沒個預警地忽然停止所有動作,並自動向後退離。
尹紊的呼吸有些紊亂,慾望正叫囂;突然打住深深纏綿,是殘酷,是折磨,只教人更感難耐。
面無表情的望著尹紊,安澄羽笑了。
而那抹純真清雅的淺\笑,隨著解開綢緞腰帶的動作跟著變質,轉為邪魅,成了蠱惑。
尹紊愕然。
怔怔望著天使一般的人兒,本就燥熱的喉道,現在益發乾渴。
倏地別開臉,尹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再這麼盯著看的後果會是什麼。
深深吸氣、吐氣,他很努力的要平定下腹張狂竄燒的慾火。
藍緞,無聲息的落地,而有著白蝶紋樣的黑絲外袍,隨著其所有者腳步的移動而往後滑降。
「這是我的……這也是我的……」冰涼涼的指尖,半是誘惑,半是遊戲的描出尹紊的鎖骨與肩頸線條──即使不看不聞,呢喃低語,仍舊盡數滲入耳間、沁入心間。
咬緊牙,尹紊很想忽略那即使隔著衣料,還是鮮明清楚的感覺。
沒得到半聲回應,安澄羽笑笑彎起脣,閒閒無事的十指,開始解起尹紊的衣釦,當他是裹於包裝紙的禮物拆。
「澄羽,別這樣。」尹紊立即回眸,雙手捉住安澄羽的,不讓那雙柔荑再有任何為亂機會。
望著自個兒被捉住的雙手,安澄羽歪首打量了幾秒。忽地,他昂首給了尹紊甜蜜一笑,接著,沒半點前兆的收回手、伸出腳。
一內彎、一勾絆,猝不及防的尹紊,一下便重重跌坐在長毛地毯上。
「澄羽你做──」
最後「什麼」兩字還沒來得及說出,一股外力便將尹紊往上一提,最熟悉的溫度與柔軟立即貼上,將他牢牢吻住。
徹底封了口,也銷了半抹魂。
曲膝、跨坐,將他人腰腹當椅墊的安澄羽在吻著尹紊的同時,雙手也沒閒著──輕而易舉,便剝得尹紊只剩下扯至小腿的長褲與即將被褪去的內褲。
「澄羽,」從誘惑轉為霸王硬上弓的強勢,安澄羽丕變的態度,讓尹紊有些哭笑不得,「你醉了?」
他很難不這麼想,除了澄羽反常的急切索求外,還有散放在書房各處的酒杯;如果他沒弄錯的話,水晶瓶裡、杯中的少量液體,應該是澄羽最愛的伏特加。
而且,除了已經見底的水晶瓶以外,書桌的桌腳,還擺了瓶只剩下八分之一的威士忌。
澄羽的酒量好得驚人,但,喝了這麼多,又是兩種混著喝,他現在應該也有五分醉了……只是,澄羽為什麼會一個人喝了這麼多的酒?
好奇怪……這幾天,明明就什麼事也沒發生……
揚起笑,安澄羽什麼話也沒說,就這麼安安靜靜的與尹紊兩相對望。
望著、望著,尹紊的腦袋,成了一片空白,所有思緒,遠走高飛。
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傾身,一點、一點、又一點的拉近彼此,他緩緩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然後,大手撩開黑絲外袍,拉開米白襯衣,露出一片白晰。
無法抗拒這片雪色誘惑,尹紊俯下身,以脣憐惜,以舌挑逗。
微笑,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超越性別之分的性感與魅惑。
舌尖,繞圈。指尖,搓動。櫻色突起,更顯嫣紅。
難忍地輕蹙墨眉,安澄羽揚顎低喘,無力抗拒灼灼掌心在來回游移間所帶來的快感。
「紊……」聲音,低懶無力,情慾瀰漫。
沙啞惑人的聲音,讓尹紊的身體在瞬間繃得像拉滿弓的弦。
巧舌、門齒在頸間、耳畔吮吻、啃囓。
手掌、指尖反覆套弄慾望、潤滑緊窒。
「紊……」如泣似喜的嗓音,飽含渴求。
額上佈滿強忍慾求的熱汗,尹紊拉起安澄羽的手環住自己,同時以吻奪聲──讓他發狂、讓他瀕臨失控的細碎聲音!
確認了柔軟度後,幾乎是忍無可忍的,尹紊提高癱軟在懷中的人體,一挺腰,同時鬆了手勁,灼熱陽剛,瞬間沒入粉色緊窄。
雙掌箝住柳腰兩側,尹紊,再也按捺不了──

月娘西移,掛在牆面上的大鐘,在一小時又四十五分鐘前,噹噹噹地響了十二聲。
歪身倒在臥室的懶骨頭上,縮起雙腳,手裡捧著熱可可,安澄羽心不在焉的以指輕敲方才反覆看了兩次的報告書。
八年前,小柳理緒念的是京都的都立植川小學校,而紊,那時在日本念的也是植川。
那一年,身為遠揚總裁的尹琝\,紊的父親,出了一場嚴重的車禍,當時,整個尹家頓時大亂,老的忙穩定大局,小的忙伺機奪權,而在這兵荒馬亂之下,女人們也沒閒著,她們想藉尹琝\臥病期間,將紊這個眼中釘、肉中刺除之而後快,讓他再也無法威脅到她們的權益。
為了保護紊,所以,出了車禍的尹琝\,在急送醫院途中、短暫恢復意識的時候,便不動聲色的聯絡心腹,要他將紊在不讓尹家人起疑的前提下,混淆視聽,將紊秘密送到日本去。
這就是紊在八年前一個人孤身待在異國,一待就待了兩年的原因,並且,也是他和小柳理緒做了兩年的鄰居與同學的契機。
也就難怪紊對小柳理緒的態度會完全不同了──畢竟,那時候紊的身邊,什麼人也沒有,而小柳理緒,除了是他的同班同學以外,更是他的鄰居,他同年的玩伴……
望向躺在床上閤眼休憩的人,安澄羽忍不住伸出了手。暖暖掌心,柔柔貼上了尹紊的頰。
和紊在一起,兩年多了,可是,紊卻從來沒提過這件事情……他大概是覺得不重要,也不覺得有提起的必要吧?
如果不是因為被那死老頭逼的不得不到日本,紊應該也不會主動過來日本,更不會再次遇見小柳理緒──算了!人已經來了,也走不開了,再想,也不會有選擇的機會。
啊啊……他終於知道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以前那麼幸福的時候,他還是會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不安感。
那些幸福,是偷來的;就像燃燒的燭火,一點也不可靠,只消風輕輕一吹,那些美好,隨時隨刻都可能會跟著熄滅。
而除了不安的感覺以外,他還覺得心虛──拜小柳清也所賜,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之前總會莫名的心虛。
心虛,完全源於潛意識裡的愧疚──由於他的自私,由於他的任性,結果就是紊的人生被他弄得一團亂。
如果說,紊並沒有遇上他,如果說,他沒有誘惑紊,那麼,紊現在一定是個與異性交往的正常男孩子....…
就像大部份的男孩子一樣,紊會喜歡上某個女生,會與某個女生交往、分手、再交往、再分手,最後,時間到了,緣份到了,便和某個女人步入結婚禮堂,或者,在法院完成公證,屬於一個女人、建立一個家庭──從此,王子與公主便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即使是現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正如小柳清也所說的,紊,極有可能只是一個假性同志,只是一個在環境與自己的誘惑之下,成了個同性戀的人。
一旦讓紊脫離這樣的環境,一旦他的心開始裝下其它人事物,他極有可能就從此恢復為眾人口中的「正常人」,正常的愛上女人,正常的結婚生子。
可是……他不想放手,怎麼樣都不想!
收回貼在頰骨處的手,滑膩柔荑溜進被窩,牢牢握住了尹紊的食指、中指與無名指。
紊……現在應該是睡著的吧……
專注的望著尹紊,安澄羽雙眼彎彎,忍不住噗哧地輕笑出聲。
紊當然已經睡了,而且,一定睡得很熟、很沉。
一下午,紊的兩個社團都有每月例行的比賽,晚上,又是國、高中部劍道社的聯合聚餐,回來之後,又和他在書房做了兩次,在浴室做了一次,沒道理現在還醒著。
「辛苦啦……」笑笑地將寬厚大手拉出被窩,安澄羽低首吻了吻尹紊的手背,突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他洩忿似的使勁啃咬。
在睡夢中被人痛咬,尹紊駭然驚醒,在見到罪魁禍首後,惺忪睡眼頗感納悶,「澄羽……?」
「什麼?」甜甜一笑,安澄羽笑得好無邪、好無辜,也同時飛快地放開尹紊,就像他從來沒打擾過他人的好眠,更沒拿別人的手當雞腿來啃。
是的,他並沒有刻意打擾,他只是不小心想起今天下午看到的景象而已──紊,被小柳理緒吻了。
讓他火大的,是紊竟然沒有孩子氣的、就像以前被律師偷吻了之後,用力以手背抹掉他人留下的味道!
就算知道小柳理緒只是紊的小學同學,就算曉得紊對自己有感情,但是......
不管是小柳理緒還是小柳清也,他們對紊都有企圖!而且,小柳清也說的話沒錯,紊,也許不是和他、和自己屬於相同的族類,不無對女性動心的可能…...更何況,對紊而言,小柳理緒的身份太特殊,如果她真有所行動的話……
他看得出來,紊並不討厭小柳理緒的親近,所以,才會無所謂的讓小柳理緒的味道留著──
不想冒險。他不想有任何失去紊的可能。
所以,他絕對要將小柳家的人與紊徹底隔離!
無論如何,他對紊決不放手,就算要一輩子都背負著對紊的愧疚也不放!!
看看自己手上的牙印,再望望安澄羽天真的笑顏,尹紊失笑,完全不曉得可人笑容之下的強烈決心,「怎麼還不睡?」
安澄羽沒說話,只是將手上那份報告書上下晃了晃。
「公事?」尹紊撐起上身,憐惜的撫上軟軟香香,泛著淺\紅的嫩頰,有些心疼。
在去年,澄羽弄垮了別人的公司之後,他同時也那間公司的可用人材全部留下,利用現有人材與資源另組公司,由藍慎堂掛名,而自己則隱身幕後,搖控經營──這些事情,他是在前陣子三衛不定時失蹤的時候,才由隔三差五便徹夜不眠的澄羽口中得知。
「不算是。」不過,這可要比什麼公事都來得重要多了。
「這樣子的話,留到明天再看也可以。」姆指與食指抽起安澄羽手中的那份報告書,尹紊看也不看,信手便拋上不遠處的小沙發。
視線隨著報告書移動,直到啪地一聲掉在沙發上後,安澄羽才回首,似笑非笑的睇著尹紊。
「怎麼這麼看我?」捧著小小臉蛋輕問,尹紊淡淡一笑。
垂下視線,安澄羽將脣彎得老高,「因為你誘惑我。」
尹紊一愕,沒料到自己的行為會被安澄羽解讀成誘惑,「我沒有。」
他當然知道紊沒有,不過,他說有,他就會讓這件事從無變成有!
「我說有就有。」重心突然前傾,安澄羽整個人自懶骨頭往尹紊撲去,一口咬定他就是在誘惑自己。
尹紊連忙抱住一頭栽進懷的人兒,「澄羽,我只是不想你又熬夜……」
關心被解讀成誘惑,尹紊簡直無語問蒼天。
「可是,你笑得那麼性感,明明就是在誘惑我嘛。」抬臂上圈,安澄羽懶洋洋的呢喃聲,全都化在尹紊的耳畔。
──現在是誰在誘惑誰啊……
身體竄過一陣酥麻,下腹也起了不該有的小小騷動,尹紊開始猶豫要不要繼續為自己的清白辯解,「澄羽,我沒那意思……還有,別玩了,該睡了。」
「嗯,是該睡了。」安澄羽點點頭,同意尹紊的說法。將一小時前才套上的和袍衣帶解開,他在撫上尹紊的上半裸身時這麼說道,「紊,我們睡吧。」
「澄羽……」尹紊頓時湧上一陣無力感,「別這樣……」他現在很確定澄羽口中的「睡覺」和他所希望的那個「睡覺」差了十萬八千里。
「別怎樣?」圓潤大眼好無辜的眨了眨,安澄羽一派天真的瞅著尹紊,手卻愈來愈不安份的往下摸。
「別逗我了。」面對安澄羽的調戲,尹紊只能很沒用的舉白旗投降,「你真的該休息了。」
安澄羽突然停下手上動作,很認真的看著尹紊。
「紊,你是不是不行了?」
呃……
俊眸溜了眼此時撐起的褲襠,尹紊覺得自己應該離「不行」兩字很遙遠。
「澄羽,不是這樣──」
「既然不是不行了,那就抱我嘛!」罷道截斷尹紊未竟的話語,安澄羽不滿地噘嘴說道。
這……「澄羽,今天做了三次,夠了。」再做下去,澄羽明天肯定會腰酸背痛的下不了床,而且……澄羽今天怎麼回事?
平常,頂多做個兩次,澄羽就會適可而止的打住了,可是,今天已經做了三次,為什麼澄羽還要……或者,這只是逗著他玩?
「不管,我就是要你抱我。」哼地一偏頭,安澄羽像隻被主人寵壞的貓兒,倒是任性得理所當然,「如果你不抱我,換我抱你也行。」
「你明天早上還有課……」發覺安澄羽並不只是逗著他玩而已,尹紊開始頭疼,不死心的做最後掙扎。
「紊……」輕噙下脣,安澄羽溼潤眸子轉為迷離,「你真的不抱我?」
安澄羽的模樣,擊潰了尹紊所有堅持,也讓他的思緒全部遠離。
一個反身,他將一身清爽的人兒壓在身下,不忘索求他的保證,「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甜蜜一笑,安澄羽只是昂首舔舔尹紊的喉結,奸詐的不做任何承諾。
「澄羽!」尹紊試圖維持住所剩不多的理性與身下的誘惑對抗。
「當然。」魅惑一笑,安澄羽回答的曖昧。挑逗的以舌潤脣後,他這次舔上了尹紊的下顎。
然後,紳士的理智線啪地一聲繃斷。
然後,天使笑了。
是他的……沒錯,紊,他誰也不讓──紊是他的,他一個人的!

