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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武俠)踏雪行》作者:城裡老鼠【完結+番外】

《(綜武俠)踏雪行》作者:城裡老鼠【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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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吳鉤霜雪明,意氣素霓生
綜武俠,單機兌換流
本文男主為神州奇俠中的柳隨風

內容標籤:武俠 綜合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蘇芒 ┃ 配角:柳隨風,郭靖,張無忌,蕭秋水,陸小鳳,蕭峰,楚留香,浪翻雲,步驚雲,傳鷹 ┃ 其它:綜武俠,神州奇俠

[ 本帖最後由 寂寞之語 於 2015-2-17 02:05 編輯 ]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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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傳】       


第1章 第一章

地底黑洞中伸手不見五指,看似一塊凝固的純黑。軟鞭矯如靈蛇,疾如驟風,無聲無息抽進主人面前的黑暗,鞭梢觸及身前三尺之地,好像粘上了什麼東西,去勢立即遲滯下來。

梅超風喘息一刻重似一刻,頭上已滲出冷汗。

自敵人侵入地道,和她交手以來,她全然沒能占到上風。對方乃是用劍的高手,劍招精妙,內力不在她之下,無論她怎樣喝罵,自始至終未發一言,可見是有備而來。此地本是她親手挖出的地穴,占了地勢之便,軟鞭又是長兵器,方能支撐這麼久,否則早已敗在對方手上。

她越鬥越是心驚,終於忍不住叫道:“若非我走火入魔,你……你……”

劍鋒上勁力陡漲,竟逼得她說不出話來。黑暗中驀然一聲低笑,一個清脆的聲音道:“你走火入魔,我目不能見,算扯平了好不好?”

梅超風大驚,這個看似有著數十年功力的強敵,聽聲音竟是個年紀絕不會超過二十歲的少女。她本已是強弩之末,只憑一口氣苦苦支撐,一驚之下力道渙散,軟鞭倒卷回來。對方趁此機會猱身而上,欺近她身邊,刹那間風聲颯然,她胸口頸側相繼中招,劍尖透出內力,連封她數處重穴。

她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那少女還怕她誤會,出言開解道:“放心吧,我只要你身上的九陰真經,不要你性命。”

梅超風耳朵裡聽到嗤嗤輕響,鼻端聞見輕微的硫磺氣味,知道她點著了火折。接著,一隻柔軟的手摸進她懷裡,翻弄了幾下,準確無比地抽走了那柄包著九陰真經的匕首。

她心中的驚怒絕望難以言喻。陳玄風怕人盜經,把九陰真經刺在胸口,他死後,她親手把他的胸口皮膚剝下硝制,貼身攜帶,就像丈夫在身邊陪著自己一樣。那少女取走的不僅是武林中人人渴慕的至寶,更是她今生的唯一念想。

莫說求懇無用,就算有用,她也不會出言求懇敵人,正恍惚間,僵硬不能移動的身子忽地被人拖了起來。

梅超風叫道:“你幹什麼?”那少女腳步一停,奇道:“什麼幹什麼?你走火入魔,動彈不得,我要是不帶你出去,你非餓死在這裡不可。”

梅超風冷笑道:“你有這麼好心?我死了,就沒人知道九陰真經在你手裡,豈不正中你下懷?”

那少女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你雙目失明人又殘廢,我下不了手啊。”她手中拖著一個人,行走仍然極快,對答間已走出地道,躍上地面,把她放在一棵樹下。梅超風氣息不勻,不停喘息,想大罵她幾句,又覺說什麼都像示弱,半晌方道:“你是誰?你的劍法是誰教的?”

她只是順口一問,全然不指望對方會坦承身份,不想那少女坦然道:“我叫蘇芒,鋒芒的芒,剛才用的劍法叫冰川劍法,唔你等我看看……這套劍法乃是桂華生夫婦在冰川之旁,觀冰川流動之勢,妙悟而來。”

她武功原比梅超風高,但是火摺子被一鞭打落,地洞裡漆黑不見五指,好幾次險些傷在九陰白骨爪下,只好持劍遊鬥,耗盡梅超風的力氣後,方才得手。冰川劍法就是她剛剛用來應敵的武功。

梅超風搜索枯腸,終究沒想出冰川劍法是哪家哪派的武學,桂華生夫婦是哪家哪派的前輩,但此時性命懸于人手,對方又何必騙她?

蘇芒本來打算就此離開,扭頭看她一眼,見她神情慘澹,一副馬上就要暈過去的模樣,不禁心生憐憫,歎道:“你心裡一定恨死我了,這個我能理解。但你不懂道家內功,再練下去,功夫沒練成,自己先得走火入魔個十次八次的。這東西註定不是你的,不練也罷,你好好想想吧。”

梅超風一言不發,她在地洞中走火入魔,事先又吩咐完顏康不准來打擾,眼見要活生生餓死在地底。蘇芒雖是敵人,卻不願殺她,把她帶出了地洞,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可她對蘇芒只有恨意,絕無感激,只要雙腿恢復,立刻會去找這姓蘇的女子,殺了她將真經奪回。

至於對方手下留情饒了她性命?那是婦人之仁,活該日後懊悔。

蘇芒也不理她在想什麼,她來趙王府的目的之一便是九陰真經,此時秘笈到手,目的之二是蝮蛇寶血,也已到手,放過梅超風只是一時惻隱,豈會繼續在這裡糾纏?

太陽已經落山,她抬頭看看天色,展開輕功,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大金國趙王殿下的府邸。

金國的中都北京是當世第一繁華之地,蘇芒一路走街串巷,路過無數乾淨漂亮的大酒樓大客店,最終來到一間又小又髒的客店門前。這客店本來是給腳夫、騾夫等人歇宿的,一般來說,像她這種又年輕又美貌的單身女客,失心瘋了才會在這種地方出現。

蘇芒見四下無人,右手一翻,手上憑空出現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裹。她背起包裹,直接闖進了客店內的一間客房。房間與店面一樣,也是又小又髒,一個長眉秀目的中年道士盤膝坐在炕上,聽她進來,睜開眼睛招呼道:“蘇姑娘。”

此人正是中了藏僧靈智上人一掌,躲在此地療傷的全真教玉陽子王處一。

蘇芒左顧右盼,不見郭靖蹤跡,皺眉道:“郭靖呢?”一邊把包裹放在桌上,解開活結,無數包有不同草藥的牛皮紙包滾了出來。

王處一苦笑道:“那孩子心急,見你久不回轉,也說要去找藥,就這麼走了。”

蘇芒臉上一黑,道:“我可不會煎藥。”

她進了趙王府後,先打翻府中僕人,威逼出參仙老怪梁子翁的藥房位置,再去藥房打翻童兒,一劍砍死藥簍裡的大蛇,忍著噁心喝掉了它的血。

這條蝮蛇被梁子翁以珍貴藥材餵養二十年,蛇血藥性極烈,她內功已有相當水準,仍打坐運功好一陣才全部化掉,幸虧當時王府夜宴初開,童兒又被她統統打暈在地點了穴道,梁子翁竟一直不知藥房失竊之事。

一來一往,耽誤的時間的確不少,也難怪郭靖等不及了。

王處一道:“不敢勞動姑娘。”掙扎下炕,從一堆藥材裡揀出血竭、田七、熊膽、沒藥四種,放在口中咀嚼一陣,和水吞下。

與此同時,蘇芒臉上神情微微一鬆,因為她聽到那個熟悉的冰冷聲音響了起來:“獲得王處一的感激,支線任務‘獲得劇情人物的感激’完成度上升一。”

這是一個頗有幾分新意的支線任務,完整的完成度為五。她在比武招親時出手暴打楊康,與靈智上人、梁子翁、千手人屠彭連虎三人各交一招,均占上風,獲得了楊鐵心的感激。此時冒險取得急需的四樣藥材,王處一的感激也已到手。至於郭靖那急人之急的傻小子,早在她主動提出去趙王府取藥時,便對她感激涕零了。

剩下的兩點完成度嘛……

蘇芒見王處一坐回炕上,繼續盤膝打坐,遂道:“道長先請自行療傷,我再去王府探探,萬一郭靖在城裡找不到藥,又去趙王府接應我,那可有點麻煩。”

王處一深知郭靖的性格,也怕他冒失闖進王府,而蘇芒武功高強,性情伶俐,遇不著郭靖也不至於脫身不得,便道:“姑娘小心。”

蘇芒一笑,轉身飄然而出。踏出房門的一刻,她心念電轉,虛空中展開一張古色古香的卷軸。卷軸最上方赫然寫著她的名字,個人資訊跟在姓名之後,一列一列地向下排去。

姓名:蘇芒
經歷:飛狐外傳,碧血劍,白髮魔女傳
武器:莫問劍
內功:基礎內功(等級3/3,熟練度800/800),華山紫霞功(等級4/5,熟練度1133/1600)
招式:紅線劍法(等級4/4,熟練度1600/1600),冰川劍法(等級4/6,熟練度1290/1600),金蛇遊身掌(等級2/4,熟練度125/400),反天山劍法(等級4/6,熟練度752/1600),清風十三式(等級3/6,熟練度488/800)
輕功:神行百變(等級5/5,熟練度3200/3200)
物品:小還丹,瑤池三青丹,碧靈丹,優曇仙花,九陰真經殘卷

這個“九陰真經殘卷”,自然是她剛剛從梅超風那裡拿來的刺字人皮。梅超風雙目失明,為了給丈夫復仇,強行練功練壞了身體,的確遭遇堪憐。若換一個人,蘇芒說不定真會把九陰真經謄抄一份,還給人家。

但事實上,梅超風的遭遇多半是咎由自取。偷盜九陰真經後,如果找個僻靜地方安心練功度日,黃藥師未必能夠找到他們。然而,這對夫妻選擇的卻是橫行江湖,濫殺無辜,甚至拿無辜的人練九陰白骨爪。蘇芒跳進那地洞的時候,一落地便看到了數個頭骨。

她沒有懲奸除惡的閒心,可也沒必要把經書還回去,讓“鐵屍”有繼續作惡的機會。

蘇芒輕車熟路向趙王府趕去,卷軸一直懸浮在她頭頂前方,她疾奔中抬手輕觸,文字模糊消失,重新凝聚起來的時候,顯示出另外的內容。

“強制任務:楊鐵心和包惜弱安全離開趙王府。任務倒計時:一天。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完成後,自動接取下一個強制任務,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支線任務:獲得劇情人物的感激。完成度3/5,已獲得:楊鐵心,郭靖,王處一。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三千。”

蘇芒輕輕揮手,卷軸隨之隱去。這還是她第一次遇上帶有下文的強制任務,也不知後續任務難度會不會增加。

王處一所住的客店偏遠隱蔽,來去極耗時間。當她趕到趙王府時,府內燈火通明,守備森嚴,八成是她幹的壞事東窗事發了。她見守衛人人如臨大敵,心裡倒有幾分希望郭靖和黃蓉來了這裡。黃蓉智計百出,即使被人發現,脫身也應不難,還方便她救出那對苦命中年鴛鴦。


第2章 第二章

趙王府占地極廣,處處花草木石,生人很難辨認道路。好在神行百變是長於躲避的輕功,她一路縱高竄低,並沒被結隊巡邏的普通侍衛發現。

楊康比武招親贏了穆念慈,耍賴不認,又怕他們找上門來驚動丘處機,故而先下手為強,把他們抓到府中關著,打算哄他們回鄉苦等。蘇芒暴打楊康,盜取蛇血和九陰真經等行徑並未改變這個劇情。

包惜弱在王府中玩行為藝術,住的是烏瓦白牆的小屋,絕對不會難找。但包惜弱不會武,楊鐵心和穆念慈的武功不堪好手一擊,要帶他們出去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蘇芒思考一陣,故技重施,出手暗算了兩名侍衛,問出楊氏父女的關押地點,又將他們塞進了花叢。

她來到那大屋跟前,繞了幾圈,從後牆翻了進去,悄沒聲地摸到了關人的小屋旁邊。那門是虛掩的,裡面寂靜無聲,她推門進去,順手把門帶上。只見屋裡鐵柵欄後面坐著一男一女,正是楊鐵心和穆念慈。

楊鐵心輕呼一聲,站了起來,叫道:“姑娘是來救我父女的麼?”他們白天見過一面,但蘇芒離去太快,他尚無機會問她姓名。

蘇芒笑道:“是啊。你們被關了多久?小王爺沒來見你們?王妃也沒有?”

楊鐵心聽到“王妃”二字,猶豫一下,搖了搖頭。

蘇芒心道正好,也不囉嗦,抽劍在手,她的佩劍是傅青主的莫問劍,雖不及同為七劍的游龍劍那麼鋒利,也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器。她揮劍斬斷鐵鎖,放出楊氏父女,正要再問幾句,忽然眉頭一皺,道:“有人來了。”

話音未落,大屋外看守的親兵齊聲說道:“小王爺您好!”

面前的兩人中,楊鐵心想見王妃,穆念慈想見完顏康,一聽親兵們請安的聲音,竟同時露出了猶豫不決的神色。蘇芒反應奇快,抓上他父女肩頭,低聲道:“此處不是久留之地,先離開這裡,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她的武功遠勝這對父女,連拖帶拉,楊鐵心和穆念慈毫無還手之力,被她硬拽著走出小屋,躍上院牆。三人身影剛從牆頭落下,便聽完顏康的聲音怒氣衝衝地響了起來:“人呢?人已經逃了,你們怎麼辦的事?”

蘇芒微微一笑,腳下不停,向前奔去。楊鐵心被她拉著,好不尷尬,低聲道:“姑娘放手吧。”

完顏康查問他們出逃時間還要一陣,佈置人追捕更不是一時半刻能做完的事情,這個空白期足夠楊鐵心父女脫身。她聽到楊鐵心說話,卻不放手,盡揀無人的地方,向府外走去,偶爾遇到零星的僕役侍衛,都被她乾淨俐落地制服。

直至翻出趙王府的高牆,來到僻靜之處,蘇芒才放脫了手,笑道:“二位肯不肯信我?”

楊鐵心愣了一愣,道:“姑娘屢次相助,我們豈有不信姑娘之理?”

蘇芒道:“好,那麼答應我一件事。我現在告訴你一家客店的地址,全真教的王處一道長就在那裡。你帶著穆姑娘到店裡去等我消息,我不現身,你就不要再想回趙王府來。”

府中喧囂漸起,蘇芒不敢耽擱時間,立即把去客店的路詳細告知了楊鐵心,他們兩人行走江湖多年,有了提防之後,想來也不會隨便被人抓到。

楊鐵心有無數疑竇,雖想見趙王妃,卻不好違逆恩人的意思,依言離開。蘇芒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小巷拐角,輕輕歎了口氣,望了一眼王府高牆,二話沒說又翻了回去。

按照武俠小說的設定,有了武功的人往往可以在人家的宅院裡來去自如。在洪七公、黃藥師那種等級的江湖高人眼中,縱然是皇宮也進出如履平地。蘇芒當然不如他們,不過在趙王府中來去自如也夠了。

梅超風不准完顏康來打擾,此刻又是夜晚,直到如今尚無人發現後院掃地的瞎婆子被人點了穴道放在樹下。梁子翁藥房失竊,那也只是他自己的事,剩下的人假模假樣關心幾句,熱鬧一陣,又有誰會真心替他查找竊賊?直到蘇芒救走穆易父女,完顏康怒斥守衛都是飯桶,府中氣氛這才真正緊張起來。

這一來,苦了偷溜進來的郭靖、黃蓉二人。

正如蘇芒所料,郭靖在中都城中到處找不到王處一急需的藥物,又擔心蘇芒失手陷在趙王府裡,一心要來王府“接應蘇姑娘”。黃蓉好生不快,拗不過郭靖,不得不跟著來了。

他們溜進來的時候,梁子翁正在藥房中暴跳如雷。在這關頭盜藥的,除了蘇芒,更有何人?

郭靖大喜,當即要回客店照顧王處一,黃蓉卻使起性子,硬要去看那被小王爺關住的美人姑娘和美人王妃,結果在窺視香雪廳時被人發覺,二人慌不擇路地逃跑。歐陽克被黃蓉的容色吸引,梁子翁誤認黃蓉便是那盜取蛇血的美貌姑娘,剩下的人以為是他們二人放走賣藝父女,得罪了小王爺,一眾高手竟都追了出來。

蘇芒遠遠聽到追逐喝罵的聲音,也猜是他們兩個,正中下懷,心知他們就算被抓住,也不會有性命之虞,索性置之不理,一心尋找王妃居住的土屋。

那幾間土屋躋身于豪奢富麗的王府屋舍中,極是顯眼,因包惜弱喜靜,四下裡靜悄悄地無人。蘇芒走上前去,側耳聽了聽,抬手在門上輕敲,屋裡有個女子的聲音道:“進來。”

說話女子正是楊鐵心的妻子,完顏洪烈的王妃,引發一片血雨腥風的女主角包惜弱。她身穿粗布衣衫,獨坐桌邊,意態堪憐,明明是快到四十歲的女人,容色竟不下於還是少女的蘇芒。

她本以為是侍女敲門,見蘇芒進來,嚇了一跳,道:“你是……啊,你是白天那位……”

蘇芒白天才打了人家的兒子,也有些心虛,豎起食指,示意她噤聲,輕聲道:“王妃勿驚,我沒有惡意,只是有一件重要大事,不得不冒險前來相告。”

包惜弱已經站了起來,滿面狐疑,還好蘇芒是個姑娘,她終究沒有出聲叫人,道:“你說。”

蘇芒道:“我說的這些話事關重大,最好別被人打擾,不知王妃能不能行這個方便。”

包惜弱皺眉道:“我若不叫人,除了康兒,任誰都不能進來,姑娘但說無妨。是康兒又任性欺負了人麼?”

蘇芒搖了搖頭,示意她先坐下,道:“是和王妃故人有關的事情。”

她將楊鐵心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從風雪之夜起,一直講到今天白天的北京街上,穆念慈比武招親,包惜弱出聲喊住完顏康,導致楊鐵心懷疑她是自己的妻子為止。

楊鐵心十八年來歷經坎坷,可她就只知道金庸寫出來的情節,這段故事說是跨越十八年,其實不過一會兒便講完了。為了證實自己說的是真話,她甚至還拿出那柄刻著“楊康”二字的匕首,放在了桌子上。

包惜弱一見匕首,立時情緒崩潰,哭得哽咽難言。等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竟撲到蘇芒身邊,死死抓著她的手臂,求她帶自己去和楊鐵心相會。

蘇芒的臉再度黑了下去。

原著裡便是這樣,兩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女,做事像十四歲的毛頭小子一樣毛躁,一看可以破鏡重圓,什麼都忘記了。明明局面尚有轉圜之機,卻越鬧越大,以致驚動了完顏洪烈和府中高手,最終夫妻雙雙慘死。

當然,比起十八年來對完顏康隱瞞真實身份,一朝揭露就要求人家大義滅親的愚蠢行為,包惜弱毫無理智可言的哭求也算不了什麼。

蘇芒無奈道:“這事還得從長計議,完顏洪烈可不會讓你們安然離開。還有小王爺,王妃隱瞞了他十八年,只說他是趙王的親生兒子,現在又告訴他,他的生父是街上的一個落魄賣藝人,你認為他會怎麼做?”

聽到完顏洪烈和完顏康的名字,包惜弱眼淚總算有收住的趨勢,可這只是蘇芒的錯覺,下一刻,她的眼淚落得更急,“若鐵哥當真還活著,他怎能不認親生父親?”

真是對牛彈琴啊……

蘇芒恨不得拔腿就走,再也不管這破事。包惜弱梨花帶雨,她不好意思說重話,不過在心裡不以為然一下還是可以的。

柯鎮惡、丘處機等人可厭就在這裡,人都是好人,也肯做好事,但世上哪有那麼多理所應當?他們的思考模式中只有天理,沒有人情,看似正直,細思恐極。不知包惜弱是否受到了丘處機的影響,一開口居然也是這種腔調。

任務倒計時只剩下十個時辰,蘇芒深吸一口氣,再度開口:“如果你還想和楊鐵心破鏡重圓,就仔細聽我說話。他沒死,你也沒死,你們還可以在一起,所以先不要哭了!我會在天亮之前把你帶出去,但你若哭個不停,驚動了趙王,大家就一起死吧。”

包惜弱的眼淚終於被嚇了回去,蘇芒笑道:“很好,要記得不能洩密,就算是完顏洪烈或者完顏康來了,你也要死死瞞住他們。”

包惜弱抽噎道:“難道永遠不告訴他不成?”

這個“他”當然是小王爺完顏康。蘇芒道:“要說的,但要在見到楊鐵心之後才能說。王妃,你是想和你的鐵哥一起活下去,還是見了一面就被趙王府的人圍住,兩人同歸黃泉?”

包惜弱拼命搖頭,甚至沒有意識到蘇芒問的是一個二選一的問題。蘇芒又是一笑,“若是臉上的淚痕被人見到,你就假託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你本就是為以前的事情在哭,也不算說謊。你在王府地位尊貴,沒有人敢來打擾,等府中人都睡下,我帶你到楊鐵心那裡去。小王爺的師父丘處機很快就要來了,你們相會之後,再考慮兒子的問題吧。”

就在這時,蘇芒忽然聽到有人走近這三間瓦屋,她眉峰一挑,壓低了聲音道:“我進衣櫃躲躲,來人若是小王爺,王妃見機行事吧。”       


第3章 第三章

來人果然是完顏康。

完顏洪烈為包惜弱建造了故居,自己卻對這幾間破房子深惡痛絕,輕易不來。尋常的侍女僕婦也不敢沒事來打擾王妃,唯一一個來去自如的人,也就是完顏康了。

蘇芒不是楊鐵心,不會露一片衣角在櫃子外面,她屏息靜氣,完顏康也沒本事發現衣櫃裡有人,可能的破綻就在包惜弱身上。一旦包惜弱說漏了嘴,或是按捺不住,哭著把兒子的真正身世告訴了他,她立即會從櫃中出來,先發制人。

還好包惜弱沒給她這個機會,完顏康雖覺母親有些言不由衷,但包惜弱經常面帶愁容,似有無限的愁緒,如今哭一哭,也沒什麼大不了。東拉西扯了一陣,他弄清楚賣藝父女的確不是母親放走的,那兩個膽大包天的少年男女也沒逃到這裡來,自己便也走了。

蘇芒直到他走遠才從衣櫃裡出來,包惜弱仍含淚坐著,二人沒再說話。

黃蓉和郭靖最終成功脫身,王府中人和他倆沒有深仇大恨,追了一陣也沒有再追。混亂中,終於有人發現了後園樹下的梅超風,解開穴道問她發生了什麼,梅超風胡亂編個理由搪塞過去,直到完顏康私下來問,才說出幫她找到蘇芒的要求。

無論是她,還是完顏康,都沒想到蘇芒取得九陰真經後,不僅沒立即遠遁修煉,反而待在趙王府中始終未走。

三更更鼓打過,包惜弱按照蘇芒的吩咐,換上件深色衣裳,隨她悄悄出了王府。

這一路上竟無險阻,包惜弱被順利送進了那家地處偏僻的小客店。此時郭靖歸來不久,王處一留下全真教的同門標記,引方到中都的馬鈺和丘處機前來相會,再加上與丘處機十八年未見的楊鐵心,正是熱鬧的時候。包惜弱一現身,楊鐵心頓時淚落如雨,如在夢中。

“獲得包惜弱的感激,支線任務‘獲得劇情人物的感激’完成度上升一。”

“楊鐵心與包惜弱安全離開王府,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五千,發佈第二項強制任務。”

屋裡眼淚與驚喜齊飛,一時竟沒人注意到蘇芒這個最大的功臣,她趁機喚出卷軸看了一眼。

“強制任務:三十天後,前往太湖,協助歸雲莊拒敵。任務期限:無。失敗條件:陸乘風或陸冠英死亡。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完成後,自動接取下一個強制任務,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陸乘風?蘇芒自然知道陸乘風是誰,他是黃藥師的弟子,梅超風的師弟,太湖歸雲莊的莊主,太湖水盜總寨主的父親,但這個協助任務讓她一頭霧水。

梅超風和陸乘風本有私怨,完顏康被擒後,梅超風把骷髏當戰書送去,陸乘風誤以為黑風雙煞齊至,差點把妻兒老小都送到外地避難,這是原著中他唯一的危機。然而梅超風雙目已盲,別說蘇芒,就算陸乘風和她單打獨鬥,也不見得會輸,何須協助?

蘇芒自顧自想著心事,這時終於有人想起了她。這些人裡,和她熟悉些的是郭靖和王處一兩人,郭靖忙向幾位前輩介紹這位“很講義氣的蘇姑娘”,她對王處一和楊鐵心有恩,所以馬鈺和丘處機對她也格外客氣。

寒暄完畢,話題的重心自然而然轉到了還在趙王府的小王爺完顏康身上。馬鈺皺眉道:“大家當機立斷,否則天明之後,趙王府發現府裡沒了王妃,只怕連城都出不得了。不如丘師弟這就去王府叫出那孩子來,咱們詳詳細細和他說了,讓他隨父母而去,豈不是好?”

蘇芒忽地掩口而笑,道:“若他不願呢?”

丘處機怒道:“小畜生若是不願,我先一掌打死了他。”

包惜弱驚呼一聲,臉色已是變了,蘇芒明眸轉動,望著馬鈺道:“丘真人說一掌打死,不知馬掌教又怎麼說?”

全真七子中,要數馬鈺地位最高,性情最為慈和,聽丘處機當著楊鐵心、包惜弱二人說要打死人家的兒子,大感不妥。蘇芒問他,他也覺難辦,躊躇一陣道:“還是先和他說了,看他究竟作何反應。他生身父母盡數在此,就算要回王府,完顏洪烈豈能容他?”

其實完顏洪烈不但能容,而且一直將完顏康視若親子,即使面對歐陽鋒,也沒想拋下這個便宜兒子獨自逃生。只是這些話,也沒必要說給眼前的人聽。

蘇芒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道:“馬掌教,借一步說話。”

她年紀只比郭靖大一歲,但經歷三個武俠世界後,閱歷已經不淺,此時肅容一言,馬鈺身為全真掌教,竟情不自禁把這少女當作同輩的人物相待,道:“姑娘客氣。”

二人來到客店的庭院中,蘇芒不看馬鈺,只看月色,緩緩道:“若完顏康不肯跟他父母走,掌教大可不必相逼,更不必一掌打死。不過……楊家夫婦的去處,也不要告訴他了。”

馬鈺歎道:“丘師弟脾氣向來有點兒急躁,姑娘休要見怪。”

蘇芒道:“不敢,還有一件事要請掌教做主。我知道郭楊兩家有指腹為婚的約定,但穆姑娘的心上人是完顏康,而郭靖的心上人是一位名叫黃蓉的姑娘。倘若那位脾氣有點急躁的丘真人亂點鴛鴦譜,還請你幫著說幾句話。”

她一下子從完顏康扯到郭靖的婚事,馬鈺愣了愣,道:“這……”

蘇芒笑道:“無論如何,我言盡於此。天亮之前,幾位必須離開中都,我要走了。”

她竟是說走就走,去得極快,馬鈺只叫了一聲,便見她淡青色的身影迅捷異常地竄過客店院牆,須臾不見。

蘇芒並非不懂禮儀,只是怕自己和丘處機在一間屋子裡待久了,會忍不住像教訓完顏康那樣教訓他。任務既已完結,這些劇情角色的命運便與她無關,她代郭靖請求馬鈺是出於好心,可沒打算沒完沒了地和他們相處下去。

月黑跑路夜,風高開溜天,太湖在長江之南,蘇芒出了中都,在路上買了匹馬,一路南下,走到哪裡就在哪裡問路,最終在十來天後,到達太湖湖畔。

任務指示說得明明白白,是在“三十天後”去救援陸乘風。提前去的話,想來不會有問題,但若劇情當真三十天後才觸發,她可不好意思在陌生人家裡一賴二十天。

太湖湖畔多的是打漁為生的漁戶,也有專門招待遊人的農家。她隨便選了一家乾淨的,向主人打聽歸雲莊的事。

歸雲莊的存在不是秘密,就在湖中的某個沙洲之上,陸冠英統領太湖群盜,平時也有事要這些普通民人配合。蘇芒和他們閒聊一陣,得知官軍曾數次圍剿水寨,都因為不熟地形而失敗了。陸冠英名聲大噪,人人都尊稱他為“陸少莊主”。

這些都是蘇芒早就知道的事情,眼見問不出什麼新鮮八卦,遂安心住下,起初幾天還有心情乘船去湖裡逛逛,後來逛膩了,乾脆老實宅在民居裡練功。

她的武功來路有兩個,一個是生存點數兌換,另一個是偶爾的任務獎勵。以到手的九陰真經殘卷為例,輪回結束後,她可以花費生存點數把它兌換成全本,然後自動強化。比起費事費力自行研究,這無疑是一個方便得多的選擇。

然而,所有武功都有等級和熟練度的設定,她得像真正的武者一樣,不停進行重複枯燥的練習,武功層數才能上漲。

一月時間飛逝而過,冰川劍法和金蛇遊身掌都升了一級,她本來準備第二天就雇船上門拜訪陸少莊主,當夜卻被湖心傳出的海螺聲驚醒。湖畔住戶家家寂靜無聲,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可見這事絕非第一次發生。

她心想橫豎睡不著,便穿了衣服起床,出門來到湖邊,遠遠望見湖中船舶森羅,燈火通明,十有八九是在進行原著劇情——太湖水盜圍攻大宋官船,擒下金國特使。也不知道現在的金國特使,還是不是趙王府的小王爺完顏康。

這場熱鬧直到天明方散,她回屋睡到午後,正考慮用什麼理由去求見陸乘風,又聽到有人敲門。

來人竟是官府的官差,言道太湖上的盜匪膽大包天,攻擊官船,眼下官軍要圍剿水寨,特此告知清白民戶,期間不許下水打漁。藏匿盜匪者同罪,告發盜匪者有賞。

蘇芒下榻的這戶人家本來就和歸雲莊無甚瓜葛,自然誠恐惶恐,滿口答應下來。可是,官差離開之後,屋裡那位說話和氣手面又闊的美貌姑娘,忽然笑吟吟地出來,說要雇船去歸雲莊。漁戶當然不肯,她便掣出明晃晃的長劍,頂住他喉嚨,威脅要在他脖子上穿一個窟窿。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誰能想到這位一表人才的姑娘,居然是個女匪。

戶主無奈之下,戰戰兢兢地解開家中小船,依言送這煞星上路。

歸雲莊所在的白鷺洲就在湖心,遠遠望見沙洲上飛簷畫壁,建築氣派不凡,小船還沒靠近碼頭,就有幾個家丁撐船過來,喝問是誰。

蘇芒取出一錠銀子謝過飽受驚嚇的船主,一縱身躍到了他們船上,笑道:“我要求見陸莊主。”

這些人見她腰間懸著長劍,也是江湖中人,誤以為她是陸冠英結識的朋友,倒也不敢怠慢,客客氣氣把她迎進莊去,叫人通知陸冠英。

陸冠英出來招待客人,卻見來客是個陌生少女,正猜她是哪門哪派的弟子,因何來此,便聽她道:“我路過太湖,聽說官軍要來剿太湖水寨,念著大家都是武林一脈,特地前來報信。”

其實陸家定居太湖二十年,在當地官府裡也收買了內線,豈有不知之理?但蘇芒此舉顯然是敵非友,一片好心,陸冠英忙道過了謝。蘇芒微微一笑,道:“我還有個冒昧之請,想留下來助貴莊一臂之力,成麼?”


第4章 第四章

蘇芒就這樣留在了歸雲莊中。陸冠英難免有些普通男人的小心思,見她容貌美麗,又會武功,談吐有禮顯然出身不俗,前來報信又是心懷善意,言談中不禁帶上了幾分仰慕。蘇芒趁機要求拜見陸老莊主,陸冠英也親自帶她去了。

她非見陸乘風不可,自然有她的理由。歸雲莊的地勢暗合奇門八卦,一旦陸乘風那裡出事,她可以按照強行記下來的路徑趕到,以免出現被困在走廊上或者院子裡的尷尬局面。

陸冠英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見到美貌女子難免大意,陸乘風卻對她主動上門一事大感懷疑,淡淡問了幾句,客氣道:“姑娘的武功比犬子強勝得多,想必是名家子弟?”

蘇芒笑道:“不敢和老莊主相比。”

陸乘風臉上遽然變色。

他被黃藥師逐出師門,成為桃花島的棄徒,不能傳授師門武功給兒子,怕陸冠英糾纏,索性一直裝成一個不懂武功的殘廢書生,連妻子兒子都不知他身負上乘武功。誰知甫一見面,這少女竟一口叫破這個秘密,知道他出自桃花島的人寥寥無幾,想來不是故人,便是對頭。

蘇芒早就忘了這個劇情,見陸乘風臉色變幻,還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陸冠英笑道:“蘇姑娘,家父性好琴棋書畫,不懂武功,你……”

陸乘風抬手制止了他,沉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誰派你來的?”

這句話無異是承認自己身懷武功。陸冠英只以為蘇芒想當然地認為兒子會武,老子也一定會武,故而出言解釋,不想父親對蘇芒成見在先,竟坦承不諱,一時也愣住了。

蘇芒這才想起有這麼一出,臉色也是微變,隨即笑道:“老莊主請勿疑心,我和桃花島主的女兒有些交情,知道不少桃花島的事。貴莊地勢暗伏奇門八卦,你姓陸,腿上又有殘疾,看在知情人眼裡,身份呼之欲出。”

陸乘風本來懷疑她是潛入莊中,打算救走金國使者的奸細,是以不願兒子和她走得太近。“桃花島主”四字一出,他如遭雷殛,身子哆嗦了幾下,顫聲道:“你……你見過了我恩師的女兒?”

蘇芒其實只見過黃蓉一面,交情是決計說不上的,不過桃花島弟子一向對黃藥師敬若天人,若不扯上黃蓉,怕是還有的囉嗦。

她的選擇沒錯。陸乘風向她打聽桃花島和黃藥師的消息,蘇芒揀不會露出破綻的說了幾件,徹底打消了陸乘風的疑心,更是讓歸雲莊以上賓之禮相待。

轉眼三天過去,郭靖和黃蓉沒來,江南七怪沒來,梅超風更是不見蹤影,就連本來成功潛入歸雲莊援救完顏康的穆念慈也是芳蹤杳杳。蘇芒有些擔心完顏康就此喪命,轉念一想,那小子的生死和她實無關係,也就放棄了去探視的打算。

終於,第三天半夜,她再次被湖面上傳來的海螺聲驚醒。

任務沒有說明協助內容,想來也不可能是人家在外頭拼命,自己在床上躺著。蘇芒心想陸乘風武功比陸冠英為高,又是在歸雲莊中,遇到危險的可能遠比陸冠英小,便三步兩步出了客房,就近抓到一個家丁,命他帶自己去見少莊主。

陸冠英正在船上清點船隻,分派群豪,見蘇芒匆匆趕來,不禁又驚又喜,再聽蘇芒定要和他坐一條船同去湖上,更生誤會。他想得太多,自以為這是對方芳心暗許的明證,只礙著滿艙裡坐滿了各寨的頭領,不能報答佳人的一片深情,大感遺憾。

其中一位頭領笑道:“這位大姑娘嬌滴滴的,少莊主自然要照顧人家了。咱們多出些力,讓她瞧瞧咱們太湖好漢的手段。”

眾人轟然稱是,蘇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陸冠英的武功還不如完顏康,你們全船人捏在一起也打不過我一個,有什麼好炫耀的。任務失敗條件既然是陸冠英死亡,她便不管別人,在陸冠英身旁坐下,聽著他不停下著指示,分配何人去做何事。

陸冠英有心在她面前逞逞手段,命令下的如連珠一般。這幫好漢生長在太湖之上,占盡了地勢之利,所駕盡是船頭尖尖的小艇,專門克制官府水軍的大船。官軍本想趁黑夜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不想幾個回合下來,船隊被硬生生沖散,反而陷入了水盜的包圍網。

看似占盡上風,陸冠英眉頭卻越皺越緊。水軍駕駛的船舶並非特使之船可比,要想重施以水鬼鑿開船底,或是以火箭點燃船帆的手段,那是不可能了。而且在這一番強攻中,太湖的兄弟折損也是不少。像他們這樣的好漢,死一人便少一人,不比官軍可從其他州府調人填充。

蘇芒挑簾出了艙門,眼見不斷有快艇疾駛而來,將湖中戰況報告給陸冠英。剛開始的一個時辰,送來的均是好消息,後來重要人物漸有傷亡,再後來,也就是現在,傷者竟是接踵而來,顯見前方戰局不容樂觀。

受傷被救回的人多半是十八水寨中武功較高的首領,武功低一點的幾乎都死在了前方。蘇芒閑著也是閑著,便去打聽是誰打傷了他們,結果一個說是“穿白衣服的狗崽子”,另一個說是“拿摺扇的小白臉”,還有一個說是“使鐵槳的禿頭”。這幾個高手專挑各水寨的頭領人物動手,讓他們分不出心思來指揮部下。

蘇芒聽得稀裡糊塗,忽聽陸冠英叫道:“那船上不是咱們的人,放箭!”

她向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火光中,一艘小艇來勢如飛,駕船的人光頭錚亮,手持雙槳,輕輕一扳小艇便竄出好遠。船頭迎風站著一個白衣公子,摺扇輕揮,射近他二人身邊的箭矢都被他用扇子一一撥開。

蘇芒認出駕船光頭是完顏洪烈府中客卿之一,縱橫黃河的“鬼門龍王”沙通天,他水性之精只怕還要勝過了太湖群盜,在湖面上來去自如。至於那個很有幾分姿色的白衣公子,不用問也知道,是遲遲沒有現身,這時才馬後炮般趕來的白駝山莊少主歐陽克。

難怪任務失敗條件中包括陸冠英身亡,這兩人任何一個人上得船來,陸少莊主性命便不保了。

蘇芒望著箭矢如雨飛去,忽然輕輕一笑,道:“攔不住就不要攔。”陸冠英驚道:“什麼?”

太湖群盜中武功最高的便是陸冠英,連他也擋不住這二人中的任何一人,遑論其他。一聲巨響,大船搖晃了幾下,正是沙通天將小艇重重撞上大船船身。他在黃河上也是打家劫舍的強盜,精通各種謀財害命的勾當,身邊取出一條帶著鉤子的鐵索,用力擲出,勾在船身之上,攀岩一般向船上攀來。

攀到一半,沙通天一扯鐵索,借勢飛騰而上,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線,穩穩落在甲板之上,砰砰兩拳,將近旁的水手打得口吐鮮血,倒飛出去。

他生性兇悍,四處尋找船上首領,打眼卻看見一個有些面熟的青衣少女沖著他微笑,還沒等他想起在哪裡見過她,眼前寒光匝地,劍勢如虹,這少女已持劍攻到面前,火光中看得清楚,劍身竟是通體烏黑。

她不讓陸冠英攔截,正是為一了百了,把這二人擊殺在船上。

沙通天千鈞一髮間取下背後鐵槳,大喝一聲,攔腰橫掃。蘇芒劍鋒微收,轉成守勢,劍槳鏗鏘相撞,沙通天向後踉蹌退開,手臂酸麻,幾乎握不住鐵槳。他又驚又疑,眼前忽地爆起朵朵劍花,似虛似實,竟將他整個上半身籠在劍光之中。

他格擋已是不及,匆忙後退,眼見要傷在這一劍下,刹那間劍花零落,蘇芒輕哼一聲,迅捷異常地向旁退去,躲開了歐陽克點向自己後心的鐵扇,攔在陸冠英身前。

歐陽克看到她正臉,見她容色清麗,似笑非笑,雙目頓時一亮,贊道:“姑娘好俊的劍法,只是這劍法再俊,也不及姑娘的人才。”

蘇芒笑道:“是麼?那你死在我劍下,也可做個風流鬼了?”滑步斜身,長劍直刺歐陽克頸側。

歐陽克正面瞧見她出手,仍有抵敵不住的感覺,方知不是沙通天實力不濟,而是眼前這少女武功高強,已至一流高手之境,並非他可以隨意調笑耍弄的物件。

美人固然好,性命更重要。歐陽克不敢大意,鐵扇連消帶打,化去這狠辣至極的一刺,與沙通天合戰蘇芒。他二人都是江湖上有名號的人物,聯手圍攻一個少女,本是十分丟臉之事,但就算他們聯手圍攻,自始而終,也全然落在下風。

陸冠英站在一旁,本想上前相助,誰知蘇芒出劍奇快,以一打二,還是攻多守少,讓沙通天、歐陽克兩人難以招架。以陸冠英的微末道行,別說相助,連她的劍招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青影穿插晃動,敵人叱喝連連,鮮血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

翻翻滾滾幾十招拆過,沙通天大吼一聲,手腕中劍,鐵槳拿捏不住,被蘇芒一劍挑飛。蘇芒劍勢未盡,在他胸前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頓時鮮血飛濺。與此同時,她含腰縮身,向後飛掠,歐陽克靈動如蛇的一拳從她肩上掠過。

她退後幾步,冷笑道:“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詭譎之處更勝你的靈蛇拳,我沒輸給她,又怎會輸給你。”

沙通天汗透重衣,幾乎不能再戰,歐陽克終於意識到今日之局恐怕無法善罷,沉聲道:“家叔日前已到中原,姑娘若肯手下留情,白駝山莊必有厚報。”

蘇芒笑道:“兩位殺上船來的時候多麼風光,那時怎麼不讓我手下留情?‘西毒’歐陽鋒雖是一代宗師,也未必人人都怕他啊。”

歐陽克面色慘然,蘇芒心中卻毫無憐憫之意。現在贏的人是她,這位白衣翩翩,容貌英俊的歐陽公子便成了俎上魚肉,看起來著實可憐。可若她輸了,對方一個雄霸西域,一個橫行黃河,又豈會對她有半分容情?想來最好的結果也是被歐陽克帶回去,做他無數姬妾中的一個罷了。

連猶豫都不曾有,劍鋒再次揚起,青色的身影疾沖上去。


第5章 第五章

蘇芒離開之後,丘處機把完顏康從趙王府中叫了出來,與他的親生父母相見。果然不出她所料,被神轉折劇情轟得暈頭轉向的小王爺驚怒交加,拒絕認父,立刻要去找完顏洪烈。丘處機恨不得當場殺了這個貪慕榮華富貴的逆徒,被馬鈺勸住。

他不願走,包惜弱卻一定要走,馬鈺一句“個人有個人的緣法,隨他去吧”,為這場鬧劇劃下了句點。離開前,他們點了完顏康的穴道,把他塞在客店床下,連夜離開。直到午後,完顏康穴道方解,急忙趕回趙王府,把母親隨前夫離去的事情告知完顏洪烈。

完顏洪烈大驚,盡遣府中高手南下追蹤,沒想到楊鐵心夫婦並未回到江南故居,而是直接前往終南山,接受全真教的庇護。完顏康仍當上了他的金國特使,南下辦事,順便尋找母親,不想在太湖上連同韓天德一起,被陸冠英擒住。消息傳出去得好快,離太湖較近的幾位高手立刻趕來救援小王爺。

歐陽克自視甚高,料想草莽中不會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仗著沙通天水性精湛,兩人直取匪首所在的大船,心道只要擒獲匪首,救小王爺就易如反掌了。誰知蘇芒選擇與陸冠英同行,她武功已臻當世一流高手的境界,竟讓二人飲恨太湖之上。

蘇芒先殺沙通天,再殺歐陽克,連氣都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提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獲得陸冠英的感激,支線任務‘獲得劇情人物的感激’完成度上升一。支線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三千,強制任務結束後,有一次隨機獎勵機會。”

“協助歸雲莊成功,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五千,發佈第三項強制任務。”

卷軸僅對輪回者可見,劇情人物是看不到的。蘇芒做事一向乾脆,嘴上應付陸冠英,腦子裡喚出卷軸,一看之下,臉色大變。

這是最後一個強制任務,完成後就可以回歸碧落天,然而任務內容讓她面如土色。

“強制任務:趕回歸雲莊,擊殺裘千仞。任務倒計時:一個時辰。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完成後,輪回者隨時可以選擇離開世界。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鐵掌水上漂”裘千仞是鐵掌幫的幫主,天下五絕等級的高手,不知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蘇芒知道自己武功不錯,可還沒有挑戰五絕的打算,“擊殺裘千仞”五個字一出,她簡直恨不得拿筆把裘千仞的名字劃掉,改成裘千丈。

急怒中,她並沒忽略前提條件是趕回歸雲莊,這說明裘千仞此刻正在歸雲莊中。如果趕回歸雲莊時裘千仞已經離開,或者一個時辰中殺不掉甚至找不到裘千仞,那麼她會被直接抹殺,連回到那巨大囚籠的資格都沒有。

陸冠英尚在心猿意馬,想著蘇芒武功如此之高,還是要先問清楚來歷,才好說嫁娶之事,卻見蘇芒臉色一沉,道:“少莊主,請你幫我準備一艘小船,我要馬上回歸雲莊。”

這個要求讓船上人人都是一愣,陸冠英更覺奇怪。然而,他尚不及發問,彷彿是給蘇芒的話做注解一般,又一艘小艇趕到,艇上的人嚷道:“少莊主,莊子裡起火了!”

蘇芒心中一凜,想都不想地幾步竄到甲板邊緣,在木欄上一撐,人如輕雲般飄下,落在那艘小艇上。陸冠英從甲板上探出頭來,叫道:“蘇姑娘!”

水盜與官軍的爭戰尚未分出勝負,身為首領,陸冠英絕無可能離開戰場。然而,他自忖陸乘風殘疾多年,會武功也必定有限,一邊是拼死苦戰的屬下,一邊是雙腿殘疾的老父,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眼見蘇芒躍下大船,他追上來,叫了她一聲,又不知能說什麼。

蘇芒叫道:“你儘管在這裡擋住官軍,我回去看看。”

既知有裘千仞在,她也不敢把話說滿,陸冠英急道:“你若不敵,那怎麼辦?”

蘇芒懶得和他囉嗦,怒道:“我若不敵,你回去就能敵了嗎?還不快划船!”

最後五個字是對這小艇的船夫所說,陸冠英無奈道:“你們一切聽從蘇姑娘的吩咐。”那船夫應了一聲,劃動船槳。

太湖面積三萬六千頃,船動之後,蘇芒才意識到這裡沒有使用發動機的交通工具,此地離歸雲莊足有半個時辰的船程,划船的不過是普通好手。縱然蘇芒心急如焚,他最快也就是這樣了。

等蘇芒終於能望見白鷺洲上的莊院樓閣,那裡已是烈焰熊熊。

裘千仞生性陰狠兇悍,和歐陽鋒大有相似之處。歐陽鋒對歸雲莊中的地形無計可施,便直接放火燒莊,他此刻也選擇了相同的法子。

蘇芒展開輕功,一路狂奔,路過無數與黑衣人相鬥的歸雲莊家丁,卻沒一人知道莊主何在,還好莊中小巧園林一重連著一重,並非僅有木制建築,火勢雖大,也還沒到讓人進不去的地步。

她憑著記憶向陸乘風書房的方向奔去,趕過待客的正廳,轉過兩重月洞門,便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笑道:“你雙腿殘廢,能把武功練到這個地步,已經很難得了,再接老夫一掌!”

裘千仞武功與陸乘風之師黃藥師相差無幾,陸乘風當然不是對手。蘇芒在歸雲莊住了幾天,天天被好吃好喝招待,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主人死於非命,厲聲道:“住手!”

言語快,長劍去的更快,書房似有避火的設計,沒有著火,蘇芒直沖而入,也不多話,仗劍直刺書房中那黃衫人的背心。

此刻陸乘風已被逼至退無可退的地步,蘇芒一劍刺到,勢挾勁風,黃衫人掌力倏發倏收,一個轉身,掌上巨力轉擊向她。蘇芒的神行百變已練至頂級,步法靈動異常,身子斜側,避開鐵掌當胸一擊,劍尖仍穩穩指向對方身後。

這人花白鬍子,身材矮小,雙目精光四射,除了裘千仞更有何人。蘇芒知道他的鐵掌功夫堪比洪七公使出來的降龍十八掌,一旦退讓趨避,將再也沒有還手的機會,所以寧可硬撼鐵掌之威,竟是一步不退。

裘千仞以鐵掌輕功名震江湖,豈會被她隨便刺中,二人一掌一劍同時打了個空,掌風擦著蘇芒面頰過去,刮面如刀。她心下凜然,手上卻一絲不苟,缺乏交手經驗不知如何拆解時,立即由攻轉守,滴水不漏,一旦裘千仞搶攻露出破綻,反天山劍法、冰川劍法中的凌厲招數便立刻遞上。

裘千仞見她劍法精奇,也覺難以應付。

他受完顏洪烈邀請,共商協金侵宋的大計,和中原武林義士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完顏康與全真教撕破了臉,聽丘處機臨走時威脅道總有一日來取他狗命,心裡不禁害怕。他聽說父王結識了這樣一位聲名昭著的大高手,連忙流水般送去金銀禮物,親自寫信邀請裘千仞來江南相會,名為仰慕已久,實為借著人家的名頭安己之心。

裘千仞一向自高自大,有問鼎五絕的野望,見金國的小王爺如此禮賢下士,便順水推舟南下,來了方知完顏康已落到太湖水盜手中。他稱雄江湖多年,自知若能救出完顏康,必定能在與完顏洪烈的利益來往中大占上風。

他的想法本來不錯,別說歸雲莊的人沒一個是他對手,就連蘇芒也不行。

蘇芒的真正實力和江湖經驗都比裘千仞略差,若不是任務限制,她絕不願和他硬拼,但既然不是裘千仞身亡,就是她被取消輪回資格,那麼除了拼命,還有什麼選擇?

劍光忽然飄忽閃爍,似有若無,好似一陣清風拂過,令人心曠神怡的同時,帶來無盡的殺意。

裘千仞閃避慢了少許,嗤的一聲,衣袖被莫問劍劃破。他勃然大怒,心想再輕敵下去,萬一輸給了這年輕女子,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在江湖上混跡,盛怒中再不保留實力,雙掌一分,掌風中隱帶風雷之聲,奔雷般向蘇芒擊去。

陸乘風以為蘇芒是為相救自己方身陷險境,叫道:“裘幫主,這位姑娘不是歸雲莊中人,你休得濫殺無辜!”

他可不知是蘇姑娘想殺裘幫主,不是裘幫主想殺蘇姑娘。

裘千仞冷笑不答,步步緊逼,蘇芒額頭已經見汗。這種內力比她強橫,輕功不比她弱,招式精妙也不輸給她的高手正是她的剋星。她快,裘千仞盡數接得下來,她慢,那是自尋死路。

陸乘風心道:“裘千仞與恩師是同輩,我是晚輩,晚輩與晚輩聯手,不算違背江湖道義。”瞥見裘千仞隨著蘇芒身形轉動,後背向著自己,空門大開,掌力一凝,劈空掌隔空直劈過去。

他腳筋被黃藥師挑斷,二十年來練的全是上盤功夫,劈空掌造詣非同小可。裘千仞被蘇芒引動殺意,何況蘇芒的劍也非隨便可以打發,只顧專心對敵,竟忘記了背後尚有一人,此刻耳邊聽到破空聲勁急,暗道不妙,厲喝一聲,全身功力聚於雙掌之上,直撲蘇芒。

伴隨這聲厲喝,裘千仞鬚髮戟張,本來矮小的身形竟似高大了許多。這一掌的威力開碑裂石,他算准蘇芒一定不敢硬接也不能硬接,退避時讓出身前空間,自己自然可以躲過背後的劈空掌。

蘇芒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一個成竹在胸,滿不在乎的笑容。

裘千仞在想明白她笑什麼之前,心口一涼,莫問劍竟是穿心而過,同時,他無堅不摧的鐵掌也毫無保留地重重拍在蘇芒胸口。

蘇芒的確無法硬接他鐵掌十三絕招中最剛猛的一式,但還是用性命為代價接下來了。她被這一招打得直飛出去,莫問劍跟著抽出,裘千仞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身子軟軟跪倒在地,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她。

他到死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素不相識的年輕女子會情願用自己一命換他一命,卻忘了鐵掌幫的裘幫主發怒時,殺人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成功擊殺裘千仞,本次輪回世界所有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五千。輪回者隨時可以選擇離開世界,是否離開?”


第6章 第六章

“真討厭……”

蘇芒四肢攤成一個大字,仰躺在地上喃喃說。這不是女孩子的撒嬌,而是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她身下是毛茸茸絕無螞蟻蚊蟲的新鮮青草,頭頂是一望無際藍得無暇的晴天,微風拂面,花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但是,如果躺在地上的人站起身來,極目遠眺,就會發現這個風景漂亮到無可挑剔的地方面積有限,不過是個很小的島嶼而已。島嶼之外不是陸地,也不是大海,而是白雲,棉花糖一樣,蓬蓬鬆鬆軟軟白白的白雲。

這是她任務結束之後回歸的地方,名為碧落天。

純金打造的鳥籠還是鳥籠,風景如畫的監獄還是監獄。她所處之地,就是這樣一個人間仙境般的監獄,一個被囚徒深深感激的監獄。遭遇重大車禍的她當場昏迷,不治身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再世為人,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告訴她,她還有重回人間的可能。

這個空中浮島的地形隨她控制,願意懸流飛瀑也行,願意瑤草瓊花也行,可她——島嶼的主人離自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輪回者回到碧落天之後,所有傷勢會自動痊癒,包括致死的重傷,若非如此,她也不敢有恃無恐地硬接裘千仞的雙掌。那時她最初的打算是和陸乘風雙戰裘千仞,後來發現陸乘風傷勢很重,未必中用,而裘千仞胸前露出的破綻又太大,讓她捨不得放棄這個機會。

要知道,鐵掌在雄渾威猛方面不及降龍十八掌,精微奧妙卻猶有過之,若錯過這一次,她可不知是否還能在裘千仞身上找到這麼大的破綻。

只是……傷勢可以治癒,記憶無法磨滅。

她記得被鐵掌擊中時的感覺。華山紫霞神功練到第四層,只能讓她不致立斃當場,斷裂的胸骨刺進肺葉,血液湧上氣管,全身經脈似乎都被裘千仞這一掌震碎了。她摔在地上動彈不得,唯一能做的事是苦苦支撐,等待裘千仞的死亡。

還好,裘千仞被利器直刺心臟,死亡速度比她快的多。

她莫名其妙想起了剛進輪回世界的時候。

第一個世界是雪山飛狐,她從新人禮包抽取到神行百變,碧落天附贈了基礎內功,這兩樣就是她的唯一本錢。田歸農看中她美貌,幾次調戲不成,竟買通跌打醫生閻基在她飯菜裡下藥,幸虧胡夫人好心相救才得逃大難,胡夫人見她可憐,還傳了她紅線劍法中的五招救命招式。

其實她的強制任務只是化解胡、苗兩家的仇恨而已,這個任務很容易,苗人鳳聽她細細說完胡一刀托她轉告的三件大事,決定將胡苗范田四家的恩仇終結於這一代,永不再提。不管范幫主和田歸農內心作何想法,至少他們兩人面上表現的極為高興。闖王四大衛士的後代化敵為友,在那家平安老店喝起酒來,揚言不醉不歸。

但就在那一天晚上,蘇芒毫不猶豫地殺掉了醉意正濃的田歸農,用的是不怎麼光明正大的手法。

殺人本該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但她已經死過一次了,又有什麼事是真正可怕的?

四個輪回世界過去,她手上的人命可遠遠超出了四條,蘇芒凝視著碧空,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想回家,真的很想回家,父母收到獨生女車禍身亡的消息,一定悲痛欲絕吧。

但,也想變強……比起祈禱不要再遇上超出能力的任務,她更希望能夠擁有不懼一切的實力。

她很慶倖這兩個目標殊途同歸,因為變強才有回家的可能。碧落天發佈給她的任務大部分取巧不取力,需要硬碰的局面不多,但她也很清楚,只要有一次實力不足,自己就有可能因為無法完成強制任務而被抹殺。只有堅持下去,堅持到最後,她才可以獲得碧落天告訴她的,足以離開這裡的實力。

對了……隨機禮包……

蘇芒萎靡的精神因想起了隨機禮包而一震,連忙調出卷軸,查看過往信息。完成支線任務將獲得一次抽取隨機獎勵的機會,她當時已是彌留狀態,掙扎著喊出回去兩個字就失去了意識,還沒來得及查看隨機禮包抽中了什麼。

“你從隨機禮包中獲得‘龍爪擒拿手’,是否學習?”

“臥槽!”

蘇芒再次感受到命運的無常,硬生生爆了一句粗口。龍爪擒拿手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凌厲狠辣,所向披靡。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身懷九陽神功和乾坤大挪移,在空性的龍爪擒拿手面前仍束手無策,直到模仿出對方的招式,這才以龍爪手對龍爪手,憑藉較深的內功取勝。

這套武功不可謂不高級,她抽中不可謂不幸運,碧落天不可謂不厚道,但世界上拳掌指爪功夫那麼多,為什麼偏是和尚練的武功?上次的隨機禮包,獎勵的明明是用起來好看威力也很大的峨眉派清風十三式啊!

花季少女蘇芒瞪著卷軸上的龍爪擒拿手,最終還是有氣無力地說:“學,拜託了。”

受武俠小說影響,再加上胡夫人傳她的是劍法,蘇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長劍為武器,一直以來的兌換均是劍招。所以,比起劍法和輕功,她其他方面的武學造詣堪稱寒酸,直到進入碧血劍,她從袁承志那裡學到金蛇遊身掌,才填補了近身拳腳方面的空白。

金蛇遊身掌也不是什麼高深武學,就比基礎內功高上一層。她並不想成為扔掉劍就任人宰割的偽武林高手,所以一看抽到的獎勵是一套不錯的手上功夫,即使是和尚的手上功夫,她也捏著鼻子認了。

“然後,九陰真經……”

卷軸內容又是一變,赫然出現了後面三頁內容,第三頁是“武學”,第四頁是“兵器”,第五頁是“丹藥”。雖說第三頁以武學為名,但一些亂七八糟的書籍也塞在裡面,並非只有武功典籍。

這就是卷軸只能在碧落天使用的功能——兌換,可以使用生存點,也可以用真金白銀,但絕頂武功的價格動不動飆上幾十萬兩或者幾百萬兩,蘇芒沒有財力承擔。

雪山飛狐裡她自身難保,無力去打闖王財寶的主意。碧血劍裡雖有金蛇郎君夏雪宜的藏寶圖,她的強制任務卻是擊殺玉真子,中途又因路見不平,殺了闖王手下大將劉宗敏,惹禍上身,旁邊再來個溫青青大吃她的飛醋,處理這些破事還來不及,哪有精力去哄騙袁承志?

直到白髮魔女傳,她才因與練霓裳交好而蹭到了一些人家用來劫富濟貧的金銀。這些金銀供她過富豪生活有餘,兌換秘笈可還差得遠。

蘇芒也不去看著那些絕頂武學流口水,直接查詢九陰真經。九陰真經上卷是煉氣歸元、修習內功的心法和各種療傷、解穴、閉穴的法門,下卷則是一些黃裳自創的武功。上下卷同時修煉,可以把一個江湖菜鳥快速培訓成武林高手,對本來就是高手的人物也大有助益。

王重陽借助九陰真經破解了林朝英的古墓派武學,洪七公借助上卷中療傷的方法治癒自己被歐陽鋒重創的傷勢。不知碧落天中自動學習的九陰真經是什麼模樣?

蘇芒伸手,在九陰真經的名字上輕輕點了一下。這卷軸可以靠意念操縱,她習慣了平板電腦的操作方式,總是不自覺地手動。

“輪回者持有九陰真經殘卷,兌換價格減半,價格為一萬生存點或十五萬兩白銀,是否兌換?”

蘇芒給出肯定的答覆,也選擇了自動學習,忽地眉頭一皺。

每次學習新武學均會出現提示音,學習、任務和升級的提示音各自不同,學習成功之後,她果不其然地聽到了新武學的提示,但在此之後響起的還有武學升級的提示。與此同時,她丹田微微發熱,似有異變。

她迅速把卷軸轉回人物資訊,結果大吃一驚。

輕功欄裡多了一個蛇行狸翻,招式欄多了毒龍鞭法、大伏魔拳和飛絮勁,而一直被她認為是秘笈存放欄的“其他”選項那裡,多了收筋縮骨和解穴秘訣。雖然沒有九陰神爪,基本還在她的預測範圍內。

令她吃驚的是紫霞功,她把基礎內功練滿,自覺不夠,又兌換了這門性價比比較高的內功。內功修煉枯燥至極,她硬著頭皮才把紫霞功練到第四層,望著接近兩千的熟練度欲哭無淚。然而,學習九陰真經後,紫霞功竟然自動升到第五層,熟練度也滿了,顯然是易筋鍛骨篇的功勞。

紫霞功號稱“初發時若有若無,綿如雲霞,然而蓄勁極韌,到後來鋪天蓋地,勢不可當”,看似強悍,在金庸作品中也就算二流而已。

但武學修煉主要還是取決於修煉的人,就拿射雕來說,從沒聽說桃花島的內功有什麼特異之處,難及王重陽的先天功和歐陽鋒的蛤蟆功,可黃藥師仍是天下五絕之一。

“武學練到頂級之後,如果繼續苦練,還可以繼續進步嗎?”

蘇芒在心中問了碧落天這麼一個問題,立即得到了明確的答覆。

“可以,但提升不會在資料中表現出來。”

那還是表現出來比較好啊,蘇芒痛苦地想。現在的修煉雖然非常枯燥,至少等級和熟練度都在上漲,看著有成就感。以後連資料的提升都沒有了,難道她只能估摸自己的進步程度了嗎?

抱怨歸抱怨,武功還是要練,兩個輪回世界中有十天的休息時間,或者說,練級時間。反正碧落天中沒有娛樂活動,更不存在“看看武俠小說,為以後的輪回做準備”這種好事。除練級和正常生活之外,她的確也無事可做。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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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


第7章 第七章

十天後,碧落天準確無比地提示她,新輪回即將來臨。

她看著自己人物資料,覺得總算沒有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碌碌無為而羞恥,但是預計要練滿的清風十三式還是沒能練滿。武學每向上一層,需要的熟練度就翻一番,等級稍高的武功動輒需求幾千的熟練度,十天時間實在太短。

事實上,僅僅是反天山劍法和冰川劍法兩樣,就幾乎榨乾了她所有的精力。

“進入世界:倚天屠龍記。強制任務:張三豐壽辰當天,在武當山上救下殷素素和張翠山。任務倒計時:七天。任務獎勵:生存點數八千。完成後,自動接取下一個強制任務,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蘇芒皺了皺眉頭,她有些疑惑,如果任務的前置條件失敗,會出現怎樣的後果?比如說,殷素素和張翠山在張三豐壽辰前意外身亡,她是會因為任務失敗被抹殺呢,還是得到一個新任務?

