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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武俠)踏雪行》作者:城裡老鼠【完結+番外】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勁氣狂飆,雨暴風狂,數百支白蠟燭燦亮的火焰猛地向外吐長,然後同時熄滅。

劍嘯之外,還有一種截然不同的,雷霆般的呼嘯聲破空而來。這呼嘯比劍嘯低沉得多,卻盡顯威勢,並沒被劍嘯壓制下去。

“鏗”的一聲,墨家刀從中一折兩斷,墨最口噴鮮血,翻滾在地。機關手臂中的暗器多如牛毛,浩如繁星,卻全然沒能派上用場,連帶手臂在內,全部被劍雨撕成了他能想像到的最小的碎片。若非蘇芒忌憚暗器有毒,不敢令其沾身,他已經是個死人。

墨家其餘八人死了一大半,僥倖活著的也全部身受重傷,劍雨撤去時,竟無一人能從地上起身。

螢火群般的光點如有生命般流動著,飛撲向唐宋,速度仍然迅捷無倫,只是聲勢大不如前。光點飛到中途,再度向外擴張,從溪流瞬間膨脹成江河,與驚天動地的拳風一起,迎上驟然射出的千百道暗器。

戰鬥在很短的時間裡就結束了。

結束的時候,場中忽然多出了一個人,一個白衣人。

他與蘇芒背對背地靜立當地,神情肅然,他前方不遠,橫躺著萬里平原骨骼寸斷的屍體。萬里平原生就異相,身形本來就如孩童大小,臨死時已縮得像個肉團。

隨他而來的金國武士也無一倖免。

唐家的三人是外觀最完整的一組。唐土土仰天倒下,胸腔整個癟了進去,唐君秋肩頭中劍,臉上毫無血色,唐宋手捂胸口,鮮血從指縫中不斷溢出。他手中的檀香扇碎成飛塵齏粉,扇中暗器未及打出,便成了許多細小的廢鐵。

他本是個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人,此時卻連反擊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蘇芒丹田如刀割般劇痛,心中又覺僥倖,又有憤怒。她真元損耗著實不輕,雖然成功破開暗器的攔截,連續刺中兩人,卻沒能當場要了他們的命。

這時,兩個女子和一個老者急急奔進靈堂,一進來就和慕容小意、費逸空等人交上了手。蘇芒認得那用劍的老人是劍王屈寒山,而兩個女子一著紅衣,一著藍衣,不問可知是“紅鳳凰”宋明珠和“藍鳳凰”高似蘭。

蘇芒知道李沉舟就在自己身後,但絲毫沒有去看他的意思,甚至連招呼也沒招呼一聲,只默默看著宋明珠她們。說什麼幫主受襲身亡,權力幫大權旁落,此時所有人都受了傷,兇手和被害人卻一起安然無恙地現身,潛臺詞已是不言自明。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是一想猶如行屍走肉般的柳隨風,心中不平之氣怎麼都壓不下去。

想到這裡,她輕哼一聲,森然道:“姓唐的統統滾吧!剩下的人,今天一個都別想走!”

剩下的人,指的自然是墨家、費家、上官家這些人。李沉舟現身後,局勢頓時變成一面倒,唐絕和唐土土當場斃命,沒什麼可說的,唐宋和唐君秋卻還活著。他們一個是唐方的叔叔,一個是唐方的堂弟,又未直接傷及柳隨風,既然命大逃過了殺招,她也不會特意趕盡殺絕。

李沉舟聽她言語中隱有怒意,偏偏她不是兄弟也不是下屬,一時竟無話可說。

柳隨風似乎想扶著棺木起身,掙扎了幾下,最終頹然坐倒。

蘇芒疾掠過去,先點了他斷臂處的幾處穴道止血,然後右掌貼上他後心,一探之下,臉色一下子變了。

唐家人的暗器不淬毒則已,一旦淬毒,必定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唐絕的“黑光”更是毒中之毒,常人觸之即死。她不知道內情,但先天真氣一輸進去,立刻覺察到毒性的猛烈。以九花玉露丸的藥效,竟只能稍稍延緩一下毒性的上行,要解毒是想都別想。

與這致命的毒相比,他所受到的內傷堪稱不足為道。

先天真氣源源不斷地輸入,蘇芒雙眉緊蹙。柳隨風卻不在意她在做什麼,還不知死活地要撐著她站起來,自從李沉舟現身,他眼裡就只有他一個人。

兩行清淚從他臉頰上淌了下來,蘇芒怔怔看著他,聽到他說:“老大,你回來了,我又可以追隨您了。”

不知道為什麼,蘇芒不自覺地笑了笑,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緩緩爬上了她心頭。哪怕是劍廬初見,柳隨風一刀刺進她心口,她也沒有這麼強烈的疏離感。她冷眼看著李沉舟快步奔過來,用恭敬到像是幻覺的口氣道:“老五,我一直錯怪了你,以為你是唐絕,所以詐死來試你。”

唐絕……

蘇芒一直半跪在地上扶著柳五,聽到唐絕的名字,彷彿被什麼東西當頭打了一下,霍然站起,示意李沉舟接手壓制毒性的工作,直奔唐絕的屍體而去。她一時情急,倒忘了用暗器的人身上很可能帶著解藥。

墨最咳著血爬起來,蹣跚地向靈堂正門走去,他身上的殺氣和血氣已經完全不見了,連背影都微微佝僂下去,活像一下子老了五十歲。

蘇芒頭都沒抬,忽然厲聲道:“誰讓你走的?”

她滿心憤懣無法發作,恨不得再去找個人動手。墨最恰好撞在槍口上,被她的低喝震得一顫,膽氣盡摧之下,嘴比腦子快地道:“我……我是唐門的唐燈枝……”

唐燈枝外號“佛手千燈”,“千燈”是他的暗器絕技,“佛手”是他左手的機關手臂,不但可以發射暗器,還可以脫離身體飛襲敵人。唐門籌謀稱霸江湖已久,唐燈枝成功潛入墨家,易容成為墨夜雨的大弟子墨最。墨夜雨若不是死在柳隨風手上,遲早會被他暗算。

這一句話說出口,無異于向敵人開口求饒,以後永遠別想在蘇芒面前抬頭做人。可他毀了柳五的容貌,心知蘇芒絕對不可能放過他,性命攸關時,哪裡顧得了那麼多?蘇芒手上一頓,頗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黑光的解藥呢?拿來。”

唐絕身邊只有暗器,沒有藥物,蘇芒翻找一番,一顆心越來越沉,只好來問還活著的唐家人。唐燈枝看著她漠然的眼光,簡直如芒在背,後背全是冷汗,唐宋咬牙道:“黑光是絕大少的獨門暗器,我們沒有解藥。”

他倒不是在說謊,唐門暗器毒藥何止千百種,把所有藥品都帶在身上的話,累也累死了,譬如唐君秋身上也沒有送終的解藥。蘇芒心知他們絕非視死如歸的人,如果真有解藥,早就拿出來作為交易籌碼,犯不上激怒她。

饒是她心思靈敏,也一樣束手無策。普通毒藥沿血液經脈流動,可以用內力迫出,但黑光的毒走的似乎是肌肉和神經,內力的效用大打折扣,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辦。難道真要看著毒性一點點侵入臟腑,侵入大腦,最終回天乏術?

她心中湧出一股無計可施的無奈感,奔回去的時候,恰好聽柳隨風對李沉舟說:“我不要幫,幫是老大的,我只要跟隨,老大和……趙姊姊。”

李沉舟決絕地道:“不,是我們三個人的。”

蘇芒愣了一下,這是柳五第二次提到趙師容,每次都讓她有異樣的感覺。但她仍然無暇理會,取出空間裡的金針匣子,再度跪了下去,李沉舟的目光隨著她從上到下,急問道:“如何?”

很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句問話的語氣裡帶了些許惶急的意味。他雖不擅長醫術,卻看得出唐門致命的毒,柳五的聲音一句比一句低,狀況也一刻比一刻壞。他本不該這麼晚才趕到,只因聽聞了趙師容和蕭秋水的傳言,前往莫愁湖旁觀他二人相處情狀,才耽擱了不少時間。

宋明珠等人未得他的命令,不敢擅自行動,等他回來的時候,局面已至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向來從容自若,此時卻難以自禁地害怕起來,害怕這個相識多年的兄弟就此死去。

蘇芒不答,凝神將金針刺進柳五腿上穴道,只覺被暗器打中的地方已經完全失去了肌肉應有的彈性,黑血卻越淌越少,心裡又是一緊。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她本不想說些沒用的廢話,終於沒能忍住,沖著李沉舟笑道:“李幫主是不是後悔了?其實我也會唐門暗器,你為何不猜我是唐絕?”

她臉上在笑,眼睛裡卻一點笑意都沒有。李沉舟神情一滯,仍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他當然懷疑過蘇芒的身份,懷疑她也是唐門子弟,畢竟她曾經用唐花擊殺千里孤梅,怎麼看都不可能和唐門毫無關係。後來柳五又用客舍青青殺了南少林的和尚大師,李沉舟將這兩件事聯想到一起,疑心更重。

待柳五回報蘇芒離開中原,不會再對權力幫造成任何威脅時,他甚至懷疑起他們的關係,懷疑蘇芒其實是回了蜀中,暗中籌畫重大圖謀。直到剛才,他親耳聽到蘇芒憤而要和唐門死磕到底,長久以來的疑忌才煙消雲散。

他不是會抵賴不認的人,肅容道:“我的確後悔了,是我對不住五弟。”

柳隨風抓著蘇芒的手,竟是不讓她說下去的意思,低聲道:“老大莫要這麼說,都是我不好,行事詭計多端,才會引得你心生懷疑。”

蘇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氣得想要笑出來,怒道:“好,你們兄弟情深,是我多管閒事,我不說了。趙姐呢?她難道就沒聽到李幫主的死訊,沒有趕回來?”

李沉舟不解其意,只道:“師容馬上就到了。”

柳隨風的手忽然微微一顫,變得冰一樣涼,眼睛不受控制地發亮。他茫然地看向李沉舟,又去看蘇芒,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出了什麼,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提到趙姊。

蘇芒秀挺的雙眉皺成一個疙瘩,練武人珍之重之的內家真氣,被她不要錢一樣輸送過來。先天真氣能強行維持身體的機能,卻無法驅除黑光之毒,而且以這樣的消耗速度,即使蘇芒和李沉舟合力,又能維持多久?

一開始還只是下半身失去了知覺,李沉舟出現時,麻痹感已上升至腰腹,所以他連站都站不起來。現在,他的力氣在一點一滴地消失,意識也漸漸模糊。他向下欹跌的時候,蘇芒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她的懷抱溫暖而柔軟,他並沒感受到太大的痛苦,只是有些遺憾,然後,是深深的歉疚。

他努力地去想這歉疚來自何處,絞盡腦汁,還是失敗了,最後嘟囔出一句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的話,“我是不是很難看了?”

一個既熟悉,又似很久未聽過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是呀,你難看死了。”

柳隨風勉強扯出笑容,身在雲端的飄渺感幾乎吞沒了他的意識,只有右手握著的一點溫暖才是真實的。他堅持不懈地繼續問下去:“那你還走不走了?”

蘇芒微微一笑,安撫地拍了拍他,道:“我不走,我就在這裡,到你傷好為止,我哪裡都不去。”

靈堂裡的兵器交擊聲越來越稀少,李沉舟從無虛言,她已看到趙師容以仙子般美妙的姿勢急奔進花圃,轉瞬間奔進了靈堂,風塵僕僕中,難掩悲喜之色。

蘇芒從來沒這麼感激過一個人的出現,她正要開口,兀自迷迷糊糊的柳隨風卻像個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樣,拉著她衣袖道:“我有話和趙姊說,你……你替我把她找來。”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趙師容飄飛進靈堂,蘇芒原本滿臉喜形於色,差點就要出聲招呼。柳隨風一開口,“趙姐”兩個字頓時卡在了她唇邊。

他的聲音十分微弱,但在場的人無一不是耳力靈敏的高手,絕無聽不到的可能。這句話就像一個魔咒,讓周圍的氣氛陡然僵住,但他本人還毫無自覺,仍以充滿希望的、焦慮的眼神望著蘇芒。

從他的角度,無法看到趙師容已經匆匆趕來,於是,想都沒想地提出了這個要求。他已無力思考這要求的後果,只是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因為人在死前,據說會回溯這一生經歷過的所有事情,正如現在的他一樣。

腦海裡紛遝而來的畫面中,有江南的垂柳,溫暖和煦的陽光,幼時曾經卑微的日子。畫面一閃而逝,來得快,去得更快,最後凝結成一個女子美麗而飄渺的背影。

這個背影屬於趙師容。她是李沉舟的妻子,他命中註定觸碰不到的女人。

他並非生下來就是“柳五公子”的,生命開始後的前十二年,他只不過是個又髒又臭的小乞丐。如果沒有還是少女的趙師容的鼓勵,他可能還在無聲無息地流浪,然後渾渾噩噩地死去。從見到“趙小姐”的那一天起,他便立誓要功成名就,回來娶她。

然而,再見到趙小姐的時候,她已經成了結義大哥的人。他知道,今生是沒有指望了,只想在死前告訴她,當年的小乞丐,已經像她所說的那樣,變成了有志氣的男子漢。

“……去啊。”他望著眼前少女的清麗容顏,輕聲催促著,就這麼輕易地把掩藏多年的秘密說出了口,絲毫沒有意識到她神情的古怪。

蘇芒僵硬的表情正在一點一點消失,最終變成一片空白。她從來沒見過柳五這麼急切地想去做一件事,他在她面前,露出的最強烈的情感不過是少許不安和開懷大笑。

最讓她無話可說的是,這還不僅是急切而已。

進入先天境界之後,她走的是正道而非魔道,道胎漸漸結成,表明她在追尋天道的路上踏出了第一步。以她的修為,可以輕易感應到他人的心境與情緒。她現在心無旁騖,和柳隨風氣脈相連,他最細微的情緒變化都逃不過她的感知,何況,他根本就沒有掩飾。

幾近絕望的情深似海,垂死的深切懇求,壓抑已久的刻骨傷痛……蘇芒從未想過,第一次與他人靈魂相通,竟會是如此慘烈的感受。

這一切都是因為趙師容。

蘇芒一陣茫然,據她所知,趙師容和柳隨風之間,不過是普通的嫂子和結義兄弟間的關係,親熱而客氣,一點逾矩的跡象都沒有。有誰能想到,權力幫的柳五總管竟深深愛戀著幫主夫人?

她生怕自己誤會了,抬眼望向李沉舟。李沉舟複雜到無法形容的表情,還有趙師容驚愕的臉容,無一不在告訴她:她想的沒錯。只這麼一眼,就讓她的心徹底涼了下去,她不自覺地垂下眼睛,看著柳隨風笑了笑。

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消化這麼多的資訊,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她其實算不上當事人,但尷尬的感覺並未因此減少半分。

真是的,果然還是不該自以為是嗎?早知道是這樣的話——

“趙姐。”她暗暗歎了口氣,簡直要佩服起自己的冷靜,然後一如平常地叫了趙師容一聲。趙師容一震,驚疑不定地看向她。

蘇芒沖她微笑,笑道:“柳總管有沒有送過你一顆藥,是藥丸,綠色的,大概這麼大。”

她用相對空閒的那只手比了個大小,笑得極其溫柔。此時戰鬥已經全部結束,滿地鮮血淋漓,她這麼一笑,竟連血腥之氣都被沖淡了幾分。趙師容呆了呆,道:“給過……”

蘇芒又是一笑,道:“你用掉了沒有?如果沒有,快點拿來給我。哦對了,還有柳總管的斷臂,也麻煩你拿過來。”

長久以來的內修絕非白費功夫,她仍是心亂如麻,但並沒忘記向李沉舟打聽趙師容行蹤的原因。

既然那求而不得的情傷不是因她而起,那就和她毫無關係。自作多情已足夠尷尬,她無意計較趙師容和柳隨風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以後會不會發生什麼,只想儘快結束任務,離開這個讓她覺得自己走錯了片場的地方。

趙師容怔怔應了一聲,顫抖的素手向袖中暗袋摸去。

她隨蕭秋水抗金,經歷無數血戰,犧牲了無數同袍兄弟,期間不止一次想要用掉這顆藥,但終究沒有。這當然不是因為她想把藥留到最關鍵的時候,而是因為她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柳隨風,從來沒忘記律香川和孫玉伯的故事。

李沉舟死訊傳到的一刻,她的疑問脫口而出,她問傳信的人李沉舟是怎麼死的,問是不是柳五公子下的手。

當時有多意外,現在就有多懊悔,她從地上撿起斷臂,緩緩走近,把碧靈丹放在蘇芒掌心,又把斷臂遞過去,目光卻像是粘在了柳隨風臉上,怎麼都移不開。

柳五的眼神既十分陌生,又似乎有些熟悉。她看著這樣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還沒遇上李沉舟的時候。那時她還是王侯之家的小姐,某個夏天,她的貓走丟了,滿府的人都在手忙腳亂地找貓,之後,她在府邸門前看到了一個被家丁毆打的小乞丐……

一個神志不清,一個憂思悵惘,蘇芒卻還沒跟著犯傻。她又看了李沉舟一眼,在柳隨風說出任何覆水難收的話之前,用真氣封了他的啞穴。

碧落天的限制僅在她進入時隨身攜帶的藥物,之前贈送出去的不在其內,權力幫的藥王早就死在她手上,她只能把希望寄託于趙師容還留著藥。柳隨風的運氣實在不錯,可他不死,就要繼續在權力幫待下去,她終不能看著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吐露對趙師容的癡心妄想。

斷臂不能重生,但骨骼肌肉血管可以接續,現在她只期盼這種傷勢也會被判斷為內傷,否則,她真的沒有當場做外科手術的信心。

手中斷臂尚有餘溫,蘇芒凝神止息,以極快的速度將斷臂與創口對上,順手將碧靈丹送進柳隨風口中。

懷裡的身體抽搐了一下,丹藥生效時,經常伴隨著劇烈的疼痛,這正是藥效如常的表現。她靜靜看著柳隨風蒼白的臉回復血色,身體慢慢暖了起來。不再是被先天真氣強行維持的運轉,生命力已經回到了他身上。

她左手輕托著的斷臂也陡然有了溫度,與身體連接起來。唯一可惜的是,他臉上的爪傷並無恢復的跡象,很可能被判定成了純粹的外傷。不過柳隨風並非靠臉來名震黑道,等強制任務結束,她托人把外傷藥送回來,也算對得起他。

她忽然揚起頭來,對李沉舟笑道:“之前我欠你們一條命,現在總算還清了。”

李沉舟面上難掩驚異,他震驚於活死人肉白骨的畫面,也忍不住去想柳隨風將藥送給趙師容的內情。蘇芒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是莞爾一笑。

柳隨風猛地睜開眼睛,翻身坐起,目光清明如昔,全無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樣。可他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便看到了蘇芒含笑的臉,聽她笑吟吟地道:“對不住,麻煩你先睡一下。”

她纖細的食指閃電般伸出,重重點在柳隨風睡穴上。

僥倖逃得性命的唐家人不敢再招惹李沉舟,已經走得乾乾淨淨。唐方本來和趙師容一起趕到,只因立場尷尬,還未和蘇芒打招呼,就被逃命的叔叔和堂弟一併帶走。靈堂裡除了死人,只剩下權力幫的自己人。

蘇芒輕輕嘖了一聲,頂著所有人意味不明的目光,抱著柳五站起來,走到李沉舟身前,雙臂向他一伸,笑道:“拿去,我要走了。”

李沉舟略一沉吟,竟然不接,道:“姑娘身上有傷,可否等五弟醒來之後再走?”

他話說得很是客氣,但蘇芒對他怎麼會有好臉色,訝然笑道:“李幫主這話說得好笑,我若想等他醒來,何必點他穴道?拿去!”

她雙臂一振,將柳五拋向旁邊站著的刀王兆秋息。兆秋息大驚,急忙伸手接住,他對柳隨風的敬畏不下於對李沉舟,臉色竟微微泛白,一副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模樣。蘇芒倒被他逗笑了,擺了擺手道:“他又不會爆炸,不用這麼小心……趙姐,蕭秋水他們如今身在何處?”

趙師容低聲道:“之前在莫愁湖,他本來……他本來說要來,不知道為什麼還沒到。”

蘇芒皺了皺眉,心想蕭秋水知交滿天下,神州結義又是個規模不小的組織,總不至於打聽不到消息。她不欲和他們多說,便點了點頭道:“多謝。貴幫還有要緊事要處理,我逗留不便,就此告辭。”

她不久前還力戰不退,人人都當她是權力幫的好朋友,現在卻把關係撇的一乾二淨,想來無非是因為柳隨風的話。此事內幕涉及到幫主、夫人和總管,並無一人敢觸這個逆鱗,呆看著她身形展動,流雲般飄向門外。

然而,偏偏有一個人,突然攔在了她及閘之間。

劍光一閃,蘇芒長劍出鞘,遙指著李沉舟笑道:“李幫主真要留我?”

她的目光比倚天劍還要明亮,笑起來風姿嫣然,只這麼遙遙一指,寒氣便從劍上催發出去。這是明顯的敵意流露,李沉舟卻不在意,懇切地道:“李某人的確誤會了五弟,姑娘倘若意氣不平,儘管對我說出來。”

他心懷愧疚,一心想為柳隨風留下蘇芒。蘇芒目光轉冷,笑容也轉冷,冷笑道:“我有什麼好意氣不平的?幫主看見柳總管重傷不起的時候,一定鬆了口氣吧?”

她本無意多說,但李沉舟自己要來攔她的路,須怪不得她言語刻薄。

“你連妻子和結義兄弟都不能信任,搞出這種蠢事來測試他們的忠心,柳隨風護你遺體,力戰重傷,你竟會覺得欣慰。如此心胸,就想做第二個岳飛,讓天下英雄供你驅策麼?你何不老老實實地承認,權力幫李沉舟麾下,只配有奴才,不配有英雄!”

李沉舟的臉色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樣。

蘇芒冷笑一聲,轉向不遠處紅衣金釵的紅鳳凰宋明珠,冷冷道:“你們是柳總管的人?”

她說話時鋒芒畢露,像劍多過像人,劍氣不減反增。宋明珠被森冷的寒氣所懾,張了張口,囁嚅道:“我不知道……”

昔日她聽聞柳五公子有了新歡,心中十分好奇,但柳隨風不准她們露面,她也無可奈何,此時方知竟是這麼一個女子。

柳隨風服下陽極仙丹之後,一直專心化解藥性,再沒碰過她們。她若承認自己是五公子的人,蘇芒敢挑戰半壁武林,想來不會對她和高似蘭有什麼客氣,那時豈不是冤枉至極?但如果不承認,江湖均知三鳳凰隸屬柳隨風,謊言更容易激怒對方。

她心裡一慌,不由自主地說出了一個笑話般的答案。

蘇芒對李沉舟的不滿已臻頂點,冷笑道:“好狠的心,我真是自愧不如。”

倚天劍鏗的一聲插回鞘中,青影閃動,從李沉舟身畔一掠而過,沖出靈堂,瞬間掠過花圃,沒入了總壇的樹林裡。這一次,李沉舟沒有做出任何阻攔的嘗試。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月華初上,一天清光如洗。正是深秋時節,金陵地處江南,卻抵不過時節變遷,夜風中帶著絲絲寒氣,昭示著冬天將在不久後來臨。

蘇芒出了靈堂,隨便撿了個方向一路疾奔,一口氣奔出權力幫總壇的範圍,然後停了下來。直到此時,她才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胸口丹田仍然一陣陣的刺痛,她知道,最妥當的選擇自然是留在總壇,調息兩三個時辰再走。

可她沒有,她匆匆離去,只因不想再面對那裡的權力幫三巨頭。

她的離開活像傷心後的落荒而逃,的確很沒面子,可面子要來何用?大哥懷疑兄弟,詐死試探,兄弟誓死表露忠誠,氣氛正要大事化小的時候,爆出了兄弟暗戀大嫂的驚天內幕。她寧可再被圍攻一次,也不願意留在泥潭裡,承受這港劇一樣的劇情。

意識到柳隨風對趙師容的深情時,她一開始莫名驚詫,然後又莫名地有些著急,傷心或者有,卻絕對沒有占到情緒的主流。與其說傷心,不如說失望,抑或鬱悶,抑或恍然大悟。她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冷靜,本來真的以為會很難過。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就像看一場精彩的電影,跟著劇中人同喜同悲,等到電影散場,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外人。雖然悵然若失,卻沒有任何補救的辦法,就算有,她也想不出來。

蘇芒望著夜空中清亮的月亮,她的目光與月色一樣清明,然後笑了起來。

“真是的……果然只有主角才能隨心所欲地做事還得到好結果吧?”她喃喃道。

要計較不是不可以,她明面上為權力幫血戰一場,連李沉舟都不可能對她無禮。可她要以什麼身份去計較?柳隨風與趙師容相識已久,哪怕論先來後到,她都沒有資格指責他。當然,柳隨風昔日對她溫柔體貼千依百順,絕無可能沒有那方面的心思,但最終是她自行掐滅了那點火苗,又自行跑了回來。

如果說還有什麼能安慰到她的,那就是,即使滿足了條件,組隊申請也大可不必發出去了。而且她總算是救了柳隨風一命,徹底還清了以前的人情。

她跟權力幫的交情本就從柳五身上而起,李沉舟錯疑柳五,還不惜拉著柳五的人一起做戲,她對這位幫主已是敬謝不敏。想來從今往後,也不必再和權力幫有什麼牽扯了。

只可惜走之前忘了問完顏宗弼是誰……

蘇芒不自覺地搖了搖頭,似是想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甩出去。從任務難度推斷,完顏先生應當是金國皇室的重要人物,此時宋金兩國正在交戰,說不定是重要的將帥甚至皇帝。南宋離現代太遠,她沒什麼家國之恨,不過能為岳飛出點力氣,她也會很高興。

想起完顏宗弼,她才意識到,自己其實連現在的年份都不知道。

據趙師容所說,蕭秋水本擬和她一起趕赴總壇,作為援兵,中途卻沒了人影。這可能是劇情主角的又一個奇遇,也可能是出了什麼險情。

之前她掛心柳五傷勢,未及其他,現在一回想,趙師容奔進靈堂的時候,後面似乎還遙遙跟著一個戴著面具的青衣人。那青衣人氣息十分熟悉,很可能就是唐方,所以才會因為唐家人在靈堂中而避開,最後連話都沒說上一句便被帶走。

蕭秋水對唐方一往情深,不誇張地說,就算打斷他四肢,他爬也要爬到唐方身邊。他們竟未一起行動,可見蕭秋水一定遇到了不可抗力。

蘇芒已是第三次進入神州奇俠,認識的人著實不少,但除了浣花蕭家和權力幫總壇,她根本不知道要到哪裡找人。

事實上她連這是哪裡都不清楚。

“從金陵一路往南是哪裡?蘇州?杭州?揚州?”蘇芒費力地回想著地理,杭州在南宋時名為臨安,乃宋室南遷之後的都城。要找完顏宗弼,八成需要往北走,但在她意識到這件事之前,已經向南走出很遠了。

牽扯到朝廷的重要人物,她不敢掉以輕心,像對付江湖人物那樣找上門去動手。即使是武俠小說背景,這些手握大權的人也能調動可怕的勢力。完顏宗弼既是金國皇室,身邊必定守衛森嚴,貿然前去,與送死無疑。

她在腦子裡過濾了一遍可能的助力,還是決定先去找蕭秋水。

柳隨風那邊,她再也不可能主動找上門,於是願意幫她忙的,只剩蕭秋水的神州結義。無論完顏宗弼是誰,她都需要提前籌畫一番。

正當她盤算著找人時,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十分強烈的感覺。這種感覺並非明顯的敵意,但危險之極,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似乎附近的人和她有著神秘的聯繫。

她愕然望向前方,只見山路上遠遠兩個人影,看不清衣著打扮,凝神細聽時,兩人間細微的爭執聲傳了過來。他們之間的距離相隔甚遠,只因她功力驚人,方能聽到對方的說話聲。此時她內傷漸複,已不至於有提不上氣的危險,毫不猶豫地向那兩人所在的地方掠去。

越靠近,那感覺便越明顯,而且是出自兩個人的不同感應。較強的感覺不過是危險而已,旁邊那個人卻像在呼喚她前去相見一般。

兩個人影一個站一個坐,眼見不過相隔百步,那個站著的人霍然回身,颼如流星地迎了過來。他身高步大,轉眼就奔出了一半路程,清澄的月光映出他雄壯高大的身形,近看他滿臉虯髯如鐵,目光如電,神態威猛似天神,竟是個平生未見的可怕人物。

蘇芒不知他是什麼人,被他的氣勢驚得臉色微變,抽劍在手,瞬間將功力提升至巔峰,與那人不可一世的氣焰相抗。她功力一凝,頭腦也跟著靈敏了不少,飛掠過去的時候心念電閃,想起一個人來,失聲道:“你是不是燕狂徒?”