這次,是第幾次了……?
面無表情的駐足玄關,尹紊一點也不意外會在自家鞋架上頭,看到屬於小柳清也的鞋子。
十二月,是蔚心學生會最為忙碌時期之一,因為,它們必須從月初就開始正式著手佈署於十二月二十三號舉行的聖誕舞會,正如台灣支部的蔚心,這種情形,在日本支部也不會有所例外,甚至,在十一月下旬時,日方學生已便馬不停蹄地在校內四處奔波、檢視各項準備工作。

所以,身為大學部學生會會長的小柳清也,在這時間,應該是忙得連喘個氣都嫌奢侈;去年還待在台灣蔚心的澄羽就是這樣,一天睡不滿六個小時,一直到平安夜那晚,才能夠好好地睡上一覺。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子才對。但,事實上,從進入學生會忙碌期的十二月初起,他卻三天兩頭的便在家見到屬於小柳清也的鞋子!
大學部的學生會會長有這麼多空閒時間嗎?
沒有,從小柳理緒身上就可以知道了;為了這次的聖誕舞會,身為劍道社社長的她,連社團例行比賽都沒辦法出席。
高中部都忙成這樣子了,更何況是這次擔任主辦地位的大學部?可是,小柳清也卻好像很閒似的老往這裡跑──
小柳清也說,他是為了想讓這次的聖誕舞會盡善盡美,所以才會和曾在台灣連任數年副會長一職的澄羽商量聖誕舞會的相關事宜。
很正當的理由,可是,有必要每次都待到十一、二點,甚至是三不五時的留在這兒過夜嗎?
沒有!根本就沒有這種必要!!
可是,澄羽對這種情形卻什麼話也不說,總是和小柳清也兩個人獨處,甚至……不願他陪著。
雖然到現在他還是無法接受這樣子的事實,不過,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好幾天了。
澄羽說,學生會的事情很無聊,不想讓他跟著他們一塊兒累,所以,總是在用完晚餐後,就把自己和小柳清也關在書房裡頭。
說關並不為過,因為,一個晚上,兩個人除了出來泡個咖啡、上個廁所以外,其他時間,就窩在書房裡頭──為什麼,澄羽就是不讓他陪在身邊?
就算他沒辦法幫上什麼大忙,至少,他也可以幫他們整理資料、準備點心宵夜呀,為什麼要將他排除在外?為什麼……為什麼澄羽就是要把他和他們兩個隔離開來!
閉了閉眼,尹紊累積多日的委屈,逐漸在體內發酵。
他真的快受不了了……就算相信澄羽,就算澄羽也不只一次向他軟言解釋,可是,他沒有辦法當做沒這回事。
門口有小柳清也的鞋子,客廳有小柳清也的厚外套,浴室有小柳清也專用的牙刷、毛巾,廚房有小柳清也的茶杯,而書房裡頭,有小柳清也……就算再怎麼想視而不見,小柳清也的影子還是無所不在!
他真的很不喜歡現在的情形……除了被澄羽冷落,被澄羽隔離在外之外,還有小柳清也的那種微笑──不曉得是不是他多心了,可是,小柳清也偶爾露出的那種微笑,就像是在向他示威、要他離澄羽遠點……
那種似乎散發著敵意的微笑,是他多心嗎?還是,小柳清也真的對澄羽有所企圖?
不過……不管小柳清也有或沒有,最終,他也只能在一邊看著。
因為,他只是澄羽撿回來的寵物。
他從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就算不只把澄羽視為主人、視為身體所有者,就算把澄羽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他的身份,依舊只是澄羽撿來的寵物、玩具──
他……他根本沒有資格對澄羽的所做所為有任何意見,就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深深吸氣將過份激動的心緒壓抑下來,尹紊換上了室內鞋,走往傳出交談聲與笑聲的客廳。
「你回來了。」
向尹紊打招呼的,不是安澄羽,而是穿上外套,看似要出門的小柳清也。
疏遠而有禮的點了頭,尹紊繞過他,逕自走向嘴裡咬著塊仙貝的安澄羽,「我回來了。」
卡滋卡滋聲後,才是安澄羽的聲音,「歡迎回來。」然後,吞下仙貝的人在頸子掛上圍巾,穿上了外出的厚重大衣。
「要出去?」尹紊問了個答案已清楚擺在眼前的蠢問題。
「嗯,我們要去蔚心一趟,大概要到十一點才會回來,你可以先睡,不用幫我等門。」將大衣的釦子全扣起後,安澄羽才笨拙的整理圍巾。
我們……?
向安澄羽跨了一步,尹紊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動作俐落地為澄羽重新結起圍巾,他三兩下便束好一個美觀又實用的結。
低首瞅著正翻著記事本的安澄羽,明知答案一定是拒絕,尹紊還是忍不住懷抱希望的提出請求,「我也一起去好嗎?」
「不用了,外面那麼冷,你乖乖待在家裡就好。」給了尹紊意料之中的拒絕回覆,安澄羽將大半心思都放在筆記本的行程上,沒發覺這還是尹紊首度向自己提出請求,「晚餐我已經弄了,就放在廚房,你熱一下就能吃。」
「嗯。」很慢的點了頭,尹紊並不意外會有這樣的結果……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想和安澄羽多說幾句話,就算幾個字也好,「澄羽──」
話才剛要出口,小柳清也的手機鈴聲卻挑在此時響起。
「一定是理緒打電話來催了。」笑笑的按了通話鍵,小柳清也將手機貼上耳殼,「理緒,我和澄羽再過十五分鐘就到了,妳在大學部那邊等我就行……知道了……嗯,我會順便幫妳帶晚餐過去。嗯?好,等一下。」
望向尹紊,小柳清也微微一笑,將手機遞向尹紊,「理緒有事找你。」
有事找紊?
安澄羽警戒的豎耳傾聽,同時睜大了眼,想從小柳清也與尹紊的臉部表情看出一點端倪。
納悶的接過手機,尹紊實在想不到小柳理緒會為了什麼事找自己,「喂?我是……真的?嗯、我記得。謝謝,再見。」
簡潔的幾個字,便是全部的對話──安澄羽在尹紊將手機遞回小柳清也手上的同時,向他拋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通知我國小同學會的時間和地點而已。」一句話,便將小柳理緒方才那五、六句話給輕描淡寫地帶過。
「喔……」安澄羽應了聲,頓了頓,似乎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小柳清也的聲音,卻在此時打斷了他,「澄羽,該走了喔,理緒還在等著我們過去。」
側首看向已經走往大門的小柳清也,安澄羽有些猶豫,在原地躊躇幾秒,他還是往門口走去,「紊,我們走了。」
我們……第二個「我們」了……
是這樣嗎……?才兩個月,澄羽卻已經將小柳清也視為能夠信任、能夠一起行動的人了……?
揚起澀然淺\笑,尹紊點點頭,「慢走。」
回首給了尹紊一抹淺\笑,安澄羽,還是沒有察覺到尹紊的微笑,與平日的完全不同。
就像是……最心愛、最重要的人,從此再也不能夠擁入懷中的苦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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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走在京都區街頭,尹紊的心情,有些激動。
這裡,是他曾經待了兩年的地方……已經八年了,除了商店看板有所改變以外,街景、行人,似乎都沒有太大的改變……一切,還是和以前一樣。
走著、走著,尹紊從人來人往的車站、車水馬龍的商店街,一直走到生活步調緩慢的住宅區。
走上陡坡,住宅漸漸稀少,而道路,也跟著縮水,愈行愈窄,一條路就這麼蜿蜒至看似荒蕪的草地。
尹紊知道隱藏在草地之後的盡頭是什麼──一間神社;那是他以前最常待的地方,也是小柳理緒在十三天前和他約好要碰面的地點。
只是,他沒想到這片空地,這間小神社,竟和八年前的模樣完全相同,連一丁點的改變都沒有。
愣愣撫過紅漆依舊斑駁的鳥居,尹紊一面走近神社,一面貪婪的打量周遭,想將全部景物、無論大小細節的通通看清。
「小由,這裡!」遠遠的,小柳理緒便見到了尹紊的身影。不若平常沉靜端莊的坐在階梯上,她喊著、笑著,興奮的像換了個人似的。
見到小柳理緒,尹紊很自然地加快腳步往她走去;就像以前一樣,理香,總是坐在神社前的階梯一面喝茶,一面等他過去玩。
「來,先喝茶。」沒等走到面前的尹紊開口,她就先送上仍冒著熱氣的茶湯,「很懷念吧?」
尹紊沒說話,只是點頭。也在石梯上坐下,他在喝茶的同時,雙眼還是不得閒地四處觀望,似乎想將所看到的景物全都刻在心版上。
「你看,」很習慣尹紊的沉默寡言,小柳理緒笑了笑,小手拍拍身後的香油錢箱,「我以前放的貝殼還在裡面喔,還有你的彈珠也在呢。」
起身探看,正如小柳理緒所說的,尹紊果然見到了他在八年前放下的玻璃彈珠;他還記得,那是因為這個神社門可羅雀,平日根本沒幾個人會來,所以,他才會放入自己最喜歡的幾顆彈珠充當香油錢,感謝狐仙讓他待在這兒玩。
想起往事,尹紊不由得牽動嘴角。
「你終於笑了,小由。」雙頰托腮望著尹紊,小柳理緒的語氣有著欣慰,「你來日本這麼久了,直到現在,我才又看到你以前的笑容。」
「……讓妳擔心了。」不是社交辭令,尹紊是真心為此歉疚。
他知道,這場純為利益而結合的婚姻,其實和理香並沒有太大關係,完全都是澄羽的父親一手主導的,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在意、甚至羨慕理香能夠理所當然的一直待在澄羽身邊……
「知道就好。」小柳理緒笑開了臉,「小由,知道我為什麼要你提早半個小時過來嗎?」
尹紊搖頭。那時候,理香也只交待他提早半小時到神社和她會合,再一起回學校與大家碰面……
那時,還有這些天,他心裡全都是和小柳清也在一起的澄羽,壓根兒沒想過理香為了什麼要他早到。
「因為,我有話想和你說。」深深吸氣,再緩緩吐出,小柳理緒站了起來,「要說的事實在太多了……這樣吧,我就從你和安學長說起,好嗎?」
尹紊的眉輕蹙,有些不解,也莫名心驚,「我和澄、不,我和學長?」
「你和安學長是戀人吧?」
小柳理緒以肯定語氣道出的問題,讓尹紊整個人都傻住。
「妳……」尹紊一字一字問得艱辛,「妳知道?」
「我知道。」小柳理緒點點頭,沒有再隱瞞下去的打算,「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知道你和安學長同居已經有兩年之久,也曉得你們之所以會在一起的前因後果。這些,我都知道。」
聞言,尹紊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到尹紊的呆愣模樣,小柳理緒笑了,笑裡,卻有些許哀戚。
「我從頭說起好了。訂婚的事,其實早在一年前,我的母親便與學長的父親、安國風先生做了協定。他們約定,在我滿十八、學長滿二十之後,就挑個時間在日本辦理訂婚,之後,再挑個合適的時機,回到台灣舉行結婚典禮。就在你和學長抵達日本的前三天,安先生也送來了你與學長的相關資料……只是,在見到你本人之前,我沒認出你就是小由。」
「妳知道我和澄羽的事情,還同意這個婚姻?」
「小由,這就是所謂的現實。為了朝帆商社,為了億帆運\輸,我和學長都必須接受,再說……這種事情,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在所謂的上流社會裡了。其實,除了是個同性戀以外,學長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比起其他人,學長不管是自身條件,或者是附加價值,都已經是上上之選了。」
「公司的利益……」
好半晌,尹紊才出了聲,「對妳來說,真有這麼重要?」重要到……連自己一生的伴侶是個同性戀都無所謂?
「小由,我是繼承人,你知道的。」仰首望著灰灰天空,坐在第二級階梯的尹紊,看不見坐在第三級階梯的小柳理緒的表情。
「為了朝帆的未來,有些事情,不得不妥協,更何況……母親一直對我寄予厚望,我不想也不能讓她失望,你懂嗎,小由?」
脣線抿成了直線,就算明白小柳理緒未說出口的難處,尹紊的頭,卻怎麼樣也點不下去。
「小由,你知道嗎?我和自己打了一個賭。」沒得到尹紊的應聲,小柳理緒也無所謂,逕自開口,就像只說給自己聽似的,「如果在訂婚前,我能得到我想要的,我就拋棄我的所有,包括朝帆繼承、包括優渥生活、包括家人,但,如果在訂婚前無法得到,我就死心,從此死心。」
「……那是什麼?」是什麼,讓理香願意以一切交換,甚至捨棄她的家人?
小柳理緒沒有回話。
「理香?」沒聽見聲音,尹紊回望,卻見到小柳理緒過份接近的臉。
「我想得到的,一直都只有一樣。」捧著尹紊的臉,小柳理緒好專注的看著尹紊,大眼瞬也不瞬,「從以前,一直到現在,我只對一個人動過心。」
被哀傷的大眼睛這麼凝望著,就算隱約察覺到她會說些什麼,尹紊還是無法狠
心將她拉離。
「那個人,有一雙好漂亮的眼睛,好黑好黑,比澳洲郊區的夜空還要純粹、還要乾淨。」緩緩閉眼,小柳理緒的額心,輕輕靠上尹紊優美的下顎。
「由,我喜歡你。」貼著剛硬的下巴,小柳理緒這麼喃道。
果然……「理香,不值得。」他根本就不值得理香用一切來交換,更何況,他的心裡,已經有一個人了……
就算,在那個人心裡他可能沒有多少份量,但,除了那個人以外,他再也無法對任何人動情……只有他……只有他一個!
「值得。」傾身抱住了尹紊,小柳理緒的聲音好柔,「小由,我願意交出我所有的全部,只要你能喜歡上我。」
尹紊不躲也不避,就這樣任小柳理緒抱著。
「小由……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不安的更抱緊尹紊,小柳理緒原就脆弱的聲音,此時更為無助。
閉了閉眼,尹紊有了動作。舉臂輕撫小柳理緒不住顫動的背脊,他,以標準中文,緩緩吐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小柳理緒一僵,緩緩放開了尹紊,「……你用中文?」
尹紊沒說什麼,知道曾是兒時玩伴的小柳理緒會明白。
放開了尹紊,小柳理緒低著臉,兩邊袖口上提,用力且迅速的抹去臉上淚水。
待再度抬起頭來,小臉上已不見方才的所有失態,一抹微笑,在小柳理緒花般的臉上柔柔綻放。
「我好丟臉。」笑笑的從外套取出手鏡,小柳理緒的目光沒與尹紊的對上,「而且,還像小孩子一樣哭得亂七八糟的,好丟臉。其實,我早就知道會被你拒絕,可是,等我真的聽到答案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掉眼淚,我好沒用。」
斂下眸光,尹紊的手,在小柳理緒的髮頂摸了摸。
「小由,你真的很溫柔。」昂首給了尹紊一笑,小柳理緒的眼角仍有淚水,「我好羨慕學長,真的,我好羨慕他能擁有你全部的愛情。」
尹紊的手一僵,慢慢地收了回來。
羨慕嗎……但他更羨慕理香……能一直待在澄羽身邊的理香……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了,像學長這麼好的人,就連向來不動心的清也,也為學長動了真情呢,我從來沒見過清也對哪個人這麼認真,這麼執著過。」
尹紊愕然回眸。
原來……原來他真的沒多心!小柳清也果然對澄羽……!!
「小由,怎麼了?」關切的望著尹紊,小柳理緒的模樣有些擔心。
「沒什麼。」尹紊沒注意到自己回答的太快、太急,更沒注意到小柳理緒的眼中曾閃現一抹異樣。
「好啦,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該去學校和大家集合嘍。」拍拍尹紊的肩膀,小柳理緒率先起身,「我想,全部的人應該都已經到櫻樹下了,我們得快點才行。」
沒錯,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得先和好久不見的大家碰面才行……對,他決不能在這種時候胡思亂想,絕對不行。
就在尹紊邁開步伐時,小柳理緒出聲喊住了他,「小由,等等。」
尹紊不解回眸。
「我們……還是朋友吧?」小柳理緒抬手,只有姆指與尾指伸出。
側過身子,尹紊也朝小柳理緒比出了相同的手勢。
小指互勾,姆指相貼,兩人異口同聲。
「打勾勾,打勾勾,不守約定就要吞下千根針。」
相視一笑,尹紊溫柔的看著小柳理緒,「走吧。」
「你先過去,我還要收這些茶杯。」雙手搭上尹紊的肩,小柳理緒硬是將他的身體扳過去,「不用等我,我會抄捷徑過去的,大家都很想見你,快去。」
「可是──」
「別可是了,你想想,大家等你等八年了,你好意思遲到嗎?」不分由說的硬推著尹紊往前走,小柳理緒拿出了兒時的強勢,「去吧!」
猶豫了下,尹紊還是順了小柳理緒的意。
望著尹紊漸行漸遠的背影,小柳理緒深深的一鞠躬。
「小由,在訂婚之前我還是沒辦法死心……所以,就讓我任性一次……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冬天的夜,似乎是四季之中暗得最早也最為徹底的。晚上十一點鐘,天幕一片黑,星兒點點,月兒高高。
推開大樓頂樓厚厚的鋁合金門,安澄羽的心情在瞬間飛揚。
「紊!」回首看向抱著一捲厚毯與香檳的尹紊,提著蛋糕與餐具的安澄羽,眼裡寫著不容錯認的驚豔,「看!滿月耶!!」
尹紊沒說什麼,卻給了安澄羽一抹不遜於月色的微笑。
黑眸溜了圈整個樓頂,尹紊挑了個既避風又能觀看月景的地方將厚毯展開。
「紊,」像個孩子般興奮跑開,安澄羽忙不迭的連聲催促,「快過來!你看,從二十樓往外看真的好漂亮!」
「澄羽,可以把蛋糕拿過來了。」斜睇又叫又笑的安澄羽,尹紊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紊,你不過去看看?」天使般清雅的臉蛋漾著開懷笑容,安澄羽三兩下便脫好鞋,在厚毯上坐了下來。
「等一下就去。」尹紊莞爾,自動自發的擺起餐具,而難掩興奮之色的安澄羽則從口袋找出打火機,點起了蠟燭。
「時間過得真的好快喔……」望著小蛋糕上的數字蠟燭,安澄羽沒頭沒腦的冒出這麼一句話來,語氣頗為感嘆。
「澄羽?」開酒器轉入香檳的軟木塞再旋出拔起,尹紊望向安澄羽,停下了手上倒酒的動作。
「沒什麼,只是覺得時間真的很不可思議。」揚起一笑,安澄羽接手了尹紊的工作,在鬱金香杯裡各倒入七分滿的液體,「明明好像前陣子才在不夜城外遇見你,可是現在,已經兩年過去了。」