這次回去一定要問問碧落天……

她捋起袖子,露出一塊機器貓圖案的手錶,發現離防護罩消失還有一分鐘。每次進入輪回世界都有五分鐘左右的緩衝時間,五分鐘過後防護罩消失,她才可以自由行動,劇情角色也只有到那個時候才能看到她。

倚天屠龍記裡面秘笈珍寶眾多,最出名的當然是倚天劍、屠龍刀。屠龍刀重逾百斤,蘇芒拿來也是無用,倚天劍卻是輕靈鋒銳,無堅不摧,劍不出鞘就能擊斷金花婆婆的海底金拐杖,少有人見了它不動心的。

而且既然張翠山夫婦還活著,說明劇情恰在倚天開頭,張無忌還小,滅絕師太估計也不過是個不到四十歲的尼姑,武功絕不會太高,正是奪劍的好機會。碧落天中倚天劍的兌換價格是五萬生存點或五十萬兩白銀,蘇芒大小也是個劍客,終究做不到入寶山而空回。

除了倚天屠龍,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太極拳劍等都是排得上號的強力武學。太極拳劍尚未出世,乾坤大挪移在光明頂秘道中,難免要驚動明教教眾。相比之下,位於昆侖山朱武連環莊附近某只猴子腹腔裡的九陽神功,顯得極其平易近人。

蘇芒正自籌謀,忽然聽到小孩的大哭聲由遠及近,疾馳而來,聽來勢正是她的方向。就算是武林世家自幼練武的小孩子,也不可能達到這個速度,此時防護罩已經消失,蘇芒右手在旁邊的樹幹上一撐,像個大松鼠一樣躥上樹去,伏在枝葉間。

“開啟支線任務:從鶴筆翁手中奪還張無忌。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三千。”

原來是張無忌被擒的劇情……鶴筆翁冒充普通元兵,從張翠山和殷素素眼皮子底下擄走張無忌,逼問謝遜和屠龍刀的下落,最後更是在張無忌背後打了一記玄冥神掌,令他飽受寒毒之苦,直到修煉九陽神功後方才化解。

玄冥二老在倚天屠龍記中算是武力頂尖的高手,未必在昔日的天下五絕之下,好在任務只要求救出張無忌,不要求擊殺鶴筆翁。

不知是不是碧落天的安排,他們的行走路線一直筆直沖著她。蘇芒身處之地乃是一片密林,耳邊聽見孩子的哭聲已經進入密林範圍,變得十分清晰,但是帶著孩子的那個人竟然連一點聲息都沒發出來。

她耐心地趴在樹上,直到來人身影映入眼簾。

來人是個身材高大的青面中年人,頷下稀稀疏疏留著鬍子,空手未持兵器,手裡抱著一個小孩,顯然就是現在還不怎麼老的玄冥二老之一鶴筆翁了。那孩子拼命哭叫掙扎,兩隻手不斷拍打鶴筆翁的肩背,但這種程度的反抗,又怎會被當世絕頂高手放在眼裡?

鶴筆翁冷笑一聲,他與俞蓮舟對了一掌,一路極力賓士,直到確定殷素素等人追不上來,這才停下,此時也覺得胸口氣血翻騰。他把張無忌扔在地下,連點他啞穴和軟麻穴,沉聲道:“你若敢搗鬼,我先一掌打死你,讓你再也見不到爹爹媽媽。”

張無忌穴道被封,不能說話,仰躺在地上怒目而視。

中原武林中,想從張翠山一家三口身上獲取屠龍刀下落的人不知凡幾,縱然武功高絕,也難免雙拳不敵四手。鶴筆翁不敢鬆懈,原地靜立調息幾下,正要抓著張無忌繼續上路,突然之間,背後一股凌厲的勁風襲到,劍鋒上的銳氣透骨生寒,激得他肌膚戰慄。

鶴筆翁不求退敵,先護寶貝,一張蒲扇般的大手向張無忌抓去,但敵人劍勢變幻奇快,轉眼背後數處大穴被劍氣籠罩。他心知點子扎手,也不轉身,反手向後拍出一掌。

這一掌的威力和裘千仞的鐵掌難分軒輊,掌力排山倒海,中間又夾著陰寒至極的內力。蘇芒被他激起了好勝心,心想紫霞功已經練滿,又新學了九陰真經中化解敵人內力的方法,難道連對方背對自己拍出的掌力都接不下來?

一聲悶響,雙掌相交,蘇芒竟未被逼退,右手長劍去勢未絕,鶴筆翁心神大震,顧不得張無忌,向前急躍。蘇芒白玉般的面頰上紫氣大盛,唇角鮮血溢出,整條左臂當場失去知覺,幸虧她是凌空下撲,落地時與張無忌近在咫尺,撤劍回鞘,一展臂把張無忌拎了起來。

鶴筆翁怒極,一回頭卻見來敵是個綺年玉貌的女子,不禁愣了一下,蘇芒反應何等之快,看都不看他一眼,咬牙催動內力,向著密林之外疾奔而去。

滿級的神行百變身法全力施展,如箭離弦,狂奔之下內力流轉,五臟六腑如刀割般疼痛,但她被玄冥神掌擊個正中的左臂也慢慢恢復了知覺。她右手抱著張無忌,勉力抬起左手,將手中捏著的一粒黃色藥丸塞進嘴裡。

碧落天出品的藥物一向童叟無欺,小還丹的說明中寫著“對內傷有奇效”,果然立竿見影。一吞下去,丹田中熱氣升騰,疼痛頓時大為緩解。按理說,她應該趁此機會,靜坐運功療傷,但鶴筆翁內傷比她輕,人型屠龍刀被奪,自然要大怒追趕,哪裡會給她療傷的機會。

蘇芒一邊狂奔,一邊解開了張無忌的穴道。張無忌還不到十歲,屢逢巨變,驚嚇中竟又開始在她身上亂打。蘇芒怒道:“別打了,我是來救你的,知不知道武當山該往哪個方向走?”

張無忌回中土也沒幾天,知道的事情可能還沒蘇芒多。鶴筆翁是面目兇惡的大伯,蘇芒卻是漂亮的大姑娘,小孩子本來天真,一聽漂亮姐姐這麼說,猶豫著停了手,實話實說道:“不知道,不過我爹爹媽媽知道。”

蘇芒險些吐血,只好閉嘴,張無忌卻又問:“你要送我回武當山去?”

卷軸顯示支線任務尚未完成,可見得把張無忌送到安全的地方才算“救出”。就算沒有那個強制任務,如今能庇護張無忌的地方也只有兩個,一個是他母親一脈的天鷹教,另一個自然是他父親一脈的武當派。

蘇芒笑了笑,道:“會的,但是我總得先問清楚武當山怎麼走啊!”

她的內力修為已著實不低,服下小還丹作弊後內傷漸複,靠著奪命狂奔拉開了與鶴筆翁之間的距離。鶴筆翁武功雖高,輕功卻還沒到一流,竟被她越逃越遠,然而就算這樣,她也始終不能完全放心,畢竟屠龍刀的下落足夠讓夫妻反目,兄弟鬩牆,她才不會天真到以為鶴筆翁會放棄。

最近的城鎮名為安陸,湖北的孝感安陸,位於武當山東南,離武當山足有八百里。若有千里馬,八百里一天可到,蘇芒計算了一下,在帶著張無忌的情況下,算上吃飯睡覺的時間,怎麼也要兩天時間才能到達武當山腳下。

不能排除鶴筆翁急怒攻心失去理智,不眠不休追趕她的可能,不過倘若真是如此,反而正中她下懷。面對一個有傷在身還精疲力盡的對手,她的贏面可就大得多了。

張無忌並非不明事理的熊孩子,見蘇芒真往武當山走,又問都不問義父和屠龍刀的下落,漸漸放下了戒心,正在狼吞虎嚥地吃晚飯。蘇芒看他一眼,歎了口氣,心想就算真的不敵,自己也沒辦法把他推給鶴筆翁換取逃生機會,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飯畢,蘇芒隨便洗了把臉,懶懶道:“你負責守夜,有什麼事就叫我。”說著往床上一躺。

這句話本是玩笑,不想張無忌應了一聲,真坐在桌邊,大睜著眼睛守起夜來。蘇芒大感好笑,笑道:“我開玩笑的,你守夜不守夜也沒什麼區別,過來睡吧。”

客房裡就一張床,蘇芒要保持體力,自然不會幹出讓張無忌睡床自己睡桌子的蠢事,張無忌又是個正太,離男女大防這種破事還遠得很。她不覺得有什麼,正太自然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依言過來躺下。但是他躺下是躺下了,人還精神得要命,沒過幾分鐘就開始發問:“追咱們的人是誰,是壞人麼?”

蘇芒回溯了下玄冥二老的事蹟,果斷道:“是壞人!而且是武功很高的壞人。這個壞人名叫鶴筆翁,他還有個同黨叫鹿杖客,合稱玄冥二老。”

“我爹爹武功高還是壞人武功高?”

“壞人。”

“姐姐武功高還是壞人武功高?”

蘇芒無奈道:“如果姐姐武功高,還用得著帶你跑路麼?”

張無忌問完這句話後,安靜了很長時間,蘇芒鬆了口氣,正準備迷糊過去的時候,又聽到一個殺傷力更大的問題,“你為什麼不問我義父的下落?”

蘇芒睜開眼睛,撐起身子,盯著他冷冷道:“你要是不說,我還真忘了,你義父在哪兒?”


第8章 第八章

第二天清晨,蘇芒醒的極早,想起昨晚這正太被自己嚇得幾乎躥下床去,忍不住抿嘴微笑。

鶴筆翁並未追來,蘇芒不知道他會不會埋伏在哪裡突然跳出來給自己一巴掌,也懶得去想,起身要了熱水和早點。張無忌不在父母身邊,睡得很不安穩,也跟著起床,乖乖地該洗臉洗臉,該吃飯吃飯。

她本身並非膽小怕事只知退避的人,一夜過去,內傷已近痊癒,膽氣也跟著回來了,縱使鶴筆翁現身,她也有一戰之力。可是鶴筆翁還有師兄鹿杖客,蘇芒身邊卻只有個倒楣孩子張無忌,兩相權衡之下,自然還是直奔武當山合理一些。

“會騎馬嗎?”

張無忌從油餅堆裡抬起頭來,腦袋上下點了點,蘇芒莞爾一笑。

她擲重金買了兩匹良馬,二人各乘一騎,向武當山策馬疾行,中途沒遇到玄冥二老,倒是遇上了兩撥看中她美色,想來搶人搶錢的元兵。蘇芒生怕鶴筆翁故技重施,躲在小兵隊伍裡趁機向張無忌下手,也不下馬,拿馬鞭當長鞭用,把剛練到第三層的毒龍鞭使得虎虎生風,揍完了人,還順理成章搶了人家的馬,換馬繼續趕路。

其實一個少女、一個孩子並肩而行本來十分引人注目,但是各大門派追兵的注意力全在張翠山和殷素素身上,偶爾有探子見到他們,也想不到這孩子就是張翠山之子張無忌。而鶴筆翁內傷比蘇芒想像中要重得多,不敢不顧一切地全力追趕,等他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蘇芒已走出老遠。

過了兩天,二人終於來到武當山腳下,路上竟是有驚無險。蘇芒畢竟是個姑娘,硬是無視張無忌的反對,在山腳的客店裡耽擱了一宿,沐浴更衣,梳妝打扮,順便還給張無忌買了幾套新衣服。張無忌最初的恐懼早已過去,整日想念父母,縱有新衣在手,仍是鬱鬱不樂。

蘇芒見他這樣,想起自己的強制任務,不禁也有點憂鬱。

壽辰當天,張翠山夫婦內憂外患一起大爆發,外患自然是指各大門派逼上武當,要求他們說出謝遜的下落,內憂則是指癱瘓多年的俞岱岩認出殷素素的聲音,指認她就是當年用蚊鬚針打傷自己的人,導致夫妻倆自盡身亡。

面對這段充滿了破綻和巧合的劇情,蘇芒本來連吐槽的興致都欠奉,但又不得不認真去想應當怎麼做。武當山上有張三豐,就算再老上一百歲,他也不可能看著徒弟一家被人逼死,真正扎手的反而是俞岱岩。這個任務看上去簡單,實則又要動刀子,又要動腦子,說不定還要賠本,讓她很是有些心煩意亂。

她轉眼看到情緒低沉的張無忌,忍不住伸手過去扯了幾下他臉蛋,笑道:“明天就能見到你爹娘了,有什麼好不開心的?來,說句謝謝姐姐。”

張無忌不敢反抗,老老實實道:“謝謝姐姐。”

蘇芒笑道:“真要謝我的時候還沒到呢,胡思亂想會老得快,老實睡覺去。”

張無忌瞪著一雙大眼睛,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蘇芒一直微笑不語,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他既想問個清楚,又怕蘇芒嚇唬他“你義父在哪裡”,掙扎了半天,還是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蘇芒結了房錢,帶著張無忌步行上山。武當派不似少林寺,沒那麼多規矩,直到紫霄宮外,才有知客道人迎出門來,詢問來客意圖。蘇芒心想張三豐必定還在閉關,便點名要見宋遠橋。那知客道人卻面有難色,說大師兄正在見客。

蘇芒笑道:“那麼武當七俠哪一位在?見哪位都是一樣。”

此時張翠山還被官方劃為“下落不明”,俞岱岩癱瘓在床,輕易不見訪客,俞蓮舟正和張翠山一起被人追蹤,張松溪殷梨亭下山接應師兄,閑著沒事的只有七俠莫聲谷一人。

蘇芒當然無所謂,以很嚴肅的態度見到了這位年紀很輕卻長了滿臉濃密大鬍子的武當嫡傳弟子。互報家門之後,她攬著張無忌,用力晃了他幾下,笑道:“這是你師兄張翠山的兒子,我把他送過來了,你們接手罷!”

莫聲谷的嗓門幾乎可以把張無忌震聾,“什麼!”

他說多少句“什麼”也更改不了張無忌是張翠山兒子的事實,但言語中透露出一個令蘇芒十分意外的消息——張翠山一行人還沒上山。

一直以來,蘇芒只是悶著頭練功,對自身實力並沒有一個精確的估計,所以往往低估了自己。事實她和玄冥二老已差不太多,倘若真要拼命,多半還能拼出一個同歸於盡的結局。俞蓮舟是張三豐座下武學修為最高的弟子,仍不大及她,連她都在對掌中受傷,俞蓮舟更不必說了。

俞蓮舟傷勢不輕,殷素素因掛念兒子而生起病來,三人傷病在身,又被人圍堵截擊,行路速度自然慢得很。蘇芒第一天便趕到了他們頭裡,自己還茫然不知呢。

莫聲谷性急,立即帶張無忌去見宋遠橋,蘇芒無奈之下也跟了過去。可巧這幫客人來意不善,乃是謝遜的仇家,聽說和謝遜一起失蹤的武當張五俠回歸中原,急忙上武當山來興師問罪。宋遠橋正和他們虛與委蛇,孰知莫聲谷拉著個孩童急匆匆沖了進來,大聲嚷嚷道這就是五師兄的親生愛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宋遠橋的驚詫莫名是不必說了,那幾位來客更是像打了雞血一般,其中一人更是大踏步走上前去,厲聲向張無忌道:“你爹娘呢?躲著不敢見人麼?”

莫聲谷、宋遠橋和張翠山是同門師兄弟,在張無忌看來卻只不過是兩個陌生人而已,他一下子躲到了蘇芒背後,似是尋求庇護。蘇芒面對玄冥二老都照砍不誤,何況是這種不入流的角色,伸手隨意一帶,把那氣勢洶洶的問罪者摔了個跟頭。

她一出手,把仇恨牢牢拉在了自己身上,那幾人原本也不是什麼飽讀詩書的君子,嘴裡立刻不乾不淨起來,瞪眼問這女子是武當的什麼人。莫聲谷此時終於意識到先前的行為太過魯莽,尷尬地給雙方做著介紹。

年輕人心思本就多變,蘇芒更是把翻臉如翻書做到了極致,和宋遠橋含笑打過了招呼,轉身怒斥道:“欺軟怕硬,為難小孩子算什麼本事?”

其實這四人為難張無忌之前正在為難宋遠橋,說欺軟怕硬還真是冤枉他們了,但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怎麼可能去和人家講道理?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為首的人當即指控武當派仗勢凌人,包庇殺人兇手。

蘇芒冷笑道:“武功不高,扣大帽子的本事倒是不小。”

宋遠橋也沒想到這仕女畫般的少女一張嘴就得罪人,只得硬著頭皮接住了她的話,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總算暫時安撫住對方,讓他們先下山去,日後自有交待。蘇芒見他開口,倒也不多事,笑吟吟地在旁邊等著,一直等到事情結束,才一五一十地把張無忌的事講給了這位武當代掌門聽。

蘇芒講完,又輪到張無忌,他年紀雖小,口齒倒也清楚,兩下裡嚴絲合縫,再無可疑之處。宋遠橋立即站起身來,替五師弟夫婦謝過她的救命之恩。蘇芒笑道:“謝是不必了,不過我有要緊大事想跟張真人說,不知張真人方便麼?”

宋遠橋躊躇道:“這個……家師正在閉關,姑娘可否等上四天?四月初八是家師壽辰,他老人家必要出關與賓客相見,姑娘也請留下喝杯水酒。”

蘇芒苦笑道:“是真的要緊大事,不然我沒事找事,騷擾張真人的清修嗎?”

宋遠橋奇道:“宋某雖不敢和恩師相提並論,武當山的大小事務也還做得了主,姑娘若是著急,何不跟宋某說了?”

蘇芒心知要見張三豐沒那麼容易,若是拉下臉面撒潑大鬧,只怕張三豐不出關也得出關,可惜她並非這種人,遂輕拍了下張無忌道:“這孩子跟我爬山爬了半天,讓他先去歇著吧。”

張無忌叫道:“我不累!”

蘇芒笑道:“乖,姐姐有話不能讓你聽到,才叫你去休息,非要說這麼明白嗎?”

莫聲谷忍不住大笑起來,領著滿臉不情願的張無忌轉出了會客的正廳,宋遠橋目送他們出門,皺眉道:“姑娘現在可以說了。”

蘇芒微笑道:“宋大俠當然知道,令師弟張翠山已攜妻兒回歸中原,卻不肯說出謝遜的下落,引起一場偌大風波。”

宋遠橋略一頷首,只聽蘇芒又笑道:“這事雖然棘手,卻是等日後才要操心的麻煩,我想和宋大俠和張真人說的,是十年前的事情。”

饒是宋遠橋修為深厚,也不禁心中一凜。十年前,武當派張翠山、天鷹教殷素素、殺人如麻的惡賊謝遜三人同時在王盤山上失蹤,唯有天鷹教壇主白龜壽倖存。白龜壽至今閉口不言,明擺著想獨吞那屠龍刀的線索,其他人也無可奈何。

張翠山失蹤,對武當本就是極大的打擊,偏偏還有少林僧人找上山來,直指張翠山滅了江南龍門鏢局滿門,要求武當派給個說法。

武當派大感冤枉,然而知情人都失蹤了,又要去哪裡找這個說法?武當少林關係本就十分微妙,此事之後更加惡化,經年不通一語。

宋遠橋緩緩道:“十年前姑娘不過八九歲年紀,難道也是知情人麼?”

蘇芒道:“這個宋大俠就不要問了。俞岱岩俞三俠被人以蚊鬚針暗算,都大錦受人之托護送他來武當山,因大意而失手,致使俞三俠落入宵小之手,癱瘓至今。那個暗算他又托鏢把他送回武當山的人,就是你的五弟妹殷素素。”

宋遠橋倏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什麼?”


第9章 第九章

蘇芒一臉無辜地坐著,並不因武當大弟子的狂暴狀態而驚慌失措。宋遠橋自知失態,一咬牙又坐了回去,沉聲道:“當真如此?難道……難道五師弟明知這件事,卻還是和那女子結了親?”

蘇芒心中冷笑,笑道:“張翠山當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不會去問殷素素麼?不過等殷素素上山,一旦俞三俠認出她的聲音,宋大俠打算如何了局呢?這事本就麻煩,更別說壽辰當天,上山的賀客有多少是為祝壽來,有多少是沖著屠龍刀來,宋大俠想過沒有?”

宋遠橋道袍微微顫動,他終於明白蘇芒為何要見張三豐,面對這種程度的大事,他一時竟是六神無主。殷素素既然是暗算俞岱岩的兇手,武當派焉能容她?可她和張翠山一起失蹤十年,連孩子都這麼大了,難道就這麼硬生生拆散他們夫婦?

就算真能拆散,張無忌的母親害苦了他的師伯,他在武當派中要如何自處,天鷹教主又豈會看著女兒和外孫被迫分離?

蘇芒連叫兩聲,宋遠橋才回過神來,聽她問可否在武當山上住個幾天,等張真人壽辰當天前去拜見。宋遠橋雖心亂如麻,倒也知道不能放走這神秘的女子,連聲答應,喚了個道童來,讓他領蘇芒去武當派的客房。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這客房離張翠山的居處極近,莫聲谷正領著張無忌四處轉悠,一一介紹武當派的景色。張無忌一抬頭看到蘇芒,叫了聲“蘇姐姐”,急急奔過來,開口便問:“我爹爹媽媽什麼時候到?”

這小沒良心的……

蘇芒抬手摸了摸他腦袋,笑道:“最多兩天吧,不過兩百里路,爬也該爬到了。”張無忌長長的哦了一聲,又問:“那姐姐在這裡待到我爹爹媽媽來嗎?”

蘇芒自然要等他的爹爹媽媽來,然而,還沒等張翠山夫婦出現,只過了一夜,幾乎愁白了頭的宋遠橋便親自來請她,言道恩師在廳上相候姑娘。

這也不能怪宋遠橋多此一舉,無論留不留殷素素,都是牽動武當派門戶的大事,留她,對俞岱岩不公,不留,張翠山何以自處?宋遠橋掌管門派事務多年,但武當掌門仍是張三豐,遇上這種牽扯到七位師兄弟的事情,他再精明強幹也不敢先斬後奏。

他將蘇芒領到昨日來過的會客廳上,便恭敬退了出去。蘇芒大大方方看了主位上的張三豐一眼,含笑行了個禮,又大大方方坐在一邊。

張三豐鬚髮皆白,身材高大,穿著一襲普通道袍,似是個尋常老道,即將要過百歲大壽,看上去卻絕不像行將就木的垂暮老人。他見蘇芒神完氣足,雙目瑩然生光,內功已有相當火候,心中也自稱奇,暗自猜測她是哪一派的少年高手。

二人一開始扯了幾句長輩晚輩間的客氣話,接著張三豐話頭一轉,直截了當地問起張翠山與殷素素之事。蘇芒一來相信張三豐的人品,二來也沒什麼隱瞞的理由,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自己還記得的情節全部告訴了他。出於對張無忌的偏袒,她反復幾次著重強調,害俞岱岩的主要責任人是那幾個火工頭陀的後世弟子,不是殷素素。

張三豐歎道:“姑娘不必多心,我是老了,卻還沒老到不分是非的地步。只是岱岩和翠山……”

蘇芒道:“只是俞三俠癱瘓多年,始終憋著一口悶氣,未必會原諒殷素素,張五俠見師兄如此,定然愧疚至極,說不得就要大義滅親,甚至含愧自盡,是不是?”

張三豐詫異地瞧著她,心想這姑娘說話怎麼如此直來直去。但直來直去也有直來直去的好處,他稍一躊躇,便頷首道:“正是如此。此事甚是難為,老道要厚著臉皮,問姑娘討個主意了。”

蘇芒笑道:“主意麼,倒是有兩個。第一個是去西域捉拿元兇首惡,把那幾個不守清規戒律的和尚抓回來,在俞三俠面前一刀殺了,讓他消氣,自然就不再記恨殷素素了。第二個麼,自然是將俞三俠的傷治好,往事一筆勾銷。”

這話說了相當於沒說,若能治好俞岱岩,十年來張三豐難道不會治麼?金剛門遠在西域,來去萬里,何以解燃眉之急?

張三豐不愧為一代宗師,竟一句也不追問蘇芒的消息來自何處,更未因她意存調侃而心生不快,只是苦笑道:“姑娘莫要相戲了。”

蘇芒正色道:“按照晚輩的意思,此事的關鍵還在俞三俠身上,真人可以先以師父的身份找俞三俠談談,讓他暫時忍住不說,等傷好之後再告知張五俠。”

張三豐目光忽如刀鋒:“姑娘的意思是……你有治好我那徒兒的把握?”

俞岱岩全身骨頭被金剛指力一寸一寸捏斷,張三豐縱橫江湖幾十年,認識的名醫也不少,並無一人能夠醫治這殘酷的外傷。蘇芒年紀輕輕,武功練到這個地步已是罕見,難道連醫術也有過人之處?

蘇芒微微一笑,並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我記得天鷹教在江南經營多年,想來挺有錢的,不知天鷹教主肯不肯為女兒破費?”

天鷹教一派邪氣,行事不擇手段,教中金銀想必不會太少,可是蘇芒這個問題,除了殷天正本人之外誰能回答?張三豐苦笑道:“姑娘一直快人快語,在這件事上何必兜圈子。岱岩是老道的徒兒,姑娘若有法子,只要不傷天害理,老道說什麼也會滿足你的要求。”

蘇芒笑道:“俞三俠受傷一事,殷素素本該負上次要責任,我也不好意思向武當派要錢。也罷,無論是誰,只要肯付我五十萬兩銀子,我便還你們一個完好無損的俞三俠。”

張三豐大感意外,全沒想到這位看上去清麗出塵的年輕姑娘,一開口便是江湖中人最不屑一顧的金銀。須知張三豐疼愛徒兒,蘇芒又不似邪派人物,哪怕她要學武當九陽功,張三豐說不定也咬咬牙傳了。她不要別的只要銀兩,除了急需用錢,再無別的解釋。

武當派上下個個清貧自守,從不貪圖享受,五十萬兩銀子自然拿不出來,但以武當七俠的威望本領,真要去湊,也並不是什麼難事,怕只怕蘇芒存心戲弄,或是高估了自身的本事。

張三豐正自沉吟,蘇芒烏溜溜的眼睛一轉,笑道:“這事倒也不急,殷素素上山之後,張真人自然也得和她談一談。那時我再問她願不願意出錢,她對張五俠情深意重,為消弭這樁恩怨,只怕一百萬兩也肯付呢。”

張三豐見過的少年高手總也有百來個,人人都是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樣,像蘇芒這種開口閉口不離金銀的當真是絕無僅有,無奈道:“那你為何不要一百萬兩?”

蘇芒笑道:“怕殷教主惱羞成怒,先殺了我,再從我身上搜靈丹妙藥。”

這句話當然是玩笑,她要多少報酬是她的事,張三豐順口吐槽一句,無人當真。二人對答間,他已想清楚了,五十萬兩銀子沉重異常,雇車來拉都要費一番力氣,蘇芒武功再高,也絕無可能在武當眾人面前把銀子帶走。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受她一番戲弄,那又算得了什麼?

蘇芒看似隨口亂說,實則已考慮得面面俱到,張三豐左思右想,也沒能想出更好的辦法,索性便按她的意思辦了。

兩日之後,張翠山、殷素素、俞蓮舟及下山接應的張松溪、殷梨亭五人終於到達。殷素素再沒想到被人擄走的愛子居然會在山上等候自己,悲喜交加,病立即就好了一半。之前張三豐已交代俞岱岩不可洩露秘密,俞岱岩不敢違背師父,硬是將一腔憤懣壓下,若無其事地接納了五弟妹。

蘇芒向來乾脆,趁殷素素前來道謝的機會,向她提出這樁交易。殷素素大驚之下,又見張三豐已知此事,答應得比什麼都痛快,只等殷天正的使者到來,便修書一封交給他們帶回,請父親幫忙了斷此事。五十萬兩銀子的確是一筆鉅款,但若能用這筆錢與武當派盡釋前嫌,結為通家之好,又是很合算的花銷。

張翠山被愛妻和師門聯手蒙在鼓裡,兀自感激師兄弟們毫無芥蒂地接納了妻子。

至於龍門鏢局滿門被滅,殷素素亦向張三豐坦承是自己下的手,事後嫁禍給張翠山。她不說,張三豐也猜得出來,那時殷素素還是天鷹教主的女兒,用此毒計挑撥武當少林關係,是想讓天鷹教得到渾水摸魚的機會。誰知日後二人結為夫婦,這條毒計也成了一件棘手的大麻煩事。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武當其他弟子提出“咱們每人做十件大善事,彌補殷素素過錯”的提議,少林寺能不能接受還不知道,至少蘇芒接受不了。然而,殷素素已成武當派的媳婦,若武當將她交出去任由少林處置,門派威名將一敗塗地,所以她並不多話。

他們商議門派事務時,蘇芒有時在場,有時不在,她曾為強制任務考慮,提醒張三豐壽辰當天必有大事發生,不如趕緊請武當派的好朋友上山援手。張三豐卻只是慈祥地笑著,歎道屠龍刀聲名在外,朋友不見得還是朋友,可若是真正的好朋友,又何必把人家拖下水。

蘇芒倒也沒辦法反駁這個邏輯,實際上她自己心裡清楚,剩下的正道五大門派均與謝遜有仇,對屠龍刀有意。其他的好朋友即使義氣為重,星夜馳援,也會得罪五大門派,後患無窮。張三豐不准弟子請他們上山,是修道人的慈悲之心。

就連蘇芒,若非她一力堅持,張三豐也不會同意她參與此事。

她不知道這是碧落天對任務的限制,還是劇情理應如此發展,這些都已不重要了。這兩天中,武當六俠外加殷素素盡力練習“真武七截陣”的配合,蘇芒也悶頭修煉自家武學,準備等治好俞岱岩,趁熱打鐵向張三豐討教一番。

時間如飛過去,轉眼間,四月初八張三豐百歲大壽,各派弟子紛紛上山道賀。


第10章 第十章

倚天屠龍記裡的正道六大門派,指的是少林、武當、峨眉、昆侖、華山和崆峒。四月初八當天,武當山上賓客絡繹不絕,峨眉掌門滅絕師太,昆侖掌門何太沖親自率領弟子上山,崆峒五老五人齊至,華山門下倒是無人前來。

其中峨眉派和武當派關係最好,滅絕師太座下最得意的弟子紀曉芙是殷梨亭的未婚妻子。張三豐曾以為可以和峨眉派聯手退敵,蘇芒黑著臉向他劇透,說滅絕師太的俗家親哥哥方評是被謝遜所殺。而俞蓮舟也在旁作證,言道回山中途曾被峨眉弟子攔截,讓張三豐徹底打消了把峨眉當做盟友的念頭。

唐文亮的親侄兒死在謝遜手上,崆峒七傷拳譜被盜走,何太沖門下高則成、蔣濤癡呆之事與謝遜有關,絕無善罷甘休的可能。這些人懾于張三豐的威名,一直裝得客客氣氣,直到吃完午飯,昆侖派脾氣最爆的西華子才陡然發難,與張松溪互噴起來。

雙方越說越僵,劍拔弩張中,似乎還嫌局面不夠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道:“少林寺住持空聞,率同師弟空智、空性,暨門下弟子,恭祝張真人千秋長樂。”

張三豐是少林逃徒,武當和少林之間原本只有表面上的情分,近年來關係更惡。如今少林方丈親至,不問可知,賀壽只是幌子,真正的目標還是張翠山。

蘇芒身為貴客,本來被分配到一個在廂房陪伴殷素素母子的任務,她卻堅持要見那幾位掌門。張三豐不便阻攔,讓她跟在張翠山身邊,對外謊稱是殷素素認下的義妹。因她救過張無忌,張翠山又當她是年少好奇,倒也沒什麼意見。

武當門下從無女子,蘇芒混在裡面,十分引人注目。面對或好奇或鄙視或貪慕的目光,她一律以微笑應對,從容自若地打量眾人。其中最令她關心的,當然是滅絕師太腰間的佩劍。

滅絕師太親自送上禮物之後,再未開口,冷言旁觀西華子與張松溪的爭執,誰都看不出她心中打的什麼主意。蘇芒看了一會兒峨眉派,忽然輕聲道:“紀曉芙姑娘沒來,來者不善啊。”

殷梨亭頓時滿臉通紅,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自己的未婚妻,俞蓮舟卻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不錯。”

武當派中,唯有張三豐和宋遠橋知道為何要讓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女參與此事,其他人僅是遵從師父的吩咐而已。蘇芒出身成謎,就連張三豐也猜不出她的來歷,但她對張翠山和殷素素的維護之意卻極為真摯。今日之局實難善罷,她若真想出手,張三豐也隨她去了。

空聞大師的氣魄超出西華子甚多,放下茶杯,開門見山地說出了少林派的目的,一是問清屠滅龍門鏢局滿門七十七人,殺死六名少林弟子的兇手,二是尋訪謝遜的下落。

謝遜以七傷拳打死四大神僧之首的空見大師,和少林寺仇深似海。龍門鏢局更是連婦孺丫頭都沒逃過毒手,空聞作為少林掌門,自當為他們伸冤。雖說中間夾雜著尋找屠龍刀的私心,也不能就此辯稱殷素素清白無辜,少林僧無理取鬧。

蘇芒暗自苦笑,這件事上武當派的確不占理,除了死扛到底再無他法。還好她只需要解決今天的事情,殷素素十年前種下了因,苦果就讓武當派去嘗吧。

武當七俠尚不知俞岱岩傷在西域金剛門手下,憑金剛指力的證據與少林派胡攪蠻纏,指責他們為屠龍刀重創武當弟子,費盡了力氣,總算說服對方暫且不管龍門鏢局的事,三神僧之一的空智卻厲聲道:“難道我空見師兄的血海沉冤,就此不理麼?張五俠,龍門鏢局之事,我們暫且不問,但那惡賊謝遜的下落,你今日說固然要你說,不說也要你說。”

蘇芒忽然笑道:“若張五俠不說,你打算怎麼讓他說啊?”

空智轉眼一望,見接下自己話的人竟是個年輕姑娘,怒道:“你是武當派的什麼人?小小年紀,如此不敬尊長!”

蘇芒笑道:“好罷,請問這位尊長,若張五俠不說,你打算怎麼讓他說啊?”

其實空智又有什麼好辦法?無非是以武功分高下,恃強硬逼而已,真問他折磨人的手段,他一個和尚也說不出來。空聞大師心思比師弟縝密得多,見蘇芒不疾不徐地說話,武當派自張三豐以下竟沒一個人叫她住口,猜她可能是天鷹教一脈的人,倒也不敢輕視,誦一聲阿彌陀佛,道:“請問姑娘怎麼稱呼,為何要代武當派出頭?”

他問得客氣,蘇芒便也答得客氣,笑道:“我姓蘇,大師請聽我一言,今天諸位上山,無論原因如何,總是為了打聽謝遜的下落,對不對?”

空聞道:“不錯,在座諸位與謝遜均有大仇,難道蘇姑娘認為我等應當不顧死去的親人弟子,放任那惡賊自在逍遙?”

蘇芒笑道:“我可沒這麼說。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謝遜已和張五俠義結金蘭,他當然不能出賣義兄。各位自己本事不夠好,抓不到謝遜,就來逼武功沒那麼高的張五俠背信棄義,似乎也不是俠義道的所為啊!”

唐文亮厲聲道:“張翠山只顧自己大仁大義,冷眼旁觀一干武林同道傷心痛苦,旁人又為何要成全他的仁義?”

張翠山臉色蒼白,蘇芒輕歎口氣,緩緩道:“那麼,即使我說謝遜永遠不願在江湖上出現,永遠不會再濫殺無辜,諸位也不肯相信吧?”

空聞又是一聲佛號,道:“姑娘口說無憑,恕老衲心存疑惑,不敢全信。”

此時不僅是上山的各門派各幫會,就連武當派眾人也都看著蘇芒,想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麼。蘇芒目光在幾位重要人物臉上掃了一圈,淡然道:“你們不必為難張五俠和張真人,我知道謝遜此刻身在何處,我和他無半分關係,我可以告訴你們。”

全場譁然,第一個跳起來的人竟是張翠山,他蒼白的臉色似乎更加白了,厲聲道:“是……是無忌那孩兒跟你說的?你從我孩兒口中哄出了謝大哥的下落?”

蘇芒明亮的眼波掠過了他,正對著張三豐,她一字一頓地說:“絕無此事,我問都不曾問一句,別冤枉你兒子。我的消息來源與你一家三口毫無關係,你自己為全義氣不肯說,難道我也不能說麼?”

張三豐開口道:“翠山,坐下。”

會客廳中坐著的盡是各派首腦,滅絕師太面沉如水,空聞大師長宣佛號,何太沖與崆峒五老交換著眼色。剩下的巫山派幫主、神拳門掌門等人涵養差得多,滿臉盡是不加掩飾的貪婪之色。

張翠山終於被師兄弟勸服,坐回原位,死死盯著蘇芒。與此同時,空聞大師道:“姑娘若肯說,那是再好不過,只要能消此殺劫,我等必會重謝姑娘,並向張真人賠禮謝罪。”

張三豐長鬚一抖。他活了一百歲,什麼事都見過了,刹那間卻真有些擔心蘇芒會獅子大開口,每家敲詐五十萬兩銀子再說。好在蘇芒只是搖了搖頭,淡然道:“不用你們重謝,我只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空聞大師道:“姑娘請講。”

蘇芒道:“每派請出一位前輩與我比武,誰贏了我,我就把謝遜的下落告訴他。若是哪位不幸輸了,那就抱歉的很了。”

話音一落,場上竟是靜寂無聲,宋遠橋、俞蓮舟等人幾乎同時望向張三豐,想請師父的示下,張三豐卻是不動聲色。良久,昆侖的西華子大笑道:“師父,這女娃子可不是失心瘋了麼?居然想一人獨鬥四大門派的高手,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像是被踩住脖子的雞一樣低落下去,只因他發現,蘇芒似乎並不是在開玩笑,更沒有失心瘋。

蘇芒漠然道:“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方法能讓我說出謝遜的下落。不信的話,儘管試試。”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不容人不信。她是瘋了也好,當真有驚人藝業也好,倘若四大門派的掌門人連個年輕姑娘的邀戰都不敢接,反倒用別的手段逼問消息,必成天下人的笑柄。

空聞心想小女孩不知輕重,只要一個人擊敗了她,拿到謝遜的所在,眾目睽睽下,那人難道還能瞞著不說麼?反正這規矩是她自己定的,無論是哪位前輩高人出手,都不能算以大欺小,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他心思既動,想讓師弟空性出手,不想峨眉掌門滅絕師太搶先離座站起,冷然道:“既然如此,貧尼先來領教閣下的高招。”

蘇芒莞爾一笑,也不見她怎樣舉手抬足,人已如一朵輕雲飄起,落在滅絕師太對面,笑道:“這裡不方便,咱們出去打。”

這一手輕功當真俊俏至極,人人都是一驚,有些人自愧不如,想:“不過是輕功練得好罷了,又有什麼稀奇?”有些人卻想:“難怪她大言不慚,果然有過人之處,但只憑輕功,那可勝不過峨眉掌門。”

滅絕師太頭髮絲都沒顫動一下,仗劍直出大門。紫霄宮正殿前是一片極大的廣場,各門派弟子隨著掌門一湧而出,圍成了個大圈,圈內便是要進行比鬥的兩個人。

蘇芒目光落在滅絕師太手中長劍上,問道:“這就是與屠龍刀齊名的倚天劍了?”

那劍銳利清澈如一泓秋水,幾乎可以刺傷人的眼睛,滅絕師太傲然道:“小姑娘也有些眼力,正是倚天。”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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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滅絕師太本以為今日有機會見識張三豐的武學修為,故而將倚天劍攜上武當山,誰知道出手的不是震古鑠今的大宗師,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她生性偏激倔強,不會故意下狠手傷一個後輩,卻也不會手下留情,只想儘快將她擊敗,讓武當派再也沒有理由推脫。

倚天劍竟在峨眉手中!

蘇芒聽著四周傳來的竊竊私語,不再磨蹭,抽劍出鞘。莫問劍比尋常長劍略長,富有彈性,通體烏黑,眼力夠的人一打眼便能看出,這也是柄難得的寶劍。

她也不故作大方地相讓,烏黑的劍身迅速化作一團暈光,指向滅絕師太胸腹。

她很清楚,倚天劍無堅不摧,雙劍一旦相觸,斷的只可能是莫問,那時空手對上倚天劍,還不如直接認輸來得爽快,是以最要緊的任務不是敗敵,而是護劍。

千里冰封,劍光如一座巨大的冰山,封住滅絕師太身前三尺之地。滅絕師太手腕一側,寒芒直刺劍光正中,迅捷狠辣,竟是憑藉寶劍鋒利,不攔不避,吃准了蘇芒不敢硬碰。蘇芒於千鈞一髮之際變招,劍鋒上挑,斜斜向右拖出。倚天劍跟著筆直上挑,劍尖嗡嗡顫動,化成一片小小的扇形光幕,護住了主人面門與咽喉。

蘇芒也沒想到滅絕師太身為正派掌門,當真用出這麼無賴的打法,無奈之下,不停移動變位,只盼在極快的變化中,滅絕師太會露出有機可乘的破綻。

冰川表面上靜止不動,堅硬的寒冰下卻是暗流洶湧。顧名思義,冰川劍法在極靜中蘊含著極動,既似冰山,又似激流,蘇芒已將這套劍法練至頂層,持劍的手穩如磐石,劍勢發揮得淋漓盡致,不在當世任何一套名家劍法之下。

二人交手一盞茶的時間,黑光與青光盤旋飛舞,竟未相碰一次。看似勢均力敵,但旁觀的高手心中均很清楚,滅絕師太無後顧之憂,大可盡情搶攻,蘇芒卻是束手束腳,既要保住自己的武器,又要應對峨眉派凌厲的劍招。如此一來,其實滅絕師太已是輸了。

一干高手全部默不作聲,裝作沒有看到這場比鬥中的不公平。蘇芒武功之高,當真出人意料,更可怕的是包括少林方丈在內,無一人能夠認出蘇芒的來歷,她的輕功劍法彷彿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不似西域南荒的武學,卻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少林、昆侖、崆峒三派之中,每個人心裡都在想,沒有倚天劍的自己是否是蘇芒的對手?

張翠山終於明白蘇芒絕非要出賣謝遜的下落,轉而替她擔心起來,叫道:“師父,你瞧蘇姑娘贏不贏得過滅絕師太?”

他心境焦躁至極,竟連誰輸誰贏都看不出。張三豐凝視著這個資質最高,卻承受了無數壓力的愛徒,明知一說出來,峨眉與武當之間難免生出嫌隙,仍開口安慰他道:“不必擔心,蘇姑娘的贏面要大得多。”

而心思敏銳如張松溪,已經露出喜色。對方武功最高的人要數少林三大神僧,大師兄宋遠橋、二師兄俞蓮舟可與任何一位神僧打成平手,然而無論是宋遠橋還是俞蓮舟,都坦承自己沒有勝過蘇芒的把握。怕只怕蘇芒年輕,功力不足,連番激鬥之下終要輸掉,但就算真在這種情況下輸了,蘇芒和武當的聲名也絕不會有半點損傷,張翠山更無話可說。

看出這一點的自然不只武當派,空聞大師手撚佛珠,輕歎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紀,把武功練到這個地步,了不起,了不起!”

“見聞智性”四人中,空性大師自幼生長佛寺,精研武功佛法,對世事幾乎一竅不通,見蘇芒劍法精妙,早已見獵心喜,道:“師哥,讓我去會一會這女子。”

空性精通少林諸般絕藝,龍爪手造詣最高,中年之後未逢敵手。據常理而言,蘇芒長於變化,空性剛猛狠辣的出手正是她的剋星。但空聞大師未想到滅絕師太會敗,車輪戰中派少林空字輩的神僧出場,勝負不論,勝之不武的大帽子那是戴定了。

何太沖湊了過來,悄聲道:“這女子是天鷹教主的義女,也是魔教妖女,張揚跋扈,詭計多端,大師千萬莫被她的外表騙了,等她長大,必會成為正道的心腹大患。”

這位昆侖掌門心機甚重,自忖蘇芒縱能連敗峨眉滅絕和少林空性,也必成強弩之末,那時自己出手,又得聲名,又得實惠,說不定還能以謝遜的下落向別的門派交換些好處,故而一力攛掇少林派出手。

忽然之間,場中錚的一聲輕響,人群中幾聲驚呼。蘇芒反手上撩,莫問劍正磕在倚天劍的劍鋒之上,如木棍般斷成兩截。這一劍用足了勁力,倚天劍雖安然無恙,還是被撞得一晃,蘇芒不退反進,搶進滅絕師太身側。

滅絕師太厲喝道:“你找死!”左掌拍出,乃是峨眉絕技“佛光普照”,全身的峨眉九陽功盡數凝聚在這一擊之中,威不可當。

蘇芒早已棄劍在地,紫霞神功亦是提升至巔峰,以金蛇遊身掌中的一記精妙招數,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接下了這招佛光普照。雙掌相交,滅絕師太沒想到這少女內力也如此強橫,身子又是微微一晃,本擬揮劍平削她肩胛的後招頓時慢了下來。

蘇芒掌力吞吐,以飛絮勁甩脫她的手掌,變掌為爪,精准異常地抓中了滅絕師太的右手脈門,內勁透入。滅絕師太半邊身子酸軟無力,倚天劍脫手落下。

蘇芒足尖一挑,把這柄神兵抄在手中,笑道:“承讓,我贏了。”

滅絕師太面如死灰,場中再一次陷入了沉寂。這番交手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功力略差的人看都看不清楚,但蘇芒棄劍、近身、對掌、瞬間將掌法化為擒拿手拿住滅絕師太脈門,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驚險流暢,實力實在峨眉掌門之上。

蘇芒放開她手腕,胸口依然隱隱作痛,想起她近似無賴的打法,終沒忍住,傲然道:“倚天劍果然是寶物,我都不知道是在和人打,還是在和劍打。”

倚天劍與屠龍刀是郭靖黃蓉夫婦打造,分傳給郭襄和郭破虜姐弟的寶物,郭破虜殉國後,屠龍刀不知所蹤。滅絕師太想找謝遜為兄長報仇,也想將屠龍刀尋回,誰知屠龍刀還沒著落,倒先把倚天劍失落敵手。

她一生從不求人,聽著蘇芒的譏刺之言,身子微微顫抖,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空聞大師到底還是個有道高僧,心有不忍,勸道:“蘇姑娘,你把倚天劍歸還原主罷。”

蘇芒家教極好,“草泥馬”三字怎麼都罵不出口,冷冷道:“只要下一位贏過我的前輩肯當眾立下誓言,不問謝遜所在,我立即將倚天劍歸還峨眉。”

她的話擲地有聲,可是,包括少林三大神僧在內,沒有人答應這個要求。滅絕師太臉色白的像死人,忽地厲聲道:“我們走!”看都不看張三豐和空聞一眼,拂袖而去,她帶來的弟子個個向蘇芒怒目而視,終究還是跟著師父走了。

空聞大師輕歎道:“空性師弟,你去試試。得便的話,將倚天劍替師太搶了回來。”

空性大喜,緩步而出。他形貌威武,身軀高大,和蘇芒一剛一柔,形成鮮明的對比。蘇芒夷然不懼,倚天劍在手中挽了個劍花,笑道:“我知道一個牽扯到少林派的大秘密,大師要不要聽?”

空性一愣,問道:“什麼秘密?”

蘇芒道:“我聽說空見神僧有一個徒弟,法號叫做圓真。不知這位圓真大師今天來沒來?”

張翠山臉色又是慘變,蘇芒問到圓真,顯然知道成昆和謝遜的恩怨,八成也清楚空見神僧之死乃是受了成昆的哄騙。可是,知道圓真就是成昆的人,連張無忌一起算上,當世不過五個。他心裡有一千一萬個疑問,只盼能立即問一問蘇芒。

空性心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便道:“圓真師侄一向不問世事,在達摩堂中精研佛法,今天並未跟隨上山。姑娘問他做什麼?”

蘇芒笑靨如花,道:“沒什麼。”

倚天劍被她纖細的手掌擺弄著,不斷變換方向,然後,化成了一道流光,急速向空性所在的地方掠去。

三十六式龍爪手在張無忌眼中是沒有破綻的不敗武功,在張三豐、玄冥二老、謝遜成昆這些高手看來,卻未必如此。沒有人能夠想到,這個看似纖弱婀娜的姑娘,對龍爪手的瞭解不見得會輸給少林高手。

在武當山上貓著的五天,她硬把最高七層的龍爪手練到了五層,每一招的擒拿方位,後著變化記得不能再熟,然後苦思破解之法,甚至還去求教張三豐,終於突擊出一套勝算很高的應對方法。成功奪得倚天劍後,她更是信心大增,毫不猶豫地主動出手。

有很多方法可以完成這次的強制任務,並非必須這樣苦戰。她故意選擇一條最難的路,是因為她想與不同的高手交手,想增加應對不同困難局面的經驗,想變得更強。劍招是死的,人是活的,倘若僅靠碧落天的強化,外掛般把每種武功練到頂層就置之不理,早晚有一天會碰上真正困難的局面,然後不知該怎樣應付。

空性為人淳樸直率,看過蘇芒與滅絕師太的交手後,態度極為端正地把她當成了一個強敵,腳下一錯,左手虛探,右手由肩至臂,筆直前探,使出龍爪手中的“拿雲式”,拿向她左肩缺盆穴。

他在龍爪手上的造詣甚至可以勝過空見神僧,出手如雷似電,後發先至。蘇芒卻眼都不眨一下,向後猛地一仰,穩穩拿了一個鐵板橋,倚天劍隨著她的動作自然至極地向上劃去,不偏不倚地豎在了空性右手抓到的位置。

空性再沒想到她應對如此精准,大喝一聲,硬生生將拿雲式半路凝住。他的手掌觸到了劍鋒,二者之間的空隙連一張紙都插不進去,只覺掌心冰冷,劍刃無情。


第12章 第十二章

蘇芒的出手不屬任何劍招,甚至並不好看,若非她人長得美貌,看上去會很可笑。但這一招應對實在是精妙絕倫,只要她把倚天劍向前輕輕一送,空性右手難免鮮血淋漓。她卻沒這樣做,而是腰身一縮,蛇行狸翻,巧妙地從空性不能追擊的角度翻了出去。

空性變招也是奇快,跟著她身形搶上幾步,五指呈龍爪之形,搶珠撈月,連續使出,先抓她左右太陽穴,再轉抓後腦風府。

紅線劍法,夜盜寶盒,清風十三式,清風指柳,一個輕靈刁鑽,一個難以捉摸,看似風格迥異的兩招,與蘇芒的身法配合,竟似未卜先知一般,將空性雙手去路死死封住。虧得他心有顧忌,未用全力,否則難免抓在劍鋒之上。

別說蘇芒用的是倚天劍,就算只是一把普通長劍,用肉掌抓住劍鋒也必要受傷。空智大師有心斥責蘇芒依仗寶劍鋒利,不是誠心比武,看了一陣,也覺這話不好出口,急道:“這女子對龍爪手怎麼如此熟悉,倒像師弟自己抓到她劍上似的!”

空智看得出來,身在局中的空性當然也看得出來,蘇芒每一招都留有餘地,讓他能及時變招,他又怎會不知?但是,要讓他承認苦心鑽研多年的龍爪擒拿手被人輕易破去,那是比殺了他還要痛苦的事。

其實,既然龍爪手被輕易破去,那就不要用龍爪手,這本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可惜空性一葉障目,潛意識裡以為連龍爪手都不行,其他武功更加難以奏效,卻忘了少林寺有七十二絕技,蘇芒又怎麼可能全部破解?

他臉色陰晴不定,雙肩忽然聳動,捕風捉影,撫琴鼓瑟,批亢搗虛,抱殘守缺,將龍爪手中最精妙的八招,毫不停歇地使了出去。蘇芒見他肩頭一聳,自然知道是八招連環的起手,微微一笑,橫劍當胸,也一氣呵成地使了六招應對,分別是巧掀羅帳,風動千鈴,金釵擊燕,冰河解凍,白雪飛絕,遍綠江南。

攻如暴風驟雨,守的滴水不漏,場面如耍雜技般好看,只是蘇芒步步進逼,空性步步後退,誰占上風一望可知。龍爪擒拿手本該矯夭如游龍,在蘇芒面前卻如龍困淺灘,動彈不得。旁觀者看得入神,竟忘了這是在為謝遜的下落拼鬥,紛紛喝彩。有心人更是記下蘇芒的劍法,妄想日後自己也能在少林絕技下占盡上風。

蘇芒使到最後一招時,長劍斜刺,從空性雙手中間穿了過去,在他額頭上輕輕一觸,旋即連人帶劍躍開,笑道:“還要再打下去麼?”

空性立在原地,茫然地看著她,腦中渾渾噩噩,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麼輸的,愣了好一陣方道:“不必了,是我輸了。我這就回本寺去,永不出山。”

蘇芒事先做了無數準備,頗有點欺負人的感覺,面對這老實和尚,不禁有點慚愧,笑道:“言重了,輸給我難道是很丟人的事情嗎?既然大師肯謙讓我,那麼我也投桃報李,過會兒就把那個大秘密告知三位。大師走了的話,我可不說了哦。”

她這麼一笑一讓,半是正經半像撒嬌,空性年紀足可做她父親有餘,心頭的鬱卒之氣不覺消了,回身向蘇芒一禮,依言坐回空聞、空智身旁。

至此,上山“賀壽”的各門派中,最難搞的少林派被蘇芒投機取巧,輕易取勝,第二難搞的峨眉派賠了夫人又折兵,掌門輸陣,倚天寶劍落到人家手上,輸的不能再輸。剩下兩個大門派,一為昆侖,一為崆峒。

崆峒派與謝遜有殺人盜經之仇,怎麼樣都要試一試。蘇芒卻偏偏不看他們,大眼睛直直盯著昆侖掌門何太沖,微笑道:“我累得很,可否讓我休息一天,明日再比?”

何太沖正在擔心自己不是她對手,一聞此言,又驚又喜,厲聲道:“不行!”這兩字脫口而出,絕無猶豫。

武當六俠均是勃然大怒,莫聲谷脾氣一向急躁,怒道:“你要不要臉,又沒說不比了,四大掌門輪番挑戰一個年輕姑娘,傳出去對你昆侖派有什麼好處?”

何太沖話說得太快,此時也覺察不妥,為了維護顏面,不得不死硬到底:“這丫頭提出比武時,可沒說還要休息。今日她願意也要比,不願意也要比,你們若是說話不算,不如直接毀約,咱們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蘇芒聽著聽著,忽地輕笑起來,何太沖怒道:“你笑什麼?”

蘇芒嫣然道:“其實我並不需要休息,只是想看看何大掌門大喊不行時的嘴臉罷了。”

這句話可看成明刀實槍的挑釁,她對滅絕和空性都還算客氣,想不到換了昆侖掌門,言語竟比刀劍還要鋒利。何太沖滿面怒容,沉聲道:“好!”拔劍出鞘,離座躍出。

何太沖的妻子班淑嫻武功比他高,這次卻留守昆侖,沒來武當。何太沖的武功稍遜于宋遠橋,若夫妻聯手,還可與蘇芒一較長短,此刻他單打獨鬥,本就毫無勝算,再加上自己心浮氣躁,蘇芒蓄勢待發,落敗只是時間問題。

蘇芒連鬥三大高手,想到後面還有一個崆峒某老,也不敢大意,抬手就是一招“陰冰潛流”。這是冰川劍法中的精妙招數,隱藏無數變化,何太沖凝神應戰,學著蘇芒鬥滅絕時的做法,控制長劍不去碰觸倚天劍。

可他武功比蘇芒差,應對得本就十分吃力,要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十招過後,倚天劍劍光陡然綻放,寒氣迫人,何太沖暗叫不好,勉強橫劍一擋,手上一輕,長劍斷為兩截。蘇芒力道控制的極是精細,倚天劍架在他頸中,卻連他一點油皮都沒碰破,笑道:“不好意思,我又贏了。”

何太沖心想連少林空性都敗了,自己敗陣也不算如何丟人,狠狠剜了她一眼,後退幾步,仍是一派宗主氣象,四平八穩地走回座位坐下。

僅存的高手是崆峒五老,自關能以降,五個人臉色均是難看至極,只恨空聞那愚蠢和尚看人家年紀小,便硬充好漢,答應單打獨鬥。現在要是說什麼“我們師兄弟面對一個對手是五人齊上,面對千軍萬馬也是五人齊上”,那可太丟人了。

蘇芒持劍站在場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極是溫柔地笑道:“五位前輩若是肯賣我個面子,讓我贏了這場,我也用一樁秘密相謝。”

昆侖崆峒一向不睦,何太沖斜睨著崆峒五老,一旦他們當真棄戰,立即便要出言譏刺。

五老之首的關能站起身來,極是誠懇地道:“姑娘劍術精妙,又新得倚天寶劍,關某自忖不是姑娘對手。但是謝遜與我崆峒派仇深似海,崆峒門下並無懼戰之人,關某斗膽,想要請教姑娘的高招。”

他在五老中排名第一,性情也最溫和,一向任幾位師弟出頭行事,但看到蘇芒的身手,終於還是站起身來,盡大師兄的責任。蘇芒聽他說得客氣,笑道:“好,無論是贏是輸,那秘密我都說給前輩聽。”

關能為人坦蕩,敗的卻和何太沖一樣快。七傷拳剛柔並濟,原是極為厲害的一門拳法,可他出手不如蘇芒迅捷,身法也不如蘇芒靈活多變。堪堪到十五招上,倚天劍指到他後心,關能便痛快地認了輸。

四大門派至此均敗在蘇芒手上,還有五六個小門派小幫會,門主幫主面面相覷,都覺得不必上去自取其辱了。要不要繼續為難張翠山夫婦,那是以後要考慮的事,至少在今天,沒有人還有臉面對武當派咄咄逼人。

蘇芒連問幾遍,始終沒有人站出來繼續挑戰,她也大感輕鬆,長長籲了口氣,微笑道:“承讓承讓,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如何?”說著收劍回鞘。

她卻忘了手中拿的是倚天劍,只聽一聲脆響,腰間懸著的劍鞘被劍刃一劈兩半,落在地上。此劍的鋒利,竟讓人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蘇芒尷尬異常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原裝的劍鞘還在滅絕師太那裡,難道她短時間內只能空手拿劍?

張三豐輕咳一聲,道:“聲谷,你先帶蘇姑娘去找個合適的劍鞘。三位神僧、鐵琴先生、五位先生請隨老道到後堂敘話,翠山,你也來。遠橋,替我用心招待賓客,千萬不可失禮。蘇姑娘,我等均在後堂相候,老道覥顏,給你做個見證。”

蘇芒道了聲謝,她原想趁人不注意,把倚天劍塞到隨身空間裡面,既然武當山上能找到劍鞘,她當然從善如流地去了。莫聲谷一路上不住口地道謝,對蘇芒的武功來歷充滿了好奇,蘇芒從不會故作高深,莫聲谷發問,她也就一五一十的作答。

紅線劍法源自唐代夜盜金盒的紅線女,是胡一刀夫人的看家本領。冰川劍法和反天山劍法來自梁羽生的小說,前者為桂華生和華玉夫婦所創,後者是一代女俠凌雲鳳的絕技。清風十三式則是楚留香世界中,華山派的獨門劍術。蘇芒隱去背景,只說來歷,把莫聲谷聽得欽佩非常。

原來所謂的“找個劍鞘”,並不是指從武當山上的很多存貨裡面挑一個。莫聲谷親自為她量了倚天劍的長短寬度,遣人把尺寸送到山下鐵匠那裡,打造合適的劍鞘。

蘇芒微微一笑,道:“我還以為,張真人必會勸我把倚天劍還給滅絕師太。”

莫聲谷笑道:“師父怎會如此糊塗,此劍為姑娘所奪,自然是姑娘的了。武當派不貪圖人家的寶貝,更不會多嘴多舌,惹人厭煩。”

他又親自把蘇芒送到後堂,告辭離去。蘇芒先把這柄隨時都會割傷人的利器扔進空間,然後空著雙手進了後堂。

張翠山仍是一副心煩意亂的模樣,見她進來,竟然起身跪拜在地,道:“姑娘的恩情,張翠山與拙荊兩人必當結草銜環以報。”

蘇芒嚇了一跳,連忙把他拉了起來,笑道:“不必如此,我這麼做,自有我的理由。”空聞大師輕咳一聲,道:“姑娘有話便請說吧,老衲等洗耳恭聽。”


第13章 第十三章

蘇芒坐到為她留出的座位上,先拿起茶杯猛喝兩口,這才笑吟吟地道:“今日之事,源于謝遜,那麼我先從謝遜講起吧。”

謝遜本是明教的金毛獅王,多年前忽然瘋狂,四處濫殺無辜,殺人後必在牆上血書“殺人者霹靂混元手成昆”。這個成昆就是傳授他武功的恩師,也是明教教主陽頂天夫人的師兄,經常潛入光明頂,與陽夫人偷情。陽頂天發覺此事後,氣得走火入魔而亡,陽夫人自殺。

成昆見心愛之人死了,一腔怒火無處發洩,便想顛覆明教。下山後卻發現徒弟謝遜是明教法王,他深知謝遜性情,便殺了他父母妻兒,逼瘋了他,自己剃度出家,拜入少林空見神僧門下,法號圓真。

謝遜找不到仇人,果真採取極端手段,不停殺人,殺完嫁禍給成昆,試圖以整個江湖的力量找他出來,可又有誰會懷疑佛法精深的高僧圓真,會是當年的混元霹靂手成昆?

後來成昆為了讓明教與少林結仇,哄騙空見神僧,讓他心甘情願地被謝遜打死。空見至死不見那個號稱懺悔的徒弟出現,遂把圓真就是成昆的消息透露出來。

少林派和謝遜因此結下血海深仇,可殺人者是謝遜,主謀者卻為成昆,否則以謝遜的武功,又怎能殺不了四大神僧排名第一的空見?

她口齒清晰,有理有據,室內竟鴉雀無聲。空聞師兄弟三人臉色極是有趣,空智不等她說完,厲聲道:“你血口噴人,污蔑少林僧人,有何證據?”