這人當然就是失蹤了十五年,又被邵流淚暗算,人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的燕狂徒。中原武林中,除他之外,再沒第二個人能對蘇芒造成如此駭人的壓迫感。

他哈哈一笑,道:“正是燕某,你又是誰?”

蘇芒被他嚇了一跳,他又何嘗不是暗暗心驚,想不到暗夜行路,會碰上這麼一個清麗鋒銳如一柄名劍的年輕女子。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這女子功力竟似不在他之下。他桀驁不馴,驚天動地,尋常人甚至不敢直視於他,她卻只露出了好奇驚訝的神情。

蘇芒正要回答,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叫道:“蘇姑娘!”

喊話的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劍眉星目,一臉急切,竟是許久不見的蕭秋水。蘇芒愈發驚訝,見他頗為焦急,卻端坐不動,心知他被燕狂徒點了穴道,便想繞過燕狂徒到他那裡去。腳下一動,忽覺一陣勁風襲到,燕狂徒的袖袍激揚起來,袖風綿延無盡,如重巒疊嶂,拂向她胸口。

似有一線柔和的月光滑到了蘇芒手上,與劍鋒重合,迤邐出一片動人心魄的光暈,她回劍一帶,不知怎的,袖風竟從她身側掃過。

燕狂徒鬚髮俱張,誇讚道:“好劍法!”雙掌劈向劍鋒,掌未到,白茫茫的勁氣已濃霧般湧到。嗤嗤劍旋聲響起,蘇芒衣袂飄飛,劍芒暴漲,無數光點激射進濃霧裡。濃霧不散,光點也未被濃霧吞沒,硬是將他驚人的掌力攔在劍鋒之外。

劍上清冷的光華與月色互相輝映,刹那間,燕狂徒竟分不出哪裡是劍光,哪裡是月光,只覺自己的內勁被劍雨牽引,引向一個全然不同的方向。

掌力再變,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無底的深淵,劍雨頓時飄散於深淵之中。蘇芒手腕輕顫,似輕實重地連續點出三劍,這三劍的劍光亮的異乎尋常,點到最後一劍時,劍尖劃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圓圈,恰好將燕狂徒雙掌罩在劍圈中。

燕狂徒用出武當派的弱水柔易九轉功,想反過來吸住她的劍氣,竟是不能。兩股柔勁相觸,倚天劍一震,立即化作千萬道寒芒,狂潮般卷向燕狂徒。燕狂徒大笑一聲,全力一掌拍出,正是他最強的武功“玄天烏金掌”。

山嶽變色草木摧,此時摧折草木的不是秋風,而是兩人交手時席捲而出的強勁罡氣。蕭秋水在旁觀望場中聲勢,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每次見到蘇芒,她的劍法都比上一次更勝一籌。但這不是他驚訝的理由,他吃驚,是因為蘇芒出劍暗合忘情天書的要旨。水逝、月映、風流三訣被她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幾次看到劍雨被燕狂徒狂猛無儔的掌力劈散,她卻總能在千鈞一髮時力挽狂瀾。

茫茫劍影,隱隱雷鳴,蕭秋水穴道被點,內息不暢,被直沖眼前的內勁迫得喘不過氣來。他從未見過燕狂徒像常人般倏進急退,以身法帶動掌勢,但是他的確這麼做了,反倒是蘇芒佇立當地,旋舞急轉,守得水泄不通。蘇芒能與這個天下第一狂人分庭抗禮,對他來說當真是意外之喜,但驚喜中又不免狐疑。

三才劍客傳授他忘情天書時,曾說過這本奇書只適合一人修習,親密如夫妻骨肉也不能合修,否則必定產生嫌隙,譬如天狼社的姜氏兄弟。他們絕不可能再傳一人,那麼,蘇芒是從哪裡學到書中武功的?

劍雨忽然煙消雲散,蘇芒神色沉靜,溶溶月色中,劍氣沖霄而起,她的身形在燕狂徒眼中變得模糊起來。浩然劍氣凝成一劍,倚天劍直刺燕狂徒雙掌,看似樸實無華,卻挾著天地之威。

燕狂徒心神大暢,叱喝出聲,雙掌毫無保留地推了出去。

劍掌相交,竟是無聲無息,狂龍般的氣勁裡,燕狂徒淵渟岳峙,蘇芒人如浮於山巔的白雲,自然至極地繞過了他。蕭秋水微微一愣,只覺後心一股大力沖到,正是蘇芒一掌拍在他背上,解開了他的穴道。

蕭秋水一躍而起,聽到燕狂徒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你身上有傷。”

蘇芒微微一笑,道:“見笑。”

她順勢坐在了那塊山石上,一邊調息,一邊笑道:“原來你被燕前輩擄走了,怪不得沒能到權力幫總壇去。”

蕭秋水與她乍然相逢,正有無數的疑問想問,聽她提到權力幫,頓時一驚。燕狂徒卻比他更急,大踏步搶上來問道:“權力幫怎麼樣了?李沉舟呢?”

蘇芒雖覺他的態度有些奇怪,但這件事並非秘密,便道:“李沉舟是詐死不是真死,所以權力幫很好,他們的敵人很不好。慕容世家、墨家、上官家、費家已經完了,唐門運氣好一點,只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

蕭秋水不覺鬆了口氣,看著她忽紅忽白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趙姊……趙姊和柳五公子也都無事?”

他學會忘情天書,又得奇遇,成為神州盟主,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江湖八九流的無名小輩。但蘇芒屢次出手相救,武功又勝過了他,他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變成了曾受她指點,因她一句笑謔而不好意思的年輕人。

他和趙師容一樣,疑心李沉舟的死與柳隨風有關。可是蘇芒和柳隨風關係匪淺,他不好直說,只能這麼委婉地發問。

蘇芒看了他一眼,笑道:“都無事。”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燕狂徒臉上閃過一絲老懷大慰的表情,被蘇芒一眼瞧出。湊近看,這位曾經的天下第一強人眼角微露皺紋,實在已經不年輕了,儘管威儀堂堂,精神狀態到底和正當盛年的少年人不同。

蘇芒狐疑更深,記得昔年圍攻燕狂徒的人裡,李沉舟柳隨風一個不少,聽到權力幫平安無事的消息,他有什麼好欣慰的?她也是個有話直說的人,直接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前輩,你擄走秋水幹什麼?”

燕狂徒心知蕭秋水的實力不比以前,穴道一解,自己再想制住他,少說也要力拼到五百招以上。蘇芒內傷不輕,卻不是沒有一戰之力,他們聯手,自己未必能討得了好去。他一向見強則喜,不懼任何難關,但尚有要事待辦,實在不必和這兩個少年男女撕破了臉。

他平常說話竟也有迫人的威勢,哈哈笑道:“你先報上自己的姓名,還有,你剛才用的是什麼武功,我怎麼從沒見過?”

蘇芒第二次離開神州之後,江湖風起雲湧,臺上台下的形勢均是瞬息萬變。長江水道覆滅,黑道中權力幫一家獨大,與白道的武當少林屢起衝突。權力幫護法白丹書、藍放晴和武當的鐵騎、銀瓶二長老同歸於盡,臨死前恰好碰上蕭秋水。

這群人不甘一身絕學就此湮沒,又見蕭秋水資質過人,索性將功力和武功都傳給了他。蕭秋水的實力因此飛躍性地提高,達到了學習忘情天書的底線。

忘情天書正如柳五所料,被姜氏兄弟藏在浣花劍廬的見天洞棺材中,設置了音律機關。蕭家人逃出劍廬後,三絕劍魔孔揚秦的三個弟子奉命攔截,敗于蕭秋水劍下,在附近覓地療傷,鬼使神差地發現了通往劍廬的密道。

三個師兄妹合稱“三才劍客”,精通音律,從密道進入劍廬,好奇地四處亂走,發現見天洞中的秘密。他們破解了棺上機關,得到其中的忘情天書,又怕柳五發現,只好默記書中內容,把書放回棺材裡。後來宋明珠縱火焚燒劍廬,連棺帶書化為飛煙。

而忘情天書只適合一人學習,如果兩人、三人同習,必定致使心意不能相通,感情極易決裂。他們不願為武功而傷了同門和氣,更不願放棄樂理,便選擇蕭秋水作為傳人,把武功傳授給他。

蕭秋水武功大進,又有岳飛的天下英雄令,因此奪得“神州盟主”之位,率領南宋武林人士協助岳飛抗金。他正是在盟主擂臺時結識了趙師容,彼此極為欣賞,後來才有趙師容跟隨義軍轉戰千里的事。

他們在莫愁湖那裡遇見一個戴著面具的青衣人,傳來李沉舟的死訊。趙師容立即要趕回去,蕭秋水生怕“趙姊姊”孤身落入柳隨風的陷阱,又心儀李沉舟的風度,便緊隨其後。正當他認出了那青衣人是唐方時,燕狂徒突然出現,將他帶走。

經過一番敘說,蘇芒這才明白蕭秋水身上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微笑道:“兩人同習會致使感情決裂?”

蕭秋水微覺尷尬,苦笑道:“說是如此說,不過我見到你倒沒有這種感覺,反而很覺親切。”

燕狂徒本來有些不耐煩,結果越聽越是入神,開口時,聲音已微微發顫,歎道:“原來這就是忘情天書,原來如此!小姑娘,你得傳忘情天書,武功著實不錯,既然來了,跟著我去辦事罷!”

蘇芒和蕭秋水說了半天,尚未有機會詢問燕狂徒,奇道:“前輩有什麼事?”

燕狂徒傲然道:“你去了便知,我燕狂徒做事,向不要人助手,也不要人多口!”

被嫌棄的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蘇芒嫣然一笑,笑道:“前輩不說,我可不能隨隨便便跟去。秋水也是不想去的樣子,我找他還有事,前輩反正也不要人助手多口,請便——”

燕狂徒瞪視她半晌,見她眉目清澄,臉上正在慢慢恢復血色,要說畏懼之意那是半分也無。他縱橫半生,少見將他當正常人看待的後輩,倒也不想再動一次手,皺眉道:“那你又有什麼事?”

蘇芒心想燕狂徒的過去事小,自己的任務事大,便道:“我得先問一個問題,兩位有沒有聽說過完顏宗弼這個名字?”

燕狂徒一愣,蕭秋水更是吃了一驚,道:“完顏宗弼就是金兀術,金國的四太子、四狼主,金人侵宋的主帥。姑娘難道不知道他是誰麼?”

蘇芒啊的一聲輕呼,她對完顏宗弼確無印象,但蕭秋水一說金兀術,她就明白了。在所有文學作品和影視創作裡,金兀術都是那個被安排成岳飛宿敵的傢伙。岳飛欺負他,秦檜勾結他,宋高宗害怕他,時至今日,連她的任務目標都是他。

碧落天既然選定了金兀術,顯見此人具備符合第三次進入的任務難度。若非金兀術自己是有數高手,就是他身邊有著相應的護衛。

一旦知曉完顏宗弼的通俗身份,她反而躊躇起來,不知要不要把這件事告知蕭秋水。蕭秋水的人品向來無可挑剔,又一心報國,倘若知道她要去刺殺金兀術,必定二話不說地自願幫忙。這任務的難度顯然不會小,又與蕭秋水無涉,她實在不忍心把他和他的兄弟扯進來。

她想了想,又問:“那岳飛……將軍呢?他現在在哪裡?”

按照她的想法,不過是兩軍交戰,官府本分,與其拉著認識的人一起冒險,不如找正主去。但不說則已,一說到這個話題,蕭秋水神色忽然變得又是悲憤又是無奈。

蘇芒這才知道,歷史上的十二金牌召回岳飛一事,已重現在這個世界裡。蕭秋水趕赴小商河救援楊再興失敗,帶傷逃回莫愁湖。不久後,岳飛被詔令班師,無可奈何地從前線返回臨安,蕭秋水也因此滯留莫愁湖,英雄無用武之地。

燕狂徒不耐道:“你問了金人又問岳將軍,趕緊痛痛快快地說出來。老子看你也算是個人物,怎麼這麼婆媽?”

能得燕狂徒承認的人,天下間也沒有幾個,但蘇芒並無半分受寵若驚的感覺。燕狂徒不開口時氣魄驚人,一開口,立即變成了一個具有驚人氣魄的大嬰兒。說好聽了是恣意妄為不受拘束,說不好聽了,就是暴躁無禮而已。

她見蕭秋水也疑惑地盯著自己,無奈道:“好,告訴你們也無妨,我要殺完顏宗弼。”

蕭秋水臉色頓變,失聲叫道:“你是認真的?”

蘇芒平靜地道:“是。”

蕭秋水第一次見她,她與權力幫勢不兩立,幾次出頭應戰。第二次見她,她轉為和權力幫合作,與朱大天王死拼到底,終於成功誅殺朱俠武。沒想到第三次的時候,她的劍鋒竟指向了金國朝野的第一人。

他倒不認為蘇芒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只是有些驚訝而已。蘇芒安安靜靜坐在石頭上,沉靜地看著他,給人的感覺卻像深不見底的深淵。忽然之間,蕭秋水胸中豪情勃發,竟有一種說幹就幹的想法。

燕狂徒的笑聲如奔雷驚電,大笑道:“你……你要殺金兀術?你一個人?”

蘇芒終於忍耐不住,緊盯著他道:“這有什麼好笑?前輩可以一個人毀掉半個武林,我為什麼不能一個人去殺金兀術?”

燕狂徒慢慢止住笑,驀然叱道:“此話當真?”

蘇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淡淡道:“騙你作甚?之前我不知道完顏宗弼是金兀術,但不管怎樣,我都要殺了他。只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人在哪裡,身邊都有些什麼人,這些事恐怕還要拜託神州結義的弟兄們幫忙,我一個人實在……”

蕭秋水斷然道:“姑娘不必多說,有這等好事,定要算蕭某人一份。”

蘇芒怕的就是算上他一份。她自己說什麼都能逃生,縱使任務失敗,不過消耗兩萬生存點,照舊可以安然無恙地回歸。可蕭秋水一去,一定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節奏,萬一他不幸戰死,她要怎麼向唐方交待?

哦不……如果唐方也要一起去……

想到這裡,她正要找個理由拒絕,燕狂徒已經狂豪地道:“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天下竟有比我燕狂徒更狂妄的人。你若不是玩笑,燕某人也跟你去幹!不過你還是得跟我走一趟,我有兩件大事要做。”

蘇芒眉峰一挑,笑道:“到底是什麼事?前輩現在已無偷襲的機會,想要制服我們兩個人,可不太容易呢!”

燕狂徒似乎心情甚佳,居然沒計較她的無禮,痛快地把那兩件事說了出來。第一件事,是去臨安府郊外的關王廟等候回京的岳飛,他想說服岳飛抗旨不遵,繼續抗金大業。第二件事,則是前往少林武當,讓這兩大門派互相交流武學,以此增強大宋武林實力,對抗外敵。

蘇芒靜靜聽完,忽然問道:“然後呢?”

燕狂徒道:“什麼然後?”

蘇芒奇道:“雖然我不覺得岳飛會聽取你的意見吧……如果岳飛真的聽了,不肯進京,然後又要怎麼做?手握重兵孤懸在外,又違抗皇帝的旨意,這豈不是坐實了謀反的罪名?前輩千萬別告訴我,你跑去說這麼沒頭沒尾的一番話,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燕狂徒當然沒想過“然後”這兩個字,頓時老臉微紅,幸虧他功力深湛,轉瞬便回復了正常,沉聲道:“岳飛回京,還有命嗎?我不准他見皇帝,我若是他,就不聽皇命,謀反就謀反,有什麼了不起?糧,百姓供得起,人,武林多的是!”

蘇芒冷冷道:“的確多的是,我傍晚時才從權力幫總壇出來,武林中人都在那裡抗金呢。”

燕狂徒大怒,蕭秋水眼見又是一副快打起來的樣子,連忙勸道:“蘇姑娘,前輩說的未嘗沒有道理。岳將軍勞苦功高,可恨那奸臣昏君忌憚將軍的軍功,向金人搖尾諂媚,早晚會害了將軍。如今總要先保住將軍的性命。”

拯救岳飛並非她的任務,但如果有機會,蘇芒也不介意幫一把手。還好這只是武俠小說世界,不是真正的歷史,武林高手能做的事還有很多,尤其是燕狂徒這種等級的武林高手。

此時高手燕狂徒正在說:“我非得見岳飛不可,有蕭秋水在旁,說不定能派上點用場。你去不去我不管,蕭秋水我定要帶走。”

蘇芒微微一笑,笑道:“我又沒說你不該見岳飛,我也跟著去好了。不過還請前輩回答我一個疑問,既然是奸臣昏君要害岳飛,為何不從奸臣昏君身上下手?就算皇宮大內守衛森嚴,秦檜的相府總不會也是龍潭虎穴吧,前輩有沒有考慮過刺殺秦檜?”

燕狂徒愣住,蘇芒的話看似無稽,實則有理,彷彿為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皎潔的月光下,這一代狂人不停踱步,喃喃道:“殺了秦檜,殺了秦檜……”

蘇芒微笑道:“武夷山一戰,前輩獨對十六大門派的圍攻,尚能幹掉一半,成功逃走,這樣的氣魄不該用到正事上麼?”

也不知道殺秦檜是不是個好主意,但岳飛註定要死,怎麼也不可能有比這更壞的結果。燕狂徒本就是不懼天地神佛的存在,倘若他能做到這件事,又成功刺殺金兀術,說不定真的可以扭轉歷史應有的軌跡。

驀地,燕狂徒驟然停步,厲喝道:“不錯,秦檜的確該死!”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天邊初露曦色。

一身火紅勁裝的宋明珠走進別院中的小樓。紅衣裳,黑腰帶,黑馬靴,發上插著雙金釵,這樣一身打扮的女子,本該如烈火般獵獵跳動,生機無限。但恰與此相反,她的心情極為忐忑,微垂著頭,一掃明媚,神色中亦有少許不安。

她當然有理由害怕。

李沉舟詐死,用的是她、高似蘭和屈寒山反叛的名義,從此他們三人背離柳五公子,跟著幫主行動,直至柳五重傷方才現身。這種行為,無疑是眼裡只有幫主,沒有總管。

權力幫中曾有過這樣的人,一是老水王公共工,一個是老人王官古書,均是幫主親信。五公子因此容不下他們,只不過一句話,幫主便將一位放逐塞外,另一位被迫歸隱山林。她宋明珠甚至連他們的地位都沒有。

幫主承諾會加以保護,為他們向五公子說情,可事到如今,她實在無法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靈堂一戰,在場的人都知道,是幫主錯疑了兄弟,致使五公子斷臂重傷。他們不敢腹誹幫主,但她心知肚明,幫主負疚於心,只會更加放任五公子,絕不會去干涉他的決定。

自那天以來,已過去十多天,她一直尋找種種藉口,拖延來見五公子的時間。幫主既不願擅自把她調離五公子座下,又不便履行承諾,那她未來的命運又會如何?

她做夢都無法忘記,那時蘇芒冷笑一聲,仗劍直出靈堂,李沉舟無語佇立當地。偌大的屋子裡,足足靜了一盞茶的時間,方才有人開口說話。那是比之前的殺機更凝重的場面,尷尬到讓人恨不得立刻逃出門去。

然後她又想起了“金鳳凰”冷笑卿和“火鳳凰”水柔心。她們也都是五公子的人,曾經的柔情蜜意,到最後全然救不了她們的命。等五公子翻臉無情時,這兩個同伴的下場令她不寒而慄。她過去有多麼自傲,如今就有多麼恐懼。

她甚至羡慕起高似蘭來,不必和她一樣,奉幫主號令,清晨來向五公子覆命。李幫主什麼異狀都沒有,趙姊姊也一如平常的笑靨如花,他們的表現越正常,她就知道事情越不對。

那件事不可能成為過眼雲煙,永遠都不可能。

無論如何,她仍要做她必須要做的事情。

小樓內佈置清雅,陳設無一不是珍品,色調淡薄冰冷,許多地方都是青色,和柳隨風的人頗為相似。宋明珠當然不是第一次來,她對這裡已經十分熟悉,甚至包括最私密的臥室,卻從未有過一次,心情像今天這樣沉重。

宋明珠一進書房,便看到柳隨風獨坐案邊,閉著眼睛,似乎在冥想,明知她進來,竟一點表示都沒有。

他還是著青衫,戴玉冠,氣度從容沉著,只是臉上多了一張面具,人皮的面具。

李沉舟並未去解他的穴道,不過蘇芒下手也沒有多狠。柳隨風第二天醒來,沉默良久,之後便以這樣的形象示人。蘇芒一顆丹藥,接斷臂,愈內傷,連唐門的毒藥都可全部化解,卻沒能治癒墨最的爪傷。他的臉終是毀了。

宋明珠知道,柳五公子向來心高氣傲,絕不願意旁人看到他損毀的容貌。可這樣一來,他的心思便更難揣測。

她忍不住去想:面具底下的那張臉,是否還是面帶微笑?

書桌上除一柄短劍之外,空無一物。那短劍形如匕首,寒氣逼人,劍身上紋路曲折宛轉,猶如魚腹中的內臟。宋明珠眼界空闊,看第一眼時,便懷疑這是春秋時的名劍魚腸。她心中驚疑不定,竟然不敢出言相詢,生怕五公子下一刻就命她以短劍自盡。

然而,直到她把話說完,柳隨風絲毫沒有不滿的表示,不但沒有不滿,甚至還有些心不在焉。

宋明珠屏息靜氣,眼睛看著地面,等了半天,不得不開口道:“五公子?”

柳隨風彷彿被她驚醒了,忽然從支頤斜坐的姿勢變成正坐,隨意擺了擺手道:“這些事情,幫主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必再來問我。”

宋明珠想說,正是幫主讓她來請示總管,但她終究沒有說,只應了一聲,默默站在一邊。

李沉舟的詐死,騙不過真正的聰明人,卻總能騙過一些居心叵測的牆頭草,例如立刻投靠唐家的上官家,還有與慕容世情有約定的費家。隨著家主和精英的死,這兩家自此一蹶不振,二十年內別想恢復元氣。

權力幫中,也有不少幫眾蠢蠢欲動,快刀地魔杜絕竟敢對趙師容動手,被隱藏在一旁的李沉舟當場擊殺。杜絕位列十九人魔,尚要背叛,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這十幾天裡,李沉舟忙碌不停,終於和柳隨風合力,將這些幫派裡的隱患徹底剷除。

除此之外,尚要安撫忠心耿耿的人,整合剩餘的勢力,就像往常那樣,這些事情大多由柳隨風負責。柳隨風做得也同樣完美,全然不負李沉舟的信任。有時候這樣的關係會給人以錯覺——那些不該發生的事,真的從未發生過。

短劍明亮如一泓瑩水,倒映出柳隨風修長的手指。宋明珠的目光不覺隨著劍鋒移動,良久,忽聽柳隨風淡淡道:“去查她的行蹤。”

宋明珠愣了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道:“去查……那位蘇姑娘?”