「澄羽……」
「真是,我在說什麼呀──」自嘲似的搖搖頭,再度望向尹紊,安澄羽眼中又是滿滿的笑意,「不說了!紊,十八歲的生日快樂。」
「謝謝。」點點頭,尹紊閉眼許願。幾秒後,他才睜開眼,並將燭火吹熄。
「紊,你許了什麼願?」好奇的瞅住尹紊,安澄羽順手挑起一塊白巧克力丟入嘴裡。
尹紊輕搖首,「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也對。」點點頭,安澄羽站了起來,也拉起了尹紊,「紊,走,我們去看夜景,從二十樓往下看真的很漂亮喔。」
「澄羽,你還沒穿鞋。」被強拉著往牆邊走的尹紊腳步踉蹌,半跌半走的想讓安澄羽的步伐停下。
「有穿襪子就好了。」穿著厚毛襪的人,倒是一點也不在意就這麼直接踩在水泥地上,「你看,日光的晚上好漂亮。」
學著安澄羽趴在及肩高度的牆頭向下望,尹紊不由得發出一聲低呼。
「很美,對吧?」笑笑的回眸,安澄羽並不意外尹紊的反應。
「嗯。」低應一聲,尹紊張臂將安澄羽摟入懷,「冷不冷?」
「有你抱著怎麼會冷。」安澄羽低低的笑了起來,在尹紊的懷抱中轉過了身,與他面對面,「紊,我們一起在這裡等日出好不好?」
「現在離日出還有好幾個小時,你會睡著。」低首吻了吻安澄羽的脣角,尹紊含笑的眸中有著濃濃溫柔,「而且,頂樓風大,冷風吹太久會感冒。」
「紊,你真是一點都不可愛……」皺皺俏鼻,安澄羽抬手環住了尹紊,才要吻上向來偏涼的脣,圓潤的和弦鈴聲卻挑在此際殺風景地響了起來。
「誰挑這種時候打來啊!」不滿地止住動作,安澄羽好看的眉高高攢起,忍著咒罵的衝動拿出手機。
而螢幕上顯示的,是小柳清也的名字,「喂!」天使的聲音,衝的像是吃了炸藥。
『澄羽,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清也。」安澄羽皮笑肉不笑,心情頗為不爽,「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小柳清也?
尹紊的眉緩緩收攏,上一秒的好心情消失無蹤。直覺告訴他,小柳清也這通電話是來帶走澄羽的。
『我現在在你家樓下,』相較尹紊的陰鬱,手機中的小柳清也倒是愉快的很,『奉父親之命,前來接你回家吃宵夜大餐,順便確認明天訂婚的相關事情。』
「現在?現在已經十一點了──」
安澄羽挑眉,才想拒絕,小柳清也又開口了,『澄羽,可不許你說不,父親他真的很希望你能過來,何況,確認一下明天的流程、物品對你和理緒都好。』
「──我知道了,等我幾分鐘。」抿了下脣,安澄羽不情願地妥協了。將手機收入口袋,他抬眼望入尹紊的眸,「紊……」
尹紊沒吭聲,只是沉靜的看著安澄羽一雙飽含歉疚的大眼。
「小柳社長要我過去吃宵夜,順便確認明天訂婚的流程……清也已經在樓下等了。」不自在的撇開眼,安澄羽的視線,一直沒辦法擺在尹紊身上。
清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澄羽開始習慣在人前人後都只喊小柳清也的名字?明明才相處兩個月多的時間而已……
脣輕揚,尹紊的微笑有著太多苦澀。
傾身牢牢擁緊安澄羽,低首埋入頸窩,低低的嗓音,融化在天使的耳畔,「澄羽,我不要你去……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要去……陪我……」
「紊,對不起。」柔順的讓尹紊抱著,安澄羽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我不能不去。小柳社長還在等我,而且,確認訂婚流程本來就是我應該盡的責任……我會想辦法早點回來,好不好?」

緩緩放鬆雙臂的力道,尹紊的眸,透著一抹安澄羽見不到的深思,「我知道了……你真的會早點回來?」
「會的。」輕輕拍撫尹紊的背脊,安澄羽許下承諾。
「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我們一起看日出。」大掌掬起安澄羽的小臉,尹紊的表情,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約好了,澄羽,你一定要回來。」
「一定會回來的。」笑笑點點頭,安澄羽的掌心貼上了尹紊的掌背,「紊,吻我。」
尹紊搖頭,首次拒絕了安澄羽的要求,「你回來再吻。」
「為什麼?」頭一次索吻遭拒,安澄羽沒有不高興,只覺得新鮮,也頗感納悶。
「你回來再告訴你。」揚起一彎淺\笑,尹紊放開了安澄羽,接著解下自個兒頸上的圍巾。
「紊,你今天好神秘。」偏首瞅著尹紊瞧,安澄羽立定不動,讓尹紊圍上了猶存體溫的羊毛圍巾,「和平常不大一樣……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還沒有。」尹紊的聲音很輕;輕得,會讓人以為只是自己的錯覺,「去吧,早點回來。」
彎起甜甜一笑,安澄羽忽然勾下尹紊的頸。索來一個結結實實的舌吻後,他便像個做了惡作劇的孩子笑著跑開肇禍現場,「紊,你不吻我,我吻你也行!」
長指撫過留有安澄羽的味道的脣,尹紊縱容一笑,目送天使輕盈的背影,他想起了去年的生日夜。
去年的生日,他們是在台灣的蔚心和衛學長、耿學長四個人一起過的。
還記得,那時衛學長送了他一只深藍色系的手錶,耿學長送的則是一株仙人掌盆栽,而澄羽,則是送了他一本相簿,裡頭全是天空的照片,每張都有澄羽記錄的地點與日期……
『你老是看著天空發呆,所以,我就乾脆送你天空。』
見到自己打開相本後瞪大了眼的澄羽這麼說。
『你的禮物,我從兩個月前就開始準備了,技術不錯吧。』
窩在自個兒懷中的澄羽笑的好得意、好可愛。
『紊,明年我要拍各個時段的楓葉,你說怎麼樣?我覺得它和你很襯呢。』
賴在身上撒嬌的澄羽,小小口的喝著伏特加,興致勃勃的計劃著。
不過,澄羽大概已經忘了這件事情。畢竟,今年發生了這麼多事……公司營運\的事、來日本的事、訂婚的事、小柳家的事──
昂首仰望明月,尹紊的微笑不自覺的垮了下來,因為,他想到了小柳理緒,也想到了小柳清也;理香與澄羽的訂婚典禮,還有,小柳清也與澄羽的曖昧。
緩緩閉上子夜般的眸,尹紊的手機鈴聲,卻在此時響起;那是屬於澄羽的鈴聲。
露出了像是哭泣般的淺\笑,尹紊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從彼方傳來的,不只是安澄羽的聲音,還有其身處環境的聲音,「紊,是我……對不起。」
「……你要在小柳家過夜?」
「嗯,小柳社長要我留下,對不起──」天使的聲音,忽然從中文變成了日文,「叔叔、別再幫我倒酒了!再喝下去真的會醉的!」
「學長,你別謙虛了,」這是小柳理緒的聲音,遠遠的,聽得不是很清楚,「你的酒量比爸爸還好呢,不會醉的。」
「是啊,澄羽,」這是小柳清也的聲音,很近,近得就像是在澄羽身邊講話,「爸,你倒你的,我幫你抓住澄羽!」
「清也,你快放手!啊──叔叔!拜託你別再倒了,酒鬼比伏特加還烈耶!」接著,是澄羽的慘叫。
靜靜聆聽彼方熱鬧無比的聲音,尹紊面無表情,一句話也沒說,只有眼神,透露出了他的情緒。
閉上了眼,尹紊深深吸氣,試探輕喚,「澄羽?」
「清也,你先讓我和紊講個電話!」往另外一方喊了聲,安澄羽快速挪動步伐,而喧嚷聲漸遠,「紊,你也聽到了,叔叔他們根本就打算灌醉我,今天我真的只能在小柳家過夜了……對不起,沒辦法陪你。」
「嗯……」抿了抿嘴,尹紊開口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澄羽,你覺得小柳清也怎麼樣?」
「嗯?什麼怎麼樣?」
「我覺得,你似乎很喜歡小柳清也……是嗎?」
「清也啊……他給我的感覺還不錯......而且,他笑起來和剡律那頭笨狗很像!很好玩吧,明明是兩種不同的人,可是笑起來竟然能這麼像。嗯,撇開清也唯一讓人討厭的地方來說,他算是個蠻有意思的人。」
「這樣啊……」
「紊,怎麼會想到問我這個問題?」
「只是突然想到。」
「紊,抱歉,叔叔在叫我了。別等我回去了……對不起,生日快樂,掰掰。」然後,連一聲\'再見\'都還來不及說,尹紊便已聽不見彼方的聲音。
原來如此……
抓著手機,尹紊緩緩走到牆邊,背過身,昂高頭,閤上更勝夜空的雙眸。
原來,澄羽會對小柳清也撤下心防,是因為小柳清也的笑容……也難怪了,畢竟,在澄羽的心目中,耿學長擁有最特別的地位。
耿學長,說是澄羽在這世界最重要、信任的人也不為過,所以,小柳清也能讓澄羽像個小孩般嬉笑,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再也不需要了吧?對安澄羽這個人來說,尹紊,已經不是一個必要的存在了吧?