蘇芒奇道:“你們信不信與我何干?我只是好心提醒,不願三位高僧日後被他所害罷了,騙你們又沒人給我糖吃,要證據,自己找去。”

空智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空聞正欲開口,蘇芒又笑道:“我還有一個忠告,成昆武功極高,至少比我高得多了。他心腸狠毒,詭計多端,絕不吝惜暗算別人。幾位若是粗心大意,大大咧咧地就去問他,說不定會被他暗算呢。”

其實三僧臉上不好看,心中卻均已信了大半,只要圓真和謝遜都還活著,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蘇芒編造一個早晚會被拆穿的謊言,冤枉一個與世無爭的僧人,對她自己有什麼好處?

空聞沉吟道:“姑娘的話,老衲會時時刻刻記在心頭。只不過……還有龍門鏢局的事情,張五俠說他有極大的苦衷,不能說出兇手的身份,還盼姑娘賜教。”

蘇芒不去看張翠山,淡淡道:“殺害龍門鏢局滿門的兇手是天鷹教中人,她穿上那天張五俠穿著的衣袍,黑暗中看不清楚,貴派弟子自然會以為是張五俠下的手。此人意在挑起少林和武當的爭端,大師要討公道,去向天鷹教主要人便是。”

她的話誤導性極強,卻沒有一句謊話,不管殷天正自己認了還是找人給女兒頂罪,都與她無關。而在空聞看來,張翠山娶了殷素素,不肯出賣岳父下屬,也是合情合理的事。空聞歎道:“張五俠,事情的確是這樣麼?”

張翠山默然點頭,空聞長宣佛號,閉口不言。蘇芒心想好人做到底,再度開口:“至於俞岱岩俞三俠,下狠手傷殘他肢體的人的確與少林派有些淵源,乃是昔日火工頭陀的後代弟子,西域金剛門的門人。此事我已和張真人說清楚,並非貴派所為。”

空聞鬆了口氣,道:“善哉善哉,老衲只是想弄清楚真相,絕非故意為難武當。原來兇手是火工頭陀一脈,難怪張四俠會誤認為是敝寺下手。”

張三豐捋鬚一笑道:“既然都是誤會,以後此事不必再提。”

何太沖忽然大聲問道:“張真人,你和空聞大師都是出家修行的大德。你們二位一笑泯恩仇,我等俗人卻想問一句,難道謝遜的事情,二位從此置之不理了麼?”

空聞大師道:“蘇姑娘所言成昆一事,事關重大,老衲總要先查明真相,再作打算。少林寺雖是方外之地,卻也容不得居心叵測的惡毒之人藏身。”

何太沖冷笑道:“這妖女年紀輕輕,隨口編幾個故事,大師竟然深信不疑,甚至要去查問貴派的弟子,不怕冷了門下之心?誰知她是不是與張翠山勾結,商量好了為謝遜脫罪的法子,一番胡攪蠻纏,把謝遜犯下的罪行輕輕揭過?”

蘇芒這才知道,自己為方便謊稱是殷素素的義妹,居然被這位昆侖掌門劃歸妖女的行列。她放下茶杯,笑道:“何掌門,你是不是覺得,有少林武當掌門在場,我殺不了你?”

何太沖心中一悸,兀自嘴硬道:“好,你敢發個誓麼?說你所言句句為實,並非出於私心,絕無獨吞屠龍刀之心?”

人人心裡都在想屠龍刀,何太沖是第一個把這三字說出口來的人。蘇芒淡淡道:“屠龍刀的確是寶物,何掌門想要,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可是,搶東西也要有勇有謀,與屠龍刀齊名的倚天劍現在在我身上,我就坐在這裡,何掌門,你敢來拿麼?”

何太沖臉色變得鐵青,卻當真不敢去拿。蘇芒不理他,對崆峒五老道:“少林派的秘密我已說完了,你們崆峒派的秘密與七傷拳有關。七傷拳對內力要求極高,五位貪圖拳法的威力,內功不到火候便強行修煉,對內臟有極大的害處。所以,還想要命的話,不要再練下去了。”

五老中排行第二的宗維俠自覺大失顏面,怒道:“你這是說我們內力不行?”

蘇芒做了個無辜的表情,無奈道:“當然啊,你們的內力甚至還不如我,我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內力很行呢!而且不要再讓我拿證據出來,騙你們真的沒糖吃,我言盡於此,愛信不信吧。”

她喝下第五杯茶,又倒出了第六杯。

張翠山忽道:“蘇姑娘,你……你究竟是什麼人?又怎會知道這些秘密?”

這個問題盤旋在所有人心頭,聽張翠山問了出來,竟都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蘇芒苦笑道:“就知道你一定會問,答案也一定會讓你很失望。我不能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的,但是,我就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情,並無他意。這麼解釋,你可以接受嗎?”

張翠山當然不能接受,然而,不能接受又能怎樣?蘇芒是他夫婦的恩人,態度又很是誠懇,于情於理,他都不該繼續問下去了。

蘇芒擺了個看似美人支頤,實則無奈扶額的姿勢,含笑看著面前這群人。張三豐給足了她面子,張翠山是當事人不算,陪坐的幾位都是中原武林有頭有臉的首腦人物,但比起他們,她對未來更有興趣。

現在劇情有了明顯的改變,張翠山和殷素素都還活著,等銀子運到,蘇芒治好俞岱岩,他們一家三口多半會在張三豐的庇護下,幸福美滿地生活下去。張無忌沒中玄冥神掌,無法啟動蝴蝶谷求醫和昆侖山九陽真經奇遇的劇情,縱能在武當派的培育下成為一代高手,也很難達到原著裡的那個高度。

於是,四分五裂的明教等不來空降的少年教主,紹敏郡主橫掃六大派時,也不會有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英雄跑出來壞她的好事。元朝不得民心,早晚會滅亡,不過明教未必還是抗元主力,未來的皇帝也未必會是朱元璋。

可惜這個世界終究只是她的任務世界,不能久留,她是沒機會看到未來的劇情發展了。

心存疑惑的人不止張無忌一個,比如空性的問題是“你為何能如此輕易地破解龍爪手”,何太沖的問題是“你說打贏了你就能拿到謝遜的下落,這個約定以後還算不算數”,崆峒五老則比較關心她武功的來歷。

但竟然沒有一個人問她,倚天屠龍的傳說中究竟蘊藏著什麼秘密?

一場轟轟烈烈的鬧劇終告落幕,當晚子時,她的強制任務終於成功結束:“成功保護張翠山和殷素素,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八千,發佈第二項強制任務。”

“強制任務:前往女山湖畔胡青牛的居處,等候韓千葉、黛綺絲夫婦到來,勸說胡青牛醫治韓千葉。任務期限:三十天。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完成後,輪回者隨時可以選擇離開世界。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胡青牛是明教中人,號稱“蝶谷醫仙”,有一個外號叫做“毒仙”的妻子王難姑。王難姑爭強好勝,想要證明自己的毒術強過丈夫的醫術,胡青牛不敢醫治被她下毒的人,因此立下非明教中人不醫的誓言。韓千葉既然不是明教中人,胡青牛當然不肯醫治。數年後韓千葉毒發身亡,金花婆婆回來報仇,將胡青牛和王難姑二人統統殺死。

蘇芒完全不能理解這樁慘案中蘊含著的神邏輯。胡青牛的誓言本是為妻子而立,生怕誤診了被王難姑下毒的病人,但最後竟為維護這誓言而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導致自己被殺,王難姑也跟著陪葬。

不過這也不能完全怪胡青牛,換她自己來,大概也想不到金花婆婆那種“丈夫死了回來殺大夫”的神奇思路。

胡青牛性情偏激古怪,軟硬不吃,威逼利誘均是無用,這麼多年來,上門求醫的人怎麼也有百八十個,什麼樣的誘惑沒見過?想要在三十天之內打動他,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遵守約定,硬是在武當山上多待了幾天。白眉鷹王辦事果然俐落,在鐵匠把倚天劍的新劍鞘送到紫霄宮的同一天,殷素素之兄殷野王親自護送五十萬兩白銀來到,順便探望妹妹與妹夫。

按照蘇芒的要求,五十萬兩白銀全是實物,分裝在幾輛大車中,停在了紫霄宮門前的廣場上。此刻,張翠山仍一頭霧水,不明白小舅子帶這麼多銀兩來做什麼。


第14章 第十四章

殷素素忐忑不安,畢竟蘇芒的許諾牽扯到她和張翠山的未來。蘇芒若是失敗,此事再難有掩蓋或挽回的餘地,就算張三豐可以勸服張翠山,夫妻間的裂痕也永遠抹不平了。

蘇芒笑道:“其實你當年用蚊鬚針打傷俞岱岩,不但沒殺他,反而親自出錢雇人把他送回武當,這已是極給武當派面子的做法。後面發生的事與你毫不相干,那些人武功高強,俞岱岩神完氣足時也不是對手。張翠山若把這事怪在你頭上,是他自己糊塗。”

殷素素勉力一笑,笑容中充滿了苦澀之意。她何嘗不知蘇芒所言均為事實,可牽扯到張翠山最看重的師門兄弟,又有什麼道理可講?

蘇芒見她這個樣子,也不再勸了。張翠山此人文武雙全,風流倜儻,看似一個極好的結婚人選,實際上卻極愛面子,正邪之分時常記在心頭,又缺乏隨機應變的機智。殷素素死心塌地跟著他,將來未必會有多好的結果。

她不願被人看到自己從隨身空間中取東西,隨口找個理由,讓殷素素先去俞岱岩那裡等候。

宋遠橋和張翠山在前廳招待殷野王,張三豐已決定,無論成功與否,都要等蘇芒出手醫治後再將此事告知弟子。所以當殷素素走進俞岱岩房中時,唯有張三豐一人坐在俞岱岩身旁。這位成名七十年的武學宗師雙眉微皺,偶爾捋一下鬍子,顯然並無把握。

僅從表面上來看,最鎮定的人反而是俞岱岩。

沒過多久,門簾被挑開,來人面帶微笑,一身淡青色的衣裳,正是蘇芒。她音容笑貌毫無異狀,手中沒拿任何金針藥膏,反而執著兩朵大花。

兩朵花大如大碗公,一紅一白,燦爛如朝霞雲錦,襯得她人比花嬌。張三豐從未在武當山上見過這種花,還以為是小姑娘喜愛花草,不知從哪裡采到的,不想蘇芒徑直走到俞岱岩的軟榻旁,把花遞了過去,笑道:“吃了它。”

室內人人愕然,俞岱岩拿花的力氣倒是還有,茫然接過,聞到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異香,愣了半晌方向張三豐道:“師父……”

蘇芒也是好生尷尬,笑道:“我知道此事看上去不可思議,但我絕非存心戲弄,俞三俠吃下去就知道了。”

張三豐心知她不是開玩笑,溫言道:“岱岩,你便試一試吧。”

師父發話,俞岱岩不再猶豫,將花送到口中,一瓣一瓣嚼碎咽下。花瓣甚大,吃起來毫無味道,吞入腹中也不見有什麼反應,直至完全吃完,他才抬起頭來,奇道:“姑娘當真不是說……”

一句話尚未說完,四肢忽然同時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這劇痛甚至勝過了十年前被人折斷骨節時的痛苦。他猝不及防,慘呼出聲,掙扎了幾下,竟從軟榻上滾落在地。

蘇芒駭然變色,俞岱岩若有個三長兩短,她今天未必能夠離開武當山,這“優曇仙花”她也沒有服過,怎知反應如此劇烈?然而,正當張三豐、殷素素紛紛站起的時候,俞岱岩卻雙臂用力,撐起自己的上半身,深吸幾口氣,緩慢而穩當地爬起身來,站在了張三豐面前。

方才的劇痛是壞死的骨質消弭脫落,重新生長產生的痛楚,當然要比折斷時疼痛得多。但優曇仙花擁有碧落天的品質保證,不過短短十秒鐘時間,修復已經完成。俞岱岩愣愣站著,看著自己完好無損,似乎從來沒有受過傷的手腳,如在夢中。

蘇芒輕舒口氣,笑道:“幸不辱命。”

殷素素眼淚如斷線珍珠般落下,她知道,折磨自己許久的夢魘這就算結束了。武當派眾人的歡喜更不必說,俞岱岩的骨傷已有十年之久,連他自己都不再抱有希望,千恩萬謝聲中,蘇芒卻只是笑了笑,“不過是樁交易而已,你們付了錢的嘛。”

張三豐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歎道:“五十萬兩銀子,實在是賣賤了。”

重塑筋骨經脈,原是傳奇話本裡才有的故事,遑論蘇芒用的不是丹藥,而是天生花草。這種無價之寶地位堪比倚天屠龍,豈能用金銀衡量?

蘇芒又笑:“我倒是想多要錢來著,可我的交易對象好像是武當派和天鷹教,不是當今皇帝吧。”

優曇仙花得自白髮魔女傳世界,蘇芒上躥下跳,扭轉了練霓裳和卓一航之間的悲劇結局。強制任務結束後,她遠赴天山,孤身在雪峰上尋找,最終找到尚未開放的蓓蕾,把它帶回碧落天。碧落天中,劇情物品自動資料化,優曇仙花也自動成為完全體,功效是“治療一切外傷內傷”。

優曇仙花的交易價格為四十萬兩銀子或兩萬生存點,她索要五十萬兩,不過是想小賺一筆而已,其中大半還是看在張無忌的面子上。

經過幾天的同行,她不忍讓這懂事的孩子面對父母分離的危機,而殷素素和張翠山夫婦又讓她想起練霓裳和卓一航。權衡之下,她終是把這可以救命的寶物拿了出來。

武當七俠的人品都過得去,即使過不去,他們的實力也不足對她造成威脅,而且慷慨救人的舉動幾乎把張三豐的好感刷到了滿格。他苦心參究的太極功已經深明精奧,在蘇芒的請求下,他把這門能讓武當派發揚光大的奇功傳給了她。雖然尚未應用到實戰的拳劍中,但蘇芒本身就是劍道高手,並不需要張三豐事無巨細地教她如何用劍。

大車上的銀兩被她悉數收入隨身空間,以數位的方式顯示。所有人都很上道,彷彿箱子本就是空的一般,沒有人多嘴問她銀子是怎麼憑空消失的。蘇芒心中清楚,這些古人很有可能想到了“地仙”、“神通”之類的詞,不過這樣的猜測對她沒什麼壞處,也沒必要開口澄清。

離任務結束還有二十五天的時間,蘇芒終於離開了武當山。但她前行的方向不是女山湖,而是一路向北,目標直指西嶽華山。

無論在哪個世界,江湖上的血腥爭鬥都從未停過。大部分會武功的人爭強好勝且沒有素質,這是原因之一,警戒手段不夠先進,作案成功率高,這也是原因之一。

華山派名列六大門派,論實力與崆峒差不多,都是最弱的一等,華山弟子名門正派的傲慢卻不輸給別家。負責招待客人的弟子見蘇芒是個孤身少女,難免有輕視之意,蘇芒好聲好氣說了幾次,對方仍堅持著你不說來意就趁早滾下山去的態度。

蘇芒無奈,坦然道:“我知道謝遜和屠龍刀的下落,貴派掌門不肯撥冗一見麼?”

只為這樣一句不知真假的話,堂堂華山掌門就當真出來撥冗一見了,還是靜室中只有兩人的私密談話。鮮於通外號“神機子”,足智多謀,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文士,手持一把摺扇,北方四月份的天氣還搖啊搖的,顯得十分瀟灑。

蘇芒單劍戰退四大門派已是十天前的事,鮮於通當然不會不知,他雙手一拱,笑道:“蘇姑娘請了,姑娘近日好大的風頭,不知為何看中在下這小小華山?”

他倒也不是沒有防備,那把柄中藏有金蠶蠱毒的扇子隨時不離身前,顯然要麼是防備蘇芒暴起發難,要麼是準備暴起發難蘇芒。

蘇芒表面故作不知,心中冷笑,亦笑道:“這個麼,鮮於掌門一表人才,我很是仰慕,所以決定把這樁大秘密告訴你。”

鮮於通眉清目秀,自命風流,少年時在苗疆負心薄幸,惹來苗女下蠱,被胡青牛救下之後,又去招惹胡青牛的妹子胡青羊。等胡青羊懷了身孕,他卻為華山掌門之位,轉而追求老掌門的獨生愛女,拋棄胡青羊。胡青羊因而羞憤自盡,胡青牛也因此憤世嫉俗,十分厭惡名門正派的弟子。

蘇芒含笑說“很是仰慕”的時候,鮮於通心中一蕩,險些又想到不該想的地方去,還好屠龍刀在前,美人還要向後讓讓,便道:“姑娘說笑了,若是姑娘肯見告那謝遜的下落,在下必定重謝。”

華山派若是有錢,蘇芒一定毫不客氣地再敲詐五十萬兩,此刻她卻只是淡淡道:“重謝倒是不必了……相信鮮於掌門一定有得到消息,張翠山一家從海外歸來,謝遜並沒和他們在一起。張無忌那小子又說漏了嘴,說謝遜沒死。”

“那麼,事情顯而易見。謝遜還活著,卻又沒回歸中土,結論只剩下一個——謝遜還在他們之前住著的地方,也就是海外的某座小島上。”

蘇芒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好像只有逼問張翠山一條路可走。張翠山等人歸來時衣著襤褸,穿的都是毛皮,用頭蓋骨也能推測出他們之前生活的地方人跡罕至,除了海外孤島更無可能。

誠然,海外沒有人跡的孤島數不勝數,找起來費人費錢費時間。然而想要屠龍刀,連這點財力或行動力都沒有的話,只能說還是趁早放棄的好。

蘇芒仍在微笑,她完全沒有刁難鮮於通的意思,雙唇一張:“那地方並不好找,你要從王盤山出海,借著北風,一路北行,看到冰山也不要停下。若是運氣好,便能遇見那生滿了大樹花草,活像人間仙境的小島了。”

“所以他們才會找不到衣衫,只能用毛皮充數,所以張無忌才天真無邪,不知人世險惡,所以張翠山明知此行艱險,也要帶著兒子回來。因為島上只有四個人,他們若不想讓兒子孤獨終老,就必須要回來。”

鮮於通神色已變成按捺不住的狂喜,蘇芒的話看似匪夷所思,細細推敲之下,竟是毫無破綻,甚至告訴了她那小島的走法,只要華山派能搶在別人前面揚帆出海……

蘇芒露出了一個十分奇怪的表情,緩緩道:“報酬我付完了,鮮於掌門是否可以拿一樣東西來換這個消息呢?”

鮮于通哈哈一笑,摺扇合了起來,在手中一拍,“什麼東西?”

“你的命。”


第15章 第十五章

神機子不愧是神機子,反應速度還要在蘇芒的預計之上。他拇指輕按機關,內力注入扇柄,一股濃郁的甜香頓時發散開來,瞬間充滿了這間小小的靜室。

他得到消息,峨眉的滅絕師太持倚天寶劍上武當山,敗于蘇芒劍下,倚天劍也落到蘇芒手中。少林空性、昆侖何太沖、崆峒關能均皆落敗,鮮於通自忖自己的武功不過和崆峒五老差不多,乾脆死了在公平挑戰中獲勝的心。正在心焦,蘇芒卻主動送上門來。

他不知道蘇芒為何要把謝遜的下落告訴他,那句仰慕已久顯然是句說笑,但是他已下定決心要把蘇芒留在華山上。蘇芒也算是個美人,可她武功太高,很難被自己收服,不如趁其不備,用金蠶蠱毒暗算了她,奪了倚天劍再說。

然而,先露出獠牙的不是華山掌門,而是送劍上山的美人。

鮮於通摺扇輕揮,撥出一股勁風,將金蠶蠱盡數向她面門扇去,自己腰背一弓,向後疾竄,口中冷笑道:“小丫頭果然不懷好意,為何要取我性命?”

蘇芒竟未拔劍,目光中隱含譏刺,鮮于通生怕謝遜的下落被其他弟子聽到,早將他們遠遠遣開,此刻他孤軍奮戰,其實心氣早已怯了。她右手虛握,成龍爪之形,忽地離座躍起,凌空飛撲鮮於通,抓向他左右肩膀。

這正是龍爪擒拿手中的開頭兩招,擒虎式,搏鷹式。

她出手不及空性神僧凌厲狠辣,但招式中蘊含著無盡的陰柔之意,剛柔並濟,很難說哪一種更難應付。鮮於通實力倒也不弱,左手使鷹爪功,右手摺扇點打刺戳,赫然使出了華山絕技“鷹蛇生死搏”。

這套武功兩手齊施,他內功不濟,勁道偏弱,而摺扇的蛇行之勢更比不上金蛇郎君的絕技,說好聽了是拼命,不好聽了就是走投無路的瀕死一搏。

蘇芒微微一笑,她也有些好奇,不知這位華山掌門能不能接得住全套龍爪手。

答案是不能。仍是空性用過的八招連環,捕風捉影起手,轉到撫琴鼓瑟時,摺扇被她一爪抓碎,再等批亢搗虛,抱殘守缺四招使完,她左手已抓上鮮於通右臂,掌心內勁一吐,一聲悶響,鮮於通臂骨折斷,臉色慘變,叫道:“姑娘饒命。”

蘇芒抓著他咽喉,把他抵在牆上,笑道:“告訴你謝遜的下落,只為換取和你獨處的機會,你拿那把破扇子揮來揮去的時候,我已經閉住了氣,金蠶蠱毒又有何用?我為胡青羊姑娘殺你,你還記不記得人家?”

鮮於通額上冷汗涔涔而下,道:“我記得,我記得,我知錯了。”

蘇芒嫣然道:“知錯了就好。”懶得和他廢話,手上用力,鮮於通頸骨折斷,立即斃命,臉上還帶著懇求的神色。

這位華山掌門到死都不明白,蘇芒只是把他當成禮物,打算用他的死訊向胡青牛換取治療韓千葉的機會罷了,若非帶著一名武林高手上路實在太不方便,她甚至還想把他生擒到蝴蝶谷去,讓胡青牛出氣呢。

蘇芒鬆手,鮮於通的屍身軟軟滑到了地上。她略一猶豫,終於還是覺得把腦袋切下來太過血腥,而且留下華山掌門的無頭屍身也太拉仇恨,遂伸手在鮮於通身上一拂,將他的整個屍體收進了空間。只要是物品,就可以放進空間中,死掉的鮮於通當然也算物品之一。

她的離去沒有受到任何人阻撓,暢通無阻地下了華山。華山弟子發現掌門和客人雙雙失蹤還得一陣子,打探蘇芒下落又要一陣子,萬一打探不到,說不定還會鬧上武當山,耽擱的時間足夠她抵達蝴蝶谷。

她不知道鮮於通的屍體是否能讓胡青牛網開一面,如果當真不行,走投無路下她只好挾持王難姑了。胡青牛號稱醫仙,王難姑號稱毒仙,兩個人加起來都沒有信心找鮮于通報妹妹的仇,可見毒仙的下毒本事也沒有她號稱的那麼強悍。強制任務沒有給出失敗條件,也不知如果是她出手治好韓千葉,算不算任務成功。

蘇芒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沿淮河往下游的女山湖行去。如今想暗算她的閒散小幫派不少,峨眉派一心想奪回師門至寶,其他門派說不定也有別的打算,或者遮掩身份暗中偷襲,或者回山請前輩名宿出山挑戰,她又不是傻子,怎會想不到這些?

可惜的是這個時代資訊太不發達,蘇芒聽說武功練到頂級還可繼續上升之後,能用雙腿跑路的地方絕不乘馬坐車,以便練習保命絕技神行百變。再加上她不熟悉道路,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會走哪條路出現在哪裡,想追尋她的蹤跡,還不如繼續打張翠山的主意。

蝴蝶谷地處隱蔽,女山湖面積雖比太湖小,對蘇芒來說卻是一樣的。好在她運氣向來不錯,打聽了路,來到皖北鳳陽以東的明光鎮上,向北走二十多裡就是女山湖畔。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轉了幾圈,竟然真找到了蝴蝶群集,花香撲鼻的地方。

迄今為止,碧落天發佈的任務裡面,還沒有出現在地點上為難她,讓她找不到地方的情況,這次也不例外。蘇芒又走了一個時辰左右,便看到了蝶谷醫仙的花圃和茅屋。王難姑負氣在江湖上闖蕩,此地長住的人只有胡青牛和服侍他的兩個藥僮。

蘇芒不認識胡青牛,但看到花圃之前站了個中年人,文士打扮,神清骨秀,一臉不耐煩的神色,除了胡青牛還能是誰。他見蘇芒走近,冷哼了一聲道:“你沒病沒傷,來我這裡做什麼,快走快走!”

蘇芒噎了一下,笑道:“打聽個事兒,行不行?”

胡青牛冷冷道:“什麼事?”

蘇芒笑道:“我想請問胡先生,最近是否有一對老夫婦前來求診?他們都中了毒,老先生的毒危及性命,老婆婆的毒卻中的很淺,而且那位老婆婆身具壯年人的脈象,十分奇怪?”

胡青牛冷笑道:“既然是老婆婆,如何能夠身具壯年人的脈象,你這豈不是胡說八道?沒有,沒有!”蘇芒是個容貌出色的年輕姑娘,這個歲數的男性見到她,難免潛意識裡會有容讓之舉,胡青牛卻疾言厲色,當她是磚瓦泥塵一般,毫不留情。

蘇芒長長哦了一聲,這個任務既然是最後一項強制任務,她也沒了顧忌,笑道:“現在沒有,以後就會有了。胡先生,我自己是不用你治什麼,只想和你做一項交易。等那對老夫婦上門求醫的時候,請你治一治那位老先生。”

胡青牛道:“胡某只治明教中人,你說的人是明教教眾麼?若不是,就不必廢話了。”

黛綺絲破門出教,還可勉強說人在異鄉,心系明教,搭上胡青牛診治資格的末班車,韓千葉卻真的不行。蘇芒淡然道:“此事說來話長啊,不過,倘若先生願意出手,華山掌門鮮於通的性命,我隨時可以雙手奉上。”

胡青牛重重一震,忽地向蘇芒的方向走了幾步,蘇芒還以為他要過來暴打自己,暗自提防,卻見他又忽地停下,厲聲道:“你怎麼知道我和那奸邪小人的恩怨?”

蘇芒道:“我不但知道你和鮮於通的恩怨,還知道你為何要立下非明教教眾不治的誓言。你只為哄愛妻開心,就不在意是否留下後患了嗎?”

胡青牛隱居在此,也算不上什麼秘密,隔三差五便有人打聽到蝴蝶谷的所在,然後上門求醫。既然求到蝶谷醫仙胡青牛這裡,患者不是受了重傷,就是得了怪病,求生欲望強到不能再強。胡青牛也不知見過多少威逼利誘,然而他心如鐵石,始終不為所動,那些人最終要麼悻悻離去,要麼死在蝴蝶谷中。

想到這裡,他嗤笑一聲,並不答話。

蘇芒見他不為所動,大感奇怪,沉下心來一想,立即明白過來,胡青牛這種反應顯然是因為從未受過真正的威脅,倒也沒什麼奇怪的。她武功得來的容易,四個輪回世界過去,已臻一流高手之境,所有的思考推論都以這個身份為基礎進行,偏偏就忘記了,任何一個世界裡,武功不太高甚至很不高的人才占了江湖的主流。

她輕易擊殺鮮於通,自然而然將他劃分為“很弱”的一類,至於實力尚不足以向鮮於通復仇的胡青牛,那不是很弱,那是弱雞。但實際上,鮮於通已經是正道中出類拔萃的高手,胡青牛也絕非弱者。以胡青牛的武功,完全可以應付那些在草堂中故意找事的江湖人士,而這些人的背後勢力也不會輕易得罪這位神醫。

當然劇情絕非沒有漏洞,譬如說化妝成金花婆婆的黛綺絲,韓千葉死後就直奔蝴蝶谷找胡青牛夫妻復仇,卻不肯在求醫的時候下狠手逼迫胡青牛醫治丈夫。即使胡青牛懷恨在心,在治療過程中故意埋藏隱患,也比什麼都沒得到,夫妻兩人黯然離去來的合算。

蘇芒無心糾結黛綺絲的心理,情知不下猛藥,難以撼動胡青牛的心防,右手一翻,鮮於通死不瞑目的屍體被她摔了出去,重重落在胡青牛面前。

胡青牛面色慘變,幾乎當場彈跳起來。看到害死妹子的大仇人還是其次,蘇芒雙手空空,卻憑空扔出一具屍體的行為更令他震驚。在面對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時,恐懼之情往往比驚訝還深,現在的胡青牛便處在了這種深深的恐懼當中。刹那間,他甚至不知該說什麼,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蘇芒的笑容仍是那樣甜蜜,“這就是華山掌門的屍身了,不知胡先生滿不滿意,肯不肯相信我說的話呢?”


第16章 第十六章

蘇芒就這麼死皮賴臉在蝴蝶谷中待了下來。鮮于通的屍體自然交由胡青牛處置,雖說沒能親手報仇有些遺憾,但被蘇芒冷言冷語諷刺了一番之後,他還是沒好意思把遺憾之情表露出來,鐵青著臉祭奠了妹子。

由於誤以為蘇芒是傳說中的修道人,他對她還算客氣,對蘇芒在這裡居住七天的要求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吩咐童兒多做一個人的飯菜。但只要一談到救治韓千葉的事情,胡青牛便推脫道先看看再說。

“我可沒危言聳聽,”這已是任務期限的最後一天,蘇芒捧著胡青牛的醫書,坐在胡青牛的椅子上,懶洋洋地說,“若你不肯醫治韓千葉,那他必死無疑,等他死了,紫衫龍王就會來找你的晦氣。到那個時候,你和你夫人的小命兒可就捏在人家手裡了。”

她已把金花婆婆和銀葉先生兩人的真實身份告訴了胡青牛。紫衫龍王大名鼎鼎,不顧光明右使范遙的追求,毅然與教主陽頂天的仇人韓千葉相戀,為丈夫和光明頂諸位高層鬧得很僵。胡青牛也聽說過這件軼事,但是他並不知道在陽頂天死後,黛綺絲私入光明頂秘道被發現,與范遙反目,最終破門出教。

“你看,陽頂天都承認了韓千葉的身份,親自為他二人主持成親,你還猶豫什麼啊?”

胡青牛冷笑道:“開口明教閉口明教,何不入了我教,同為明尊麾下,不就什麼事都好說了?”

聽說金花婆婆就是紫衫龍王後,胡青牛心思早有鬆動,紫衫龍王名列明教四大法王之首,陽教主做主成親,她的丈夫可算半個明教教眾,與名門正派並無關係。如果自己因為韓千葉未曾入教就拒絕診治,勢必造成另一次教內矛盾,胡青牛和王難姑對明教忠心耿耿,自然不會因小失大。

至於入教之事……陽教主都沒能說動這位外來的乘龍快婿,胡青牛也不想費這個力氣。只不過他被蘇芒嚇唬過,自覺大失面子,故意推脫不認,讓她著急兩天罷了。

蘇芒啪地一聲把手中的書合上,笑道:“倘若明教決出一位英明睿智,合我口味的新教主,我說不定真會入教玩玩。現在的話……你是嫌教中不夠亂麼?”

胡青牛臉色亦很難看,陽頂天死後,光明左右使者,四大法王,五散人,誰都不肯服誰,導致明教四分五裂,在正道六大門派的打壓下節節敗退,這是眾所周知的事。蘇芒不過實話實說,倒不是故意揭他傷疤。

他盯著蘇芒,忽然道:“你自稱是修道之人,可知明教下一任教主是誰?”

這可真是一個好問題,蘇芒在心裡吐槽著,“之前知道,現在不知道了,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陽頂天中意的人選是誰——”

“是誰?”饒是胡青牛定力深湛,聽到這句話也不禁大為激動。他倒不擔心蘇芒說謊,對明教不利,否則她又何必勸自己醫治紫衫龍王的夫婿?

“金毛獅王,謝遜。”

蘇芒欣賞了一下胡青牛的表情,重新把醫書翻開,足足過了二十秒,才聽胡青牛道:“這……謝獅王文才武略均屬上乘,這個選擇的確不錯,可謝獅王多年不聞音訊,怕是已經……”

“所以我說我不知道嘛。”蘇芒又恢復了那種懶洋洋的狀態,任胡青牛皺著眉頭站在一旁。

然而,胡青牛並不想讓她享受太久安靜時光,第二個問題接踵而至,“那在現有的人選中,你覺得誰最能勝任教主職責?”

“這個嘛……”蘇芒唇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胡青牛肯問她這個問題,就代表十有八九願意救治韓千葉了,不然以他的傲氣,怎會屈尊下問一個即將被自己拒絕的人?於是她也很給面子地認真思考了一下。

從逍遙二仙開始,楊逍?自視甚高,有才無德的強奸犯。范遙?自視甚高,臥底十年卻什麼都做沒成的失戀青年。黛綺絲?心裡只有丈夫和波斯明教使命的癡情女子。殷天正?當不上教主就自立門戶的愛權老頭。謝遜?雙目失明時常陷入瘋狂的殺人兇手。韋一笑?愛吸人血形象又不甚好的陰沉男子。

五散人?蘇芒都不記得五散人的成員是誰了,這些醬油怎麼看都不會是教主的材料。

她最終搖了搖頭,苦笑道:“沒有人啊,連我都覺得差強人意,在你們明教中肯定更難服眾。若有最佳人選,明教又怎麼會式微這麼多年呢。”

胡青牛默然無語,他並非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從一個外人口中說出來,分外令人絕望。

他不說話,蘇芒便繼續看他的醫書,胡青牛的醫經已經寫成,蘇芒向他索要,他大方地拿出來給她觀看,想要些建議。來而不往非禮也,當他詢問蘇芒讀後感時,蘇芒也坦誠道:“看不懂。”

看不懂歸看不懂,她硬是利用剩餘的幾天時間,頂住胡青牛譏諷的目光,把這本醫經手動抄寫了一遍,然後把手抄本扔進隨身空間,自行研讀原本。碧落天中提供這種非武學的秘笈兌換,“胡青牛醫經”和“王難姑毒經”捆綁銷售,價格也不便宜,她取得醫經的劇情殘卷,兌換時應當有相當大的折扣。

胡青牛冷哼一聲,回屋去了。蘇芒一直坐在外面,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起身,把書塞給路過的童兒,讓他拿回胡青牛的書房。那藥童應了一聲,又道:“姑娘,午飯就要好了。”

蘇芒笑道:“你先去吧,我在這裡迎接客人。”

黛綺絲武功高強,但輕功不是強項,又扶著一個中毒甚深的韓千葉,是以蘇芒遠遠便聽到了他們踏莎而來的聲音。隨著他們越走越近,無論從什麼距離看過去,易容都是惟妙惟肖,舉止動作更一如真正的老年人,否則又怎能瞞過胡青牛這位當世名醫?

金花婆婆走到蘇芒面前,手中拐杖向地上一頓,嘶啞著嗓子道:“小姑娘,這裡可是蝶谷醫仙胡青牛的居處?”

蘇芒笑道:“正是。”

他們一對一答間,胡青牛已從草堂中走出,看見二人,不禁一愣,愣的是紫衫龍王的確如蘇芒所言,裝扮成了一位老婆婆。而她報上的姓名,再也不是紫衫龍王黛綺絲,而是東海靈蛇島主人金花婆婆和銀葉先生。

二人中的是同種劇毒,病情也和蘇芒說的一模一樣,金花婆婆中毒極淺,憑本身內力就可以自行痊癒,銀葉先生卻無藥可救,只有幾年的命好活。

胡青牛越想越是疑惑,終於忍不住問道:“龍王,你怎麼打扮成了這副模樣?這些年來……”

這句問話是疑問也是試探,萬一蘇芒說謊,此人並非紫衫龍王,那他說什麼也不會救治明教教眾以外的人。不想話音未落,這弓腰曲背、滿臉皺紋的老婆婆陡然間雙目如電,右手一動,那支黑黝黝的拐杖向他當頭擊來。

胡青牛武功也不弱,但金花婆婆出手太快,要閃避已是不能,勉強晃了一晃,眼看拐杖就要擊上他右肩,斜刺裡伸出一柄長劍,穩穩架住了這一擊。

拐杖未斷,只因莫聲谷托鐵匠打造的劍鞘上以篆文銘刻著“倚天”二字,蘇芒覺得沒必要向整個武林昭告倚天劍現在在自己手上,所以用的還是一柄普通利劍。

胡青牛急退,蘇芒笑道:“何必這樣,打死了大夫,誰替你醫治情郎?”

長劍與拐杖相交的地方忽然發出嗡嗡震顫的聲音,金花婆婆急催內力,但面前這小姑娘內力竟不在她之下,拐杖始終不能從劍身上脫開。

胡青牛憑藉金花婆婆的反應,已能肯定她的確是紫衫龍王,只是不知什麼原因,她改頭換面,不想被別人認出。眼見二人僵持,紫衫龍王的夫君韓千葉尚未出手,他生怕鬧到難以收場的地步,連忙叫道:“龍王,這女娃娃是我教的朋友,有話好說。”

蘇芒懶得和他計較自己什麼時候從“修道的神秘女子”變成了“女娃娃”,向後躍開,淡淡道:“省點力氣吧,你不是我的對手,就算要殺人滅口,也先把韓先生治好了再說。”

金花婆婆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在她臉上逡巡來去,脊背挺得筆直,不再是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半晌方道:“方才情急出手,二位勿怪。你們如何看出了我的身份?難道……難道我夫婦的改裝有什麼不妥之處?”

胡青牛望向蘇芒,蘇芒道:“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我碰巧知道你是紫衫龍王而已,也知道你隱姓埋名,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不過胡先生立下了非明教中人一概不治的誓言,你若想向他求醫,還是恢復本來面目的好。”

金花婆婆向銀葉先生望了一眼,銀葉先生緩緩道:“橫豎身份已經曝露,再隱瞞下去只會為人所笑,就這樣罷!”

他伸手用力一揭,從臉上揭下了一張人皮面具,露出的真面目果然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金花婆婆見丈夫如此,也跟著取下面具。

她是十多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人到中年仍是風姿不減,容光照人,雙眸卻是海水般的湛藍,昭示著她的波斯血統。胡青牛見過四大法王,一打眼就認出她正是紫衫龍王黛綺絲。

黛綺絲冷冷道:“你竟連我為何要隱姓埋名都知道,你是什麼人,和總教有何關係?”

這句話自然是對蘇芒說的,蘇芒聽慣了“你是什麼人”這種問話,輕輕巧巧地四兩撥千斤:“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無意洩露你的秘密,而胡先生並不知情,你不必為難他。”

黛綺絲凝視她片刻,歎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我本是自身難保,實在不必多樹敵人。胡先生,我在光明頂上就久聞你的大名,你既已知我的身份,我也無顏恃強硬逼,還請你看在我為明教出過力的份上,出手解救外子。隨你要什麼珍寶秘笈,黛綺絲總會替你取來。”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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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黛綺絲桀驁不馴,敢於橫劍冷對明教中的重要人物,請胡青牛出手相救丈夫時,卻情不自禁地帶上了幾分懇求之意,令人惻然。蘇芒靜靜站在一旁,等待胡青牛的回答。

胡青牛脾氣倔強古怪,來求醫的人哪個不可憐?他卻從沒一絲動搖。不過黛綺絲是明教法王,那又不同,只聽他肅容道:“不敢,胡某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龍王能夠答應。”

黛綺絲又望了丈夫一眼,道:“你說吧!”

胡青牛道:“自陽教主失蹤以來,明教每況日下,大夥兒都顧著自己,教中兄弟被欺負了也無人理會。若不能儘快決出一位新教主,境況只會越來越壞,但是光明頂上誰都不服誰,竟成了一件大難事。龍王若能回歸,不管支持哪一位,都是明教的幸事。”

蘇芒默然注視著他們,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她不認識黛綺絲,如果按照原著的描寫,她實在是個心性涼薄的女人。義父陽頂天死後便進入秘道竊取乾坤大挪移心法,被發現後乾脆破門出教,自己沒有希望了就派年幼的女兒冒生命危險做臥底,在蝴蝶谷中威逼利誘少年張無忌,謝遜對她很好,她卻將他騙回靈蛇島,談不攏立即加以暗算。

等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明教危在旦夕的時候,黛綺絲身為四大法王之首,上光明頂看了看,看見攜帶倚天劍的滅絕師太後便靜悄悄地走了,若非張無忌橫空出世,明教已是人死教滅之局。

在她眼中,除了韓千葉和自己,什麼都可以放棄。

當然,為了自己的性命做出任何事情都可以理解,眼裡只有丈夫也沒什麼不好,蘇芒無意對她進行人品鑒定,只是,胡青牛這一番俏媚眼恐怕是做給瞎子看了。

果不其然,黛綺絲猶豫了一小會兒,冷冷道:“好,我會回光明頂找楊逍談談。不過以我一人之力,未必有多大效用,你可不要心懷希冀。”

胡青牛似是鬆了口氣,點頭道:“不敢,我這就為韓島主診治。”

“胡青牛答應醫治韓千葉,本次輪回世界所有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五千。輪回者隨時可以選擇離開世界,是否離開?”

“不離開。”

蘇芒做出了一個簡短的否定回答。如果任務結束後自身安然無恙,可以選擇留在這個世界,繼續探索。這段時間的長短與她獲得的生存點數有關,期限到來時會被強行傳送回碧落天,根據以往的經驗,運氣好的話,足夠她找到九陽真經,不好的話……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任務既已完成,她不想耽擱時間,在午飯後向胡青牛和黛綺絲辭行,離開了蝴蝶谷。

元末世道不安穩,中原常有反抗蒙古統治的義軍揭竿而起,鎮壓義軍的元軍私下裡也燒搶擄掠。西域倒是太平一些,但人口稀少,昆侖山上又沒修公路。她先找了家客店,購買大量饅頭、肉乾和清水,全部塞在隨身空間裡,這才孤身向西行去。

因為還看不到回現實世界的希望,她並沒有向碧落天打聽太多資訊,也不知回去的時候是否可以保留武功。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就算不能保留武功,她眼下強悍的野外求生能力和尋找道路能力總可以帶回去。

一個連旅遊都要跟旅行團的普通姑娘,如今已進化到從容自若地風餐露宿。昆侖山固然極遠,可她連天山都去過了,又怎會把這點距離放在眼裡?

她沿黃河上游而行,直入青海,按照當地人的指點,繼續往西北方向走,沒過幾天,遙遙望見遠方地平線上雪峰連綿,正是昆侖山的中段。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昆侖山中共有三大勢力,堪稱奇景。明教總壇和昆侖派不必提,第三個是朱武連環莊,朱子柳、武三通後人建立的山莊,為昔年五絕中南帝的一脈。

這兩位莊主雖是名門正派之後,心術卻相當不正,利用朱九真欺哄張無忌,從他口中騙出冰火島的方位。張無忌正是因為察覺他們的陰謀,半夜出逃,躍下峽谷,這才發現九陽真經的所在。

這個過程並非重點,重點是,由此推斷,那峽谷離朱武連環莊絕不會太遠,而朱武兩家在那裡世世代代生活,也不會選取四處都是峽谷的地方建莊。昆侖山脈綿延數千里,一個人孤零零地陷身其中,猶如滄海一粟,唯有先找到朱武連環莊,才有可能找到九陽真經。

明教四分五裂後,昆侖派在西域勢力甚強。蘇芒倒也沒忘自己把昆侖掌門得罪狠了,本該夾著尾巴做人,可惜這個世界裡沒有照片和網路,她照舊大搖大擺,有恃無恐地踏進昆侖。

昆侖派位於昆侖山玉虛峰上的三聖坳,黛綺絲對這個同在昆侖的名門正派很熟悉,已將入山捷徑告訴了她,所以沒費太大力氣便找到了地方。

何太沖和班淑嫻均是喜歡別人奉承的人,三聖坳中弟子眾多,看上去簡直和中原一樣熱鬧。蘇芒還沒欠揍到特意上門問候何太沖的地步,只在周邊轉悠,遇到人就冒充朱長嶺的親戚,上去問:“請問你知道朱武連環莊嗎?”

問到第三個人的時候,那人給她指點道路,告訴她朱武連環莊在驚神峰上。

山路崎嶇,有些地方平坦如平原,有些地方卻連山路都找不到,她連續走了三四天,竟一個人都沒遇見,飛鳥走獸倒是看到不少。白天還好些,晚上聽著獸嗥鳥鳴的聲音,著實令人心驚膽戰,她甚至不得不爬到樹上去睡。

好在環境像恐怖片,情節卻不像,她終於平安無事地到了驚神峰。

這一日傍晚,她從空間中取出一隻水囊,先喝了幾口,然後把水倒了出來,胡亂抹了把臉。

這裡恰好是一個林木稀疏的地段,影子在地上斜斜拖長,就在這時,她忽地發現,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後面,赫然還跟著另外一個人影。

昆侖山林深古幽,即使正午,也經常昏暗的如同黃昏一般,蘇芒從未注意過地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影子,這時嚇得險些叫出聲來,腦中飛快滑過了“鬼”這個字。

然而倚天屠龍記是武俠小說,不是靈異小說,她在千鈞一髮之際咬住了水囊,硬是將走到一半的叫聲堵在了嗓子裡。以她現在的實力,縱然陽頂天複生,張三豐親至,也不可能將她瞬間殺死,而只要還有意識,她就能呼喚碧落天把她傳送回去。區區一個背後的黑影,還不至於把她嚇得驚慌失措。

但就算是人不是鬼,這人能跟著她而不被發覺,輕功絕不會弱。

從影子判斷對方所在位置,是殺手或特種部隊的訓練項目,蘇芒自然做不到。她盯著那人影,慢慢灌了幾口水,忽然將水囊一拋,離弦之箭一般向前疾奔。

這番狂奔受地勢所限,速度並非她的極限,只能說是她能做到的最好,她專挑樹木不多的地方落腳,用眼角的餘光瞥向一旁。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拉開了一段距離,然而無論怎樣極力賓士,他仍遠遠綴著,竟沒被她甩開。

倚天世界中輕功比她好的人屈指可數,她想起原著的某段情節,心中已有成算,恐懼之心盡去,忽地又停了下來,笑道:“堂堂青翼蝠王,裝神弄鬼地嚇唬人,羞不羞啊?”說著轉過身來。

背後空蕩蕩地並無人影,蘇芒嫣然一笑,站在原地不動,片刻之後,只聽樹上一聲冷哼,一個人影飄然而下,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這人是個身穿青袍的男子,容貌算得端正,蘇芒身上是淡青衣裳,他卻是一身深青,便於在這山林中藏身,而他一張臉似乎也帶著淡淡的青色,看起來有些陰森,正是紫白金青四大法王之末,青翼蝠王韋一笑。

他冷冷道:“你到朱武連環莊去做什麼?”

蘇芒自然不可能把真話告訴他,只笑道:“走親戚,不行麼?”

韋一笑冷笑了一下,道:“原來你也是自命俠義的正派中人。”

蘇芒奇道:“就算我是正派中人吧,這又怎麼了?”

韋一笑森然道:“我每天都要吸活人之血,最愛的便是俠義中人的熱血,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你,豈能輕易放過?”

蘇芒早就習慣了江湖中人隨便動手的行事風格,也不囉嗦,抽出腰間長劍,笑道:“好,我便領教下韋蝠王的高招。”

明教的四大法王和五散人都與楊逍有過節,五散人立下誓言,只要楊逍還在,五人便永遠不回光明頂。韋一笑對楊逍也是惡感大於好感,但還沒到五散人那種撕破臉皮的程度,偶爾也會回昆侖山看看。

這次回歸,他碰巧遇到蘇芒,好奇一個少女為何孤身深山跋涉,便跟蹤了她一段時間,沒想到這女子輕功非凡,倘若是昆侖派或朱武連環莊的人,只怕會對明教不利,頓時起了殺心。

明教中人行事隨心所欲,吸小姑娘的血又算得了什麼,所謂“每天要吸活人熱血”,既是真話,也是故意嚇她。可蘇芒在明知他身份的情況下仍敢拔劍應戰,這便大出韋一笑所料。

他卻不知蘇芒此行的目的是九陽真經,不可能容忍一個高手跟隨自己,韋一笑要動手,反而正中她下懷,豈會膽怯退避?

韋一笑身形閃動,猶如鬼魅,須臾間欺身上前,揮掌拍出,正是他賴以成名的絕技寒冰綿掌。他快,蘇芒也絕對不慢,閃身退避,長劍化作數道流光,疾刺他臂上穴道關節。

劍刃未至,寒氣先聲奪人,韋一笑心中微凜,腳下一錯,伸指點向她脈門,只覺勁風中蘊藏著一股柔絲般的力道,纏上了他右臂,他臂上一沉,這一指頓時點偏了。蘇芒劍隨身轉,劍尖仍是指向他右臂上的尺澤、曲澤兩穴。

山中樹影搖曳,似是在觀看這一場劇鬥。

韋一笑趨避如神,神行百變也極擅尋隙躲避,二人交手整整一炷香時間,竟沒有一招能夠攻擊到對手。蘇芒倘若換倚天劍出來,定能出其不意地把韋一笑傷在劍下,但她第一次遇上這種敏捷型對手,好勝心起,竟不願去拿這柄神兵。

韋一笑更是駭然,他真正的武功造詣不及殷天正和謝遜,但天生奇才,苦練出一身神鬼莫測的輕功。即使對手強過他,也多半會因為難以應對他的身法而喪生,更別提他見形勢不妙時便會脫身遠颺,天下間無一人能夠追上,動起手來先立於不敗之地。

按說武學之道,天賦苦修缺一不可,韋一笑心想蘇芒年輕,既然輕功超卓,其他功夫必定稀鬆平常,動起手來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二人頭上同時冒出絲絲白氣,顯見內力運轉到極致,身法也跟著運轉到極致。若是不會武功的人看到他們交手的情景,多半會以為自己白日見鬼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蘇芒無所謂內力消耗,韋一笑卻做不到這麼瀟灑。他多年前練功走火入魔,每次激戰之後,必須飲一次人血,否則全身寒戰,立時凍死。眼見取勝無望,再鬥下去,這痼疾估計會當場發作,他咬了咬牙,老著臉皮大叫道:“且慢!”

蘇芒也不是真想把他怎樣,韋一笑勁力一收,她跟著收劍躍開,笑道:“不是要喝我的血麼?”

然而韋一笑竟不接她的話,青袍鼓起,一聲長嘯,人已在數丈之外,飛步疾奔而去。蘇芒追了幾步,連聲叫道“喂喂喂”,哪還喊得回來,只見那青色的身影好像一隻大蝙蝠,在林中滑行,轉瞬不見。

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不到竟是這麼一個結局,自忖輕功比不上人家,就沒再繼續追趕。

韋一笑戰鬥後要補血的設定她也沒忘,猜到昆侖山中人跡罕至,他不敢久戰,這是狂奔找血源去了。成功找到的話,是那血源倒楣,找不到的話,是韋一笑倒楣。雖然一代高手就此隕落有些可惜,但她可不會認為無辜路人理應為青翼蝠王獻身。

畢竟,挑釁是他先挑釁,她只是應戰而已,韋一笑充好漢死扛到底,難道還能怪到她身上?

蘇芒無奈地搖了搖頭,把長劍收回鞘中,稍稍歇息了一會兒,繼續往朱武連環莊走去。

驚神峰是昆侖山脈中較矮的一座山峰,她一路走來,偶爾能看到人類活動留下的痕跡,不再像幾天前那樣荒野茫茫。

進入驚神峰範圍,再找朱武連環莊就不難了。朱子柳和武三通的後人在南宋滅亡後西遷,按照中原樣式建造房屋,數代經營,已是好大一片家業。昆侖一帶的武林中人、采藥人、捉蛇人,大都知道這兩位莊主英風仁烈,武功高強,是罕見的正人君子。

兩座山莊位於半山峰處,號稱“連環”,實際卻隔得很遠,否則朱九真又怎會因衛璧和武青嬰平日相處而吃醋。

蘇芒手搭涼棚,凝望不遠處的巨樓華廈,路上經一位老采藥人指點,她知道那裡就是朱家莊。那位愛養惡犬的朱九真小姐應當還沒長大,不過就算她長大了,也沒機會遇上張無忌,更沒機會把在殷素素身邊長大的張無忌騙的團團亂轉。

不過朱九真不重要,重要的是九陽真經……

具體的情節已經模糊,她只記得張無忌逃避朱長齡一行人的追捕,寧可跳崖也不肯受人逼問,朱長齡欲令智昏,跟著張無忌跳出崖邊,最終雙雙墜崖,落在一個半空的大石臺上。石台壁上有個洞穴,張無忌鑽了過去,朱長齡卻被狹窄的洞穴擠斷肋骨,在石臺上苦挨數年。

找一個山壁上有洞穴的平臺不難,找萬丈深淵更不難,難的是尋找深淵中臨空的平臺。這件事靠辛苦更靠運氣,急是急不得的。

蘇芒先到朱家莊附近繞了繞,向出門辦事的下人詢問向哪個方向走會遇上峽谷。那人雖覺這問題奇怪,還是給她指了方向。還好正如蘇芒所想,建莊的人考慮到出行方便,選址選的極好,只有一個方向是峽谷死路,其他方向均可下山。

張無忌跑了半夜的路程,她一個時辰便走完了,來到那萬丈峽谷邊上,探頭向下看去,峽谷中風聲呼嘯,深不見底,哪裡看得見有沒有石台。

卷軸上顯示的回歸空間倒計時是五天,她還有五天時間去尋找那只猴子。

蘇芒長長籲了口氣,從空間中取出一卷繩子,一柄短劍。這柄短劍名為“魚腸”,也是赫赫有名的寶劍,是第一次隨機獎勵的獎品,可惜對她毫無用處。她精通的劍法中,唯有胡夫人的紅線劍法適用短劍,而紅線劍法偏偏是其中威力最小的一套。

這柄魚腸劍因此被她束之高閣,直到現在才取出,作為攀岩工具。

她就用這麼簡單的工具,硬著頭皮爬下了這萬丈峭壁。

這一番搜索堪稱見者流淚聞者傷心,蘇芒前一天還吐槽韋一笑像個大蝙蝠,今天自己就蝙蝠般掛在山壁上,青蛙般向前蹦跳著移動,山風勁急,不一會兒就被吹得像個風雞。

“真找不到的話,回去兌換明玉功或者北冥神功吧。”

蘇芒不好意思吐槽自己,如此地自我安慰著。每種內功持續練下去都會達到巔峰,這一點得到了碧落天的驗證,然而內功之間也有區別,價格差距更是極大,她猜想所謂的“等級”就是內功達到瓶頸時的等級,所以九陽神功作為一個七級內功,當然要比只有五級的紫霞功容易突破。

她在招式方面有自己的心得領悟,內功方面卻常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張三豐所創太極功更像是運功的竅訣法門,本身就需要深厚內力的支援,所謂四兩撥千斤,當然不可能真的四兩撥千斤,那得自身先有千斤之力,才能打出舉重若輕的效果。

劍招可以自創,劍意可以領悟,內功方面嘛……還是別幻想自己是達摩在世,黃裳複生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滑過,蘇芒默默蠕動著。她也不知道是練內功比較枯燥還是找東西比較枯燥,只知道如果神行百變的等級還能上升的話,現在熟練度肯定會漲的飛快。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四個時辰……八個時辰……

十六個小時過去,朝陽破雲而出,她找了整整一夜,胳膊開始發顫,幾乎無法再堅持下去。以旅行者或者攝影師的視角來看,她周圍的風景當真美不勝收,只有高空攝影才能拍到這種奇峻壯麗的景色,但在蘇芒看來,這真是殺千刀的驚險。

上去休息一會兒吧,或者乾脆去朱家莊借宿一宿?

攀登峭壁需要大量體力,她極有可能在疲憊狀態下失手,然後一邊墜落一邊大喊“送我回去”。這種窘境一想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慄,還是不要以身相試的好。

然而,正在她準備攀回崖上的時候,身下忽然出現一片黑影,定睛一看,那正是一個十餘丈方圓的大石台。

石台離她尚有七八丈距離,蘇芒毫不猶豫改換方向,向下方攀去,不多時便落在石臺上。她下落過程中看到石臺上似乎躺著一個人,此時再仔細看,不但真的是人,還是個最近才見過的熟人。

此人一身青衣,面色慘白,直挺挺地躺著,正是青翼蝠王韋一笑。

難道沒找到吸血對象,摔下來死掉了?

蘇芒暗自嘀咕著,走上前去,蹲下身捏了捏他,觸手肌肉僵直冰冷,的確很像死人。她又裝模作樣搭了一下他的脈搏,只覺脈搏極細極弱,過很久才跳動一下。

朱家莊就在不遠的地方,不太可能找不到活人。那麼,是有神秘高手潛藏在附近,把吸完了血神完氣足的青翼蝠王扔了下來嗎?

蘇芒抬頭,望著崖頂,這其實是一片接近垂直的峭壁,就算是她,沒有魚腸劍和繩索的幫助也很難下到這裡。要是上面突然爬下一個什麼東西來,那還真是挺可怕的。

她也顧不上思考誰是兇手,游目四顧,心下當即狂喜。左邊的山壁有個洞穴,大小足夠一個人爬入,張無忌擠進去的時候才十四歲,但女性身體比男性柔軟,倚天劍削石頭如切豆腐,她總不至於卡在裡面。

至於韋一笑……

蘇芒頗為憐憫地看了他一眼,他身上沒有外傷,內傷很重,她不是胡青牛,想救人的話只能靠靈丹妙藥。她救俞岱岩多半是看在張無忌的份上,韋一笑和她非親非故,非友非敵,她怎肯浪費自己的藥?

但她決定在找到真經後回到這裡,若韋一笑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她便試著相救,若不能,此地山高水遠,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葬身之地。

心意既定,她毫不猶豫地爬進了那狹窄的山洞,山洞約莫百米長度,最狹窄的地方幾乎把她擠成了香腸,但她還是咬牙擠了過去。

山洞那一端果然是個花團錦簇的翠谷,氣溫溫和宜人,遍地花草,四周山峰直沖雲霄,與洞外的寒冷乾燥形成鮮明的對比。這種封閉生態系統看上去美好,卻很難維持平衡,按照金庸的設定,過不了幾年就會出現食草動物數量大爆發,野草被吃的一乾二淨,然後全體餓死的慘劇。

也許這裡的山羊和猴子都不孕不育也未可知,蘇芒一邊吐槽,一邊四處查看環境。

她重視找到目標地點的難度,卻忽略了找到那只大白猴子的難度。谷底面積很大,她折了根帶鮮果的樹枝拿在手裡,強忍疲倦,慢慢向前走著。

托這個封閉的生態系統的福,她跟著猴子的蹤跡前行,悉心找猴子多的地方,轉悠了幾個小時,便看到前方的巨石上盤踞著一隻體型極大的白猿。這白猿儼然山谷之王,身邊群猴環繞,呲牙咧嘴地看著她,頗有敵意。

“給你治病,換你肚子上的經書,是個好交易吧。”

蘇芒記得這白猿頗有靈性,也不去主動挑釁人家,伸手向它一指,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白猿躍下巨石,肚子上果然有一塊血肉模糊的地方,看起來像個大瘡。

哄人不難,哄猴子更不難,蘇芒不清楚它領會了自己的幾分意思,但它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按照她的意思躺了下來。她又收集了一堆枯枝,拿出火摺子點火,將魚腸劍的劍鋒在火上燒紅放涼,這才動手割線,慢慢掀開它肚腹表層的肌肉。

它肚子裡面,也果然縫著一個包著東西的油布包。


第19章 第十九章

蘇芒身上不僅只有靈丹妙藥,還有普通的金創藥、解毒藥、醫治跌打損傷的膏藥,都是從各個世界裡搜集來的,只不過不會在物品欄裡顯示而已。

她把白猿的手術創口清洗乾淨,敷了一層厚厚的金創藥,拍了拍它道:“好了,癒合情況要看你的造化,書我可拿走了哦。”

油布包裡是四本梵文經書,經文間密密麻麻地以漢字寫滿了內功心法。蘇芒隨便翻了一下,把它扔進空間,再拉開卷軸看的時候,物品那裡果然多了個“九陽真經全本”。

從胡青牛那裡謄抄得來的醫經也顯示為“胡青牛醫經全本”。

梅超風只有九陰真經下卷,而且是刺字在人皮上的噁心版本,所以是“九陰真經殘卷”。九陽真經和醫經則是真正的原本,沒有理由被碧落天克扣。

蘇芒心頭泛上喜意,要不是白猿還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她簡直想和它手把手跳起歡樂的舞蹈。

她從胡夫人那裡學到紅線劍法的五招,從袁承志那裡學到金蛇遊身掌,從天山黃龍洞裡找到反天山劍法的全套劍譜,從張三豐那裡學到太極功。其中反天山劍法也被鑒定為全本,可以不消耗生存點數進行兌換及強化,殘卷半價,全本免費,這是被碧落天親口承認的優惠。

這一趟稱得上大豐收,她自然為之精神一振,可是大功一旦告成,二十多個小時不眠不休的疲倦立刻鋪天蓋地地席捲了她的意識。

乾脆不管韋一笑,先在這裡睡一覺算了……

韋一笑的傷勢難以拖延,在此關鍵時刻,蘇芒充分表現出了武者應有的意志力,堅韌不拔地原路返回,再次把自己擠成香腸,返回那巨大的石台。

她仰面向上看去,山壁接近垂直,觸手滑溜,韋一笑的輕功比她略勝一籌,連她都能爬上爬下,韋一笑也不應該有問題,如果……如果他是一隻健康的蝠王的話。

蘇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救他,她只知道,若任憑韋一笑死在這裡,那她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良心上過不去。而且,她已掐斷了張無忌的明教教主之路,明教很有可能會因為選不出合適的教主而一蹶不振。如今她出手救援韋一笑,也算是稍稍彌補下劇情改變的糟糕後果。

她把僵硬的韋一笑提起來,湊合著擺成盤膝正坐的姿勢,自己在他背後坐下,伸手貼在他後心靈台穴上,緩緩將紫霞真氣輸了進去。

韋一笑體內的真氣流動完全停滯,簡直是一塊堅冰,他的絕招既然是寒冰綿掌,內息冰寒是理所當然的事,但蘇芒卻覺得有一部分真氣並非他本身所有,而是被人打傷後無法化解,滯留體內。

是誰?是成昆的幻陰指,還是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

蘇芒心中想著張三豐的指點,將紫霞真氣按太極之勢流轉,如雲如霞,如絲如卷,一點點化解著那異種真氣。過了許久,韋一笑一陣顫抖,醒了過來,她已是汗透重衣。

此地上下懸空,青翼蝠王茫然四顧,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有人相救自己。恩人坐在背後,不知道容貌身份,他只得一邊打寒顫一邊道:“多謝恩公。”

蘇芒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叫我恩公,不太妥當吧?”

韋一笑重重哆嗦了一下,他當然還記得蘇芒的聲音,自己和這女子沒有交情只有過節,她出手相救是何居心?