柳隨風道:“她不是在蕭秋水那裡,就是前往蜀中,探訪唐門唐方或者浣花蕭易人,不會有別的可能……你去吧。”

從頭至尾,柳隨風連眼角都沒掃她一下,與其說對她不滿,不如說心神根本不在她身上。宋明珠想起那森寒如雪的劍氣,微覺心驚,實在不明白五公子為何要和那樣的女子有所牽連。但蘇芒再可怕,也比不上柳五的積威,她鬆了口氣,連忙行禮告退。

這時,小樓之外,一個聲音緩緩道:“她如今人在臨安。”

柳五愕然,宋明珠駭然,李沉舟白衣悠然的身影,已從門外踱了進來。他手中拿著一封信,將信遞給柳隨風,平靜地道:“燕狂徒現身行刺秦檜,一擊得手,揚長而去,臨安府已亂成一片。老五,你猜猜他的幫手是誰?”

柳隨風站起來,喚道:“大哥。”

李沉舟看著他的面具,目光閃動,最終卻只是說:“這是從臨安傳回的急報,你先看吧。”

大宋相國秦檜遇刺,乃是一件震動天下的大事,這件大事卻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刹那。秦檜應詔入宮面聖,坐轎行至望仙橋上,橋下水底突然沖出三個身影,一人空手,兩人用劍。那空手的人凜然有威,形如天神,直沖秦檜的轎子而去。

秦檜權傾朝野,轎外圍繞數百侍衛隨從,轎內遍佈機關暗器,必要之時,甚至可以瞬間以鐵板封住四面。他的確這麼做了,但燕狂徒何等人物,一掌未能震斷鐵板,竟悍然將整個轎子抱起,重重摔下瞭望仙橋。

然後,雙劍同時掠入水中,以手中神兵破開了厚厚的屏障。

光天化日之下,親眼見到過程的人並不少,以致傳言沸沸揚揚。據說相府中不乏能人異士,連護衛都是皇帝撥下來的驍勇精壯,但那天神般的人一現身,旁觀者只聽到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驚叫聲:“燕狂徒!”

燕狂徒翩然翱翔時,秦檜尚在寒窗苦讀,根本不知江湖上有這麼一號人物。他手下倒有好些人認出了這個煞星,幾乎肝膽俱裂,沒有落荒而逃已算膽大的了。“窮凶”“極惡”“歹毒”“絕狠”四大高手圍攻于他,被他三拳兩腳,當場打死了兩個。

秦檜死得不能再死,之後他的同伴從水中返回相助,強弓勁弩,羽箭激射,全被劍光卷了進去。燕狂徒哈哈大笑,身中數箭尚面不改色,臨走時還豪言道:“殺人者乃楚人燕狂徒也,狗皇帝,你報仇時休要找錯了人!”

兩名劍客似乎是一對年輕男女,男的俊,女的美,這兩人始終沒有說話,身份不明。

京中的流言繪聲繪色,發展到最後,簡直變成了神話,例如這三人有大神通,可以呼風喚雨,寶劍一揮,空中就狂風大作,把箭吹了回去。權力幫傳信的眼線只當這是無稽之談,但李沉舟和柳隨風知道,這些話不見得全是虛言。

柳隨風低聲道:“是她和……蕭秋水。”

李沉舟道:“自然是蕭秋水。”

柳五心中忽然無名火起——又是蕭秋水!李沉舟對他另眼相看,趙師容和他傳出私情傳聞,此時連蘇芒都選擇與他同行。他還記得,那一日在劍廬見到蕭秋水,此人的武功只能排到三四流,過了一年多,竟變成了值得他柳隨風重視的人。

在這種場合,宋明珠一向大氣都不敢出。李沉舟靜靜看著他僅存的兄弟,若無其事地笑道:“老五,你是不是想去找她?”

魚腸劍在書案上熠熠生光,柳隨風卻覺得一陣悲哀,一陣茫然。這些日子裡,他和李沉舟似乎回到了權力幫崛起之前的時候。無話不談,無事不說,互相之間沒有任何秘密,任何隱情,任何試探……

這本應是他希冀的關係,但是,誰能想到,背後他的感覺竟是如坐針氈?他們的話題,從來不包括趙師容。一個是她的夫婿,一個是她的義弟,李沉舟和柳隨風卻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地表現得好像根本不認識趙師容一樣。而趙師容本人,也再也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

兄弟之間或者真的可以毫無隔閡,但肯定不會包括義弟暗戀嫂子,結義兄弟不行,親兄弟更是不行。最為尷尬的是,總壇中的許多人都已知道他對趙師容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權力幫三巨頭,無一不是世間人傑,越聰明的人,忘起事來就越困難。他總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去想昔日對蘇芒說過的一句話:“即使是親生兄弟之間,嫌隙一旦出現,只可能愈演愈烈,再難彌合。”

那時他嘲笑她天真,這時輪到他自己,方知此事痛入心肺,實在不必拿來說笑。

世事浮沉,天意如刀,把他引領入絕境的人,是他一生最為崇敬的大哥;在絕境中不惜一切維護他的人,卻是曾經被他當成獵物,以為緣分已盡的女子。他神志不清時難以自持,清醒後記憶尚在,只覺一生之中,少有這麼令他懊悔的事。

很多年前,他曾後悔自己成名太晚,不能在李沉舟之前贏取趙姊的心。如今相同的悔意,竟也是從趙姊身上而起。

他對蘇芒的性格瞭解得極為清楚。她既決定要走,就絕無可能回頭,正如她決定不走的時候,墨最唐宋慕容世情加在一起,也換不來她半分猶豫。可他的頭腦一直不受控制,忍不住要去想蘇芒溫言軟語的安慰,想她最後毅然離去時的心情。

柳隨風在面具下苦笑,李沉舟還在等他的回答。他永遠不會欺瞞李沉舟,以前不會,以後仍然不會。但他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以一種很恭敬的口氣道:“我想暫時離開總壇,外面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做。”

李沉舟溫言道:“好,你要小心燕狂徒。他奪走蕭秋水的天下英雄令,一直潛伏不動,最近才又現身,必定會在江湖上掀起風浪。”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宋室南渡十年,百姓承平日久,心心念念想要北複中原的人自然不少,可更多的人不過是普通平民,安定下來之後,再也不想過那不堪回首的戰亂日子。以臨安府為例,雖不及故都汴梁的柔麗繁華,但也是三秋桂子,十裡荷花。對臨安居民來說,只要不牽扯到他們,朝廷用不用兵,對誰用兵,都不太重要。

燕狂徒認為只要岳飛振臂一呼,百姓會自動送錢送人送糧,一口氣打回北邊去,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其實就連蘇芒自己,都沒想到能夠這麼輕易地得手。說“輕易”或許有些大言不慚,但三人都沒缺胳膊少腿,平安返回,已是再理想不過的結局。

得手之後,他們心知皇帝必定震怒,不敢在臨安府裡耽擱,立即動身出京。燕狂徒堅決不肯認為這是“逃”,蘇芒也不理他,該說逃字的時候絕不少說,橫豎這幼稚的老頭拿她沒什麼辦法。然而出京還算順利,路上卻出了事。

燕狂徒身中五箭,起初覺得不過是皮肉之傷,沒什麼要緊。但狂奔時,傷口引動舊傷爆發,頓時內外交征,血脈逆走。這似鐵打銅鑄的人,竟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半身癱瘓。蘇芒和蕭秋水大駭,不得不停下來,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合力將他狂亂的內息導回正軌。

原來燕狂徒於武夷山一役中身受重傷,沉寂十五年,耗費一半功力療傷,重出江湖。之後他在神州盟主擂臺處現身,奪走蕭秋水的天下英雄令,受到蕭秋水、趙師容和丐幫幫主裘無意圍攻,再度負傷。

他年事已高,連受重創,雖然以蓋世功力將傷勢強制壓下,終是難望久活。蘇芒才知自己與他交手時,算上負傷的劣勢,實力不過達到了他全盛時的六七成。她醫術雖高,也沒什麼好辦法,只得按部就班地為他療傷。

幸虧她有醫治李觀魚的經驗,蕭秋水實力不可小覷,兩人聯手,足足折騰了數個時辰,才把燕狂徒壅塞的經脈打通。

燕狂徒生平不受旁人的施恩,但時乖命蹇,再怎麼狂猛豪邁的人,也得在“天命”兩個字面前低頭。他清醒後,破天荒地露出黯然的沉重神情,揮手把兩個小輩趕出了破廟,說是要以止觀法門平定心念。

他們輕功武功都是江湖頂尖,不懼追兵追蹤,更不怕耽誤時間。不過就這麼被趕了出來,蘇芒還是覺得此人著實欠揍。

入臨安籌謀殺秦檜前,燕狂徒帶他們前往關帝廟,截住了奉旨進京的岳飛父子,還截住了想要半路伏殺他們的金國二太子——金兀術的第二子。他一向不怕天地不畏神佛,關帝廟外當即血流成河,連蘇芒都是暗暗心驚。

然後,果不其然,岳飛一口拒絕了燕狂徒的提議。燕狂徒不敢強迫於他,惋惜歎息不已,居然又獻寶似的說出了刺殺金兀術的計畫。

金兀術是侵宋主帥,文武雙全,是南宋的心腹大患。韓世忠曾將其圍困于黃天蕩中四十八日,最終還是被他逃去。他明面上親自領兵對抗岳飛,暗地裡勾結秦檜等內奸,令秦檜在趙構面前多進讒言,鞏固趙構殺岳飛的決心。

朝堂暗算還嫌不夠,他與朱俠武早有約定,想以江湖上的勢力牽制岳飛。長江水道經營二十年,離金兀術的目的越來越近,誰知蘇芒的出現打亂了全盤計畫。朱俠武死于劍廬後,金兀術再也沒能成功地在中原扶植起另外的勢力。

面對這麼一個威脅,岳飛又會有什麼話說?他先好言相勸,言道金兀術身邊能人眾多,江湖義士貿然前去,恐怕只會白白犧牲。但燕狂徒態度堅決,岳飛感於他的義氣,便透露出一個秘密,說是可以以天下英雄令為信物,取信于韓、劉、張等諸將軍。

他自知進京凶多吉少,抗金大業難以繼續,雖說求仁得仁,也未免有些心灰意冷。燕狂徒名震天下,倘若真能行刺得手,至少可以暫緩金國南下吞宋的野心。他有意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知燕狂徒,但雙方向來正面戰場交鋒,他所知也有限。

金兀術的親兵號稱“白山衛”和“黑水衛”,這兩支親兵便是保著他從黃天蕩中全身而退的人。岳飛知道的僅限於此,但兀術地位崇高,不下於金國皇帝,必定另有高手保護。

殊鄉又逢秋晚,道邊樹葉半黃半紅,不復春夏時的碧綠蔥蘢。蘇芒走出破廟,默默看著遠方千里清秋的景色,在心裡默默盤算著刺殺金兀術的可行性。猶豫不決中,她忽覺背後有人接近,一回頭,果然是蕭秋水。

他也成熟了很多,不復少年時的激昂飛揚,變得沉鬱穩重。他的報國之路屢受打擊不說,連唐方也離他而去,遲遲不歸。

蘇芒本來不知道這件事,途中和蕭秋水說起她離開後的事情,她才知道,那年冬天,唐方和唐柔姐弟告辭回家,竟然就此一去不回。後來唐大、唐柔等人來見蕭秋水,說唐老太太扣下了唐方,不准她出來,顯然不同意他們的交往。

蕭秋水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但他什麼都不能做。唐方是唐老太太最疼愛的孫女,唐門門規森嚴,不請自入者殺無赦,他既然喜歡唐方,就不能和他的家人起衝突。那一天,唐方著青衣戴面具現身,他好不容易認出了她,卻被燕狂徒帶走了。

事業和愛情的雙重打擊,催動蕭秋水迅速成熟起來,看上去,他已經具有了領袖應有的氣質。

蘇芒向他微微一笑,道:“早知道燕前輩的內傷如此嚴重,我就不會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蕭秋水道:“沒有燕前輩,也還有神州結義的兄弟。”

蘇芒道:“我正在後悔托你們幫忙,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事……不,你先聽我說,我不管你是否有報效之心,倘若你不幸犧牲了,唐方要怎麼辦?”

唐方這名字似乎有一種神秘的魔力,蕭秋水立即偃旗息鼓,呆了半晌才說:“那你呢?你要做這件事的時候,有否想過柳五?”

若在平時,蕭秋水絕對不會和她語涉私密,但忘情天書那奇異的力量終於發揮出來。蘇芒曾將權力幫靈堂的戰況詳細講給蕭秋水聽,牽扯到柳五時,往往輕描淡寫,一掠而過。但整件事全是因李沉舟試探柳隨風而起,她越這樣,蕭秋水就能越清晰地感覺到她的不平靜。

她為權力幫血戰一場後立即離開,反而來找蕭秋水商議大事。其中原因,她一個字都沒有提,然而蕭秋水卻能敏銳地覺察她心中的起伏。

這就是同修忘情天書的致命之處,親密如父母子女,一樣各有各的秘密。一旦秘密無所遁形,勢必會損害彼此的感情。姜氏兄弟決裂後數次謀求修復關係,均未成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蕭秋水胸襟開闊,蘇芒也不是小氣之人,她聽到他的問話,吃驚之餘,陡然意識到自己尚不能擺脫柳五在心中留下的印象,才會讓蕭秋水有所感應。

她搖了搖頭,笑道:“我和柳總管沒有關係,李幫主和他的誤會既已解開,想來以後必定兄友弟恭,前途無量,何須我操心?”

蕭秋水沉默了半晌,毅然道:“我要先救岳將軍,如果……如果做完這件事,我還活著,那我就去唐門找唐方。到那個時候,唐老太太也好,唐家的門規也好,都別想攔得住我。”

關帝廟匆匆一晤,岳飛自此成為蕭秋水最崇拜的人,再加上唐方一事的打擊,他心裡一會兒冰冷絕望,一會兒豪情萬丈,非要找一件大事做做不可。唐方雖是別後音書兩不聞,但在唐老太太的保護下,自當安然無恙,岳飛卻前途堪憂。

蘇芒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該參與此事,專心籌畫救岳飛就是。我的目標只是金兀術而已,還沒考慮過岳飛的事,要不要殺岳飛,說到底還是皇帝的決策,不是金兀術的。與其和我去金國冒險,不如想想怎麼從天牢劫人吧。”

蕭秋水道:“話雖如此,但金人處處暗算陷害,便是救下岳將軍,也會有殺手接踵而至。金兀術不死,此事永無了局,此時岳將軍暫且無事,何不先行刺殺,若事不諧,再集合兄弟救人?姑娘之前還用這個理由說服燕前輩,為何突然變卦?”

蘇芒正要回答,卻見燕狂徒大踏步從廟中走了出來,大聲道:“沒錯,要麼殺了狗皇帝,要麼殺了金狗。你要是不幹了,我這就回臨安,那皇宮大內好似也沒什麼了不起,燕某人正好去看看大內高手的身手。”

他內傷能否痊癒,還在模棱兩可之間,豪氣竟未因此稍減。蘇芒也不知該說這是豪邁還是魯莽。但燕狂徒如此著急地去做一件事情,必有他的理由。她不知岳飛何時被下獄審問,卻知道他是在除夕之夜被賜死的,這日子太奇葩,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強制任務的期限也恰好是差不多的時間,她不得不懷疑這是刻意安排。

權衡利弊後,蘇芒和蕭秋水對視一眼,緩緩道:“前輩都這麼說了,那就還按照原定計劃,先回莫愁湖再作打算。”

燕狂徒原本還想去少林武當走一趟,只是與岳飛一番交談,已將心思轉移到金兀術身上。以他的行事作風,去這兩大門派也多半會以動手為收場,不見得能活著回來。他不怕死,但性命只有一條,他寧可拿這條命去做較為重要的事。

像他這樣的狂人,心裡其實也藏著一個大秘密。他甚至已經決定,臨死之前,要把這個秘密告訴蕭秋水和蘇芒,讓他們轉告給應該知道的人。他們絕對不會相信,他燕狂徒竟也會有想要逃避的事情。

莫愁湖乃是神州結義的據點之一,蕭秋水負傷而回,一直在湖畔養傷。班底還是以前那些人,征戰中難免犧牲,還好蘇芒熟悉的人都在,包括鄧玉函的兄長鄧玉平。他們見蕭秋水回來,均是又驚又喜,喜自然是因為蕭秋水無恙,驚則是因為燕狂徒。

燕狂徒早就習慣了天皇巨星般的地位,在蕭秋水安排的靜室中一窩便撒手不管。蕭秋水則命神州結義的兄弟,先收集前線的軍情急報,然後再打探金兀術的所在,看他是淹留開封,還是回大都去了。

他久經戰陣,不比蘇芒毫無頭緒。金兀術人在王府還好說,若是在大營中,那可糟糕的很。金兵驍勇善戰,重重圍困中,以蕭秋水的實力,也只能負傷突圍。一方面要引開金兵主力,一方面又要盡聚高手突襲主將,他幾乎焦頭爛額,不得不考慮向劉錡或韓世忠求取建議。

蘇芒對此一無所知,有心幫忙也插不上手,每天無所事事,只盼蕭秋水開個集體會議說:“已經準備好了,大家這就動身吧。”

然而,想聽的消息遙遙無期,不想聽的消息卻隕石般砸在了她面前。沒過幾天,她按照慣例去為燕狂徒調理舊傷時,唐柔忽然來了,而且神情古怪。

他對蘇芒說:“柳五公子求見。”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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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蘇芒足足愣了五秒鐘。

她很難把“柳五公子”和“求見”這兩個詞聯繫在一起。柳隨風若要找她,一向直來直往,別說求見,連事先招呼一聲的時候都很少有。而且以他的武功地位,又何須求見任何人?難怪唐柔表情這麼古怪,蘇芒自己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當然,柳隨風找上門來,這件事本身就令她費解。當日她匆匆離去,雖說有些急切,但態度表露得很明確了,她以為柳五是聰明人,不會錯解她不想再與權力幫有所牽連的心思。

她已經足夠心煩意亂,燕狂徒卻從來不懂得讀空氣,在旁邊饒有興趣地問:“你們說的,就是李沉舟那小子的結義兄弟?武夷山上他我沒殺他,聽說如今他也是武林中的一號人物?”

蘇芒瞟了他一眼,笑道:“是啊,柳五公子柳隨風,好響亮的名頭。我知道當年武夷山一戰,李幫主亦有份參與,卻不知柳五公子也在。”

唐柔的直覺還和以前一樣敏銳,見她不像多麼高興的樣子,皺眉道:“不然我去請老大出面,替你應付了他?”

蘇芒搖搖頭道:“不,人家客客氣氣地上門,這麼做反而是我理虧,我去見他。”

莫愁湖有“湖柳如煙,湖雲似夢,湖浪濃於酒”的美稱。深秋時節,湖畔垂柳早已翠葉凋盡,光禿禿地豎在那裡,但湖光山色之秀,並不因草木枯黃而失色多少。一身淡青衫的柳隨風背對碧波水榭,負手而立。

天高雲淡,秋氣蕭條,如果他臉上沒有那副煞風景的面具,此景足可入畫。

蘇芒微微一愣,方才想起他外傷必定會留下疤痕。她看了看那面具,心道他果然不願讓旁人見到落魄的一面,即使只是容貌方面的,心中暗自喟歎,表面只不動聲色,微笑道:“柳總管此來是為了什麼?”

她的笑容裡沒有半分尷尬或不滿,但客氣而疏離,就像面對一個沒什麼交情的陌生人那樣。柳隨風心中忽地閃過一絲不安的感覺,他強迫自己忽視這種感覺,應道:“幫中諸事已畢,我聽說姑娘來了莫愁湖,特意來找你。”

蘇芒哦了一聲,笑道:“找我?難道趙姐又不見了,柳總管想托我去找?”

她本不是這麼刻薄的人,一句話出口,始知自己終究還是計較了。柳五微微一震,似是全沒想到她會直截了當地提及此事。意外之餘,他驀然想起昔日丹霞山上是敵非友,蘇芒的確詞鋒犀利,言語毫不留情,此時又露出過去的態度,證明她絕不像表面上那樣若無其事。

這樣的話比責問更難以回答,柳五微微一頓,只道:“我還沒謝過姑娘的援手,那一天……實在是失禮了。”

蘇芒正在後悔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聽他這麼說,詫異之情更深。

柳隨風心高氣傲,目中無人,想讓他道歉,難度不啻於把猴子送上太空,大概只有李沉舟能有幸得到這種待遇。他這句話裡看似沒有“對不起”“對不住”“抱歉”這些道歉常用詞彙,但對他來說,已和低頭認錯無異。

是怕她因自作多情而惱羞成怒,轉為聯手蕭秋水對付權力幫嗎?那大可不必。且不說蕭秋水與趙師容交情匪淺,註定不可能再和權力幫作對,她本人也從未生出這種想法。

她不想回溯那天的經歷,歎了口氣,笑道:“柳總管言重了,該說失禮的是我。我們有過生死交情,這次又是別人欺負你們,不是你們欺負別人。我不過是恰逢其會,所以趕去幫忙而已,何必這麼客氣呢。”

柳隨風號令江湖,令巨寇大盜聞風喪膽,對著面前這個笑得甜蜜蜜的姑娘,卻有力不從心之感。他沉默片刻,忽道:“姑娘陪我走一走吧。”

他的氣度一如既往,武功只進不退,蘇芒卻從他身上感到了一股無法忽略的愁緒。

神州結義裡,知道她和柳隨風有交情的人不少。和她關係比較親密的,難免會因好奇而問及這位權力幫的總管。倒不是說他們當真如此八卦,只因柳隨風的名氣實在太大。可蘇芒每次聽到他的名字,都難以抑制心情的複雜。

她沒少聽柳隨風的傳聞,人人都說他心狠手辣算無遺策,是黑道上極為可怕的人物,但她一直無法把傳言中的形象印證到主角本人身上。她為之心動的,不是做敵人時的“江湖上最可怕的一個人”,而是做朋友時的生死同心。

一開始或者還有些惱怒,說完剛才那帶刺的話,卻又自覺無趣。再怎麼說,她本身要承擔一半識人不明的責任。柳隨風也曾對她千依百順,著意照顧,大可不必反目成仇。

蘇芒很清楚她離開後,總壇的局勢將如何發展。她能看出柳隨風對趙師容的心思,身為當事人的李沉舟和趙師容自然也可以。這並不是用“金蘭情深”就能掩蓋下去的事情,何況,李沉舟的金蘭之情,不過就是那樣而已。

權力幫正值動盪,柳隨風偏於此時離開總壇,必定是因為尷尬到不能容身。

秋風拂衣,風中帶著些許濕氣,天漸漸冷了,湖上遊人稀少,往往幾個時辰看不到一個人。蘇芒極目遠眺,想看看湖對面有沒有人,卻聽柳隨風道:“我遇上趙姊,還在大哥之前。”

蘇芒驚愕地望向他,她主動提起趙師容,只是一時意氣,並非真心想談這件事。當時李沉舟夫婦二人均是如遭雷殛,可見柳隨風將心思隱藏極深,直到神志不清時真情流露,才會洩露秘密。這已算是他人心底最深的隱私,她無意探究。

所以,在他再次開口之前,蘇芒搶先道:“如果你是為了讓我釋然才提起過去,那大可不必了。我還沒到要用別人的秘密安慰自己的地步。”

柳五輕笑一聲,道:“我還以為你當真不在意。”

蘇芒笑道:“在意的,不過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種在意。你真的用不著勉強……”

柳隨風突然停了下來,他的眼睛裡閃著意味不明的閃光,彷彿是嵌在面具上的兩顆黑色寶石。他輕聲而不容置疑地道:“不,我要說。”

蘇芒訝然,沒有繼續阻止他,也沒流露出任何“我不要聽”的意思,只是安安靜靜地聽著。她終於知道,柳隨風的出身和經歷,與她想像中的大相徑庭。這竟是一個俗套的,狗血的,同時也淒涼異常的故事。

骯髒饑餓的小乞丐,不知父母何人,家鄉何處,每天只是渾渾噩噩地活著,有時候甚至要與野狗爭搶,才能得到果腹的食物。十二歲的那年,他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門前,弄髒了那家小姐的貓,被家丁抓住痛打。

是小姐親自發話救下了他,不僅如此,還溫言安慰,讓他去洗澡,給他衣服穿,並說他將來會是“有志氣的男子”。她是他生命裡見到的第一樣美好的事物,讓他不再稀裡糊塗地活著,而是有了為之奮發志氣的目標。

他心心念念,只想功成名就,然後回來娶趙小姐,給她一生的榮華富貴情深意重,作為報答。戲曲話本裡,處處都是富家小姐愛上了年輕公子,他做夢都想成為其中的一個。然後,他居然心想事成了。

他遇上唐老公公,跟他學了一身絕技,又遇上李沉舟,一見如故,成了他的結義兄弟,隨他一起經營權力幫。先主持武夷山圍攻燕狂徒,奪得權力幫大權,又成功圍剿天下社,當他終於覺得“柳五公子”有了些名氣的時候,李沉舟把趙小姐帶到他面前,滿面笑容地說:“這是我的兄弟。”

趙小姐當然就是趙師容。

蘇芒苦笑了一下。柳五並沒有詳細地說,他們相遇之後,他是何心思是何反應,但這並不難猜。倘若趙師容只是按照一個王侯小姐應有的命運出嫁,譬如嫁給故事裡的那個未婚夫,想來只會成為一件憾事。柳隨風縱有遺憾,也不至於非去破壞恩人的美滿姻緣。

但趙師容與李沉舟伉儷情深,天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柳五永遠的微笑,壓抑著的苦痛,連帶不留餘地的行事方式,如今終於有了解釋。他與趙師容朝夕相對,便不可能從執念中解脫,偏偏李沉舟又是他的大哥。他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執念最終變作心魔,在命在旦夕時,全部爆發出來。

至於她自己,可能就是傳說中被無辜捲入的路人吧……

“其實我一直以為你是世家公子,”柳隨風把秘密悉數傾吐出來,自然不是為了讓她閉嘴,她不得不開口,“沒想到會是這樣。”

這無疑是一句廢話,柳隨風靜靜看著她,沒有做聲。

蘇芒想了想,又放柔了口氣道:“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天意弄人。其實你一開始就想錯了,認為只有功成名就才能回去找她。可是,趙姐既然肯對一個小乞丐好,可見不是會重視功名身家的人……難道你那時候,就沒想過她會嫁人麼?”