如果沒有存在的必要,那麼,他這個被撿回來的玩具,就沒有必要繼續待在主人的身旁──事實上……也無法再待下去。
雖然曾向澄羽許諾,他會一直在他的身邊,可是……他待不下去了,再也待不下去了!
澄羽和小柳理緒訂婚,他還能勉強自己不要太在意,可是,澄羽和小柳清也之間的曖昧,他卻怎麼樣都無法忍受……可是,他沒有立場阻止澄羽的一切行為。
因為,他的身份,一直都只是澄羽的寵物、玩具……他,只能服從主人。
兩年多的時間,澄羽和他的關係愈來愈不一樣,而澄羽也說過自己是他的wolf,而他是自己的fake
angel,可是,寵物與主人的關係,終究替代不了情人與情人的那種關係。
他,尹紊,只是一個被撿來的寵物……不是情人,只是寵物──很悲哀,可是,這似乎就是事實。
所以,溫柔的澄羽、微笑的澄羽、美麗的澄羽、天使一般的澄羽,都不屬於他。從來,就不是他的……
而不屬於他的澄羽,再過一段日子,會屬於誰?是理香,還是小柳清也?
不管屬於哪一個,他都不想看到。
既然無法忍受,那就只有逃開……與其看著澄羽屬於某個人,他寧可逃開,只要不看、不聽,心,就不會太難受;何況,就算沒有了他的存在,澄羽的生活,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澄羽一定不曉得他臨去小柳家前給的承諾,是讓他決定離去與否的關鍵吧?
澄羽不知道他有多嫉妒理香,澄羽不知道他有多厭惡小柳清也,澄羽不知道他今天的微笑是硬擠出來的,澄羽更不知道當他告訴他無法回來的時候,他有多絕望──
睜開眼睛,尹紊抬臂讓手機與月齊高。進入電話簿的選項,移動方向鍵,他在一個號碼上停下。
牢牢握著手機,尹紊,就這麼呆站著。
他就這麼看著天空極為緩慢地由黑轉灰、由灰轉灰藍、由灰藍轉淺\藍,直到天際出現一道燦光。
在黑眸映入了金芒時,尹紊,終於按下了手機的通話鍵。
「呃──偽天使?」
「尹紊。」
「紊?真是你?!我還以為是偽天使用你的手機找我!怎麼會打電話過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我現在要離開日本,幫我。」
「為什麼?!」
「……」
「紊,別不吭聲!你是說真的嗎?你真要離開日本?」
「對。」
「怎麼可能!紊,你明明離不開偽天使!」
「……」
「紊!」
「澄羽……」
「澄羽什麼?」
「並不需要我……所以,沒有必要了。」
「你確定?紊,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已經有人陪在他身邊了。」所以,已經不需要他這個寵物了……
「紊,你就因為這樣子放棄?」
「……」打從一開始,他就不屬於自己,何來放棄之說?
「紊!」
「我已經決定了,」斬釘截鐵的語氣,毫無轉圜的餘地,「你幫不幫?」
「如果這是你的心願,我會幫你達成。」
「機場見。」瞇眼望著愈發刺眼的金色球體,尹紊忍不住閉上了眼。
「等等!紊,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我已經用了五天考慮……」一滴淚,緩緩由尹紊的眼睫之間溢出──
「這世界,沒有永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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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八年後─

五指鬆握成拳,有著嚴峻氣質的男人輕敲了眼前的門扉兩下。
「進來。」
門裡的空間,傳出了這樣的聲音;清雅、悠然,就像是遨遊晴空的浮雲。
獲得許可,男人這才旋開門把,走了進去,「少爺。」
打開門,男人走進了一間整體設計明快而亮眼的辦公室,而他要找的人正背對著自己,站在能一覽天幕的落地窗前鳥瞰三十五樓高的城市夜景。
「青衛,工作全處理好了?」黑色的清雅背影,緩緩轉了回身,微笑以對。
那是一名恍若謫仙的飄逸男人。
清雅的聲音,端正的五官,柔和的氣質,還有,宛若天使的純淨微笑。
「是的,少爺。」被喚為青衛來訪者走近了男人,在距他三步的位置停下,「我是來向少爺請七天的假以及報告明天行程。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消息要報告少爺一聲。」
「行程不用報告了,不過請假──」天使一般的男人興味地揚高語調,「喔、對了,你妻子的預產期就在這幾天,是不是?」
「是的。」青衛的臉上,浮出了些許不自在的紅彩。
「去吧,順便帶兩件case回去待產。」擺擺手,男人的笑有些淘氣,「不過……說真的,青衛,我真想知道你到時進了產房幫忙會是什麼樣子。」
「請少爺別挖苦屬下了。」青衛的臉上寫著無奈二字,拿自家主子很沒輒。「少爺,屬下還有一件事情要報告。」
「什麼事?」悠然轉過身,男人欣賞起黑濛濛的都市天空。
「屬下找到尹少爺的下落了。」
男人一僵,卻沒有回過頭。深深吸了口氣,他硬是緩下心中的激動,半晌才開了口,「……放桌上吧。」
「是。」青衛依言將手上拿的資料夾擺上了檀木製的辦公桌。
「青衛,今天幾號了?」掌心按上了玻璃窗的男人,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十七號,十二月十七號。」雖不明白男人用意,但青衛也沒多嘴發問。
「好快啊……聖誕節又要到了,對吧?」喃喃著,男人的額也貼上了玻璃;像問人,也像自問。
「少爺。」擔心地向前跨了一步,青衛張口,卻無言。因為,他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儘管,他大概知道男人此刻在想些什麼。
「青衛,回去吧。」男人揚手,聲音有些虛弱。
猶豫了幾秒,青衛才躬身,「……屬下告退。」接著,門開、門閉,整個辦公室,又只剩男人一個。
「又一次聖誕節了呢……」低聲長嘆,天使一般的男人閤上了眼。心思,飄飄搖搖地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屬於八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日──
下午三點,由管家拉開紙門,一行六人,小柳一家與安家父子一面寒暄,一面依序走入寬敞而典雅的和式房間。
著紋付羽織侉與素色一紋和裝的小柳夫婦,及著西裝的小柳清也與著五紋振袖和裝的小柳理緒,依當事人、父親、母親、兄長順序,在面對床之間(和室內壁上凹處掛有畫軸及插花裝飾處)左側方向由內而外的坐了下來。
相較於小柳家的全員到齊,坐在右側的男方,只有兩個人出席,一是著西裝的當事人安澄羽,另一則是同樣著西裝的當事人父親,安國風。
面無表情正坐在繡工精緻的坐墊上,安澄羽望著擺在床之間前方的雙份結納品與受書,想起了早上小柳清也特地為他這個外國人做的講解。
(受書,就是女方確認了男方送來的結納品目錄的回覆,簡單的說,就是點收清單,而結納品,也就是中文口中的訂婚禮品,含目錄在內共九種,分別是寫了結納品品名與數量的目錄,內含訂婚禮金的金包,象徵長壽之意的鮑魚乾、長熨斗,表示純潔無垢的純白扇子、末廣,意指白頭偕老的麻繩、友志良賀,表永久之意的乾魷魚、壽留米,祈求能多子多孫的海帶、子生婦,剛毅男性象徵的柴魚、勝男節,以及包有酒菜費現金的家內喜多留。

這些東西,求的不外乎是兩人的婚姻能夠長長久久……真能長久嗎?他和小柳理緒這樣子毫無情愛可言的婚姻,真的能如小柳社長所希望的長長久久、幸福美滿嗎?
不過是訂婚而已,小柳社長卻這麼樣的慎重其事……看來,到了結婚的時候,場面一定會比現在還要更隆重奢華吧?
輕揚脣,安澄羽眼裡寫著不以為然,可是笑容還是一如天使般的無邪。
就在安澄羽神遊之際,管家和枝,也為每人送上了一杯代表\'可喜可賀\'之意的櫻花茶。
喝了幾口茶後,全體皆正坐行禮,同聲道\'敬請多多指教\'。
「此次受此良緣,敬表謝意。」才剛抵東京兩個小時半的安國風稍稍清喉,依著由男方主導儀式的慣例,開口說著訂婚時特有的話語,「今日為良辰吉日,接下來便開始結納的儀式。」
語畢,全體互相彎身行禮。
接著,安澄羽起身,替代男方母親的將九樣結納品交給了小柳理緒,兩人彼此行禮。
「安??小柳樣??結納??????,(安給小柳樣的結納品,)請收下。」在兩人行禮後,安國風道,接著也與小柳理緒彼此行禮。
拿起目錄,小柳理緒象徵性的過目後,便由小柳家男主人、女主人再過目。
「謝謝,我方收下了。」接著,小柳家的成員便全體行禮。
禮畢,小柳家的女主人起身,取了自家準備的結納品,依方才方式,交給了安澄羽,兩人也行了禮。
「此為受書及結納品,請收下。」在兩人行禮後,小柳家家長道。
「我方收下了。而此為我方受書。」安國風道,將受書交予正對面的男人。
「謝謝,我方收下了。」
「兩人的訂婚儀式在此已圓滿完成,今日竭誠\地致上謝意,今後仍請多多指教。」
「承蒙關照,深感謝意,今後仍敬請多多指教。」
接著,又一次的全體行禮。而訂婚儀式,到此才算是圓滿結束。
「安兄,這次趕來,真是辛苦你了。」小柳家家長率先起身,「我已經交待和枝準備洗塵餐點了,請安兄務必賞臉。」
「小柳老弟,說那什麼話,今天我本來就應該趕過來。」安國風也跟著起身,「不過,老弟你也太客氣了,何必特地為我接風。」
「這是應該的,安先生。」小柳家女主人也起身,「請跟我們來吧,好久沒和您聊聊天了,趁著這個機會,您務必要賞光。至於年輕人,就讓他們出門走走吧,今天可是聖誕節呢。」
「是啊,澄羽,我們幾個電燈泡這就離場了,你和理緒好好玩。」小柳家男主人朗聲笑道。幾秒後,三名長輩便走入了另一間和室。
「澄羽,你打算帶我們家的理緒去哪慶祝呀?」下巴輕昂地扯起頸上領帶,小柳清也的微笑有些促狹。
「我還得回家趕報告,還是改天吧。」同樣解下讓人有束縛感的領帶,安澄羽起身,笑得好抱歉;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報告要趕,只是想快快回家見昨晚被他匆促撇下的尹紊罷了。
「學長,回去的路上要小心點。」捧起微溫的櫻花茶,小柳理緒毫不在意剛出爐的未婚夫急著走人,「今天天氣不穩定,隨時都可能會下雨,甚至是下雪。」
「如果能下雪就好了。」看著窗外的灰色天空,小柳清也露出了淺\笑,「這樣子,今年就能過白色聖誕節。」
含著淺\笑,安澄羽在以手機通知三衛前來接人後輕道,「清也,看不出你這麼浪漫,如果是白色聖誕的話,今天會更冷的。」
「你怕冷?」小柳清也收回視線,擺在安澄羽的身上。
「不喜歡。」搖搖頭,安澄羽步出和室,而小柳家兄妹則跟在他後頭,一直到出了玄關、出了大門。
「今天是聖誕節,可別把時間都耗在無趣的報告上啊,澄羽。」笑著傾近安澄羽,小柳清也順勢摸上他的髮頂。
「我會注意的。」圍上了屬於尹紊的圍巾,安澄羽狀似巧合地別開小柳清也的手,同時上車,「那麼,明天見。」
於是,車子由緩而急的駛上主要幹道。數十分鐘後,車子緩緩停在高級大樓住宅的地下停車場。
進入電梯,低首望著圍巾的安澄羽,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甜笑。
幾乎是整整半天沒見到紊了呢,不曉得,他現在在做什麼?是待在書房念書,還是坐在客廳聽音樂?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安澄羽連忙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卻發現客廳空蕩蕩的沒半個人。
不在客廳……那,應該在念書吧?
微蹙眉,安澄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莫名地感到不安。
迅速脫了鞋,安澄羽小跑步的奔入房內,卻沒有在任何一間房間見到那道熟悉的清冷身影。
出去了嗎……?不,應該不會,紊向來不愛出門。可是,為什麼家裡會沒半個人?
納悶地雙手抱胸,踱向玄關,安澄羽發現鞋架上沒有尹紊的外出鞋。
「真的出去了……?」喃喃轉過身,安澄羽皺眉,心中的不安感愈來愈強烈。深吸口氣,他走進書房,打算拿公事來殺殺時間。
拉椅落坐的同時,安澄羽發現書桌上多了一張出門前沒見到的便條紙。
拿起那張紙條,他瞪大了眼,倏地拍桌起身,轉身奔進隔壁的臥室。
緊握著便條紙,他粗魯拉開共用的衣櫃,發現幾件尹紊常穿的衣物不翼而飛。
圓潤大眼瞪得更大,安澄羽又奔入浴室與廚房,同樣發現屬於尹紊的毛巾、茶杯無端失蹤。
立於玄關,安澄羽捏緊的拳緩緩放鬆,紙條,悄然無聲的落了地。
不可能……不可能會有這種事的!
咬緊牙,隨便套上鞋的安澄羽砰地一聲甩上大門,飛快奔入電梯。
而當安澄羽再度踏上家門時,已經是八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推開大門,臉上有著疲態的天使在脫下鞋時,順道拾起飄落在玄關處的紙屑,神情茫然若失,平日總掛在臉上的微笑更是消失無影。
拖著步伐走回臥房,他虛脫似的倒入大床。側首看向窗外,天空,正飄著不知從何時開始降下的雪花。
攤開揉成一團的紙條,安澄羽的視線在紙上停了幾秒,便移向上方的天花板。
為什麼……紊,不是說過,會陪在我身邊一輩子的嗎?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為什麼!
雙手捂上了小臉,安澄羽柳樣纖細的身軀不住輕顫,就連淚從粉頰上滑下,他也毫無所覺,只是緊緊的按著臉,直到天明。
而被遺落在一邊的紙條,那張皺巴巴的白色紙條上頭,僅以藍色墨水寫了幾個字──
對不起,再見。


側身、抱胸,名為小柳清也的男人,將身體大半重量都放在門框上,自半開的門扉斜瞅裡頭立於落地窗前的背影。
輕抿脣,小柳清也的右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猶豫了好一會兒,他還是打消了敲門的念頭。
方才搭電梯上樓,正巧與離去的青衛擦身而過,所以,他得知三衛終於尋著尹紊的下落,也猜出裡頭的人現在在想些什麼。
正因為能猜得到,所以,他最後的決定便是留在外頭等待。
時間,猶如白駒過隙呀……明明還清晰得就是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可是,恍然間,八年匆匆──