只聽蘇芒問道:“是誰打傷了你?還是你那毛病發作,自己掉下來的?”

其實此事說來話長,蘇芒帶著張無忌逃跑之後,鶴筆翁對屠龍刀仍不死心。張三豐百歲壽辰後,張翠山眼見平日裡交好的門派個個逼上門來詢問謝遜的下落,連累師門兄弟,也沒什麼臉面縱橫江湖行俠仗義,和妻兒安心待在武當山上,一心精研本門武功。

如此一來,鶴筆翁衡量風險,毅然在得罪張三豐和得罪蘇芒之間選擇了得罪蘇芒。那時許多門派都在打聽一個姓蘇的單身美貌女客的下落,她的行蹤並不難找,只是她輕功過人,又不在路上耽擱,幾乎沒有人跟得上罷了。

鶴筆翁一路追著蘇芒來到昆侖,他的師門百損門就在青海,占了地勢之便,總算跟了上來,隨她進入昆侖山。說來也是湊巧,驚神峰上,韋一笑恰好擒獲了朱武連環莊的一個婢女,生吸了她的血恢復元氣,要走的時候與鶴筆翁撞個正著。

二人言語不和,動起手來,韋一笑實力不及鶴筆翁,中了一記玄冥神掌,逃走時碰上萬丈懸崖,不得已攀在岩壁上藏身。然而劇鬥之後,他的痼疾再次發作,摔下岩壁,落在石臺上未死。

鶴筆翁的目標本不是他,若非他和鶴筆翁先交過了手,時間岔開,蘇芒只怕沒有機會去那個小谷中拿取九陽真經。

這些前情韋一笑當然不知,簡單說了幾句,表示這是玄冥神掌和寒冰綿掌的雙重傷勢。

張無忌中玄冥神掌,只有修習九陽真經方能化解,但他是個武藝低微的孩子,韋一笑不可能如此不濟,如果寒冰綿掌的隱患解除,假以時日,他完全可以自行療傷。

蘇芒的臉色黑了下來,冷冷道:“你是說,必須得找個活人讓你吸血才行?吸猴子的行不行?”

韋一笑苦笑道:“若是有用,難道我願意喝人血麼?”

蘇芒笑道:“我看你喝得也挺高興嘛。”

眼下只有兩個活人,一個是她,一個是韋一笑,去朱家莊抓人也容易,可莊子裡的下人婢女做錯了什麼,要被韋一笑吸血而死?韋一笑武功是高,他的命卻不見得比不會武功的人貴重。

至於找個罪大惡極的人……此地天高人遠,鶴筆翁倒不失為一個好選擇,可惜她真未必是人家的對手。

她歎了口氣,問道:“你吸血定要把人活活吸乾嗎?”

原著中韋一笑每吸人血,必定把那人血液吸乾,看來這內傷對血量有很大的需求。其實以明教法王的武功權勢,每次多找幾個人做血源,既不必殺傷人命,又能獲得足夠的鮮血,不知韋一笑為何寧可背負吸血惡魔之名也不願這麼做。

韋一笑道:“這倒不必,只不過被我吸血的人多半是我的對頭,索性咬死乾淨,難道還留著他找我報仇?”

蘇芒心下一鬆,猛地撤掌站了起來,冷冷道:“算你走運,我帶你去朱家莊抓幾個人。可你若吸死任何一個,別怪我不客氣。”

韋一笑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少女威脅,感覺竟是新鮮大於惱怒,何況蘇芒是他救命恩人,青翼蝠王再怎麼陰毒古怪,也難以對恩人無禮,喘息幾下,道:“你我萍水相逢,為何……為何要這樣費心?”

按蘇芒的脾氣,別說一個大活人,就算一隻狗凍僵在這裡她一樣會救。不過話當然不能這麼說,她冷冷道:“我不喜歡半途而廢,做好人總要做到底,否則不如不做。”

韋一笑勉力哈哈一笑,笑道:“既然好人做到底,何不讓我吸了你的血,免得你奔波辛苦……”

這句話自然是說笑,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和這一手掌控自己生死的少女說笑。萬一蘇芒著惱,將他扔在這裡,韋一笑就要被變成一隻被活活凍死的蝙蝠了,但是話到口邊,竟然忍耐不住。

蘇芒倒也沒惱,淡然道:“本來有這個打算,卻怕你吸了我的血再殺了我。明教中人的劣跡我也不是第一次聽到,當我傻麼?”

她不再和他閒聊,又取出繩子,把韋一笑捆在背後,一縱身扒住了山壁,艱難地向上爬去。

韋一笑輕功舉世無雙,體重當然輕得很,可他畢竟是個成年男子,這一番辛苦比之前更甚。好不容易上去,再奔赴朱家莊抓了兩個下人,韋一笑還沒怎麼著,蘇芒反倒成了一副馬上要猝死的模樣。

韋一笑說話算話,沒傷那兩人性命,寒毒被活人之血抑制住了,雖說身上還有玄冥神掌造成的內傷,但已無性命之險。

好人做到底,此刻已經到底。離強制回歸還有接近四天的時間,聽韋一笑所言,鶴筆翁很可能還在附近,萬一遇上,以她現在的狀態必然討不了好,但是四天時間就此浪費也很可惜,

強化後的武功仍然得自己練,她一向珍惜可以用來練級的時間,再怎麼疲累也不想放棄。兩相權衡之後,她默默返回石台,鑽進洞穴,回到了那個山谷,毫無形象地倒在草地上睡著了。

“輪回者羈留時間消耗完畢,將強制返回,倒計時:十,九……”

四天過去,隨著冰冷的提示聲音,她身上微光一閃,一陣眩暈,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變成了熟悉的環境,已是身處碧落天的浮空小島上。

因為害怕時間不夠,所以不眠不休地像壁虎一樣掛在山壁上搜尋,想想就覺得慘烈,結果加上救人還有好幾天的空餘。這事兒想起來很傻,卻也是無奈之舉。她又不是張無忌,沒有主角光環,除了這種笨辦法之外更無他法,能夠找到目標已是撞了大運,焉敢抱怨?

她無意識地在空蕩蕩的肚子上按了一下,“我餓了,魚香肉絲不要肉,蔥烤大排不要蔥,白米粥不要米。”

“……”

就知道不會有任何回應……蘇芒悻悻向住所走去,“開玩笑的,魚香肉絲蔥烤大排白米粥,還要可樂,無糖可樂。”


即使是武俠世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也不怎麼樣,那家店賣的饅頭還摻著麩皮呢。她先吃了一路乾糧,在山谷中的時候又塞了一肚子水果,早就盼著回來換換口味了。

碧落天在生活物品方面並不小氣,想要任何東西都可以,只要在心中默念,索取的東西便會出現在房屋裡。如果有朝一日能夠離開,她唯一可能懷念的就是生活上的方便。

但它也就在生活物品上大方,不愁衣食住行,其他的卻是要啥啥沒有,連首飾都不提供,可能是防止她用倒賣來賺錢。這也就算了,她每次都會哀求碧落天給她提供一些武俠小說,以便為未來做準備,然而所有的哀求都石沉大海,那個不知是人工智慧還是資料庫的聲音毫無反應。

屋裡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她要的食物,蘇芒拿起可樂,晃了晃又放下,轉而把卷軸喚了出來。

這一次,經歷的世界那裡多了一個“倚天屠龍記”。


第20章 第二十章

輪回之始,蘇芒其實非常抵觸進入輪回世界,就算這條命是人家白送的,她也珍惜得很,很不願意冒著完不成任務的風險被抹殺。可她慢慢發現,比起安全的碧落天,她寧可待在輪回世界。

原因無他,碧落天裡只有她一個生靈,連螞蟻都找不到,看似生機勃勃,實則一片死寂。

她不怕露宿野外,不怕趕夜路,不怕半夜被人吵醒,卻很害怕在碧落天裡聽到敲門聲。最可怕的事情是孤獨,也是未知。

好在只有十天而已,而且不回碧落天,又要如何進行新的兌換?

蘇芒纖細的手指在卷軸上輕輕滑動,準確地查詢並點選了九陽真經。兌換果然免費,她毫不猶豫做出了肯定的回答,讓碧落天把這部有名的內功強化到自己身上。

內功與武學不同,基礎可以疊加,五級的紫霞功對應四級九陽功,所以強化完畢,她的九陽神功等級是四級,不是一級。蘇芒看著顯示不滿的熟練度,大大鬆了口氣,內功修煉枯燥無比,只要熟練度能上漲,她也不怎麼在意這門內功多難修煉。

繼九陽之後,是醫經和毒經,這兩者必須同時兌換,蘇芒只有醫經全本,盛惠一萬生存點。這種旁門左道的書籍價格絲毫不輸給上等武學秘笈,她也是從小看著武俠小說長大的好青年,自然理解醫術毒術對生存的重要意義。

其實她還看好了一本苗疆蠱術,只是囊中羞澀,兼顧不得,便爽快地換了醫毒套裝。

醫術和毒術並沒有等級之分,學會了就是學會了,所謂的自動學習,就是強行灌輸大量知識,一想毒物的名字或病人的傷勢,便會自動想起全部資料和解毒方法,當真方便無比。

兌換之後,還剩一萬八千生存點和六十多萬兩銀子。

蘇芒托腮不語,兌換列表在她手下飛快翻動著,但她並沒有兌換任何一項。

“我可不可以回到曾經的輪回世界?”

“可以,返回輪回世界被視為挑戰,你可以選擇你需要的時間點,進入後照常發佈強制任務,任務難度為正常難度的雙倍,依次疊加。第四次進入過往輪回世界時,任務難度將提升至不可能完成的程度。”

蘇芒微微一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能舉個例子嗎?”

“以倚天屠龍記世界為例,第四次進入時,你有可能獲得一月內推翻元朝統治,建立新帝國的任務。”

蘇芒無話可說,這的確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個月時間還不夠複習高考,遑論建立帝國。

“但是,”碧落天用了一個轉折詞,“這種任務失敗後不是直接抹殺,而是扣除相應生存點數,如果生存點數被扣到負數,才會抹殺。”

這倒是一個好消息……

“我有沒有可能事先知道下一個輪回世界?”

“沒有,輪回世界是傳送時隨機決定,和支線任務的隨機獎勵一樣,不能選擇也不會重複。”

“那麼任務的設置呢?也是隨機決定?還是有一定的傾向性?”

她早就有所猜測了,任務的發佈看起來隨機,但難度都和她自身實力有著一定程度的平衡,即使是擊殺裘千仞這種看起來棘手的任務,也絕非不可完成。每個任務都似乎是在有意識地引導著她去取得劇情道具,而剛才說的“可以選擇時間點”更加深了她的肯定。

“是隨機決定,但難度會根據你的資料進行調整,也不會發佈偏離劇情太遠的任務,挑戰世界的任務則不受限制。”

“那麼強制任務失去前置條件的話,我也會被抹殺嗎?我是說……比如讓我去解救什麼人,但那人在我到達之前就死了呢?”

“不會,會重新發佈強制任務,雙倍難度,但這種情況幾乎不會發生。”

蘇芒慢慢地看著那些神功絕學,奇珍異寶,她讀過的武俠小說並不太多,但是每本書裡的武功和物品都能在這個資料庫中找到。

碧落天究竟是什麼地方?建造者又是什麼人?

“能不能把你的目的告訴我?你曾經說過,只要達到破碎虛空的境界就可回到現實,可我已經死了,復活一個死人很困難吧,那我回到現實之後,需要為你做什麼?”

她沒有得到回答,也無從判斷對方到底是不想告訴她,還是真的沒有答案。“破碎虛空”這四個字是回歸現實的鑰匙,讓她一度腹誹這地方是黃易開的,不過破碎虛空的確可以肉身得道,超越時空,這一點她並不懷疑。

她懷疑的是自己究竟能否達到這個境界。實力越強,接到的任務就越危險,何況破碎虛空還要看悟性運氣,她真的可以在被抹殺之前成功麼?

“還有沒有……像我這樣的人?”

她問得相當隱晦,然而碧落天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但這個空間裡只有你。輪回者的相遇也是隨機發生,概率很小,然而一旦發生,多數情況下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這麼重要的資訊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你之前並未詢問。”

“……”

殺人嗎?不是殺劇情角色,而是殺和自己一樣,來自同一個世界的人,儘管概率很小,也不是沒有可能發生。

蘇芒想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所謂劇情角色,也是活生生的人,已經殺了這麼多人,再因為“來自同一個世界”而矯情就太難看了。何況不死不休只是多數情況,總還有例外,別人的實力應該也不輸給自己,真遇上還不知道有沒有反抗能力呢,何必現在操心。

“要不要換?”

她的指尖懸停在太極劍上,臉上露出苦惱的神色。資料庫裡並沒有“太極功”,只有太極拳劍,當然,學會了太極劍自然能同時學到太極心法,但……值得嗎?

她的腦子裡出現了兩個小人,一個叫貪多嚼不爛,一個叫技多不壓身,她冷眼旁觀它們爭鬥了一陣,輕聲道:“既然分不出勝負,那就先放著吧。”

每個輪回世界裡能拿到的生存點有限,先放著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說什麼天下武功練到極致都是殊途同歸,就算這是真話,把紅線劍法練到極致要費多少力氣?

她學會的劍法其實並不少,紅線劍法輕靈巧妙,冰川劍法變幻無方,反天山劍法奇詭狠辣,清風十三式卻講究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四種劍法氣質風格迥異,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只能說碧落天的確大能。

獨孤求敗的獨孤九劍,燕十三的奪命十三劍,浪翻雲的覆雨劍,劍聖的聖靈劍法……在這些絕代劍客的絕技襯托下,太極劍都被比了下去。與其兌換一堆略次一等的劍法先用著,等自己哪天突然開竅飛升,還不如攢點生存點走捷徑。

“你有實體嗎?總做心靈交流怪瘮人的,光球也行啊。”

“……”

蘇芒撇撇嘴,放棄了閒聊的企圖,再拉開人物面板看看,發現卷軸顯示有個隨機獎勵尚未打開。不管完成多少支線任務,隨機獎勵只有一次,她也不囉嗦,直接選擇了打開。

“你從隨機禮包中獲得武器冰魄寒光劍。”

“冰魄寒光劍:尼泊爾公主華玉采萬載冰魄所鑄之劍,通體透明,耀眼生輝,劍身寒氣凌然,等閒人無法近身。”

“……”

有那麼一瞬間,她懷疑這是因為自己得罪了碧落天,才抽取到這麼一個獎勵。第一次抽到魚腸短劍已經很倒楣了,居然又來了一把。倚天劍的鋒利已是世上罕有,冰魄寒光劍雖也是武林異寶,比之倚天還是要差上一籌,既有倚天,要它何用?

蘇芒握上冰魄劍的劍柄,試了幾下。這本是配合冰川劍法使用的寶劍,輕重大小無不趁手,透明的劍身又如水晶一般,極是漂亮,竟讓她捨不得就此束之高閣。她思考了一會兒,終於把腰上佩著的普通長劍解下,換了冰魄劍上去。

主意既定,也沒有新學到什麼武功,蘇芒便沉下心來,再一次投身於練級的偉大事業。

倚天屠龍記中最值錢的九陽真經已經到手,大可不必再回去。乾坤大挪移雖好,搶起來大卻有風險,她跟張三豐學了以柔克剛,以靜制動的法門,對這門神功也不太上心了。

幾套劍法幾乎都已練滿,蘇芒一鼓作氣地全部練了上去,然後是龍爪擒拿手和飛絮勁。龍爪擒拿手也是高達七層的武功,好不容易練完,再將九陽神功沖到第六層,下一次的輪回時間已到,大伏魔拳和毒龍鞭只好再放一放。

“還有一個問題,”蘇芒臨行前不死心地問道,“我知道一個空間裡只有一個輪回者,所以只要我在,就不可能出現第二個人,但劇情人物可不可以進入碧落天?”

碧落天給出的回答頗令她惱火,“可以,如果某個劇情人物擊殺了你,他可以繼承你的一切,包括輪回者身份,自願選擇到這裡來。不過,相信你想知道的不是這件事。”

蘇芒本來秀麗的瓜子臉拉得比驢子還長,“當然不是!”

“那也是可以的,”不管她表露出怎樣的情緒,回答她的聲音永遠毫無感情,“等你的資料達到要求,回到這裡時就會得到相應的說明。”

“……還有什麼我應該知道,卻沒有問過的重要資訊嗎?”

“……”

“我懂了,直接傳送吧。”

“進入世界:神州奇俠。強制任務:護送蕭秋水。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完成後,自動接取下一個強制任務,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神州奇俠】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神州奇俠?蕭秋水?”

蘇芒站在防護罩裡,雙眉緊蹙,外面細雨濛濛,青山綠水,乃是個景色寧靜怡人的小鎮,她卻視若無睹。她最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是一個她完全不瞭解的世界。

蕭秋水這個名字她聽過,似乎是和郭靖、張丹楓等人同等級的大俠,所以“護送蕭秋水”這個任務,就是讓她去護送劇情主角嗎?

但她並不知道蕭秋水是什麼身份,長什麼模樣,大俠一般分為成長期少俠和成熟期大俠,既然要她護送,現在的蕭秋水多半還是個少俠,這就更難找了。

她皺著眉喚出卷軸,試圖從其中找出一點提示資訊。然而她立刻發現,強制任務的文字下方,前所未有地出現了一個列表,一個名叫“權力幫”的幫派成員列表。

她顧不得吐槽這是什麼破名字,忙忙看了下去。

列表並未給她提供太多解釋,只有一堆名字而已。權力幫幫主是李沉舟,與幫主夫人趙師容,總管柳隨風合稱三巨頭。其下有八大天王,分別為刀王、劍王、火王、水王、鬼王、藥王、人王和蛇王。八大天王之下,尚有十九護法神君,號稱“九天十地,十九神魔”。

這十九人的稱號更加慘烈,百毒神魔、無名神魔、神拳天魔、一洞神魔、鐵腕神魔、三絕劍魔、長刀神魔、絕滅神魔、瘟疫人魔、血影僧魔、飛刀狼魔、獨腳神魔、千手神魔、快刀地魔、飛腿天魔、鐵騎神魔、無影神魔、暗殺神魔、佛口神魔……

“……這都是些什麼破名字。”蘇芒終於忍不住喃喃道。

二十多個名字鑲嵌在卷軸上,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唯有三巨頭顯示出了姓名,其他人只有稱號。她也不明白這是讓自己去招惹還是別去招惹,沉吟一陣之後,決定暫時置之不理。

強制任務畢竟與權力幫無關,在找到蕭秋水之前,沒有必要多事。

光顧著看名字,竟忘記劇情即將開始,她將卷軸收起的一刻,防護罩恰好消失,雨絲飄拂而下,沾濕了她的頭髮和衣服,把她嚇了一跳。她望了一圈,見四下無人,不遠處有一座酒樓,便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

酒樓和客棧一向是打聽消息的好地方,由經驗推斷,她和護送目標的距離不會太遠,所以蕭秋水應該就在這個小鎮上。

時已近黃昏,蘇芒挾著雨絲踏進酒樓,看著空蕩蕩的大堂,心裡不禁一沉。

小二迎上來,一見是這麼一個如丁香般結著憂愁的姑娘,連忙笑道:“不是飯點兒,又下雨,所以客人不多,不過本店是秭歸的幾十年老店,客人都在樓上吃酒看風景。”

蘇芒跟著他走上二樓,客人果然不多,偌大的一個二樓上,只有四桌客人——四個青年,三條大漢,一個老人,一個青年。那四個青年在吃飯,剩下的人卻都在喝悶酒,看見她上來,九個人合計十八隻眼睛都望向她。

蘇芒略感尷尬,心想反正也要打聽消息,不如先在這裡坐坐,便道:“我不吃飯也不喝酒,給我上壺茶,幾碟點心。別走……我還有件事要打聽,這裡是什麼地方?”

小二的笑容一僵,“是湖北秭歸,屈夫子的故里。”

蘇芒一時也想不起來屈夫子是誰,又問:“那這附近是不是有一位名叫蕭秋水的……客官?”

旁邊桌上四個青年的說笑聲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另一張桌子上獨坐的青年看似紋絲不動,一雙眼睛亦如針紮般向她身上紮來,要是蘇芒修為弱一點兒,難免就會忽略他的動作。

蘇芒心知有異,那同行的四人還好,不過是疑惑不解,獨坐青年望過來的這一眼中卻帶著殺機。這五位說是青年,其實也不過是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年紀不見得比她大,難道這位蕭秋水蕭大俠惡名遠揚,很招人恨不成?

小二猶在答著,“不曾聽說,若是外地客官,小的就不知道了。”

四人中為首的青年忽然站了起來,大踏步向她走來,拱了拱手道:“姑娘是誰?找蕭秋水有什麼事?”

蘇芒沒想到打聽消息這麼容易,有些手足無措,笑道:“自然有事,不過不方便跟外人說。”

他的桌上傳來憋著氣的悶笑聲,聲音極低,那青年面色不動,笑道:“我可不是外人,姑娘跟我說了罷。”

這句話像是佔便宜,蘇芒從來不怕這種意存不良的登徒子,借著桌子的掩飾,右手輕輕搭到了劍柄上,笑道:“閣下是蕭秋水的什麼人?”

悶笑聲更大了,那青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先回頭瞪了一眼,才又笑道,“在下便是蕭秋水,姑娘究竟有什麼事?”

他與三個結義兄弟正笑談風雲,躊躇滿志,準備對付權力幫的走狗,這姑娘卻冒雨走進酒樓,向小二打聽蕭秋水。

他很確定自己不認識她,甚至沒見過她,這麼一個青衣佩劍,清麗如畫的姑娘,任誰見了都很難忘記,他並不例外。而她當然也不認識自己,否則怎會對面不相識。

蕭秋水從不是藏頭露尾之輩,立刻挺身站起,承認身份。可是他坦承之後,對面的姑娘卻陡然變成了木偶,眼睛睜得大大的,面露尷尬之色。

“目標角色身份確定,強制任務開始,失敗條件:與蕭秋水之間的距離超過五百米,或蕭秋水死亡。”

蘇芒鬆了口氣,五百米就是一裡,這倒是個很寬鬆的條件,難辦的是蕭秋水本人。打探消息被正主撞上,本就尷尬,她對這個世界又一無所知,尷尬之下,竟找不出一個好理由回答他。

正當她搜腸刮肚的時候,黃昏已至,異變突生!

那獨坐少年突然扔杯抽劍,越桌而起,劍若靈蛇,直刺蕭秋水背心,劍尖竟比劍風先至。那兩桌上的三條大漢和一個老人也同時跳起發難,撲向還在旁邊說笑的蕭秋水的三名同伴。

這一劍發動的雖快,卻沒能逃過蘇芒的眼睛,她自那少年露出殺意時便一直留意著他,蕭秋水站在對面,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卻看到地上少年的黑影如索命惡鬼般直撲過來。

蕭秋水的武功不是很好,懵懂無知,還在含笑等著她的回答,蘇芒叫道:“小心!”左手探出,抓住他胳膊,一拖一翻,硬是把他摔到了一旁,右手冰魄劍離鞘,幽光亂竄,在對手劍勢將盡未盡時挺劍迎了上去。

這少年劍術已經登堂入室,動手的機會也是精准無比,美人當前,蕭秋水難免有些懈怠,又是背對著他,若非蘇芒見機得快,這一劍定能深深刺進蕭秋水後心。

少年眼睜睜地看著英雄被摔成了個四仰八叉,美人手中拿著一柄水晶般的長劍,不緊不慢地向前一架,他力道已經使足,收勢不及,雙劍相碰,他手中長劍脆然兩斷。

這女子架招的時機和他殺人的時機一樣精彩,若是存心為之,必是一位劍道高手。

虧他根基打的不錯,如此劣勢之下,尚能避過蘇芒後招,向身後窗戶飛退,眼見就要衝出窗外,忽地面色大變,不退反進。

一柄雪亮的飛刀自他身後破空而過,將他迫回室中。

蘇芒隔了一張桌子,後招遞的慢了,正準備跳出去追趕,這柄飛刀卻省了她的力氣。她向旁邊掃了一眼,發現出手的是蕭秋水同伴中最斯文溫柔的那一位,剩下的兩個人一個是瘦長的高個子,一個是用劍的白面書生,以二打四,亦是占盡上風。

蕭秋水已從地上一躍而起,蘇芒情急中用了全力,他摔得著實不輕,又不好和救命恩人計較,只望定那少年,苦笑道:“你是‘兇手’?”

那少年淡淡道:“不錯,若非這女子多事,你如今已是個死人。”

蘇芒冷冷道:“若非我不想多事,你如今已是個死人。”

少年面容一滯,蕭秋水望向蘇芒,苦笑道:“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這是蕭某人的私人恩怨,還請姑娘……”

蘇芒聽他說兇手什麼的,也猜是私人恩怨,遂把冰魄劍收回,點了點頭道:“的確是我多事了,蕭公子請。”

此時他同伴那邊戰局勝負已定,四個對手均被打倒在地,性命倒還都在。包括出手最狠辣的少年在內,這些人的功夫在她眼中實在有些不夠看,料想蕭秋水也不會如何高強,也不知道需不需要自己出手援助。

少年人難免年輕氣盛,兩個人互相嗆了幾句,場面話交代過,立刻動起手來,用的卻不是劍,而是拳腳功夫。

蘇芒一見他們出手,輕輕咦了一聲。這兩位的拳腳功夫也沒有太大看頭,但那少年五指如鉤,沉猛威實,竟和龍爪擒拿手的風格有些相似,好似少林門下。

她心念電轉,卻見蕭秋水那個發出飛刀阻攔兇手逃走的同伴走了過來,細聲道:“四川蜀中,唐家唐柔,姑娘怎麼稱呼?”

他飛刀出手非凡,說話卻又細又柔,有點像個姑娘。蘇芒想起無論在哪部作品裡,蜀中唐門都以暗器與毒物稱雄江湖,忍不住認真看了他幾眼,笑道:“我姓蘇,蘇芒。”

另外兩個人也開口了,白面書生道:“南海劍派,鄧玉函。”高個子道:“左丘世家,左丘超然。”

唐柔向場中一指,道:“那就是我們的結義大哥,浣花劍派蕭秋水。”

蘇芒苦笑道:“這個我已經知道了。”

她一向不太喜歡自以為豪俠的人,唐柔氣質溫文,反而讓她生出好感。雙方閒聊幾句,蘇芒索性旁敲側擊地問起自己需要瞭解的事情,只間或向激鬥的兩人望一眼。

原來那個“兇手”並非她想像中的,某樁慘案的兇手,而是效力於權力幫“鐵腕神魔”麾下的殺手。

蕭秋水四人金蘭結義,合稱“錦江四兄弟”,本擬前去臥龍崗拜祭諸葛亮故居,走到秭歸這裡,路見不平,得罪了鐵腕神魔的手下,“兇手”便被派來刺殺蕭秋水。

作為一個隻住過錦江之星的人,蘇芒也不太好對“錦江四兄弟”的名號進行評點。但是唐柔話裡話外透露出一條資訊,讓她很是在意——權力幫是當世第一大幫,名震天下,名揚九州,可怕的不得了,十九人魔的名頭拿出去就能嚇死一大批人。

他們睚眥必報,蘇芒今日偏幫蕭秋水,日後很可能脫不了關係。

唐柔仍是溫文爾雅地笑著,“姑娘找我們老大究竟有什麼事情?可是浣花劍派的舊識?”

蘇芒眼見當真沒有時間供她虛構理由,靈機一動,昧著良心道:“這是因為……我和權力幫也是不死不休的死敵……”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錦江西郊,浣花溪畔浣花劍廬。

掌門人蕭西樓和夫人孫慧珊坐在正廳上,任憑小兒子蕭秋水站在面前,把這次出門惹下的禍端,一句一句地講給他們聽。他們臉上的神情很是高深莫測,卻幾乎沒有插過話。

“是……我們殺了十九人魔中的鐵腕人魔傅天義,然後路上又殺了血影僧魔,他一心要報殺徒之仇,我們也沒有辦法……”

蕭秋水身旁站著唐柔、鄧玉函和左丘超然,個個帶傷,大義凜然地站在蕭氏夫婦面前。他們是蕭秋水的結義兄弟,也是蕭西樓的子侄輩,自然有難同當。

蕭秋水停頓一下,看看父母的臉色,豁出去似地指向站的離他最遠,身佩長劍,容貌斯文清麗的少女,大聲道:“這是我們新認識的好朋友,蘇芒蘇姑娘。她殺了佛口人魔梁消暑和暗殺人魔戚常戚,還有飛刀狼魔沙千燈也是被她逐走的,若不是她,孩兒今日就回不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唰唰移到蘇芒蘇姑娘身上。

蘇芒左臂上還纏著繃帶,向蕭西樓和孫慧珊露出一個她能露出來的最甜美的笑容。

如果按最後一擊來算,這四個神魔全都死在她劍下,因為她的任務是護送蕭秋水,所以每次都匆忙搶殺敵人,希望能把權力幫的仇恨吸引到自己身上。但是蕭秋水又怎麼可能讓她背負這黑鍋,對外的說法還是該誰殺的就是誰殺的。

她不怕權力幫,卻很怕浣花劍派的掌門人為避禍把她驅逐出去。護送蕭秋水的任務尚未完成,萬一人家開口趕人,她難道要死賴在蕭秋水身邊?

“不怕權力幫”這個說法看似初生牛犢不怕虎,她卻是真的不怕。

在她看來,所謂的天下第一大幫,最多不就是少林丐幫青衣樓那樣子?得罪他們的確很難辦,可也沒必要如喪考妣。

何況,是權力幫不放過他們,不是他們不放過權力幫,人家幫派裡的高層幹部一路上偷襲暗算,極盡卑鄙無恥之能事,他們這是正當防衛,連激情殺人都算不上呢!蕭秋水都不害怕,武功抵得上十個蕭秋水的她又怎會怕。

可她現在的想法已經有些改變。

蜀中唐門,浣花蕭家,合稱蜀地兩大勢力,本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此時蕭西樓和蕭夫人神色木然,整個正廳中的氣氛緊張到接近凝固,哪有一點兒應有的氣勢威風?權力幫一定是個超乎想像的可怕對手,才會讓這兩位武林前輩如此失態。

她忽然覺得很抱歉,自己任務結束之後就可以走人,一了百了,蕭家呢?

“其實人都是我殺的,”她毫不遲疑地開口,“不信的話可以驗傷,我的劍有些特別,刺出的傷口一看就看出來了。如果權力幫找上門來,就跟他們這麼說吧,冤有頭債有主……”

蕭西樓斷然截斷了她的話,“夠了!”

不過要走人的話她可能還得拉上蕭秋水她對蕭家頗有歉意但還沒到要犧牲自己的地步……

蘇芒沒有機會說下去,因為蕭西樓竟然笑了起來,朗聲道:“康兄,朱大俠,這件事與你們毫無關係,你們請回吧,他日蕭某倖存,必當登門拜謝。”

康兄是“觀日劍客”康出漁,他的兒子康劫生也是蕭秋水的莫逆之交。朱大俠是“鐵手鐵臉鐵衣鐵羅網”朱俠武,六扇門三大神捕之一。蕭秋水帶著潑天大禍回歸家門的時候,這兩位正在劍廬做客,一個坐在蕭西樓對面,一個坐在蕭夫人對面。

蕭西樓出言逐客,卻沒有一個人動彈。任他再三相請,康朱二人始終巍然不動。

朱俠武端坐椅上,一聲不吭,康出漁道:“蕭兄,你當咱們是什麼人了!這事兒咱們聽見了,便與咱們有關,在這裡,誰也脫不了關係。”

朱俠武開口,問的卻是蘇芒:“權力幫的人跟著你們到劍廬來了?”

蘇芒老老實實地回答:“應該吧,他們幾個輕功不行。就算能甩開,他們知道蕭秋水是浣花劍派的子弟,逃也沒有用,而且我們不是還占著上風嘛,就沒怎麼逃。我覺得如果十九神魔都是這種實力的話,也沒什麼可怕的……”

“人魔。”蕭秋水糾正道,十九神魔在外人口中,一向被叫做十九人魔。

鐵腕神魔手下有兩大得意走狗,一個是“兇手”,一個是“無形”。兇手早有悔意,卻無力脫身,自願死在蕭秋水劍下,無形則是秭歸的捕頭何昆,蕭秋水一行人找他帶路去巨石亂灘,準備與鐵腕神魔決戰,何昆臨陣突然發難,暗算對主子威脅最大的唐柔。

蘇芒和唐柔比較說得來,大半時間都站在他身旁。千鈞一髮間,她抽劍削斷了何昆的刀,冰魄劍只要慢上一分一毫,死的就是唐柔而不是何昆。

她先救了蕭秋水,再救了唐柔,回劍廬的路上又救過鄧玉函和左丘超然。蕭秋水已把她當成自家兄弟,言語中也不再保有初見時的客氣。

十九神魔四死一傷,這邊的五個人都受了輕傷,的確是他們占了上風。

康出漁道:“那十九人魔的實力究竟怎樣?”

蘇芒道:“以我們遇到的五個人為例,單打獨鬥全部不是我對手,我一個人可以對付兩個,他們四個可以對付一個。”

她的態度很平靜,既不自矜也不害怕,因為她本來就既不自矜也不害怕。那些人裡,弱一點的和何太沖差不多,強一點的和空性差不多,連個玄冥二老都沒有,有什麼好怕的?打贏了何太沖,又有什麼好驕傲的?

但她同時也有些心驚,若在金庸世界中,十九神魔每個人都堪為一方掌門,這樣的實力卻只配做權力幫的地區經理,執行上面交代下來的決策。他們之上還有八大天王和三巨頭,可能還有三巨頭的直屬精英部隊,那些人的實力定然極強,強到蕭西樓要逐走至交好友的地步。

蘇芒近乎無禮地打量著朱俠武和康出漁,前者一張臉如鐵鑄般毫無表情,後者卻向她慈祥地微笑著,並無半分受到連累的不平意態。

她垂下了眼睛,聽到唐柔沉穩地說:“我已傳信給我們家裡的唐大,或者幾天內就會有人來。”

康出漁道:“我可以去請幾個朋友,辛虎丘最肯助人。”

唐大是唐門在外的代言人,有代唐門老太太當家作主的權力,唐柔的武功是唐大親傳,他絕不會棄唐柔於不顧。鄧玉函身後有海南劍派,左丘超然身後有左丘世家,朱俠武是六扇門三大名捕之一,蕭西樓和康出漁名列當世七大名劍,交遊更是廣闊。

本來死寂下去的氣氛又活泛起來,每個人都在出謀劃策,忽然之間,權力幫似乎也不是那麼可怕了。蕭秋水看看父親,再看看他的康伯伯,苦笑道:“恐怕來不及,他們每次追上來的速度都很快,有時候甚至能夠搶在前面堵住我們,一定有信鴿之類的傳信方法。”

他們與權力幫的仇怨起于路見不平,權力幫屬下在秭歸龍舟賽中公然作弊,欺辱船夫,蕭秋水拔刀相助,惹出背後的鐵腕神魔。本來是尋常的行俠仗義劇情,卻一發而不可收拾,錦江四兄弟絕不低頭,權力幫也不會顧及他們的身家背景,雙方死掐起來,終於禍及整個浣花劍派。

可憐蘇芒中途還試圖和對方講道理,當場被友方和敵方同時譏笑為天真。

她和蕭秋水本無交情,只是因為任務才和他們綁在一起,但權力幫如此霸道蠻橫,她也沒有好辦法,只得一臉晦氣地跟著砍人。

由於她武功遠勝蕭秋水等人,後期反而成了權力幫的重點對付對象,暗殺手段層出不窮,縱然她打點精神,竭盡全力地應對,也還是中了沙千燈的一飛刀。

然而,越臨近浣花劍廬,權力幫的攻勢就越緩和,蘇芒明知這是甕中捉鼈之計,仍得硬著頭皮闖進陷阱之中,接受和蕭家一起被一鍋端的命運。

她對援軍不抱信心,並不全然因為蕭秋水的解釋。更重要的是,六大門派為謝遜和屠龍刀就可以撕破臉皮,此刻性命攸關,就算這是另外一個作者寫的書吧,那些俠義正道英雄好漢真會不畏生死地湧上門來幫忙嗎?

她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只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浣花劍廬是個風景極為優美的所在,不輸給胡青牛的蝴蝶谷,莊院佈局錯落有致不說,種植的花木也極有品位,真是個寧靜幽遠的世外桃源。然而平靜的表面下隱藏著獠牙,浣花子弟的劍法絕非虛有其表,若真把這裡當做桃源,定會吃上大虧。

這種經營已久,鳥語花香的地方,被毀掉真的很可惜啊……

鳥語……?

她猛地抬起頭來。院子裡草木茂盛,隨時都有不同種類的鳥兒在啼叫,她進來的短短幾分鐘路程內就聽到了好幾種,但現在廳外竟是一片死寂,像碧落天一樣,毫無生氣的死寂。

“毫無生氣”四個字在心頭掠過,蘇芒二話不說,拔劍掠出門外。

武俠片已變成恐怖片,眼前滿地都是屍體——鳥的屍體,全部被人斬斷了腦袋,身首分離,淒慘無比地躺在地上。屍體體積雖小,卻有接近百隻之多,看上去觸目驚心。

蕭西樓康出漁二人緊跟在她身後,看到這副場景,也驚呆了。

蘇芒的驚訝迅速化為冷笑,神情譏諷。教父能把馬頭砍下來送到製片人的床上,權力幫卻只能扔一院子死鳥,要嚇人的話,這點手段還不夠看。

蕭西樓拾起一隻鳥屍,瞧了瞧創口,低聲道:“這些都是被人一劍斬斷的。”

蘇芒冷笑道:“揮劍斷飛鳥,這點本事我也有啊,不過我辛辛苦苦把劍法練到這個地步,可不好意思用來殺鳥嚇人。”

康出漁面色鐵青,蕭西樓輕咳一聲道:“是孔揚秦的三絕神劍,難道他投了權力幫?”

孔揚秦也是七大名劍之一,劍法走的是“劍斬”的路子,能斬飛鳥,也能斬奔馬。蘇芒並不知道這人是誰,卻被三絕神劍的名字觸動心事,悄悄拉出卷軸,看了一眼名單,皺眉問道:“三絕神劍?那麼他是……三絕劍魔?”

十九神魔一大半身份成謎,就算蕭西樓身為浣花劍派掌門,對權力幫核心成員也知之甚少,但是人家的名號既然就叫三絕劍魔,那多半就是孔揚秦了。

蕭西樓與康出漁雙眉緊蹙,忽然,月洞門咿呀一聲打開,兩名家丁神色張惶地奔了出來,一見蕭西樓,忙叫道:“老爺,不得了!”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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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遭殃的不僅是野鳥,還有家畜,蕭家的雞鴨牛羊全部中毒而亡,死得一乾二淨。蕭夫人默默聽完家中僕役的回報,滿眼都是疲倦之色,蕭西樓神情再歸凝重,當空打出一支袖箭,返回廳中。

唐柔的聲線仍如女子般溫柔,“傷獸不傷人,瞬間屍橫遍野……是百毒人魔華孤墳,也可能是瘟疫人魔余哭餘。大哥和我提過,這兩個人是權力幫中最可怕的用毒高手。”

康出漁道:“說不定是藥王親自出手。”

他手裡還拎著一隻死狗,死狗嘴裡淌出黑血,蘇芒猶豫一下,上前把狗接過來,蹭了一點血,舉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康劫生沉著臉道:“蘇姑娘也精通毒術?”

蘇芒搖頭道:“隨便看看,我可辨認不出來。”

其實醫經和毒經並非只在金庸世界中管用,她一上手就認出來了,只是此時用不著她頂在前面,她心有顧忌,不想再引人注目,便順口敷衍一句。

這種毒的名字就叫“雞犬不留”,通過空氣傳播,是滅人滿門的霸道毒藥,當然效果如何要由使用者控制。無論用出這種毒的是誰,能夠傷及所有動物而不傷人命,都是個可怖的對手。

碧落天的毒藥和丹藥一樣,無一不是精品甚至絕品,需要生存點或者銀兩兌換,不過價格比同等級的丹藥便宜。蘇芒兌換了少許做應急之用,萬一形勢吃緊,她也可以玩一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康出漁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哇,華孤墳、孔揚秦這些魔頭都來了,老夫正要與你們決一死戰!”

話音未落,廳外忽然閃現一道閃電似的刀光,直直向他打來。

康出漁大笑聲中,右手一翻,將這刀光抄在手中,正是一柄飛刀,刀柄上帶著一張字條。

蕭大俠伉儷、康大俠、朱大俠台鑒:
今日為始,蕭家劍廬,雞犬不留;權力幫君臨天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見字者即離蕭家,否則格殺毋論!
三絕劍魔,百毒神魔,飛刀狼魔,長刀神魔,鐵騎神魔頓首。

蘇芒聽蕭西樓念完,掩口笑道:“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離開浣花劍派,他們就既往不咎了麼?”

左丘超然愕然道:“難道你想離開?”

蘇芒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又笑,“隨口一問而已,傻子才信敵人的話呢,這紙條上寫的內容,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先不提權力幫作為敵人的信譽如何,浣花蕭家在蜀中經營數十年,以劍廬為根據地,即使稱不上銅牆鐵壁,至少也不會被人打個措手不及,蕭西樓怎會自毀長城。這張紙條的主要目的果然還是噁心人吧?

蕭西樓畢竟是武林名宿,見幾個晚輩都有些懵懂,便簡單提了幾句敵人的來頭。

這幾位神魔都不是孤家寡人。三絕劍魔孔揚秦有三大劍士,百毒神魔華孤墳收了南宮世家的叛徒做傳人,四個義子兼弟子侍奉飛刀狼魔沙千燈,長刀神魔孫人屠座下號稱四大刀王,鐵騎神魔閻鬼鬼的隨從名為鐵騎六判官。

師父出戰,弟子自然隨行,十九神魔出動五人,率領門下弟子,作為攻打劍廬的主力,權力幫對蕭家不可謂不重視。更別提這只是明面上的人,暗中伏下的惡毒手段還不知道有多少。

唐柔眼見幾位長輩正在調兵遣將,悄聲問道:“蘇姑娘,你有多少把握對付那沙狼魔?”

蘇芒悄聲道:“只要他敢現身,我保他不死即逃。”

蕭秋水亦湊了過來,笑道:“天狼噬月,半刀絕命,紅燈鬼影,一刀斷魂。這十六個字可不是白講的,你當真這麼有把握?”

蘇芒白了他一眼,“又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你也在旁邊看到了吧。別人我不知道,他怕是已經銳氣盡挫,下一次出手必定大受影響,不信的話,等著瞧好了。”

沙千燈和血影大師同至,一看對手是一群毛頭小子,輕蔑之情溢於言表,甚至對蘇芒語出不遜。不幸的是,他名叫沙千燈,不叫李尋歡,蘇芒也不是尋常的姑娘,不羞憤不臉紅,二話不說,拔劍就上,劍光幾乎壓倒了他手中紅燈的光芒。

最終沙千燈棄燈而逃,血影大師卻沒能擺脫蕭秋水四人的糾纏,死於當場。

她想了想,又解釋道:“是這樣的,你們看,唐柔也用暗器。可唐柔什麼時候舉個燈籠亂晃,試圖擾人耳目來著?又什麼時候在放飛刀之前嗷嗷大叫,試圖嚇唬對手?”

唐柔笑得停不下來,道:“殺了我也不會這麼做。”

蘇芒點頭道:“我不是說他這麼做不對,只不過他顯然對自己的武技並無充分的信心,才會用這些旁門左道的手段制敵。你的實力只是暫時不如他而已,以後一定會比他強得多。”

唐柔笑道:“多謝!”又苦笑道:“我現在倒有些後悔沒在用毒上多下功夫……”

蘇芒正要再說點什麼,就在此刻,異變突起。

正在與蕭西樓商量如何應敵的康出漁,忽然間臉色發青,身子搖搖欲墜。蕭西樓一個箭步扶住了他,他的左手掌心已是烏黑一片,眉心現出一點赤烏。

他嘶聲道:“飛刀上有毒——”

蘇芒被一刀飛中的時候,刀上還沒有毒,這毒定是華孤墳下的。

百毒神魔的毒發作極快,康出漁仰面倒下,唐柔連忙上前查看。他雖未專修過毒術,用毒解毒的水準卻已是劍廬中最高。一番忙亂之後,他診出康出漁內力深厚,性命無憂,只是需要一段時間來自行療傷,當然也沒辦法出手對付權力幫的人。

康劫生忙忙護著父親往劍廬的“觀魚閣”去療傷,蘇芒目送他們父子兩人離開,皺了皺眉,從身邊取出一方手帕包在手上,拎起了那柄飛刀。

冰冷的提示音在她檢視飛刀的同時響了起來。

“跟隨蕭秋水成功,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五千,發佈第二項強制任務。”

“強制任務:守護浣花劍廬。失敗條件:蕭西樓、孫慧珊、蕭秋水三人中任意一人死亡,或劍廬被攻破。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完成後,自動接取下一個強制任務,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又是這種蛋疼的沒有限定期限的任務,蘇芒在心裡呐喊著,居然還要保護蕭秋水全家,真是前世債主,不知道任務結束之後蕭秋水會不會感激涕零地和她結拜,那時候自己的稱號就叫錦江之星算了。

吐槽歸吐槽,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時間已經不早,蕭夫人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等他們吃完,又把特意留出的飯菜裝起來,說是要去送飯。

就在此時,廳外忽地傳來尖利的嘯聲,蕭夫人臉色一變,竟不理會,拉著蕭秋水匆匆去了。

蘇芒只當是蕭家的長輩急著吃飯,也不奇怪,問道:“這是示警聲?敵人攻進劍廬了麼?”

蕭西樓道:“不錯,諸位請隨我來。”

他們去的地方是劍廬中地勢最高的聽雨樓,由上而下望去,視野極為廣闊,劍廬四周的動靜盡收眼底。

權力幫有幫眾,浣花劍派也有弟子,分犬鷹龍虎鳳五組,犬組負責守衛,鷹組負責偵查,龍組負責搏殺,虎組負責內政,鳳組則是蕭夫人的親兵。方才的示警正是犬組發出,通知蕭西樓,權力幫發動了第一次進攻。

此時犬組和鷹組的劍手已在和權力幫攻入劍廬的幫眾交手,雙方以命換命,死傷慘重。說是江湖爭鬥,卻更像是一場小型的冷兵器戰爭。

蘇芒心中一陣厭惡,又知道這不是矯情的時候,強忍著看下去。

蕭西樓忽然開口,卻欲言又止,“蘇姑娘……”

蘇芒愣了一愣,立即明白他的心思,笑道:“蕭掌門有事儘管吩咐,我們現在同舟共濟,不必因為我是晚輩就有所顧忌。我年紀小輩分低,權力幫就會放過我嗎?”

蕭西樓本不願讓年輕一輩和自己一起頂在前面,但康出漁中毒不能出手,蘇芒的實力已是彌足珍貴。他聽蘇芒這麼說,心中釋然,道:“那麼過會兒就偏勞姑娘了。”

廝殺聲中,不斷有弟子走上樓來向蕭西樓彙報戰況,權力幫兩批進攻的幫眾都幾乎全滅,劍廬弟子損傷也是不小。正當她以為還會來第三批的時候,劍廬大門外黑漆漆的樹林裡,走出了一老一少兩個人,兩個筆挺、僵硬、冷毒如僵屍的人。

百毒神魔華孤墳,親傳弟子南宮松篁。

蘇芒笑了,這種幹掉小兵才能見到頭目的感覺實在很是親切。不過,攻勢受挫就派高手挑戰,這說明權力幫並無圍毆劍廬取勝的把握,還是另有原因?

蕭西樓當世名劍,朱俠武威震黑道,這兩人卻都不通用毒。唐柔一咬牙,道:“我下去。”

蕭西樓搖頭,尚未開口,蘇芒已笑道:“我先去。我不行的話你們記得想辦法救我。”也不等蕭西樓回答,右手在欄杆上輕撐,聽雨樓離地面數丈之高,她竟想都不想地一躍而下,輕若羽毛地翩然落地。單這一手輕功,已足以讓她名揚江湖。

蕭西樓絕不可能讓唐柔對戰華孤墳,多半要自行出手,他是她的任務保護物件,與其等他遇險再去救援,還不如她直接下場。

聽雨樓和外面隔著一道院門,天上繁星明月,夜色正好,除了唐柔緊追下樓之外,其他人都在樓上靜觀將要來臨的決鬥。

地上還殘留著交戰的痕跡,蘇芒輕飄飄地縱出院門,在門外石階上立定,居高臨下望著緩緩走近的一老一少,笑道:“這樣真的好嗎?”

老人冷冷道:“什麼?”

蘇芒笑道:“我說你們哪,毒死雞鴨牛羊卻毒不死人的用毒高手,那位殺鳥的大劍客呢,我的手下敗將紅燈俠沙先生呢,他們都沒來嗎?”

這時唐柔也趕了過來,二人挑戰,二人應戰,本就是武林中的規矩,不想一來就聽到蘇芒群嘲敵人,忍不住也笑了。老人怒道:“你大可來試試,百毒神魔到底毒不毒得死人。”

蘇芒笑道:“戚常戚和梁消暑都死在我手上,你們壓力一定很大,所以我才問這樣真的好嗎,不用多來幾個?兩個打一個的事情,你們又不是沒做過。”

老人怒容轉為冷笑,冷笑道:“你可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蘇芒笑道:“揍這老頭!”

冰魄劍倒映星月,映出一片琉璃輝光,她本來站在高處,此時抽劍出劍,使劍如帶,竟如一條光帶繞過老人,罩向老人身後的少年。同時唐柔雙手自袖中抽出,鐵蒺藜飛蝗石梅花鏢,銀針飛刀袖箭,暗器傾瀉如暴雨。

蝮蛇寶血號稱服用後百毒不侵,蘇芒並不知道它是否能夠抵擋住華孤墳的毒,她只有快,儘快打倒這對師徒,否則空間裡那些總價幾百萬兩的丹藥又要少上一粒。

光帶中隱有冰川之勢,冰川劍法和反天山劍法,始終是她最熟練也最擅長的武功。

劍光急閃,少年一聲慘叫,冰魄劍深深刺進了他胸口,蘇芒把老人交給唐柔應對,自己卻從旁繞過,專心對付這少年。百毒神魔師徒精於用毒,近身功夫極為一般,竟就此死在冰魄劍下。

少年踉蹌中雙手一揚,蘇芒劍身還陷在他身體裡,急忙後退,終究晚了一步,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從持劍的右手上傳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冰魄寒光劍鏗然落地。

那少年手捂傷口,嘶聲道:“你……你怎麼知道我才是華孤墳?”

蘇芒看都沒看他一眼,左手伸出,手中已穩穩當當握上了倚天劍,疾刺南宮松篁後心。

唐柔體會到她的意思,不求傷人只求牽制,把南宮松篁死死拖住,所以在華孤墳身受致命重傷的時候,南宮松篁雖毫髮無傷,卻也沒能成功施毒。局面正好,再耽擱下去,恐怕會生出變數。

南宮松篁的武功不過和左丘超然、鄧玉函等人在伯仲之間,蘇芒自知左手劍勢散漫,不敢大意,這一擊用足了力氣,唐柔的暗器被她內勁震飛,一劍穿心而過。

她這次學乖了,一得手立即抽劍飛身,只覺疼痛已經消失,麻木感從右手沿手臂一路上行,連忙又換了乾淨的魚腸劍出來,在右腕和右掌上各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做完這些事,她才咬牙道:“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華孤墳,我以為你是那個徒弟——”

師徒二人幾乎同時倒地,一片青色的東西從南宮松篁屍體下面蔓延出來,竟是一群蠕蠕而動的蟲子,浸泡在主人的鮮血裡,腥氣撲鼻。

唐柔叫道:“走遠些!那是苗疆蟲毒!”

蘇芒依言又退了幾步,取出三粒普通解毒丹吞掉,全神貫注地對抗不斷上行的毒素。

就在這短短幾十秒中,她白皙纖細的一隻右手已經腫成了小叮噹模樣,在九陽神功的逼迫下,手上創口不停向外淌著黑血。這本是華孤墳用來和仇敵同歸於盡的劇毒,一觸即亡,是她血液中的蝮蛇寶血保住了她的性命。

唐柔看到她腫起的右手,立即取出唐門秘制的藥丸給她服下,蘇芒也不和他客氣,毫不猶豫地再吞三粒。

這時,黑暗的樹林中傳出一聲長笑,又有一人走出。此人一身白衣勝雪,背負古劍,一臉冷淡高傲的神氣,目光卻落在蘇芒的倚天劍上。

蘇芒猶豫一下,忽地一笑,原地站住了,上下打量著這山寨版西門吹雪,問道:“殺鳥神魔孔揚秦?”

唐柔愕然望了她一眼,見她笑嘻嘻的若無其事,竟是打定了主意要在這裡挑釁孔揚秦。

他知道蘇芒一向嘴上不饒人,孔揚秦劍術高超,卻用這絕技來斬殺無辜的鳥兒,蘇芒也用劍,必定很是鄙視這種行為。誰知她連身受重傷時都要挑釁兩句,雖說聽起來的確痛快,但又何必逞強激怒敵人?

孔揚秦臉色一沉,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寒光一閃,拔劍在手,傲然道:“小丫頭只會逞口舌之利,敢和我比鬥一場麼?”

劍如閃電,出劍如雪,他的人挺拔筆直,幾乎無懈可擊。

聽雨樓上,左丘超然和鄧玉函齊齊倒抽一口冷氣,蕭西樓急道:“我去換蘇姑娘回來,俠武兄,請你照看這裡。”

樓下蘇芒正舉起自己如黑球般圓乎乎的右手,亦傲然道:“要不要臉?我逞刀劍之利的時候,你怎麼躲在樹林裡不出來?”

權力幫既然採取這種打擂臺式的比斗方式,當然也要根據江湖規矩來。孔揚秦得到總管柳隨風的吩咐,急於見識蕭西樓的劍法,倒也不想生事,厲聲道:“放下你的劍,滾吧,瞧你生的不錯,留你一條小命便是。”

權力幫號稱君臨天下,實際從未未小看浣花劍派,須知十九神魔連折四人,沙千燈負傷而回,再小看對手便是自尋死路。他們事先得到消息,知道浣花劍廬內並無會用毒的高手,所以才會讓百毒神魔先叫陣,果然一蹴而就。

這位三絕劍魔不僅劍術高超,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也是爐火純青,蘇芒倘若全手全腳,他斷然不敢這麼大放厥詞,但現在蘇芒右手不能動彈,唐柔聲名不顯,他言語便不由自主地輕佻起來,只覺百毒神魔師徒雙亡固然可惜,能廢掉對方陣中最神秘的少女高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說不定還能成就自己的大功勞。

然而,蘇芒不僅沒有就坡下驢地退走,反倒冷笑了一聲,“我再問一遍,你要不要臉?”

此刻雙方袖手罷鬥,時近午夜,劍廬內外靜寂無聲,蘇芒清脆的聲音飄蕩在夜空中,就像一個耳光摑在孔揚秦臉上。

其實以權力幫的行事作風,“不要臉”這三個字他們完全當得起,可惜世上事本就奇怪,明明不要臉的事情做得無比順暢,卻偏要硬扛著不肯擔這個名聲。

蘇芒的美貌並不足以撫慰三絕劍魔受到的心靈傷害,孔揚秦臉色遽變,按捺不住,怒道:“不識抬舉!”

劍光驟然閃動,如驚濤拍岸,化為千堆白雪。孔揚秦手中長劍通體雪白,名為“白練分水劍”,所用劍法是在水底練成,亦名白練分水,是三絕中的一絕。

唐柔踏前一步,暗器比劍光更快,滿手金針激射而出,驚濤中爆出數朵劍花,將金針盡數吞了進去,劍勢竟未受到分毫阻攔。蘇芒凝神瞧著這驚濤駭浪,忽地抬起左手,一劍點出,刺進孔揚秦的劍光之中。

這一劍力道大是不濟,只因劍上帶著一股連綿不絕的柔勁,才沒有當場脫手飛出。孔揚秦心中大喜,可還沒等他得意,手中重量一輕,劍光倏然而滅,名震江湖的白練分水劍竟如蘿蔔般被人一削兩斷,他手上只剩半截斷劍。

蘇芒踉蹌後退。她學習滅絕師太的無賴打法,把倚天劍的鋒利發揮到極致,一劍就斷掉了孔揚秦的成名寶劍,還在他手背上添了一道細微的傷口。但她正運功驅毒,手上使不出力氣,硬碰硬之下,這一番交手仍是落在了下風。

唐柔只猶豫了一瞬,立即又是鋪天蓋地的暗器打出,幸虧他只想攔阻一下,無意傷人,是以孔揚秦輕易便躍後避開,臉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

蘇芒一張俏臉亦繃得緊緊的,持劍佇立,她臉色蒼白如紙,但孔揚秦的臉色只有比她更白。

他再開口時,聲音嘶啞至極,充滿了深深的恐懼,“你劍上淬的是什麼毒?”

這時蕭西樓終於急急趕到,與蘇芒、唐柔兩人一起,愣愣地看著孔揚秦的右手。

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極小的口子,小到一般人都不好意思把它叫做傷口,但青黑色的痕跡正如蛛網一般,從傷口四周迅速蔓延開來,蔓延到他心口,蔓延到他臉上。

蘇芒下意識看了一眼南宮松篁的屍體,咬牙道:“誰淬毒了,是我劍上帶了他血中的毒……”

孔揚秦內功修為不如她,又沒喝過蝮蛇寶血,中了南宮松篁血中劇毒之後,已是回天乏術,就算蘇芒聖母附身,願意救他,這麼短的時間裡也是無計可施。

三人駭然看著孔揚秦整張臉變成了青黑色,僕倒在地,就此不動。

百毒神魔師徒先他一步而去,死人是沒有解藥的,三絕劍魔死前的表情恐懼中夾著不甘,是否正在不甘心自己的性命居然葬送在本幫看似有效的戰術中?

五大神魔五去其二,蘇芒失去戰力,很難說是哪一方占了便宜。但是,至少劍廬之內,沒人會對這個戰果不滿。

密林中再無人出陣挑戰,蘇芒的右手還維持著黑色的叮噹狀態,蕭西樓低聲道:“小唐送蘇姑娘去觀魚閣療傷,和出漁兄一起,互相有個照應。”

他見蘇芒神情有異,勸道:“姑娘不要再逞強了,此地有我和俠武兄,沒那麼容易攻破。”

蘇芒本來正保持著半仰頭的姿勢,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聽他相勸,微微一笑,也不拒絕這番好意,跟著唐柔去了。

卷軸上列滿了權力幫高層幹部的名字,每死一個,對應的名字就會暗淡下來。她方才拉出卷軸看了一下,百毒神魔和三絕劍魔的名字暗淡無光,可見已經死透了,不會詐屍。然而,除這兩位之外,還死了第三個人——飛刀狼魔沙千燈。

劍廬諸高手中,蕭西樓朱俠武和她自己都在聽雨樓上,康出漁身中劇毒無力出手,蕭夫人帶著兒子去給長輩送飯。剩下的劍廬弟子她也見過幾個,包括武功最高的龍組組長張長弓在內,沒有一個是沙千燈的對手。

那麼真相只有一個,沙千燈從後園那邊潛入劍廬,遇上蕭夫人和蕭秋水,被這母子倆擊殺,所以蕭西樓讓她去療傷,她便應了下來,打算趁機去看看蕭秋水的情況。

蕭西樓親自為她撿起劍鞘,遞給她時,動作微微一滯。

剛才千鈞一髮,蘇芒換劍換得匆忙,她腰間還懸著冰魄寒光劍的劍鞘,手中拿著倚天劍,倚天劍本是連鞘而出,劍鞘卻被扔到了地上,所以場上共有兩柄劍,兩隻劍鞘。

雖說以她現在的身份不必做出任何解釋,但旁人的一番猜測是難免的了。

蘇芒頂著蕭西樓和唐柔詭異的目光,硬著頭皮接過劍鞘,把它換到腰上,倚天劍歸鞘,然後若無其事道:“走吧。”

唐柔等人本是蕭家的常客,蕭西樓又叫了兩個弟子給他們帶路,蘇芒問了幾句,方知康出漁和康劫生在觀魚閣,蕭夫人和蕭秋水在振眉閣。浣花子弟之前被人暗算,消息斷絕,現在已佈置了新人手守衛。

蕭夫人明明聽到示警,還堅持去送飯,可見後園中需要吃飯的人地位非比尋常。但是在這樣嚴重的危機下,蕭西樓並沒有流露出把它接到聽雨樓上重點保護的意思。這只能說明,後園有著比聽雨樓更強大的實力,說不定就是隱藏在劍廬幕後的戰力。

她無意窺測蕭家的隱私,但蕭家母子的安危與她休戚相關,她怎樣也要找個理由,去看看這兩位元的情況。

康出漁還躺在觀魚閣的軟榻上,臉色慘白,眉心已全成黑紫之色。雙目紅腫的康劫生在旁煎藥,見又送進來一個傷患,臉色頓時變得更不好看,招呼了他們一聲,便詢問蘇芒的傷勢。

蘇芒笑了笑道:“雖無性命之憂,短時期之內怕是動不得劍了。”

她並沒有掩飾自己連敗華孤墳和孔揚秦的戰績,孔揚秦死的冤枉,但誰都不能說不是她殺的,臨了她還頗為遺憾地說:“可惜那百毒神魔一出手就是你死我活,沒能給康大俠要來解藥,真是慚愧得很。”

康劫生連忙起身道謝,道:“陰陽神劍張臨意張老前輩就在振眉閣中,姑娘可以前去請他為你診治一番。他剛才前來給家父服了丹藥,可惜華孤墳的毒藥太厲害,暫時還看不出有什麼效用。”

蘇芒目光閃動,笑道:“陰陽神劍?”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既有三絕神劍孔揚秦的前車之鑒,蘇芒也不敢太疏忽,在來觀魚閣的路上,請唐柔科普了一下武林常識。

唐柔給她解釋完七大名劍,還附贈了一個神州三劍。七大名劍是指浣花劍派掌門蕭西樓,別離良劍孟相逢,漱玉神劍曲劍池,觀日神劍康出漁,三絕神劍孔揚秦,絕滅神劍辛虎丘,海南劍派掌門鄧玉平。

其中孟相逢是浣花劍派桂林支派的主持,而鄧玉平正是鄧玉函的兄長。

陰陽神劍張臨意名列神州三劍之首,地位更在七大名劍之上。康劫生說,方才蕭夫人請這位武林奇人來觀魚閣診治康出漁,現在人已回振眉閣去了,他也不知道張臨意為何會在劍廬之中。

蘇芒下意識握了一下右臂,黑氣蔓延到手肘處,被她內力阻住,慢慢向下褪去。她運內功抵抗毒性的時候,發現每過一段時間,九陽神功的熟練度便上漲一,比平常內息搬運一周天的時間少了許多。她貪圖熟練度,又覺得驅毒不在話下,才一直硬扛著,倒也不是真捨不得服藥。

“我記得令尊與辛虎丘辛大俠交好,還打算寫信請辛大俠前來援手?”