她還有一句更狠的話沒有說出來——情場猶如戰場,既然從一開始就覺得自己沒有指望,那後面就很難再扳回戰局。柳隨風在趙師容面前,永遠只會是那個被她鼓舞的小乞丐,沒辦法和她並肩而立,或者被她依靠。

而趙師容也非尋常女子,她會對無助的弱者心存憐惜,卻絕不會愛上這樣的人。

雕像般站著的柳隨風忽然有了反應,他眼裡有淚,淡淡道:“想過,我配不上她。趙姊愛的是大哥那樣的英雄,見到他們的時候,我就明白了。”

咬牙說出這句話,他竟沒有想像中那麼痛苦,更多的反而是如釋重負。其實天意、造化、晚了一步,這些全都是託辭。漫漫長夜裡,他對自己說“不敢與大哥相爭”,可真去爭了又能如何?莫說李沉舟,趙師容與蕭秋水都還更加投契。

蘇芒想起趙師容那不可方物的美貌雍容,倒也沒什麼底氣說他的想法不對。她忽然想起了無崖子和師姐師妹間的恩怨情纏,不說無崖子本人的問題,他和童姥李秋水兩人都相處過,全部以走人告終,由此可見,這兩位不是他的心上人。

同理,趙師容認識柳五多年,始終對李沉舟一心一意,這只能說明,她本身就不會愛上他。

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與她無關。

她繼續勸解道:“你覺得卑微,配不上她,這是人之常情。然而,你現在是柳五公子,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小乞丐。一個人的出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來成為什麼樣的人。”

這一點,她本身已想得很透徹。若她還覺得自己是躺在床上看小說,除學業外一無所求的死大學生,那甚至不見得能活過前五個輪回世界。柳五這樣的人還糾結於往事,心魔倏起倏收,只能歸結為一往情深。

“你若想真正解決眼前的問題,總得先從過去的陰影裡走出來再說,當然也包括了趙姐。你如今名動江湖,旁人不是怕你,就是重視你,為什麼還要在意十幾年前的事?如果你還是個小乞丐,我又怎會喜歡你?”

柳五聽到這裡,陡然一驚,道:“你……”

蘇芒豈會不知他為何吃驚,眼疾嘴快地道:“先等我說完。是,我喜歡你,但是……”

作者有話要說:從今天起,選擇性無視一些評論,無禮之處還請恕罪,不恕罪的請便。

車軲轆話翻來覆去說,我厭倦了。

最後聲明一次:我不會換男主,不會無CP,不會改寫法,既是不想,也是不能,以後永遠都會有柳五。感情戲薄弱的問題,我很感激姑娘們指出,我也會盡力改進。不過,如果因為感情戲薄弱,就認為我不該寫男主的話,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謝謝。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但是,這一切都過去了。以前我欠了你人情,如今已經還清,要計較援手權力幫的恩德,也該是李幫主來而不是你。人終究不能只靠自己的喜好做事,從此以後,我們還是保持恩怨兩分的關係比較好。”

這句話說完,她忽然覺得心頭一寬,彷彿長久以來的一塊大石被移走了,說不出的輕鬆。與這樣的輕鬆相比,她完全可以忽略突如其來的悵惘。

之前她懷疑,柳隨風此來是擔憂為權力幫留下後患,現在卻覺得,他大概還希望她能夠回去。但這些都不重要,因為正如她所說,一切都過去了。他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既然選擇了隱瞞,她就只可能以相應的態度回應。

她並不認為自己的回歸是笑話,但至少已經成為泡影。回歸的時候,她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如今看來,直接拒絕和間接拒絕的區別,似乎也不太大。

柳五沉默良久,竟似變成了一個寡言的人。蘇芒含笑看著他,忽聽他道:“自從親眼看到趙姊跟了大哥,我就知道今生再沒有指望。那時在靈堂裡,我並不想……我只是想要告訴她,我沒有辜負她的話。”

……這是在委婉地表示,他那時不是要告白嗎?

蘇芒頗感無奈,笑道:“柳總管,咱們有話直說。你喜歡誰,不喜歡誰,都是你自己的事,可你既然喜歡趙姐,為什麼還要來逗引我?眾所周知,你是世間人傑,為敵時我對你佩服提防,為友時對你暗自傾心,從沒少過半分敬重。你好意思當我是你手下的鳳凰,隨意拿捏?”

她雙眸忽然明亮如星子,笑意不淺反深,道:“趙姐的絕學名為‘五展梅’,是不是?五瓣蘭、五展梅……我想,用不著我去問秋水,五展梅招式究竟如何了吧?”

趙師容的五展梅,柳隨風的五瓣蘭,這是她曾經寫在紙上,為二入神州所做的準備。她本來怎麼都不會把這兩樣絕學聯繫在一起,偏偏在翻找金國皇族武功時,瞥到這兩個名字,一瞥之下,頓時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柳五心緒起伏不定,蘇芒卻不理會,徑直道:“此事雖然尷尬,以後未嘗不會成為佳話。如果我硬要插一手,說不定只能創出五禽戲,以後佳話變作笑話,我就是那笑話的主角。”

“所以……橫豎我沒怪權力幫,也沒怪你柳總管。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白費力氣,若有正事,蕭秋水才是神州盟主,你去找他便是。”

她自覺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柳五卻還沉默著。若非親眼得見,絕不會有人相信,能言善辯的柳隨風也會有說不出話的時候。

蘇芒的話,實已堵死了他開口的可能。明明她還站在他面前,他卻只覺那曾義無反顧擋在他面前的青色背影,越行越遠,終至不見。

而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蘇芒能因他而來,就能因他而去,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為什麼非要等到網中獵物隨隨便便破網而出,他才意識到她的心意何等難得?這是平生第一次,有一個人為了他,且只是為了他,憤然直面數十高手,又去挑釁“君臨天下”李沉舟。

他本該將命還給蘇芒,寧肯死,也不受侮辱老大的人的恩惠。

但他完全沒想到這碼事,他忽然發覺,自己對她的情意,似乎比想像中還要深。上一次她選擇離開,他有些不舍,更覺可惜,而這一次,只要想到她將一去不回,他心中就湧上一股難以忍受的焦躁。

他不能不來,因為他有明確的預感,如果不來,蘇芒將會徹底消失,永遠不見。可他來了,一樣什麼都做不了,甚至無法回答她的質問。

蘇芒以高手應有的耐心等待,卻等來了一個出乎她意料的問題,“你這次什麼時候離開?”

“還要等幾個月,”蘇芒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回答,“我要先殺金兀術,就像上次殺朱俠武那樣。這次不是必須要殺,不過我還是想去試試。”

她只能感受到柳隨風的情緒,很少猜中他的心思,這次也不例外。得到她的回答後,他竟沒再囉嗦,略說了幾句,便主動告辭。

聰明人自當知難而退,柳五無疑是聰明人。蘇芒目送他青影掠起,轉瞬不見,微微歎了口氣。她何嘗不知自己最後幾句話不留情面,但與其讓柳五流露出請她回去的意思,還不如這樣乾脆俐落地斷掉一切可能。

然而,她還是錯估了聰明人的做法。

她懷著“這事終於完了”的心情,回到燕狂徒那裡,繼續和他討論少武真經對中原武林發展的重大意義,以及到底要不要為這個去少林武當惹事。燕狂徒順口問她為何不見柳隨風,被她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

去吃晚飯時,她還在想自己完全沒想要借助權力幫勢力的覺悟,下一秒就怔在了當地。她看到那個異常熟悉的青衣人影,從容坐在蕭秋水旁邊的座位上,望向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神州盟主和她完全沒有心有靈犀,還在傻乎乎地介紹:“這位是權力幫的柳五公子,聽說我們在籌謀刺殺金兀術,特意前來相助。”

刺殺金兀術是機密大事,蕭秋水沒笨到鬧得人盡皆知,就連燕狂徒也心有顧忌,不曾在放話後加一句“下一個就是你了哦金兀術”。按照他們的想法,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只有親自動手的一干高手知道。

這一干高手自然包括蘇芒他們三人,最近還新添了一位——丐幫幫主,“神行無影”裘無意。

裘無意本是岳飛部將,因脾氣耿直不容於官場,棄廟堂而入江湖,丐幫也一向是江湖幫派裡抗金的主力。他從本幫護法那裡得知蕭秋水的計畫,當即義不容辭地趕來。

這是一個極其可靠的人選,蕭秋水還在物色其他人,柳隨風便主動找上門。他身為權力幫第三號人物,武功不弱于趙師容,又是李沉舟倚重的智囊,有他相助,如虎添翼。蕭秋水只當是蘇芒說動了他,不疑有他,頗為高興地一口答應下來,並且興奮地向同伴介紹。

沒有人有任何異議,在蘇芒驚訝的目光中,和“精忠報國”四字完全不搭調的柳隨風,就這麼留在了計畫裡。

這個陣容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第一高手燕狂徒,神州盟主蕭秋水,丐幫幫主裘無意,柳五公子柳隨風……與這些名字一比,連號稱“氣吞丹霞”的大俠梁鬥都有些不夠看。其實蕭秋水還考慮過請少林方丈天正、武當掌門太禪出手,但他同時也怕把中原武林棟樑全部葬送在金國,最終作罷。

除梁鬥之外,唐門唐大亦知此事,這兩位與蕭秋水有著過命的交情,絕不至於洩密。按照蘇芒的看法,如果能拉上李沉舟和唐老太太,這個小隊將堪稱大宋武林的最強戰力。可惜唐老太太是一朵長在蜀中的蘑菇,而權力幫恰逢大變,蕭秋水不會在這個時候去打擾李沉舟。

就算這樣,已有的參與者也足夠驚豔。

蘇芒連飯都吃得心不在焉。儘管她覺得把這些高手聚集起來,齊心協力做一件大事,比看他們內訌殺人有意義得多。但前提是自願如此,而非為了面子交情或其他目的,不得不來。柳五若是因為她而甘冒奇險,她寧可不要這種人情。

她去問柳五的時候,柳五卻平靜地道:“你能求助於蕭秋水,卻不肯讓我幫你的忙麼?”

他直言不諱,蘇芒反倒不好回答,皺眉道:“秋水一向有報國之志,無論事情成功與否,他都是求仁得仁,但是你……”

柳隨風隔著面具,無聲地笑了笑,淡淡道:“我也是求仁得仁。姑娘莫非忘了,李幫主的宗旨與神州結義並無不同。”

皓月清輝,照徹九州,蘇芒緊盯著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很想問問他是否只會聽從李沉舟的吩咐,是否沒有自己的“宗旨”,但最終還是放棄了,笑道:“好吧,柳總管已有搏殺朱大天王的美名,再添一個金兀術,也算是錦上添花。”

柳五一愣,在此之前,他根本沒有想過這件事會給自己帶來名聲。

是的,他愛名愛權,註定在名利場中沉浮。但李沉舟死而復生,給他的震撼和打擊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自那以後,他竟再也沒去想過爭名逐利的事。他知道蘇芒不願讓他留下,為此不惜去找蕭秋水,只是因為想這麼做,並無他意。

他自然不會糾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笑道:“你就當金兀術和我有國仇家恨吧。”

蘇芒一直都知道,柳五的人緣和口碑不太好,卻沒想到會糟糕到處處有仇敵的地步。燕狂徒多年前在武夷山被整個武林圍攻,還很年輕的柳五居功甚偉。那時李沉舟不過是燕狂徒的徒弟,為了奪得權力幫大權,柳五可謂費盡心機。

這是他閒聊時告訴蘇芒的,蘇芒只能慶倖燕狂徒不是個細心的人,否則受害人和幕後主使見面,柳五可能當場就被拍成柳條了。如今面對謙抑有禮的柳隨風,楚狂人居然只是哼了兩聲,也不知是心太寬還是覺得沒有必要計較。

拋卻苦主燕狂徒不論,丐幫作為白道僅次於少林武當的勢力,和權力幫也是常有衝突。雙方之間的矛盾尚未達到水火不容,但裘無意身為丐幫幫主,對權力幫總管顯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這四大天王外加一個蘇芒,是蕭秋水計畫中的必殺組成員。成員之間有這麼多不可不說的過去,卻又能和平共處,實在是一道奇景。

尷尬程度更進一步,是在唐大帶著唐肥和唐朋從蜀中趕到之後。且不說唐門一直明裡暗裡與權力幫作對,前陣子才剛派了唐門三少中的唐宋唐絕找柳隨風的麻煩,就連交友最廣的唐朋,也曾化名潛入權力幫,和柳隨風交情莫逆,最後因救唐方才洩露了身份。

只要一想唐絕當場身亡,唐宋狼狽而逃,蘇芒就頭皮發麻,恨不得離唐門三少中的第三少唐肥越遠越好。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柳隨風充分展示了他應有的胸襟手段。他不但和騙過他的唐朋相談甚歡,彷彿唐門和權力幫的敵對是夢中發生的事情,還能取信於看他不順眼的江湖前輩。在蘇芒意識到之前,他就變成了整個計畫的指揮者。

蘇芒甚至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蕭秋水胸藏百萬雄兵,柳五則更擅長於小範圍的埋伏、刺殺、暗算。這並不是說柳五沒有指揮的資格,事實上,在蘇芒所見過的人中,他的統籌能力絕對要排在前三位。當時長江水道敗落得那麼快,固然有蘇芒定點打擊提前劇透的原因,最主要的還是柳五令人膽寒的精妙安排。

目標的行蹤倒是最容易打探的消息,很快就有神州結義的兄弟回報,岳飛回京後,金兀術並未因此而鬆懈,依舊駐紮在開封附近的軍營中,短時期內沒有返回大都的跡象。

不到必要時,蕭秋水不想當真求助於韓世忠,皇帝因岳飛的緣故,對韓世忠等人已是深深疑忌。如此一來,難題就變成了怎麼潛到金兀術身邊。

丐幫裘幫主率先獻計,詢問蘇芒願不願意裝扮成南朝進貢金國的美女,以她的品貌,說不定會直接被分配到金兀術身旁。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廳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裘無意不愧為昔日岳飛部下,韜略兵法隨手拈來,一出口就是三十六計中的美人計。蕭秋水下意識去看柳隨風,蘇芒已黑著臉道:“……前輩有沒有不這麼餿的主意?”

其實這個主意也不能算特別餿,杜先生本就打算走這條路線殺史天王,而且還成功了。但此一時彼一時,金兀術位高權重,並非區區海盜頭目可以企及。他以關底大反派之姿現身,若是會給敵國進貢的女人留出刺殺機會,大概根本活不到蘇芒去殺他的時候。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當真荒淫好色,又要如何保證蘇芒能見到他,而不是隨便被賞給什麼人?一次刺殺失手,第二次難度必然倍增,如果說能夠保證成功,再沒節操的法子,她也願意去試一試,問題就在於不能。

在她陳述這主意為什麼餿之前,柳隨風搶先一口否定,用的居然正是她想說的理由。裘無意大概也覺得不該把希望寄託于蘇芒的單挑,爽快地收回了意見。

他們討論事情的時候,燕狂徒偶爾也會參加。作為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他的想法倒是直率的多——趁夜晚潛進開封的金軍大營,大殺特殺一場,金軍刻意保護的地方,便是金兀術所在。

“……”

蘇芒因裘無意而黑下去的臉色再也沒能恢復正常,無奈道:“前輩,我是真的要殺他,不是去大打一架就心滿意足了的。”

燕狂徒並非無腦魯莽之人,救岳飛和糅合少林武當兩家武學,都是異于常人的遠見卓識紅樓新夢之溶黛。但他生性高傲到了極點,絕不會為達到目的去屈就自己,所以才會出現為救岳飛而勸人家謀反,懷著好心趕赴少林還可能被圍毆的奇景。

他願意屈尊紆貴地商討,的確是意外之喜,但真要按照他的指示來做事,還不如直接讓肌肉充當大腦算了。蘇芒痛苦地看著眼前的幾位高人,忽然非常懷念以前和柳隨風合作的日子,那時她什麼都不用管,靜等好消息來臨就是了。

此時,知曉內情的人除了他們幾個,還有梁鬥、唐大、鄧玉函等人和丐幫的陳見鬼、秦風八兩位護法。梁鬥義氣干雲,唐大敦厚持重,兩廣豪傑和唐門姊弟都曾與蕭秋水並肩對抗權力幫,乃是他的生死之交。蘇芒雖覺知情的人多了些,也不好說什麼。

她從來沒有忘記,這個世界步步驚險,處處殺機,兄弟可以反目,父女可以分屬不同勢力。往近裡看,同為結義兄弟,左丘超然身份被戳穿之後,至今還不願出現在蕭秋水面前。蕭秋水心胸寬和,待人以誠,她卻不敢如此。

更可氣的是,洩密的風險這麼高,能派上用場的人倒是少之又少。梁鬥和唐大是大俠,行事素來光明正大,蕭秋水和裘無意慣于沙場征戰,燕狂徒對什麼都不屑一顧……

這副重擔最終落在柳隨風和唐朋肩上,看似奇怪,其實也是別無選擇。不過,其他人就算了,唐門的人不但願意,而且敢於聽從權力幫總管的號令,這讓蘇芒相當意外。

她擔心融洽只是流於表面,檯面下卻暗潮湧動,索性直接去問這群人裡和她交情最深的唐柔。唐柔自然知道她和唐宋的恩怨,瞭解她的顧忌,倒也不隱瞞,直截了當地把內情說了出來。

唐門分內堡與外系,唐門五大的關係錯綜複雜,其中以老大唐堯舜最受唐老太太器重。唐方和唐大是唐堯舜的子女,也是唐老太太最疼愛的孫子孫女,是以唐大的暗器水準比不上唐門三少,卻能成為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

唐肥與唐方交好,唐絕心思不可捉摸,唐宋卻心高氣傲,對此不滿已久,認為唐堯舜一系實力不過爾爾,只是占了有個好父親的便宜。

雖說同為唐門子弟,唐大、唐方等人的性情與唐宋並不相投,行事手段也迥然不同。唐大更是性情仁厚,有“唐大俠”、“唐老大”之稱,不太贊成老太太稱霸武林的決策,但老太太既是祖母也是族長,他只有服從的份兒。

由於這種種隱情,最後出現攻打權力幫靈堂和援手蕭秋水是兩批人的奇異局面。兩派人馬各幹各的,少有交集,唯一的例外可能是唐朋,他人緣最好,除非是必須要動手的敵人,否則很少有不喜歡他的。

蘇芒聽到最後,深以為然。她與唐朋不熟,但柳隨風目空一切,評論江湖人物時還肯賜唐朋幾句好聽的話,可見此人確有過人之處。

唐柔說著說著,忽然一笑,“比起大哥和阿朋,我更奇怪的是燕前輩,他那樣的人也願意聽柳五公子調配,實在出人意料。”

蘇芒想起剛遇上燕狂徒時,他那“不需要人多話更不需要人插手”的態度,淡淡道:“燕前輩也懂得審時度勢,不然,早在武夷山上就該死戰到底,而非帶著邵流淚逃跑。”

她還有一個推論沒有說出來。武夷山之戰時,李沉舟和柳隨風的武功絕對不會高到如今的地步,他們那時尚是燕狂徒的徒弟和下屬,燕狂徒最為憎惡叛徒,為何竟饒了他們的性命?她才不會相信什麼被圍攻抽不出手的鬼話,燕狂徒那時留情,如今又不和柳五計較,必有隱情。

他的舉動毫無對李沉舟的記恨之情,甚至頗為維護權力幫,這又是為了什麼?

她和燕狂徒沒有交情,不可能去問這麼私密的問題,只能在心裡好奇一下。可是一想起他,立刻想起了他的提議。

在柳隨風和蕭秋水的計畫書面世之前,她其實也嚴肅地考慮過這個問題。主攻的五人各個身懷絕技,她和蕭秋水通曉忘情天書,可以借天時地勢,無聲無息地潛入軍營。燕狂徒的身法不弱於他的武功,柳五輕功略勝於蘇芒,裘無意外號就叫神行無影,怎麼都不會拖後腿。

他的提議固然魯莽,卻未嘗不是對小隊成員實力的信任。蘇芒無奈,是因為真正實施起來,不可能像他說得那麼容易。

柳隨風見到蘇芒的時候,她正坐在水廊的欄杆上,陷在這種深沉的思考裡,神情極為嚴肅,一掃平常偶爾流露的天真感覺。她的氣質和氣勢一天比一天鋒銳,面對燕狂徒也全然不落下風,若不刻意收斂,看一看就能刺痛人的眼睛。

柳隨風卻覺得她一天比一天美麗。

他決意要把她弄到手時,只把她當作一個值得拉攏的少年高手,已記不起心思何時有了變化。時至如今,她人還是那個人,卻變得遙遠而不可捉摸,似乎馬上就要融進一片秋色裡去,找不到破綻,也找不到弱點。

他不止一次有錯失珍寶的感覺,這一次感覺尤為明顯。蘇芒最可愛的地方,就在於她擁有足以震驚江湖的實力,卻從來不認為自己很重要。正如刺殺金兀術之事,她看似放手不理,靜等安排,地位卻舉足輕重。

她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她若退出,這件事會在一天中宣告失敗。他有機會指揮裘無意、燕狂徒這些人,有一小半原因便是因為,他們看在蘇芒的面子上,容忍他的身份。

蘇芒忽然睜開眼睛,笑盈盈地道:“想對我出手,卻找不到機會嗎?”

柳五知道她感應到自己的心神所在,坦然笑道:“是,我看大哥和燕狂徒時,均有這種感覺。”

他的實力已臻後天巔峰,差一點就可進入先天境界。蘇芒心知他悟性過人,只要堅持不懈,突破界限並不困難。她也不多話,問道:“有什麼進展麼?我正在想易容術是否有用。”

通常的情況下,她不會把易容列入選項,因為史天王一口叫破她不是真正的玉劍公主,讓她覺得易容對真正的高手毫無用處。然而,靈堂裡唐門中人的身份替換,徹底使她大開眼界。

唐絕裝成屍體躺進棺材,還能以死人不受重視來解釋。唐燈枝成功頂替墨最又是怎麼回事?小說中常見的“絕無可能冒充熟人”的設定,在神州奇俠世界裡彷彿完全不能成立。唐門的勢力若能觸及金國,她不介意去做一做臥底。

柳隨風道:“此事不急。蕭秋水送信回浣花,向蕭易人要求調派‘十年’。”

蘇芒愣了一下,“十年”是十個人的合稱,由蕭家三兄弟親手訓練出的浣花劍派真正主力。這十個人的武功單獨拿出來算不了什麼,合在一起卻可以瞬間擊殺權力幫的天王。蕭秋水竟願意調他們過來,無非是因為他們的實力和可信。

“……這壓力真是可怕”,蘇芒不覺苦笑,“要是浣花主力盡數交待在金國,我大概永遠不好意思去見蕭易人了。”

柳隨風一笑,道:“想要做成大事,焉能不付出流血犧牲的代價?大哥已經派刀王和水王前來相助,他們不久後便會抵達莫愁湖。”

蘇芒訝然道:“李沉舟也得到了消息?”

柳隨風笑道:“大哥自然知道。”

蘇芒靜靜看著他,卻什麼都沒有說。她不太願意回想靈堂上發生的事情,但是心情全然平復後,稍加回溯,立即生出疑問。這疑問說來很簡單:她始終懷疑,柳隨風知道李沉舟是詐死。這倒不是懷疑李沉舟偽裝的功力,而是……連她都不認為李沉舟會死在宋明珠、屈寒山等人的暗算下,柳隨風又怎會這麼認為?

只是,無論知不知道,柳隨風都只有死戰到底的一條路可走,這個問題也因此失去了問出口的價值。

“替我謝過李幫主。”她最後淡淡說了一句。

柳隨風並未在李沉舟的話題上多做糾纏,反而問道:“燕狂徒傷情如何?”

蘇芒醫術過人,一直盡力為燕狂徒調理內傷。此事不是秘密,她沒有理由隱瞞,便道:“他內傷已經復原,但自身元氣大傷,除非從此之後再不和人動手,一心調養,否則活不過一年半載。他那樣的人,絕不會滿足于富家翁一樣的生活,恐怕正打著死前多做幾件大事的主意。”

只要強制任務完成,別說固本培元,把燕狂徒恢復到十多年前的巔峰實力也是不難,但她實在不敢這麼做。

燕狂徒肆意妄為,殺人如麻,又因為武功絕頂,江湖上無人能夠阻止他的濫殺之舉,這才出現武夷山上的圍攻。若他自己不犯眾怒,柳五縱有張儀蘇秦的口才也是無用。蘇芒徹底根除他身上的隱患容易,他故態復萌,殺的人豈不是都要算在她頭上?

英雄垂暮,本是淒涼之事,可她思量再三,覺得還是任憑他淒涼下去比較好。

柳五似是鬆了口氣。蘇芒先是不解他的態度,轉念一想,已明其意,笑道:“你倒也好意思,事情沒成功,就想打同伴的主意了?我看燕前輩對權力幫沒有惡意,你可千萬別無事生非。”

柳隨風淡淡道:“我只是問一問。江湖上不忌憚燕狂徒的,又有幾人?”