「澄羽!」三步併兩步的推門而入,映入小柳清也眼中的,是整個人瘦了一圈的安澄羽。
小柳清也的聲音,安澄羽置若罔聞。他動也不動的躺在大床上,神情茫然地呆望天花板。
「澄羽、澄羽!」著急的喊著安澄羽的名,小柳清也同時將躺臥著的人兒扶坐起來,「澄羽,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在踏入房間前,小柳清也壓根兒都沒想到自己會見到這副模樣的安澄羽。
他知道尹紊在聖誕節當天失蹤,他知道尹紊留下了一張紙條,他知道澄羽找尹紊找了整整一個月半,他知道澄羽有已經有整整五十五天都沒到校──
他曉得澄羽一定會受到打擊,可是,他卻怎麼樣也沒料到澄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一個月半的時間,澄羽到底是怎麼過的?那一個月半後的這十天,澄羽都是這樣子?
凝眸細看雙眼空洞無神的安澄羽,小柳清也總算明白,為什麼澄羽身邊的三衛終於肯讓步放他進門。
除了因為他的身份,更因為他是那個繫鈴人;解鈴,還需繫鈴人。
「澄羽,」溫柔撫上不若往日的頰,小柳清也,做出了決定,「我是清也,小柳清也,你聽到了嗎?」
小柳清也咧嘴一笑,因為他記得澄羽曾提過這樣子的笑容,與他的一位台灣友人很像。
木然的任由跪在床畔的小柳清也輕扳自己的臉,安澄羽眨眨眼,似乎有些迷惑自己所見到的,「剡律……?」
「不是。我是清也,小柳清也。」不知該高興安澄羽終於有了反應,還是難過自己從沒被放在心上,小柳清也的笑容有些黯淡。
「清也……」安澄羽低喃,空白的腦子茫無頭緒,「誰?」
「一個打算搶走尹紊的人,記得嗎?」這樣的安澄羽讓小柳清也鼻酸,「一個和你一樣都喜歡男人的同類,一個說過尹紊是美人的人,想起來了嗎?」
「紊!」安澄羽一震,似乎有什麼畫面閃過眼前,「清也……小柳清也!」
「對,小柳清也。」掌心覆上了安澄羽的手,小柳清也發現玉雕似的十指冰得嚇人,「小柳清也騙了你,他想搶走的,其實從來就不是尹紊。」
安澄羽眨了眨眼,潔白纖細的十指向內收攏成拳,「不是紊?」
「一開始就不是。」笑容,斂為淺\笑,帶著一絲苦澀,「小柳清也曾經驚豔於尹紊的外貌,但也只在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從沒對尹紊產生興趣,從來都沒有過,因為,他曉得尹紊的本質。」
「……本質?」
「尹紊的本質,是狼。」視線調向窗外,小柳清也發現天空又開始飄起雪來,「狼,是一輩子就只有一個伴侶的動物,所以,就算尹紊是罕見的美人,他也不會對他動心。」
安澄羽不自覺地牽動脣角,「紊……我的wolf。」
「因為,尹紊那匹狼,早已經認定了伴侶,所以,小柳清也不可能將尹紊列入目標。打從一開始,他看上的就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就像是天使的人。」
「天使……誰?」
「就是你,澄羽。」窗外的雪似乎愈來愈大,而小柳清也的聲音,卻愈來愈輕,「從頭到尾,我想得到的,就只有你。」
沉默著,兩人都沉默著。
半個小時過去後,安澄羽緩緩啟口,水漾的大眼,總算不再空茫無神。
「……你,騙我。」這是他花了半小時將所有句子消化之後的唯一結論。
「對,我騙了你。」見安澄羽總算回神,小柳清也閉了閉眼,站了起來,兩膝有些刺痛,「看上尹紊的人,只有理緒一個,沒有我。」
收攏成拳的雙手,使了最大力道,指甲狠狠陷入掌心,印下一道道月牙痕,豔紅血絲緩緩滲出。半晌過去,安澄羽的神智才完全清醒。
「你是為了要讓我認為你對紊有興趣,要讓我處心積慮避免紊和你接觸,要讓我和紊相處的時間減少,所以,才營造出你對紊勢在必得的假相?」
「是的,為了要得到你。」轉過身,小柳清也背向安澄羽,「除此之外,我也讓理緒幫忙,要她在不經意中向尹紊透露我對你的企圖,進而開始產生動搖。」
靜靜的坐著,安澄羽沒有出聲,只是聆聽。
「很抱歉,我當了壞人。」
安澄羽還是沒有開口說話,不過,他拉開被子,動作遲緩的下了床。
聽見異樣聲響,小柳清也連忙回過頭,卻發現安澄羽人已走到衣櫃前,正奮力拉開木製抽屜。
拿出一條不屬於自己的圍巾,安澄羽雙手捧著輕暖的毛料,以頰磨蹭著。
「澄羽……」擔心的跨出步伐,小柳清也卻不敢太過接近似乎陷入另一個空間的天使。
「為什麼?」將整張臉埋入圍巾,安澄羽本就虛弱的聲音變得更為模糊。
小柳清也輕蹙眉心,不明白安澄羽的語意。
「為什麼要告訴我呢……清也,其實你可以什麼都不說的。」不怕窒息的依舊埋首毛料,安澄羽輕道。
「因為我不希望你憔悴,而且,」頓了頓,幾秒後,小柳清也才又道,「我已經曉得,你不可能把心放在尹紊之外的人身上。」
安澄羽輕笑了起來,斷斷續續的笑聲透過圍巾傳出,像哭泣。
「澄羽──」就在小柳清也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安澄羽卻突然開口,硬生生地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怪你。」
小柳清也古典味濃重的眼訝然微瞇,以為自己聽錯了。
「和你沒關係……紊會離開,不是因為你,全是因為我──」

「怎麼站在門口發呆,想男人吶?」
記憶中的像是哭泣的聲音,與現實中帶著笑意的聲音交疊,讓小柳清也霎時感到茫然。
驀地回首,他見到了有著天使笑容的男人站在自個兒跟前,嘴角噙著抹玩味。
尷尬揚脣,小柳清也回過神來,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找我有事?」手裡拿著一份報告書的人秀眉微挑,問道。
「聽說,已經找到尹紊的下落了。」面對宛若天使的男人,小柳清也的回答直接了當。
「對,就在這裡。」說著,天使般的人也晃了晃手中那份報告。
「你有打算了?」天使臉上的那抹笑,讓小柳清也不得不這麼認為。
「是的。」習慣性地偏首微笑,天使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我要他遵守十年前給我的承諾。」
「什麼承諾?」
天使微笑,說著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他不曉得,其實那時候我還沒有完全入睡,所以,他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澄羽,我不懂你的意思。」小柳清也的頭上冒出一個好大的問號。
「你不用懂,這句話,只要我記得就好。」回眸一笑,天使捏緊了報告書,眼裡除了笑意,還有不容任何人阻撓的堅定。
『我會一直陪著你……一輩子。』──這句話,是你說的,而既然你給了我這個承諾,我就會讓你遵守!就算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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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中日聯姻 億帆運\輸接班人將與其日籍未婚妻在台結婚
記者/商以曉 台中報導
未曾在台公開露面、行事向來低調的億帆運\輸集團接班人,安澄羽(圖右二),於本日(12/22)上午十點自東京飛抵台灣中正機場,其未婚妻,朝帆商社副總經理,小柳理緒(圖右三)亦隨行,兩人將下榻於台中晶華會館。
據了解,安澄羽此次返台,是為了與其未婚妻在台舉行婚禮,會場已定於台中晶華酒店,婚禮將於12/24日舉行,而受邀賓客名單僅有男女雙方親友,此舉引來各方揣測,然億帆與朝帆方面皆無任何相關發言。(詳情見第七版)

斗大的標題,彩色的照片,佔了報紙版面不小空間。
坐在餐桌前,本在用餐的男人,在無意間瞥著這篇報導後,整個人完全定住,就像是被電視遙控器按了定格似的。
男人,俊美冷寒,渾身洋溢著恍若高山水泉的清冽。
斜飛的劍眉微蹙,薄利的脣瓣輕抿,線條優美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撫上了彩色圖片上的人。
「澄羽……」好低好柔的嗓音,呢喃輕喚指下人兒的名。
玄色眸子垂斂,長睫似翼般輕顫,幽黑潭心漾開水紋,「澄羽……」
無預警的,電子鈴聲忽然響起,尖銳地劃破靜謐空間。按下通話鍵,傳來的,是尹紊所熟悉的低柔嗓音:
『紊,是我。這幾天你忙不忙?』
「什麼事?」
『你那套軟體的合約書最慢在後天就得送出去,這兩天,你抽出時間找地方和我碰面簽約吧。』
「……Star bucks,科博館對面。」
『紊,你聲音有點怪,是不是感冒了?』
「沒有。」
『最近天氣不穩,你自己要注意點。對了,你說科博館對面……啊、是經國綠蔭大道附近那間吧。ok,幾號、幾點碰面?』
「後天,早上十點。」

支肘於桌面,掌心托著下顎,一名應是白領階級的男人面帶淺\笑,姿態悠閒地瞅住坐在正對面的人。
坐在他正對面的人,同樣是一名男人,不同的是,這名男人看來較為年輕,氣質也是清冷難近的,而他,正在一份合約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在合約蓋上私章後,他將整份契約書推向笑睇自己的人,一言不發。
「我說紊啊,你怎麼還是這麼鍾情薰衣草的產物?」笑笑換了姿勢,男人舉杯啜了口咖啡,「連筆都是薰衣草香,你不覺得很小女生嗎?」
被喚為紊的男人沒吭聲,只是稍抿薄脣,本就冷厲的面容,此時更讓人倍感壓力。
不過,他的冷臉對眼前的人來說,顯然無法發揮應有的效果,「紊,你真的那麼喜歡薰衣草嗎?」
笑容可掬的人,沒得到半聲回應。
不理我?好吧,再接再勵!「紊,我記得……偽天使身上好像也總是有薰衣草香,是不是?」揚起意味不明的微笑,男人,再度開口。
冰冷如石的眸子,起了一絲波動,「律師,你到底想說什麼?」
律師,藍慎堂笑得很開心,「你終於肯說話啦?哎哎,果然只有提到偽天使你才會有所反應,嘖嘖嘖!」
沒理睬藍慎堂的廢話,尹紊逕自喝他的拿堤加榛果,眸光滯留在中港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潮。
「紊,你為什麼會對薰衣草這麼情有獨衷呢……那味道真有這麼好聞?」就像習慣了尹紊的視若無睹、置若罔聞,藍慎堂也很習慣了一個人像個傻子般的自說自話。
「從離開日本之後,你幾乎每晚都泡薰衣草茶,房裡也點薰衣草精油,現在就連文具用品你也不放過,你真的這麼愛它嗎?」最後一句話,藍慎堂問得極刻意,語帶雙關。
收回視線,尹紊終於拿正眼看人,毫不客氣的砸回四字,「與你無關。」
「紊,別這樣嘛。」壞壞一笑,藍家律師笑得像個痞子,教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愈活愈回去,「我只想和你閒話家常一下,你何必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
而他得到的回應是尹紊有如冰矛般的銳利視線。
「不過……紊,有件事我一直很納悶。」迎視那雙簡直就要刺穿人心的雙眸,藍慎堂不痛不癢,已經很習慣在戒懼的同時放膽玩火,「你為什麼要戴隱形眼鏡?我記得你沒有近視,以前也沒見你戴過,怎麼離開日本,你就玩起這種東西?」

藍慎堂似無心又似有意的問話,讓尹紊凍結似的眼眸,緩緩浮現一抹水光,像微笑,也像傷感。
哎哎,果然……紊會戴上隱形眼鏡,果然還是和偽天使有關……
好看的鳳眼直勾勾地瞅著尹紊,藍慎堂一點也不意外對面的人又心不在焉,「紊,你又發呆了──」
抱怨的語調幽幽飄去,他那宛若深閨怨婦的臉瞬間在尹紊眼裡放大,「和我在一起真有這麼無聊嗎?」
有些狼狽的回神,尹紊眨了下眼,仍是面無表情,只有擱在桌面上的手抬起,接著,藍慎堂那張過近的俊顏便被用力拍開。
「紊,有必要像打小強似的打我嗎?」按著刺痛的額心,藍慎堂的表情更哀怨了,「這麼用力,如果我毀容了,你打算怎麼對我負責?」

充耳不聞藍慎堂的嘮叨,尹紊飲下杯中最後的液體,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喝完就直接走人。
「噢、對了,紊,你有注意這幾天的新聞嗎?」笑咪咪的,藍慎堂一臉無辜,有意的挑上一個不該聊的話題八卦。
執杯之手細不可察地一僵,接著立即回復正常,尹紊不動聲色,繼續喝他的咖啡。
「怎麼,你沒注意呀?」若有所悟地一挑眉,藍慎堂並沒錯過尹紊那一瞬間的僵硬,「你知道嗎?億帆少主帶著未婚妻回台灣準備結婚了。」
他知道。而且婚禮……就在今天。
心中這麼回答後,尹紊放下了手上的馬克杯,忽然覺得甜甜的液體變得苦澀且難以吞嚥,像煮過頭的Espresso。
「沒想到偽天使會特地回台灣結婚呢,說到這……」低低的啊了聲,藍慎堂露齒一笑,有著說不出的狡猾感,「哎,婚禮就是今天嘛!而且會場好像就在附近而已,真巧。」
「先走了。」尹紊倏地起身,不想再聽及任何關於安澄羽結婚的事情。下一秒,他大步離去,一下子便見不著他的身影。
「哎呀呀…….」長長吁出口氣,藍慎堂揚起一彎淺\笑,眼裡卻是苦澀與不捨,「連生日快樂都還來不及說就走了,真是的,連多陪我一下都不肯──算了,該知足了,都從偽天使那兒偷來八年了,不差這點時間……」
輕喟一聲,他朝尹紊離去的方向舉杯,「生日快樂,紊,生日快樂……希望,你會喜歡我今年為你準備的生日禮物。」