蘇芒裝成一個心憂前輩的好晚輩,近前查看康出漁的情況,忽然開口問旁邊的康劫生。

“……的確如此,希望家父的書信能夠順利到達辛大俠手中。”

面對康劫生的肯定回答,蘇芒還以一笑,似是鬆了口氣的樣子,笑完之後,便對唐柔道:“咱們去振眉閣找蕭夫人好不好?我有些事情想問她。”

唐柔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一路上大家也算是同生共死,他們已相當熟悉蘇芒的表情。她這一笑又溫柔又甜蜜,意味著康劫生的話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不過蘇芒從不會故作高深,該說的時候絕對會說,所以他也不問。

他講述七大名劍故事的時候,蘇芒差點被一串兒神劍炸昏了頭,就算這樣,她也沒有忽略辛虎丘的外號——絕滅神劍。

三絕神劍是三絕劍魔,那絕滅神劍為什麼不能是絕滅神魔?

這時已是當夜的下半夜,第二天的凌晨,權力幫一直沒有再派遣幫眾進攻,劍廬中風清月明,又恢復了那種令人很想住在這裡的閒適感覺。只是沒有人會忘記,看似寧靜的黑暗裡,隨時都可能露出要命的刀劍。

敵人一定有後援,她卻不知道己方能不能盼來援兵。蕭秋水的大哥蕭易人和二哥蕭開雁正在桂林支派辦事,就算蕭西樓的書信能成功送出,他們接到書信之後立刻動身,趕到劍廬也需要好幾天時間……

逃命回浣花的時候,蘇芒曾毫無高手風範地詢問:“有沒有可以叫來的幫手?”於是幾個人紛紛用不同的方式給自己的後臺送信。南海劍派和左丘世家很可能來不及,唐門卻就在蜀中,這是現在唯一的盼頭。

蘇芒想勸蕭夫人和蕭秋水回聽雨樓去,劍廬占地太廣,一家三口總這麼分散行動的話,她輕功再高也非跑斷腿不可。

她正盤算應該怎麼說服,忽聽唐柔道:“我在想,權力幫一定不止來了五個頭目。”

他們倆走在一起,男的溫文女的嫻雅,也稱得上是一對璧人,但所談話題卻大煞風景。蘇芒道:“我也這麼想,所以我才要找蕭夫人和秋水,問他們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最好大家聚在一起,省得被權力幫鑽了空子。”

十九神魔平起平坐,實力不會相差很大,只要不是華孤墳那種會用毒又會騙人的混蛋,她一人同時對付兩個沒什麼問題,蕭秋水四兄弟合力也能對付一個,更別提還有蕭西樓和朱俠武了。權力幫若真心要攻打劍廬,五個主將可不夠看。

唐柔笑了,“你還怕被人鑽空子?”

蘇芒也笑,躊躇道:“我倒是有幾件想不明白的事情,那柄有毒的飛刀……”

她沒有機會說完這句話,因為蕭秋水迎面向他們走了過來,蕭夫人卻並不在他身邊。

果然如蘇芒所料,沙千燈不敢在她面前現身,轉而帶著弟子從後園突破,直逼振眉閣,幸虧張臨意臨危出手,成功誅殺此獠。蕭夫人腿上中了一飛刀,受傷不輕,正在振眉閣養傷,順便陪伴老夫人,蕭秋水奉母命出來找蘇芒,請她到閣中相見。

蘇芒看著他,道:“老夫人?張臨意?”

蕭秋水的口氣恭敬有餘親密不足,她原本以為老夫人是蕭秋水的祖母或者外祖母,看樣子不像。

蕭秋水忙解釋道:“是岳太夫人,張前輩做了岳太夫人身邊的護衛。”

蘇芒那對會說話的大眼睛瞪著他,裡面流淌而出的全是問號。他不得不進一步解釋道:“是岳大將軍的母親,岳太夫人。”

唐柔倒是立即反應過來,驚訝道:“岳太夫人竟在這裡!”

蕭秋水重重點頭。

蘇芒硬著頭皮問道:“岳大將軍是哪位……?”

“……岳飛。”

“……”

蘇芒也跟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這個故事的背景是南宋,怪不得蕭秋水和唐柔都會對岳太夫人露出崇敬仰慕的神色,而蕭夫人明知浣花遇險還要堅持送飯。

岳飛的確當得起這種崇拜。

岳太夫人在浣花劍廬的事情本是秘密,蕭西樓甚至沒有告知康出漁和朱俠武,蕭秋水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了蘇芒,顯然是得到了長輩的指示。

“母親說,老夫人身份貴重,一定要保守秘密,”蕭秋水解釋著,“但蘇姑娘你殺了權力幫的很多人,絕對不可能是權力幫派來的臥底內奸。就算要毀浣花劍派,也犯不著用四個人魔的性命取信我們。”

蘇芒微笑道:“的確是這個道理,但也不必突然跑來找我,是有什麼新的壞消息嗎?”

蕭秋水心驚於她的敏銳,反正唐柔也是自家兄弟,便答道:“張老前輩從沙狼魔口中問出了權力幫攻打劍廬的真正兵力……九天十地,十九人魔,總共來了七個,除了那名帖上的五個之外,還有一洞人魔和無名神魔,他們說,無名神魔已經到了……”

蘇芒默默聽著,也不發問。

蕭秋水又道:“而且這一戰還不是他們主持,真正發號施令的人是內堂的八大天王之一,鬼王。”

蘇芒不驚反笑,笑道:“這才說得過去。對了,這位張老前輩信得過麼?”

蕭秋水正色道:“既然是老夫人身邊的人,那麼一定信得過。”

蘇芒終於見到了這位岳太夫人,她不是蕭秋水,對這位老太太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感寄託,只是覺得她是個慈和剛強兼而有之的老人,給人以很舒服的感覺。她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老夫人身邊做僕婦打扮的張臨意身上。

縱然知道她剛剛才幹掉了華孤墳和孔揚秦,張臨意的眼神裡仍帶著審視和防備之意,運神一觀,蘇芒就全身不自在起來。老夫人的笑容卻極為慈和,“叨擾兩位小友,老身很是過意不去。”

唐柔還禮,蘇芒不得不跟著還禮,笑道:“無妨。”

老夫人道:“蕭夫人找姑娘有事,姑娘先去吧。張媽,過會兒給姑娘瞧瞧手上的傷。”

張臨意親自把她送到蕭夫人那裡,傷患與傷患相見,自有一番唏噓。蘇芒看了她的腿傷,發現只是外傷,就沒多嘴,笑道:“夫人找我什麼事?”

其實蕭夫人不說她也知道,岳太夫人身份不凡,不惜洩密把她找來,一定是打算讓她充當護衛。按理說岳飛怎麼也是個民族英雄,做他母親的保鏢也沒什麼,但岳太夫人並不在她的任務名單當中,她真的沒有辦法同時看顧四個人。

幸虧她沒治癒毒傷,不然一旦出口拒絕,蕭家面上一定很不好看。

“夫人和蕭前輩早就該把老夫人送出去,現在受到我們連累,再想脫身就難了……”

陰陽神劍張臨意完全不是會給晚輩留臉面的人,看著她的表情頓時變得像看白癡一樣。蘇芒哪會看不到,深吸口氣,明眸一轉,盯著他笑道:“張前輩有什麼指教?沒有指教的話,就不要總瞪著我了。”

蕭夫人歎道:“權力幫……李沉舟想毀浣花劍派,更想擄老夫人。秋水打抱不平,正好給了他們攻打劍廬的理由。我們要是護著老夫人逃走,只怕正中他們下懷,不如在此堅守,天下英雄總不會眼睜睜看著老夫人落入奸人之手。”

蘇芒心想這肯定又是自己不知道的背景劇情,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由此看來,蕭家三人都以岳太夫人的安危為重,權力幫也應該是如此。

今日沙千燈潛入暗殺,明日說不定鬼王就親自來了,固守浣花劍廬的任務時限又不定,就算是蘇芒,此時臉上也露出了煩惱的神色。

張臨意忽然冷冷道:“十年來,你是第一個敢以這種態度對我的晚輩。”

蘇芒奇道:“真的嗎?蕭秋水居然不是第一個?”

蕭夫人忍不住一笑,嗔道:“姑娘休要說笑。”

蘇芒笑道:“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夫人,張前輩,無論權力幫目的為何,他們總要先把劍廬攻打下來,我會盡力留在這裡,但是前面若有強敵出現,我也不能坐視不理。”

她希望能夠及時得到蕭西樓那邊發生的消息,一旦有強敵來襲,她會看情況趕過去援手。這個條件明顯是為了蕭西樓的安危,蕭夫人豈有不應之理,連忙答應下來,許諾會專門安排浣花子弟傳信。

蕭秋水進來看了一次,見母親無恙,蘇芒又願意留下,喜道:“媽媽,蘇姑娘既在這裡,我就可以去幫爹爹了吧?”

蕭夫人沉著臉道:“蘇姑娘身上有傷,你又想跑到哪裡去?權力幫今晚八成不會再發動攻擊了,你就在這裡守夜。”

蘇芒表示自己可以守夜,她要一鼓作氣把毒性驅除乾淨,不能休息,醒著也是醒著。張臨意流露出不甚信任的表情,蘇芒又表示自己很高興能和前輩一起守夜,終於堵住了這位脾氣古怪的前輩高手的嘴。

她武功強悍,來歷成謎,張臨意受命保護岳太夫人,懷疑她也是正常,所以她並不計較,反而找張臨意要了一盒針灸用的金針,打算內外夾攻,儘早把毒素驅出體外。

除此之外,冰魄劍和倚天劍上都沾滿了毒血,需要找個地方刷洗乾淨。蘇芒不習慣被人伺候,問了問附近的水井位置,便獨自走出了振眉閣。

院中負責灑掃的老僕丘伯正窩在假山石下打盹,聽她出來,連忙站起身,道:“姑娘要用水?我給姑娘帶路。”

蘇芒奇道:“蕭公子不是讓你去睡了?”

丘伯陪笑道:“吃晚飯的時候多喝了幾杯,酒勁兒才過去,我也去打桶水,洗刷了就睡。”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蘇芒略顯憂鬱地站在一邊,默默看著丘伯從井裡提出了一桶水。

倚天劍安安靜靜掛在腰上,冰魄劍安安靜靜待在空間裡,這兩柄劍辨識度太高,就算人家都知道她有雙劍在身,她也不想拿出來亂晃。

丘伯酒意還沒完全消解,身體似乎也不好,雙手提著盛滿了水的水桶,腳步很是蹣跚。蘇芒自然不好意思繼續袖手旁觀,連忙迎上前去,要幫他提水。

丘伯露出感激的笑容,忽然腳下一絆,雙手掄起,滿桶清水貫滿了內力,向她迎面潑來,刹那間水花飛濺,白沫騰空,把蘇芒的視線遮的嚴嚴實實。她猝不及防之下,勢必要被這桶水潑的一頭一臉,睜不開眼睛。

清水之後,一柄利劍跟著刺向蘇芒咽喉,劍身扁長而細,短而赤黑,剛剛被丘伯從他的旱煙杆裡拔了出來。他面容猙獰,一對小眼睛裡閃現出狠毒的光芒,哪裡還有半點老邁的糟老頭模樣?

無名神魔曾言,這小姑娘劍法非凡,不在七大名劍之下,讓他尋隙將她暗殺,免得夜長夢多。此時蘇芒右手不便,心神鬆懈,病懨懨地站在旁邊,正是下手的好時機。他也是成名人物,當然不會錯過機會,先潑水暗算,再一劍封喉,唯恐她叫出聲來。

劍光迅捷狠辣如毒蛇,卻一劍落空。

蘇芒後退的速度竟比他潑水的速度還快,銀白的水柱在空中掙扎了一下,頹然濺落在地,丘伯輕功不及她,一口真氣接不上來,水柱落下,他人也落下。

蘇芒左手倒提倚天劍,好整以暇地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笑眯眯地問:“想不想知道你哪裡有破綻?”

丘伯瞳孔收縮,壓低了聲音,厲聲道:“說!”

蘇芒笑道:“我從振眉閣裡走出來的時候,你窩在假山石下打盹,卻聽到了我的腳步聲。我輕功一直練得很好,雖然沒有刻意放輕腳步,也不是一個半醉老頭子能聽到的……”

她大言不慚說自己輕功練得好,丘伯臉色鐵青,卻沒辦法反駁,只因他也看到,蘇芒後退時的身法靈巧美妙兼而有之,確實稱得上一個“好”字。

然後她居然又歎了口氣,“其實就算你沒有破綻,我一樣會處處小心。我留著手上的傷,也有出於讓別人放下戒心的考量,沒想到魚兒真來咬鉤了,還咬得這麼快……你就是無名神魔吧?”

她說話的聲音亦很低,丘伯心中忽地燃起希望,只盼她沾染了正人君子的毛病,在這時候還堅持要進行一對一的決鬥,這樣就算不能取勝,也可順利脫身。蘇芒凝視著他,莞爾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不動手也不喊人?”

丘伯瞪著她,既不想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心裡又著實好奇,只得冷笑道:“為什麼?”

蘇芒嫣然道:“因為我現在就要喊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少女清脆的聲線劃破夜空,她放聲大叫還嫌不夠,又在聲音中運足了內力,頓時像拿了個喇叭一樣。丘伯臉色一變再變,狠狠盯了她一眼,腳下一蹬,凌空飛掠,向遠處逃遁而去。蘇芒只是不想再動手,豈會坐視他逃走,如影隨形地跟了上去。

其實她若真要打,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但是夜深人懶手又疼,索性投機取巧了。武林中有些身份的人都不會這麼無賴,但蘇芒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什麼身份,救命兩個字喊起來簡直毫無壓力。

丘伯最終被蕭西樓的兄長“掌上名劍”蕭東廣截住,蕭東廣也扮成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僕,隱身於劍廬中,負責打掃供奉著蕭家祖先的“見天洞”。

蘇芒大叫救命,驚動了劍廬中的大部分人,蕭東廣現身攔下丘伯。兩人對峙間,她在旁聽到他們的對話,才知道丘伯就是絕滅神劍辛虎丘,並非她以為的無名神魔。

辛虎丘年少時挑戰李沉舟,落敗後加入權力幫成為絕滅神魔,兩年前被李沉舟派進劍廬臥底,因為耐不住寂寞,曾經趁夜溜出去和人比劍,蕭東廣因此在三個月之前察覺到他的身份。

蘇芒很想問,為什麼三月前察覺了臥底的身份,三月後還能放任他來暗殺自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問,只出劍架住了蕭東廣的古松殘闕,救下辛虎丘,想先問出無名神魔的身份。

辛虎丘好名而怕死,不好名,不會半夜溜出去導致身份洩露,不怕死,不會因為要李沉舟留他一條性命而自願加入權力幫。但他竟怎麼也不敢洩密,蘇芒逼得急了,只見辛虎丘頭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不禁心生憐憫,扭頭去看蕭東廣。

蕭東廣歎道:“有人質扣在權力幫手中方會如此,給他個痛快吧。”

蘇芒當然不會對敵人留情,手起劍落,辛虎丘當場了賬。這個時候,蕭秋水等人也已趕到,和蕭西樓朱俠武等人匯合到一起,在旁興奮地談論著蕭東廣的劍法。

蕭東廣和張臨意一樣,名列神州三劍,號稱潛心練劍二十年,劍法已在張臨意之上。蘇芒並未見過張臨意出手,但蕭東廣確有狂妄的本錢,她自忖自己與他交手,不用倚天劍的話,勝面只是略大,而蕭東廣對蕭秋水的教導也讓她受益匪淺。

劍廬中忽然多了這麼一個高手,當真是個不能再好的消息。

這一夜就這麼風平浪靜地過去了,她終於得以把劍洗刷乾淨,以金針刺穴、外敷藥物引毒之後,華孤墳的毒也終於被完全排出。右手握持還略有不便,不過總算不必再用左手使劍了。

她一直守到清晨,蕭夫人好生過意不去,勸她白天先睡,晚上守夜不遲。蘇芒心想白天的確不是發動攻擊的好時機,便不堅辭,笑道:“我有話跟張前輩說,說完了就睡。”

她說話算話,連睡覺都在振眉閣中,千叮嚀萬囑咐蕭夫人有事喊她,這才睡下。

一覺睡到自然醒,蘇芒爬起來的時候,已是當天下午,期間並未發生任何事情,平靜的幾乎有些詭異。蕭西樓見對方不動,命弟子向外試著闖一闖,均被擋了回來,可見權力幫不是偃旗息鼓,而是在養精蓄銳。

晚間飯桌上,鄧玉函笑道:“權力幫還沒怎樣,就被咱們蘇大姐殺了三個,張前輩殺了一個,蕭伯伯朱大俠根本沒有出手。他們也該知道浣花劍廬不好惹了。”

蘇大姐一邊咀嚼飯菜,一邊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

蕭秋水關注的重點和鄧玉函又不同,昨天蘇芒出手時他不在聽雨樓上,聽兄弟們轉述了戰況,這時才有機會發問:“你殺了華孤墳已經足夠,為何還要挑釁孔揚秦?難道那時你就打算用劍上的毒殺了他麼?”

蘇芒路上指點蕭秋水劍法也不少,一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如今已經淡定了,正色道:“也不全是如此。他持劍的姿勢無懈可擊,周身氣機圓融,已經做好出劍的準備,我和唐柔若直接轉身走了,他的劍必定接踵而至,那時全力一擊,更難抵擋,不如先激怒他,誘他出手,還好對付些。而且我也不知道後面還有多少高手,多殺一個是一個。”

蕭秋水一副受教的神色,像蘇芒這種等級的高手,和人動手時多半注重尋找對方的破綻,甚至在敵人的心境上下功夫,很少有純粹的招式比拼。他武功還沒到這個地步,但天縱奇才,一聽就明白過來。

權力幫到底在等什麼?這個問題每個人心中都已有了答案——鬼王。

一夜之間,七個神魔滅了三個,還搭上一個臥底的絕滅神魔。權力幫就算是傻的,也不會把剩下的四個肉包子繼續扔出來打狗。他們只能先把浣花劍派困住,等幕後的天王前來助陣。鬼王現身的時候,就是權力幫下一波狂風暴雨大攻擊之時。

這個道理連蘇芒都明白,蕭西樓當然就更明白了,整整一天忙的不可開交,安排接下來的防守。蘇芒反倒清閒起來,入夜之後還在外面晃蕩。

蕭西樓胸有丘壑,劍廬樓閣佈局極好,一草一木無不精心,她練功練了一整天,閑著也是閑著,沿著浣花溪漫步而行,居然越走越遠。

夜色深黑而安靜,溪水滲入地下,形成了一個極大的池塘,塘中蓮花,塘畔垂柳,大有柳絮池塘淡淡風的意境。蘇芒向那裡望了一眼,不知該回去好,還是去看看好。

她忽然睜大了眼睛。

一個黑色的人影從劍廬外面的方向掠了過來,身法奇快,看來勢正是要往劍廬內部的振眉閣、黃河小軒去。她進入神州奇俠之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出色的輕功,心中一跳,拔劍在手,直迎上去。

那人掠到池塘邊上時,蘇芒恰好趕上,一接近又是一驚,這人身材嫋娜,臉蒙黑紗,看模樣居然是個妙齡姑娘。但她可不會顧忌對手是不是妹子,一劍遞出,劍鋒森寒,點點寒光籠罩了對方頸側、肩上的大穴。

她此時用的是倚天劍,劍鋒未至,那女子已感到皮膚上一陣麻木,識得厲害,斜身向旁飛躍,如輕雲般落在荷葉上,穩穩站住。她輕功好,蘇芒卻只有更好,竟是後發而先至,也站在了一朵極大的荷葉上,倚天劍疾刺她手腕手肘關節。

但蘇芒從未這麼和人交手過,荷葉被她壓的不停擺動,這一劍頓時亂了,那女子趁機再次騰挪急移,避開她劍光範圍,一揚手,七枚鋼鏢飛出,三枚打向她胸口,另外四枚竟在空中轉了個圈,打向她後背。

蘇芒回劍擊落當胸三枚,足尖輕點,仍是綴著那女子的去路,一回手長劍平削,剩下四枚鋼鏢全部被她從中削斷,落進水中。

背後忽然破空聲勁急,蘇芒大驚,旋即轉身,倚天劍化作一道光幕,牢牢護住胸腹和面門,但是偷襲的人似乎並無敵意,這新來的數十枚暗器尚未觸到劍上便力竭落下。

池塘邊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灰衣人,面帶微笑,打量她的時候,毫不掩飾地露出讚賞之意。

蘇芒在荷葉上搖搖晃晃走了兩步,發現慢走不比飛奔,難度實在太高,只好原地立定,苦笑道:“兩位是唐門的人吧,來找唐柔的嗎?”

灰衣人含笑道:“蜀中唐大。”

背後的黑衣女子聲音清冷,“唐方。”

蘇芒尷尬道:“真是對不起啊……我以為是權力幫潛進來的殺手來著……”

權力幫來了四百幫眾,浣花弟子人數略少一些,劍廬占地二百八十畝,靠這些人手怎麼也做不到面面俱到。蘇芒只顧著擔心殺手,卻鬧出了這麼一個烏龍。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唐大是唐門一流高手之列中最著名的一人,有調兵遣將的權力,唐方是唐大的親妹妹,輕功卻比哥哥好。權力幫圍困劍廬,唐方當仁不讓地當先潛入,誰想到蘇芒入夜了還在院子裡閒逛,一見面就動起手來。

她擅長輕功暗器,武功只是平平,在蘇芒劍下左支右絀。唐大趕到時,恰見蘇芒輕易擊落七子鋼鏢,他並不知蘇芒已看出唐方身份,本來就沒打算追擊,暗暗喝了一聲彩,忙發暗器救援妹子。

唐大在唐門中身份不凡,親自前來相援,多少代表著唐門的傾向,但是只來兩人,又讓蘇芒覺得怪怪的。她和這兩位不熟,決定等唐柔和兄長姐姐打探了消息,自己再去問他。

其實她很清楚,唐大和唐方應該就是援兵的極限了。不說武林中有幾個門派願意冒著開罪權力幫的風險馳援劍廬,便是從任務難度上推測,也不該再來高手。

權力幫還剩無名神魔、一洞神魔、長刀神魔和鐵騎神魔未現身,鬼王不知何時方到。她打聽過鬼王的身份,蕭西樓不知道,朱俠武卻知道。他說鬼王本是陝西僵屍拳言家的高手,姓陰不姓言,名叫陰公,後來投入權力幫,成為鬼王。

這個人行事殘忍狠毒,殺人前最喜歡裝神弄鬼地嚇人,把敵人嚇到心膽俱裂才心滿意足。但是鬼王真正的身手武功,就連朱俠武也不清楚了。

“內堂八大天王是李沉舟親信,實力必在外堂十四人魔之上,姑娘千萬莫要大意。”

這是苦口婆心的蕭西樓,蘇芒武功勝過他,甚至略勝過兄長蕭東廣,旁人看到這樣一個強援連高興都來不及,蕭西樓卻真心實意地把她當晚輩照顧。蘇芒笑著應下,其實她只怕比任何人都要謹慎,底牌比任何人都多,但還沒有狂妄到無視長輩的好意。

唐柔的武功是唐大代師親傳,和唐方又關係最好,見大哥和方姊來了,簡直喜上眉梢。唐大笑言自己帶來一個好消息,自去和蕭西樓、朱俠武等人說話,他卻拉著唐方,忙忙地把她介紹給蕭秋水四人眾。

此時唐方已把面紗解下,露出一張嬌秀中透著英氣的面龐,只見她膚色極白,容華一清如水,一雙眼睛更是黑白分明,熠熠生光,毫無疑問是個極美的姑娘。別人還罷了,蕭秋水卻看得愣在當地,竟忘了同輩相見的禮節。

他這種血氣方剛的年輕少俠,看人家年輕姑娘看呆了,當然只能是因為一見鍾情。蘇芒很囧地看著他,怕他開口就是一句“這個妹妹我見過的”。

好在終究沒有,蕭少俠愣神過後便紅著臉打過招呼。蘇芒看這個模樣,覺得唐方八成就是本書的命定女主角了。

雖說以她現在的實力,不必刻意去和主角結交,但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間總是比較容易說話,也沒過多久,幾個年輕人便熟稔起來。可惜時間已晚,蕭西樓要趁沒有敵人的時候養精蓄銳,催著他們儘快休息。

唐方和蘇芒陪蕭夫人睡在振眉閣,剩下的人睡聽雨樓,分別是抵禦入侵者的最後一道防線和第一道防線。蘇芒白天睡得太多,晚上輾轉反側,直到清晨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然而,才迷糊了一小會兒,劍廬中忽然響箭連發。

浣花子弟攻守自有章法,突發響箭,那是因為發生了他們無力處理的情況。蘇芒一個翻身跳下了床,和同住一屋的唐方對視了一眼。響箭聲音未絕,她已經從振眉閣中掠出。

龍組組長張長弓已等候在響箭發出的地方,見到她之後也不意外,給她說了說發生的事情。前一天,蕭家的牛羊雞鴨死的乾乾淨淨,連廚子養的貓都未倖免。今天死的不是動物,是人,同一時間,不同地點,數十名劍廬弟子無聲無息地中毒而亡。

中毒的位置極其詭異,便是張長弓也是在收集屍體後才發覺,這幾十具屍體竟排成了一個圓圈,圓心直指聽雨樓和振眉閣。

這時蕭西樓、蕭東廣和唐大也已趕到,蕭秋水和唐方比他們略晚一點兒,都靜靜聽著張長弓的彙報。張長弓說完之後,蘇芒蹲下去查看屍體,伸手輕按屍體的皮膚,凹陷時肌膚透出紫色,再也沒有反彈上來,便皺眉道:“好像是‘不還’,莫非那個……瘟疫人魔余哭餘來了?”

唐大亦是用毒的高手,應道:“不是余哭餘,就是莫非冤。權力幫中,唯此二人有這樣的實力。”

蘇芒奇道:“莫非冤是誰?”

唐大道:“權力幫藥王!此人醫術通神,毒術亦精,地位更在余哭餘和華孤墳之上。權力幫死了四個神魔,派高手天王出來,也是應有之義。”

蕭秋水更奇:“你不是說不懂用毒?”

蘇芒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撒謊了呀。”

唐方撲哧一笑,蕭秋水的臉紅的像個蘋果,熟透的蘋果。蘇芒很是受不了這種旁若無人的旖旎氣氛,拍了拍手站起來,歎道:“我們都還好,怕就怕浣花弟子撐不住,像這樣再來兩夜,劍廬就再無可用之人了……”

眾人均知她所言非虛,像華孤墳、余哭餘這種用毒高手,以一敵百亦非虛言,但華孤墳沒有先下手廢了劍廬五組,而是出場叫陣,要玩那一對一的擂臺賽,思之也極是令人不解。

蕭秋水倒並非見色忘友之人,開口道:“你要是懂用毒,康伯父的毒傷……”

蘇芒截住他的話頭,笑道:“這件事嘛,我已經和張前輩商量過了,現在正要和你們說。”

扔進廳中的那柄飛刀的確有毒,毒名“止息”,效果也的確是眉心一點紫氣。蘇芒卻覺得非常奇怪,飛刀只會被一個人接住,紙條卻人人都想看上一看,有此奇毒在手,為何不是下在字條上而是飛刀上?

而康出漁中毒的狀態更是有些假了,蘇芒學習胡青牛醫經後,醫術和蝶谷醫仙相差彷彿,區區造假很難瞞住她。只是她那時未有機會近身,只當自己學藝不精看錯了,直到觀魚閣中走到康出漁床前細細查看,才發現他好像真的沒有中毒。

她從那時起,開始疑心這位名震東海嶗山的“旭日神劍”康大俠,猜測他到底是因為怕死所以裝死呢,還是當真是權力幫的臥底。

當夜,丘伯被暴露是辛虎丘,並非無名神魔,蘇芒疑心更重,不過蕭秋水和康劫生是結義兄弟,蕭西樓和康出漁也是知交好友,她便先去找了張臨意,把整件事講給他聽。張臨意和她持相同看法,蘇芒這才說了出來。

“總之,我不是說他一定是啦,”她最後總結道,“但小心點總不會錯。”

就算是冤枉了康出漁,總比被他背後暗算一劍好。

蕭秋水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很想為康劫生辯白一番,然而蘇芒所言有理有據,哪怕康出漁不是無名神魔,這父子倆也逃不過貪生怕死的名聲。他當然可以問蘇芒是否診斷錯誤,可又如何開得了這個口。

第一次嘗到背叛的苦果嗎少年?蘇芒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稍生憐憫之情,不過既然唐方在,她也不會去多事。

蕭西樓沒兒子那麼多愁善感,震驚之後便乾淨俐落地傳下命令,不必當面揭露康出漁的真面目,人人提防著他們父子就是了。

然後蘇芒竟再次開口:“我想……我想送封戰書給他們……”

她一向做的多說的少,像今天這樣說個不停,當真是眾人認識她以來絕無僅有之事。蕭西樓和蕭東廣尚在沉吟,唐大已經明悟她的意思,道:“你是想趁機先殺了用毒的人?”

蘇芒點了點頭,蕭東廣性情比較直爽,大笑道:“一個小姑娘都有這種勇氣,當真羞煞我輩,可你想過沒有,對方有用毒高手在陣中,那是占盡上風,怎會派出來和你以命換命。”

蘇芒道:“就算殺了別人,我們也沒吃虧吧。”

她並非逞能,只是擔心,擔心劍廬弟子全滅的一刻就是權力幫大舉進攻的時候。權力幫派人來挑戰,浣花劍派不能拒絕,想來她去挑戰,對方也不會拒絕才對。

這個提議不能算好,也不能算不好,幾位成名人物商議一番,最終朱俠武拍板,“不用戰書,直接去,讓唐大陪你去。”

唐大沒有異議,唐方卻也想跟大哥去,她一開口,錦江四兄弟紛紛表示他們都要去。本來一件頗有幾分悲壯色彩的事情,被這群人搞得像逛廟會一樣熱鬧。蘇芒大感無奈,幸虧他們被蕭西樓喝住,還是沒能跟她走出劍廬。

沒有人想到接下來的事情。

浣花劍廬依山傍水,風景清幽,劍廬之外處處密林,權力幫幫眾就隱藏在密林中。蘇芒和唐大都以為可能有一場惡戰,就算剩下的四神魔齊齊殺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他們都想錯了。

他們一個人都沒有遇上,林子裡似乎根本沒有人。

眼見都能看到密林邊緣了,蘇芒秀眉緊鎖,“再走下去,我們說不定可以離開劍廬,他們不可能就這麼撤退,這是為什麼,誘敵麼?”

她心中想的是誘敵之計,劍廬中的人若往外突破逃遁,亂戰中必有可趁之機,唐大想的卻比她多一層,“也不全是,他們這是巴不得我們就這麼走了……”

蘇芒啊的一聲輕呼,頓時明白過來。她武功高出十四神魔,身邊又有唐大,唐大代表著唐門,四百年家族基業,子弟族親自成一城,若非必要,權力幫也不願意和唐門死磕。他們不想應下這必輸的挑戰,聚眾圍攻也可能死傷慘重,自然只能全部避開。

他們既為避戰,也為誘敵,更巴望著他倆忽然改了主意,就這麼闖出包圍圈之外,最好永遠不要回來。唐大不提,蘇芒和權力幫可是仇深似海,能讓他們放下血仇,暫時相讓的東西,只有劍廬中的岳飛之母,岳太夫人。

蘇芒笑道:“想法很好,可惜啊可惜……”

唐大忽然一步踏出,左足用力踏下,將地面上竄出的一樣東西死死踩住。那東西看似一根灰色的細線,似蛇非蛇,似蟲非蟲,不停扭動嗥叫,聲音極其細小,卻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恐怖感。

唐大重重吐出一口氣,道:“是藥王,這是藥王飼養的屍蟲。”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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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屍蟲曇花一現,藥王並未就此出手,任憑蘇芒與唐大回到劍廬。

這絕非一個好消息,鬼王始終隱而不現,但藥王的小試牛刀中大有恐嚇之意,更像是鬼王的風格而非他本人的。雙王齊至,劍廬形勢頓時吃緊,蘇芒的臉色更加難看,因為在唐大說出鬼王的名字時,她接到了最後一個任務。

“成功防守浣花劍廬,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五千,發佈第三項強制任務。”

“強制任務:浣花劍廬被攻破之前,擊殺鬼王和藥王中的任何一人,擊殺二人將獲得額外獎勵。任務獎勵:生存點數八千。完成後,輪回者隨時可以選擇離開世界。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光看任務獎勵,便知道這任務屬於較難的一類,她暫時不去想額外獎勵,專心研究起鬼王和藥王來。但八大天王很少親自出手,可供研究的資料少之又少,就算身為六扇門三大名捕之一的朱俠武,所知也很有限。

按照蘇芒的想法,不如把康出漁拉起來打一頓,逼他出賣上司算了,蕭西樓卻不同意。

蘇芒見他如此,並不強求,也不干涉浣花劍派應敵的方針,要麼默默練功,要麼和唐方閒聊,期間蕭東廣和張臨意找上門來,想見識一下她的劍法,她也很高興地答應下來。

倚天在手,不必貪圖其他寶劍,所以辛虎丘的扁諸神劍在蕭秋水手上,蕭秋水和鄧玉函均是用劍的少年英傑,一邊觀看蘇芒的劍法,一邊談的眉飛色舞。

張臨意劍合陰陽,天地合一,蕭東廣無物不成劍,無招不是劍,蘇芒面對兩位前輩高手,為公平起見,換上冰魄劍應戰,仍盡可抵擋得住,甚至贏面遠大於輸面。旁觀者也說不出她劍法哪裡有特異之處,只覺她出招姿勢很是美妙好看,但像她這種美貌的年輕姑娘,就算手舞兩把大斧,也不會難看到哪裡去。

“即使家兄親至,也未必是蘇姑娘的對手。家兄曾言,劍法的精義在於一個快字,無堅不摧無快不破,我看蘇姑娘明明能快,有時卻不肯這麼做,反而故意等著對手先進攻。”

“她要快的時候,也是真的出劍如電,招招迅捷狠辣,似奇門不似正道……”

蕭西樓在旁聽了,歎道:“這是以靜制動,後發先至的高深劍法,蘇姑娘用劍不拘一格,並無固定的套路,許多成名已久的人物也比不上她。你們認識她,實在是你們的運氣。”

蕭秋水灑然笑道:“也是權力幫的不幸。”

蘇芒聽到他們的對話,只是微笑不語。論年紀她比唐柔還小幾個月,也難怪蕭秋水一副很是受了刺激的上進模樣,不過她武功來得容易,不好多說什麼。

這一整個白天依然無事,蕭西樓命弟子分批養精蓄銳,準備迎接晚上的戰鬥。入夜之後,蘇芒和唐方招呼了一聲,獨自仗劍出門,在劍廬中四下巡視,防止藥王再度偷襲。她武功較高,又懂用毒,本就是這個任務的不二人選,蕭西樓稍微客氣了下,也就應下了。

劍廬弟子犧牲了幾十個,人手更顯捉襟見肘,劍廬中大部分地方燈火俱無,竟有些淒清的感覺。她不知道蕭西樓把伏兵安排在哪裡,只是默然走著,自顧自地想著心事。

唐大帶來的好消息是唐門有意與權力幫死磕到底,甚至已經幫著把劍廬遇襲的消息散佈江湖。這些年權力幫彗星般崛起,難免與唐門發生衝突。唐門一向獨善其身,極少參與江湖爭鬥,此刻趁唐柔惹上權力幫時表態,無疑是不願意再坐看權力幫獨霸武林。

但唐門同時也是一個行事秉持實用主義的門派,一個唐柔遠不足以讓他們傾巢而出,只有與唐柔交好的唐大唐方率先趕來,唐剛唐猛隨後才到。

蘇芒並不覺得這有什麼,有援兵已是好事,輪不到她抱怨人家為什麼不全力相援。她只是有些擔心浣花劍派和錦江四兄弟的未來。

腳步忽然頓住,蘇芒抬頭,今夜天空烏雲密佈,無星無月,以她的視力,看不到太遠的地方,但她可以感覺到,附近又成了一片死寂,像碧落天,像幾天前劍廬正廳之外的那種死寂。

“有人嗎?”她輕輕叫了一句。

劍廬弟子聽到她的呼喚,縱使不能現身,也會給她一些提示,讓她知道附近有人,此時卻毫無回應。蘇芒皺眉,拔出了倚天劍。

劍廬中步步可遇美景,園林幾乎是一片連著一片,此地亭臺山石俱全,遊廊連著的小亭中,無數幽綠色的鬼火熒熒而現。蘇芒盯著鬼火,緊皺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來,微微一笑,足尖一點,向鬼火湧動的亭中掠去。

亭子裡滿地死人,死相猙獰恐怖,看衣著全部都是浣花弟子。蘇芒尚未落地,臉色遽變,左手啪地一聲甩出一條繩子,纏在遊廊的柱子上,硬是把自己扯離了亭子。

與此同時,忽如狂風大作,萬千鬼火一起向她湧去。蘇芒左手又是一扯,凌空倒翻,人已落進遊廊中。鬼火似有生命,沿著她的去勢急追而下,蘇芒持劍迎上,一柄長劍彷彿化作了百十柄,劍光縱橫,爆出無數劍花,竟將陰火盡數吞沒。

陰火光芒暗淡,迅速退去,其後露出一個身穿白袍,極瘦極高的人影,這人影揮出一掌,橫拍在她劍鋒上。蘇芒手腕一震,只覺一股奇寒的氣息傳來,倚天劍險些脫手落地,但這人手掌也被劍刃割破,尖叫一聲,向後急退。

這一退讓他露出了真實容貌,蘇芒不禁哆嗦了一下。那張臉像惡鬼,像喪屍,就是不像人類,臉上五官扭曲變形,一對寒光四射的眼睛陰森森地瞪著她。

蘇芒的萬丈豪情全部被這張臉嚇了回去,只見那張臉上長得像嘴的器官蠕動了一下,陰聲細氣地道:“好劍法。”

蘇芒把準備嗆聲的臺詞忘的一乾二淨,張口就問:“藥王呢?”

鬼王道:“也在此地。”

這四個字似是從地府中傳出,刹那間,劍廬中響箭煙花連綿不絕,蘇芒愣了一下,收束心神,冷冷道:“想先殺了我?好打算。”

鬼王道:“你可以逃,不過你逃了,我會追,老莫也會去殺別人。”

蘇芒冷笑道:“怕就怕莫非冤來不及救你。”

陰火再現,在鬼王雙掌上盤旋飛舞,鬼王在這陰火的掩護下,沖天飛起,向她直撲下來。蘇芒以冰川劍法迎擊,只覺對方的招式忽而虛幻,忽如鬼魅,扎手至極,進入神州以來,還是第一次遇上如此難對付的對手,只得咬牙苦拼,不讓他欺進自己身畔。

想贏鬼王或者可以,若再加上一個藥王,那就絕無可能了。

聽雨樓的方向隱約傳來喊殺聲,她心知權力幫已是全力以赴,毫無保留,聽雨樓的人還要對付剩下的四神魔,這當口自己也絕對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二人足足纏鬥了一炷香時間,鬼王攻勢如急雨,陰火在空中幾乎連綿成交織的青色線條,蘇芒飄身而起,左手忽成龍爪之形,抓向鬼王胸口。這一招狠辣精妙,卻不適合在這時用,鬼王自以為她是慌了,陰惻惻地道:“找死。”回手反拍她前臂。

旁邊忽地綻出一聲春雷似的大叫,“別碰她!”一條人影疾飛而出,手一揚,不知用了什麼東西,打向蘇芒後心。

這一聲喊得太晚,蘇芒變爪為掌,鬼王看的清楚,她掌心赫然是一顆朱紅色的藥丸,頓時面如死灰,抽身急退。藥丸砰地爆開,化作一團血紅色的霧氣,在蘇芒內力催動下,激射鬼王面門。

鬼王輕功亦非尋常可比,竟硬是逃過了這必死之局,只是躲得了腦袋躲不了身子,右邊肩膀手臂被紅霧沾染,頓時麻癢入心。蘇芒前有紅霧,後有來敵,立即斜身飛竄,竄向右方空地,來人打出的東西落在泥土中,發出嗤嗤啦啦的響聲。

那人是個容貌普通,身材普通,什麼都十分普通的中年人,逼開蘇芒後不及追擊,立即去檢視鬼王的傷勢,口中怒斥道:“小小年紀,如此卑鄙無恥!”

蘇芒被他氣得笑了,怒笑道:“就准你們權力幫用毒?”

這中年人自然是“藥王”莫非冤,他本就想在蘇芒酣鬥時覷機偷襲,誰知積年打雁反被小雁兒啄了眼,蘇芒搶在他前頭行暗算之事,讓鬼王吃了大虧,他自然憤懣難忍。

蘇芒豈會讓他們有機會療傷,手腕不住輕顫,倚天劍化成劍圈,輕飄飄地向藥王罩去,這是清風十三式中的“風過無痕”,非尋常劍招可比。

藥王無奈,叫道:“你的右手怕是保不住了,當斷則斷!”雙拳一錯,搶上應戰。

他真正想說的其實是“你的小命怕是保不住了”,鬼王唯有馬上斷臂服藥,找僻靜之地療傷方可能保住性命,但強敵當前,怎能抽身靜坐療傷?

鬼王厲嘶一聲,他一生殺人無數,最愛的就是嚇人和殺人,死到臨頭卻大大恐懼起來。在強烈的恐懼心驅使下,他大喝道:“滾開!”竟和瀕死的鬥牛一樣,一頭向蘇芒撞去。

這一撞敵我不分,藥王嚇了一跳,急忙躍開,蘇芒也嚇了一跳,眼看著一個毛髮稀疏的腦袋向自己撞過來,還沒想好是躲還是不躲,便見這腦袋上零零星星百數十莖亂髮,驟然亂射!

鬼王沒躲開她的赤鳩散,她也沒能躲開鬼王的“鬼毛”,飛退間只覺腿上一麻,已中了招。

這種檔次的人物所用的毒自然非比尋常,她落地時左腿僵直如木,險些摔倒。藥王瞧出便宜,趕上前去,右手又是一抬,蘇芒看見他放毒,卻無力躲避,鼻端聞到一股濃烈的甜香,終於支援不住,癱軟在地。

鬼王催動內息,毒素盡數侵入經脈,此時已是神智昏迷,從她身邊沖了過去,搖晃著撞在假山石上,仰面摔倒,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

“成功擊殺鬼王,本次輪回世界所有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八千。輪回者隨時可以選擇離開世界,是否離開?”

“不離開!”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蘇芒軟倒在地,就此一動不動。

藥王先驚後喜,他醫毒兼精,難免荒疏武功,自忖不是蘇芒的對手,這才先在亭中布下毒藥,又躲起來偷襲,想不到鬼王戰死,這個大功勞落在了他一人頭上。

光看這姑娘以長索借力,瞬間飄離小亭的決斷,他就知道她不僅輕功超卓,用毒辨毒的本領也是出色當行,但還不是死在他莫非冤的毒藥之下?

天下有幾人不懼藥王之毒?

藥王重新露出笑容,看上去和一個普通的中年文士毫無區別。他不去理會戰友的屍體,反而向蘇芒走去,俯下身,伸手探向她懷中。這並不是因為什麼見不得人的癖好,蘇芒用來毒死鬼王的赤鳩散也是天下奇毒,藥王見獵心喜,自然想看看她身上還有什麼寶貝。

蘇芒雙目緊閉,眉睫墨黑,看上去竟有幾分惹人憐愛的氣質,很難相信她剛剛才眼都不眨地殺了權力幫的內堂天王。

武林中年輕高手層出不窮,可惜柳五總管算無遺策……

藥王如是想著,依舊伸手往蘇芒懷裡去。

刹那間劍光暴起,雷霆一閃,一柄長劍釘入他胸膛!

蘇芒還怕這一劍不夠狠,左手同時掣出魚腸短劍,又是奪命一擊,深深刺入他小腹。藥王愣住,垂下頭,看到自己的鮮血沿著劍鋒流下,尚在愣怔中,蘇芒已輕輕巧巧地一個翻滾,靈狸般滾到了一邊,撐地躍起,淡淡道:“沒想到,是不是?”

藥王這才感到傷口傳來火灼似的疼痛,蘇芒提著一長一短兩柄劍,神色漠然,冷冷看著他。藥王也在看她,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忽然大聲道:“這不可能!”

鬼毛的獨門解藥在鬼王身上,他打出的安息香更是無藥可解,可蘇芒不但在必死的局面下找到一條生路,而且還一副神完氣足,根本沒有中毒的模樣。他可以接受失敗,卻不能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失敗。

“沒什麼不可能,我身上帶著能解百毒的丹藥,”蘇芒回答得極快,“說真的,為你們這種人花上幾十萬兩銀子,我真是肉痛死了……”

藥王慢慢倒下,只覺她的聲音漸漸虛無縹緲,終至微不可聞,他死前並沒受什麼苦楚,只是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麼世上會有能解百毒的丹藥,又為什麼偏偏在自己的敵人手上?

蘇芒麻利地取出一雙鹿皮手套,她得到唐方的提醒,去和蕭夫人要了一副手套,可惜開打之前忘了戴上,到這個要去翻藥王屍體的時候,倒是想起來了。

藥王身上帶著一堆小瓷瓶小袋子,甚至還有幾條活著的屍蟲。蘇芒把屍蟲砍死,剩下的東西全部扔進空間,再拉開卷軸看看,發現能夠在物品欄中留名的毒只有五種——煙雨濛濛,春寒料峭,秋色連波,夏日炎炎和雪花片片。

“真是和外號一樣奇葩的名字……”

蘇芒咕噥著,隨便掃了一眼它們的簡介,隨即向聽雨樓的方向趕去。

她那時已經算是成功擊殺鬼王,若不吞服瑤池三青丹,也可以直接回歸碧落天,但她沒有。她想留下來探索這個未知的世界,想幫浣花劍派的忙,藥王的偷襲之舉更令她生怒,更別提擊殺藥王還能拿到雙倍獎勵。

猶豫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她借著摔倒時視角的遮掩,吞下了三青丹,繼而擊殺藥王。三青丹能解百毒,價格極為昂貴,再加上赤鳩散,銀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還是花在敵人身上,但她並不後悔,丹藥再昂貴,也要到用出時才能體現價值。

至少她趕到聽雨樓的時候,完全沒再考慮那是不是在浪費的問題。

如她所料,雙王的目標多半是振眉閣中的岳太夫人,這才會從偏僻處潛進劍廬,可惜還沒見到振眉閣中的高手就撞上了她。四神魔則正面強攻,帶著幫眾硬撼浣花劍派的五組弟子。

長刀神魔孫人屠為蕭東廣所殺,朱俠武應戰一洞神魔左常生,左常生身體異于常人,讓朱俠武一擊落空,兩人雙雙重傷,朱俠武的腦袋被打的像個血葫蘆,竟還活著。

而康出漁果然便是無名神魔,康劫生裝模作樣,哭訴父親的毒傷加重,請張臨意到觀魚閣診治。父子兩人準備動手時,被早有準備的張臨意反殺。張臨意向來六親不認,康劫生根本沒有撈到向義兄蕭秋水乞求的機會便嗚呼哀哉了。

劍廬中蕭西樓和唐大尚未出手,權力幫卻並不慌張,他們在等,等鬼王和藥王“請到”岳太夫人後,前來聽雨樓相援。

然而他們等來的是蘇芒,青衣少女笑靨如花,“鬼王和藥王都已死了,你們還在等什麼?”

她本是細心之人,特意請浣花弟子把那兩具屍體搬到了聽雨樓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扔下樓去。浣花劍派在此役中折損極多,就連為人最端正俠義的蕭西樓也沒有制止她這種不厚道的行為。

密林再度沉寂下去,權力幫幾乎是在看到雙王屍體的一瞬間便撤退了。

“……就這麼結束了嗎?”蘇芒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只希望隨便什麼人都好,能夠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在她看來,權力幫吃的虧遠比浣花劍派更大,十九神魔死了一半,八大天王死了兩個,權力幫若不是傻的,就該見好就收。但游目四顧,蕭西樓和蕭東廣臉上均有凝重之色,就連總是在微笑的唐大,微笑中也帶著不贊同。

“蘇姑娘,你武功雖高,對江湖上的事瞭解的卻實在太少。”

最先開口的竟是蕭東廣,“權力幫自崛起以來,歷經百戰,從未在任何一個對手面前退縮。當年天狼社的姜氏兄弟威震神州,還不是敗在李沉舟手上……”

“你殺了他們兩個天王,只會成為他們死仇,絕不會令他們退讓。”

彷彿在為他的話做注解一般,劍廬中,等級最高的示警尖哨忽地再次響起。聽雨樓樓梯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沖上樓來的居然是蕭夫人。

她臉色慘白如紙,肩頭上插著一支金釵,女子的鳳頭金釵,只聽她斷斷續續地道:“張臨意前輩已經戰死了……振眉閣的所有人都……死了……”

蕭西樓幾步上去扶住了妻子,疾聲道:“是誰傷的你?老夫人怎樣了!”

蕭夫人只說了三個字——宋明珠,便暈了過去。

老夫人卻安然無恙,被人扶上樓來。蕭夫人拼死把她帶出振眉閣,命令浣花弟子不惜任何代價攔住敵人,這才有機會抵達聽雨樓。

“宋明珠”三字一出,連唐大都變了臉色。

“柳隨風座下親信,號稱雙翅一殺三鳳凰,宋明珠外號紅鳳凰,是三鳳凰之一。他們雖然只是柳五親信,地位卻不在八大天王之下,”便連唐方,也從沒見過兄長如此緊張的神情,“常人指使不動他們,宋明珠既來,柳隨風也不會太遠。”

哨音忽然中斷,劍廬四周的密林中,再次火把四起,燈火通明,權力幫的幫眾從中湧出,向劍廬攻來。

蕭西樓盡顯一派掌門的風度,沉聲道:“老夫人受此驚嚇,實在是我浣花劍派無能,事已至此,總要不惜一切保證老夫人的安全。”

蘇芒心知調兵遣將自己幫不上忙,便道:“蕭伯父,你儘管安排,我出去擋一擋敵人,無論能不能擋住,都會儘快回來。”

蕭東廣道:“我和你去!”

蕭秋水目現神光,叫道:“我也去!”

蕭西樓橫了他一眼,道:“你去了還要蘇姑娘和你大伯分心保護,留下來照顧你母親,我另有任務給你。”

唐方卻道:“我跟去吧,就算幫不上忙,總可以回來報個信。”

她生性驕傲,不肯自誇輕功好,也不肯說逃這個字,但人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唐大一點頭,道:“千萬小心。”

唐方是他最疼愛的妹妹,但他也不會刻意把她翼護在唐門的羽翼下。

短短一段時間裡,浣花弟子似已死絕,別說宋明珠,就連應有的燈火都看不到,偶爾見到一個,均是橫屍在地一擊斃命的屍體。蕭東廣臉色陰沉的可怕,唐方雙手扣著暗器,緊抿著唇,一言不發,蘇芒與她並肩而行,跟在蕭東廣身後,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從振眉閣遇敵的時間差推斷,宋明珠緊跟在雙王之後進來,目標很可能直指振眉閣,並未理會雙王的戰局。蘇芒回聽雨樓時未曾經過振眉閣,竟沒發現敵人。

權力幫正如蕭東廣所說,不但沒有放棄的意思,甚至加強了攻勢,蘇芒隱約感覺到,浣花劍廬很難度過今夜,蕭西樓似乎也明白這一點,他給蕭秋水的任務會不會是保護岳太夫人沖出重圍?

蕭東廣凝視著死難的弟子屍身,忽然仰天長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憤之意。他厲聲喝道:“李沉舟自命英雄,部下卻如此鬼鬼祟祟,統統給我滾出來,你們有欺負小輩的本事,敢不敢現身來接老夫的劍!”

他的聲音乾巴巴地消逝了,他的雙眼已泛上淚花。

忽然,前方的黑暗中,有一個溫文,溫和,甚至堪稱溫柔的聲音,柔聲道:“恭敬不如從命。”

淡青色的刀光輕紗般罩下。

蘇芒駭然變色,一反手把唐方推得跌撞出去,倚天劍劍光急舞。這道刀光似乎同時在攻擊他們三個人,又似乎在集中攻擊每一個人,她甚至不知道對方如何接近,如何出手,只能憑藉本能,拼命抵擋。

刀光與劍光相觸,停滯了一瞬間,卷向蕭東廣頭頸。

因這一瞬間,蘇芒壓力大減,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身形,那是一個與刀光同色的青色人影。她想都不想,長劍一指,疾如電掣,向那人影攻去。

說是攻去,其實毫無章法,只是竭盡所能地把能用的劍招用了出來而已。她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可怕的是,不但劍劍落空,甚至無法真正阻攔對方的攻勢。

她雷鳴電閃般的十招攻出,倒下的反而是蕭東廣,頸間鮮血噴濺,竟是被一刀割斷了喉嚨。

蘇芒再次感受到那種龐大的壓力。

唐方一直扣著滿手的暗器,微微顫抖著。她有心助陣,卻有心無力,之前蘇芒覷出破綻,把她一把推了出去,讓她離開交戰中心,然後,她發現自己的暗器打不出去,因為她的視力無法跟上面前的劇鬥。

人影急速移動,幾乎被綻放的兵器光芒吞沒,她辨不出哪個是蘇芒,哪個是敵手,偶爾勉強看清一次,人影的位置立刻變幻,讓她無法發鏢相助。

她只能聽,蘇芒劍招發揮到極致時,劍身震顫如龍吟,敵人的刀則無聲無息,二者兵器幾乎沒有相撞過,只聽到一聲極為細微的響聲,不知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

她並沒有擔心很久,這番交手結束的和開始的一樣快。

蘇芒翩然落地,臉色慘白,左手捂著心口,心口有血溢出。她總共攻出三十六招,也退足了三十六步,第十三招上,她袖口被刀刃切斷,手腕多了一道血口,第二十四招上,她束髮的銀環被一刀削斷,掉落在地。

她凝視著面前的人,那是一個身著青衫,長得非常好看的年輕公子。他面帶微笑,手中握著一把淡青色的刀,刀鋒薄如蟬翼。

她知道,現在的劍廬中,並沒有能和他抗衡的人。

“我姓柳,在權力幫裡,排行第五,”他聲音溫柔如對情人的低語。

“我並不願意在這樣的局面下和姑娘見面,可惜世事如棋……”


第30章 第三十章

權力幫三巨頭——幫主“君臨天下”李沉舟,夫人“流雲水袖”趙師容,總管“袖裡日月”柳隨風,無一不是當世人傑。柳五一出手,聲勢果然非同凡響。

蘇芒扭頭向唐方,咬牙開口,“快走,跟他們說……說柳隨風來了……希望他們,都能活下去!”

唐方一張俏臉也是雪白如紙,蘇芒真怕她在這關頭上演同生共死的戲碼,好在她不是那種拎不清的姑娘。只聽嗤嗤數響,她左手一把蓬針,右手七子鋼鏢,直擊柳隨風前胸後背,同時一轉身飄飛而起,向著來路疾沖。

柳隨風笑道:“唐姑娘留步。”

其實走一個唐方,對局面的影響微乎其微,可柳五慣於掌控一切,竟不准她逃離。

唐門年輕一代的弟子中,唐方已是輕功最高的一位,和柳隨風仍有著極大的差距。蘇芒眼見青影一閃,立即忍住胸口的疼痛,倚天劍挺出疾刺,劍光飄忽閃爍,恰恰罩住了那青影,正是清風十三式中的第八式,風動千鈴。

柳隨風手中刀刺進她心口時,被她以飛絮勁化解了小半力道,這一刀便刺偏了一釐米,刀鋒幾乎緊貼著她心臟劃過,讓她還有出手相攔的能力。她輕功和柳隨風差距並不太大,雖然很難追上,卻不妨礙她預判他的速度。

這一招的時機抓得極准,柳隨風心驚於她的判斷力與適應能力,不得不出刀擋了一擋。

他出手實在快極,就像蘇芒自行把劍尖送到他刀上一樣。此刀名“青刃”,不知他從何處得來,以倚天劍的鋒利,竟無法在刀身上留下痕跡。

蘇芒無奈,一觸即變,這次是冰川劍法的“霜淒萬木”,招式尚未用老,刀光已刺破重重劍幕,她只能再變。這種速度上的不及還不怎樣,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令她極是難受。

她忽然想起了鄧玉函論劍時常說的“快”,那時她也是閑著沒事幹,用張三豐所授以靜制動的法門把鄧玉函壓得使不出完整的劍招。這時見到柳隨風的出手,她才知道,自己的實力尚不足以制伏快到這種程度的對手。

上一次支持了三十六招,這次有傷在身,只支持了十五招,一招一彈指,十五彈指間,唐方已走得人影不見。

這一次,柳隨風沒有刺偏,不但沒有刺偏,蘇芒甚至還在利刃入心時向前猛踏了一步。她的身法也不是尋常可比,這一沖幾乎撲到柳隨風眼前。

柳隨風人如輕煙般飄開,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蘇芒急按胸口,她醫術頗精,一按之下,立即緩住了心血外湧,笑道:“你的刀法……是不是叫做辟邪劍法?”

柳隨風就算再聰明十倍,也想不到這姑娘在轉著彎子罵他,只是淡淡道:“五瓣蘭。你的毒呢?又叫什麼名字?”

蘇芒嫣然道:“七心海棠。”

權力幫藥王已死,用毒高手只剩一個瘟疫人魔余哭餘,若他能解掉七心海棠之毒,她也認了。她與蕭秋水四兄弟相交一場,這是她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送我回去!”

又是短暫的眩暈,蘇芒那時已經站立不住,以跪坐的姿勢出現在碧落天芳草菲菲的草地上。一進入碧落天,即使是致死的重傷也會立即痊癒,但她心口似乎還殘留著那種灼痛至極的感覺。

“這一定是報應。”她喃喃道。武俠小說中起死回生的範例太多,她殺人經常瞄準心口和喉嚨,避免詐屍。結果上次裘千仞鐵掌震碎了她的肋骨,這次柳隨風又直接刺中她心臟,除了報應,再沒別的詞能夠解釋。

她並不想就此扔下劍廬不顧,但現實是——她沒藥了。能夠治癒致命傷的丹藥只剩一粒,她還要為以後的強制任務考慮。而且就算這樣,這趟她也賠本賠定了。由於柳隨風的突然出現,價值四十萬兩銀子的丹藥打了水漂。不,打水漂好歹還能聽到個響聲,這是連打水漂都不如啊!

這也罷了。最過分的是,神州奇俠世界如此危險,權力幫一路埋伏暗殺,劍廬中更是龍爭虎鬥,竟連個支線任務都沒有,沒有支線任務就相當於沒有隨機獎勵。這件事讓她本來就很壞的心情雪上加霜,臉色黑得和鍋底一樣。

當然,由於她最後擊殺了雙王,得到雙倍獎勵,獎勵也不能說少,但吃到肚子裡的鴨子和煮熟了卻飛走的鴨子畢竟不同。

蘇芒憤憤站起來,邊向房裡走,邊打開了卷軸。

卷軸上顯示的內容讓她一愣。除每次都會看到的任務統計之外,權力幫的成員列表沒有消失,安靜地列在任務統計下方。只是這一次,暗下去的名字旁邊多了一個數字,十九神魔對應的數字是一千,八大天王則是兩千。

蘇芒伸手在某個數字上碰了一下,立刻得到了“獲得成就獎勵生存點數一千”的提示。

“這是什麼?”

“某些世界會出現成就提示,一般是收集類成就或者擊殺類成就。每個物件有單獨獎勵,全部完成後將會得到豐厚的額外獎勵。”

那麼這個應該就是擊殺類成就了……

蘇芒一下子精神煥發起來,她敏銳地注意到,飛刀狼魔沙千燈明明死在張臨意劍下,他的名字旁邊卻也有一千生存點顯示著。

“不是我殺的也算嗎?”

“只要擊殺任務中的清單物件死亡,無論死亡原因為何,輪回者均可得到成就獎勵。”

發問的同時,蘇芒已經盡數將掛在卷軸上的未領取獎勵取下,十九神魔死亡十人,合計一萬點,八大天王死亡兩人,合計四千點。再加上她強制任務所得的兩萬六千點,這次輪回她的收穫竟然高達四萬點。

眼見列表隱去,她耳邊再次響起碧落天的聲音,“成就進度已保存,將在輪回者再次進入該世界時打開。”

再進入嗎……她心頭掠過那道鬼魅般的青色身影,不禁輕歎了口氣。她很清楚,柳隨風給她留下的心理陰影極大,在確認自己實力能夠與他相提並論之前,她可能不會回神州奇俠了,否則一見柳隨風,她就得望風而遁,回去又有什麼意義?

話雖如此,她還是多嘴地問了一句,“剛才那個列表上,擊殺柳隨風的獎勵是多少?”

“生存點數五千。”

這個價值倒是很恰如其分,蘇芒笑了笑,“我想查詢與神州奇俠世界有關的兌換武學和道具,麻煩你把能夠在劇情中取得的選項重點標注,還是按兌換價值從上到下排列。”

卷軸內容立刻變化,現出她要查詢的內容。這本是一項相當雞肋的功能,進入之前她並不知曉將會進入哪個世界,回歸之後再查,她往往已經把應該拿到的東西拿到手,何須再進。像神州奇俠這種她完全不瞭解的世界,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項功能也派上了用場。

碧落天無所不包,幾乎有些價值的武學都在那龐大的資料庫中。神州奇俠中的東西顯然不少,蘇芒一眼便看到被重點標注,排名在最前面的幾個選擇。

忘情天書!無極仙丹!少武真經!薪盡火傳!