蘇芒從欄杆上飄然而下,笑道:“沒有就好。其實這些事情,你和秋水商量就足夠了,我還是願意像以前那樣,安心做個打手。”

她這隨隨便便的一躍,身形蓄勢待發,猶如將要騰空的飛鳥。柳隨風卻自然而然地一轉,依舊站在她面前,若無其事地道:“從此以後,我不會對你隱瞞任何事情。”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蘇芒眉頭微皺,淡然道:“柳總管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惜,從此以後,你根本不會有什麼事需要瞞我。”

柳隨風此言不可謂不誠,她知道,他是以很認真的態度在說這句話。然而時過境遷,她的心情裡已沒了三入神州初期時的隱隱期待。就算柳隨風以後還有什麼想隱瞞,她也不會太在意,何況她很懷疑還會不會有這樣的事。

神州結義和權力幫的關係早已破冰,蕭秋水和趙師容的關係自不必說,連提到李沉舟時都是滿腔敬佩。雖說他像天下人一樣,懷疑過柳五的忠心,但靈堂之後,這點懷疑也不復存在。柳五沒了對付蕭秋水的必要,又會有什麼需要瞞她?

她澄淨的心湖上,清晰無比地倒映出柳隨風一掠而過的黯然心情。

儘管她能感應到,這抹黯然是完完全全因為她,而非趙師容,卻仍然選擇不作任何回應。此事繼續糾纏下去,對人對己均無益處,事已至此,她再主動提出讓他拋開權力幫的提議,便不是有始有終,而是自取其辱。

這真是何苦來哉……

剛結識柳隨風的時候,他明明是個意氣風發、永遠胸有成竹的年輕公子。李沉舟是梟雄,柳隨風是人傑,江湖素有“想誅李沉舟,先殺柳隨風”的傳言。她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忘記他的笑容,嘲笑、譏笑、冷笑、謙和的笑、挑釁的笑,當然也有過真心開懷。

但他已經多久沒笑過了?

蘇芒下意識地回想,猛地發現,上一次聽到柳五的笑聲,還是在靈堂裡。她對唐宋反唇相譏,一心維護重傷的柳五,那時柳五在她身後輕笑,讓她生出不惜一切代價應敵的豪情天魔。倒也不是硬充好漢,只不過忽然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義,如此而已。

現在再想,她其實從未真正瞭解過柳隨風,大概只有趙師容才能讓他開心起來吧。

好在柳隨風好像還聽得進她的勸告,也許等她回歸碧落天之後,他會從過往的執念裡走出來,心境武功更上一層。否則,只怕他的實力永遠只能局限在眼下的地步,終其一生都別想突破到先天之境。

她不欲多說,微笑道:“無禮之處,尚請見諒。”

柳隨風看著她,沒有接她的話,反而道:“還有一件事,涉及兆秋息和鞠秀山。”

蘇芒奇道:“什麼事?”

那天棺材被擊裂,偽裝成屍體的唐絕滾出,帶來恐怖片一樣的效果,把身為先天高手的蘇芒驚得頭皮發麻。但唐絕被柳隨風當場擊殺,唐宋落荒而逃,死的死逃的逃,對她而言事情已經結束,不會去思考幕後有多少隱情。

她可以不想,李沉舟和柳隨風卻不能不想。李沉舟以替身代死,假屍體騙過柳五,自然要確定那替身死透了才敢放心離去。權力幫中若無內應,唐絕怎麼可能代替屍體躺進棺材?而柳隨風離開屍體的時間極為有限,在極短的時間裡成功更換屍體,內應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刀王兆秋息,水王鞠秀山,有機會偷天換日的,只有這兩個人。

他們都是李沉舟親信,常年守護書房,連柳隨風都沒想到其中有人和他們暗中勾結。李沉舟將雙王送來,固然是為了助蘇芒一臂之力,也是想讓柳隨風順手肅清叛徒。

蘇芒皺眉道:“你這麼一說,他二人果真可疑。不過,如果我是內應,事敗後必定找機會逃走,怎會還留在權力幫裡自尋死路?”

柳隨風淡淡道:“唐門做事,向來置諸死地而後生。好不容易伏下一著棋,焉會隨便放棄?此人不留則已,一留下來,反而讓我判斷不出究竟是誰。”

蘇芒笑道:“你們做事難道不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以我之見,兆刀王不像是內應,水王我不熟悉,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為防萬一,我可以替你監視水王。”

她揚眉一笑,又是自信又是倨傲,盡顯把握篤定。柳隨風瞧著她,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信任兆秋息?”

蘇芒笑道:“實不相瞞,我進靈堂之前撞上他時,他還有閒心向我炫耀已經把刀練到只剩一柄,內應何必這麼多事?何況他的刀法暴烈剛直,一如其人,心裡有鬼的人,很難練出那樣的刀。同為八大天王,劍王屈寒山的劍法就是變幻莫測,劍意難以純粹。”

她說到這裡,忽然掩口而笑,笑道:“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你柳總管的刀法比屈劍王更要詭麗得多,還不是忠義之名遍傳天下。”

說到武功,她一時忘形,眉飛色舞,笑得好看至極。柳隨風一恍惚間,忽地想起和她談遍江湖人物的時候。

那時他投其所好,肆意褒貶,一開始還記得留意她的喜好,後來越說越是舒暢,竟無法避忌心中真實想法,屢有刻薄之言。他還記得,兩人瓜子殼吐了一地,蘇芒一邊笑,一邊催他去殺慕容若容,好讓她瞧瞧慕容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武功是不是真那麼不濟。

他也有過無話不談的物件,後來,大哥成了幫主,有了趙姊,兄弟之間已很久沒有暢所欲言,實沒想到有機會再嘗這種滋味。偶爾他甚至忘記了初衷,恨不得蘇芒做他自己的解語花忘憂草,永遠別開到別人那裡去。

後來,蘇芒一去不回,慕容若容行刺李沉舟失手,逃跑時,柳隨風半路攔截,破了慕容世家的銀針絕技,接針反手打進他咽喉。他看著慕容若容的屍體自牆頭摔落,心裡卻想:如果蘇芒在,不知會有什麼話說?

這次蘇芒若再離開,必定一去不回。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有這種野獸般的直覺。每次想到這件事,他都有一種無法排遣的鬱結,像是失去了心愛之物,而且永遠都別想找回來。

從此以後,再不會有人和他言笑無忌,再不會有人為他不惜一切代價,世界裡只剩下李沉舟、趙師容、抑或還有宋明珠……

他已很久沒有過這種無措的感覺,在蘇芒面前,“算無遺策”四字的價值還不如唐柔的一句話。

蘇芒恍若不覺,笑意漸漸收起,還在等著他的回答。

柳隨風沉吟了一陣,緩緩道:“這倒不必。唐門雖與權力幫作對,還不至於通敵賣國。”

蘇芒想起唐燈枝頂替墨最的身份,連墨家鉅子都看不出異常,皺眉道:“不要掉以輕心,倘若水王也是唐門五大裡的誰誰誰,你未必有必勝的把握吧?”

柳隨風臉上微微變色,只是隔著面具,看不出來。蘇芒說出這個可能之前,他只當雙王中有人被唐門收買,並未想到頂替身份的可能。唐門易容之術不下於上官家和費家,又善於匿跡、模仿,回心一想,墨最都可以被頂替,兆秋息和鞠秀山為什麼不可以?

其中兆秋息較為年輕,武功受李沉舟指點,又受蘇芒影響,難以冒充,確如蘇芒所言,鞠秀山的嫌疑比兆秋息大得多。

蘇芒又敏銳地覺察到他話中有話,續問道:“唐門不至於通敵賣國,那麼誰會這麼做?”

其實這才是柳隨風要和她商量的正事。也許是因為這是武俠小說世界,也許是因為蕭秋水的行事風格問題,總之,刺殺金兀術的行動已經不可能還是秘密。

身為金國太師、侵宋主將,四狼主完顏宗弼收到南朝江湖高手前來刺殺的消息時,會有怎樣的反應?

一個合格的政治家,應當立即報警,加強守衛,躲得越遠越好,把剩下的事留給警方去做。但一個武俠世界裡的政治家……蘇芒想起金兀術也是第一流的高手,眉毛再次皺了起來,道:“若我是他,一定趁此機會,把大宋的武林棟樑一網打盡。”

從蕭秋水到裘無意,再到唐大樑鬥,全部是大宋武林的領袖人物。李沉舟都能以詐死引出敵人,金兀術要是放過這個機會,太師之位不如讓給李沉舟好了。

當然,表面上看,知情者都是蕭秋水的好朋友,不見得一定會洩密,但總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金兀術在開封設有臨時的太師府,他人要麼在太師府,要麼駐紮在開封附近的大營,與士兵同食同宿。此人與岳飛爭鬥多年,乃是有了不起的真才實學,絕非普通的皇室紈絝。

他派次子來宋暗算岳飛,監視定罪下獄,兒子卻不幸被燕狂徒截住,喪命于臨安府外。雙方的矛盾已經不是簡單的家國之仇,而是殺子的深仇大恨。金兀術必會將計就計,試圖留下燕狂徒的性命。至於怎麼留,是真身上陣,還是命大軍圍剿,就要看他的思路了。

蘇芒的武功超出柳五不少,但若論使壞,拍馬都追不上他。柳五能布下陷阱,她很可能只能布下餡餅,所以她只負責提出參考意見,其他事放手讓柳五和唐朋去做。

她不清楚金兀術是否敢以自身作為誘餌。不過,無論敢不敢,刺殺者做不到地毯式搜索,目標只會是太師府和軍營兩處。一旦計畫中的任何一個人洩密,陷阱也只可能在這兩個地方發動。她忌憚失手後難度倍增,金兀術一樣會怕夜長夢多。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位四狼主絕不會做出藏得遠遠的破事,更樂意旁觀戰場,掌握全域。這個感覺也符合岳飛對金兀術的評價。她暗暗祈禱他千萬別突然改了脾氣,只要雙方打個照面,她就能以精神鎖住對方,追殺到天涯海角。

過了半個月,浣花主力“十年”趕到,裘無意亦調來了能夠委以重任的丐幫幫眾,再加上神州結義可堪信任的成員,足有兩三百人之多。這些人並不知道他們的真正目的是金兀術,只知要去前線與宋軍聯手抗金。

刀王兆秋息按原定計劃抵達,水王鞠秀山則根本沒有現身,大戰將至,柳隨風斷然不允隊伍中留有隱患,探出水王破綻後,便欲動手擊殺。可惜水王乃是唐家唐君傷所扮,實力非同小可,竟在千鈞一髮間成功脫逃。

蘇芒著實佩服柳五前一天對叔叔下手,後一天回來和侄兒合作的氣魄,還沒等她表達自己的敬仰之情,史上最大牌醬油燕狂徒主動來找她,據說有要事相談。

她一直在爭取把燕狂徒的體質精力調整到最佳狀態,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不知道有什麼事值得找上門來。

然而,與她好奇的探詢目光迥然不同,燕狂徒卻是神情鄭重,竟還夾雜著些微難以啟齒。天塌下來他都敢挺身去扛,這種複雜的、為難的、精巧的情緒委實與他不怎麼相稱,蘇芒因此也端正了態度,正色問道:“前輩究竟有什麼事?”

燕狂徒難得地沒有態度倨傲,而是很平靜地道:“此次前往開封,前途兇險,連我也沒有把握是否能回來。”

蘇芒應道:“這個自然。”

燕狂徒道:“我要你聽一樁秘密,然後答應我一件事。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毛病,不會讓你去做為難的事,只不過是給一個人帶一句話而已。”

蘇芒差一點就要拒絕了,總算大局為重,耐著性子道:“不如前輩先說是什麼事?”

燕狂徒道:“假使我埋骨金國,死無葬身之地。你就去找李沉舟,告訴他,他不姓李,姓燕,他是我的兒子。”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

蘇芒傻乎乎地望著燕狂徒,良久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世上能讓她震驚的事已經不多,毫無疑問這算是一件。當意識到燕狂徒不是在開玩笑時,她本能地脫口拒絕道:“我才不去呢。”

燕狂徒變了臉色,怒道:“你要食言?”

蘇芒也有點惱了,壓低聲音道:“誰食言了?我剛才讓你先說出來聽聽,誰知道是這種事!李幫主怎麼可能是你兒子?”

她的疑問不過出於震驚,並未真去懷疑燕狂徒。事實上,燕狂徒的秘密看似無稽,實則解決了她心中的無數疑惑。

李沉舟是燕狂徒的徒兒,後來反叛師父兼幫主,當屬大逆不道。燕狂徒在武夷山上大殺四方,血流成河,偏偏沒碰這個罪魁禍首,甚至連他身邊的幫兇柳隨風都不計較。此事大違他本性,蘇芒對此存疑已久,如今才明白其中緣由。

既然他們是父子關係,李沉舟又不知內情,這就解釋得通了。

燕狂徒苦澀道:“我年輕時不耐家室之累,拋棄他們母子二人。他……他一直不知道,以為自己沒有爹爹,跟他娘姓李。”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想也知道,許多年後,他必定後悔了,想出面認下這兒子,又心生怯意,索性轉為收他做徒弟,也算一償夙願。可惜李沉舟空負大志,最後竟走上反叛的道路,將權力幫奪到自己手中。

這本是一樁人倫慘劇,不過燕狂徒實非常人,先被兒子暗算,又和兒媳交手,始終沒有計較絕世武聖。一直等到今日,此去禍福未蔔,他不願這秘密隨自己葬於黃土,遂選擇了看上去最可靠也最細緻的蘇芒。

蘇芒也不知該做出什麼評價,猶豫半天,試探著道:“你別忘了,我一樣要去金國,倘若形勢兇險到連你都無法逃生,我活著回來的可能也很小。不然這樣,我去跟柳總管說,讓他先……”

燕狂徒雙眉倒豎,緩緩道:“你若膽敢洩露此事,我就去殺了柳隨風。”

他口氣好不容易像個普通人,沒堅持多久,立刻又恢復了那不屑一顧的霸道。蘇芒怒極反笑,笑道:“好啊,那我不如先殺了你。”

兩人隔著一張桌子對坐,燕狂徒幾時受人如此挑釁,神情一肅,雄壯如鐵塔的身軀上忽地湧出山洪暴發般的巨力。蘇芒臉上還帶著笑意,一掌後發先至,不緊不慢地拍向桌沿。兩人勁力同發同收,撤去時,窗外恰好吹進一縷清風,拂在木桌桌面上。

偌大的木桌就這麼塌了下去,碎成木粉,麵粉一樣的木粉,簌簌落在兩人之間。

蘇芒手中茶杯尚有殘茶,茶水紋絲不動。燕狂徒直瞪向她,半晌,竟意義不明地冷笑了一聲。

蕭秋水進門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時辰,進門一抬眼就看到地上的粉末,還有粉末兩側一臉晦氣的人。他知道燕狂徒與蘇芒性情不甚投契,沒事就要頂兩句嘴,但動手還是第一次,不禁大為驚訝,試圖弄清楚出了什麼事。

蘇芒笑道:“沒什麼,燕前輩身體康復,勇猛不減當年,真是可喜可賀。”

李沉舟喜認親之事,她和燕狂徒到最後也沒能達成共識。他們實力在伯仲之間,靠手不行,只能靠嘴。她一直勸燕狂徒立即去見兒子,以免貽終身含恨。燕狂徒卻抵死不肯,也不准她寫封信送過去,充分表現了不輸給任何人的固執。

最後她十分無奈,索性甩手不管,只說如果他當真戰死,她安然返回,會為他完成這個心願。

她並非多話的人,聽過秘密之後便依言爛在了肚子裡,以免柳五遭受無妄之災。可是,等再見到這位權力幫總管、李沉舟義弟時,她的臉色難免夾雜著幾分古怪。

柳五提了幾句正事,便在她身旁坐下來,問道:“怎麼了?”

蘇芒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道:“你還記得我對你隱瞞消息,等朱順水死後才說朱俠武的事吧?那時你好像吃驚的很?”

柳五苦笑道:“不瞞你說,只要我還記得朱大天王,就不會忘記這件事。”

蘇芒報以一笑,笑道:“我今天得悉一樁秘密,才會心情有異,放心吧,這秘密與你無關,與我也無關。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們江湖中人的關係怎會如此錯綜複雜?忽而為敵,忽而為友,中間又有種種隱情。”

柳五笑道:“江湖本就是這個樣子。是非成敗,只以利益論交情。”

他見蘇芒提到此事時一臉饒有興趣,忽然微微一笑,道:“我也有個秘密,你要不要聽聽?”

蘇芒正在心裡描繪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李大幫主和柳五公子吃驚的表情,聞言笑道:“你居然還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靈堂裡她才看出來,連李沉舟都不清楚柳五的三大絕技,柳五之前卻完完整整地告訴了她。無論是武學方面還是感情方面,她都不認為他還有什麼值得一提的隱秘。然而,柳隨風就是柳隨風,一句話就讓她在同一天裡傻掉第二次。

“梁鬥的兒子梁襄,是我的徒弟。”

丹霞山上,梁鬥和蕭秋水合力共拒權力幫,甚至傷在劍王和火王手上,正是當世一位全然不懼權力幫威勢的大俠。給她一百次機會,她也猜不出他的兒子會和柳隨風有什麼關係。她愣了半天,忽然問道:“為什麼?”

她的問題十分直白,柳五的回答也很簡單,“因為合適。”

“梁大俠知道你是他兒子的師父?”

柳隨風淡淡道:“梁鬥?他自然知道。等這件事做完,我帶他來見你。”

蘇芒恍惚了一下,想起被她誤認成柳隨風兄弟或子侄的兆秋息,笑道:“如果有機會的話。”

秘密終究只是秘密,與大局無涉。儘管她很好奇,梁鬥溫和端厚,柳五心狠手辣,兩個人合力教出來的梁襄會是什麼模樣?而且梁鬥竟放任兒子與權力幫的重要人物相處,難道他也認為柳五在私事上是個……可堪信任的人?

又過了十來天,秋聲漸息,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期間蕭秋水意氣風發,居然還想遣人請問李沉舟的想法,被燕狂徒和蘇芒嚴厲地制止。燕狂徒自然有他的理由,蘇芒卻怕他當真來了,柳隨風會尷尬到極點。

想來李沉舟只送幫中天王過來,也有這方面的考量。否則,以他的性格,要來早就來了,何須蕭秋水派人去請。

萬事俱備,柳隨風示意不必再等下去,讓蕭秋水率一眾高手外加三百敢死隊渡過長江,前往開封府。順昌大捷後,金兀術徙軍向北,暫時沒有再打南下的主意。不久岳飛回朝,宋軍主將變成了劉錡、吳璘等人,駐軍原地,只守不攻。

金兀術在等岳飛的死訊,死的人卻是秦檜。事發突然,沒有人知道這會對趙構的決策造成何等影響,也許會因盛怒而決意處死岳飛,也許會心有顧忌,先對付藐視朝廷的江湖義士。金人忙於打探消息,再行朝野間的明暗聯絡,白白喪失戰機的宋國武將卻自有別的想法。

開封府共有十萬金兵,就算這個數目存在水分,也至少有數萬人之多,其中還包括金兀術一手訓練出的精銳部隊“鐵浮屠”。各軍主將分營駐紮,遠遠望去,像是山林間長出的無數饅頭。一般人連主將在哪裡都不知道,更別提金兀術的金帳位置。

蘇芒提議由自己趁夜混進軍營打探,風流、月映二訣,最為適合在夜晚借天時隱藏行蹤,結果被所有人否決。

蕭秋水持天下英雄令去見劉錡,申明己方的來意,也表明了誓殺金兀術的決心。劉錡是久經戰陣的名將,非蕭秋水這種半吊子可比,又與岳飛交好,感動于他們的報國之心,便盡力為他們籌謀起來。

他對江湖上的奇人異士原沒有什麼瞭解,只聽說有個姓蕭的少年英雄曾效力于岳帥旗下,直至一番深談,才意識到這群人的實力,意識到“刺殺金兀術”很可能不是煌煌空言。聽說像他們這樣的人並不多,他還覺得頗為可惜。

蘇芒很少在這種場合亂發言,除非被人點名。更多的時候,她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想著只因自己一句話,江湖豪傑奔波千里,領兵大將殫精竭慮。不是不忐忑的,但更多的是自豪,還有無論如何也要成功的信心……

將領未得旨意,不敢擅自用兵,但劉錡仍是私自撥了二百身手過人的精銳軍士,交給蕭秋水,將敢死隊擴充到五百人的規模。同時,他派出軍中密探,許諾為他們探出金兀術所在。

楚天千里清秋,江南還留著殘存的秋色,江北卻已徹底冷了下來。當晚,夜已經深了,蘇芒仍然沒有回去打坐的意思,站在外面,呆看一溪霜月。

天地間一片空茫,劉錡也在軍營裡,四周盡顯肅殺之氣。這種氣氛竟能讓燕狂徒也收斂了些,不再打孤身潛進敵方大營的主意。

她心知燕狂徒天命將盡,所做之事並非只為消除執念,也是想為李沉舟掃清將來的道路。可惜此人軟硬不吃,離開莫愁湖後,她又勸過他幾次,唯有激將法似乎有點作用,也不知道他是否聽了進去,願意證明自己有本事活著回去認下兒子。

她思緒紛紜,最終歸為全然的空明,四十九幅戰神圖錄忽地從腦海裡浮了出來,大部分已經變得非常清晰。她的眼睛看似沒有焦點,實際從未離開過浮雕,萬念俱寂中,宇宙蘊藏著的神秘力量開始與她的血肉相連。

清澈的月光浮在她身上,竟然化作霧氣氤氳,把她整個人裹在其中,既像呼應,又像保護。

如果能保持這樣的狀態,入營絕非難事,難的是擊殺任務目標。柳隨風篤定金兀術必在大營,她也相信他的判斷,只是,沒有人知道會有怎樣的阻礙。

“你的情緒不太對勁,”她忽然說,轉頭望向柳隨風,“是興奮,還是緊張?”

柳隨風的聲音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輕柔縹緲,“都有。”然後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聽說每年入冬之際,開封一帶要先下一場大雨,天氣才會徹底涼下來。”

蘇芒一愣,皺眉道:“這……難道你決定選擇下雨的夜晚動手?”

柳隨風道:“不錯,環境的惡劣可以拉大我們和對手的差距。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我們五人的武功也不會有多少折扣,但大部分金兵不過是些廢物,絕無可能看清東西……”

劉錡曾以相同的手法雨夜奇襲金營,打了場以少勝多的漂亮仗,是以一聽柳五的選擇,立刻有知音難得的感覺。他們二人達成共識,蕭秋水也無異議,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蘇芒的意見就是沒有意見,只點了點頭。青衣的柳五站在夜幕下,就像個青色的幽靈,整個人都融進了夜色。她看著他臉上木無表情的面具,想起面具後皮肉翻卷的臉,低聲道:“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就不用戴著這東西了。”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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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雨飄潑而下,紫電蜿蜒蒼穹。

金兀術所在之處,竟然還是距離開封近百里的朱仙鎮,快馬一天不到便可打個來回。他治軍嚴謹不下於岳飛宗澤,聲名更勝之前的二太子完顏宗望,是金軍的化身。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不是可以隨隨便便對付的對手。

驚雷炸響,連會武之人都難免被震得微顫,營中卻一片靜肅,偶爾閃電一掠,隱約能看到巡夜的騎兵身影。

遠遠看去,那身影十人一組,在馬上鐵鑄般紋絲不動,彷彿根本不知道身邊風卷雨狂。

蕭秋水伏在土丘之後,以極低的聲音道:“那就是鐵浮屠!”

蘇芒眺望了一會兒,忽然道:“能不能想辦法除去他們?”

柳隨風所言不錯,還沒等上幾天,黑雲壓城城欲摧,一片黑雲向北而去。五百餘人做賊般北上,抵達目標地點不過兩天,便遇上了暴風雨。他們等的就是這個時機,潛到朱仙鎮附近,在附近的樹林中隱藏起來。

這本來是件極為困難的事情,但這五百人要麼是各幫派的好手,要麼是正式軍隊中的精英,竟真的被他們做到了。饒是蕭秋水曾馳援過朱仙鎮之戰,熟悉這一帶的地形,也緊張出一身汗來。

當然,最困難的地方絕非如何動手,而是如何結束。蘇芒自忖這些人中,能回去一半就算是僥天之幸。大營中有二萬軍馬,以五百對二萬,生機實在渺茫至極。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快擊殺金兀術,主帥一死,軍心必然大亂,那時才有逃生的希望。

這些人裡,有不足當她一擊的普通人,也有她熟悉的高手,譬如刀王兆秋息、唐門唐大、廣州梁鬥、南海鄧玉平鄧玉函兄弟。其實鄧玉平和蕭雪魚已經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本來不必參加,但他還是來了。

一個世界中的大事,竟會與她有這樣緊密的聯繫,這種感覺令她內心極為觸動女神收藏家。事已至此,她也不再懊悔連累無辜的人,只希望他們都能活著回去,不要戀戰。畢竟他們的職責是拖延,而非殺敵,當以自保為要。

柳隨風道:“不成的,你看他們的巡視路線。”

蘇芒微微一愣,再一看,轉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營中巡夜的人自然不止一組,他們的視野和路線都有不少迭疊的地方,她道行再高,也做不到隔空以意識殺人,最多一次幹掉一個小隊。鐵浮屠人馬皆穿重甲,她還不一定能成功。

只要有一個活口留下,或是被別的小隊發覺異常,便和沒有暗殺一樣。

而他們的距離也有些遠了,即使以柳隨風的暗器水準,也難以在狂風驟雨中一舉成功。剩下的人唯有裘無意箭術精湛,憑深厚內力開硬弓,可以射中幾百步遠的目標,但他也只有一個人,不過是聊勝於無。

唐朋道:“不能再等了,誰知這雨什麼時候會停。”

蘇芒、蕭秋水等先天高手還好,雨水及身時,真氣自然生出反應,將水隔絕於外,所以頭髮和衣服都沒怎麼濕。其他人卻都狼狽不堪,水流不停從臉上往下淌,平日裡再怎麼氣度不凡,這時候看起來也像落湯雞,一群殺氣騰騰,捨死忘生的落湯雞。

蕭秋水望向柳隨風,遮掩了所有星月光芒的雲層中,忽然傳來轟的一聲雷鳴。

柳隨風點了點頭。

蕭秋水的神態氣度與李沉舟極為相似,只是比李沉舟更加坦蕩直率,趙師容對他的欣賞絕非沒有緣由。但他與柳五合作時,蘇芒冷眼旁觀,只覺這兩人之間沒有半點應有的契合。她可以明白地感受到,柳五不喜蕭秋水。

這種不喜是基於性情,也是基於本能,因此柳五為她壓抑好惡,她一直心懷感激。只不過在這雨夜中,柳五全神貫注於眼前局勢,毫無掩飾,情緒曝露得比平常更明顯而已。

這樣的話……

她心裡劃過一個念頭,在這念頭成型之前,蕭秋水已低喝道:“動手!”