走出Star bucks,一時之間,尹紊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就這樣怔在原地,不動。
會離開,完全是因為不想再聽到律師提到任何有關澄羽結婚的事情,可是,在他走出來之後的現在,卻也不曉得自己該去哪裡。
目前還不想回家,當然更不想再轉回去。望著左方幾棟大型建築物,尹紊在猶豫了幾秒後,向左轉。
長腿邁開,尹紊漫不經心地走著,一直到視界出現一巨大雕塑。
腳步一停,他定定看著那個建府百年的紀念青銅塑像好一會兒,才又邁開腳步。一樣是向左轉,差別只在於他腳下現在踩的是磚紅色地面。
緩緩走著,尹紊浮動的心緒,也一點一點地慢慢沉澱。
律師今天是怎麼回事?
心情平穩下來,尹紊這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藍慎堂今日的反常。
這八年來,律師對澄羽一直都維持著除非自己主動提起,否則就絕口不提的態度,可是今天……律師不但提了,甚至,還刻意問及以往問都沒問過的事;就像是他為何喝薰衣草茶、點薰衣草香精的理由。
他喝薰衣草茶,因為澄羽平時常喝,他點薰衣草香精,因為澄羽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他搜集有著薰衣草味的文具,因為那是屬於澄羽的味道──
他只是、他只是希望有一種澄羽就在身邊的感覺而已……
原因,就這麼簡單,而這點,就算他從沒說過,相信律師也心知肚明。
既然是已經心照不宣的事情,為什麼直到今天、直到方才,律師才問出口?簡直就像是要他承認什麼事情似的……而且,除了薰衣草,律師連隱形眼鏡的事情也問。
不過,律師頂多只曉得和澄羽有關係,卻猜不到真正的原因吧,也許,就連澄羽本人也不曉得……
微微一笑,尹紊眼前浮現出屬於過往的幾幕畫面。
『我最喜歡紊的眼睛了!』
九分醉的人兒,捧住一張絕美的臉,這麼說道。
『因為,紊的眼睛,很乾淨,很純粹。』
咭咭傻笑的人兒,純真無邪,像個失足落入凡塵的天使。
『紊的眼,只有最純粹的黑色,沒有其他,所以,很乾淨很漂亮,就像是還沒有被人汙染過的天空一樣……』
捧著那張絕美的臉,猶如天使的人兒呢喃著,表情有些恍惚。
『真想把你的眼睛藏起來不讓別人看。』
天使忽然撲入懷,緊緊的擁著人不放,噘著嘴,孩子氣極重。
『這麼漂亮的眼睛,只有我能看!』
霸道的天使,氣勢磅礡的宣布完之後,便後繼無力的軟倒在別人身上,沉沉睡去。
他清楚的記得那一天,因為,那天是他的十六歲生日;那時候,他們還待在台灣的蔚心,那時候,他們的身邊還有衛學長與耿學長。
記得,那晚除了他以外,澄羽、衛學長都喝了不少,就連平日怎麼說都不肯碰酒的耿學長也喝得爛醉。而澄羽,就是在耿學長與衛學長相繼醉倒後,對他說了那些話,說完之後也跟醉倒了。
想想,有點可笑。那些話,不過是澄羽無意識的醉話而已,可是,他卻牢記於心,奉行不悖──在離開日本,抵達台灣的當天,他就立刻找了間眼鏡行配戴有色鏡片,從那時便藏起了他的眼,沒再讓任何人見到原色。
澄羽……
停下步伐,緩緩吐出一口氣,尹紊仰首回望,映入眼底的,還是那棟淺\色的粉紅建築物;白鐵材質的晶華兩字反射著陽光,耀眼,也刺痛了眼。
咬咬牙,尹紊將臉轉了回來,越過極窄的柏油路,又繼續向前緩行。
地面的顏色換了,身邊的風景也換了,經過幾株樹,尹紊索性停步,就著磚面坐下,任陽光穿過綠蔭,灑上全身。
那天,會選在這天、會挑在這個地點和律師碰面,其實是想順路到晶華附近走走逛逛,看看能否見上澄羽一面,就算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也好。
他想知道澄羽好不好……從看到那篇報導後,他就一直沒辦法靜下心來工作,兩天下來,他打破了三只杯子四個盤子,電腦更是當機了數次,而從那晚,一直到今天,他已整整兩夜無眠……
澄羽回來了。
澄羽回來了!
整整兩天,腦子裡全是這個訊息,揮之不去,緊附不離,纏著他,綑死他。
整整八年,他已有整整八年沒見過澄羽──就算他回來只是為了結婚,只是為了和理香結婚……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見澄羽一面。
可卻又矛盾的不想看到他與理香站在一起的匹配模樣,更不想見到他的身邊有小柳清也的存在。
現在的澄羽,是屬於誰的天使?是小柳清也……還是即將與他結婚的理香?
不管是屬於誰的,他都不想知道……寧可,當隻將頭埋在沙地的駝鳥,也不願抬頭看看現實。
只是這樣子……他便見不到澄羽;見不到活生生的、會說話的、會露出天使般微笑的澄羽……
澄羽……
咬緊牙,尹紊垂首,將臉緊緊埋入掌心,在前往晶華與否的抉擇間搖擺不定。
所以,他沒見到有個男人,正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來。
那個人,穿著隨處可見的貼身高領毛衣,中腰牛仔褲,外罩一件寬大的藍底格子襯衫,柔軟的短髮自然服貼,怎麼看,應該都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學生。
那個人,就這麼筆直地走到了埋首掌心的尹紊跟前,白淨的臉,洋溢著顯而易見的愉悅。
「抓到你了。」
這麼輕快低語著,那人同時彎身捉住了尹紊雙腕,抓準尹紊訝異抬眼的時機與角度,吻上了他。

也難怪青衛他們不管怎麼找也找不到紊了……
坐在小廣場的椅上,衣著休閒且學生的安澄羽隨興地靠著椅背,悠閒的翻閱著一疊A4紙張;那是他昨天收到的電子郵件附檔,寄件者,是前些天才和他以電話聯絡的律師,藍慎堂。
八年前,紊回到台灣,在台中待了三天辦理所有相關手續後,便直接前往德國求學。在德國待了五年之後,他又前往洛杉磯,待了一年半,接著,才又回到台灣。
八年,有六年半人都不在國內,這也難怪三衛怎麼找都找不到。
尋人方向不正確是個原因,律師的幫助也是個原因,不過,不夜城,才是最重要的主因……是他不夠細心,忘了紊也是不夜城的VIP。
如果不是三衛在前次返台時,碰巧在洽公地點附近的書店中見到了紊,恐怕,他就算再找上個八年也找不到紊……律師那狐狸,竟將紊藏了整整八年!
其實,他也不是無法理解律師的知情不報……畢竟,紊是律師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只要是人,都會有私心的……而且在最初,陪在紊身邊的人本來就是律師,不是他……
不過,怎麼樣也沒想到律師會那麼乾脆,簡直就像是一直在等著他去找他似的──在他得知紊的下落,在他曉得紊與律師有聯絡後,他便立刻用電話和律師聯絡,那時,他已有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律師會在他的詢問下全盤托出,毫不迂迴,更無遮掩,甚至,還在隔天主動寄給他一份關於紊這八年的點點滴滴。
將報告擱在大腿上,安澄羽仰首望著灰藍色的天空,掌心交疊於腦後,對於律師的乾脆放手雖然有些迷惑,但也不是全然不解。
不管怎麼說,既然律師已經放手,那麼,過去的事情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重要的是,該怎麼做,才能將紊留下。
八年……紊一走,就是八年。從八年前的那天算起,他,已有整整二千九百一十九天沒見到紊……
紊現在是什麼模樣?一切,是不是還是像以往相同?
臉是一定和以前不同了,畢竟,過了八年,紊也不再是個少年,他,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現在的紊,一定很迷人──也不是沒有機會知道紊現在是什麼模樣,事實上,他手邊有紊這兩年的照片,整整兩本相簿,全是三衛和律師在前些天交給他的,只是,他沒看,連一眼都沒瞥過;因為害怕。
看了,他一定會按捺不住,一定會失去理智,一定會不顧一切預定計劃的去見紊,那麼,就算能見到紊,就算能讓紊留下,那份幸福,也不會長久。
不過,已經不用再忍耐了,等了這麼多天,籌劃準備了這麼多天,他,終於可以無所顧忌的來見紊了。
揚高笑容,安澄羽轉身遠眺前方,見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極為遲緩地慢慢走近他所在的位置。
那個人,身形修長,穿著很適合他的黑色衣料,整個人看來既尊貴又優雅。
那個人,就在他前方一百公尺處坐了下來,似乎在思考什麼似的,接著,那個人,低下了頭,捂住了臉。
是時候了。將報告書放在一邊,安澄羽站了起來,邁開步伐,悄然無聲地走到了那個人跟前。
低首望著兀自深思的人,安澄羽很開心的笑了,明亮而澄澈的眼,卻泛起了薄薄水光。
「抓到你了。」
這麼說著的同時,安澄羽的雙手也分別捉住那個人的左右手腕,接著,趁著對方驚訝抬頭的那瞬間,他彎身,吻住了他。
莫名其妙的被人強吻該有什麼反應?
一般來說,應該都是立刻推開對方,如果能力許可的話,可以再順便奉送一頓粗飽教他個乖。
而尹紊,先是在抬頭的時候錯愕,下意識的想逃開,卻在與熟悉的溫度接觸時乖乖的閉上了眼,任由對方的脣舌予取予求,攻城掠地。
熟悉的方式,懷念的味道,箝制雙腕的掌心,更是在屢屢在午夜夢迴中求之卻不可得的熱度。
這個吻,讓尹紊紅了眼眶。
這是澄羽的吻。
他曾想像過會在什麼樣的場合、情況下遇見澄羽,可是......他完全沒想到,兩人的再度相見,是這樣的情形。
……果然是澄羽會做的事情,總讓人措手不及。
輕輕掙離腕上的箝制,尹紊無法自己地張臂環住久違了的軀體,牢牢扣上柳腰,閉閤的眼裡,除了微笑,除了柔情,還有更多無法解讀的情感。
直到泛著薰衣草香的脣緩換退離,尹紊,才緩緩睜眼,然後,清楚的見著圈在自個兒臂彎中的人兒。
天使。微笑的天使。朝著他微笑的天使。
即使澄羽已不再是個少年,但,他仍然像個不染凡塵的天使,甚至,還比八年前更多了一種飄逸感。
紊變了。一如他的猜測,紊,變得更為迷人了。
腰背貼著尹紊抬起的臂,安澄羽柔柔微笑,沒將心中的激動流露半分。
他想哭、想笑、想叫、想罵,可是,都不是此刻──不著痕跡的深吸口氣,他專注的打量著尹紊。
八年的時間,讓紊原本的中性與陰美,全數轉為男人該有的陽剛特質,往昔的中性不復存,就連偏於陰柔的臉孔,現在也成為純男性的冷冽,整個人,比以往更具吸引力與危險性。
紊……他的wolf……
彎下身子,安澄羽白淨的額貼上了尹紊的,雙臂,環掛在對方肩頸,「終於抓到你了。」他閉眼,滿足呢喃。
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尹紊也閉上了眼,安安靜靜的任天使倚著,細細品味這樣的肌膚相親。
「紊,」良久,天使的聲音,帶著笑意響起,「你變帥了喔。」
很像是澄羽會說的話……不自覺地揚起飽含寵溺的微笑,這一瞬間,尹紊完全忘了安澄羽在今天結婚一事──他什麼都忘了,此時此刻,他的世界只有安澄羽一個,眼睛也只看得到安澄羽一個。
「紊,」熟悉的、像是撒嬌似的語調,又低柔響起,軟軟地襲上耳畔,深深地烙上心間,「我想你,我好想你……」
尹紊一震,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天使泫然欲泣卻還強顏歡笑的模樣。
心一抽,他將天使緊緊擁入懷,無法抑止地使了最大力道。細不可察的輕顫著,他好害怕現在的情景、懷中的天使其實只是他的南柯一夢。
抿了抿脣,安澄羽硬是逼退就要積聚成淚的水氣。退離溫暖懷抱,再映入尹紊眼中的,是笑得雲淡風輕的天使。
「澄羽……」
這聲低喚,險險讓安澄羽落淚;已經有多久沒聽到了?已經有多久沒聽到紊這麼喊他了?一共七萬零五十六個小時!!
「別哭。」厚實大掌,將白玉雕也似的冰冷十指盈握在手心,以自己的體溫細細煨著;八年,還是沒有改變澄羽的體質,天氣一涼,他的四肢就跟著冰冷。
他不哭、他不想哭的!可是……朝思暮想,窮盡所有心力尋找的人現在就在眼前,還用這種表情、這種聲音喊他──
「少爺。」俐落的男中音,不冷不熱地闖了進來,「時間差不多了。」
同時望向發音處,尹紊,在三步遠的地方見到了熟悉的人,三衛之中的玄衛──一瞬間,打回現實──澄羽今天……要結婚,他就要結婚!
大掌驟然鬆開,溫暖倏地收回,安澄羽一怔,清澄如湖的眼底閃電般地竄過一絲怒意。
視而不見兩人之間的尷尬,玄衛仍是維持一貫的公事公辦,「少爺,該走了。」
「我知道了。」朝玄衛點了個頭,安澄羽驀地捉住尹紊的前襟,將他拉向自己,狠狠索來一吻。
尹紊有些錯愕;雖然不是第一次在三衛面前和澄羽親熱,可是,澄羽不是已經要結婚了,為什麼還……
「晚上,我在不夜城等你。」清亮眸子望入尹紊的眸,安澄羽這才發現對方的眸色變了。有些困惑的輕蹙眉,不過,他並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尹紊一愣,不明白澄羽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澄羽不是那種會在新婚之夜丟著妻子不管的人,就算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情愛,但基於責任感,他不會做出這樣子的事情。
放開尹紊,深深凝睇他好一會兒,安澄羽才轉身隨著前來接人的玄衛離開。
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首,給了尹紊一抹微笑。
「紊,沒有婚禮。今天,沒有我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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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手裡握著每至必飲的Screw Driver,尹紊很靜很靜的坐在吧台的最角落,也是整個不夜城最偏僻的死角。
不夜城,頗富盛名的店,性質不定,PUB色彩相當強烈,但就某方面而言,它又像個下午茶坊,營業時間分兩個時段,一是下午兩點至下午五點,一是晚上九點至凌晨兩點。
而現在,晚上十一點,正是不夜城的營業時段,群魔亂舞,樂聲刺痛耳膜;今天,是不夜城的平安夜,店長說,要吵就要吵到警察過來取締,所以,幾乎全部的客人都發了瘋似的狂歡。
然而,這樣的環境並沒有影響到尹紊半分,他仍是像老僧入定似的靜靜坐著,不過,心情並沒有表面上看來那麼沉著。
『紊,沒有婚禮。今天,沒有我的婚禮。』
這句話,從早上見過安澄羽之後,便縈迴在尹紊心上,驅之不離。
為什麼澄羽會說出這樣子的話來?尹紊不解。
如果說沒有婚禮的話,那麼,報上又為什麼會有那樣子的消息?他又為什麼要和理香一起回來台灣?而且,還有安國風──澄羽的父親,不可能會取消婚禮。
食指輕彈擱在吧台上的玻璃杯緣,望著裡頭的橙黃色液體,他的腦袋一片混亂,不願再多想,可是,卻怎麼樣都辦不到。
到底,澄羽要他來不夜城做什麼?
本來,他很不想來的,因為,他已如願的見到澄羽一面,甚至得到了澄羽的吻,夠了──不!不夠!!
眼色一凜,尹紊無法自欺欺人。
見了澄羽,他才知道自己想念澄羽的程度,遠比自己要認為的還要多很多。
他曉得自己想念澄羽,可是,在見到澄羽以前,他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深刻地想念曾是他的天使,若不是玄衛出現,他會那麼乾脆的放手嗎……
如果時間倒流八年,再讓他有重新決定的機會,他真的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會選擇逃離。
澄羽……他好想抱他、吻他,好想看他再對自己露出那獨一無二的天使微笑。
額頭,彷彿還有澄羽留下的溫度,手心,彷彿還握著澄羽的指。
放不開、走不開,可是,卻也無法走近……他──不想失去。
其實,早已失去了……可是,只要沒親眼見到,那麼,他還可以告訴自己,澄羽,還不屬於任何人,不屬於理香也不屬於小柳清也……
「紊,你這兒的風水真好。」含笑的聲音,沒讓就要炸開屋頂的音樂給衝散,輕晰地送入尹紊耳中。
尹紊不用抬頭也曉得那聲音的主人是誰。那聲音,除了這八年無條件助他一切的律師以外,再無其他人有;一肚子壞水,狡滑的像隻狐狸。
「紊,怎麼會想到要過來?」律師,藍慎堂逕自在尹紊身旁坐下,「我記得你只在聖誕節當天才會過來。」
尹紊沒回話,倒是向酒保招了招手,要他調杯New York給坐在身邊這個不請自來的男人。
「不過,時間過得真快。」微微一笑,律師厚著臉皮,直接拿尹紊面前的杯子送到嘴邊,「一下子,你的生日又到了,生日快樂。」
尹紊只是冷眼望著律師,不喜歡他總拿自己喝過的酒喝;雖然他不會再碰律師喝過的酒,可是,那杯Screw
Driver,是點給澄羽和自己的……即使明知澄羽不會出現,更不會再賴在身上逗他、再用他自己的方法灌酒──就算澄羽今天會出現,也不會再像以前了……
心滿意足地喝著Screw Driver,律師輕挑眉,斯斯文文的笑了,「紊,你還記得你回到台灣的第一天晚上嗎?」
藍慎堂的話,讓尹紊憶起八年前回到台灣的那個晚上。
八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他回到了台灣,將簡單的行李放到律師的住處後,他便讓律師帶來不夜城──