她每看完一個選項,眼睛就瞪大一圈,看完四項之後,幾乎想立刻重生到幼年時代,去書店買來全套神州奇俠,讀到倒背如流為止。

忘情天書是與黃易筆下長生訣、道心種魔大法同等價值的武功;無極仙丹每一顆可使人增加六十年功力;少武真經融合武當少林兩派絕學,互補不足;薪盡火傳則是楚人燕狂徒所創的獨家內功,練到極致時,可隔數千人殺敵。

這四項任何一項都有讓她拼掉一條命去拿的價值,然而,因為她不知劇情,就這麼白錯過了。

碧落天不會給她指出具體位置,但是想也知道,武俠小說裡的秘笈總會被主角得到,而且往往不太難得。她武功早已登堂入室,連乾坤大挪移都不屑去拿,此時看著這些寶貝,仍然有從身上一塊塊剜肉的感覺,看一眼就是一刀。

後面還有蜀中唐門的天工圖錄,慕容世家的銀針金縷拂穴手,上官世家的萬變真解……蘇芒越看越是肉痛,她自忖智商還可以,若非柳隨風從天而降,總能摸到其中一樣的邊兒吧?

“……既然能查詢和某部作品有關的資訊,能不能查詢人的?”

“不能。”

“……”

蘇芒撇了撇嘴,只能放棄針對柳隨風複習的計畫。她記得,再次進入輪回世界時,輪回者可自行指定與某種東西相關的情節,然後隨機傳送。唯一的壞處是強制任務難度翻倍,但就算這樣,忘情天書和無極仙丹也值得她冒險一試。

“我會回來的。”她在心底說出了這句屬於終結者的著名臺詞。

無論有沒有這個目標,空白的十天休息期中,她仍像以往那樣為下一次輪回做著準備。

碧落天不提供活物兌換,種子和蟲蛹卻是例外,顯然是為精通毒術的輪回者準備,價格也比成品便宜許多。它們的生長速度極快,但不能帶入輪回世界,只能由輪回者親手製作出毒藥丹藥。蘇芒上次養出七心海棠,將成熟的花朵枝葉按照腦子裡的知識處理好,攜入神州奇俠,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場。

既已嘗到甜頭,她這次又多種了幾樣,忙得幾乎沒有時間睡覺。製作毒藥相對容易,想要那種解百毒、生白骨的極品丹藥卻是極難,週期也是極長,任她費盡心血,也只能接受這一次無法製作出丹藥的結論。

這次拿到的四萬生存點,她連同以前存下的一萬點數,兌換了價值五萬生存點的覆雨劍法。覆雨劍浪翻雲參悟洞庭湖氣象,透過掌握水性進而掌握天道,了悟出劍道的至理,憑此劍法名躍黑榜首席,最後更是破碎虛空而去。

蘇芒在同級劍法中挑來挑去,覺得這套最適合自己,便兌換出來學習。這劍法完全等級為八,與獨孤九劍、辟邪劍法同級,八級時的熟練度接近兩萬六千,劍法和內功不同,無法繼承。她吐著血日夜趕練,在下一次輪回時間到來之前卻也只練到了第五層。

就這樣吧,她無奈地想,只盼這次運氣好,任務結束之後有機會消耗羈留時間。

“進入世界:銀鉤賭坊。強制任務:取得該世界中的三塊劇情玉牌。任務期限:無。任務獎勵:生存點數八千。完成後,輪回者隨時可以選擇離開世界。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傳送之前總會聽到這冷冰冰的任務說明,蘇芒早已習慣了,反正任務說明會在卷軸上顯示出來,她一般也就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但這次居然不同,任務說明結束後,碧落天機械的聲音並未停下。

“你將隨機遇到來自其他空間的輪回者,殺死輪回者可繼承對方空間裡的所有物品。祝好運。”


【銀鉤賭坊】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這個任務還真是……”

蘇芒想了半天,總算想起銀鉤賭坊是陸小鳳系列中的一部。這套書的大體情節她都記得,細節方面雖做不到面面俱到,但應付輪回任務還是可以的。

她周圍的世界冰封雪飄,舉目所及,盡是皚皚白雪,遠處青山披霜,近處江面如鏡。許多用木頭搭起來的房屋,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架構在凍結的江面上。天已經黑了下來,幾乎每間房屋裡都有燈火躍動,外面也有,無數冰燈造型奇巧,色彩繽紛,把一條江面映得如琉璃仙宮一般。

冬天天黑的早,人們都不肯歇息,還是車往馬來,熙熙攘攘,光看這熱鬧程度,堪比內地繁華的都市,誰能想到這是極邊苦寒之地的小市鎮?

她知道這是哪裡了,這是銀鉤賭坊故事發生的主要場所,東北松花江畔的拉哈蘇。

西方魔教教主玉羅刹的兒子玉天寶賭錢時輸光賭本,遂把身上的一塊“羅刹牌”押給賭坊主人藍鬍子,換來賭資。羅刹牌本是魔教之寶,誰拿到它,就能在玉羅刹死後做下一任教主。藍鬍子本是一代梟雄“飛天玉虎”方玉飛的傀儡,不願將這羅刹牌拱手相讓方玉飛,便找陸小鳳的好友,妙手朱停,偽造了一塊羅刹牌。

方玉飛暗中唆使藍鬍子的前妻李霞盜走羅刹牌,逃亡北方,又以方玉香為餌,設計請陸小鳳去找回玉牌,希望能在拿到羅刹牌的同時,把藍鬍子當做替罪羊滅口。他的女人陳靜靜引誘李霞的弟弟李神童,製作了第三塊羅刹牌,並伺機換掉了李霞手中的那塊。

當然,陳靜靜並不知道李霞手中那塊也是假的,真正的羅刹牌始終在藍鬍子身上。

中原的一塊真牌,拉哈蘇的兩塊假牌,這就是她要取得的三塊劇情玉牌。

蘇芒慢慢在江面上走著,這江面凍得結結實實,看上去幾如一條水晶大道,走起來也結結實實,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但習慣之後,她倒是很喜歡這種微微有些打滑的感覺。

她知道,李霞把玉牌埋在江面冰下,要用特製的藥水和炸藥才能拿到,只不過,埋下去的時候便被陳靜靜用李神童的贗品掉了包。陳靜靜則是把偷來的那塊玉牌藏在自己的月經帶裡。

就算蘇芒是個姑娘,想到月經帶這三個字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兩邊店鋪都門戶大開,沒有打烊,她把劇情在腦子裡過了一圈,最終找到這條水晶大道上的一個賣跌打草藥的小鋪子,踱了進去。

草藥鋪的櫃檯後面坐著一個身穿黑衣的瘦小女人,見她進來,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冷冰冰地問:“幹什麼?”

像她這樣做生意的,也是天下少有。蘇芒笑道:“買點草藥。”

她隨口說了幾種常見草藥的名字,黑衣女子沉著臉站起來,給她從藥櫥中取藥,一樣樣包好。蘇芒看著她的動作,又笑:“大夫怎麼稱呼?”

黑衣女子道:“姓冷,冷紅兒。”

藍鬍子有四個妻妾,正妻李霞,妾室是陳靜靜,唐可卿和冷紅兒。李霞開賭坊,就是書名中的銀鉤賭坊,陳靜靜做她的幫手,唐可卿開酒鋪,冷紅兒在酒鋪對面開了一家草藥鋪。既然冷紅兒還活著,那麼劇情縱使已經開始,也不會開始很久。

冷紅兒收錢的時候,忽然道:“外地來的?”

蘇芒點點頭,冷紅兒冷笑道:“在這地方穿成這樣,你也是頭一份了。”

以蘇芒的內功造詣,早已不畏寒暑,不過她身上還穿著適合春夏季節的普通衫裙,走在外面扎眼的很,難怪冷紅兒多嘴。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想起了西門吹雪,這位大神一年四季都是一身白衣雷打不動,就算到了拉哈蘇,也不可能特意換上件白色棉襖。她當然不會像西門吹雪那樣目下無塵,聽懂了冷紅兒譏諷中的勸告,從善如流地道:“我去買件皮襖吧,哪裡有得賣?”

冷紅兒不但告訴她賣皮襖的地方,還告訴她哪裡住宿,哪裡打尖。

“不過,”她補充了一句,“像你這樣的女人,恐怕住不了那種地方。”

蘇芒實在不想去問自己是哪種女人,直接順杆子爬了上去,“既然住不了那種地方,能不能在你這裡借宿幾天?我可以付雙倍的房錢。”

陳靜靜是披著羊皮的狼,唐可卿和李霞之間有不正當的女女關係,相比之下,冷紅兒脾氣不好,卻乾乾淨淨。可以選擇的話,她寧可和冷紅兒待在一起。

冷紅兒忽然笑了,“你為什麼要來?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她一直冷冰冰的,這麼一笑,蘇芒反倒有些意外,也跟著笑起來,“那像我這種女人,應該去什麼地方?”

冷紅兒不答她的話,只道:“我這裡不留外人,你走吧。”

蘇芒只好拎著草藥,灰溜溜地走出草藥鋪,先去市鎮上的裁縫鋪子買了一頂愚蠢的皮帽,一襲愚蠢的皮袍,把自己整個人都遮了起來,劍也裹進袍子裡面,看起來總算沒那麼引人注目了。她穿著這一身裝束找到客棧,開了一間上房。

她一進客棧就明白了冷紅兒的意思,這地方簡直是另外一個賭坊,還是沒規矩的那種,住宿者多是粗豪大漢,喝酒劃拳聲不絕於耳,連院子裡都倒著醉漢。可惜江上就這麼一家客棧,她要住就住,不住的話,可以出門右轉自己找沒人居住的破舊小木屋。

其實冷紅兒倒是料錯了,她並不太在乎住宿的條件,只是顧忌客棧人多口雜,不怕劇情角色,就怕另外一位輪回者。

只要任務沒有直接衝突,她沒想去主動招惹別人,好說也是來自同一個世界的天涯淪落人,何必為貪圖那點東西撕破臉皮。但她也很清楚,人與人之間的想法總是不同,她不想打對方主意,不代表對方不想打她主意。

銀鉤賭坊世界格局極小,她的任務又極刁鑽,前兩塊玉牌還好,大不了恃強威逼李霞和陳靜靜交出來,第三塊玉牌卻不得不著落在陸小鳳身上,否則中原何等之大,她要怎麼去找藍鬍子?

“儘快終結這個任務吧,再做一次交易就是了。”蘇芒躺在床上盯著屋頂,耳邊還有杯觥交錯的聲音,在這種地方,談隔音效果無異於癡人說夢。

她住宿之前去酒樓打聽過,這裡的人從沒見過一個鬍子長得像眉毛的男人。陸小鳳若來了這裡,不進酒樓絕無可能,所以,他還沒有來。

她忽然驚覺,她竟是在期盼陸小鳳的到來,一想到也許那個輪回者已經進入劇情,正躲在一旁窺伺,她就不寒而慄。要說真多麼害怕也沒有,更像是一種未知的恐懼夾雜著未知的期待,她平常對劇情人物一視同仁,到了這種時候,才發現同鄉造成的影響畢竟不同。

會是個怎樣的人呢……

蘇芒懷著這樣的猜測,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然而,剛過半夜,她倏然睜開眼睛,猛地從床上竄了起來,摸黑一劍刺出!

她喜歡北國的冬景,特地換了冰魄劍出來,這一劍幾如寒風撲面,冰冷刺骨,未及近身,先激得皮膚上一陣刺痛。

房間裡響起一聲尖利的慘叫,緊接著一聲輕響,她最後關頭留了手,長劍貼著那人腦袋擦過,深深紮進了牆壁。

蘇芒厲聲道:“不許動!”轉身點亮了桌子上的油燈。

這個鬼鬼祟祟摸進她房間的人並非她擔心的輪回者,而是一個瘋子。他身穿大紅寬袍,戴著頂很高的綠帽子,帽子上繡著六個大字:“天下第一神童。”她從沒見過這個人,但她知道他是李霞的弟弟,陳靜靜的炮灰,李神童。燈亮起的一瞬,李神童立刻在地上打滾哭鬧,大喊大叫:“殺人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蘇芒二話沒說,抬手又給了他一劍,這一劍去勢刁詭,李神童滿地打滾仍沒躲過,紅袍上被劃開一道大口子,鮮血汩汩流出。蘇芒冷冷道:“我知道你不傻,再裝傻,下一劍我要你的命。”

李神童哭聲立止,他不但不傻,而且是個很懂得見風使舵的人。

蘇芒還穿著睡衣,一頭黑髮披散,但她本來是現代姑娘,毫不在乎,仍冷著臉道:“半夜三更,你來我屋裡做什麼?你撒不撒謊我不管,但若被我聽出來,我還要你的命。”

李神童哭喪著臉道:“我只是想打聽你來這裡的原因。”

蘇芒冷笑道:“通過偷進我房間來打聽?”

李神童頓時無言,半晌方道:“還想看看你的行李,他們說,你是外地人,卻一件行李都沒帶,大冬天來到拉哈蘇,不知要做什麼鬼祟勾當……”

除了販賣貨物的行商,很少有人會選擇在這個時候來這裡,北國風光固然瑰麗奇妙,願意自虐的人畢竟還是少數。蘇芒這種品貌的女子,一進鎮就被人盯上,銀鉤賭坊自有眼線報知李霞。偏生她穿著不合時宜,打量她的人太多,根本不知道誰在注意自己。

蘇芒長得當然不像做買賣的。

李霞生性多疑精細,一個不像商人的會武女子,在最冷的地方來到拉哈蘇,不能不讓她起疑。她便派了李神童來摸清蘇芒的底細,這姐弟兩人都沒想到蘇芒看似苗條纖弱,武功竟如此之高,李神童剛進門就被拿下。

蘇芒的話他不敢不答,更不敢說出“羅刹牌”三個字,只好信口胡說,希望能夠瞞天過海。

蘇芒如何看不出他這點小心思,也不點破,淡淡道:“誰派你來的?”

李神童囁嚅道:“沒誰,是我自己好奇……姑娘饒命,我再也不敢冒犯你老人家了。”

他想掩飾羅刹牌,蘇芒何嘗不想掩飾自己對羅刹牌的瞭解,笑道:“就你這樣的本事,也學人做密探麼?不怕告訴你,我來這裡是為了找一個人,一個鬍子長得像眉毛的男人。”

李神童立即賭咒發誓他從沒見過這個人。

蘇芒道:“我知道你沒見過,饒過你也容易。我只有一個條件,我知道你在這裡本事不小,你看到這個男人進鎮的時候,立即送信給我,能不能做到?”

李神童立刻賭咒發誓他可以做到。

蘇芒忍著深深的噁心感覺,道:“滾吧,離我遠點,我懶得聽你的底細,你們也少來惹我。”

她的耐心幾乎被李神童的夜探磨滅殆盡,第二天,正當她還在考慮要不要提前用強的時候,陸小鳳一行人車如虎,馬如龍,十分騷包地進了拉哈蘇。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主角出手果然不同凡響,剛到鎮上,陸小鳳就一擲千金包下這裡最好的天長酒樓,留下酒樓的廚子做飯,又把酒樓改造成一個舒適的居處。他身邊跟著個聲如黃鶯出谷,美如天仙下凡的少女,少女還帶了三個隨從。

一個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一個是形如猿猴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是身背古劍的黑衣人。

蘇芒本來已經把這三瓶醬油忘得差不多了,一見真人,記憶立即複歸生動鮮明。陸小鳳稍稍做了改扮,頷下添了一點小鬍子,和上唇的兩撇眉毛般的鬍子相映成趣,因為他現在的身份不是陸小鳳,而是江南巨富賈樂山。他帶著四十萬兩黃金來到這裡,買李霞手中的羅刹牌。

客棧裡的飯很難吃,多油多鹽,原是給粗漢們下酒用的,陸小鳳包下天長酒樓,導致必須另找地方吃飯的蘇芒非常不幸福,心情更差了。

李霞和陳靜靜就在銀鉤賭坊裡,她本來想去暴打她們一頓,逼她們交出羅刹牌。但既然陸小鳳這麼快就來了,她便改了主意。

李神童倒也識趣,遣人報信時,沒敢欺她說那是江南賈樂山,只說她要找的人已經進鎮,問她用不用幫忙安排見面。蘇芒豈會用他幫忙,笑了笑,直接把人打發走了。

然而她卻低估了李神童的無恥程度,李神童的確把陸小鳳的行蹤通知給了她,同時也把她賣給了陸小鳳。於是,當她吃完晚飯回房的時候,赫然發現陸小鳳正坐在她房間裡的桌子旁邊。

她站在門邊,愣了足有十秒鐘,才冷冷道:“陸小鳳?”

陸小鳳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也問:“蘇姑娘?”

他是一個人來的,沒帶那位溫柔美麗的楚楚姑娘,也沒帶隨從。而蘇芒在客棧住宿的時候一向使用真名,想查並不困難。

他正沖著蘇芒笑,他的長相算不上多麼好看,笑起來卻有一種極為討人喜歡的感覺,固然比不上楚留香萬花叢中過的境界,卻也不負古龍小說主角的風采。蘇芒跟著笑起來,忽然劍光一閃,冰魄劍躍到她手中,一劍刺向陸小鳳眉心。

劍尖去如流星,幾乎要觸及肌膚,卻不能再進一步,陸小鳳以食指中指兩根手指,牢牢夾住了劍鋒。冰魄劍冰寒刺骨,他的手指卻安然無恙,臉上仍然帶著微笑。

蘇芒眉峰一挑,向外抽劍,他便鬆開了手,笑道:“姑娘信了嗎?”

蘇芒淡淡道:“勿怪,我從來沒見過陸大俠,故而出手相試。陸大俠號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靈犀一指我已領教過了,不知何時能領教彩鳳雙飛的絕妙輕功?”

陸小鳳的微笑變成了苦笑,摸了摸鼻子道:“不必了吧。”

蘇芒笑道:“哦?其實我也覺得不必了,陸大俠找我有什麼事?”

陸小鳳又開始摸鼻子了,他不是楚留香,卻繼承了前輩的習慣,苦笑道:“我最怕別人叫我陸大俠、陸公子,姑娘稱呼一聲陸兄,也就是了。”

蘇芒點點頭道:“陸兄找我有什麼事?”

陸小鳳道:“姑娘來這裡,是不是為了羅刹牌?”

他這麼開誠佈公,蘇芒反覺難以回答,一抬手把頭上的皮帽摘了下來,抖了抖上面的雪珠,在陸小鳳對面坐下。陸小鳳絕不是一個不懂得欣賞美貌女子的人,眼睛立刻亮了。蘇芒笑道:“我來這裡是有私事要辦,不方便告知陸兄。不過陸兄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把羅刹牌說出來,不怕我見財起意,找你麻煩麼?”

陸小鳳笑了笑,道:“不怕。”

這兩個字無疑很不給蘇芒面子,但怕這個字,肯定不會從陸小鳳口中說出。蘇芒笑道:“不怕的話那是最好。我對羅刹牌無意,陸兄想要,去買就是。不過,陸兄既然主動找上門來,我倒是有筆生意想和你做。”

這次輪到陸小鳳眉峰一挑,“哦?”

他挑眉毛的時候,鬍子立刻不能與眉毛平齊,看上去十分滑稽,蘇芒笑道:“花滿樓花公子,是陸兄的好朋友罷?”

西門吹雪,花滿樓,司空摘星,這三位江湖奇俠與陸小鳳有過命的交情,此事江湖上人盡皆知,陸小鳳當然沒有隱瞞的理由,“不錯。”

“我想請問,花公子是天生失明,還是後天因病致盲?”

陸小鳳皺眉,顯然並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討論花滿樓目不能視的問題,只淡淡道:“他七歲時得了一場大病,自此雙目失明。花家請遍天下名醫,均是束手無策,迄今為止已二十年了。”

蘇芒掩口輕笑,笑道:“若我能治癒花公子的眼睛,不知花家肯付多少診金?”

自進門以來,她第一次看到陸小鳳露出極為嚴肅的表情,他以極為嚴肅的口氣道:“姑娘此話當真?”

江南花家號稱天下土地第一,在江南,騎快馬策馬疾奔一日一夜,仍跑不出花家的地產範圍。這種人家往往已不把金錢當一回事,就算蘇芒要天上的月亮,他們說不定也敢搭個高臺試一試。

蘇芒笑道:“我何必要拿這件事開玩笑,江南花家是好得罪的麼?”

陸小鳳看著她,目光中已有喜意閃動,但他忽然歎息了一聲,道:“你有什麼條件?”

蘇芒道:“我有兩個條件,一個是,要錢。另外一個是,我要你帶我去見方玉飛和藍鬍子。”

夜已深,陸小鳳走了,並沒有明確地說可以還是不可以。也許因為花滿樓是他的朋友,方玉飛也是他的朋友,他不能為一個朋友出賣另外一個朋友。也許他打算在問過方玉飛和藍鬍子之後,再把蘇芒帶到那裡去。

蘇芒並不著急,真正的羅刹牌必要著落在陸小鳳身上,陸小鳳現在猶豫是人之常情,等他發現方玉飛騙了他,這兩塊玉牌都是假的,他就不會再維護他了。

她從茶壺裡斟了一杯茶喝下,慢慢走到床邊。茶已經冷了,十分苦澀,床鋪也有冰冷而粗糙的感覺,還散發著細微的怪味兒。這個地方畢竟不是久居之地,只來了一天,她就在這壯美的北國風光下,感受到了陰暗難解的惡意。

這一天晚上她並沒睡好,第二天一早,她又來到了冷紅兒的草藥鋪。

這並不是因為她對冷紅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只不過比起其他人,冷紅兒實在算得上純潔無害,而且她還有問題要問她。

冷紅兒果然已經起床,仍在草藥鋪的櫃檯後面坐著,看見蘇芒進來,居然對她笑了笑,問:“還買藥?”

蘇芒搖搖頭,笑道:“我是來揍李神童的。”

冷紅兒道:“那你走錯門了,李神童在銀鉤賭坊。”她頓了一下,忽然又說:“那小子的確該揍,不過好像已經有人揍過他了,我昨天看到他身上纏著繃帶,臉色像被鬼迷了似的。”

蘇芒笑了笑,也不說揍他的人就是自己,忽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這裡冬天這麼冷,會不會有熊跑出來?”

冷紅兒道:“有啊,怎麼沒有,我上次還在冰河上看到一隻。”

女人面對女人,有時心情會有些微妙,何況蘇芒是如此年輕美麗的一個少女,所以她隱去了自己半夜睡不著,跑到冰河上發呆的事情不說。蘇芒卻笑問道:“哪裡啊?我也想去冰河上轉轉,說不定也能看到熊呢。”

冷紅兒並不在意,道:“不就是凍著一隻破船的地方,你一去,自然就看到了。”

蘇芒向她道了謝,走出鋪子,向不遠處的銀鉤賭坊瞧了一眼,卻沒有去找李神童的麻煩,而是徑直去了天長酒樓。

酒樓大門緊閉,陸小鳳包下這裡之後,就不再招待客人,但她也根本沒有走大門,而是從酒樓後院的牆頭上翻了進去。

陸小鳳帶來的大車就停放在後院裡,車上的箱子已經卸下,可能搬進酒樓裡去了。蘇芒才走了幾步,酒樓二樓就同時飄下了三個人。

年邁的老家人,輕捷如猿的中年人,背後負著古劍的黑衣人。

這三人訓練有素,配合的天衣無縫,六隻眼睛裡充滿了警惕和敵意,她若再敢踏前一步,老家人的通天指,中年人的暗器,黑衣人的烏衣神劍,一定會同時朝著她身上來,所以她只是笑吟吟地站在原地,把三個人打量個夠,才笑道:“我找陸小鳳。”

她沒有見到陸小鳳,卻見到了楚楚。

楚楚笑得甜蜜極了,笑容裡盡是嗖嗖往外飛的小刀子,“他死在銀鉤賭坊,不會回來了。姐姐要等就在這裡等吧,看他回來之後有什麼話說。”

蘇芒經常被人叫做妹妹,姐姐的稱呼還是第一次聽到。她佩服陸小鳳剛來一天就搭上陳靜靜的天賦,又很不擅長應付楚楚的笑容,想都不想地落荒而逃。楚楚的三位護衛像押犯人一樣地送她出去,中年人忽然開口道:“沒事不要來這裡,否則別怪我們辣手無情。”

蘇芒一腔壓抑正愁沒處發洩,聞言猛地站住,笑道:“真的?就憑你們?要不要試試?”

老家人低喝道:“別多事!”

蘇芒冷冷一笑,拔腿就走,走了幾步回頭望去,看到楚楚裹著一襲狐裘站在酒樓上,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笑容完全不見了。即使是她,也得承認楚楚是個美極了的妹子,可惜這樣姣好的皮囊卻裹了一肚子黑心腸。

她扭回頭,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個輪回者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這次她直接回到客棧,紮到房間裡不再出門,但這種清淨時光沒能持續很久,夜幕降臨時,陸小鳳派了那老家人來,請她去吃晚飯。

晚飯是酸菜白肉火鍋,黃銅火鍋被擦得錚亮,映出蘇芒泛白的臉。鍋裡是用雞湯熬了很久的酸菜白肉,湯汁微綠濃郁,喝一口鮮酸爽口。

酒樓裡就只有陸小鳳一個人,蘇芒落座,笑道:“楚楚姑娘呢?”

陸小鳳笑得很尷尬,“她說今晚的火鍋太酸了,不肯一起吃。”

陸小鳳果然是為花滿樓的事找她,他並沒提錢的問題,只表示要先問過藍鬍子之後才能帶她去和人家見面,蘇芒對此也表示了理解和支持。這頓飯吃得堪稱痛快淋漓,賓主盡歡,至少在楚楚回來之前是這樣。

楚楚一進門,立刻走到陸小鳳身邊,緊貼著他,笑嘻嘻地問:“晚上要不要我陪你睡覺?”

陸小鳳的臉色頓時很難看,“不要。”

楚楚咯咯輕笑,一隻白玉般的纖手指向蘇芒,“那你是不是想讓她陪你睡覺?”

蘇芒筷子挾著的一片白肉頓時掉進了碗裡。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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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為什麼一定要有個人陪他睡覺?”蘇芒現在倒是覺得這位楚楚姑娘很有意思,含笑回應著。

陸小鳳表示他可以勝任一個人睡覺的工作。

楚楚的輕笑變成了冷笑,蘇芒無奈地瞅了她一眼,站起來道:“承蒙款待,天色已經不早,我先回去。陸兄若有什麼事,不妨讓楚楚姑娘來找我,省的好好一鍋酸菜白肉變成了酸醋白肉。”

陸小鳳乾笑,蘇芒擺擺手算作告別,徑直走出了天長酒樓。

這是她來到拉哈蘇的第三天晚上,第一天是驚喜,第二天是平淡,到第三天的時候,明明冰燈還是那麼璀璨,店鋪還是那麼喧鬧,她卻已經有些厭煩。

她記得,原著裡陸小鳳就是一隻不用白不用的替罪羊。藍鬍子和方玉飛利用他找真正的羅刹牌,玉天寶的死也被嫁禍給他。西方魔教的三位長老孤松、枯竹、寒梅出山找他麻煩,陸小鳳接下找回羅刹牌的任務之後,三長老一路隨行。雖說這三人居心叵測,覬覦教主寶座,但的確有費心費力地監視他。

這三人容貌打扮氣度均是非凡,拉哈蘇是個小地方,從來沒人看到三長老的行蹤,可見他們不在這裡。

也許是嫌太偏僻了?蘇芒想,這裡的人飲酒作樂,沉溺聲色,看似逍遙自在,其實何嘗不是在麻木自己,好度過漫長的冬季。那三個老頭人老心不老,另找大城鎮居住也很自然。

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走到了銀鉤賭坊門前。賭坊的招牌下掛著一個銀鉤,像是要把客人的金錢勾到賭坊主人的口袋裡去。

賭坊主人當然就是李霞。飯桌上,陸小鳳說他還沒能見到李霞,四十萬兩黃金也還在天長酒樓。

李神童正站在賭坊門口招呼客人,見她走過來,臉色頓時一變,一副想跑又不敢跑的模樣。蘇芒一笑,無論這副模樣是不是裝出來的,都是對他最有利的態度,看書的時候她還覺得李神童被陳靜靜利用,也是個有些可憐的受害者,此時卻發現陳靜靜看不上他實在順理成章。

她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去,笑道:“你告訴陸小鳳,我住在客棧裡?”

李神童神情僵硬,其實當時陸小鳳只不過隨口問陳靜靜,最近有沒有陌生面孔進入拉哈蘇。他既然扮成賈樂山,問這個也很合理,是李神童自己記恨蘇芒,把蘇芒說成可疑人物,污蔑她也為玉牌而來,希望她在陸小鳳手上吃個虧。

但他又如何敢這麼回答,支吾了半天,蘇芒懶得跟他磨蹭,轉身就走。

背後忽有一個溫柔清脆的聲音道:“蘇姑娘,進來坐坐吧。”

叫住她的女人自然是陳靜靜,聲音溫柔,容貌更是溫柔。她是藍鬍子曾經的大姨太,李神童的情人,楚楚的發小,李霞的助手,聽楚楚的口氣,似乎昨天晚上還剛升職為陸小鳳的露水情緣。她說李霞精明強幹,其實李霞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到死都不知道她做過什麼好事。

看見這樣一位仙姑,蘇芒也沒敢慢待,笑道:“好啊。”

陳靜靜把她請到自己房間裡,客客氣氣地斟茶送水,然後柔聲道:“姑娘這樣的人物,來到這冰天雪地的地方,當真不是為了羅刹牌麼?”

蘇芒笑道:“若要這麼說,像你這樣的人物,屈尊蝸居在此,想來也是為了羅刹牌了?”

陳靜靜歎道:“我們都是無處可去的可憐人,所以萬里迢迢回歸故鄉,姑娘何必開我們的玩笑。”

光看外表,難免被她言下的悽楚之意打動,蘇芒笑道:“可不可憐我說了也不算,有什麼事,直說就好。”

陳靜靜道:“好,姑娘快人快語,我就直說了,賈樂山帶了四十萬兩黃金來買羅刹牌,如果姑娘願意,出十萬兩黃金,羅刹牌就是你的了。”

蘇芒微微一愣,全然沒想到她要說的竟是這件事。陳靜靜讓李神童刻出假牌,私下送信給楚楚說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她出十萬兩黃金就能拿到羅刹牌,打的自然是牌與財兼得的主意。難道現在又想賣給她?她長得很像肥羊嗎?

“為什麼放著賈樂山四十萬兩黃金不要,反而要我出十萬兩?”

陳靜靜輕哼一聲道:“賈樂山做生意不老實,來的時候我已看過車轍,最多不過帶了十萬兩。同樣是十萬兩黃金,我寧可要姑娘的。”

蘇芒笑道:“多謝姐姐的青眼了。不過我對羅刹牌確無興趣,姐姐大概也聽李神童說過了吧,我來這裡只是為了找人而已。”

陳靜靜的笑容和楚楚一樣溫柔,“我知道,不過我看姑娘和賈樂山也不像交情很深的樣子,所以才覥顏找上姑娘呢。”

這番對話在你客氣我客氣的氣氛下無疾而終,按照碧落天的規定,黃金換白銀的兌換比例是十比一,別說她根本拿不出十萬兩黃金,就算能,又怎會去和陳靜靜買一個心知肚明是假貨的玉牌?

她只是很在意陳靜靜忽然找她說這一番話的用意。陸小鳳的身份偽裝簡直是個笑話,每個人都知道賈樂山就是陸小鳳,李神童知道,陳靜靜知道,陳靜靜應該還知道她也知道,她竟不怕她回頭就把這事告訴陸小鳳。

所以,最終的目標果然還是一女多嫁,拿假牌子多騙幾家的錢麼?或者,反正黃金是楚楚的,陸小鳳怎麼想並不重要?

不過最後她開口拒絕,陳靜靜也沒有多麼失望。

這還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她離開賭坊的時候,赫然發現擠擠攘攘的賭客裡有一個黑衣身影,正是楚楚的黑衣隨從。此人是個內家高手,氣質和賭坊格格不入,不知為何會在這裡。

她記得楚楚的三個隨從中,老家人是一位有身份的高手,很少做鬼鬼祟祟的工作,其他兩人可都差的多了。那擅長輕功的中年人不知是不是受了楚楚的差遣,在她出門的時候盯過她的行蹤,因為他還算有分寸,沒有直接跟到客棧裡,她一直懶得計較。

迄今為止,除了教訓李神童和試探陸小鳳,她還沒有過出手的機會,也難怪那中年人自以為輕功極好,敢來盯她的梢。

蘇芒微微冷笑,也不理會,像往常一樣回客棧練功睡覺,並不因為這些蠢蠢欲動的蛛絲馬跡而改變。

但這一夜註定不平靜。

第四天下午,她得到消息——李霞不見了。

陳靜靜對外的說法是李霞帶著羅刹牌離開,要先驗過黃金才肯回來,其實李霞一直住在銀鉤賭坊地下的大水缸裡,陳靜靜每天都去跟她彙報當天發生的事情。今天李霞一直沒有叫陳靜靜下去,陳靜靜有些奇怪,便自作主張地掀開地板,卻發現李霞並不在水缸中。

她不敢聲張,只把這件事告訴了唐可卿和冷紅兒,讓她們幫著找找。

拉哈蘇地方就這麼大,她們卻一直沒能找到李霞。她似乎人間蒸發了一般,就此消失不見。

冷紅兒把這件事告訴了蘇芒,她外表冰冷,內心實際是個孤單而脆弱的人,說著說著,忍不住掉了眼淚。她本是藍鬍子的四姨太,李霞對她不太好,她卻真誠地為李霞感到難過。

“何必費那麼多心思,”她歎道,“老老實實把那鬼牌子賣掉就好了,自從偷了那塊牌,她沒有一天能睡好覺,就怕人打她的主意……”

她哭的時候,蘇芒卻在沉思。

劇情不但變了,而且變得很不少,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關心的是動機。李霞的失蹤不管出於自願還是人為,總要有個原因,不可能早上起來心血來潮,自行出門然後就鴻飛冥冥了。

還沒等她想出動機,冷紅兒就收了淚,忽然道:“你臉上怎麼一點血色都沒有。”

這話有些突兀,但蘇芒的臉色確實不太好看,臉色發白,唇色偏青,這個她自己也發現了,不甚在意地笑道:“這兩天一直這樣,大概是太冷了,凍的。”

冷紅兒搖頭道:“昨天看見你的時候還沒這麼嚴重,是不是受了風寒?要不要抓點藥?”

蘇芒笑道:“真不用。”

冷紅兒見她態度堅決,便不再多說,蘇芒還想多問幾句,李神童突然走進門來,苦著一張臉說陸小鳳陸大俠有請,請她去天長酒樓走一趟。

陳靜靜居然也在天長酒樓,神情不安,李神童跟在蘇芒身後進門,大大咧咧地拉過椅子坐下,看上去不像是打算離開的模樣。蘇芒看看陳靜靜,看看楚楚,撲哧一聲笑了,隨意地坐在了最後一張空著的椅子上。

“今天人挺齊的嘛。”她說。

陸小鳳的表情又變得很嚴肅,他就帶著這種嚴肅的表情問道:“蘇姑娘,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李霞失蹤的事情,相信你也沒有見過李霞?”

蘇芒笑著搖了搖頭。

陳靜靜低聲道:“李大姐一貫精明,把錢看得很緊,她就算要走,也會先把賭坊的事情安排好,不會就這麼把賭坊扔給我們。我想……李大姐可能已經不在了……”

蘇芒淡淡道:“就算她永遠不回來,你們也不過是丟了一塊本來就不屬於你們的玉牌,並不是太糟吧。”

陸小鳳苦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真的找不回來,我的麻煩就大了。蘇姑娘,你比我還早來這鬼地方,有沒有什麼想法,或是線索?”

蘇芒游目四顧,輕笑道:“我是有一個想法,不過可能不像陸兄想的那樣。”

陸小鳳大奇,道:“什麼想法?”

她靜靜打量著這間屋子裡的人,和陸小鳳一起來的,是楚楚,老家人,中年人和黑衣劍客。拉哈蘇本地出身的,則是陳靜靜和李神童。唐可卿和冷紅兒在羅刹牌的事情上毫無分量,因而也沒受到邀請。

她知道,自己想說的話,陸小鳳一定想不到。

因為那個神秘的輪回者就在這屋子裡。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陸小鳳坐在蘇芒對面,臉上帶著好奇的神色,身體微微前傾,似是在等待她的解釋。

彩鳳雙飛,靈犀一指,是他藉以名滿江湖,令鼠輩聞名喪膽的絕技。他會不會用刀劍槍棍?當然會,卻極少有人見他用過,正如同從來沒有人見他使用暗器一樣。

但他偏偏在這個時候用出了暗器。

出必見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二十七枚銀釘激射而出,籠罩了蘇芒的頭臉胸腹,正是號稱暗器之王的“暴雨梨花釘”。她身後的李神童暴起長身,一雙青筋畢露的手抓向蘇芒雙肩,竟是沾衣不脫的分筋錯骨手。

楚楚肩不動,足不抬,翠袖中無聲無息打出兩點烏光,瞄準的是蘇芒膝蓋。她身邊站著的那位形如猿猴的暗器高手雙手疾揮,也發出了二十七道暗器,這二十七道暗器與暴雨梨花釘又不一樣,形態殊異,大小不同。

老家人和黑衣劍客都沒有出手,他們一個空手一個用劍,這種場面下,硬擠上去只會把自己也賠在裡面。

只聽喀拉一聲大響,一片暗器交錯的光影中,蘇芒身形竟已消失。

不到生死關頭,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反應可以這麼快,陸小鳳手中寒光一閃,她幾乎於同時暗運內勁,坐塌了椅子,整個人向下急跌,暴雨梨花釘匣中的銀釘幾乎是貼著她頭皮擦過,割斷了一大綹頭髮。

眾人眼前一花,蘇芒仰面平貼在地,雙肘在地上一撐,以一種鯉魚打挺的姿勢向李神童的位置滑去。她身上的九陽神功已運行到極致,衣袍被真氣鼓起,楚楚那兩點烏光打在她肩上,被衣上真氣一阻,就那麼反彈出去。

李神童的輕功委實無法與她相提並論,暴雨梨花釘打出後無法收回,二十七點銀光暴雨般擊中他胸口,連臉上都釘了一枚。

李神童狂吼一聲,向後翻倒,鮮血飆飛如箭,但翻到一半,忽地又翻了回來,帶著一張雙目凸出的可怕面龐,直直撞向陸小鳳,卻是蘇芒幾個翻滾,接著從地上躍起,一掌把他推了回去。

她逃生的姿勢很不雅觀,很不淑女,很沒有高手應有的架勢,但十分有效,至少在場的人中,沒有一個能夠事先想到她會這樣逃出生天。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最先做出反應的是那白髮蒼蒼的正道高手華玉坤,抬手屈指三彈,中指上三寸長的指甲倏伸倏縮,三道疾風打向蘇芒。中年人胡辛輕功最好,以流星趕月的身法竄出,暗器不要錢般凌空亂飛。黑衣人杜白反應比他們稍慢,跟著一劍刺出,頓時寒芒飛動,這一劍氣勢如虹。

但是他們的出手都落了個空,這三位江湖名俠料定蘇芒會趁機遁逃,出手全部封住她的後路。但蘇芒不進反退,一劍在手,借著李神童的遮掩,直沖陸小鳳。

包括陳靜靜在內,房間裡的人各有絕技,然而她最忌憚的,始終是這個長了四條眉毛的傢伙。

陸小鳳凌空一指點出,氣勁嗤嗤作響,點中李神童的胸口膻中穴,李神童當場斃命,屍體反砸向蘇芒。蘇芒不想再玩這種你砸我我砸你的遊戲,足尖一點,變向從屍體旁邊掠過,急雨般的光點從她劍上迸出,迎上陸小鳳打出的一蓬暗器。

這蓬暗器極細小,極微弱,如無數水滴組合在一起,成為一片雨霧。蘇芒心下一凜,她和唐方同睡一室的時候,唐方見她愛聽,簡單介紹了幾種唐門的獨門暗器,其中的一種,名字就叫雨霧。

雨霧遇上急雨,立即被後者吞了進去,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冰魄劍只是被稍微阻攔了一下,仍無半分猶豫地指向陸小鳳。

陸小鳳失去了那種從容自若的淡然神色,目光中竟有幾分驚疑。他現在終於看清楚了,蘇芒雙頰因內息高速運轉而暈紅,唇色粉潤,雙眸明亮至極,哪還有半分蒼白病容。

劍光席捲而至,他不及多想,右手食指探出,疾點數下,其中有一下終於點在了冰魄劍上。劍鋒冰寒懾人,但劍上傳來的內力卻渾厚柔和,他再沒想到蘇芒看上去是個嬌怯怯的妹子,內功修為會如此了得,右手被震得一顫,已經吃了暗虧。

蘇芒向左飄飛,身後露出疾追的指風、暗器和利劍。她倒不是不能回身還手,只是衡量之後,寧可被他們追擊也不願被陸小鳳追擊而已。

場上高手的交鋒兔起鶻落,楚楚還好些,不過是暗器連續幾次射偏了地方,還險些射中自己人。陳靜靜可憐的多,要跟上蘇芒的身法已是不能,呆如木雞地站在一旁。

陸小鳳無奈閃避,輕功竟也不弱,九枚冰魄銀針,十二枚玉蜂針,一抬手便是二十一連發。蘇芒劍光中恰恰跳出二十一點光點,長了眼睛似的碰上銀針。他們的出手均是極快,二十一聲輕響凝成一聲,旁人只能見到銀針驟然落地,竟不知陸小鳳如何出手,蘇芒如何應敵。

暗器高手被人近身後往往落於下風,但陸小鳳或拳或掌,或指或腿,蘇芒一時間竟拿他不下。

忽然之間,陸小鳳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卻不見有什麼東西從他手中打出。蘇芒想都不想地向後倒翻,長劍一抬,和杜白硬拼一招,硬是將他向那東西推去。她厭惡他們做陸小鳳的走狗,出手毫不留情。

杜白慘嘶,擲劍在地,雙手在臉上胡亂抓撓,蘇芒無暇理會于他,陳靜靜和楚楚卻看得清楚,杜白臉上出現了一條極細極長的血紅痕跡,好像被人輕輕劃了一刀,然後他便扔下武器,抓著這輕輕細細的傷口慘叫起來。

陸小鳳實在不明白,看到杜白的慘狀,蘇芒為什麼毫無懼色,反而拼得更狠了。若說剛才的劍法如急雨打玉盤,現在就如電閃雷鳴的暴風雨,別說抵擋,想少濺些雨水都不行。

他卻不知蘇芒正是因為忌憚他的暗器,才拼命壓制,想讓他沒有機會出手。

華玉坤和胡辛已是難辨敵我,但他們知道,陸小鳳若輸,自己這邊只怕也難以倖免,所以寧可冒著連陸小鳳一起傷了的危險,也要先聯手擊敗蘇芒。

蘇芒夷然不懼,大部分時間並不理會他們自身後、身側的攻擊,閃身避讓時,往往是陸小鳳被搞得手忙腳亂,滿臉憤怒,情勢不吃緊時,偶爾反擊一劍,如綿裡藏針,讓這二人大感棘手。

陸小鳳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他終於明白,蘇芒並非像他想像的那樣,是個不懂韜光養晦,憑藉容貌和年紀抱住高手大腿過任務的妹子。她試探自己那一劍並未用盡全力,提出給花滿樓治癒雙眼的交易,也不是因為沒別的法子掙錢,而是真的願意那麼做。

女人嘛……

他已來不及褒貶女人,心神渙散之下,一招擋得慢了,被蘇芒覷出便宜,劍鋒斜斜拖出,去意綿延未盡,竟割斷了他右手的三根手指。

陸小鳳大叫,叫聲中充滿了痛楚之意,踉蹌後退,哪還有半分高手的氣度風範。蘇芒始終記著他是和自己來自同個世界的人,見他如此,心下一軟,並沒進逼,反而長劍連顫,擊落胡辛打出的十來點寒星。

可她饒了人,人家未必肯饒她。陸小鳳劇痛中雙目赤紅,厲聲道:“你們都去死吧!”左手箕張,五顆漆黑的小丸滴溜溜竄出。

蘇芒不知道這五顆丸子是什麼,也絕不想以身相試。她本欲後退,又怕對方趁機取出丹藥服用,沒完沒了地打下去,一咬牙,仗著身形苗條,整個人一縮再一伸,竟穩穩地從其中兩顆丸子之間穿過,再次撲向陸小鳳。

這一下兵行險招,她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陸小鳳左手中果然已多了一枚碧色丹藥,正要往嘴裡送,刹那間清光綻放,蘇芒冰魄劍遞到,他手腕一涼,目光所及,自己的左手已離開了手腕,飛上半空。

爆炸聲響起,濃煙滾滾,竟是幽藍色的煙火,伴隨著女子的嬌聲驚呼,蘇芒去勢不停,從他身旁掠過,反手一劍,自背後深深刺進了他的身體。

即使陸小鳳出口求饒,她也未必會相饒,何況陸小鳳並無開口的機會。

她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停下,慢慢轉過身去,本來雪白粉嫩的右臉上,已生出了無數屍斑。陸小鳳最後一擊,終究還是擊中了她。

她並沒著急吞服解毒藥,提起劍來,在臉上用力劃了幾下,流出的血液竟是紫紅色。

“你叫什麼名字,有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她問,然後補充道,“當然,我是說現實裡。”

煙霧散盡時,華玉坤僵臥在地,不知生死,陳靜靜和楚楚已經死了,杜白更是徹底死透,剩下一個輕功最好的胡辛,遠遠躲著,滿面驚恐,不敢逃,也不敢上前。

陸小鳳內功造詣亦不淺,並未立斃當場,也轉身面對著她,露出了一個很奇怪的表情,當然,現在已經不適合叫他陸小鳳了。

他一邊說,一邊吐血,斷斷續續地問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你是不是根本……沒有中我的蠱毒……?”

蘇芒凝視著他,最終,憐憫之情壓倒了失望,以很快的速度回答道:“我是從來沒見過陸小鳳,可陸小鳳是古龍筆下的一代大俠,為什麼要像李神童一樣,擅自進入我房間?為什麼在有事情要問我的時候,不是上門拜訪,而是把我叫去他那裡?”

“當然,我不瞭解陸小鳳真人,只不過在你走後多多留心而已。你在我茶裡下毒,床上放蠱蟲,是唯恐我不死啊。那時我其實也不確定下手的人究竟是誰,索性將計就計,偽裝成中蠱的模樣,果然降低了你的戒心。”

“陳靜靜找我說羅刹牌的事情,也是你指使的吧,你想弄清楚我的任務,但是我始終不露口風,你不耐煩了,乾脆殺了我完事?你的一切舉動都是在引導我,讓我對你的身份深信不疑,選擇和楚楚一起進入此地更是神來之筆,讓我不得不佩服。”

“可你有精力和楚楚和陳靜靜上床,有精力埋伏筆,有精力找一屋子的人暗算,做了這麼多沒用的事情,為何不屑和我好好談談,問問是否有合作的可能?我們好歹也是同病相憐……”

這些問題她永遠都無法得到答案,因為對方已經死了。

他在死前留下一句話——“我姓左,左南林……你回去告訴我家裡人……我是被謀殺的!”

在他死亡的那一刻,蘇芒也收到了碧落天的資訊,“你已成功擊殺輪回者左南林,在回歸碧落天後,可選擇繼承該輪回者的所有武功和物品。”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大概就是這樣了。”

蘇芒發現,在口渴的時候,就算是客棧裡的破茶,喝起來也別有一番滋味。比如現在,她幾乎已經灌了整整一壺下去,還有意猶未盡的感覺。

對於左南林的死,她不是沒有感觸,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她忽然明白過來,那種陰鬱壓抑的感覺並非來自于她原以為的陳靜靜、李神童等人,那些人心理問題再嚴重,也無法對她構成威脅。她所有的擔憂始終只來自隱藏於暗處的威脅。

坐在她對面的人名叫陸小鳳,四條眉毛的正版陸小鳳。

他來拉哈蘇還不到一天的時間,進小鎮一打聽消息,聽說李霞失蹤,李神童死了,陳靜靜死了,臉上的表情不僅迷茫,簡直憔悴。於是蘇芒及時出現,像好心的仙女一樣,把這只憔悴的陸小雞領回了客棧。

如果她臉上沒留疤痕,看上去一定更像仙女,但是她現在只能以毀容的狀態面對這位元主角。左南林臨死時施出的毒藥非同小可,又是濺在臉上,她費盡力氣才保住自己的小命,容貌什麼的,實在顧不得了。

“這件事真是說來話長啊。”她以這麼一句話作為開頭,幸虧陸小鳳不缺耐心,摸著小鬍子聽她說了下去。這兩撇小鬍子修剪的很整齊,看上去也很和諧,好像陸小鳳就應該留這麼兩撇鬍子,絕對不像左南林的易容,一皺眉就顯得很可笑。

的確說來話長,不過再長的話,也可以長話短說。

長話短說,就是蘇芒的仇家左先生,仗著她不認識陸小鳳陸大俠,冒充陸小鳳的身份搶先來到拉哈蘇,聯合很多人暗算於她,然後被她滅掉,陸小鳳要找的人也不幸在此戰中犧牲。至於蘇芒為什麼居然不認識自己的仇家,陸小鳳沒問,她也就沒說。

至於左先生如何殺掉賈樂山,冒充陸小鳳,收服了楚楚和那三名隨從,陸小鳳倒是問了,她卻全然不知,只好作罷。

位於拉哈蘇的兩塊羅刹牌還在原處,一塊被封在冰河之下,一塊在陳靜靜的月經帶裡。這個陸小鳳既然是真的,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直接將兩塊玉牌拿出,擺在桌子上,明言道這是假貨。

陸小鳳拿起玉牌,仔細看了一遍,忽然笑眯眯地問:“這兩塊都是假貨,那麼,真的羅刹牌在哪裡?”

蘇芒笑道:“考我嗎?陳靜靜偽造的這塊是假的,李霞盜走的這塊也是假的,那麼真的那塊,當然從來沒有被盜,一直都在它該在的地方。”

陸小鳳沉默了一陣,把兩塊假牌推還給她,“你說的話是認真的?”

給花滿樓醫治眼睛的提議並非是她的心血來潮,她當然對這位真正的陸小鳳又提了一次。面對這種重大問題時,陸小鳳的審慎不輸給假貨,連疑問都差不多。

他當然不是怕蘇芒說謊,他一向什麼都不怕,他只是擔憂蘇芒年紀太輕,誤判了自己的醫術,自以為可以醫治花滿樓,結果卻失敗。花滿樓是他的朋友,他不想隨便把希望帶給他,再眼睜睜看著希望消失。

蘇芒笑了,她現在的模樣實在算不上好看,甚至算不上正常,但笑起來的時候卻有一種又狡獪又嫵媚的感覺,“不管我怎麼保證,都是空口無憑,不過,就算我是在說謊,耍人玩兒,你要不要冒險拒絕我?”

這句話當真一語中的,陸小鳳頓時再次陷入沉默,良久才歎道:“你有什麼條件?江南花家富可敵國,但既然是個交易,你也得先把你的底線說出來。”

蘇芒道:“楚楚姑娘願意以十萬兩黃金買羅刹牌,那麼,我說花公子的眼睛與羅刹牌等價,應該不算太狂妄吧?”

一提這十萬兩黃金她就想歎氣,在陸小鳳抵達之前,她差點在拉哈蘇挖地三尺,終沒找到左南林和楚楚一行人帶來的箱子。想來黃金可能已落入左先生的空間,她倒也不怎麼著急去找。

陸小鳳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世界上大部分人窮盡一生也沒有機會見到十萬兩黃金,但這個數字對江南花家來說確實算不了什麼。遠的不提,丁香姨還偷了飛天玉虎的三十萬兩黃金潛逃呢,只要蘇芒真能使花滿樓複明,花家怕是還會覺得他們賺了。

但蘇芒的條件尚未說完,“我還要玉天寶抵押給藍鬍子的那塊羅刹牌。”

陸小鳳眯起了眼睛,冷笑道:“真正的羅刹牌?難道你也想當西方魔教的教主?”

蘇芒笑道:“這要看你怎麼定義真正的羅刹牌。藍鬍子藏起來的那塊,的確是從玉天寶手中當出的真品,可是,這兩塊牌既然是假的,玉天寶手中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她把雕工流暢精緻的那塊牌子挑出來,看了看,又推給陸小鳳,“哪一位天女是老闆娘?”

“……”

陸小鳳帶著便秘的表情,在其中一個天女臉上點了一下,蘇芒笑道:“果然如此,朱老闆伉儷真是夫妻情深啊。藍鬍子要偽造羅刹牌,摹本當然是玉天寶的原版,犯不上憑空硬造,所以……老闆娘的臉出現在羅刹牌上,陸兄總該知道這代表了什麼吧。”

羅刹牌是西方魔教之寶,所到之處如教主親臨,但諷刺的是,越是重要的寶物,越是很少有人見過。原著裡魔教長老要殺陸小鳳滅口,正是因為陸小鳳認出朱停的作品,妨礙了他們以贗品去換教主寶座的大計。

陸小鳳支著下巴,仍在沉思,他聰明過人,但有些事僅靠聰明是想不出的。左先生中途劫走楚楚和陳靜靜,陸小鳳也沒了推理用的線索,只能靠絕頂的聰明才智,將零星的閃光點串聯起來。

蘇芒不多話,也不催他。她依稀記得陳靜靜是方玉飛的相好,不知以方玉飛的性格,會不會把陳靜靜的死算在她頭上。若陸小鳳當真推不出方玉飛就是飛天玉虎,她不介意說出真相。

然後她忽然又想起了柳隨風,她不熟悉神州奇俠,不知柳隨風的輕功在那裡能排到江湖第幾位。但陸小鳳她很熟悉,“身無彩鳳雙飛翼”的名頭絕非虛言,她不由好奇起這兩位的輕功對比來。

等她從神遊狀態中回歸,陸小鳳正笑嘻嘻地盯著她看,顯然心中已有成算,還沒等她開口,他便搶先道:“方玉飛就是飛天玉虎?”

蘇芒倒吃了一驚,笑道:“為什麼不猜藍鬍子?”

陸小鳳道:“我本來的確在懷疑藍鬍子,但是,他若真是飛天玉虎,以方玉飛和他的關係,不可能不知情。這樣一來,方玉飛要麼被飛天玉虎滅口,要麼做他的奴才。”

他忽然歎了口氣,有些沉重地說:“我太瞭解方玉飛,他那個人是絕不肯當奴才的……”

方玉飛畢竟是他的朋友,他說到這裡就沒有繼續,蘇芒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陸小鳳道:“說實話,我也沒什麼打算,不過我答應過很多人,一定會找到羅刹牌,那些人是朋友也好,敵人也好,我都要了結此事。蘇姑娘,羅刹牌本是西方魔教的寶物,倘若如你所說,玉天寶抵押出去的也是假牌,我願意將它交給你,倘若不是……”

蘇芒笑道:“倘若不是,我就盡人事聽天命。”

第二天,蘇芒跟著陸小鳳返回中原。陸小鳳沒福氣享受陳靜靜和楚楚這兩位紅顏,只遇上了丁香姨。丁香姨也是個被人利用的可憐人,不過她可憐也好,不可憐也好,劇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的作用已不重要。

蘇芒不知道陸小鳳如何處理丁香姨,也沒有去問。陸小鳳早料到此去必有一場惡鬥,其實並不願帶上蘇芒,蘇芒此刻容貌盡毀,絕非惹人憐惜的美女,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陸小鳳一向認為男人的事女人不該插手。

可惜天不遂人願,蘇芒是拉哈蘇慘案的唯一目擊證人,陸小鳳不想讓她跟去,首先不樂意的反而是三位魔教長老。

於是,蘇芒終於來到中原的銀鉤賭坊,見到了藍鬍子和方玉飛,冷眼旁觀劇情急轉直下。

一開始陸小鳳質問藍鬍子,方玉飛與方玉香二話沒說,當場把藍鬍子滅口,讓他當了替罪羊。

陸小鳳總算放棄心裡最後一點幻想,直指方玉飛才是飛天玉虎的真相,並揚言答應丁香姨,要送飛天玉虎一個屁眼。二人動起手來,中途魔教長老之一的寒梅忽施偷襲,被陸小鳳以絕世身法躲過,反而一劍刺中了方玉飛心口。

眾人這才知道,寒梅與方玉飛勾結已久,約好一為魔教教主,一為關內霸主,聯手合作,終將無敵於天下。

方玉飛死去,寒梅伏劍自盡,方玉香幾乎立刻崩潰,陸小鳳才說了一句,她便又哭又笑,把從藍鬍子身上摸走的羅刹牌扔了出去。

這塊牌論款式花樣,和李霞那塊毫無差別,玉質卻是天差地遠,在陸小鳳掌中發出溫潤明淨的光芒。陸小鳳仔細看了看上面的天魔地煞,輕歎口氣,一轉手把玉牌遞給了蘇芒,道:“拿去。”

孤松、枯竹二長老神色變得很不好看,蘇芒心頭突地一跳,想起一件事來,眼都不眨地直接把玉牌轉遞給了孤松。

孤松卻沒有接,枯竹也不動彈,他們刀鋒般的目光全部盯在陸小鳳身上,竟沒一個人理會蘇芒。

蘇芒的強制任務要求收集三塊羅刹牌,玉牌一入手,任務馬上提示完成,可以隨時回歸,她當然不會選擇回歸。但是之前她忽略了一件事情,原著裡這兩位高人要殺陸小鳳滅口,一個被西門吹雪殺死,一個被玉羅刹嚇死,可他們不一定非要等走在路上的時候再出手。

陸小鳳露出一絲苦笑,緩緩道:“其實我一直以為,蘇姑娘在騙我。”

蘇芒道:“……啊哈?”

陸小鳳道:“我以為你說羅刹牌是假只是托詞。一塊假牌要來何用,難不成你暗戀朱停?現在牌是假的,兩位長老卻硬要把它當成真的,我覺得,我們兩個要倒楣了。”

孤松與枯竹的站位極為巧妙,把屋子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他們的劍都已握在手中,他們每個人的年紀都比陸小鳳和蘇芒的年紀加起來還大。陸小鳳就算真的生出雙翼,也萬難從縱橫的劍氣之下逃生,他又怎能扔下蘇芒獨自逃走?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蘇芒尚無機會展現武功,陸小鳳只知她輕功不錯,如此而已。然而女子天生比男子身輕力弱,輕功練得好些,又有什麼出奇?她偏偏還不知死活地挑釁,“陸兄若是不敵,能逃就趁機逃吧,我自有脫身之計。”

天地良心,這是一句大實話,陸小鳳卻險些氣倒。孤松這時才正式看了她一眼,蘇芒報以一笑,手中的倚天劍微微一晃,明亮如一泓秋水。

孤鬆開口,語意森寒,“算你從娘胎裡開始練劍,如今也不過二十年火候。二十年來,還沒有人能從我們劍下逃生。”

枯竹道:“廢話少說。”

陸小鳳試圖把仇恨拉回來,但孤松和枯竹已搶在他之前出手。劍氣凌空,劍光瀉地,一如千年古松,蒼勁巍峨,一如萬年枯竹,孤峭奇拔。二人劍意不同,卻都隱隱有一股歷經千秋萬載的孤寒之意,一經聯手,威勢更盛。

劍光排山倒海般壓向陸小鳳,竟把蘇芒拋在了一邊。這並非因為他們當真如此蔑視蘇芒,江湖上任何一人身處這種局面下,只怕都會選擇先殺陸小鳳。

陸小鳳飛身急退,這屋子不甚寬闊,短短幾秒鐘內,他已被逼向牆角。

蘇芒本以為至少會有一人負責對付她,想不到全沖著陸小鳳去,此時機不可失,劍光一閃,倚天劍化作萬千光點,從旁半路攔截枯竹。光點碰上枯竹的劍光,刹那間從細雨轉成暴雨,爆出千萬朵劍花。

劍花跳蕩飛動,終又凝成明亮的光團,在空中劃出流動的軌跡,枯竹大驚,竹劍急急倒卷回來,接下蘇芒的劍招。

孤松與枯竹的聯手原不易破,一來他們的攻勢大半放在陸小鳳身上,二來當真未曾想到蘇芒在劍道上有如此造詣,疏忽中頓時吃了虧。他們的對手偏又是名揚天下的一代奇俠,枯竹劍勢一滯,陸小鳳身上壓力立時減去一半。

孤松松針劍刺到,陸小鳳卻不再退,右手輕抬,已將孤松的劍鋒夾在雙指之間。

孤松的劍凝住,他竭盡全力連拔三次,竟是紋絲不動,只覺背後冷汗沁出,瞬間沾濕了衣衫。

他不是沒聽過靈犀一指的大名,不過江湖傳言一向多有誇大之處,他也沒把一個晚輩放在心上。如今親眼見到,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這靈犀一指簡直是超越人類潛能的武功。他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陸小鳳兩隻手指從不可思議的方位伸出來,開玩笑似的一夾,卻怎麼都無法避開。

他想大喊,喊枯竹前來相助,若是雙劍聯手,陸小鳳絕不可能輕易夾住他的劍。想到這裡,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向旁瞥去,所見畫面卻讓他膽氣盡摧。

枯竹激鬥中向他和陸小鳳看了一眼,臉色大變,毫不猶豫地棄友奪門而逃,蘇芒反而在後面持劍疾追。這兩人輕功俱是上佳,陸小鳳剛喊一聲“不必追了”,他們已縱出門去,轉瞬人影不見。

其實論劍法,枯竹略勝於蘇芒,松竹梅三神劍成名五十年,隱居昆侖山大光明境修行二十年,人人懼怕敬畏,幾十年的積累非同小可。但他們成名實在太久,久到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從未想過自己會敗。

此時孤松的劍被陸小鳳牢牢挾住,要麼棄劍而逃,要麼當場認輸,蘇芒又越打越精神,將覆雨劍法發揮的淋漓盡致,劍光傾瀉如雨簾,一時半會難以擊破。枯竹一想到“敗”和“死”兩個字,信心立即崩潰,不顧身份,轉身就逃。

賭坊內燈火通明,賭坊外夜黑風高,這裡的冬夜寒冷程度雖不及拉哈蘇,亦有幾分淒清刺骨。兩人在大街小巷中凌空飛掠,前面的是白髮老翁,後面的是青衣少女,畫面看起來極是詭異。

蘇芒追出去其實是下意識的舉動,並非真想要枯竹的性命,追了一陣,自覺好笑。枯竹為羅刹牌才要殺她,也不是有什麼解不開的深仇大恨,她就算追上去,難道還真能把那老頭殺了麼,何況未必一定殺得過。

想到這裡,她便停了下來,揚聲叫道:“我不追了,你走吧!”