風雨撲面,殺氣如刀,數百人驀地散開,按照原定的計畫,無聲無息地撲向金軍大營。他們說話時一直在不停移動,離大營已經不遠,每個人臂上都縛著紅巾,用以辨認敵我身份。

閃電照耀之下的軍營,彷彿一個能夠吞下一切的暗黑沼澤,人若踏進去,只能乖乖等著被吞噬,休想再拔腳出來。臨行前,劉錡囑咐他們,雨勢太大時,根本無法點起火把,要趁閃電亮起時辨認同伴,趁漆黑不見五指時殺人,以免傷及自己人。

燕狂徒早已等得不耐煩,高大的身形一晃,已消失在茫茫風雨中。他願意忍耐到現在,已是極給別人面子了,蕭秋水也無可奈何,只盼他莫要殺性大發,誤了正事。

裘無意知道蘇芒從無戰場經驗,判斷不出主帥大帳在何處,疾掠中,沉聲道:“跟老夫來,切勿走散了。”

龐斑可以自由出入皇城,來去如入無人之境,但當真把他扔到萬人的軍營中,恐怕也要費一番力氣。蘇芒實力自然不如龐斑,也從未想過逞強。她謝過裘無意的好意,掃了其他人一眼,終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千萬小心,都要活著回來。”

兆秋息哼了一聲,道:“管好你自己吧!”

隨著他這句話,暫時聚集在一起的人驟然分散,用不同的速度、不同的方式,死神般射向巡夜的鐵浮屠騎兵。這些騎兵的實力非尋常士兵可比,為避免死傷過重,首先就要先解決他們。

黑影過處鮮血飛濺,馬上騎士悶聲不響,一頭栽下馬來,座下駿馬驚嘶一聲。然後,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沖天而起,瞬間響徹整個大營。

很難想像,這樣的聲勢出自區區五百人身上。但事實就是如此,蕭秋水早已將此行的兇險重複過無數次,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帶著有去無回的慘烈,眼都不眨地殺了進去。

他們甚至不知道,這些武林高手真正的目的是金兀術。朝堂博弈離他們太遠,他們只知當今天子懦弱無能,岳飛回京,劉錡退守,抗金大業已經失去了希望。對他們來說,能夠得到一個殺敵報國的機會,即使只是送死般的“夜襲”,也已足夠。

金兵的反應速度不可謂不快,喊殺聲大作後的幾十秒內,已有無數人從營帳中沖了出來。近一點的不及穿戴盔甲,隨手抄起武器應敵,遠一點的要從容得多,不少小隊頭目已在呼喝自己麾下的士兵,讓他們集結成隊,休要慌張。

各個營帳內的燈火逐漸亮起,緩緩合攏,看趨勢,竟是想把混亂包圍在中心。

但營帳之外仍是漆黑一片,風雨交加,完全無法判斷遇上了多少敵人,更別提其中尚有大宋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恐懼慌張交加,不少軍士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揮刀胡亂砍殺。形勢兇險,刀刀見血,這些人習慣了戰場搏命的狠辣招式,根本無法收手,等聽明白敵人說的是女真語時,已經太晚了。

一個梳著髮辮的軍官正在大聲叫嚷指揮,忽覺雨水絲絲熱辣,燙的他全身猶如火燒,狂吼聲中,他的人已經倒下。麾下士兵似是見到了瘟神,不由自主地向外側退去。

驀然一柄飛刀直射入帳,燭光被瞬間打滅,讓四周再度陷入無光的窘境。

唐大暗歎雨霧的威力在暴雨中難以發揮,卻見不遠處刀光閃電般一閃,數顆人頭同時飛上天空,正是權力幫的刀王兆秋息出手。他和梁鬥均用刀,此事之前從未見過,配合得卻是天衣無縫。

而兩廣十虎、鄧家兄弟、丐幫護法的配合和默契,只會比兆、梁兩人更好。

他們並沒被圍住,而是繞過有燈光亮起的營帳,隱身于黑暗,金鐵交鳴不絕於耳,卻不足以攔住橫行江湖的身法。自始至終,無人忘記自己的目的,先殺可能掌控局面的人,再將燈火挑滅,占盡雨夜帶來的好處。

很快,微弱的光芒又一點點熄滅了,雙方竟是在角力,非要讓軍營徹底混亂不可。

大營已化作戰場,猶如阿鼻地獄的混亂廝殺裡,理應出面的金兀術卻始終沒有現身。不僅如此,他在的金帳燈火通明,異常安靜,彷彿籠罩著奇異的結界,隔絕了外界無休無止的混亂。

金帳裡共有三人。居中而坐的人體格結實,軟甲外披著一件獸皮大氅,髮辮上綴著金環。他的相貌並不出眾,個子也不太高大,卻令人一見難忘,有一種天生領袖的氣度。

其餘的兩人是一男一女。男人身形魁梧雄壯,望之如山,他隨隨便便地站在一旁,氣勢就把那居中而坐的人徹底壓了下去。女子與他恰好相反,眉眼如絲,神情體態柔軟至極,笑盈盈地坐在案邊,饒有興致地聽著帳外的聲音。

見過他們的人並不算少,但沒有人能夠描摹出他們的五官,只因他們的實力足以影響感官,一見之下,奪人心志,使人反而記不住真正的容貌。

女子忽然嬌聲道:“來了——”

她就這麼嬌笑著站了起來,笑道:“我想請問四太子,費這麼大力氣,只為這麼幾個草莽英雄,值得嗎?”

居中的人肅然道:“你已經說出了英雄兩個字,又何必再問。”

女子道:“他們南朝有一句話,叫做沽名釣譽。只怕今日來的人號稱英雄,卻不堪一擊,會讓蒲先生失望呢。”

那身形高大的男子忽然開口,滾滾雷聲中,他的聲音就像刀刃在磨刀石上摩擦,怪異到了極點,“只要有燕狂徒在,我就不算白來一趟。”

金國郡主、皇室中武功僅次於金兀術本人和完顏亮的完顏絲微微一笑。她當然知道燕狂徒武夷山一戰殺人無數,致使大宋江湖人才凋零。那時金國的“魔尊”神功未成,大成時燕狂徒已重傷隱退,他心中一直可惜無法和他分個高低,不知誰才是天下第一高手。

不然,即使牽動龍脈國本,想要請出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金帳的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看到其中燈火燦爛,裘無意於同時出言提醒道:“事情不對。金兀術有備而來,姑娘萬萬小心。”

並不只是因為帳中燈火,也是因為帳中至今沒有任何聲息,無論金兀術在或不在,都不該如此安靜。而且中軍大帳向來守衛森嚴,這一路上遇到的阻攔也未免有點少了。

暗算?伏兵?火藥?機關?無數可能在他心頭浮現。然而,還沒等他想出一個結論,十二個鬼魅般的人影已從金帳兩側滑了出來。他們的武功非常奇異,似乎天生出身暗影之中,現身時就像是黑暗凝結成的人形。

蕭秋水雙掌平推,勁氣狂飆,傾瀉而下的雨箭當即橫飛,去勢仿若暗器。

此時燕狂徒不見人影,剩下三人不至於連人家的貼身護衛都對付不了。蘇芒不欲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趁黑水衛因蕭秋水的掌力而出現一絲漏洞的時機,劍鋒一揚,金帳帳門陡然倒卷而上,露出一道不大不小的縫隙。

她知道這個強制任務的難度絕不會小,不用裘無意提醒,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使裡面有一個火藥庫,外人進去就會引爆,她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了。

還沒看到帳中景象,她就有了極為可怕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是一腳踩進了深淵那樣,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腳下踩著的明明是柔軟的毛氈,卻像一步踏入虛空,心頭油然而生從萬丈深淵墜下的感覺,全身上下都提不起力道。

刹那間,風雷聲、喊殺聲、慘叫聲倏然消失,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在金帳中翻騰,直逼眼前。這座大帳給人的感覺竟似人間地獄,不是世間應有的地方,甚至連眼前的景象都籠罩了一層血紅的薄霧。

蘇芒微微變色,劍鋒在空中盤旋,劍氣洪濤般洶湧而出。清冷的劍光衝破薄霧,猶如一道驚虹,轉瞬跨越十餘丈的距離,擊向那如九天神魔般的人影。

早在帳外,她就感受到其中霸絕強橫的存在,只沒想到對手可怕到這個地步。當世能以武功影響敵人感官的高手寥寥無幾,無非李沉舟、燕狂徒再加一個練成忘情天書的蕭秋水。但這人顯然也達到了這種境界,以絕高的功力破進她靈識之內,讓她產生空間上的錯覺。

在這人面前,只要因錯覺而錯判一步,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縱使是武夷山之戰前,精神體力臻於巔峰,無敵于天下的燕狂徒,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她並不知道他是金國號稱“魔尊”的蒲極烈,金國武林中至高無上的存在,不是她想像中的金兀術東北靈異檔案。但她當先進入金帳,正面承受對方排山倒海的攻勢,已經無暇顧及其他,如果不能先行應付他,殺金兀術不過是一句笑談。

那人一動不動,眼見面前銀芒不絕,忽然厲嘯一聲,身影忽然不見。

目標消失,手上空虛異常,蓄滿的劍勁已不及收回,蘇芒只覺四周的空氣似是全被抽乾了,乾燥窒悶到難以忍受的地步。她對此也沒有辦法,只能催動劍氣向一片虛空中席捲,同時急速旋轉,劍鋒連綿成劍影,連人帶劍,轉瞬被劍影掩沒。

一個似乎從天外飛來的拳頭,準確無誤地辨認出倚天劍所在,重重砸在劍身上。

劍風血氣交擊,以皮革搭建的帳篷陡然外擴張大,彷彿有什麼凶獸要從中沖出。蘇芒有心用較為迂回的方法接下這一擊,但對方一拳擊來,看似直來直往,實則深合武道至理,封住了她所有可能的變化,逼得她不得不以真實功力硬拼。

倚天劍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嗡嗡聲。它本是由玄鐵混合精金所鑄,鋒利冠絕當世,此時卻赫然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紋。

風流雲動,蘇芒向後飄飛,雖然落盡下風,神情卻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她受精神影響,至今無法找准蒲極烈的位置,滿眼都是若有實質的血腥,連另外兩人的長相都看不清,可是她並沒有感受到太大的恐懼。

她承認,這的確是一場棘手至極的戰鬥,想逃亦不容易。只不過,她不是一個人來的。

帳外有蕭秋水、柳隨風,遠處有唐大、唐柔,還有自願而來的無名英雄們。他們每個人面對的都是極為危險的局面,即使是燕狂徒連眼角都不屑瞥一下的“弱者”,依然要捨生忘死。他們都不怕,她又有什麼資格害怕?

天際一道怒雷震響。

狂暴的勁氣從身後湧來,竟是後發先至,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蒲極烈突如其來現身在她退後的路線上,仍是平平無奇地一拳打出。

長劍硬切在拳頭上,也發出了悶雷般的響聲。

兩人的內勁再一次接觸,劍雨飛旋而出,似雨又似光,瞬間撕開了那令人煩躁的血腥之氣。每一點光點都像雨點,被拳勁擊碎時,並未徹底消散,而是變得空蒙無盡,彷彿雨後水霧。劍氣向周圍擴張,卻彌而不散,最終形成飄忽變幻的光幕。

長劍毫無預兆地從光幕中探出,接住了迄今為止的第三拳。

蒲極烈只覺這一拳打進了柔軟的水裡,水中傳來一股奇怪的前吸之力,想要引著他的攻勢前沖。他不知這是北冥神功的特性,冷冷一笑,變拳為掌,無數大小氣旋從他掌中發出,竟繞開了劍鋒的攔截,擊向長劍的主人。

劍光忽明忽暗,看似被他的拳風壓得毫無反擊之力,但他知道實際上絕非如此。在他眼中,這劍光給他帶來的壓力,不啻於從九霄直劈而下的雷電。

與他藐視蒼生,無人不可殺的氣魄相比,對方的劍勢看似軟弱,實則隱隱透出天道無情的意味。沒有戰意,沒有殺機,甚至連最起碼的應對思路都沒有,但這種輕描淡寫的出手,正好讓他滿腔殺氣落不到實質裡去。

金帳中驀地響起一聲輕笑,在這樣龐大的壓力下,完顏絲腰間長鞭出手,幻作萬千鞭影,似輕實重地卷向蘇芒後心。

從蘇芒進帳到完顏絲參戰,只過去幾個彈指的時間,但蘇芒已經在生死之間打了兩個來回。蒲極烈實力本就勝於她,她明知被前後夾攻,也只能以風流之訣,電光石火間移形換位,輕風般滑出了雙方氣勁的擠壓。

長鞭如影隨形,彷彿一直在她背後,從未變過。帳中來源不同的氣勁交錯奔湧,目標卻只有她一人。那感覺就像是許多人把她向不同的方向拉扯,說不出的難受。

眼見長刀橫掃而來,招式極為簡單,卻極為正確,帶著從戰場上淬煉而來的簡練實用。蘇芒被迫轉攻為守,長劍倒垂,擋下了這一刀。

她面對比自己強的敵人,始終攻多守少,是怕蒲極烈有機會將氣勢蓄至頂峰,全力出手,那時她不死也非重傷不可。但是三人圍攻,由不得她選擇以什麼方式應敵。

一支綠竹杖刺破大帳,嗤嗤氣勁破空而至,直擊蒲極烈。裘無意也是久曆戰陣的人,雖因對手的精神壓力而心驚,竹杖還是毫不猶豫地刺了出去。

蒲極烈本來劈向蘇芒的右掌霍然回轉,裘無意眼前一花,竹杖已被穩穩拿住,難做寸進。巨力沿著竹杖倒湧而上,令杖身發出哢哢的聲音。裘無意臉色煞白,拼死相抗,但雙方實力相差懸殊,竹杖啪地一聲從中折斷,他人也隨之噴出一口鮮血。

蘇芒總算得到一瞬的喘息機會,如月清暉展動,將空中千絲萬縷的勁氣纏住。長鞭靈動絕倫,竟不和她糾纏,轉為一鞭卷向裘無意頭頸。

這位金國郡主也顯現出難得的眼光,意欲逼迫蘇芒救援同伴。但千鈞一髮之時,兩條人影同時現身帳內,同時掠向蒲極烈。

蕭秋水手中的古劍長歌光華畢現,正面與蒲極烈的交鋒,阻他格殺裘無意。柳隨風沖天而起,淡青的刀光傾瀉而下,水銀瀉地般封住了蒲極烈的上空。這本是以強凌弱的架勢,從柳隨風手中用出,只見其美,不見其中志在必得的殺意。

他們心志堅韌,受幻覺影響並不太大,一出手,蘇芒身上承受的壓力頓時少了一半。

但她眼中絲毫沒有同伴,更沒有聯手的意圖,森冷的劍氣湧向那持刀的大將。她始終不忘自己的目的是殺金兀術,蒲極烈固然威猛如天神,卻不太像衝鋒陷陣的大軍統帥,正如她不相信燕狂徒去帶兵會有什麼好結果一樣。

長刀挾風而至,帶著無堅不摧的氣勢。蘇芒劍勢轉柔,正正挑中刀刃,只覺對方功力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但刀法猶如千軍萬馬奔騰,一時居然拿之不下。

蒲極烈的身形再度消失,青刃刀光馬上就要觸及他的後頸,柳隨風眼前景象陡然一變,迎上的竟是蕭秋水的長劍。刀劍一碰,柳隨風遽然後飄,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點柳絮,身法幾乎已經達到人類體力的極致。

突兀暴烈的一拳從他身側擦過,相差不過毫釐,終是被他硬避過去。他在精神層面上無力對抗這接近破碎境界的先天高手,索性將自己的長處發揮到極致,蒲極烈也莫内他何。

蕭秋水舉劍齊眉,已成王者之劍的劍勢,對抗蒲極烈毀天滅地的壓力。蘇芒恰巧也是長劍一提,以君王劍震懾敵人的心神。兩人齊齊一震,由忘情天書而起的微妙排斥感同時襲上心頭。一山不容二虎,金帳占地不小,卻也無力容納兩位王者。

他們反應何等之快,這一絲破綻轉瞬即逝,立即被蘇芒渾然天成的轉變所彌補。倚天劍清銳地鳴響著,無窮無盡的劍氣從光雨中彌漫出去,罩向她面前的目標。

金帳猛烈地搖晃,條條被撕裂的皮革向外抽飛。血色的隔絕之力已經大減,眾人又可以隱約聽到天上風雨雷電,營中喊殺叫嚷。這些聲音本來只會帶來煩躁擔憂,如今聽在耳中,竟有一種令人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裘無意重傷之際,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只見眼前三個人影起落不定。柳隨風身法雖快,至少還能看出那道青影的軌跡,蕭秋水以靜制動,神色沉凝,蒲極烈卻似乎突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忽隱忽現,看一眼都要鬱悶得吐出血來。

他正要強運功力上前幫手,忽然之間,半空風雨飄搖,清涼無比的氣息如潮水般湧進大帳。狂笑聲中,燕狂徒踏破營帳,從天而降。

帳頂由鐵條支撐而成,上懸銅燈,被他踩斷之後,叮叮噹當直落下來,與下方澎湃的氣勁一觸,旋即震飛。天地間無處不是狂風暴雨,唯有這座大帳是個例外,雨箭向下激射,不是滑開,就是四散零落,根本無法觸及帳內。

燕狂徒右臂一揚,兩顆尚帶著血水的人頭骨碌碌滾落在地上。他眼都不眨一下,大踏步奔向蒲極烈,距離尚遠,已是一掌拍出。

掌風呼嘯,發出一聲轟鳴巨響。完顏絲認得那人頭乃是本營中的兩名副將,悚然一驚,心知外面局面更難掌控,不由望向正在與蘇芒交手的人。蘇芒正在不惜一切代價地搶攻,劍鋒經天而過,綻放出亮到可怕的光芒,與夜空中的閃電交相輝映。

完顏絲窺破了她的心思,忽地嬌笑道:“哎唷,當真性命都不要了?不怕告訴你們,四太子昨日回轉開封,根本不在這裡,你們白來了一趟!”

金帳裡居中正坐的金國貴族也是一位統兵大將,並非金兀術,而是蓋天大王完顏宗賢。

金兀術命他代為鎮守中軍大帳時,明說是為了引誘宋國的江湖好手,又有魔尊與郡主壓陣,是以他心中頗有幾分興味。此時真動起手來,他卻越來越是心驚,隱隱覺得事情恐怕不會像金兀術預料的那樣發展。

昔日朱俠武回報,宋國武林中值得一提的人,不過一個燕狂徒一個李沉舟,餘者皆不足道,誰知他最後竟是死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晚輩身上。從那時起,金兀術便知道宋國武林臥虎藏龍,結果到底還是小覷了他們。

只是他生性兇悍,事情已到這個地步,他不但不退,反而行險反撲。蘇芒因完顏絲的話而微微分心,揚聲道:“你們怎麼會知道?”

完顏絲傲然一笑,笑容尚未消失,只覺前方湧起了一股狂暴到根本無法抵禦的力道,不得不運功相抗,要說的話竟沒能說出來。營帳搖動,支柱終於承受不住宋金第一高手交手時狂猛無儔的氣勁,從中折斷,整個帳篷就這麼塌陷了下來。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柳隨風袍袖一拂,一道煙花火箭從他袖中射出,在空中炸開,綻出明亮異常的黃色煙花,一閃而滅。沒有人知道他放煙花的用意何在,也沒有人有餘力思考這個問題。

暴雨全然沒有減弱的趨勢,夜色仍如潑墨,驚雷閃電幾乎要裂空而出。雷聲隆隆中,那些鬼魅般的身影再度出現,悄沒聲地掩向蘇芒。

蕭秋水、柳隨風、裘無意三人同時出手,竟不能全滅這些守衛,可見其實力不凡,不愧為保著金兀術逃出黃天蕩的精銳。他們手中多為奇門兵器,配合頗有章法,從四方掩抄包攏時,蘇芒也不得不分出三分心神提防。

然而,一切都不如蒲極烈和燕狂徒的對戰那麼引人注目。

同為本國武林化身,他們的交手簡直像兩頭蠻荒凶獸的撞擊,唯有“兇暴強橫”四字可以形容。蒲極烈身上的血氣本已因大帳坍塌而稍有消散,和燕狂徒對上之後,立即又湧出了更狂暴激昂的勁力,慘烈到了極點,也肅殺到了極點。

蘇芒就算可以憑自身劍術打出相同的氣勢,也不可能有他們睥睨天下的天生氣質。他們本就是這樣睥睨當世的人,否則燕狂徒又怎會肆意妄為到成為整個江湖的敵人?

泥地上的積水沒過鞋面,不知多少是雨,多少是血。血腥味自四面八方湧來,在清涼的空氣中尤為刺鼻,完顏絲長鞭直擊裘無意,笑道:“還問為什麼?自然是因為你們的兄弟裡有叛徒啊!要不要猜猜是誰?”

她官話說得不太好,但語氣中充滿了詭異妖豔之意,足以讓人忽略她的口音。蘇芒與神州結義接觸不深,並不覺得怎樣,何況柳隨風早已警告過她洩密的可能。蕭秋水卻心中一驚,情不自禁地去想是誰洩露了秘密,凝結的劍勢頓時出現破綻。

他的武功並沒比蘇芒或燕狂徒差上多少,只缺乏眼光和經驗,第一次與這樣的高手交手,縱知堅守本心為主,破招殺敵為輔,也還是受完顏絲言語引誘,一劍刺到了偏處。蒲極烈拳風一偏,卷在長歌劍上,蕭秋水被震得向後踉蹌數步。

長鞭將及裘無意的雙腿,突然撞在了一片青光之中,當即倒卷而回。完顏絲眼前青影閃動,滿眼都是瑰麗的刀光,她聽到一個年輕男子帶笑的聲音道:“真的嗎?”

如斯雨夜,這聲音竟還十分溫柔,饒是完顏絲久經風雨,也因其中蘊藏的強大自信而微微心驚。

長鞭乃是長兵器,不易近身搏殺,刹那間,青刃絞碎鞭影,持刀人已欺近。他的出手快到極處,萬縷千絲也纏不住這一縷青光。完顏絲不得不放棄格殺裘無意的意圖,轉為守勢,以快打快中,她忽然生出一股衝動,想看看面具底下到底是什麼人。

柳隨風溫柔的聲音透過雨幕,字字驚心,“若論沙場征戰,我是不如你們。可論江湖上的心機手段……”

他輕笑幾聲,似是不屑,“四狼主本應當真回開封府去,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著。他非要用江湖手段處理這件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完顏絲一陣迷惘,忽然想起了曾經問完顏宗賢的問題。她之前就覺得金兀術不該以大帥之身親犯險地,也曾親自開口阻攔過這位四叔叔。可金兀術所說的話未嘗沒有道理,她只能帶著無盡的疑惑從命。

他說,宋國朝堂上的皇帝不足為慮,這些要來殺他的人卻是宋國真正的脊樑。大金即使真有盡歸塵土的一天,也不會是因為那個名叫趙構的天子官家。捨生取義,矢志不渝,這才是金兀術真正忌憚的事。

但是……

完顏絲秀眉微蹙,不願承認也罷,她的心志的確已經動搖,只因柳隨風的把握篤定。她甚至希望四太子拋下那身為武者的自尊,永遠不要出現,否則……結局恐怕正如柳隨風所說,岳飛遲遲沒能做到的事情,被幾個草民做到了。

方圓二十丈內,已經找不到一件完整的器具,軟如座椅上墊著的毛皮,硬如兵器架上的刀劍,全部在忽強忽弱的氣勁衝擊下碎成一片片的。

不知道為什麼,柳隨風的話一說出口,蕭秋水有些紛亂的心緒立刻平靜下來。其實他終是沒辦法像相信自家兄弟一樣相信柳隨風,但毋庸置疑,為權力幫也好,為蘇芒也好,柳隨風在這件事上與神州結義立場相同。

近年來,柳隨風被公認為江湖上最難應付,最莫測高深的一個高手。蕭秋水並未有太多與他直接敵對的機會,但這麼一個人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上,他自然有著踏實的感覺。

倚天劍重擊在長刀上,完顏宗賢虎口爆裂,只覺長刀若有千鈞之重,所有變化已被封死。他尚未達到先天境界,能夠堅持到現在,是因為蘇芒受蒲極烈精神影響,不能盡展實力。待蒲極烈對上燕狂徒,蘇芒壓力大減,完顏宗賢已非敵手。

長刀飛上半空,刀刃映出電光,照亮了完顏宗賢慘白的面容。只要再接一劍,金國蓋天大王就會成為史書上的一個名字。

就在這時,黑水衛中某個看似平凡無奇的身影驟然動了,手中倒提烏黑的長槍,以驚人的速度迫近蘇芒。

長槍疾如星火,彷彿一道黑色閃電,快到不可思議地標向她後心。槍頭與她衣衫將觸未觸之際,猛然一抖,幻化為黑色的光影。槍起日升,劃破夜空,這柄黑夜中的黑槍,竟然瞬間爆發出猶如旭日初升的光彩。

當然,光彩只是錯覺,但每個見到長槍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覺得痛快淋漓。這一槍衝破雨簾,硬生生隔絕出了一小塊無星無月無風無雨的空間。

氣浪激起旋風,金國皇族藉以傲視當世的“烏日神槍”橫掠入無盡虛空,錚的一聲撞在青刃上。柳隨風身形急旋,化解槍上傳來的狂猛氣勁。

他殺南少林掌門和尚大師時,是出道以來最為兇險的一役,曾攀附在和尚大師的降魔杖上,博得一線生機。烏日神槍卻是無可借力的,他若敢打相同的主意,在借力的一刻,就會被氣勁侵入丹田,當場嘔血而亡。

方才的一刹那,蘇芒以凌波微步的奧妙步法,與柳隨風瞬間交換位置。柳隨風硬接烏日神槍,蘇芒借著一退的機會,撞入完顏絲鞭影,成功避免真氣接續不上的窘境。

每個人都注意到了這動人心魄的一槍,每個人心裡都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激動。劍光突破長鞭的攔截,蘇芒看都沒看竭力阻攔的完顏絲一眼,人劍合一,掠向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救下完顏宗賢的金兀術。

金兀術個子也不甚高大,卻自有昂藏超群之意,像岳飛一樣,任誰一見都不會忘記。他之前刻意隱藏實力,無人察覺異狀,但柳五一直注意著黑水衛的異動。金兀術出手,他立刻做出反應,讓其覷准的時機化作流水。

即使以權力幫的實力,也不可能把眼線安插到金國大帥身邊。金兀術若像縮頭烏龜般躲起來,柳五也無可奈何。

但他敏銳地覺察到,金兀術慣於掌控一切,必會借此機會反設陷阱。柳隨風太熟悉這種天生統帥了,要這種人避戰,比讓他死還困難,勢必要在陷阱附近,保證自己能夠時時關注戰場。金兀術現身之前,軍營中喊殺聲一刻比一刻微弱就是明證。

如此混亂的局勢下,除了威名赫赫的四狼主,還有誰對金軍有這麼強的掌控力?