『為什麼?』
『你不曉得這個耳扣的真正用途吧?』
這麼說著,律師,同時也撫上了發問者右耳的耳扣。
尹紊無語。他確實不曉得這個耳扣除了當飾品以外還有什麼用途。
『這個耳扣,是能夠使用不夜城情報網的象徵,在不夜城裡,只有少數幾個人能夠擁有,目前還沒有超過七個人。』
『不需要。』
雖然,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在未來的日子找尋有關於澄羽的任何消息──好想他,現在就好想……才幾個小時而已,才幾個小時就這麼想念,那麼,以後的日子,他該怎麼過?
『不可能不需要。』
藍慎堂的大手搭上了尹紊的肩,然後,一點也不意外自己的手在下一秒讓人狠狠拍開。自嘲笑笑,他又繼續說明:
『除了能使用不夜城的情報網以外,VIP,也就是耳扣持有者也能完全封鎖關於任何人的消息。你既然會找上我,不就是希望讓偽天使找不到你?如果真的不想讓他找到你,你就得封鎖所有有關你的消息,這點,只有不夜城做得到。』
『不夜城,到底是什麼pub?』
『這世界,還沒有不夜城不知道的消息,也沒有不夜城找不到的人。不夜城,是全亞洲最可靠的情報站──這,才是它真正身份,而不是一般人所認為的pub或者下午茶坊。』
「我說紊,你老是這麼不給臉的當著我的面發呆,你不曉得這樣子很傷我的心嗎?」半晌都不出聲,換來的是藍慎堂如真似假的泣然。
視若無睹藍慎堂的哀叫,尹紊將視線轉了個方向,然後,他見到了不夜城向來神出鬼沒的店長。
向來神出鬼沒的店長,是個謎,是個無人能解答的謎,而這謎樣的人,手執一只玻璃杯走向了自己,然後,微笑。
「wolf,怎麼來了?」甜甜笑著的人,精緻似手製娃娃,模樣與八年前完全相同,似毫不見歲月之痕跡,「你應該是明天才會來的。」
「紊是為我而來。」勾上尹紊的肩,律師臉不紅氣不喘的扯起漫天大謊。
「哦?」女子的眉興味高揚,微笑看尹紊用力拍掉騷擾自己的手,「律師,說這種話,不怕偽天使會怎麼回應嗎?」
「偽天使來了?」像聽到貓兒喵聲的老鼠,藍慎堂立即與尹紊保持距離,「他在哪裡?」
異口同聲的,尹紊和藍慎堂同時發問,也在同時注意到不夜城中的不尋常──忽然,變得好安靜,方才的喧囂,似乎只是錯覺般的存在。
「就在那兒。」店長側過身,示意兩人往左方看,「他說,很久沒過來,想和它好好敘敘舊。」它,指的是不夜城中那架純白色的鋼琴。
尹紊的眼裡,再也看不下其他人──澄羽,正坐在鋼琴椅上,專心一意地撫著琴鍵,一次又一次,就像在和老朋友說話一樣。
坐在鋼琴前的澄羽,是天使。
尹紊,從以前就有這種感覺,尤其在不夜城裡。待在鋼琴前的澄羽,總是不自覺的柔柔微笑,而正上方投射而下的燈光,更將他攏在一圈光暈中;光線總會造成錯覺,總會造成澄羽背上多了一雙羽翼的錯覺。
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就像以前的每一次,澄羽,總挑在不夜城最混亂的時候彈琴,而只要澄羽坐上鋼琴椅,整個不夜城,就會靜下來。
一切,都沒有改變,好像回到了從前的時光,好像他們從來就沒有分離過。
在尹紊呆愣之際,不夜城的店長,將一直統杯送到了他面前。
突然擋視線的東西,讓尹紊回了神。他看向微笑的店長,不解。
「這是Black Velvet,黑絲絨。」店長微笑,同時將杯子塞到尹紊掌心,「這是澄羽交待給你的。他要我告訴你乖乖等他,不可以隨便喝別人請的飲料」
尹紊的眼,柔了下來,隔離在有色鏡片後的黑眸,在瞬間更為深邃。
冷冽俊顏漾起一抹笑,啤酒與香檳的氣泡,在幾秒後柔順地滑入喉道,身子微微暖熱。
尹紊,就這麼慢慢的喝下酒精濃度只是小學生等級的Black Velvet。在他喝得只剩下五分之一的份量後,不夜城店長,忽然輕笑了起來。
「店長,什麼事這麼高興?」女子「來路不明」的微笑,讓律師起了興趣。
「這個嘛……」女子含笑低吟,美眸望向了鋼琴,「你等會兒就曉得。」
隨著店長的視線看去,藍慎堂正好見到安澄羽離座起身,腳步,悠閒地往三人所在的方向行來,嘴角,噙著抹別有深意的微笑。
簡直就像是在快樂的算計著什麼似的!
藍慎堂心一驚,不相信剛才隔了段距離的偽天使會聽到他方才說的話。
就在他心驚膽顫之時,身旁的尹紊,忽然發出一奇怪的聲音,就像是整個人趴倒在吧台。
側首望去,尹紊竟真的趴倒在吧台上,而杯中的黑色液體,空空如也。
難道偽天使的目標是……
看看趴在吧台上的尹紊,再望望笑得很無害的店長,接著,藍慎堂的視線,停在了近在咫尺,面露微笑的天使身上。
然後,他全都明白了──律師也笑了,笑得像隻得道成精的老狐狸。
「剛好是一首德布西的月光。」店長微笑,眼裡閃動著愉悅。
「很棒的藥劑吧。」天使甜甜一笑,毫不費力地將睡倒吧台的狼架上肩,讓他整個人掛在自己身上。
「醒來要等多久?」律師很好奇的提出問題。
「一首貝多芬的給艾麗絲。」天使的笑容好純淨,「店長,向妳借個VIP室。」
「請自便。」做了個「請」的手勢,店長很阿莎力的應允,「事情解決之後,別忘了整理一下環境。」
「不會弄亂的。」側首啄吻了下睡狼的頰,天使有禮地向店長與律師頷首,接著,便輕鬆愉快的走人。
「店長,VIP室有沒有裝設針孔攝影機?」壞壞笑著,律師提出一個沒有法律道德的問題。
甜甜一笑,店長轉身走開,沒留下任何交待。