枯竹瘦高的綠色身影亦於同時停下,蘇芒從後面看過去,只見寒光一閃,枯竹竟在這個時候和人交上了手。她以為他凶性大發,逃命時還要順手砍人,怒道:“你幹什麼!”拔腿又追了上去。

她和枯竹相距不遠,數個起落,奔至近前,恰見他胸前鮮血噴濺,雙眼大睜,以一種死不瞑目的神態和姿勢慢慢軟倒在地。

他身前站著一個白衣人,白衣勝雪,雙目猶如兩點寒星,不帶一點感情地注視著她。白衣人手中空無一物,枯竹的劍正插在屍體胸口,但他隨隨便便站在那裡,本身就像是一柄鋒銳至極的劍,散發著森寒的劍氣。

蘇芒被直逼眉睫的劍氣激得一個哆嗦,倚天劍一下子抬了起來,下一瞬間,蓄勢待發的劍尖被主人強迫垂下,因為她已意識到這人是誰。

他便是萬梅山莊之主,劍神西門吹雪。

蘇芒倒提長劍,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西門吹雪給人的壓迫感實在太強,她手中有劍時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可拿著劍說話未免太不禮貌。

她僵在原地與這位劍神對視,僵了一會兒,只蹦出一句,“找陸小鳳嗎?他還在銀鉤賭坊……”

西門吹雪開口,聲音和人一樣冰冷,“你用劍?”

這個時候否認已經太晚,蘇芒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倚天劍,點頭道:“不錯,我用劍。”

她懼意漸退,靈動的雙眸緊盯著他,一副恭聆候教的模樣。即使對方是西門吹雪,只要第一句話說出來,也就沒那麼緊張了。

西門吹雪道:“你的劍法,比他如何?”

他問話的態度極其自然,蘇芒愣了三秒鐘才意識到這個他指的是橫屍在地的孤竹,遂實話實說,“我覺得其實差不多,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逃……你是來幫陸小鳳忙的吧?”

第三個問題仍和陸小鳳沒半點關係,西門吹雪問:“你練劍練了多少年?”

蘇芒當場啞然,自從進入碧落天以來,算上在輪回世界裡的日子,學武還不到半年,練劍時間更少。她自知若說實話,只怕會被當成存心戲弄,又不想編個時間騙人,便硬著頭皮回答道:“這就無可奉告了。”

西門吹雪沉默,就算面對普通人,這句回答也足夠令對話冷場,遑論是本就如寒山雪峰的一代劍神。蘇芒尷尬異常,搜腸刮肚地想要尋找話題,然後鬼使神差地反問道:“你呢?你又練了多少年?”

一句話說出來,她恨不得把舌頭吞到肚子裡。所幸不知道死到哪裡去的陸小鳳在此刻姍姍來遲,化解了這種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你盯著我看我也盯回去的局面。

孤松最終還是棄劍逃了,他是松竹梅三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位,論膽氣意志,也沒比其他兩個高出多少。陸小鳳和蘇芒一樣,都沒想著趕盡殺絕,只因怕蘇芒出事,也跟著追出。

孤松逃命中遇上現身霧中的玉羅刹,被活活嚇死,陸小鳳和玉羅刹交談幾句,申明立場後,這才再次動身去追。他追上了蘇芒和枯竹,卻沒想到西門吹雪也到了。兩人攀談起來,蘇芒當場又被扔到了一邊。

寥寥數語後,西門吹雪言下竟已流露出要離開的意思。他們之間的對話十分簡單俐落,無非是說此來乃為還清對陸小鳳的欠債,此事既罷,無論以後陸小鳳遇上什麼危險,西門吹雪均不會再出手相救。

蘇芒心知機會難得,若等西門吹雪回到萬梅山莊,又要囉嗦一番,便鼓足勇氣,叫道:“西門莊主!”

陸小鳳和西門吹雪同時望向她,西門吹雪道:“什麼事?”

蘇芒極是謙和地笑了笑,然後啟朱唇,發皓齒,笑道:“我想領教一下你的劍。”

一言既出,西門吹雪尚未有反應,陸小鳳臉色已經變了,幾乎是搶著她的話頭道:“小孩子不懂事,不必理她,你回萬梅山莊去吧,這大概也是我最後一次拜託你了!”

被降級為小孩子的蘇芒仍在堅持,“我是認真的,我真的想挑戰西門莊主。”

自從西門吹雪在紫禁之巔擊敗白雲城主葉孤城,江湖上再也沒有人主動挑戰過他。他人還活在世上,卻已經變成了一個傳說,連他本人都從未想過,會從一個少女口中聽到挑戰之言。

西門吹雪仍沒有機會開口,因為陸小鳳又搶了他的話,他像個炮仗一般冷笑道:“要挑戰,何必選西門吹雪,是不是覺得你是女人,西門吹雪就不屑殺你,大可一戰成名?”

蘇芒奇道:“這話從何說起?西門莊主有句名言我是聽過的,女人都不該練劍,練劍的就不是女人,該殺就殺,絕不會手下留情。是這樣嗎?”

她竟扭頭去看西門吹雪,想尋求他的支持,陸小鳳又一次險些氣倒,怒道:“你以為自己的劍法可以勝過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是古龍御筆親封的劍神,蘇芒既然選擇以劍為武器,又來到陸小鳳世界,當然想領略一下劍道巔峰,因此出言邀戰,真的沒有任何其他想法。陸小鳳以尋常江湖人的心思猜測,猜她是想借此成名,根本沒有猜到點子上。

蘇芒知道他實是一片好心,解釋道:“不是的,我並不想借此事達成任何目的,只想領教西門莊主的劍法而已。我知道我是個女人,但也是練劍的人,相信陸兄能夠理解我的心情,就不必再阻攔我了。”

陸小鳳還想再說,西門吹雪卻已開口,“可以,出劍吧。”

他從不拒絕旁人的邀戰,無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今天容許陸小鳳說了這麼多,已是看在兩人交情非比尋常的份上。蘇芒既然心意已決,他也不會再讓陸小鳳囉嗦下去。

蘇芒大喜,笑道:“多謝!不過我還有事要做,可不可以另訂一個日期?”

西門吹雪冷冷道:“需要多長時間?”

蘇芒並不知何時能見到花滿樓,看向陸小鳳時,陸小鳳鐵青著臉,拒絕理她。她無奈一笑,瞥了一眼卷軸,笑道:“請給我兩個月的期限。”

西門吹雪的人隨著這句話消失,霧氣彌漫,吞沒了他的身影,他的話從霧中傳來,依舊那麼冰冷無情,“兩個月之後,萬梅山莊。”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陸小鳳對待朋友當真無可挑剔,打那天起,他便一直鍥而不捨地勸說蘇芒放棄和西門吹雪決鬥。

比起決鬥,蘇芒覺得這件事的性質更像是“單方面被西門吹雪毆打”。強制任務已經完成,她並不介意洩露自己的秘密,反復和陸小鳳申明她真的不會死。西門吹雪雖是劍神,也不可能瞬間湮滅她的意識,她有足夠的時間申請返回碧落天。

陸小鳳一開始當她故弄玄虛,後來當她胡說八道,就是不肯相信她所言乃是事實。蘇芒知道自己說的話過於無稽,也不怪他,每天只是無奈地和他磨著牙。

某一天,陸小鳳重新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蘇芒笑道:“我聽說西門莊主言出如山,說出的話絕不會收回。倘若我真的後悔了,陸兄有辦法讓他收回前言麼?”

陸小鳳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經歷,先心有餘悸地摸了摸鬍子,然後才苦笑道:“其實沒有,不過就算你不去,西門吹雪也沒那閒心出莊追殺你,甚至未必會和你計較,最多覺得你言而無信,不配用劍而已。”

蘇芒被這答案噎了一下,笑道:“所以陸兄寧可讓我被劍神如此厭棄,也認為我不該去履行這場約戰?”

陸小鳳道:“我認為你根本不該提出這場約戰,死人永遠沒有機會再拿劍了!”

蘇芒並不想把話題繞到“我死不了”“你憑什麼死不了”“因為我是下凡的天仙”“你有多遠滾多遠”的閉環中,想了想又笑道:“難道我真沒有資格挑戰西門莊主?”

陸小鳳正色道:“有,正因為有,反而壞事。你的劍法已自成一家,不在任何一位成名的劍道高手之下。否則以你的年紀,西門吹雪會讓你多練幾年再來。”

蘇芒輕輕哦了一聲,笑道:“那……恕我直言,我若是個男人,陸兄還會不會如此強烈的反對?”

陸小鳳愣住,他從未往這方面想,蘇芒一問,頓時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敢於挑戰西門吹雪的人雖不太多,也不算太少,比如峨眉派三英之一的蘇少英,再比如海外飛仙島的白雲城主葉孤城。無論挑戰者實力如何,陸小鳳都認為這是一種極為愚蠢的行為,西門吹雪的劍法無情無性,縱使他有心留手,也往往收不回來。

敗就是死,練武數十年,何必浪費在必死之戰上?所以陸小鳳阻止過蘇少英,阻止過葉孤城,他從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麼人“應該”去挑戰西門吹雪。

但他們邀戰之後,陸小鳳就不會再干涉,因為男人應該對自己說出的話負責。

至於女人……

蘇芒含笑看著他,陸小鳳長長歎了口氣,歎道:“可你並不是男人,男人和女人終歸不同。”

蘇芒笑道:“是嗎?不過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也是一言九鼎,一諾千金,陸兄何苦非要我收回說過的話?仗著自己的性別年紀毀諾,讓人家不和我計較,這種事我可不會做。”

陸小鳳啞然了幾秒鐘,立刻又懶得理她了。

他們終於來到江南。

花滿樓一向獨居於江南小樓之上,因為他喜歡獨居的清靜,也借此讓關心他的人相信,他一個人真的可以過得很好。陸小鳳不怎麼相信蘇芒的醫術,路上問了她一萬遍打算如何醫治,當然,蘇芒連“我會回到天上去”這種鬼話都說得出來,也怨不得別人不信。

而且陸小鳳在這件事上極為細緻審慎,當真是把花滿樓的眼睛當做自己的眼睛對待。他送信給花滿樓相約見面時,輕描淡寫地說帶了位精通醫道的朋友,順路幫他看看眼睛,轉身就威逼蘇芒事無巨細地跟他說清楚。

蘇芒不勝其煩,索性把準備好的回天丹拿出來給他看。

陸小鳳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憑這一枚小小丹藥,就能治好二十年的痼疾?”

回天丹算是碧落天中等級最高的那一檔,蘇芒身上也不過就這麼一顆,若非陸小鳳和花家說好,治癒後便可拿到錢,她才捨不得用出去,聞言笑道:“那你覺得應該怎樣?”

陸小鳳道:“號脈?金針?藥敷?有些大夫還會用小銀刀……”

蘇芒冷笑道:“我倒是想用金針紮你幾下。你把這枚藥給他服下,自然會好。就算沒好,你們不也沒損失什麼?”

陸小鳳冷冷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是用計釣我上鉤,騙我把毒藥送給花滿樓吃?”

他終於成功氣倒蘇芒一次,蘇芒瞪了他一眼,淡淡道:“還給我,你若弄丟了,我可沒地方找第二枚去。”

說笑歸說笑,兩人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花滿樓已在小樓中相候。他給人的印象的確如同原著描寫的那樣,如春風拂面,花香沾衣,很難想像會有人不喜歡他。

從外觀上看,他的眼睛完好無損,絕不像是一個瞎子,只有最親密的朋友才會發現,無論外界光線怎樣變化,他的瞳孔都不會有任何反應。儘管他外表動作均與常人無異,終究還是目不能視。

蘇芒走進小樓的時候,刻意把腳步放至極輕,她輕功本來極好,疾奔時輕捷如飛鳥,慢行時可在荷葉上行走。然而,這能令陸小鳳露出讚賞表情的輕功,仍然瞞不過花滿樓的感官。

花滿樓和陸小鳳敘過了舊,準確無比地轉向她,笑道:“這位一定是你說過的神醫朋友了,想不到輕功也這麼好。”

蘇芒頓時慚愧起來,亦笑道:“過獎了。”

花滿樓愣了一下,微笑道:“原來神醫是位姑娘。”

蘇芒很少有化妝打扮的心思,幾乎不用脂粉,花滿樓並未聞到香氣,竟沒想到她是女子。

陸小鳳在旁吐槽道:“我沒說她是神醫。”

蘇芒覺得,如果碧落天中有以眼殺人的絕技,她這次回去八成就換了。她一邊乾笑,一邊給陸小鳳使眼色,陸小鳳本就為這事而來,也不耽擱,道:“蘇姑娘有一種藥,說是對眼睛很有好處,你服下試試?”

花滿樓笑了。陸小鳳與他相識多年,起初對他的眼睛唉聲歎氣,覺得十分可惜,隔三差五就弄些靈丹妙藥來逼著他吃,後來發現真的藥石罔效,才漸漸減少了這種瘋狂的舉動。想不到今天不僅故態復萌,還帶了個姑娘過來。

他並不認為眼睛複明與否很重要,但他永遠不會拒絕朋友的好意。

所以,花滿樓只是略帶歉意地對蘇芒笑了笑,道:“何必這麼著急。”便從陸小鳳手中接過了回天丹,吞服下去。

陸小鳳看上去比花滿樓緊張一百倍,一個腦袋幾乎湊到人家面前,緊盯著人家的眼睛。

蘇芒忽然想起俞岱岩服用優曇仙花後的痛苦模樣,也有幾分擔心,但她和花滿樓素不相識,不可能像陸小鳳一樣湊過去,只能站在一旁看著這兩位的表情。

花滿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了很長時間,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臉上淡淡的微笑已經變成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驚喜。他本是個感情內斂的人,這種驚喜已能說明很多事情。

一反常態的人當然還有陸小鳳,陸小鳳面對玉羅刹時尚能談笑自若,此時聲音卻在發抖,緊緊抓著花滿樓,急道:“怎麼樣?到底怎麼樣了?”

花滿樓凝視著他的臉,忽然笑道:“陸小鳳的四條眉毛,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他竟還記得向蘇芒深施一禮,道:“多謝姑娘。”

陸小鳳大叫一聲,足足蹦起了一丈多高,等落到地上,又大笑著抱住花滿樓,把他拋向空中。蘇芒被他狂喜的態度感染,也不禁笑出聲來。她殺過不少人,也救過不少人,卻很少見到陸小鳳這麼強烈的真摯感情。

最初的歡喜之後,她倒覺得有些後悔,自覺不該以滿臉疤痕的毀容狀態見花滿樓。以花滿樓的人品,怎麼都該找十個絕代佳人來排隊等候,讓他一睜眼就看到這世界的美好。

這些話說出來未免太沒意思,她只是笑問道:“眼睛有沒有什麼不舒服?陡然見到強光,很容易損傷視力。”

花滿樓微笑道:“沒有。”

他對目盲一事淡然處之,不代表他不感激蘇芒,習慣了黑暗,更不代表不嚮往光明。這樣的恩情憑言語無法報答,他也不打算把感激耗費在言辭上。

蘇芒看出他的想法,笑著開解道:“花公子其實不必謝我,這只是一樁交易而已。花家已經付過錢了,你並不欠我什麼。”

陸小鳳是她和花家之間的中間人,花家應下這樁交易,按照蘇芒的要求,準備了十萬兩黃金的實物。若她所言是實,陸小鳳自然會帶她去放置黃金的地點,將報酬交給她。這個過程乃是在瞞著花滿樓的前提下進行,他此時方知事情的來龍去脈。

陸小鳳慨然道:“你就當我之前說的話都是狗屁好了,我實在不該懷疑你。”

蘇芒笑道:“言重。”

她醫好花滿樓的眼睛,花家的謝禮只重不輕。十萬兩黃金落入她空間之後,離萬梅山莊之約還有四十天左右的時間,她便留在了花滿樓的小樓中,專心致志地沖覆雨劍法的等級。

四十天可以做很多事情,她一心練劍,硬是從第五層沖到了第七層,眼見離等級和熟練度刷滿還剩最後一層,這一層竟然無法突破,數字的顏色亦變成了與其他武功不同的灰紫色。

卷軸提示為升級條件不足,並未給出更多的提示,蘇芒嘗試了數天,試了許多辦法均不奏效,只好作罷。她隱約猜到這種等級極高的武功可能與悟性有關,但是究竟如何,還要等回歸碧落天才能確定。

花滿樓聽說她打算和西門吹雪決鬥,驚訝之下,屢次好言相勸,也是勸她放棄這個約定,但蘇芒又怎肯放棄這難得的機會,註定要辜負他的好意。陸小鳳聽花滿樓開口,在旁沒好氣地諷刺了幾句,言道有勸她的精力,還不如陪她多過過招,說不定還能自西門吹雪劍下逃得性命。

時間一天天過去,約戰的日子已是近在眼前。陸小鳳好人做到底,親自把她送去萬梅山莊。而花滿樓竟也去了,蘇芒總也算是他的恩人,他不願目送蘇芒去送死,自己卻滯留江南無所事事。

一路上,梅樹越來越多,冬將盡,梅花卻未落盡,西門吹雪就在梅林之中,等候她的到來。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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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萬梅山莊幾乎是一片香雪海,行走間梅香盈袖。

陸小鳳忽然歎了口氣,道:“你醫術極佳,難道就不能治好自己的臉?非要走這條路。”

蘇芒正常的那半邊臉清麗動人,未受傷前定是個美貌的姑娘。女子容貌被毀,想不開也是常有之事,只是很少有人選擇以這麼激烈的方式結束生命。

蘇芒學著他的樣子,跟著歎了口氣,陸小鳳最後的努力也不能算離譜,就是又猜錯了而已。她淡淡道:“你到底從哪裡看出我故意尋死?”

陸小鳳板起了臉,道:“從你挑戰西門吹雪這件事上看出來的。”

蘇芒瞪他一眼,盤算著在挑戰西門吹雪之前先挑戰陸小鳳的可行性,不過這些天來,陸小鳳陪她過招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必須得承認,自己劍法的力道、速度還不夠,經驗亦有不足,暫時還無法破解靈犀一指。

陸小鳳安慰她,說葉孤城的天外飛仙都被他雙指夾住,讓她不必氣餒。但蘇芒好歹也看過原著,知道那次只是僥倖而已,若非陸小鳳生死關頭身體忽然癟了一寸,現在他已是一隻死鳳凰。

花滿樓到底是個好人,見此事難以挽回,不再說多餘的話,勸道:“這是蘇姑娘自己的決定,何必多說,蘇姑娘又不一定會輸。”

“不一定會輸”的意思其實是“不一定會身死”,蘇芒還不至於連這點潛臺詞都聽不出來,奇道:“難道你們都不打算支持西門吹雪嗎?”

陸小鳳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歎道:“你要明白一件事,一旦你們動起手來,即使是我,也不會出手阻攔西門吹雪的劍。你是我的朋友,西門吹雪也是。”

蘇芒微微一笑,並未回答,因為她已經看到了西門吹雪。

他身上的劍氣竟比兩個月前更盛,站在梅樹之下,樹上的白梅都似被劍氣催動,飛雪般的殘花簌簌落下,花瓣與白衣連成一色。

他身上仍沒有劍,自與葉孤城決戰後,世上便無一人值得他動用那柄劍。

他和陸小鳳是朋友,和花滿樓也是舊日相識,眼見三個人寒暄起來,蘇芒也只好上前意思意思打了個招呼,傻乎乎地問道:“就這麼開始?還是先做些準備?比如齋戒沐浴什麼的……”

西門吹雪微微搖頭,伸手向旁一指,道:“就在這裡。”

梅林中有一大片空地,本是西門吹雪平日練劍的場所,他欣賞蘇芒說話算話的勇氣,見她真敢赴約,便選了此地作為決鬥的地點。

空地上也有紛亂的梅瓣,隱隱暗香襲人,蘇芒依言走到空地中間,鎮定了一下心神。她不怕死在西門吹雪劍下,所以臉上並沒有什麼情緒,只擔心自己顧慮太多,不能發揮出應有的水準,白白浪費一次難得的機會。

陸小鳳和花滿樓均不再開口,西門吹雪就在場中,他們再不贊成蘇芒的挑戰,也不會當面干擾決鬥,為蘇芒侮辱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正冷冷看著她,負手佇立,殺氣與劍氣幾乎凝成實質,刺得人肌膚戰慄。

以他的身份地位,當然不會搶在蘇芒之前出手,蘇芒略一躊躇,右手在劍鞘上輕按,倚天劍躍至手中。她先持劍行禮,然後神情一肅,本來散漫的氣質立時鋒銳起來,竟亦如一柄出鞘的寶劍。

以她的年紀,在西門吹雪面前從容拔劍已是不易,能不被劍神的氣魄死死壓制,更是意外之喜。

陸小鳳眉頭緊鎖,那兩撇小鬍子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像眉毛了。

他結識蘇芒時間不長,但對她印象甚佳,並不願她就此死於西門吹雪劍下。他很清楚,蘇芒不是西門吹雪的對手,但也不至於像某些不自量力的人那樣,一招就落敗身亡。區別僅在於她能支持多久,能不能逃得一命。

此時蘇芒已開始移動。

倚天劍上貫滿了內力,亮的異乎尋常。西門吹雪仍在原地,隨著蘇芒位置變換,更換著自己面對的方向。他面容如雪,蘇芒卻是眼觀鼻,鼻觀心,劍尖忽然一顫,雷霆般掠過長空,然後,暴雨般的光點從劍上飛旋出來。

她知道西門吹雪不會露出能被她抓住的破綻,索性不費那個力氣,乾脆俐落地直接出手。

觀戰的兩人耳中頓時灌滿了劍鋒劃破空氣時發出的吟嘯聲,西門吹雪手中無劍,吟嘯聲只能是發自倚天劍。倚天劍的攻勢似狂風暴雨,又似江水奔騰,光點傾瀉越來越急,最後幾乎化成了一道光幕,將兩個人的身影籠罩其中,只能偶爾看見白衣青影一閃。

但陸小鳳和花滿樓連一點輕鬆的神色都沒有。花滿樓低聲道:“不知這樣的攻勢能持續多久?”

他發問的物件當然是陸小鳳,可陸小鳳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攻勢始終沒有減緩,表示蘇芒的情況並不太糟,但是,這同時也表示她沒有辦法再進一步,根本不可能放鬆下來。

光幕忽然破裂粉碎,蘇芒自光幕中抽身倒飛,足不沾地地向後飛掠。一青一白的兩個身影瞬間掠出很遠。

西門吹雪仍然雙手空空,看上去比較狼狽的卻是蘇芒,好在她並沒有驚慌失措的表情,飛退也不是為了遁逃,得到一瞬間的喘息後,劍芒再次暴漲。

這一次,光幕竟無法凝結。

即使是實力更差的人來觀戰,亦不難看出她劍勢的呆滯。劍花綻放時,未及盛開便已凋零,只因她變招奇快,破綻被抓住時下一劍立刻遞上,才沒有被馬上擊潰。

她尚未慌張,出劍仍是那麼輕靈飛動,螢火蟲般舞出曼妙的軌跡,但是,心態並不能代表實力。

驟然間,吟嘯聲倏地響起,光點再一次接續上去,看似回復了之前的局面,可蘇芒心中絕無半分喜意。她早已不是初學劍的菜鳥,這種變化象徵著什麼,她心知肚明。

但她又不能不催動攻勢,否則只會敗得更快。

光幕再次傾瀉而下,只存在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便聽一聲脆響,一聲驚呼。刹那間血花飛濺,兩截斷劍飛出,蘇芒的人也跟著飛出,臉色慘白地落在地上。

她手捂左肩,鮮血汩汩流下,浸濕了衣裳。倚天劍不知什麼時候到了西門吹雪手裡,地上的斷劍卻是冰魄寒光劍。他沒有追擊,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西門吹雪破招奪劍,一劍刺向她咽喉,這一招避無可避,她在千鈞一髮之際換上了冰魄劍,匆忙抬劍去擋。冰魄劍斷,西門吹雪的劍招也因此歪了一歪,在她肩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至此勝負已分,西門吹雪又不是非要殺她不可,竟當真被她逃掉。

蘇芒望著地上的斷劍,知道此事不好交代。她自願挑戰西門吹雪,結果應戰時卻用了這種旁門左道的手段,就算只為了逃命,也未免太不尊重對手。

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陸小鳳和花滿樓同樣不知道。良久,陸小鳳忍不住咳了一聲,道:“這自然是蘇姑娘輸了,難道你就沒什麼話訓誡後輩?”

蘇芒硬著頭皮道:“請莊主指教。”

不知是不是因為陸小鳳的面子,西門吹雪竟屈尊開口,也沒提她手中莫名其妙多出一柄劍的事,冷冷道:“徒以利器懾人,終難大成。”

這句話的意思蘇芒自然懂得,她心頭一凜,驀然想起了自己奪得倚天劍之後對滅絕師太說的話。她那時候諷刺滅絕仗著倚天劍的鋒利,用盡了無賴的打法,讓她不知道是在和人比劍,還是在和劍比劍。

諷刺的是,等倚天劍到手,她竟也慢慢忘了曾經的話,依靠起這柄神兵來。

勤奮練功?她練了,思考領悟?她也悟過。但一到和強敵交手的時候,她就不自覺地因為倚天劍無堅不摧,耍起小小的無賴手段。她鄙視滅絕,自己卻正在晃晃悠悠向滅絕的路上走去。

就像剛才這一戰,若她用的不是倚天劍,只怕根本無法在西門吹雪面前支撐這麼久。這種小心機小花招小手段,又怎能瞞得過一代劍神?如果她的最終目的是“勝利”,那也罷了,但事實並非如此,破碎虛空成功與否,和輪回者的武器可毫不相干。

也許因為她的慚愧之意太明顯,西門吹雪態度似也有所緩和,“能把劍練到這個地步,也不容易了。我不知你模仿了何人的劍法,但只模仿招式,不領悟劍意,那是毫無用處。”

蘇芒低聲道:“我用的是覆雨劍法,翻雲覆雨的那個覆雨。原主人的名字……叫做浪翻雲。”

她自知不能達到浪翻雲的高度,給人家丟了人,所以說出浪翻雲的名字,不願因為自己,讓西門吹雪看輕覆雨劍。

而西門吹雪再一次一針見血,浪翻雲號稱“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覆雨劍法的威力與他的心境密不可分,她卻只是模擬那劍招而已,當然無法相提並論。也許等她有了相同的領悟時,覆雨劍法的等級才能繼續上升吧。

想到這裡,她忍痛又行了一禮,“多謝莊主。”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陸小鳳笑道:“豈止不容易,簡直非常不容易。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西門吹雪劍下的活口,就憑這一戰,你便可名動江湖。”

花滿樓卻道:“姑娘先去把劍傷處理一下。”

蘇芒輕舒口氣,發現倚天劍還在西門吹雪手中,而西門吹雪似乎沒想著要還給她,咬咬牙道:“莊主能不能先把劍還我……”

頂著那兩道寒冰似的目光,蘇芒的頭皮又開始發麻,低聲道:“以後我不會再用它了,不過,這柄劍真的很貴……”

陸小鳳大笑,花滿樓也笑了,西門吹雪似乎有些無奈,一抬手把倚天劍拋了回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這是她在陸小鳳世界中的最後一天,離開前,作為紀念,她還特意在萬梅山莊蹭了頓晚飯。西門吹雪雖不是個熱情的主人,至少是個稱職的主人。他沒有再指點蘇芒任何東西,而蘇芒暫時也並不需要其他的指點。

晚飯之後,蘇芒向陸小鳳等人鄭重告了別,申請回歸碧落天。回歸本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這一次她心裡卻很覺可惜,可惜欣賞不到陸小鳳親眼看見她消失時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出意外的話,她不會再回來,以免接到擊殺玉羅刹之類的任務,所以一想再也不會見到陸小鳳和花滿樓,居然很有幾分傷感。

但這傷感也很快消弭無蹤,等站在碧落天的土地上,她的第一個動作是去摸有疤的那半邊臉。

觸感光滑平整,不再坑坑窪窪,果然已經痊癒,她頓時鬆了口氣,別看她在陸小鳳面前一副大無畏的模樣,實際還是很在乎自己的容貌的。

這次輪回任務獎勵的點數不算多,重點應該還是和其他輪回者碰撞時獲得的好處。

她之前從未想過第一次碰撞會有這樣一個結局,一想起左南林先生二話不說就殺人奪寶的行為,難免一陣氣悶。甫一見面,話還沒說上一句,左先生就在她茶裡下毒,床上放蠱,若非她湊巧學了胡青牛夫婦的醫經毒經,早已不明不白的慘死。最後她踏入天長酒樓,明明看見室內是圍殺的佈局,還在想是否能夠談一談。

奈何她本將心向明月,明月抬頭不鳥她,現在一想,這種想法果然太天真了。

不過,這也並非沒有好處,至少她對繼承左先生遺產這件事已毫無心理壓力。

她打開卷軸,任務頁面上果然有擊殺輪回者的獎勵等待領取,點擊之後,左南林的武學當即被自動強化到她身上,金銀直接合併為數位,空間裡的東西七零八落散了一地。這個設定應該是為防止輪回者空間位置有限而出現的,蘇芒卻被嚇得大叫一聲,猛地向後退了幾步。

除了每個人都會有的武器暗器藥品之外,左南林的空間中竟還有一具女人屍體。蘇芒並不害怕屍體,卻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見到屍體,不禁嚇了一跳。

這女人身材有些高大,長相並不好看,穿一身冬裝,滿臉憤怒驚恐的神色。蘇芒看了她一會兒,輕輕歎息出聲,現在她總算知道失蹤的李霞去了哪裡了,空間果然是藏匿屍體的好地方。

左南林已死,再也不可能有人知道李霞被滅口的原因,蘇芒歎息一陣,便讓碧落天銷毀了屍體,這才靜下心來檢查戰果。

從武學和道具推測,左先生走的應該是潛伏刺殺路線,他的內功心法比九陽神功低著一級,名叫太玄功,因為等級相對較低,無法合併,這就算廢了。輕功是來自大唐雙龍傳的鳥渡術,與神行百變同級。主修武功則是大理段氏的一陽指,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拈花指和成昆的幻陰指,此外尚有蘭花拂穴手、太虛錯手等,他均未練高。

這三種武功都是等級不低的指法,可見他能冒充陸小鳳,夾住蘇芒的劍,也不全是因為蘇芒並未全力以赴。

一陽指的確很好,她主修的卻是劍法,便沒太放在心上,轉而研究左先生練至最高的武學——森羅萬象。這個名字氣勢十足,實際上也氣勢十足,乃是一套使用暗器的心法和運功力道指點。

這樣一來,左先生的空間中的無數暗器就得到了解釋。他的暗器收藏且博且精,足足有一半可在卷軸的物品欄中留名。

暴雨梨花釘,玉蜂針,冰魄銀針,遊絲飛絮,無常,雨霧,唐花,七子神鏢……

蘇芒每看一個說明,心裡就哆嗦一下,慶倖自己那時當機立斷,沒給他多少發暗器的機會。左先生的暗器功夫絕對不是楚楚那種半吊子,那時她若欺軟怕硬,想先解決旁邊的醬油,只怕屍體都已涼透了。

看到七子神鏢時,她眉峰一挑。這個和雨霧、唐花一樣,乃是蜀中唐門的絕技,唐大和唐方都曾用過。她對這種會在空中迴旋的暗器很感興趣,可惜唐門絕技從不外流,只能等人家發鏢的時候在旁邊看看。

難道左先生也去過神州奇俠世界?還是碧落天的兌換或獎勵?

蘇芒思考一番,不得要領,便先把暗器們放在一邊,再往下看。

藥王神篇,五毒秘傳,草鬼書,這三樣是用毒用蠱的秘笈,藥王神篇中還有醫術部分。此外尚有一本非毒非醫的秘笈,名為幻形易貌。因她從未見過真正的陸小鳳,左南林暗算她時沒有易容,一直以真實面目出場,但是這本幻形易貌是貨真價實的易容教材,空間裡還有現成的易容工具和做好了的面具。

蘇芒不覺得自己會有用到易容的一天,但易容和七子鋼鏢一樣,是她很感興趣的東西,此時從別人身上免費得到,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至於毒藥和丹藥,左先生配置了不少毒藥,可惜她本身不常用毒,之前的兌換已足夠使用,碧落天裡還種著好些藥草,也沒有什麼激動的感覺。丹藥儲備倒是比她豐厚一點兒,但也有限,因為這本就是貴重又經常會用到的東西,她已經很滿足了。

“這個路線倒是很有意思啊……”蘇芒最後重新審視了一遍,自言自語道。

她和左先生接觸實在不能算多,無法評判對方的人品性格,單從他做的事情來看,此人對劇情有著相當程度的瞭解,頭腦很聰明,演戲的天賦更高,若非他疏忽輕敵,死的是誰還不一定。

毒蠱暗器綜合在一起,外加對劇情的瞭解,左先生的輪回之路絕對不會困難,至少不可能比她困難。但是,在看完所有的武學和物品之後,她腦子裡卻跳出了一個與這些東西無關的問題。

她很想去問一問左南林,他是否還記得輪回者最終的目的是破碎虛空?

輪回的強制任務並不困難,總是保持在能力範圍之內,隔三差五出現強制擊殺任務,難度要比平常的任務高一些,想來是碧落天對輪回者武學實力的檢驗。

她並不是說暗器不好,只是很難想像一個人可以憑藉對暗器的精通,或者對用毒施蠱的精通來達到破碎虛空的境界。誠然這些手段可以極大地增強輪回者在輪回世界中的生存能力,但左先生顯然是在把這些當做主線修煉。

蘇芒不知道這樣究竟合不合理,不過,她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和他一樣的路線。

她默默把看中的東西收進自己的空間,裡面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劇情物品,比如天下英雄令什麼的,也不知是從哪個世界弄來,能派上什麼用場。

楚楚帶去拉哈蘇的十萬兩黃金果然在左南林的空間裡,和她本來的財產合併之後,一下子多了二十萬兩黃金,兌換一下便是二百萬兩白銀。

毫無疑問,這是一筆鉅款,但是對現在的她來說,用處並非特別大,因為忘情天書、長生訣這種等級的兌換,只能用生存點數,不能用錢。覆雨劍法不能再進一步,說明她的實力在某個方面達到了瓶頸,她要做的,是找到並打破這個瓶頸,而不是轉去兌換別的武功。

她又歎了口氣,開始在心裡敲打碧落天,“我兌換的覆雨劍法練到第七級時,不能再往上練,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未滿足升級條件。”

“……我也知道未滿足升級條件啊!具體是什麼條件?內力不足?悟性太差?交手的經驗不夠還是我長相不行?”

她得到的回答是一片寂靜,碧落天又掉鏈子了。

“算了,至少告訴我應該往哪個方向努力吧!”

“建議參考武學的原使用者,或者成功破碎虛空的劇情角色。”

蘇芒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回答看似套話,實際上的確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既然選擇了覆雨劍法,她自己也知道應該以浪翻雲為目標,追求極于情極於劍的境界。但境界是她想學就能學來的嗎,真要這麼簡單,她早就去了,還用等到現在呢!

“外物都不可依靠啊,倚天劍是這樣,你也是這樣。”蘇芒抱怨道,碧落天繼續報以沉默。

西門吹雪的教訓言猶在耳,除非性命攸關之時,她不打算繼續使用倚天劍,但是冰魄寒光劍已被西門吹雪斬斷,空間中只剩下倚天和魚腸兩柄劍。她只好翻開資料庫,隨便挑了一柄最便宜的兌換出來。

寄情劍:寄情於劍,離情于人,薛衣人家中藏劍之一,比尋常長劍稍細,銳利輕靈。

兌換完武器,在武功的選擇上,她反而猶豫起來。

還有必要兌換武功嗎?其實她仍然很清楚,大可不必了,覆雨劍法的停滯表明她的實力暫時無法再進一步,何苦兌換低級武功練滿,然後自欺欺人。與覆雨劍法同等級的武學則均是名震一時的絕技,想來難度差不多,也很不必在兌換之後再卡一次。

有換新鮮花樣的閒心,當真不如把已經學到的練好。

她並沒有刻意去鑽覆雨劍法的牛角尖,只是每日拿出固定時間練劍,希望有朝一日忽然聽到等級突破的提示聲,然後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內功和其他武學上。至於新到手的錢,她只動用了一小部分,為下次輪回做準備。

內功比武功難練的多,九陽神功最高七級,並未出現無法突破的瓶頸。饒是如此,她沖到七級多一點的地方,輪回時間便已到來。

“進入世界:天龍八部。強制任務:平息丐幫杏子林之變。失敗條件:蕭峰失去丐幫幫主之位。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成功擊殺全冠清則增加一千點額外獎勵。完成後,自動接取下一個強制任務,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天龍八部】


第40章 第四十章

蘇芒盯著卷軸上的任務說明,暗自盤算。

杏子林之變乃是天龍八部中的高潮情節,種種恩怨情仇由此展開。蕭峰本名喬峰,是當今丐幫的幫主,為人豪邁灑脫,威信極高,卻有著不為人知的神秘身世。他一心好武,一向不在女色上留心,丐幫副幫主馬大元的夫人康敏正因蕭峰在洛陽百花會中沒正眼看她,懷恨在心,一心想要蕭峰身敗名裂。

後來康敏得悉蕭峰實為契丹後裔,又見馬大元不肯揭穿這個秘密,竟勾引丐幫執法長老白世鏡,令他害死丈夫,然後暗中唆使舵主全冠清發動叛變,即為任務中的杏子林之變。

一開始,蕭峰成功掌控大局,將叛亂鎮壓下去,但後來康敏親自現身,指責蕭峰為隱藏秘密而殺死馬大元,又請動了丐幫德高望重的徐沖霄長老,將蕭峰的身世當眾抖露出來。蕭峰因此身敗名裂,自願退位讓賢,離開丐幫。

至於蕭峰和阿朱的悲劇結局,也全從康敏的謊言而來,不過這已經是後事了。

這又是一個看上去容易,做起來沒那麼容易的任務,以蕭峰的人品武功,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直接把整件事告訴他,讓他冷靜下來,細細思考之後再制定對策。但是任務的失敗條件偏偏是蕭峰失去丐幫幫主之位,萬一他五雷轟頂中失去冷靜,像原著一樣自願辭位,她要怎麼辦?

防護罩時間一到,便即消失,外面風和日麗,遊人如織,看氣候景色,應該是江南的繁華都市。眼前佇立著一座大酒樓,金字招牌上寫有“松鶴樓”三個大字,若她記得不錯,這正是段譽與蕭峰相識的酒樓。

進入地點居然是松鶴樓門口,可見劇情馬上要進行到杏子林那裡,留給她的時間已經極少。她要是沒能在這段時間裡搭上蕭峰的線,那根本別想找到杏子林,直接等劇情結束被抹殺好了。

終究任務要緊,蘇芒並沒來得及多想,三步兩步奔上松鶴樓,不理試圖攔截她的小二,脆聲道:“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蕭……喬峰喬大俠?我有急事找他!”

她的內功早有相當火候,這句話說得清脆明亮,酒樓上人人向她望來。她一眼看到樓面西首座上有兩人正在拼酒,一位是清秀俊雅的公子,一位是魁偉高大的大漢,心中一鬆,疾步走了過去,道:“喬幫主?”

喬峰一世英雄,幾乎沒和女子說過話,見她一口叫出自己名字,已是一奇,再見她雙目晶瑩,行走時落地無聲,更是驚奇,一邊琢磨武林中有哪位出名的女子高手,一邊應道:“姑娘請了,在下正是丐幫喬峰,不知姑娘找我有什麼事?”

他和段譽本是面對面坐著,桌上壘了數十個酒碗,此時向打橫的座位一指,示意蘇芒坐下。

蘇芒猶豫了一下,道:“是很機密的要緊事,和丐幫有關,有沒有比較隱秘的地方?”

喬峰見她神色不似作偽,頓時狐疑起來,取出一錠銀子擲在桌上,向段譽道:“敝幫有事,今日勝負未分,來日再比如何?”言下大有歉意。

段譽這時才知道他名叫喬峰,忙道:“這又是什麼要緊事了,喬兄自便。”

蘇芒看了他一眼,心想段譽和蕭峰結拜是關係到他倆未來福利的大事,若非萬不得已,倒不必阻攔這段劇情,便道:“公子一起來吧,這件事雖然隱秘,倒也不是不能讓你知道。”

段譽見她容貌清麗,早有幾分好感,聽她竟沒把自己當做外人,更是大喜,也不好奇她為什麼如此相信自己,笑道:“小生姓段名譽,大理人氏,敢問姑娘芳名?”

蕭峰先聽她說這是有關丐幫的大秘密,又見她不想隱瞞段譽,而段譽並不是原以為的慕容公子,饒是他行走江湖近二十年,也想不通其中道理,等蘇芒把姓名說了出來,便道:“既如此,兩位請跟我來。”

蕭峰心中的“隱秘之地”其實就是出城後一望無際的原野綠林,蘇芒訝然笑道:“喬幫主不怕有人跟蹤麼?”

蕭峰傲然道:“喬某若連是否有人跟蹤都看不出,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姑娘請講吧。”

他與段譽拼酒時試探對方的酒量,看見蘇芒時好奇對方的內力修為,是以從出酒樓到出城門,一直不停發足疾行。此時段譽精神奕奕,蘇芒笑語盈盈,絲毫沒有半分疲累的樣子,他心中很是佩服這對少年男女,只是大事要緊,不及出言結交了。

三人均已停步,蘇芒也不敢耽擱,道:“好,我要說的事與貴幫去世的副幫主馬大元有關。馬副幫主死在自己的絕招之下,所以貴幫的長老幫眾都懷疑是姑蘇慕容下的手,是不是?”

段譽聽到“姑蘇慕容”四字,臉色一變,蕭峰卻不及注意他的神情,沉聲道:“的確如此,莫非姑娘知道此中內情?”

蘇芒真心喜歡和蕭峰這種明白爽快的人說話,便道:“是,不過我說的話可能有點駭人聽聞。”

馬大元不但是丐幫的副幫主,更是蕭峰好友,蕭峰急道:“姑娘但說無妨,喬峰只有感激,絕不會因此懷疑姑娘。”

這時就連段譽的好奇心都被調動起來,蘇芒向他們各望了一眼,道:“好吧。”

她本想把事情說得儘量詳細一點,增加可信度,然而她記憶力再好,也記不住馬大元這醬油的絕技叫什麼名字,只得道:“天下人只知道姑蘇慕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是喬幫主有沒有想過,如果馬副幫主根本不是死在自己的絕招之下,那又如何?”

蕭峰眼中精芒一閃,其實他為人精細,早就在猜測馬大元並非死在慕容複手上,聽蘇芒一言,更增了幾分信心。然而,蘇芒的下一句話,卻讓這位蓋世豪俠頓失冷靜。

“馬副幫主乃是被馬夫人和執法長老白世鏡所殺,馬夫人和白長老有私情,他們合謀迷倒了馬副幫主,白長老趁馬副幫主昏迷時捏碎他的喉嚨,假託是姑蘇慕容下的手。”

刹那間,蕭峰把隱秘二字忘到了九霄雲外,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段譽被這霹靂也似的一聲大喝嚇了一跳,蘇芒則是從容自若,甚至還有幾分譏嘲之意,冷冷道:“這就你說什麼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呢,馬夫人的情夫可不止白世鏡一個,還有貴幫的全冠清全舵主……”

蕭峰怒道:“白長老為人公正嚴明,我丐幫上下無不欽敬,你血口噴人,是何道理?”

蘇芒冷笑道:“公不公正,嚴不嚴明,日後自有分曉。喬幫主既然這麼問,我也想請教,我莫名其妙跑來向丐幫幫主說丐幫執法長老的壞話,損人不利己,是何道理?”

蕭峰發怒時雙目如電,威勢凜凜,但蘇芒並非尋常的柔弱少女,怎會害怕。她說出這些話之後,心中只覺十分暢快,蕭峰的經歷實在稱得上天意弄人,被人栽贓陷害的理由更是冤枉,就算不能扭轉他的命運軌跡,事先給他提個醒也是好的。

段譽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件事他插不上嘴,想勸都無從開口。蘇芒見他一副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模樣,沖著他微微一笑,心想這廢柴居然身懷北冥神功、六脈神劍和凌波微步幾大絕學,過路都能吃到莽牯朱蛤,簡直是暴殄天物,只可惜進入時間太晚,不然她說不定也能分一杯羹。

蕭峰的緩衝期終於過去,他重重吐了口氣,道:“你所言之事牽扯太大,可有證據?白長老全舵主均是丐幫的重要人才,姑娘若無證據,喬峰只好當姑娘在胡言亂語。”

蘇芒清澈明亮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轉,微笑道:“此事先不急,既然幫主冷靜下來,我也可以繼續說下去了。剛才說的都是過去,不知幫主對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有沒有興趣呢?”

蕭峰神色詫異,道:“未來的事?”

蘇芒道:“你眼中的重要人才全舵主,正密謀策劃一場叛亂,想要將你拉下幫主之位,自己當幫主。他和馬夫人商量好,要把馬副幫主的死嫁禍到你頭上。我佩服喬幫主義薄雲天,特意趕來報信,幫主竟說我血口噴人,這又是什麼道理?”

蕭峰的表情已不是激憤,而是震驚。蘇芒不知道蕭峰會不會因為血統而主動辭職,匆忙中又想不出好辦法,只好暫時隱瞞此事。不過她說的話嚴絲合縫,並無太大差錯,就算沒有蕭峰的把柄在手,康敏和全冠清也會想條別的毒計出來。

這一次,蕭峰沒有向她索要證據,因為蘇芒已經搶先道:“你心裡一定有無數疑竇,莫忘了我之前說過,我要說的事情駭人聽聞,你不一定會相信。不怕告訴你,全舵主的叛亂就在今天,你有空追問我,何妨先想想該怎樣平息這場風波。”

她把話頭推給蕭峰,也不全是因為想吐槽,而是想把談話的主動權交給對方,抽空想一想杏子林事件究竟該怎麼處理。

汪劍通的親筆信落在康敏手上,如果只有信,她有八分把握讓蕭峰相信這是偽造的汪劍通手跡,棘手的是當年的證人。譚公譚婆和少林寺的和尚都被請來作證,這些人親身參與了三十多年前的雁門關一役。她能指鹿為馬,卻不能篡改昔日證人的記憶。

碧落天給她的時間實在太少,哪怕多個一兩天,讓她能殺了全冠清和康敏,毀掉密信,最多不過是把所有人的恨意拉到自己身上,也比現在這種純然的被動好。

蕭峰絕非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恢復理智之後,立刻問她全冠清內亂的詳細內情,不再糾結她所言是否屬實,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蘇芒知道,蕭峰未必真的相信她的話,但是他一定會把這些話記在心中,一一印證。

這樣便已足夠。

她把能說出去的資訊都說了出去,記不清的直接說不知道。但是,比起之前的胸有成竹,她的神情越來越嚴肅,底氣也越來越不足,搜腸刮肚竭盡所能,終於也還是沒能想出什麼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看到兩個丐幫弟子沿著大路飛奔而來時,她知道,時間到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這兩名弟子果然是為包不同等人擅闖大義分舵的事情而來。包不同身手了得,言語無禮,又帶著三個姑娘,大義分舵的蔣舵主很覺棘手,知道蕭峰正在附近,便派人來請幫主處理。

蕭峰心中其實已經相信了蘇芒的話,全冠清究竟是否心懷異志,轉眼便可知道,她又何必當面撒謊,說這麼容易被揭穿的謊言。這時聽到弟子報信,他忍不住看了蘇芒一眼,蘇芒微笑道:“我的話是真是假,杏子林中自有分曉。”

她和段譽跟著蕭峰直奔大義分舵的杏花林,見到了包不同和王語嫣、阿朱阿碧四人。包不同正口沫橫飛,極為無禮地四處噴吐,言曰他們家的慕容公子到了洛陽,想要和喬幫主會面,喬幫主竟敢不在洛陽相候,反而來了江南,簡直無禮之至。

蕭峰一到,包不同便改為和蕭峰鬥口,言語極不客氣,然後丐幫四大長老帶著許多弟子現身,風波惡也來了,這也是一位不懂得息事寧人的主兒,雙方氣氛頓時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因蘇芒說過此時現身的四大長老都捲入了叛亂,蕭峰自然心事重重,看著這場面頭痛至極,正要出口勸解,風波惡向來好勇鬥狠,已悍然動手。

蘇芒心知蕭峰一定不願讓這麼多外人在場,只是全冠清不在,不知底細,更不好阻攔。

但她同時也知道,等風波惡中了某個長老的毒,蕭峰命人給他解藥,又會變成他“袒護胡人,不顧漢家”的罪名之一,與其埋下隱患,不如提前解決此事。

段譽像向日葵見到太陽一樣朝著王語嫣去了,這姑娘容貌的確美極,又有一種溫柔天真的氣質,段譽動心也無可厚非。不過這樣一來,這位本來就是醬油的大理鎮南王世子更加派不上用場。

她無奈地看了段譽一眼,開口叫道:“別打啦,好好說話不行麼,再打非傷了和氣不可!”

連說三遍,風波惡理都不理,包不同怪眼一翻,厲聲道:“男人們打架,小姑娘多什麼嘴。”

他又不是蘇芒的家將,蘇芒可不會覺得他快人快語,直情率性,而且以這兩位男子漢的實力,還不足以讓她心有顧忌。

她冷冷一笑,道:“好,我不多嘴。”

忽然間青影一晃,蘇芒自蕭峰身旁飄出,赤手空拳竄進風波惡和陳長老的戰團,一指點向風波惡的單刀。她動作奇快,風波惡愣了一愣,單刀刀背已被她指尖點中,一股冰寒至極的氣息沿著刀身直奔上來,“哎喲”聲中,單刀哐啷落地。

王語嫣叫道:“這是崆峒山黑風洞的幻陰指!”

她一句話說完,單刀恰好落地,幻陰指是成昆的絕學,蘇芒這才知道它的來歷。陳長老麻袋口恰好正對準風波惡的腦袋套去,她這麼一攔,麻袋中落下的五彩小蠍轉為落向她手背。

這蠍子體型不大,但蘇芒眼力非比尋常,手掌一翻,五指如蘭花般伸出,對準小蠍輕輕一彈,將它彈回了麻袋裡面,手肘順勢向後,連肩帶背撞向風波惡,將他撞得立足不定,跌跌撞撞向後退了幾步。

蘭花拂穴手是黃藥師自創的武學,王語嫣再博聞強記,也看不出這一招的來龍去脈。是以雙方停手罷鬥時,再無一人說話,只聽蘇芒清脆的聲音響起,“別打啦,好好說話不行麼,再打非傷了和氣不可!”

她出手阻攔風波惡和陳長老相鬥,算是投機取巧,但以燕子塢風波惡風四爺之能,被她一指點落兵器,可見她武功之高,實非包不同和風波惡二人所能及。這時再說這句話,已無人敢再輕視於他。

包不同見兄弟吃了虧,不懼反怒,大叫道:“來來來,我來領教你的高招!”

蘇芒厲聲道:“包先生若再胡鬧,我先用線縫上你的嘴,反正我年輕不懂事,諒慕容公子也不好意思把我怎麼樣。你們這群人裡,有幫慕容複得罪人的,就沒有能代表慕容複說話的麼!”

她是想讓蕭峰趁此機會先打發了燕子塢的人,蕭峰如何不知,上前一步道:“包三先生,風四先生,在下匆忙來到江南,正是為了與慕容公子相見,向他請教一件本幫中的大疑難事。慕容公子既然去了洛陽,在下便在江南恭候他大駕返回,包三先生也請不必發怒了。”

包不同性子執拗,但蘇芒“縫上你的嘴”的威脅實在可怕,他自忖自己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不必和女子計較,又聽蕭峰說的客氣,怒氣稍解,便道:“你既然知道恭候,那也罷了。”

還沒等他們說上幾句話,杏子林四面八方忽然同時傳來紛亂的腳步聲,蘇芒扭頭去看蕭峰,蕭峰不動聲色,緩緩道:“幾位請先離開。”

“幾位”當然也包括以王語嫣為首的三位姑娘,蘇芒自動把自己排除在這個範圍之外,一臉淡定地看著他們,段譽卻急道:“王姑娘……”

只這一兩句話的功夫,杏子林的每個方向都湧出了數十名丐幫弟子,將林子圍了起來。他們見蕭峰在此,卻傲不為禮,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幫主。蕭峰向四周一望,四大長老臉上竟無半分驚訝之情,不禁暗歎一聲。

再怎麼不願相信,他也知道蘇芒所言全是事實了。

包不同和風波惡二人互看一眼,一來不想再丟人現眼,二來周圍突然湧出這麼多叫花子,八成要有什麼變故。包不同便道:“走也!走也!和一群叫花兒糾纏這麼久,好生晦氣,不如找公子爺去。大妹子,兩位妹子,你們也跟我們一起去嗎?”

王語嫣心中一喜,不願拒絕,也不好意思說願意,倒是阿朱看出她面嫩羞澀,笑道:“好啊,我們也去,不知公子爺那裡有什麼好玩的沒有。”

這幾位既然要走,段譽恨不得插翅跟著飛去。這時候他尚未有機會與蕭峰結拜為兄弟,毫無壓力地叫著“王姑娘,等等我啊”,竟也跟著離開。

蘇芒微微皺眉,此時居然只剩下蕭峰和她兩人。她依稀記得段譽和王語嫣都旁觀了杏子林之變,但剛才蕭峰三言兩語,將慕容家的事分說明白,王語嫣掛念慕容複,自然不會再留下,她也不可能去把人家強行留住。

算了,反正除阿朱之外,其他廢柴留下來也沒什麼用……

蘇芒正在默默吐槽,卻見東方的丐幫幫眾中走出一個人來,冷冷道:“啟稟幫主,馬副幫主慘死的大仇尚未得報,幫主怎可隨隨便便地就放走敵人?”

此人雖做乞丐打扮,但面貌清雅,不似俗流,除了全冠清,又能是誰?

蕭峰道:“殺害馬二哥的兇手,未必是慕容公子,就算真是慕容公子,冤有頭債有主,也不必為難他的屬下親眷。”

蘇芒心知自己不是丐幫中人,多說多錯,暫時也還沒到要挺身而出拉仇恨的時候,便老老實實站在一旁,一邊聽蕭峰說話,一邊提起右手,掌心朝上,向手掌輕輕吹了幾口氣。

她掌中有幾粒金黃色的蟲卵,隨著她氣息拂過,外殼破裂,露出裡面蜷縮蠕動的幼蟲。

此蠱名為飛蟥蠱,是左先生空間中的藏品之一,見風即長,她順手揪了幾朵杏花飼養蠱蟲,過不多時,蠱蟲生出雙翅,盤旋飛舞,因體型細小,並無一人注意到有何不對。

她這邊忙著養蠱,蕭峰卻已動手制住全冠清,問出傳功、執法二長老的下落,令大義分舵的蔣舵主帶人去把這兩位長老救回來。

全冠清被蕭峰制住,點了啞穴,跪在地上,心中極是恐慌。他向康敏誇下海口,說一定能叛亂成功,孰知蕭峰一出手,竟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他拼命琢磨要如何擺脫這困境,忽覺耳後一癢,似是被飛蟲叮了一口。江南林中蚊蟲本多,他全然沒放在心上,只盼親信見他失利,能及時稟報康敏,立即把她接到這裡。康敏曾說手中有喬峰的把柄,萬一等不到她前來,自己說不定就要被當眾處死。

蘇芒斜倚在一棵杏樹上,手中拿著一枝杏花擺弄,默然觀察著眼前的局面。

她再不贊同左先生的強化路線,也得承認他的兌換十分有利於完成任務,而且的確有趣,只要使用得當,完全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

可惜她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蕭峰卻不肯放過她,段譽既然不在,就拿她當了幌子,為轉移叛亂幫眾的注意力,給她介紹起宋奚陳吳四大長老來。蘇芒倒也不怯場,一一含笑問候過去,最後更是開口道:“我也是為馬副幫主的死因而來,馬副幫主曾對我有大恩,所以我才來找喬幫主,想查明真相,還死者一個公道。”

蕭峰猛地看了她一眼,猜不出她這句話是真是假,蘇芒莞爾一笑,見蔣舵主他們已經帶著執法、傳功二長老到來,便回到那棵杏樹旁邊,靜待局面發展。

執法長老白世鏡雖沉溺于康敏的美色,受她脅迫殺了馬大元,對蕭峰卻是忠心耿耿,寧死不肯背叛他,所以全冠清發動叛亂,白世鏡反而遭到軟禁,這時才被救出。

他一到來,立刻橫眉立目地找其餘四位長老的麻煩。

四大長老也非貪生怕死之人,吳長老當即表明他們的確是要廢去喬峰的幫主之位,如今事敗,願意任憑幫規處置。

蕭峰心中極是惱怒,只當四長老受全冠清蠱惑,以為他就是殺害馬大元的兇手,不配做丐幫的幫主,哪裡會往自己身世上想。但是蘇芒言道全冠清、白世鏡與馬夫人有私情,此事全是她空口白話,若無證據,難以服眾。

他當然不是不信,只是身為幫主,終不能將叛亂大事糊裡糊塗揭過。

白世鏡面沉如水,一一發落叛亂幫眾,蕭峰任他行使職責,只不停地打量他和全冠清二人。

全冠清仍被人制住雙臂,跪在地上,臉色已是一片死灰。害怕白世鏡以幫規罰他自行了斷,只是原因之一,他更害怕的,是耳畔傳來的一個又溫柔,又清脆的聲音。

“你身上已中了我的蠱,乖乖聽我說話,遵從我的吩咐。若敢有出格的舉動,休怪我發動蠱蟲,讓你立斃當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王語嫣等人已經離開,場中的女子只剩下蘇芒一個人。她穿著打扮言談舉止都是漢家女子,不像苗女,任誰都想不到她會放蠱。

全冠清掙扎幾下,被身邊弟子狠狠壓制下去,他勉強轉動腦袋,瞥向蘇芒,卻見她神色自若,眉梢眼角盡是笑意,手中杏花遮住了下半邊臉,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原著中,喬峰不明白全冠清發動叛亂的理由,特意解了他的啞穴,讓他分說明白。這時他已從蘇芒口中知曉原因,就沒理他,先處置四大長老之事,正好給了她說服全冠清的機會。

傳音入密乃是武林中極上乘的功夫,將聲音聚成一線,送入對方耳中,非內力渾厚者不能使用。他實不敢相信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有如此功力,但言猶在耳,總不會是喬峰忽然轉了性子,扮女人說話嚇唬他?而且對方還在繼續說著,每句話都讓他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我知道你和馬夫人康敏幹下的齷齪事,你和她上了床,就對她唯命是從,要讓蕭……喬峰做不成丐幫幫主。你還派人偷了喬峰的摺扇,送給馬夫人,打算嫁禍於他,硬指他是為了密信殺人滅口,殺人之後還去馬府盜竊,對不對?”

“密信”兩字一出,全冠清掙動得更加厲害,只恨啞穴被點住,不能說話。旁邊便有個執法弟子不屑道:“全舵主,你還是死了逃走的心罷,平日裡看你也是條漢子,怎麼遇事這麼不濟。”

眾人聽了他的話,再看全冠清果然面色死灰,連背後衣裳都被冷汗打濕,心中均有不屑之意,哪知他此刻真不是貪生怕死想要逃走,只是一肚子苦衷,卻有苦說不出。

“我從十倒數到一,你肯聽我的話,就點一點頭,不肯的話,咱們再說。十,九,八……”

蘇芒數到五的時候,全冠清已是點了點頭。她微微一笑,道:“不必擔心,我要你做的也不是什麼上刀山下油鍋的慘事。過會兒白世鏡問到了你,你就把所有的責任推到康敏身上,說她對喬峰懷恨已久,主動勾引你,又用這件事脅迫你發動叛亂。”

其實的確是康敏主動勾引了全冠清,全冠清正值無告之時,一聽要他說的是真話而非謊言,心理壓力先少上了一分,反抗之心亦稍稍減弱。

“你對喬峰一向忠心耿耿,誰知一次行差踏錯,落了把柄在人家手裡,實在是糊塗之至。然後你再和喬峰交代馬夫人的密謀,把偷盜摺扇的事主動說出來,請求幫主的寬宥。可你若敢說出密信之事,喬峰做不做得成幫主我不管,我只要你的命!”

全冠清臉上大有猶豫之色,康敏自然已經把密信內容告訴了他。江湖上對於胡漢之分的敏感遠勝於正邪之分,他自認立於不敗之地,這才以馬大元的死亡疑點說服了四位長老,發動叛亂。要是不提密信,他豈不是倒持太阿,任喬峰宰割了麼?

白世鏡正在發落四長老,喬峰不肯因此事大傷丐幫元氣,竟親口赦免了他們的罪過,搶過法刀,以自身替他們承擔應得的刑罰。蘇芒凝視著插在他肩頭的法刀,緩緩道:“喬峰大仁大義,你言明真相,向他哭訴自己鬼迷心竅,他又怎會非殺你不可……”

“你願意的話,就再點點頭,我也不會讓你吃虧,奉送你一個大秘密如何?”

全冠清猶豫一陣,又微微點頭,只聽蘇芒道:“我也不知道你知情與否,不過還是告訴你吧。現在座上這位威風八面的執法長老,也是馬夫人的入幕之賓啊!”

全冠清身子重重一震,滿臉不可置信之意,忽然之間,又拼死掙扎扭動,先怒視蘇芒,又怒視白世鏡,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白世鏡不明其意,厲聲道:“你給我好好待著,馬上就輪到你了,何必著急!”

蘇芒鬆了口氣,她賭對了,全冠清和白世鏡果然不知彼此的存在。想那康敏做事滴水不漏,男人最害怕的事一是不舉,二是被人戴了綠帽子,她瘋了才會讓情夫互通聲氣。

她一咬牙,繼續煽風點火,“不相信嗎?不怕告訴你,她的情夫本來就是白世鏡,馬大元之死乃是白世鏡下的手,她怕喬峰查出她和情夫合謀殺了丈夫,威逼白世鏡反抗喬峰。可惜啊可惜,只因白世鏡不肯,她才拿著密信找上你,你當自己是個什麼人物,被她當了槍使,還在這裡自以為張良在世呢。”

就算她是虛言恫嚇,男人遇到這種事,也多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何況她句句是實,絕不怕全冠清質疑。全冠清又不是什麼心胸豁達的人,一顆心幾乎已沉入了深淵之中,被妒火灼燒,竟忘了眼前處境何等兇險,恨不得立即質問康敏。

“我乃是為馬大元之死而來,只要你幫我揭露白世鏡和馬夫人的真面目,我保你不死。否則,喬峰不殺你我殺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這次任務的準備時間實在太少,她能做到這個地步,已是竭盡所能,全冠清若真威武不屈,她再不願意,也得發動蠱蟲折磨他了。好在男人的面子比什麼都重要,全冠清是階下囚,被座上的白世鏡掌握生殺大權,只怕心中已是嫉恨交加,抱定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念頭,倒省了她的力氣。

天色已黑了下去,未參與叛亂的丐幫弟子紛紛點起火把,杏子林中若明若暗,蛙蟲之聲漸起。離無錫城中與段譽鬥酒之時,已過去好幾個小時,蕭峰情不自禁地向蘇芒望了一眼,只見她全身隱在黑暗之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反射著火焰,熠熠生光。

他心想:“無論如何,不能以蘇姑娘的一言定罪,總要給全舵主一個辯解的機會。可是這種男女苟且之事,他又怎麼可能當眾自行說出?”