若說柳五有什麼錯算的地方,那就是沒想到金兀術本人也是當世絕頂高手。雙方均在行險,能夠決定戰局成敗的,只剩下真正的實力。

風雷大作,裘無意咬牙壓下傷勢,不顧一切地撲向金兀術,蕭秋水長劍直指蒲極烈,燕狂徒驀地狂吼道:“你去幫忙!”

鮮血伴著吼聲噴出,血色雨霧更濃,兩度遭受重創的燕狂徒終於不敵正當盛年的魔尊,經脈臟腑被拳勁震盪,心血倒流。他一向寧死不退,此時卻被蒲極烈的拳頭震得向後退去。

他這一生從未像今天這麼後悔。十五年前的燕狂徒,實力只會比眼前的金人更強。若不是武夷山之戰身受重傷,若不是被邵流淚投毒暗算,若不是神州盟主大會時受趙師容與裘無意聯手一擊,他又怎會有心無力,眼睜睜看著自己敗給異族之人?

其實他並不像大部分人認為的那麼不怕死,可他終究要死。他知道金兀術看待權力幫如眼中釘肉中刺,知道李沉舟志在天下,在死之前,至少要為今生唯一的血緣掃平這障礙。

天地彷彿因為他們一往無前的慘烈而一顫。

柳隨風連續九刀刺在神槍的槍尖上,只覺刺中的是一堵不可撼動的鐵壁。這九刀已經竭盡他平生之力,仍只能暫阻金兀術的攻勢。長槍忽地從不可能的角度掉轉,他眼前日暉再起,青刃在槍身上急速劃出一道火花。

刀光倏然而滅,柳五抽身急退,卻沒能快過金兀術的攻勢。倒轉過來的槍桿重重劈在他小腹上,柳五的青色文士袍因槍上氣勁而瞬間鼓脹,他仍在後退,卻已是身不由己。

劍光暴漲,如驚天長虹,所過之處,雨箭全被帶動,水幕巨浪般沖向金兀術。

蘇芒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淨,甚至稱得上淡定。戰神圖錄再度在她意識中浮現,她只是隨著感覺出劍,絕非刻意而為,卻使金兀術不得不放棄追擊柳隨風,全力擋她一劍。

曾有愧疚,曾有猶疑,但金兀術出現之後,她已經忘卻了一切,將所有的精氣神貫注於面前的目標。燕狂徒已堅持不了多久,裘無意重傷,柳隨風再傷,她要是不能在燕狂徒死前殺了金兀術,大家都要一起葬身於此。

長槍刺入水幕,水流分向兩旁,露出隱藏在水幕中的倚天劍。金兀術駭然變色,發現這一劍竟是毫無破綻,無懈可擊,同時又充滿了冰冷無情的森寒之意。他眼前所見一切風雨雷電,均能在劍中尋到痕跡。

烏黑的太陽映入劍光,旋即被劍光壓了下去。完顏絲的長鞭未及接近便被彈開,完顏宗賢提刀而起,毫無懸念地被柳五攔下。

劍氣奔湧,蘇芒與天地相連的識海中,忽有一個巨大的拳頭破空而來,強橫的壓力若有實質。這竟是幻境中的幻境,蒲極烈催動精神力量救援金兀術,全力壓迫她的心靈,顯然並不畏懼燕狂徒不要命的攻擊。

倚天劍距離金兀術已不到一寸,像是被定住了,其上劍氣陡然消失,悉數轉化為識海中的劍意,迎向蒲極烈的拳頭。

兩者甫一接觸,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這聲音比之任何雷聲都要驚心動魄。蘇芒面色不變,手中倚天劍卻遽然碎裂。她這還是第一次和人進行徹底的精神層面上的交鋒,蒲極烈的實力又超過了她,她只能將那未曾消盡的壓力導引而出,以劍鋒卸力。

功敗垂成,但她沒有任何挫敗的感覺,因為蕭秋水已經到了。

浣花劍派的象徵,古劍“長歌”上波光隱冷而動,他連人帶劍化成一片劍光,無半分猶豫地卷向金兀術。蘇芒只因蒲極烈的干涉而凝定了一瞬,轉眼間青鸞羽已出現在她手上,劍氣再生,將這位金國大帥夾在其中。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伴隨她闖蕩數個世界的神兵就此隕落,蘇芒卻沒有絲毫留戀之情。

她毫不理會身後襲來的攻擊,劍隨意轉,霽色冷光相射。這一劍似也突破了時間,出劍的同時,劍氣已經臨身。哪怕她同時挨完顏絲一鞭,完顏宗賢一刀,蒲極烈一拳,那也沒關係,只要能殺了金兀術,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意冷如刀鋒,一如金兀術心中的感覺。

侵蝕著所有人感官的血色瞬間退盡,暴雨中,曾強硬撕破血紅氣浪的雄偉身軀頹然倒地。燕狂徒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認命。他早已不是十五年前的楚狂人了,即便始終要以命搏命,在實力相差不小的情況下,終究做不到。

蒲極烈如山的身形突如其來地出現,攔在蘇芒與金兀術之間,劍氣立即被他截住,難做寸進。蘇芒眼都沒眨一下,劍光紋絲不動,去勢也全然未曾改變。

萬千劍影忽地斂為一劍,沒有半點花俏變化,劍與拳再度相撞,發出蕩人心魄的沉沉悶響。

蒲極烈雙眉一揚,面現詫異之色。他的詫異不是因為蘇芒的劍法多麼神乎其技,而是因為,在他的意識裡,周圍的環境忽然發生了變化。

不再是狂風暴雨浴血廝殺,而是一座廣袤無盡的石殿,殿頂刻滿周天星斗,一批奇異的浮雕懸浮於空中,正面石壁上刻著一行大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行文字像是漢字,又像是女真文字,他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他已經很多年未有這種錯覺,不禁懷疑這年輕女子的精神力量有了突破性的飛躍。然而,下一瞬間,他恍然大悟,這並非對方的反擊,反而恰巧是他侵入了對方識海的後果。不知是刻意還是無心,她居然不加抵禦,任他長驅直入。

然後他就來到了這座大殿當中。

殿中現出一個持劍女子側影,側影十分模糊,帶著強烈而清楚的意圖,以錯覺出現前的速度和氣勢向他直沖過來。看模樣,她竟是要靠精神層面的對抗,脫離他的感應範圍。

蒲極烈微微一笑,對他而言,這手段精巧有餘,可惜難以造成實質的傷害。他右拳一提,血色在周身凝成一道躍躍欲出的氣流,氣流將出之際,他的目光忽地落在四十九幅浮雕的最後一幅上,嘴角微笑立即消失不見。

那幅浮雕的名字叫做“破碎虛空”。

不過一刹那的錯愕,微小至常人覺察不到的地步,卻足夠蘇芒的身影從他身畔如飛掠過。戰神殿的幻景隨著她身影的遠去,寸寸坍塌崩壞。也正是在這一刹那,她成功脫離了蒲極烈的靈覺,如同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直接穿過了他的攔截。

虛空消散,重歸慘烈的現實世界,蒲極烈霍然回神,從那玄妙無比的浮雕中清醒過來,眼前的對手卻已換成了裘無意。他蓄勢待發的一拳迎上的是裘無意雙掌,沛然莫可禦的巨力狂湧而出,只聽一聲筋骨折斷的悶響,這一拳結結實實擊在裘無意胸口。

曾有“九命將軍”之稱的丐幫幫主竟爛泥般癱了下去,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息。

長歌劍和青鸞羽氣勁相連,幾乎連成劍海,海上一輪殘陽如血。長槍自剛猛變為靈動,劃出靈逸的軌跡,蛟龍般自劍海中激蕩而起,瞬間爆出一串令人心悸的劍槍撞擊聲。神槍破開蕭秋水的劍勢,一槍點中長歌劍,將他震得向後退去。

金兀術持槍停步,臉上突然現出一種很奇怪的神情。

他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胸口,一截劍尖從胸口透出,劍上寒光一閃,又迅捷無倫地收了回去。鮮紅的血從胸前噴湧而出,他本來肅殺的眼神也隨之一分一分黯淡。

蘇芒唯恐他死得不夠快,一劍穿心還嫌不夠,又用先天真氣震斷了他的幾大經脈。但她的報應接踵而來,蒲極烈回身全力一拳擊出,氣勁凝成刀劍之形,似緩實快,以雷霆萬鈞之勢從四面八方壓向她。

他重創燕狂徒,擊斃裘無意,自身毫髮未損,戰績不可謂不驚人,但金兀術的死,無疑是昭告這次行動的徹底失敗。四太子完顏宗弼向來有軍神之稱,深得皇帝倚重,朝野信任,他一死,以後撕毀和約吞宋的計畫必定大受影響。

蒲極烈近年來一直隱伏不出,專心追求天道,也知道此事對金國的打擊。同時,金兀術對他的確抱有充足的信心,才會選擇親身參戰,乃是提前打定不會輸的主意。

他的確沒有輸,金兀術卻死了。縱然能將這些宋人全數殲滅於此,四太子也不可能返生還陽。

“成功擊殺金兀術,本次輪回世界所有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兩萬。輪回者判定為第三次進入輪回世界,難度提升,必須成功脫逃至安全地點。到達安全地點時,將給予相應提示,向輪回者開放回歸和藥品許可權。”

蘇芒無暇計較這條件何等苛刻,甚至無心為裘無意之死而傷感。柳隨風等人還在這裡,面對的是龐斑等級的可怕對手,即使碧落天讓她立即回歸,她也會義無反顧地留下。

蒲極烈的拳來得實在太快,她剛把長劍從金兀術身體裡抽出,已經感受到身後狂暴無情的龐大壓力。倉促中,她盡力提升功力,旋身急轉,試圖化解這必殺一招。

就在這時,一道淡青色的人影閃到了她身前。青刃一橫,迎上那渀佛能摧毀一切的拳風。

蘇芒都不知道柳隨風的身法能夠快到這種地步,這已是只有先天高手才有可能達到的速度。她不及多想,身形凝住,一掌按在柳隨風背後。先天罡力轟然爆發,兩人猶如串在一起的糖葫蘆,同時向後飄飛。蕭秋水大驚,一步趕上,亦以雙掌去接斷線風箏般的蘇芒。

結局是又多了一個身受內傷的人。

三人加起來數百年的功力,竟還要略遜于這位金國魔尊。柳隨風有百戰寶衣,蘇芒功力較深,蕭秋水最後才頂上,分擔了這一拳之力,總算沒有人立斃當場。那魔神般的身影佇立不動,令他們均有不同程度的震撼。

柳隨風臉上的面具像是鼓足了氣的皮囊,被拳風爆開,化為片片碎片。他露出來的臉上,嘴角已溢出一絲鮮血,但眼神淡若春水,毫無波動。

完顏宗賢與之正面相對,大感震驚,想不到面具下竟是一張被毀掉了的,猙獰可怖的面孔。他絕非沒有經歷過險境的人,卻被這一眼看得肌膚戰慄,自心底裡生出一股寒氣。

不過一眼的功夫,蘇芒將體內肆虐的真氣調息歸元,青鸞羽上湧出一道異常燦爛的青光,旋即歸攏。她極為鎮定地道:“你們先走吧,我自有脫身的辦法。”

現在看似逃走的好機會,實則兇險至極,她若轉身就走,蒲極烈的精神將牢牢鎖定著她,追殺到死為止。她不能留下柳隨風,更不能留下蕭秋水,那麼只剩下一個選擇。何況,她也想憑藉戰神圖錄拼上一拼。

天上又現一道煙花,蕭秋水知道這是柳隨風示意刺殺成功,讓其他人馬上離開,微微鬆了口氣。一想到兄弟中必有死傷,他的心情陡然沉重起來看,然而,還沒等他表示誓死不走的決心,似乎失去了戰力的燕狂徒突然動了。

他不僅跳了起來出手,還一出手就是最強的絕技“玄天烏金掌”。令人喘不過氣來的無形氣勢迫近蒲極烈,燕狂徒厲聲道:“你們統統給我滾,快滾!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這是他不知第幾次遭受重創,縱不自我犧牲,也活不了多久,又不願看到這些有著大好未來的年輕人夭折,硬扛著一睡不起的欲望,咬牙起身拼命。

青鸞羽特有的青色光芒點點閃爍,刹那間傾倒星河入夜,蒲極烈全身像是被青色的螢火裹住。劍光形似暴雨,其中蘊含著的氣勁卻如怒海狂濤,將蘇芒整個人掩映在裡面。

她沒有對燕狂徒的話做出任何反應,劍鋒忽從雨中凝結而出,直劈血色正中。

燕狂徒怒道:“你聽到沒有!”

事實上,蘇芒不僅聽到了他的話,還聽到了比他重要千萬倍的聲音。那個聲音一如既往,無半分情感波動,隨隨便便就把足以決定她心境生死的資訊透露出來,“輪回者招募隊友條件達成。輪回世界:神州奇俠;隊友人選:柳隨風。輪回者可開口邀請達到條件的人選進入碧落天,視為招募入隊的邀請。”

她一直以為,自己聽到這個提示的時候,不是喜悅,就是鬱結。但真到這個時候,她心境反而是全然的空明寧和,曾經的種種在她腦海中飛掠過去,最終歸結於“曾經”二字。

她從未這麼明確地感受到,其實柳隨風對她的心意作何回應都不重要,事情的重心從未真正著落於他身上。

提示結束的同時,她和蒲極烈兩人重新回到了戰神殿中。她目光觸及浮雕,只覺無窮無盡的力量從浮雕上湧出,再度將她和茫茫宇宙聯繫起來。這一次,蒲極烈已能清楚地看到她意識在識海中的投射。

閃電劃破蒼穹,青鸞羽上電光四射,看起來就像是被神秘的力量牽引到她劍上一樣。

劍鋒劈中蒲極烈的拳頭,金蛇般的電光層層疊疊,在兩人之間炸裂,發出比之前更眩人眼目的白光。這近在咫尺的巨響簡直震耳欲聾,待到白光消失,燕狂徒忽覺身畔清風掠過,腰上有一股力道一帶,身不由己地向那力道的方向奔去。

蘇芒的聲音從雨聲中傳出,“還不快走,真在這裡等死麼?”

天地間的異象逐漸消散,蘇芒竟是說走就走,帶著燕狂徒奔向預定的撤退路線。蕭秋水與柳隨風對視一眼,提氣飄身,緊跟上去。

透過雨幕,蕭秋水還可以感受到那巨大的壓力,只不過比之前減弱了很多。他疾奔中回頭一望,只見蒲極烈仍在原地靜立不動,似是在目送他們遠去,又似什麼都沒有看到。不管他多麼像一隻幾欲擇人而噬的異獸,終究沒有緊跟著他們不放。

完顏絲和完顏宗賢因雷電之威而膽戰心驚,也沒有追上來。刺殺金兀術的計畫終於成功了。

撤退中途,他們甚至還遇上了不肯獨自保命離開,前來尋找的一干同伴。雙方合在一處,一邊竭力向外衝殺,一邊大喊“金兀術已死”,攪得軍營愈發混亂,最終成功脫開朱仙鎮的範圍,遁入早已看好的密林之中。

五百人折損過半,雖然慘烈,其實已是意外之喜。直到眾人抵達山林,蕭秋水方才真正放下心,停步清點人員。他始終不敢相信他們真的做到了這件事,始終疑惑為何蒲極烈沒有追來,想去問蘇芒那道雷光是怎麼回事,卻見蘇芒右手扶在柳隨風身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她算是一群人裡外表比較光鮮的存在,這笑容裡卻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慘澹意味。接著,她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便一頭栽倒下去。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四狼主身亡的消息,在極短的時間裡傳遍了宋金領土,震撼兩國朝野。這麼要緊的大事,別說沒有隱瞞的可能,就算非要去瞞,幹下這樁大事的人也不會允許。

一時之間,兩國關係緊張到了極點,即將簽下的和約因之擱淺,連江湖也風雲動盪。神州結義、丐幫和權力幫均是聲勢大振,丐幫因幫主裘無意戰死,經雙護法與幫中長老商議,決定暫歸蕭秋水領導,待選出新幫主再獨立行事。

唐門自權力幫靈堂鎩羽而歸,一直未有大的動作。雖然門內子弟參與了刺殺行動,其中更有唐大這種舉足輕重的人物,但他們執意不改神秘詭異的行事作風,在大多數人眼裡,還是更像江湖門派而非抗金複國的主力。

至此,少林武當置身事外,唐門隱忍不發,江湖上唯有蕭秋水麾下幫眾能與李沉舟相抗。稍微有些見識的人,無不好奇這兩大勢力將會有什麼舉動。尤其蕭秋水與權力幫三巨頭之一柳隨風的合作,更讓關係添上了幾分微妙的意味。

但是,蕭秋水身為事件的核心人物,根本無心顧及他人目光,也無心應付紛紜而來的傳言。他率眾一路從朱仙鎮外逃回莫愁湖,立即要面對更為錯綜複雜的局面。

金兀術在金國的地位相當於岳飛在宋國,他一死,金國皇帝大臣震怒不說,金國武林也絕不會坐視,不過幾天時間,他們便蠢蠢欲動。趙構秉性外懦內嚴,亦有極大可能圍剿神州結義,以之討好金人,避免兩國再次開戰。

蕭秋水並不擅長處理這些事情,又要對付南渡長江的金國高手,又擔憂被羈留都城的岳飛,支撐了兩個月,頗感吃力。他自己沒多少心機手段,兄弟多是熱血豪爽之輩,無奈之中,只好轉去詢問柳隨風。

他至今不知李沉舟無意援救岳飛,否則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但柳五沒有刻意誤導他,更沒有袖手不理,只讓他先到臨安找韓世忠談談,再看朝中風向如何。蕭秋水恍然大悟,當即啟程東去,親自打探消息。

這實在是一件奇異的、奇妙的、奇特的事情……

就算是柳隨風,也沒想過自己有指揮神州結義的一天。明明不久之前,他還在提醒李沉舟要小心蕭秋水,如今卻一語把蕭秋水支到了臨安去。

柳五走進蘇芒房中時,猶在如此想著。

蘇芒正舀著一支毛筆發呆,書桌上扣著厚厚一遝白紙,聽他進來,抬起頭掃了一眼。冬日荒涼的日光下,青衫公子風儀如神,含笑而入,肩上微沾雪花,看得人幾乎要呆住。

又有誰能想到,這樣的皮囊下,掩蓋著的是如狐狸般狡詐的黑心腸?蘇芒把筆擱到硯臺上,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那一日,她脫力栽倒,自此不省人事,被人挾帶回莫愁湖,足足過了三天才甦醒。期間柳五險些又要把她帶回權力幫請李沉舟出手,卻被燕狂徒喝止。

燕狂徒眼光高於柳五,看出她只是體力耗盡,並非傷到不能醒轉。那時,她領悟戰神圖錄的圖形奧妙,意圖天人合一,借天上閃電為己用,卻發現自己體能尚不足以承受天地之威,只得隨機應變,以手中劍模擬雷電,終於讓蒲極烈受了不輕的傷。

她一旦甦醒,便告無事,但燕狂徒已幾近油盡燈枯,一副馬上要升天的樣子,嚇得她當場塞了他一顆藥,救下他的性命。

雖說燕狂徒沒能成功堵住槍眼,但她總要念著他甘願斷後的自我犧牲。可惜回天丹只能治癒肌體創傷,沒辦法讓他恢復十五年前的功力,她終究沒有機會領略楚狂人真正的風采。

曾經有種種顧慮,經過那場大戰,也就煙消雲散了,她能感受到這天下第一高手的懊惱。此人年輕時盡情揮霍自己的天份和運氣,臨到老英雄末路,難免有淒涼之歎。他再怎麼蠢,親眼見過了蒲極烈的實力,就不會再把力氣浪費在肆虐本國武林上。

而且,除卻生死情誼,她還擔憂自己這批人會遭到魔尊的復仇。燕狂徒實力盡復舊觀,多少能夠充當天塌下來頂上去的那個高個子。

至於柳五柳隨風,自打她遇到他以來,直接間接消耗的靈丹妙藥,她已經懶得去數。當真計較起來,估計可以讓權力幫當場破產。

發了一圈藥,她自己反而沒有服藥,而是找了間靜室閉關,參悟從戰神圖錄中得到的心得,一閉就是數十天之久,只偶爾露面晃一晃,最近才正式從裡面出來。她沒想到的是,已經十二月了,柳隨風還一直留在這裡陪她。

她心下暗歎一聲,目光在柳五英秀的面龐上轉了一圈,笑道:“柳總管有何見教啊?”

柳隨風想開口,忽地欲言又止,最終改換了個話題,道:“你在寫什麼?讓我來吧。”

蘇芒什麼都好,唯有毛筆字寫得舀不上檯面。這並不是說她字跡不夠端正有力,只是純粹的不好看而已,外加她不太會寫繁體,所以很少動筆寫字。柳隨風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提出代勞。

蘇芒笑道:“多謝了,不過我要寫的東西,恐怕不太適合給你看。”

出關以來,柳五不止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一開始她還有幾分好奇,猜測他是不是又要開口讓自己留下,後來漸漸習以為常,也就不再在意。柳五想不想留住她,想留住她做什麼都無所謂,橫豎她決心已定,其他事不過是外擾。

她要寫的其實是給李沉舟的書信。

燕狂徒未死,之前的承諾不再作數,他頓時又恢復了那種猶猶豫豫的狀態,不知該不該跑去告訴李沉舟“我是你爹”。尤其他舊傷已愈,如果不自己找死,可能有很多年可活,一旦說出真相,要如何去做一個從未做過的父親?

蘇芒不堪其擾,答應為他解決這件事情,任憑燕狂徒去扮演鴕鳥。結果擔子接了下來,她自己也覺得十分為難,正在考慮要不要寫封信,讓柳隨風派人送給李沉舟。

她內心深處對李沉舟多有不滿,很想看他狼狽震驚的模樣,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多年前的武夷山之戰,柳隨風暗算燕狂徒在先,李沉舟率眾圍攻在後,全因不知而起,這種父子相殘的人倫慘劇實在不必上演第二次。

她想起燕狂徒“我就是不說”的脾氣,還有李沉舟空負大志的眼神,決定當一次傳話筒。只不過燕狂徒還活著,她不必把這件事親口告知李沉舟,只要消息帶到,他自然有他的考量。

柳五走到她桌子前,看著紙上的“李沉舟幫主台鑒”,頓時把要說的話吞了下去。蘇芒心知他的疑惑,不甚在意地道:“別擔心,這裡面沒你的事情。是我有話和你老大說。”

“你什麼時候回權力幫?”

“你什麼時候走?”

短暫的沉默之後,兩人竟然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住。蘇芒反應極快,笑道:“我還在等岳飛的消息,看看需不需要救人。不過,無論需不需要,我都待不了多久。”

又來了……那種留不住,抓不到的感覺……

柳五心中又生忐忑,續而溫柔,渀佛回到了少年時沒有名氣沒有實力的日子。他曾以為自己痛恨不能掌控在手心的事物,等站在蘇芒面前,卻不由自主被這種感覺吸引。他的眼光本該如水波般溫柔遠揚,此時卻如靜水深潭,幽然生光。

他想了想,微笑搖頭道:“我不知道。”

然後他居然又問:“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蘇芒只覺這句話問得極為奇怪,倉促間又想不出哪裡奇怪,亦搖了搖頭道:“沒什麼特別的,不過,你能回總壇的話,還是早早回去的好。我知道你們……你們三巨頭之間必定非常尷尬,但時間總會抹平一切,尷尬個一年兩年,大家也就習慣了。”

她說到最後,微微一笑,憑空多了幾分促狹之意,“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你們不怕麼?朝廷若對神州盟下手,也不會放過權力幫。”

柳隨風平靜地道:“從燕狂徒創幫開始,我們就沒想過站在朝廷那一邊。”

蘇芒笑道:“說的也是,燕前輩和李幫主那樣的人,一向都是做了再說,何況還有你柳總管在旁相助。唉,算了,這幾個字寫的確實不好,這封信等我臨走時再給你。”

柳隨風默然看著白紙在她手中化成碎片,蝴蝶般落在桌上,忽然開口道:“和我回總壇去吧。”

蘇芒看了他好一陣,笑了笑,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也問過差不多的問題?那時我問你,我要以什麼身份留下,你沒有回答我。”

柳五道:“我……”

蘇芒截道:“我沒有任何責怪你的意思,只是,你既然喜歡趙姐,就不該來招惹我,如此而已。我本來不想再提這件事,但你提了,我就明白說一句。我的身份有些奇怪,和你們這裡的人並不一樣,你對我縱然是真心,我也不能留在此地。”

“倘若你能放棄李幫主和趙姐,和我一起走,我就答應你的要求。”

柳五沉默良久,從蘇芒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雲停嶽峙地站著,如墨的睫毛偶爾一顫,似是在考慮她說的話。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表情。

蘇芒等了一陣,釋然微笑道:“看來你仍不必回答我了。”

面對能活死人的靈藥,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神兵,蘇芒忽隱忽現的身份,以柳五的好奇心和兩人的關係,他竟能硬生生忍住不問,實在是一件奇哉怪也的事情。但一想蕭秋水都沒有多嘴,她也沒深想下去,伸手舀起了那遝倒扣著的紙。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攻打浣花劍廬,是為了忘情天書?”