  緩緩睜眼,異色眸子在輕眨了兩下後,立即瞪大。
不為什麼,因為,尹紊發現自己竟待在一個從來沒有看過的地方;一個綠色系的房間,僅開了一盞小燈。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剛剛還在不夜城裡頭,怎麼現在……等等,為什麼,他沒有喝了那杯Black Velvet之後的記憶?
眉心收攏,尹紊想從椅上起身。一動,才發現自己的雙腕、腳踝,皆教童軍繩縛得死緊,絕不可能憑己身之力掙開。
這裡是哪?他為什麼會被綁著?
「小紊紊,你醒過來了?」戲謔的語氣,在身後響起。
尹紊回首,對上了一名男人;那名男人,有著天使般的笑臉,只是,紅脣此時彎起的弧度有些詭譎。
「澄羽……?」尹紊困惑的眼神,追隨著緩步由身後走到面前的安澄羽,始終未離。
「為什麼綁你?」解讀出異色眼眸所透出的訊息,安澄羽微微一笑,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當然是因為怕你會逃掉呀,親愛的小紊紊。」
小紊紊……?
尹紊的眉皺得更緊,不明白安澄羽為什麼會這麼喊他,「澄羽──」
他想問澄羽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叫他,也想知道澄羽為什麼會說怕他逃掉所以綁他,可是,僅僅吐出兩個字,便被安澄羽給霸道截斷,「不許說話不許動!」
尹紊乖乖閉嘴,就像隻教養良好的寵物,安份的呆坐不動。
滿意的彎脣,安澄羽傾身湊近尹紊,說話聲很低、很輕,「紊,算帳了。」
尹紊的表情更困惑了。他不懂澄羽要和他算什麼帳。
「不知道?」秀眉高高挑起,天使的微笑裡有著濃重的火藥味兒,「紊,你讓我更火大了……說!」他忽然揪起尹紊前襟,眸光銳利。
尹紊茫然,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麼,「說什麼?」話一出口,卻莫名地感到一陣心虛。
尹紊的話,讓天使不再雲淡風輕,不再一派自在。
「為什麼不告而別!」天使的眼,在瞬間黯下,接著又竄上熊熊怒火,「你說,為什麼在八年前不告而別!」
一想起八年前尹紊的不告而別,安澄羽就光火,除了光火以外,心更痛,就像是……就像是……
心臟被人狠狠捏住,再也無法跳動!而那個人,現在就在他眼前!!
安澄羽的問題,讓尹紊垂下眸光,「我……」猶豫了下,他決定坦白,「我待不下去……我沒辦法看你和理香訂婚,也沒辦法看你……和小柳清也在一起。」最後一句話,他說得萬分艱辛。
這還是他第一次把內心的想法說出來,而且,是當著澄羽的面前說出來。
「你為什麼都不說!」白玉雕似的雙手,狠力上扯,兩人額貼著貼,眼對著眼,在對方眼中清楚看見了自己的模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選擇一聲不吭的掉頭就走,你說啊!!」
尹紊怔住。和澄羽相處的日子不算少,但,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天使發火。
「不要不說話!」平靜的面具裂開隙縫,安澄羽不想再苦苦壓抑,一次將心緒全數宣洩,「你說啊!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為什麼你寧願選擇離開也不願把心裡想的事情說出來!!」
尹紊難受的閉了閉眼,接著,實言以對,「寵物,沒有抱怨的資格。」
所以,他只能在一邊看著澄羽與小柳清也的曖昧,只能看小柳清也從他的手上奪走澄羽。
尹紊的回答,讓安澄羽霎時鬆了手勁,同時往後退了一步,腳步虛浮。
安澄羽的異樣反應,讓尹紊慌忙抬頭,然後,更慌了。
哭了。從不流淚的天使,哭了。
「澄羽──」尹紊站了起來,卻讓天使退得更遠,「別過來!」
以手背抹淚的天使低吼,哭得像個孩子,完全不像二十八歲的成熟男人。
看著淚如雨下的安澄羽,尹紊只能乖乖坐回原位乾著急──心,發疼。
「你……」向前跨出一步,安澄羽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他又隨即緊緊的閉上脣、咬緊牙,淚,流得更兇。
「澄羽……」喉頭抽緊,腦袋空白,尹紊完全不曉得該怎麼反應,只曉得胸中的疼痛更劇。
「尹紊──」咬牙喊出尹紊的全名,安澄羽狠狠瞪著椅上的男人,良久,他踏出第二步,雙拳握得死緊。
無法呼吸!被安澄羽這麼瞪視的尹紊,完全被強烈的負面情緒壓得喘不過氣,就要窒息!
忽然,就像做出了什麼決定似的,安澄羽伸出了手,在下一秒扯破尹紊上衣,接著,低首就是狠狠一咬!
編貝似的白牙,深深陷入肩肉,破皮、見血。
發出一聲吃痛的低哼,尹紊不語、不動,就這麼讓安澄羽使上全身力氣的咬住自己。
「該死……」天使的語調極低沉,同時也飽含了無限痛楚,「該死的你……」
天使的低語,讓尹紊既痛又慌;想擁抱,卻無能為力,想安慰,卻茫無頭緒。
「你怎麼說的出──」沉鬱的聲音,從齒間迸出、脣間逸出,「你怎麼說的出這種話來!!」
語落,又是重重一咬,皮開肉綻,疼得尹紊在瞬間倒抽口冷氣,額冒冷汗。
可是,再怎麼疼,也疼不過安澄羽聽到那句「寵物,沒有抱怨的資格」時的痛徹心扉!
紊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
死命咬緊牙關,眼淚,又不受控制的溢出,延著蒼白的頰不斷滑下。
寵物……他竟然說自己是寵物?該死!該死!!
「我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成寵物!」脣間染著豔色鮮血的天使抬起頭來,溶雪似的大眼,牢牢鎖住尹紊的眸,「就連一次都沒有!!該死──你怎麼說得出那種話?!怎麼說得出來!」
從沒有把他當成寵物……?從來沒有?!
訝異瞠目,尹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恨恨瞪著尹紊,安澄羽絕然別開頭,走到房間角落,捧了一疊東西過來。
那一疊東西,是相本,一共是八本相本,依照年份排著,連著八年。
「你自己看!」嘶啞的吼道,安澄羽將一本又一本的相本砸到尹紊身上。
厚厚相簿,一本接著一本砸到身上,落到地上,尹紊在安澄羽扔完八本之後,蹲了下來,被綁死的雙手,動作遲鈍的翻過每一本,每一頁。
每本,都有自己的主題,有秋楓,有天空,有大海,本本都是季節,頁頁都是風景──尹紊,終於恍然大悟自己的那句話,究竟傷了天使多深。
鼻頭一酸,他紅了眼眶,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望著天使,眼淚,無聲無息的滑下了尹紊的頰,淒慘跌落。
一直到現在、到此刻,他才曉得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他從來,就不是寵物;或許一開始像,但他從來就不只是寵物!
「對不起。」顫著聲,尹紊笨拙的移動腳步,抬臂將眼淚一直沒停過的天使圈入懷,「對不起……對不起……澄羽,原諒我……」
天使沒有發出聲音,但卻抖得像秋風落葉,每一次的顫動,都狠狠鞭笞在尹紊心上。
房裡,就剩下安澄羽的抽氣聲,還有尹紊喃不絕耳的聲聲道歉。
「要原諒你……」濃濃的鼻音,在許久之後從懷中悶悶傳出,「有條件的……」
「只要你原諒我,什麼條件我都做。」尹紊低首,憐惜的、歉疚的吻著安澄羽的額角、耳朵。
「你要遵守承諾,你說過的承諾。」用力環抱尹紊的腰,安澄羽的淚緩緩止住,「你說過,會一直陪著我,一輩子,你要永遠都遵守這個承諾。」
安澄羽開出的條件,讓尹紊不無驚愕,「你知道……?」這是他在十年前說過的話,可是,澄羽那時候不是已經睡著了嗎?
「我知道。」冷冷的頰,密密貼著溫暖的身體,「那時候,我還沒完全入睡……你要遵守你的諾言,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許你再離開我。」
「會的。」將天使擁得更緊,尹紊,慎重的再度許諾,「從今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我都不會再離開你身邊。」
「你是心甘情願的,對不對。」天使沒頭沒腦的冒出這個問題。
「對。」雖不解天使為什麼會這麼問,尹紊還是老實回答。
用力抱了抱尹紊後,安澄羽從他的懷中退了出來,臉上仍有淚痕,「紊,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戴這種藍色的隱形眼鏡?你近視了?」
這個問題,讓尹紊感到尷尬。這理由,他相當難以啟齒。
「紊!」天使不耐煩的揚聲催討答案,「到底是為什麼?說呀!」
僵硬的抿了下脣,尹紊一臉不自在的說出原因,「以前,你說過想把我的眼睛藏起來不讓人看……你說,我的眼睛,只有你能看。」
天使困惑的微微歪頭,「我是這麼想過,可是……我不記得我有說出來呀。」
尹紊的表情更不自在了,「因為你喝醉了……那些話,是你以前在我十六歲生日的那個晚上說的……」
尹紊的答案,讓天使展顏而笑,整個人亮了起來。
「紊,坐在那裡等我一下。」天使朝椅子昂昂下巴,接著,轉身跑出了房間。
尹紊有些納悶的在椅上坐了下來,等了大概五分鐘之後,安澄羽再度出現在眼前,手裡,捧著一杯應該是果汁的飲料。
「別動。」說著,天使抬高尹紊的手,毫不扭捏的跨坐在他的大腿上,「來,喝下去。」他將杯緣貼上了尹紊的脣,小心翼翼的餵著他。
儘管不明白安澄羽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尹紊還是順了他的意,喝完一整杯柳橙汁。
「澄羽,為什麼沒有婚禮?」這個問題,困擾了尹紊一夜。
「婚禮?」天使甜甜笑著,有一下沒一下的舔著尹紊肩上的血,「為什麼要有婚禮?」
「可是報紙上……」尹紊頗為疑惑,沒察覺身體開始無端發熱。
「喔,那是騙人的,本來就沒有婚禮這回事。」天使的手,不安份的上下滑動,挑逗的以指腹四處磨蹭。
「怎麼會?」遲鈍,還是有一定的限度。尹紊終於發覺到身體似乎有些異常,不過,他沒當一回事,「你父親怎麼會取消婚禮?」
「這個嘛……」天使,嘿嘿的壞笑起來,「過幾天你就會曉得了,再過幾天,事情就會真相大白。」
明白的點點頭,尹紊沒再說話。半晌,他有些納悶的開口了。
「澄羽,我的身體……怪怪的,好熱。」而且好悶,整個人莫名其妙的燥熱起來,好奇怪──
「熱起來了嗎?」不知為何,天使的聲音,聽來竟與律師的有幾分相似。
「嗯,好奇怪……」這廂,傻不楞登的狼還是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紊,」提高尹紊的手,安澄羽俐落的從他懷中溜下,「你知道,我還沒有辦法這麼簡單的原諒你。」
「所以?」口好乾,身體好熱,全身都不對勁──尹紊忽然一僵,若有所悟的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置信,「澄羽你該不會……」
「那是不夜城特調的Desire,只有VIP才能點喔。」雙手背在身後,安澄羽開心的笑著,一步一步的倒退,「好好體會一下,我明天早上會過來接你的。」
然後,一個飛吻送來。接著,門開,門落,尹紊,再也見不到天使的身影。

  暖暖冬陽,溫柔灑在几上那盆綠意盎然的黃金葛上,時間正值西洋新年的第一天,天氣好得不像話,薰人欲睡。
手邊工作告了一段落,尹紊將電腦關機,稍為伸展身體後,他走出書房,繞過廚房,進了客廳。
手裡拿著橘子,他按開電視轉到了二十四小時的新聞台,想看看這兩天發生了哪些大事。
電視螢幕,播放的似乎是一個小型記者會,裡頭的主角讓尹紊完全傻眼,失手捏爛了無辜的橘子。
將橘子扔進垃圾桶,尹紊奔入臥室,硬是把正在午睡的人兒挖醒,半抱半拉的把人帶到電視前。
「安先生,請說明為何毅然取消結婚典禮的理由。」還沒坐下,電視機裡便傳出了這樣的聲音。
「澄羽,這是怎麼回事?」幽邃黑眸在電視與身畔天使身上來來回回幾次,尹紊覺得一陣暈眩。
「什麼啊……?」還沒睡醒的人,很理所當然的賴在尹紊身上撒嬌,很想再回被窩睡著回籠\覺。
「記者會。」尹紊指著電視,完全亂了分寸,「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你到底說了什麼?」
「呵啊──」大眼懶懶半瞇著,安澄羽打了個喝欠,一臉無所謂,「你生日那天的事,沒想到青衛他們壓到現在才肯給播……呵啊──那天我不是說過再過幾天就會真相大白嗎?你看就是了。」
說完,他自動自發的鑽到尹紊懷中,拿別人的身體當暖爐用。
「因為我不想欺騙別人、欺騙自己。」電視上的人這麼回答記者的問題,「我是同性戀,不愛異性。」
然後,現場一片嘩然,兵荒馬亂。然後,舉杯喝了口茶的人又開口了。
「我只愛同性,所以,我無法和小柳理緒小姐結婚,我不想欺騙她,也不想欺騙自己。」清亮的眼直視攝影機,不避不躲,堅定的教人心慌,「在此,我要向小柳小姐致上最高的歉意,真的非常抱歉。」
「安先生,請問你打算怎麼給小柳家一個交待?」一名反應較快的記者,問了這個頗尖銳的問題。
「我將放棄億帆運\輸的繼承權,以示我的歉意與誠\意。」這個回答,讓坐在電視機前的尹紊傻眼。
「澄羽,你說這種話不會有事?」黑眸慌亂的收回來,尹紊著急輕拍懷中人兒,「你父親不可能沒有任何動作啊!澄羽,先別睡。」
秀眉不悅皺起,安澄羽慵懶睜眸,啪地一聲將電視關掉,咕噥一聲又窩回原位,「那老頭已經不可能再有任何動作了……他已經完全失勢。」
「澄羽,那小柳社長那邊你是怎麼交待的?」尹紊很清楚那位長輩對懷中人兒的重要性,「他曉得這件事嗎?」
「曉得,他在八年前就曉得了。」安澄羽的臉忽然黯淡下來,「在你離開之後的一個月,我就向小柳社長坦白了……可是,到現在,他還是不肯見我一面。」
「澄羽……」不捨拍拍懷中人兒,尹紊的雙臂緊了緊,「別擔心,時間長了,他一定會諒解你。」
「我不後悔坦白,」懷中的聲音,愈來愈低,「因為我真的不想再欺騙小柳社長……可是,他、他真的很生氣……紊,我沒辦法不擔心……」
心疼地吻了吻天使的耳,尹紊決定換個話題,「澄羽,那你父親那邊,你打算怎麼解決?」
「不用解決呀。」安澄羽的聲音稍微輕快了些,「那老頭,已經沒有辦法再出做什麼事了。」
「什麼意思?」怎麼覺得澄羽好像很愉快似的……
「那八年,我和三衛都很忙喔。」安澄羽沒頭沒腦的天外飛來一句,完全是小孩子撒嬌的口吻,「他們忙著處理公司的事、忙著到處打聽你的消息、忙著追老婆談戀愛,好忙好忙。」
「那你忙什麼?」尹紊柔聲詢問,就像在哄小孩似的。
抬起頭,安澄羽給了尹紊一抹好甜好甜的微笑,「我也很忙的,我忙著公司那邊的事情、忙著讓那老頭放出手上的權利,不過,最忙的還是忙架空整個億帆。」
聖潔小臉上漾著天使般的微笑,吐出的,卻是如此字眼,「紊,你知道嗎?我花了整整八年,才讓億帆只剩一個空殼,好累喔。」
「為什麼?」那是必然屬於他的江山呀,為什麼要花那麼多心思毀掉?
「我在遷怒嘛。」咭咭輕笑了起來,天使笑得好開心,好滿足,「追根究底,所有的麻煩都是他惹出來的,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會到日本去,我們就不會分開,小柳社長也不會不見我。想來想去,全部都是他的錯,我當然拿他開刀。」
「他這麼任著你架空?」懷中天使的笑臉,讓尹紊心驚,至今才真的體會到澄羽那時到底有多氣自己不告而別──因為遷怒,所以毀了一個億帆,這種事情,只有他的天使做的出來,也只有他的天使辦得到這種看似荒唐的事。
「所以很累呀。」澄澈大眼裡,流轉著不明神采,「要不著痕跡的慢慢掏空,又不能讓他發現異常,還要兼顧公司的事情,真的很累人,不過……」
天使忽然開懷大笑,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紊,我告訴你喔。」圈上尹紊肩頸,安澄羽的笑容非常燦爛,「在得到你的下落的隔天,我就把整件事情掀開,結果,那老頭一不小心就氣到腦中風了呢。」
如果以漫畫手法表示,安澄羽的字尾,有著大大的心型,好甜好甜。
「所以,他現在就只能安份的在床上躺著,當個植物人到死為止。」小臉埋入頸窩,天使的笑聲有些奇異,「反正,他再活也不過幾年了……紊,我自由了呢……我終於自由了……」
心一抽,尹紊牢牢的摟死了安澄羽,「沒事了,澄羽……沒事了,以後有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沒事了,相信我。」
安澄羽不吭聲,只是偎著尹紊。好半晌,他開口說話,「紊,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問題?」
「八年前的那次同學會,你們到底做了什麼大事啊?」
「沒什麼,」尹紊淡淡的笑著,忍不住低首啄吻白淨的臉頰,「你知道時空膠囊嗎?」
懷中人兒點了點頭,所以,尹紊繼續說了下去,「那天,我們打開了時空膠囊,發還了以前埋下的寶物和許願條。」
「你埋了什麼寶物、許了什麼願望?」天使好奇的抬起頭來,像個孩子。
「那個願望……已經實現了。」微笑吻上自動送上門的脣,尹紊柔柔吮吻最熟悉的溫度,沒讓懷中天使再有發問的機會。
暖中透冷的風,從窗外送入房中,撩起窗簾,掠過書桌,頑皮的翻閱攤開在桌上的記事本。
風止,而書頁的翻動亦停下,一張護貝過的泛黃紙條,赫然出現。
紙條,似乎有著相當的歷史,若不是護貝過,怕早已成了破爛。上頭,是童稚青澀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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