他示意執法弟子退開,拍開全冠清的啞穴,沉聲道:“全舵主,我喬峰做了什麼對不起眾兄弟的事,你儘管當面指證,不必害怕,不用顧忌。”

出乎他意料,全冠清一躍而起,冷冷看了白世鏡一眼,忽然雙膝跪地,大聲道:“喬幫主,你為人大仁大義,何嘗有對不起眾兄弟的事!是全冠清自己行差踏錯,受了康敏那婆娘的脅迫,才鬼迷心竅地騙了四位長老,做下這樁糊塗事!”

蘇芒把驅動蠱蟲的香攏回袖中,饒有興味地看著眾人的表情。

蕭峰之驚自不必說,他預計全冠清必要垂死掙扎,將馬大元之死栽到他頭上,再指責他庇護慕容家的人,居心叵測。但全冠清居然自行承認,難道他當真良心發現,坦承自己的不是?

宋奚陳吳四長老神色之難看自不必說,他們雖不知康敏是誰,卻聽出這是女子之名,原來這全冠清竟是被一個女子脅迫,欺騙他們,一起謀害幫主。想丐幫六大長老名震江湖,何等威風,如今威名盡喪於一個舵主,一個女子之手,實是丟臉至極的事。

丐幫中人多是粗豪漢子,吳長老吳長風當即大罵不絕,走上前去,要揍這卑鄙小人。蕭峰攔在他和全冠清之間,勸道:“吳長老不必著急,是非自有公論,且聽全舵主說完。”

他為人精細,口中對吳長老說話,眼睛卻向上座的白世鏡瞥去,一瞥之下,心裡“咯噔”一聲。這位公正嚴明的執法長老此時面色鐵青,嘴唇微微顫動,緊盯著全冠清,嫉恨竟遠勝於憤怒。

別人不知道康敏是誰,白世鏡卻不會不知,他今日第一次知道康敏除舊日情人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相好。若非他年紀不輕,江湖經驗極為豐富,早在全冠清說出康敏二字時便露了餡。

蕭峰怔了片刻,心中毫無解決了一件大事的喜悅之情,只淡淡道:“全舵主,你繼續說。康敏是誰?為何要脅迫於你?”

全冠清恨聲道:“康敏……康敏就是馬副幫主的老婆,馬副幫主喉頭被人捏碎,人人都說是姑蘇慕容氏下的手,其實是白……”

只聽嗖的一聲,蕭峰右手在虛空中一抓,再攤開手掌時,掌中多了一枚似匕首而非匕首,似水刺而非水刺的短兵器,正是白世鏡的成名兵器破甲錐。他神色嚴峻,緩緩轉頭,瞧著已從座中站起的白世鏡。

白世鏡殺死馬大元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康敏知,全冠清居然能準確無誤地說出兇手,那定然是康敏告訴他的了。他又痛又怕,急怒交加中失去理智,明明看到蕭峰就站在全冠清身旁,仍大出昏招,擲出破甲錐,試圖滅全冠清的口。

全冠清暴跳起來,叫道:“你這道貌岸然的老王八蛋,勾搭阿敏,謀殺幫主,還想殺人滅口!今日陷害幫主一事也有你一份,別以為裝著對幫主忠心耿耿,就能拿我當替罪羊!”

他平日裡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此時越說越是激動,跳腳大罵,污言穢語不絕於耳,眾弟子都聽呆了。就算是傻子也聽得出來,大智分舵的舵主全冠清,執法長老白世鏡,正在為一個女人自相殘殺,而這女人,竟是馬副幫主的夫人康敏。

就連一心要揍全冠清的吳長老也聽呆了,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白世鏡全身發抖,竟不敢與蕭峰的目光接觸。比起全冠清,他才是真的一步踏錯,萬劫不復,再怎麼懊悔,也是他殺了馬大元,還在蕭峰面前試圖殺人滅口。

全冠清極有自知之明,他既已把真相揭露出來,唯有把責任盡數推到白世鏡和康敏身上,方是上上之舉,索性滔滔不絕,指責馬夫人康敏勾結白世鏡謀殺親夫,又怕蕭峰查明真相,轉而勾結他這個無辜之人,以此脅迫他發動叛亂,將馬大元之死嫁禍蕭峰,只要蕭峰因此不做幫主,他們就可瞞天過海,再也不會受到懲罰。

其實他也是剛知道馬大元死在白世鏡手上,但口才極好,說得活靈活現,縱有胡說八道之處,白世鏡早已肝膽俱裂,哪還有精神批駁他說得對是不對。

蕭峰英雄一世,臨到頭來竟要處理這麼一件尷尬事,已是心痛失望至極,還要打起精神,問道:“白長老……全舵主所言可是事實?當真是你殺的馬二哥?”

杏子林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白世鏡身上。

白世鏡臉色比方才的全冠清還要難看,一片死寂中,只見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顫聲道:“的確是我……是我殺了馬副幫主。我被婦人……被康敏所害,走投無路之下,用迷藥迷倒了馬副幫主,然後……捏碎了他喉頭的軟骨。”

死寂頓時變作喧嘩,這種時候,就連蕭峰也無法制止眾弟子的竊竊私語了。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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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天上月朗星疏,蕭峰高大的身影孤孤單單地立在場中,拖出長長的影子,竟是一動不動。

蘇芒微微一笑,傳音道:“休忘了摺扇,牽涉此事的人越多,你就越安全。”

所謂法不責眾,無論性質怎樣惡劣的大事,只要參與的人足夠多,便難以追究責任,這是群體效應,也是懦夫常用的推卸責任的手段。

一聽這句提醒,全冠清立即反應過來,抱定亡羊補牢的念頭,高聲叫道:“喬幫主,那毒婦還威逼我偷取你身邊之物,作為你前往馬府偷竊的證據。”

他外號“十方秀才”,足智多謀,鑽營起來豈是蘇芒這小小女子所能及?康敏雖美,也要有命享用才是,何況是她辜負全冠清在先,須怪不得他翻臉無情。

“我延擱數十日,無處下手,便說服陳長老,讓他趁你出門之時,從你房中盜出一柄摺扇,交給康敏。她必會說此物是你潛入馬府時遺失的……”

他尚在喋喋不休,眾人的目光已轉到陳長老身上,陳長老面色灰敗,張了張口,亦跪倒在地。

宋長老頓足道:“陳兄弟,你怎麼這樣糊塗!幫主明明沒有謀害馬副幫主,你偏聽偏信,偷了摺扇栽贓於他,是何道理!”

這柄摺扇是丐幫的故幫主汪劍通贈給蕭峰的生日禮物,蕭峰珍之重之,藏在自己房中,沒想到竟被陳長老盜了去。饒是他生性豪邁,至此也不禁微微有氣,沉聲道:“全舵主,你和馬夫人究竟是怎樣商量的?難道你真以為憑這幾個人,這幾句話,就能扳倒喬峰了麼?”

全冠清正欲開口,忽聞北方、東方馬蹄聲篤篤,丐幫弟子發出哨聲呼應,正是丐幫的急件到了。

蘇芒一直關注杏子林之變,未及多想,一看急件,立即回憶起了原著中的情節。康敏請動丐幫的徐長老出面,與西夏急件同時到達,徐長老喝止蕭峰,不許他看急件,自己竟也沒看。蕭峰自行退位離去後,西夏一品堂的將軍武士包圍杏子林,用悲酥清風迷倒這群乞丐,生擒了他們。

悲酥清風是一種無色無味的迷藥,藥性極強,已知不受其害的人只有服下莽牯朱蛤的段譽。蘇芒可不想以身試藥,直接傳音給蕭峰道:“喬幫主,這是極為緊急的情報,千萬打開看了再說。”

大信分舵的舵主已將包裹交到蕭峰手上,蕭峰把包裹中的蠟丸取出捏碎,聽到蘇芒傳音,微微一愣,只見東邊那匹馬奔入杏子林中,馬上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丐飛身而下,喝道:“喬峰,蠟丸傳書,這是軍情大事,你不能看。”

蘇芒急道:“別聽他的!他也不清白!”

蕭峰不動聲色,將紙團向大信分舵舵主一遞,道:“程舵主,你先看了軍報!”然後向這新來的白髮老丐躬身施禮,道:“徐長老安好!”

林中空地上跪著白世鏡和陳長老兩個長老,蕭峰肩上插著法刀,全冠清雖未受到束縛,也是階下囚的神氣。徐長老對這副奇景視若無睹,只朗聲道:“馬大元馬兄弟的遺孀馬夫人即將到來,向諸位有所陳說,大夥兒請待她片刻如何?”

蕭峰心道正好,人證物證俱全,等馬夫人來了,大家明刀明槍地攤開來說,給馬大元討回公道,遂一口應下。眾丐卻不似他這般豁達,方才聽完二長老和馬夫人的情愛糾葛,又見徐長老一來就擺明架勢要為馬夫人撐腰,人人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氣。

程舵主奉命看完軍報,急急叫道:“幫主!是易大彪兄弟送回的急信,說西夏一品堂借著和幫主訂約比武的機會,帶了許多西夏武士和招募來的高手,打算一舉將我幫殲滅在此!”

蕭峰雙眉一皺,淡淡道:“蔣舵主,你派去改約的兄弟可回來了麼?”

蔣舵主躬身道:“沒有。”

蕭峰沉吟不語,吳長老性子最急,大聲道:“本幫幫主與六長老盡數在此,怕的誰來?區區西夏胡虜,無非跳樑小丑,就算那一品堂全軍盡至,咱們也大可讓他們全軍覆沒。”

他話說的粗糙,但的確是這個道理。蕭峰名震武林,素有“北喬峰南慕容”之稱,六大長老都是響噹噹的角色,在場的舵主、香主也不少,更有他們帶來的準備圍攻蕭峰的丐幫弟子。連首腦帶幫眾,林林總總約有二三百人,實在不必膽怯退讓。

蕭峰道:“宋長老,蔣舵主,請你們安排打狗大陣,派弟子在杏林附近巡邏,以免被敵人打個措手不及。”

宋長老與蔣舵主領命前去,徐長老肅容坐在一邊,厲聲道:“喬峰,你以為你還做得成這丐幫幫主?”

蕭峰心知他多半也是被馬夫人矇騙,並不在意,恭敬道:“長老且請稍待,等馬夫人到來,喬峰自有一番話說。”

過不多時,先是太行山沖霄洞譚公譚婆來到,譚婆的師兄趙錢孫緊追而來,然後是泰山“鐵面判官”單正帶著五個兒子,護送馬夫人的小轎進入杏子林。馬夫人全身縞素,嬌怯怯地被人扶下轎子,背光低頭站著,讓人瞧不見她的容貌。

幾位長老見徐長老請了外人來,均有不豫之色,須知馬夫人勾結長老殺夫,大智舵主為這個女人陷害幫主,這種事放在哪幫哪派都是極大的醜聞。即使徐長老被馬夫人欺騙,又何必巴巴地請外人插手,難道是怕丐幫的臉面丟得不夠大麼?

蘇芒盯著康敏瞧,只能看到她的側面,見她容貌甚美,不施脂粉,怎麼看都是一副冰清玉潔的新寡模樣。看到全冠清白世鏡都不中用,她竟也沒有不安之色,那是篤定捏住了蕭峰的七寸,有信心一擊得手了。

蕭峰見來了這許多人,亦覺不妥,道:“徐長老,你請這幾位前輩來,是為了馬夫人的事?”

徐長老沉聲道:“不錯。”

蕭峰道:“此事內幕頗為難以啟齒,不知……不知是否能請幾位前輩暫時回避?”

他自然知道出口逐客是大大不妥之事,但比起丐幫醜聞外泄,這點無禮又算不得什麼了。徐長老卻只當他心虛,雙目中寒光一閃,喝道:“你如今也知難以啟齒,可惜悔之晚矣!”

蘇芒心想這老頭不知是瞎了還是傻了,正欲開口,全冠清利益攸關,搶先一步道:“長老,請你先聽在下一言,幫主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馬夫人猛地抬起頭來,無懈可擊的表情上終於有了裂紋,纖弱苗條的身子微微顫抖。

全冠清根本不去看她,一邊說著“不得已的苦衷”,一邊毫無顧忌,滔滔不絕地大說特說。從他被馬夫人勾引上手說起,事無巨細,一口氣說到今日叛亂的原委,中間當然重點指出了白世鏡與副幫主夫人通奸,殺害馬副幫主的罪過。康敏手中的摺扇尚未有機會拿出來,就被他一張利口掉了個底兒清。

杏子林中再次鴉雀無聲,間或伴隨著康敏的哭泣之聲,指責全冠清胡說八道,污蔑她一個孤苦自守的寡婦。可全冠清和白世鏡都不理她,偶爾有弟子看她一眼,目光中也盡是蔑視之情,她索性要撞樹自盡,以證清白,被譚婆一把抓住。

趙錢孫瘋瘋癲癲,最愛胡鬧,此時只覺這事比戲曲傳奇還好聽,大睜著兩隻眼睛,一言不發。譚公譚婆夫妻倆,單判官父子六人對視一番,心中都悔之不迭,自怨不該聽徐長老的一面之詞,捲入這件大尷尬事。

中途天臺山的智光大師也到了,他是有道高僧,受徐長老和單判官聯名相邀,前來為馬大元之死作證,沒想到還未有機會和徐長老說話,先被迫聽了馬夫人的一套紅杏出牆史。他自幼出家,戒律精嚴,恨不得立刻飛回天臺山去,偏偏徐長老是他的方外好友,脫身不得,只得苦著臉站在一旁聽著。

全冠清牢記法不責眾的原則,雖不敢直指徐長老也是馬夫人的姘頭,但言裡言外,質問徐長老德高望重,居然像不中用的晚輩一樣被馬夫人輕易騙來,是不是也有什麼內情?

這話無禮之至,按理說,徐長老年過八十,不會再有男女之事。但眾人看到譚公譚婆和趙錢孫三人都是六七十歲的老公公老婆婆,仍然當眾癡纏不休,馬夫人又姿容過人,想來年老好色,也是有的。不過徐長老輩分太過尊貴,沒有人敢當面指責罷了。

徐長老又氣又急,實沒想到事情真相竟是如此。馬夫人拿密信向他哭訴,他看了密信內容,先入為主地認為蕭峰是契丹人,必然兇狠惡毒,謀殺一個馬大元,還不和吃飯喝水一般輕易?誰知道這個嬌怯怯,柔弱弱的小女子,才是幕後那個兇狠惡毒的主使。

他的臉面在好友和幫眾面前丟個精光,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正沒做理會處,卻見白世鏡從地上跳了起來,大叫道:“老幫主!喬幫主!馬兄弟!姓白的對不起你們!”從旁邊的執法弟子手中搶過法刀,往心口狠命一刺,頓時血濺滿地。

蕭峰大踏步搶上前去,哪裡還來得及,白世鏡當場斷氣。他的死相太過慘烈,人人惻然,智光大師道:“阿彌陀佛,這……這可真是……”

趙錢孫和徐長老可沒什麼交情,尖聲道:“小娟,你叫我來做什麼?給這糊塗的老頭子和不要臉的小媳婦助紂為虐麼?”

譚婆臉色一沉,怒道:“你又胡說八道了。”

她斥責趙錢孫,自己臉上可也過不去,只是他們夫婦和汪劍通交好,又是三十年前雁門關慘案的知情人,能把徐長老怎麼樣?偏生宋長老和白世鏡交好,心傷他身敗名裂而死,恨極康敏,向徐長老抱拳一禮,厲聲道:“白長老,不,白世鏡已伏法自盡,那麼謀殺親夫陷害幫主的人,又當如何?”

康敏心知大勢已去,再無一人會為她說話。她躊躇滿志而來,一到場便風雲驟變,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著實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何對她千依百順的全冠清會毫不猶豫地把她賣了出去?白世鏡那膽小鬼竟認罪自盡?眼見幾位長老眼中噴火,今日難逃罪責,她本是個死也要拖著別人一起的人,嘶聲道:“喬峰,你收服了那兩個窩囊廢,卻奈何不了老娘。我今日就要你身敗名裂,你……”

“你是契丹人”五個字尚未出口,她陡覺喉頭劇痛,慘叫一聲,抓著喉嚨倒在地上。徐長老霍然站起,道:“喬峰,你要殺人滅口麼!”

丐幫弟子不知內情,均覺徐長老到現在還要袒護馬夫人,必有隱情,心中對這位長者的不屑又多了一分。智光大師勸道:“徐長老,是非已分,喬幫主實無過錯,你這又是何苦……”

馬夫人不停抓撓咽喉,滿臉都是驚恐之色,她想起被捏碎喉頭而死的馬大元,心道必是馬大元的鬼魂前來復仇,不讓她洩露秘密,尖叫道:“信!”

徐長老對蕭峰的偏見實已根深蒂固,一言不發地解下背後的麻布包袱,從包袱裡的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大聲道:“這封便是馬大元的遺書。”

話音未落,一隻白皙的纖手從旁邊閃電般伸了過來,徐長老眼前一花,信已到了這只手中。

蘇芒拿著信一轉,笑道:“給我看看,行不行?”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她出手何等之快,信方到手,人已飄身而起,輕輕巧巧落在場中。徐長老武功也非同小可,長身一抓,卻連她衣角都沒碰到。

智光大師見蕭峰被人冤枉,徐長老一味固執己見,實在不忍心將他的身世當眾抖露出來,心想還不如趁此機會毀去這信,否則對丐幫、對蕭峰均非好事,便高聲道:“這位姑娘,請把信交給老衲,讓老衲做個證人。”

蘇芒笑道:“不急。”順手打開信封,手指往裡一探,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旁觀的人均十分好奇,不知她為何突然變了臉色,只見蘇芒神色一沉,盯著徐長老道:“這位長老,信封中並無信箋,你是來戲弄人的麼?”

從奪信到質問,也就過了十幾秒鐘的時間,徐長老自然惱怒她的無禮,但心想鐵證如山,這封信被誰拆開都沒什麼要緊,索性自重身份,不曾追上去搶奪。誰知拆倒是拆了,此女竟於大庭廣眾之下胡言亂語,說信封中沒有信箋。

徐長老厲聲道:“拿來!”疾步上前,伸手去抓那封信,蘇芒當即鬆開手,將信件交還給原主。在場的人中,譚公譚婆和智光大師為徐長老寫信邀來,趙錢孫為譚婆邀來,只知有信,從未見過。但單正卻匆匆瞥過一眼,曉得信末的署名,忍不住站起身,伸長了頭頸去看。

信封中空空如也,連一點紙屑都沒有。

數百名丐幫弟子,十多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沒有一個人知道說什麼才能化解這尷尬的氣氛。他們眼睜睜看著徐長老急得額頭冒汗,把信封翻過來倒過去,什麼東西都倒不出來。

信封中其實裝有兩封信箋,一封是少林寺玄慈方丈寫給汪劍通的,說蕭峰身世尷尬,契丹人非我族類,勸他不要把幫主之位傳給蕭峰。另一封則是汪劍通交給馬大元的手書,說蕭峰日後若有不利於丐幫和大宋的舉動,全幫立即合力擊殺,有功無罪。

徐長老讀完這兩封信,立刻小心收藏在包袱裡,日夜不肯離身,就怕出了紕漏。誰知這小姑娘拿在手中之時,信箋竟已不翼而飛,這可真是白日見鬼了。

蕭峰身為丐幫幫主,不忍見本幫長老如此丟醜,皺眉道:“到底是什麼重要文件,莫非有人趁長老不留心時偷去了?”

他這句話當然是出於一片好心,要為徐長老解開這窘迫的局面,但徐長老哪裡聽得進去。他不眠不休飛馬趕來杏子林,為馬大元和康敏申冤,豈有打馬飛奔時被人偷走東西的道理?何況信箋裝在信封中,信封裝在招文袋中,招文袋外面還包著一層包袱皮,偷走信箋的那人必有神鬼難測之能。

既然不是路上丟的,那當然是在杏子林中出了差錯,他倒也不蠢,瞪視蘇芒,怒道:“小丫頭,你究竟做了什麼手腳,快把信拿出來!”

蘇芒愣住,露出愕然至極的神色,道:“你失心瘋了,自己拿不出信,卻要賴在我身上?我不過是牽掛馬副幫主之死,一時好奇才搶了信要打開,就算我年輕不懂事,得罪了你老人家,也用不著這樣誣賴我吧!大家都看著我拆信,我何嘗把信藏了起來?”

火把熊熊照耀,林中光亮甚是充足,人人都能看得清楚,她一人一劍,身無長物,而且一拆開封皮便說信封中什麼都沒有,徐長老上前取信,中間一氣呵成,絕無能讓她藏起信的機會。她擅自從丐幫長老手中奪過信件,的確無禮,但徐長老硬指她藏起了信,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長老冷笑一聲,道:“你是喬峰的什麼人?伶牙俐齒,顛倒黑白,你若不認,我可要搜你的身了!”說著往前走了幾步。

蘇芒毫不猶豫地一個轉身,直奔蕭峰,躲到他背後,向智光和尚等人行了個禮,道:“大師,婆婆,你們也親眼看到了,世上何嘗有這樣的道理。早知道丐幫的長老這樣無賴,打死我我也不敢碰那信了,我給他賠禮道歉還不成麼,何必要當眾搜身?”

她聲音清脆動聽,生得美貌,年紀又輕,幾句話帶著委屈說出來,大多數人心中都在埋怨徐長老年老糊塗,狗急跳牆地逼問一個年輕姑娘。

智光大師神色尷尬,雖不太相信徐長老是這樣混賴的人,但親眼所見,由不得他不信,只好又開口勸道:“這位姑娘已知錯了,她實無機會藏信,你是武林前輩,便寬宥她罷。”

徐長老今日連續丟臉吃虧,物證又莫名其妙丟失,已是怒極。他目光掃視間,見智光大師和譚婆都有狐疑之色,顯然是在懷疑是否真有這封信,氣沖上頭,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追上來要把蘇芒從蕭峰身後抓出來。

蘇芒也不反抗,就只繞著蕭峰打轉,一邊轉一邊叫道:“你幹什麼!難道全舵主說的是真的?你與馬夫人有染,救不得心上人,隨便找個人出氣麼?”

蕭峰見過蘇芒的出手,心知這姑娘武功甚高,吃不了徐長老的虧,然而林中人數眾多,眾目睽睽之下,堂堂丐幫長老追打少女,簡直丟盡本幫臉面,無奈之下伸臂一格,緩緩道:“徐長老,請你不要再鬧了。”

他語氣極是嚴峻,吐字時潛運內力,竟把徐長老震得一顫,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愣愣看著這位自他到場以來,一直對他多相忍讓,此時才正式發話的幫主。

蕭峰長歎一聲,道:“喬峰蒙先師汪幫主青眼,傳以幫主大位,這些年來不敢說勵精圖治,至少也兢兢業業,唯恐墮了丐幫在江湖上的威名。長老本是為馬大元兄弟慘死之事前來,如今此事已真相大白,乃是馬夫人勾結白世鏡謀害親夫,長老為何還要袒護兇手,為難喬峰?”

他雙目如電,掃過在場諸人,每個參與叛亂的長老和幫眾接觸到他的目光,都自覺羞愧,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去。

蕭峰又道:“若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傷了眾兄弟的心。徐長老德高望重,無人不肯敬服,只需直接開口教訓,難道喬峰還會自恃身份,不肯聽從?”

“長老將那封信看得極重,卻拿不出來,反去威逼蘇姑娘。蘇姑娘一時衝動搶了信,長老就把信件丟失的事全推在她身上,我丐幫中從無這個道理。徐長老,如今喬峰就在此地,請你詳詳細細說個明白,喬峰到底犯了何罪,你要與一個謀害親夫的女子聯手反對於我?”

徐長老臉色已經和跪在地上的陳長老一樣難看,吳長老忽道:“幫主,我有一事想問全舵……全冠清,還請你容我先問他一句。”

蕭峰道:“吳長老請講。”

吳長老轉向全冠清,大聲道:“多謝幫主。全冠清,你那日來遊說我和其他三位長老,曾講出幫主的一個大秘密,我只想問你,那是不是又是你的捏造誣陷!”

全冠清不由自主地看向蘇芒,只見蘇芒目光如刀,冷冷看著他,竟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道:“都是康敏那毒婦的主意,我只是按照她的意思行事……”

吳長老恨恨瞪了他一眼,撩衣跪地,重重磕了幾個頭,道:“喬幫主,吳長風糊塗之至,自此之後,我對你老人家唯命是從,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他這麼一跪,宋長老和奚長老也滿面羞慚地跪了下來,按照他的模樣發了誓。蕭峰幾次問及那個秘密,幾位長老都堅決不說,只說怕汙了幫主的耳朵。

徐長老此時已冷靜多了,心知這些年來的地位風光已被今天的舉動一掃而空。他並非愚鈍無知之人,想起自己來杏子林之後的所作所為,再看地上緊捂喉嚨暈了過去的馬夫人,只覺羞愧無地,幾乎無顏抬頭面對幫眾與好友。

這並不是說他放棄了對蕭峰的忌憚之心,但馬夫人身敗名裂,性命難保,唯一能挽回局面的密信又不在手中。這個時候,連親眼見過信的鐵面判官都不肯再為他說話,智光大師和譚公譚婆的嘴更是閉的如蚌殼一般。他若跳出去大喊“喬峰是契丹後裔,與汪幫主有殺父殺母之仇”,只怕旁人都會以為他瘋了,連走出杏子林的機會都沒有。

俗話說大丈夫能屈能伸,與其做那無用之事,不如留此有用之身,繼續監視蕭峰。眼下蕭峰並無把柄,但契丹人均是狼子野心,早晚有一天會按捺不住。等他露出狐狸尾巴時去通知少林方丈,那時還怕他飛上天去麼?

思慮及此,他橫下心來,跟著跪倒,低聲道:“幫主,你沒有過錯,是姓徐的糊塗。”

蘇芒事不關己地站在一旁,其實喬峰理應向她追問,消解他人疑心,可這幾位長老太能折騰,完全蓋過了她的風頭,讓她再次變成了一個毫無存在感的隱形人。這正中她下懷,所以只是冷眼旁觀,看著這一場緊鑼密鼓的大戲,一分一秒地降下帷幕。

她說話算話,許諾全冠清饒他性命,便真的饒他性命。待強制任務完成的提示聲響起,她聽完下一個任務內容,便以信香喚回蠱蟲,解除了全冠清身上的隱患。

“成功平息杏子林之變,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五千,發佈第二項強制任務。”

“強制任務:于八月初八當天前往河南擂鼓山,在珍瓏棋局上擊殺丁春秋。失敗條件:丁春秋在八月初八之後依然存活。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完成後,自動接取下一個強制任務,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提示:若輪回者在任務期限之前擊殺任務物件,仍會被認為任務完成,將提前發佈下一個強制任務。”

擊殺丁春秋的任務似乎並不困難,至少不會比平息杏子林之變更難,別說珍瓏棋局上有蘇星河幫忙,就算沒有,蘇芒也有和他一對一單挑的信心。所以她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任務說明,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杏子林中。

要說江湖中人恩怨分明也不見得,至少她就沒辦法馬上進入這你好我好大家好,幫眾熱淚盈眶,幫主義蓋雲天的和諧氣氛。她正含笑看著這群前嫌盡釋的英雄好漢,突然若有所感,抬頭向林子的西北角望去。

一個人陰惻惻地道:“丐幫約人在惠山見面,毀約不至,原來都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裡,嘿嘿嘿,可笑啊可笑。”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這句話響起的同時,蘇芒接到了許久未見的支線任務,“支線任務:擊殺段延慶,葉二娘,岳老三和雲中鶴。任務獎勵:每擊殺一人,獲得生存點數一千五百。”

不愧是四大惡人,好歹還比全冠清多了五百點……

她在心裡吐槽了一句,繼續當她的隱形人。和西夏人訂下比武約定的人是蕭峰,自有正主出面,若非她記掛著還有一件大事沒做,又臨時接到支線任務,早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了。

只要不是面對自家兄弟,蕭峰的嗆聲技能熟練度立刻上漲。他已經知道對方擊潰丐幫的圖謀,便和一品堂的發言人有來有往,言下滴水不漏,更慨然表示願意在西夏將軍面前一現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只是生死有命,倘若西夏武士不幸武功不濟,有所損傷,那可怪不得丐幫。

他深恨西夏意圖顛覆本幫,言語中無半分客氣。

隨著西夏征東將軍赫連鐵樹帶著一品堂精英到來,四大惡人也來了三個,旌旗招搖,人馬矯健,威風凜凜地站在丐幫眾丐對面,一看便知來者不善。赫連鐵樹下馬與蕭峰見禮,尚未言及正事,南海鱷神已跳將出來,大叫著要找人打架。

赫連鐵樹居然也不生氣,頷首道:“甚好,就讓岳先生打第一陣。”

這約定是蕭峰與一品堂訂下,後來方知是西夏人別有圖謀,想借著比武機會暗算丐幫幫主。眾丐本已躍躍欲試,做好廝殺的準備,不想這西夏將軍同意了南海鱷神的挑戰,倒像是真要比武較技的樣子。要說單打獨鬥,蕭峰又怕過誰來,難道一品堂中真有什麼了不得的高手?

擊殺任務必須要蘇芒親自去,別人殺的並不算數,南海鱷神殘忍好殺,雲中鶴好色如命,葉二娘正抱著一個小孩笑眯眯地站在遠處,說不定待會兒就要弄死。不提段延慶,只殺這三人的話,她毫無心理壓力,一看蕭峰要應戰,急忙幾步搶出,笑道:“幫主,我久聞四大惡人的大名,很想見識見識他們的本事,這幾位讓給我對付可好?”

古代通訊不發達,又沒有攝影技術,四大惡人惡名遠揚,見過他們且能逃生的人卻是極少。眾丐大多不知四大惡人也掛靠在一品堂中,一聽她叫破,又嗡嗡議論起來。

蕭峰不解其意,但蘇芒剛剛才幫了他大忙,不好拂逆她的請求,心想橫豎南海鱷神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遂道:“好,姑娘請吧。”

蘇芒莞爾一笑,抽出寄情劍,向南海鱷神笑道:“岳先生的挑戰我接了,先生請——”

人群中忽然飛躍出一個人來,此人身材瘦高如竹竿,雙手各執一支奇門兵刃,叫道:“老三,這妞兒留給我!”正是四大惡人中的老四,“窮凶極惡”雲中鶴。

他見蘇芒美貌,心癢難耐,生怕她被岳老三一拳擊斃,自己沾不上手,也不想想她為何竟敢挑釁四大惡人,展開輕功,直奔蘇芒而去,鋼爪抓向她肩頭。

他既心存輕敵之意,招數中難免露出破綻,他輕功高,蘇芒劍法只有更高,長劍一起,劍尖一點寒芒奔向雲中鶴右手,將至未至時寒光閃動,一分為二,分刺他手腕與虎口。雲中鶴實未想到她出劍如追風掣電一般,手腕一痛,兵刃拿捏不住,脫手落下。總算他縮手縮得快,否則這一劍足以將他手腕削斷。

蘇芒又是一笑,去勢不停,挺劍直刺,這一劍其實平平無奇,半點兒後招也沒有,但是雲中鶴若再前進一步,鋼爪的確能抓到蘇芒,自己卻難免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他輕功也著實高明,大喝一聲,硬生生半路停下,弓身後彈,刹那間彈出丈許遠近。眼看就能逃出這一劍的範圍,蘇芒足下使力,輕飄飄縱起,劍勢已盡,人卻緊緊跟著雲中鶴,劍尖始終不離他身前一尺之地,與他左手的鋼爪連交數招,已是占盡上風。

輕功不好的人只知喝彩,雲中鶴卻駭然變色,看出蘇芒的輕功未必在自己之下,倘若冒險轉身,背後一劍追到,恰好一個透心涼。但若不轉,怎麼也拉不開距離,最終還是要傷在她劍下。權衡之下,他只好退向南海鱷神的方向,兀自嘴硬著不肯求救。

四大惡人倒也算心有靈犀,南海鱷神左手剪右手鞭,猱身撲上,蘇芒長劍與雲中鶴的鋼爪硬碰一記,借力倒縱,長劍一圈,只聽叮叮噹當十幾聲急響,寄情劍急雨般打在鱷嘴剪上。這十幾劍運足了內力,一劍擊下,南海鱷神手臂就是一震,十五劍後,他已是手臂發麻,運轉不靈。

蘇芒回劍擋開雲中鶴鶴蛇八打的一擊,左手探出,以少林龍爪擒拿手的功夫抓住了南海鱷神的鱷尾鞭,啪地一聲甩了回去。她內力遠遠勝出,南海鱷神左手掌心有如火炙,大叫著鬆開了手。

旁觀者大多看不清她的出手,只能見到劍飛如流雲,寒芒如飄雪,刺削點戳,紛紛而下,將南海鱷神和雲中鶴裹在其中。蕭峰本擬上前幫手,見她一個打兩個還穩操勝券,不禁又驚又喜,索性專心欣賞起她的劍法來。

南海鱷神上來援手時,雲中鶴並未逃走,返身參與圍攻,不想被劍光糾纏,脫身不得,心中已是大悔,叫道:“還不快動手!老子要交待在這裡了!”

這句話似是配音,蘇芒似輕實重地以劍背震開鱷嘴剪,長劍在身前劃了數個圓圈,光圈中又是一蓬光點爆出,途中匯成一劍,刺進了南海鱷神的喉嚨。

岳老三血濺當場,葉二娘將嬰兒擲在地下,飛身而出,揚手向蘇芒後心打出三枚毒針,蘇芒恰好腳步一錯,毒針悉數打空。她怕雲中鶴憑藉高妙輕功逃跑,難以尋找,不顧葉二娘的偷襲,本已稍有減弱的劍勢再度運轉,將雲中鶴死死逼住。

雲中鶴只覺劍上帶著古怪至極的柔勁,以鋼爪格擋之時,竟有欲舍難分的感覺。若在平時,他一定開口不乾不淨地戲謔一番,但此時哪裡還有這等閒情逸致。虧他的鶴蛇八打占了奇門兵刃的便宜,方能堅持到現在。

但也就如此而已了。

劍雨潮水般湧上,又落潮般退去,這本是蘇芒苦思冥想出來,用來對付西門吹雪的法子,雲中鶴怎會是對手。劍光掠過,他胸口小腹連續中劍,飆出數股鮮血,仰天倒下。至此葉二娘褐色的身影方才掠到,一掌拍向蘇芒後心。

蘇芒劍上力道已逝,勁力接續不上,一蹲身幾個翻滾,葉二娘下盤功夫練得也是極佳,裙底飛腿連環踢她頭腹。忽然地上寒光一現,蘇芒蛇行狸翻時仍有餘力出劍,一劍割裂了葉二娘的裙邊。

葉二娘疾退,蘇芒暴起,劍光大盛,如電光似的閃動,一絞一放,葉二娘打出的幾十枚毒針竟被絞得粉碎。她的輕功遠遠不如雲中鶴,轉瞬間便被蘇芒追上,情急之下一掌拍向寄情劍。寄情劍劍尖連續顫動,點中她脈門,彈了幾彈,又刺中她臂上穴道。

葉二娘左臂垂落,右手又被蘇芒格開,前胸空門大露,蘇芒一劍挺出,劍鋒深深埋進了她胸口。

她連戰三人,實際動手時間卻並不長,人人看得舌撟不下,幾有盪氣迴腸之感。便連蕭峰也沒想到她劍法如此之高,心想:“果然不能小覷天下英雄,蘇姑娘年紀輕輕,居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漢。”

武林中人多半敬重武功高的豪傑,何況四大惡人為惡多年,實在死有餘辜,群丐見她出手凌厲迅疾,招式賞心悅目,不由得都喝起彩來。

任務完成度提示的聲音連續響了三次,蘇芒卻不加理會,更未停手,青影晃動間,已躥到了西夏征東大將軍赫連鐵樹身旁,赫連鐵樹的心腹努兒海搶上阻攔,被她抓住衣領扔了出去。寄情劍抬起,如一痕秋水橫在赫連鐵樹頸間,蘇芒嫣然笑道:“把悲酥清風的解藥交給我,不然我就割了貴國將軍的腦袋。”

一品堂中,以四大惡人武功最高,葉二娘三人死在蘇芒手中,其他人更加不堪一擊。蘇芒欺身上前,西夏武士眼前一花,將軍大人已被她輕輕巧巧拽了出去。

赫連鐵樹嚇得呆住了,努兒海叫道:“宋人果然不守信用,說好了切磋武藝,你幫主為何縱容手下扣住赫連將軍!”

他只當蘇芒是蕭峰麾下,蕭峰不去理他,皺眉道:“悲酥清風?”

蘇芒笑道:“喬幫主,西夏人也不是傻子,怎會以為憑這些人就能擒住丐幫幫主,滅了丐幫。他們是趁比武的機會,在林中用那西夏的獨門秘藥悲酥清風,好在晚間風大,尚未生效。若是再耽擱一陣,怕是除了你和我,在場的所有人都要中招。”

悲酥清風是無色無味的氣體,任她醫術多高都別想提前辨認出來,所以話一說完,她將寄情劍向下一壓,赫連鐵樹頸間頓時出現一條血痕,喝道:“解藥拿來!悲酥清風也拿來!”

赫連鐵樹大叫道:“給她,給她!”

悲酥清風之名從未流出過西夏之外,努兒海聽她一口道破天機,心知瞞騙不得,上司又在人家手中,不服軟又能如何。他垂頭喪氣,從身邊摸出一個小瓷瓶,猶豫了一下,不敢向蘇芒那邊走,反而恭恭敬敬地交給了蕭峰,又傳下號令,將悲酥清風從負責用毒的武士手中收回,一共八個瓷瓶,也都給了蕭峰。

蕭峰見瓶上寫著篆字,道:“我不認識小篆,蘇姑娘,你可知這藥是什麼模樣?”

蘇芒放開赫連鐵樹,在他肩頭一推,赫連鐵樹直跌出兩三丈之外。她冷笑道:“就憑你手下這些蠢貨,就能保得住你了嗎?喬幫主武功高我十倍,你們竟也敢來招惹丐幫。”

赫連鐵樹道:“不敢,不敢。”不巧蕭峰聽她如此推崇自己,也道:“不敢當。”

蘇芒忍不住一笑,從蕭峰手中接過瓶子。她也不認識小篆,只好先拔開解藥的瓶子聞了聞,被那股臭氣沖的一個激靈,笑道:“是這個了,好好收著吧,也許以後用得上。”

一品堂氣勢洶洶而來,丟盔棄甲而去,蕭峰暫且顧不得西夏人,先行處理幫中之事。四大長老應受的刑罰已被蕭峰代為承受,白世鏡殺害副幫主,罪不容誅,但他既然已自盡身亡,又是被馬夫人引誘,此事便不再提。徐長老也受馬夫人欺騙,兼之是本幫前輩,罪過存而不問。

馬夫人謀害親夫,等她醒後再加審問,想來即使因為遺孀身份逃過一死,也會被監禁終生。至於全冠清,本來難逃一死,但他告發有功,認罪態度極好,蕭峰只把他逐出幫了事,此後的生死存亡與丐幫再無關係。

這一番發落完畢,已過去了大半夜,蕭峰揮手讓幫眾散了,幾位長老各自回去休息。智光大師、譚公譚婆等人亦向丐幫告辭。

他輕籲口氣,轉過身來,向蘇芒鄭重道謝,道:“姑娘大恩難報,不必多說,喬峰日後自會報答姑娘。只是我還有些疑問不解,不知姑娘可否……”

蘇芒看了他一會兒,笑道:“喬幫主,我的事已經完了,你的事卻沒有。我還有事情要告訴你。”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三十年前,燕子塢參合莊的主人慕容博為挑起宋遼兩國的刀兵,捏造消息,謊稱遼國武士要前來少林寺搶奪秘笈,危及宋國武林。他和少林方丈玄慈是多年好友,玄慈不疑有他,遂召集武林同道,前往雁門關外攔截所謂的“遼國武士”。

然而,他們攔截的人其實是回南朝岳父母家走親戚的蕭遠山夫婦,蕭遠山的妻子隨從當場慘死,二十一個武林高手被蕭遠山打死了十七個。之後蕭遠山殉情跳崖,中途把尚是嬰兒的蕭峰扔上崖頂,玄慈方丈將他帶回中原,交給喬家撫養,又派寺中高僧傳授他武功。

蕭峰長大成人,成為武林中出類拔萃的英傑,但他身世尷尬,當年的參與者均是他的大仇人,所以玄慈才寫信勸汪劍通不要把幫主之位傳給蕭峰,而汪劍通也在傳位當天寫下密信給馬大元,說日後蕭峰若有異動,可以集合全幫之力擊殺。

蕭遠山跳崖未死,立誓要向當年的人一一復仇,三十年來藏身少林寺,翻閱藏經閣中的絕技。而慕容博為逃避罪責,詐死後在暗中活動,也打上了藏經閣的主意。

“這就是你的大秘密,他們口中所說的把柄。”

蘇芒取出那兩封被她瞬間扔進空間,不留痕跡消失的信,遞給蕭峰,“你是被冤枉的,所以我才站在你這邊,但你的身世的確是一個大秘密。現在他們都已經走了,若不把這件事告訴你,日後一定會再起風波。而且你父親也還活著……”

蕭峰臉上的表情實在不忍卒睹,降龍十八掌是天下第一陽剛的掌力,他接過信的雙手卻在不停顫抖。

蘇芒見他好端端一個英雄人物,被命運捉弄的像八點檔男主角一樣,難免心生憐惜,把能告訴他的事都告訴了他,又好言好語地勸解,道玄慈和汪劍通也是被人騙了,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是那慕容博,勸他不必因此對過世的恩師留下心結。

勸解了半天,地上陰影搖曳變幻,天邊已微微發白,她於前一天傍晚進入這個世界,折騰了整整一夜,至此天都亮了。可憐她忙碌了幾個小時,連口水都沒喝上,還要盡力開導丐幫幫主。

還好蕭峰是明白人,未曾真像八點檔男主角那樣因衝動而犯下大錯,最終接受她的提議,立即回家詢問父母,然後趕赴少林寺尋找生父,並向方丈玄慈、本師玄苦質詢明白,若幾方的言辭都能對上,再考慮復仇的事情不遲。

蘇芒又提醒他,蕭遠山含恨隱伏多年,一旦事情洩露,被他得知丐幫幫主喬峰就是自己的兒子,只怕會遷怒無關的人,比如說蕭峰的養父母喬三槐夫婦。蕭峰縱橫江湖多年,被她一提醒,倒也不用她費心,只說會把喬氏夫婦轉移到隱秘安全的地方。

朝陽破雲而出之時,她已離開了杏子林。蕭峰又不是初出茅廬的菜鳥,只要把真相說明白,人家自有決斷,她也大可去做自己的事情。

離開前,她向蕭峰問清楚了日期和去往河南擂鼓山的路,今日是五月初八,離八月初八恰好有三個月的時間。天龍八部世界範圍極大,橫跨數國,奇功絕藝層出不窮,連主角都有三個。按說這樣的世界是做支線任務和搜集秘笈的好地方,可惜以蘇芒當下的實力,能被她看上眼的武功並不是太多。

無量山琅嬛福地中的寶物均已被段譽得去,曼陀山莊還施水閣裡也沒什麼高品級武功,她有心效仿蕭遠山和慕容博,往少林寺藏經閣走一遭,但暫時還不是時候。

她把目光先放在了隱居擂鼓山的無崖子蘇星河師徒身上。

一般來說,擊殺任務物件的武功無論是強是弱,都不會和她相差太遠,她自然有和丁春秋一戰的信心。但是丁春秋是星宿派的掌門人,精通用毒,門人弟子無數,她想和人家單挑,人家未必願意奉陪,所以她決定先來擂鼓山,看無崖子和蘇星河有沒有什麼計畫。

從無錫一路西行,便可到達擂鼓山,擂鼓山在嵩縣之南,屈原岡的東北,與無錫相隔千里,以她的輕功,不過三五日便到。

擂鼓山雖非名山大川,總也是河南境中有名的山峰,蘇芒進山後,又見滿眼鬱鬱蒼蒼,耳邊掠過風撼松竹的聲音,卻一個人都看不到。每到這種時候,她就忍不住懷念起以前滿山遊人如織的日子,無奈之下,邊往深處走邊揚聲道:“晚輩為星宿老怪而來,求見聰辯先生。”

她吐語如珠,清脆嘹亮,字句中用上了九陽神功的內勁,聲音頓時如水面波紋般漾開,滿山松濤陣陣,夾雜著“求見聰辯先生生生”的回音。

天龍八部中妖孽眾多,但也都位於食物鏈頂層,江湖中沒幾個人內力能與她相比。蘇星河一心想報師仇,自然不會放過這種送上門來的高手。不出她所料,並未呼喊多久,山路上便走來幾個青衣漢子,指手畫腳,咿咿呀呀地請她跟他們走。

珍瓏棋局設在一個生滿了松樹的山谷之中,棋盤雕在一塊大青石上,石後數間小木屋,一個乾癟的瘦小老頭坐在青石之畔,見她到來,起身相迎道:“姑娘大駕光臨敝地,老朽未曾遠迎,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是哪家哪派的高足?”

蘇芒報上姓名,笑道:“我不是誰家的高足,只不過是星宿老怪的對頭,聽說他的師兄和師父隱居在此,特意前來和兩位元做個交易。”

蘇星河打量著她,實不信她會是丁春秋的對手,但方才聲震山林,可見她年紀雖小,內力修為著實不凡,便半信半疑地問道:“敢問姑娘從何處得知老朽是丁春秋的師兄?又是誰告訴姑娘家師尚在人間?”

無崖子重傷未死之事,當世只有他自己和蘇星河兩人知道,否則丁春秋焉肯放過這個師兄?蘇芒微笑道:“蘇先生何須問這麼多呢。逍遙派掌門收有二徒,師兄為蘇星河,師弟為丁春秋。師兄博學多才,武功不如師弟,最終丁春秋弑師叛門,自創星宿派,這些都是他親口說的,難道是假話不成?”

蘇星河聽到“逍遙派”三字,臉上殺氣大盛,蘇芒想起逍遙派不能被外人聽到名字的鬼規矩,微微一笑,道:“蘇先生想殺人滅口的話,儘管來試試。”

若是琴棋書畫諸子百家,蘇星河當然有底氣試試,但他自知武功不濟,瞪視蘇芒半晌,歎了口氣道:“罷了,老朽困頓此地,上不能報師門的大仇,下不能庇護弟子,還有什麼臉面去和人爭強鬥狠。”

蘇芒淡然道:“我方才說過,想和令師徒做個交易。如果蘇先生不能做主,可否請令師出面?”

蘇星河忽然愣了一下,口唇微動,似是要說什麼,又忍住了,道:“姑娘想做什麼交易?”

蘇芒心知八成是無崖子傳音給他,便道:“我治好令師的傷,幫你們殺了丁春秋,令師把逍遙派的武學傳給我。這個交易,做不做得成?”

蘇星河驚道:“什麼!”

無崖子當年被丁春秋暗算,先身中劇毒,再被打落懸崖,數十年傷重難愈,若非自身武學修為極高,早在受暗算時便已死了。他受傷以來連坐都無法坐起,只能被繩索吊在半空,借這個姿勢維持體內的內息流動。

他雜學旁收無一不精,醫術通神,徒孫薛慕華只學到他醫術的十之二三,便有“閻王敵”之稱。要是傷勢能夠痊癒,早已自行醫治,何必苟延殘喘數十年,只為求一傳人。

蘇星河聲音微微發顫,甚至忘了質疑她說話是真是假,道:“只要姑娘能夠治好家師,老朽必定把能教的東西都教給姑娘……”

蘇芒笑道:“休怪我無禮,你老的武功我學來有何用,學完之後連丁春秋都打不過嗎?我說的自然是令師啊!”

這句話甚是無禮,只是她連說帶笑,俏麗可人,蘇星河竟無法動怒,苦笑道:“那丁春秋也算是武學奇才,瞧過師父的北冥神功,便能自創出化功大法,又憑藉神王木鼎,練成了一身詭異莫測的毒功。姑娘年輕氣盛,切勿輕視於他,最後落得後悔莫及。”

他說完這兩句話後,神色又是一動,先向木屋一躬身,方道:“家師請姑娘進屋相見。”

那三間木屋並無門窗,封得鐵桶也似,蘇芒看了幾眼,笑道:“封得這麼嚴實,飯菜要怎麼送進去?”

蘇星河微微一笑,並不回答,蘇芒也不多說,走到木屋前面,右掌平平推出,一掌按在了本應是板門的地方。只聽一聲低沉的悶響,她手掌陷進木板,整個板壁刹那間四分五裂,木屑木片簌簌落下,不過幾秒鐘時間,竟被她硬開了個門洞出來。

蘇星河贊道:“好功夫!”蘇芒笑道:“不敢當。”舉步走入木屋。

屋中空無一物,她連破三道板壁,進入最後一間木屋,抬頭望去,只見這間屋子裡也沒有傢俱燈火,黑漆漆的橫樑和後牆上各伸出一條繩索,將無崖子吊於半空。這位武林前輩鬚髮斑白,面如冠玉,大有道骨仙風的感覺,神色倒是很慈和,正凌空而坐,凝視著她。

蘇芒的醫術也非朝夕之功,心想無崖子無法靠自身的力量坐起來,極有可能是損傷甚至摔斷了脊椎,尋常人唯有死路一條,他卻可以靠著深厚的內功續命。

她正欲躬身行禮,忽覺勁風吹面如刀割,竟不理會,含笑抱拳拜下。無崖子衣袖拂出,雖無傷人之意,也是勢蘊風雷,竟被她這盈盈一拜無聲無息地化解。

他目露贊許之色,笑道:“果然不錯,難怪敢找上門來,竟不是大言不慚。”

蘇芒笑道:“在下不才,但這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無崖子道:“你與星河在屋外的交談,我已盡數聽到。小姑娘,你既知丁春秋弑師叛門,可知我傷勢何等沉重,為何不經診斷,便說能夠治好我?”

蘇芒微笑道:“若我真的能治好,前輩又要怎麼樣?”

無崖子數十年來一直困在這小小一方天地中,早已不存痊癒之望,聽她這麼說,不禁微微一愣,仔細打量,又見她神清骨秀,雙目有神,顯然身負上乘武功。以她的年紀,能把武功練到這個地步,可見聰明過人,毅力也是非比尋常,再加上外貌姣好,竟使他心中砰然而動。

珍瓏棋局擺了數十年,他見過的青年才俊也有成百上千,資質好的人品不好,人品好的又多半蠢笨如牛,偶爾有才德雙全的,偏偏醜陋不堪入目,並無一個比得上眼前這個姑娘。

他緩緩道:“收你為徒又有何妨,只是徒兒尚未入門,就懂得要脅師父了?”

這句話說出來,顯然是有收她為徒之意,沒想到蘇芒嫣然道:“我只要學武功,不想做你徒弟。就算你不答應傳我武功,我一樣會幫你們對付丁春秋,只不過不會治你的傷而已。”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無崖子愣住,半晌方道:“本派武學不傳外人,你不拜我為師,我怎能教你武功?”

蘇芒笑道:“這便是交易和收徒的區別,條件擺在這裡,答應就是答應,不答應就是不答應,何必這麼囉嗦。不過,老先生,難道你真心要收我入門?你我今日初次見面,你連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居然敢授我以衣缽嗎?”

無崖子輕歎道:“既是良材美質,何必多問方知。你若懷有歹心,星河只怕已經糟糕了,何況你又是為我那不肖徒而來。我今年九十三歲,不占你小姑娘的便宜,逍遙派武學當得起精微深奧四個字,你向我磕九個頭,算作我關門弟子,我將平生所學悉數教你,你替我殺了丁春秋。”

蘇芒學著他的口氣,道:“我今年十九歲,不占你老人家的便宜。剛才我就說了,你教我不教我都沒什麼打緊,反正我都要打丁春秋。你不教我,我憑自己的本事就殺不了他麼?”

無崖子目綻奇光,又打量了她一番方道:“論真實功力,你已在他之上,但他一身毒功,十分棘手,和人交手的經驗更遠勝於你。你就一點兒都不害怕?”

蘇芒特意來見無崖子,當然是為逍遙派武功而來。北冥神功、小無相功和八荒大法唯我獨尊功這三門逍遙派內功比她的九陽神功高著一級,與少林的易筋洗髓經同列,單論內功,已算絕品,不由得她不動心。

逍遙派共有三位傳人,無崖子不答應,還有一個萬年蘿莉身的天山童姥可以充當交易對象,所以她也不是很心急,聞言坦然笑道:“不害怕。”

無崖子道:“你師父是誰?莫非你依戀師門,不肯背師另投,來,我試試你的內功。”說著衣袖再次卷出,搭向蘇芒肩頭,竟要把她拉到自己身前。

蘇芒平平向旁滑出數步,笑道:“我沒師父,其實以你的身份地位,向你磕幾個頭也沒什麼。只不過我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總要浪跡天涯,真的做不了人家徒弟。你收我做關門弟子,我又不能在逍遙派中侍奉師父,這種徒弟要來何用?”

無崖子聽她口氣鬆動,微笑道:“逍遙派以逍遙為名,怎會將弟子束縛在師門中不得自由?先師收了三個弟子,連我在內,都是天涯海角,各幹各的。我雖是掌門,其實也驅使不動師姐師妹。本來傳人難得,只要你能將本派武學發揚光大,便是有功于師門了。”

蘇芒想了想道:“你不介意,我又有什麼好介意的。先說好,這可不是我要脅師父,強迫你傳我武功,所以即使有師徒之分,我也不會為你去做我不願做的事情。以及……我要學什麼,你就教我什麼嗎?”

她言語坦誠,神態落落大方,顯然不是花言巧語之輩,無崖子心中甚喜,笑道:“這個自然。你先跪下磕九個頭罷。”

蘇芒倒是真不介意多一個師父,心想無崖子應該不會騙人,收徒之意又十分真摯,便撩衣跪地,依言行禮,站起身來笑道:“師父。”

無崖子一生中就收了兩個弟子,蘇星河尊師重道,性情極好,但偏偏不愛學武,丁春秋則與師兄相反,于武學一道上頗有天賦。但武功一高,難免心氣難平,他見師父偏心,要把逍遙派掌門之位傳給那個只會琴棋書畫的師兄,越想越是不忿,最終做下叛師奪位之事。

其實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絕非省油的燈,丁春秋就算真的當上逍遙派掌門,也別想讓這兩位師叔師伯乖乖聽話,所以只是爭一口氣罷了。但就這麼一口氣,蘇星河武功不濟,天賦有限,怎麼也越不過去,甚至不得不裝聾作啞,換得丁春秋饒他性命。

拜師禮成,無崖子把蘇星河叫進木屋,讓他見一見這位新入門的小師妹。他擺下珍瓏棋局,挑揀多年,一心想要個俊雅聰明的少年為徒,好去無量山向李秋水學藝,結果最後收了個根本不會下圍棋的姑娘,實在天意弄人。

蘇星河果然人品上佳,又驚又喜,竟無一句質疑,只道師父的心願已了,等師父把一身武功傳給小師妹,他立刻派人送信給丁春秋,了結這些年的怨仇。

無崖子老懷欣慰,蘇星河老淚縱橫,然而這兩個年紀加起來接近兩百歲的老頭都沒想到,蘇芒當真一言九鼎,不急著問武功,先取丹藥出來,給無崖子服下。

她醫治花滿樓時不知花滿樓致盲的病情,只好用最貴的回天丹,但無崖子醫術為天龍八部全書之冠,當然知道自己傷在何處。

這麼多年過去,他的內傷早就痊癒,只是傷了脊椎,難以自愈,蘇芒自家也清楚,便只用了次一等的大還丹。這丹藥名字普通,卻和優曇仙花一樣,可以醫治一切外傷,無崖子服下之後,不過一時三刻,舊傷盡數複元,拂開繩索,飄然落地。

蘇星河身為大師兄,當即向師妹跪拜,感謝她救了師父。蘇芒倒被這一跪弄得很不好意思,急忙拉他起來,笑道:“當不起,不必謝我,師父說了要教我武功的。”

無崖子只這麼往屋中一站,便有淵渟嶽峙之勢,兼之形容俊雅,神采飛揚,可見年輕時必是一位出色至極的美男子,難怪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為他傾倒。他對這新收的小徒兒也極為感激,面上卻只是淡淡的,道:“你想學什麼?”

蘇芒最想學的自然是北冥神功和小無相功,北冥神功海納百川,小無相功清靜無為,均有極大的好處,還有天山六陽掌和天山折梅手,以彌補自己拳腳方面的不足。凌波微步比神行百變高著一級,她當然也不想放過,想起無崖子和李秋水曾於琅嬛福地月下練劍,忙忙又把逍遙派的劍法也加上了。

無崖子本就想傳她北冥神功,聽到她連小無相功也不放過,哼了一聲,道:“小小年紀,如此貪心,小心貪多嚼不爛。”

蘇芒笑道:“收徒前是良材美質,收徒後就成了貪多嚼不爛,原來師父也是那等俗人。”說完又微微一笑,續道:“師父瞧不起我麼,其實別的倒罷了,我還真不一定看得上逍遙派的劍法。”

像她這種一入門就褒貶本門武功的弟子,也是當世罕見,只是無崖子甚喜她有話直說的性情,蘇星河又對她感激極深,都不在意。無崖子道:“我先化去你自身內力,轉換為北冥真氣……”

蘇芒大驚道:“你說什麼!”

她這時方才想起,原著中虛竹得傳北冥真氣時,的確先被無崖子化去了自身的少林內力,無崖子還說他內功根基甚淺,省了好些麻煩。但她和虛竹可不一樣,內功根基其實並非自己築成,誰知道無崖子化去之後還送不送的回來,萬一送不回來,難道她要從一級開始重練九陽神功?

想到這裡,她幾乎脫口而出道:“既然這樣,那我不要了。師父把北冥神功和小無相功的秘笈給我,我抄寫一份帶走便是。”

無崖子以為她捨不得一身苦修而來的深厚內力,反而好言好語勸了半天,但蘇芒死活不幹,只好放棄,答應重寫一份秘笈給她。天山六陽掌和天山折梅手本以逍遙派內功為底,只能一體處置。好在凌波微步只需內功深厚,什麼內功並不重要,他便先把這套輕功和逍遙派劍法教了蘇芒。

說是“教”,實則更像是切磋武功,蘇芒當然不是這便宜師父的對手,但只論劍法,她並不輸給無崖子。何況她也不需要無崖子教她劍招,只專心領會其中飄逸端麗的劍意,以便化為己用,再一次嘗試衝破瓶頸。

無崖子深恨丁春秋,命蘇星河送帖子請他上山相會,就說要把逍遙派絕學的所在告知於他。他本想親手處死這個逆徒,誰知蘇芒幾次三番地堅持要應戰,他心想讓新收的徒兒清理門戶也不失為一樁美事,遂點頭允可。

他二人雖有師徒名分,但蘇芒又怎會真心對誰恭敬服從,每天只以對待同輩的態度和無崖子談談說說,說到武功傳承時,她極是好奇地問道:“師父被困此地數十年,為何不索性把一身功力傳給師兄,讓他殺了丁春秋,繼承掌門之位?”

無崖子聽她問得天真,又隱有把掌門傳給她的想法,倒也不隱瞞,只說蘇星河天生不愛練武,更無天份,空有一身內力,仍不是丁春秋的對手。而且蘇星河外貌不佳,一向為李秋水所不喜,所以他才生出收俊俏少年為徒的想法。

蘇芒笑道:“這事聽上去當真奇怪,師父要找武功好氣質佳的少年做傳人,當年的丁春秋不就是這樣的人麼?為什麼不把掌門之位交給他?”

無崖子怒道:“那種狼心狗肺的無恥之徒,豈能做我逍遙門人?”

蘇芒道:“所以最重要的是人品,不是武功。我勸師父不要再折騰,老實把大位傳給師兄吧。他不愛學武,不代表不擅長教徒弟,八……八位師侄都有一技之長,師父怕逍遙派的武學失傳,讓他再收幾個有練武天賦的弟子就是了。”

無崖子微微一愣,蘇芒說的道理極為淺顯,他卻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如今一想,竟一發而不可收拾。蘇星河跟隨他幾十年,受盡苦楚,幾次險些賠上性命,自己卻偏心這資質好的小徒兒,是否真的十分不妥?

山風掠過,吹得二人衣袂飛揚,蘇芒看了看無崖子,又道:“師父也知道,我並不想加入什麼門派。不過既然答應了,也應該為本派費心。師叔和師伯為師父爭鬥多年,如今已都是八九十歲的老人,師父有沒有想過……把真相告訴她們兩位,結束這莫須有的仇怨?”

蘇芒看書的時候就覺得天山童姥和李秋水實在是莫名其妙。無崖子本來和童姥在一起,後來跟著李秋水跑了,和李秋水生活了幾年,生下一個女兒,又跑了。他和師姐妹兩個相處過很長時間,均不告而別,瞎子也知道這兩位都不是他的意中人,李秋水和童姥偏要自欺欺人,互罵對方是棄婦,無崖子只喜歡自己,簡直豈有此理。

誰知風水輪流轉,自己成了逍遙派名義上的弟子,她們成了她名義上的師伯師叔。她想起原著中血淋淋的慘劇,忍不住出言相勸,若能化解仇怨,也算為逍遙派出力。

無崖子臉上不自在的神情一閃而逝,淡淡道:“什麼真相?”

蘇芒暗笑他這麼老了還害羞,同樣淡然道:“我可不知道,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反正都是逍遙派的前輩高人,師父身為掌門,不該管上一管?而且師叔是……”

她忽然意識到,無崖子並不知道童姥建立靈鷲宮,勢力一直蔓延到中原武林,而李秋水離開了琅嬛福地,去西夏國做了皇妃。這兩姐妹互掐多年,互誇深情,竟沒一個發現無崖子失蹤,導致無崖子至今還認為李秋水尚在無量山等候。

這事說出來十分尷尬,她正在搖擺不定,忽見蘇星河走了過來,躬身道:“師父,弟子方才得到消息,丁春秋率領星宿派的一干小妖上山了。”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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