柳五渀佛從一場迷亂的夢中驚醒,愣了一下,道:“不……不全是,還想借蕭家引來不服權力幫的人,一舉殲滅,並帶走岳太夫人,以她和天下英雄令要脅岳飛。”

他說這話亦有恍若隔世之感,權力幫到最後也沒能撼動岳飛,當今天子卻要自毀長城……

蘇芒一時無語,苦笑道:“總之,不管你有什麼目的,都已毀在了我手上。之後的無極仙丹也一樣……你又偏偏幫了我不少忙,雖說各取所需,我還是過意不去。”

柳五想要忘情天書,想要無極仙丹,無處不流露出他亟待提升自身實力的欲望。與同等級高手相比,他也的確劍走偏鋒,缺乏足夠深厚的底蘊。蘇芒常常想起他左手飛上半空的場面,情不自禁地替他難過。同在危險之極的位子上,蕭秋水總還有一幫願意為他拼命的兄弟,柳隨風呢……

她就沒見過有誰說過柳五公子的好話。

她不再多想,把那遝紙遞給他,笑道:“我們相識一場,這個送給你。忘情天書的修煉者之間會自動生出排斥,在金營的時候,我和蕭秋水險些因此吃了虧。反正你已經夠討厭蕭秋水了,學了也沒關係。”

柳隨風接過那堆看上去有些可笑的紙,第一張上面端端正正寫著“忘情天書”四個大字。

他的手一向穩定的像是沒有生命,此時卻微微顫抖起來,止不住的顫抖。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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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蘇芒不想把氣氛搞得像付分手費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麼,柳五沉默越久,她就越有這種感覺。她本以為,他至少會露出一點意外或驚喜的表情。

最後她只能硬著頭皮道:“要不要我教你?裡面有些字……可能不太像你們常用的。”

她會寫的繁體字也就那麼幾個,碧落天強化時又是直接傳輸意識,有歐陽鋒被亂碼害苦的前車之鑒,她的確擔憂柳五胡亂解字,導致走火入魔。現在離她返回還有一段時間,柳五若同意,她詳詳細細地教他也沒什麼。

蕭秋水的忘情天書,何嘗不是由三才劍客親手所授?

“我相信你是真心想留住我,不過也不用太介意,”她認真地說,“至少你大哥和趙姐還在,局面已經比我剛回來的時候好上太多。俗話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權力幫是熊掌,我就是那條魚,做人不要太貪心比較好。”

柳隨風忽然笑了,雖然只是淡淡的笑意,蘇芒卻感到令她擔心的複雜情緒消失了。她看著柳隨風抬起頭來,對她一字一句地道:“好,我明白了。我會一直記得你的話。”

他就這麼舀著一疊忘情天書,轉身飄然而去。蘇芒目送他淡青的背影須臾不見,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只能安慰自己:“看開了就好,這大概就是大家常說的天意吧。”

燕狂徒閉關,蘇芒滯留,全為岳飛下獄待罪一事,柳隨風遲遲不歸,似也是想繼續幫她的忙。神州結義更是受蕭秋水指示,摩拳擦掌地做好拯救大帥岳飛的準備。他們無力干涉大理寺審判,劫獄總還是可以的。

尤其秦檜和金兀術均已被刺身亡,讓他們看到插手國家大事的可能。

幸運的是,這些準備最終沒能派上用場。韓世忠、劉錡等人奔走援救,張浚、萬俟卨又怕岳飛一死,自己會成為江湖武人下一個洩憤的目標,富貴榮華雖好,也要有命享受才是。不知他們中的誰觸動了皇帝的敏感心思,岳飛沒有被論死罪。

罷免官職,充軍流放,這結果仍然冤枉至極,卻比處死好上許多。消息傳來,人人都鬆了口氣,他們願意為岳將軍捨生忘死,但能不死還是不死的好。

蘇芒不信金國沒有施加壓力,一定要岳飛的性命洩憤,趙構能夠頂住壓力,難道是想把他留給金國的殺手解決?柳五想的比她更深一層,曾和她提過,也許皇帝是因為這兩樁刺殺事件,徹底忌憚了江湖勢力,想留著岳飛,未來對付權力幫和神州結義。

蘇芒深以為然。當時關帝廟匆匆一晤,她看得出岳飛對當今天子的忠誠。他明知前方是死路,寧可捨棄兒子、部下的性命,也要全忠義之名。那麼等趙構命他帶兵圍剿神州結義時,他不見得一定維護遠了一層的蕭秋水,最多抗旨不遵罷了。

但這一切都與蘇芒無關,她不是不掛心日後的發展,而是有心無力。蕭秋水從臨安返回,她的滯留時間也沒剩下幾天,想管又能如何?

消息一到,柳五便對她說他要回權力幫總壇,有事可以找南海鄧玉平傳話。此人雖是鄧玉函的大哥,同時也是權力幫中人王,柳隨風一直沒有動用這枚棋子,為的就是監視已成氣候的蕭秋水。蘇芒震驚之餘,恨不得打他幾下,但終究無可奈何地應承下來。

她不會因柳隨風出賣蕭秋水,同理,也不會隨便就洩露柳隨風透露給她的秘密。畢竟只要趙師容還在,兩大勢力的關係就很難降至冰點。同時,她慶倖燕狂徒已經給她處理父子關係的資格,否則會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人型樹洞。

她最終放棄親口說清,把燕狂徒和李沉舟的關係、誤會、誤會起因詳細寫在一封信裡,托柳五帶給李沉舟。燕狂徒暫時會在蕭秋水這裡待一段時間,李沉舟有心認父,自然找得到他。

之後她還叮囑柳五,李沉舟看信時最好別候在一旁。柳五雖略感吃驚,還是應了下來。以他對女子的溫柔體貼,沒有留下來陪她到離開的一刻,其實也是件奇怪的事。蘇芒卻覺得這是他做出選擇後的應有之義,反而大感輕鬆,甚至很欣慰他沒把她看做一般的女伴。

這次回歸碧落天,蘇芒心情異樣輕鬆,連莽牯朱蛤的尊容看上去都美麗了幾分。這種心情不僅是因為執念的終結,更因為實力上的飛躍提升。

她一直都知道,晉入先天的人很難靠自身修煉來提升境界。以龐斑為例,他四處挑戰中原高手,除協助蒙人爭霸之外,也有刺激自身提升的用意。這種做法立騀見影,卻有殺雞取卵之嫌,是以後來中原漢人高手死傷殆盡,言靜庵不得不以感情上的羈絆讓龐斑退隱二十年。

她一直以來都秉持絕不避戰的原則,但直到和蒲極烈一戰,才切身體會到這種行為的意義。

在強大的死亡壓力逼迫下,她幾乎是被當場強行壓進了空靈無波的境界,得以窺看戰神圖錄的全貌,包括最後一幅“破碎虛空”的浮雕。傳鷹看完四十九幅浮雕之後,直接就具備了破碎虛空的實力,在蒙古軍陣中縱橫無敵。

她是沒有那樣的悟性,不過絕不會相差太遠。

其實事到如今,“回家”這個目標已經越來越模糊,無法再充當她的動力。即使到頭來發現那不過是個謊言,她也必須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走到終點為止。這終點是死亡還是其他,都沒什麼所謂。

她在覆雨翻雲中心有顧慮,沒有正式挑戰龐斑和浪翻雲,結果陰差陽錯,在神州奇俠裡碰上了相同等級的對手,運氣堪稱極佳。戰神圖錄領悟越深,忘情天書的熟練度上漲就越快,這兩大奇書出自不同的世界,卻有異途同歸之妙。

忘情天書的最高境界是將人身融合于天地山河之間,戰神圖錄同樣如此。蘇芒隱隱感覺到,等她做到無限制地把心靈和宇宙連接起來的時候,就可以突破空間的限制,跨越不同次元,到別的世界裡去。這也許就是碧落天給予她的,“返回現實世界”的承諾

她突然很想回覆雨翻雲尋找鷹緣,問他破碎後是怎樣的感覺。身為傳鷹唯一血脈,這位布達拉宮的活佛是她已知的唯一破碎後返回塵世的人,修為已是仙道級別。他藏身於皇宮,點化韓柏與龐斑,之後才返回布達拉宮。

正因這個例子,她有足夠的信心,相信自己不會變成在虛空中徘徊的一抹幽魂,而是達到天人之境。就算她慧根不足,鷹緣不肯吐露奧秘,至少也可以正式挑戰浪翻雲。任務難度增倍後,的確可怕,但有金兀術在先,她可以斷定那不是必死的局勢。

但是……

蘇芒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皺了皺眉,毫不猶豫地問道:“我想回歸覆雨翻雲世界,請問是否還是和以前一樣,選擇想接近的情節就可以進入?”

龐斑與浪翻雲經歷攔江島的決戰,雙雙破碎虛空。她若想與他們交手,勢必要選擇攔江島之戰前面的情節。

可惜碧落天給出的是她完全不意外的拒絕:“覆雨翻雲中有其他輪回者出現,因此該輪回世界的劇情受到外力干涉,發生未知改變,輪回者被禁止回歸類似世界。”

“果然如此啊……那麼,我之前還經歷過6小鳳世界,其中另外的輪回者左南林已經死去,他對劇情不可能再有任何影響。在這種前提下,我是否可以回歸?”

“如果其他輪回者在第一次進入時死去,那麼輪回者可以回歸該世界。”

蘇芒鬆了口氣。這個規定倒是難得的合理,她離開覆雨翻雲時王憐花還在,很可能會參與攔江島之戰。這樣一來,她肯定無法申請回到之前的情節。但左先生不同,早早就死在了她手上,讓劇情恢復到只有她一個人的情況。

不能回覆雨翻雲確實很可惜,還好西門吹雪尚在。現在再想她的那場挑戰,劍神給她帶來的壓力早已沒有當時那麼恐怖,她回溯記憶時,已不甚在意那劍氣的鋒寒,劍招的無懈可擊,而是更多地去關注西門吹雪的劍意。

那是一種孤高縹緲到了極點的意境,獨立於塵世之外,不知如何才能撼動。他的劍意起自對劍道的狂熱、義無反顧的決心,與她見過的高手均不相同。她有時候會想,如果自己能夠侵入西門吹雪的精神世界,看到的會不會是雪峰蒼茫,或者無垠的荒原?

單以實力而論,浪翻雲絕不會輸給他,但劍意與他截然不同,無半分肅殺之氣,充滿了自然的美感。所以,只要能攀上那個巔峰,走過怎麼樣的路並不重要。

“那就這樣吧,”蘇芒喃喃自語道:“先休息五天,然後再申請回歸好了。”

實踐證明,她完全可以承擔二入的難度,哪怕真去幹掉玉羅刹或摧毀太平王府的陰謀,都只是困難一些而已。她只是想以現在的實力,再去挑戰一代劍神,看自己究竟進步了多少,是否能與已知實力的重要角色相提並論。

最近的幾個世界,她生存點數的消耗都很少,除丹藥外更無其他需求。三入神州的強制任務獎勵了兩萬生存點,她匆匆掃了一眼卷軸上的獎勵記錄,驚愕地發現,累積起來已有六萬之多。這個數字離兌換奇書不過一步之遙,如果她願意,可以選擇回歸較為容易的世界,繼續完成任務。

蘇芒憂鬱地看了一會兒卷軸,最終還是把它關上了。

有忘情天書和戰神圖錄在手,她又沒有收集珍品的癖好,回歸只是為了實力,不是為了點數。說來很是諷刺,她急需生存點數的時候,承擔不起二入輪回世界的難度,實力足以二入甚至三入的時候,卻又沒了這個必要。

這是一件可恨的事情,也是幸福的事情。

然而,渀佛命中註定,這一次,碧落天裡的生活沒有像她預料中那樣發展。還沒到第五天,她靜坐之時,忽然心中一動,驀地感到浮空島上的環境有些不對勁。這島上的生靈唯有她一人,後來多了只蛤蟆,生命力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按理說絕對不會有不對勁的感覺。

感應到不對的同時,她眼前所見無數幻象轟然消散。這些幻象曾經是戰神殿裡的石雕,隨著她領悟的深入,石雕似是有了生命,居然逐漸流動變化起來,此時隨她心念變化,煙消雲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感應到另外的人……

睜開眼睛的一刹那,蘇芒驚得做不出任何反應,驚詫地望著自門外緩緩走進來的柳隨風。柳隨風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也帶著明顯的吃驚神色。二人目光迎上,蘇芒左手忽地向旁一拂。

床上一個枕頭、四個小叮噹圖案的抱枕似是被她這一拂賦予了生命,齊刷刷跳了起來,從不同方位角度擊向柳隨風。每個枕頭上都貫注了驚人的先天真氣,凌空飛出,發出低沉的嘯聲,如同五枚沉重的石鎖。

柳五尚未回神,枕頭來得實在太快,眼見就要重重砸在他身上,卻撞上了一面看不見的障壁,一個個落在地下。

蘇芒已持劍在手,看到這一幕才想起,碧落天中無法對輪回者造成實質傷害,包括她自己。那麼眼前的這個柳隨風竟然不是心魔嗎?

她並未出手,臉上的疑惑之色一刻比一刻濃重。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蘇芒滿面震驚,柳五目光微凝。兩人再度對視一眼,蘇芒脫口而出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凡事有利必有弊,浪翻雲曾警告過她,進入先天境界後,自身的情緒將會悉數反映到心境之中。若有外物牽引,可能會生出心魔幻象,導致應敵時判斷失誤,甚至糊塗狂。是以蘇芒初見柳五進來,立刻想到這是心魔乍現,

但等她現這是真人,而非幻覺,心情反而動盪得更厲害了,急急問出了任誰都會問的問題。畢竟她話已說到那個地步,柳五卻未作出正面的回答,縱有再多想法,也只能付之東流。

她很確定自己從未出口邀請,而有她在的輪回世界,不可能出現第二個輪回者。那麼柳隨風究竟是怎麼進來的,難道……他已經死了?

她連最壞的可能都想到了,但柳五的回答,讓她瞪大了的眼睛再也沒能縮回原來的大小。

他說:“從朱仙鎮回莫愁湖的路上,有個神秘的聲音在我耳邊說話……”

那個聲音憑空而來,語調生硬,聽上去十分奇怪,竟不似人類能夠出來的。它問他是否願意跟隨蘇芒進入一個名叫“碧落天”的地方,並且是作為“隊友”進入。

柳隨風跟隨李沉舟後,大事和壞事都做了不少,從不信世上有鬼神,就連蘇芒瀕死時在他面前消失,他也只當是幻術的極致。但這個聲音絕非江湖上常見的傳音入密,他不必開口,在心中就可以和那神秘聲音對話,這不是僅憑武功就可以做到的事。

他忍不住問了下去,一路心不在焉,若非大家都急著逃出金國,早就被人看出不對。那聲音只回答了少許問題,大部分時間保持沉默,待蘇芒甦醒,更是怎麼問都沒有反應。

但這些已足夠釋他心中之疑——這個神出鬼沒,總在最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讓他恨恨中不得不正眼看待的少女高手,和他居然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末了,那聲音還意圖不明地告訴他,若他選擇擊殺“輪回者”,便可繼承那人的身份,得窺武道至境,最終上達天道。他對此不置可否,卻明白了蘇芒實力提升如此之快的原因。

“得窺武道至境”六個字入耳,他不是不心動的。那時蘇芒長眠不醒,自然被蕭秋水託付給他,殺她不過舉手之勞。可他同時也覺得,如果她就此身亡,他的世界將會一直寂寞下去,就像無數個日夜,他想起趙師容時的寂寞。

他對蘇芒並無那種求而不得的痛苦,她一去無蹤,他想起她時,會不明所以地笑出來。但笑過之後,深入骨髓的寂寥感如影隨形,欲斷難斷。

他十三歲那年遇上唐老公公,成為他最後一個弟子。老公公舊傷沉重,沒過幾年就溘然長逝,他一個人懷抱少年時的美夢,懵懂地闖蕩江湖,直到遇上了李沉舟。從那時起,他就是李沉舟的五弟,權力幫的柳五總管。

江湖中人都說他是黑道最可怕的高手,但他清楚,自己的實力比起真正的高手尚有差距。他渴望出人頭地,渴望人人拜倒在他的名諱之下,並不滿足於現在的武功,所以才會主持針對浣花劍廬和邵流淚的行動,急於奪取忘情天書和無極仙丹。

然後,在對那聲音深信不疑的前提下,在武道至境和蘇芒之間,他縱然心動,也還是選了蘇芒。

自從知道趙師容嫁給了李沉舟,他就沒再這麼態度明確地想要一個人,這麼果斷地做出只為自己的選擇。他回權力幫,向大哥告辭,說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定會儘快回來。安排好組織內的人事之後,他平靜地應下了這個邀請。

不是替代,而是協助,就像一直以來,他在李沉舟身邊的地位那樣。

之前他做好準備,還沒覺得怎樣,可一踏上這個空中浮島,就因為身處雲霄而震驚,見到蘇芒時還沒回過神來,倒不是真正的意外。蘇芒問他,他便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將事情說了個清楚。

蘇芒愣了好一陣,有些茫然地道:“難怪你一點兒都不奇怪,還來問我有沒有什麼話……既然你早就知道,為什麼不和我說?”

柳五苦笑道:“你連忘情天書都可以給我,我怕你拒絕。而且……那時候我心裡不忿,想嚇唬嚇唬你,最終還是沒說。”

這還是蘇芒次從他口中聽到“怕”字,一時間百味雜陳,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問:“那權力幫怎麼辦?你就這麼扔下李幫主和趙姐走了?”

柳隨風平靜地道:“我只是暫時離開,並非永遠不回去。”

蘇芒不覺鬆了口氣。柳五淡然的外表表不過是掩飾,實際常有驚人之舉,她還真怕他一時衝動,只能來不能走,冷靜下來又後悔,因情生怨,最後弄出無法收拾的後果。

但是……柳五還沒有回答那最重要的問題……

“……你說碧落天主動找上了你,問你要不要跟隨我進來?”

柳五不解,只點了點頭。蘇芒看了他一會兒,忽地向屋裡唯一一把椅子一指,道:“坐,等我一下,我有要緊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從來沒有出過組隊申請!難道達到條件之後,不必經過我同意,會直接出申請的嗎?那如果以後出現問題,是不是也不問過我,就直接把他踢出去?”

她承認,柳隨風能夠放下,即使是暫時放下李沉舟和趙師容,跟她進入碧落天,是對她而言極為困難的選擇。說不竊喜是假的,但她現在要做的事不是高興,而是把來龍去脈弄清楚。

因柳五就在一旁,她在心裡完成了這一番咆哮,也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答覆:“由於滿足隊友條件較為困難,防止意外情況干涉輪回者的選擇,不回答將被視為默認,於十二小時後出申請。出申請時會通知輪回者,你並未作出強制停止的選擇。”

“……”

蘇芒猛地想起,出現提示的時候,她正專心應對蒲極烈,碧落天的聲音如過眼雲煙,轉瞬即逝。即使後面真跟著“視為默認”的提示,也不會在她腦海裡留下任何痕跡。而十二小時後,她尚不省人事,怎麼可能會叫停主動申請?

她不能指責這個規則不合理,因為三入的難度極大,倘若因為輪回者鏖戰重傷,錯過招募隊友的提示,未免太過分了。但由常理而論,就算兩次錯過提示,候選物件也會因奇怪的聲音而詢問輪回者,柳五這種人簡直是絕無僅有。

所以,這竟是個由多番巧合引出的結果嗎?

“那他……我是說,我的隊友,在什麼情況下可以回歸他原來的世界?”

“隊友擁有與輪回者等同的許可權,同時必須跟隨輪回者進入相應輪回世界。輪回者成功破碎虛空或死亡之後,隊友可以回歸本源世界。死亡即強制返回,該隊友無法再進入碧落天,除非輪回者的死亡是由該隊友親手造成。”

蘇芒的表情一下子變得莫測高深。也就是說,如果柳五思念他的大哥和趙姊,只要殺了她,就可以回去?

這真是個考驗人與人之間信任的規則,不知會不會有倒楣蛋慘死隊友手上?

不過,她並不會因此特意提防,柳五若真想殺她,已經得手一百次了,何必等到現在。好歹也是堂堂權力幫第三號人物,名震江湖的柳五公子,看到他在她面前收斂一切心計,老老實實地回答她的問題,她早已沒有辦法把他當對手看待。

“好吧,既然不是錯誤,我也沒什麼好計較的,”蘇芒最後認命地說,“不過我還是很好奇啊,我已經成功達成招募隊友的條件,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那都是些什麼條件了吧?”

她之前沒有得到答案,現在也沒有。長久的寂靜後,她輕輕吐了口氣,歎道:“我總覺得你是被它哄進來了……你知不知道進來這個地方,面對的會是什麼?”

她還在說,就看到柳五面前浮起了一張眼熟的半透明卷軸。柳五掃了卷軸一眼,揚眉笑道:“殺朱大天王和金兀術?”

蘇芒忍不住也笑了,卻見柳五撿起抱枕,拍了拍枕面道:“這又是什麼?你腕上曾戴過同樣花色的鐲子。”

蘇芒微微一愣,意識到他說的是她的手錶。二入神州的時候手錶尚在,後來於戰鬥中被內勁震壞機芯,被她扔進了空間做紀念品。她沒想到柳五的好奇心用在了叮噹貓上,皺眉道:“和我沒有關係,它其實是只貓……我說,你難道不能先問些重要的問題?”

柳五笑了一笑,道:“好,請姑娘賜教。”

這事要說也不算複雜,和柳隨風這等聰明人說話,更是省力。蘇芒心想他心高氣傲,未必能夠接受自己是書中人物,便一筆帶過,只說是不同的世界,未提及“武俠小說”之類的話題。

她真正擔憂的是,下一個輪回世界必定還是以她的實力為基準,柳五雖是高手,離她還有一段距離,真打起來怕是會吃虧。眼見柳隨風本人並無此自覺,她索性把話攤開來說,道:“你還是去把忘情天書練了吧,相信你已經看到卷軸上的列表,那就算是極為高深的武學。”

柳隨風又笑,笑道:“我不要練。”

四字一出,蘇芒不覺動容。她若問為什麼,就太矯情了,但聽到這句話,心跳仍是漏了一拍,只聽柳隨風道:“我這一生中,知己寥寥無幾。結義兄弟死傷殆盡,大哥生出疑我之意,如今趙姊更是……連我的面都不肯見了。”

“種種尷尬,皆由我而起,回想當年事,每每有懊悔之時。如果連你都和我生出嫌隙,縱然練成忘情天書,又有什麼意思?我是想名揚天下,卻不想做孤家寡人。”

他神態語氣均誠懇至極,一如對李沉舟時的模樣。蘇芒心中一軟,然後再也硬不起來,苦笑道:“聽你這麼說,我是真的很高興。我那時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實在沒有想到你會跟我進來。如今再說不信,未免小瞧了你,也小瞧了我自己。”

柳五微笑道:“我既然選了魚,魚怎麼想,並不重要。”

蘇芒又是一笑,道:“先給我點時間吧!你不要誤會,我不是不喜歡你。就因為喜歡,才不敢放縱,我現在的實力與心境關係極大,一旦有差錯,只怕會影響到你我在輪回世界中的安危。”

柳隨風懷裡仍抱著那幾個可笑的抱枕,笑吟吟地道:“無妨,你說過不會虧待我。你是正人君子,一言九鼎,在下就敬候佳音了。”

蘇芒臉紅了紅,無奈道:“先說正事吧。不管怎麼說,你是因為我才進來這個地方,我總要對你負責。忘情天書不練也罷,你自己看看那幾個最貴的武學選項,看中了哪個,跟我說一聲。”

她識海裡雖有戰神圖錄,但柳五未及先天,貿然觀看,恐怕會沉迷其中,難以自拔。哪怕他選中戰神圖錄,讓碧落天進行強化,也比隨便把圖塞進他腦子裡安全。

以她現在的積累,估計再回一個世界便可兌換任何一項奇書。這並不是單純的對他負責,也是為了將來的輪回世界。柳隨風實力越強,她的任務就越輕鬆。

而柳隨風的選擇也讓她完全不意外。

他選中的赫然是魔門寶典,與慈航劍典相對的天魔策。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這當真是人傑級別的眼光。蘇芒起初屬意長生訣,轉念一想,想起劇情角色中強者無數,尚未有因長生訣而成功破碎虛空的人。這個選擇看上去很美,卻缺乏實踐驗證,她便轉而去打天魔策的主意,不想與柳五正是不謀而合。

輪回者從碧落天兌換武學,無論在劇情裡是什麼設定,兌換出來的均是全本。也就是說,這將是一套十卷的完整典籍,而非黃易世界裡流落遺失的散冊。此書始于漢武的獨尊儒術時代,綜合魔門各派精華,招式、內功、幻術無所不包,只要精通其中一種,便足以橫行江湖。

這些內容還不是最重要的,天魔策中,至高無上的秘卷為“道心種魔大法”,龐斑和向雨田均倚之步入天道。其中險阻重重,但總算有先例在前,比忘情天書還要可靠。

魔門武學來自不同門派,武學風格駁雜,並非同出一源,容易讓人貪多嚼不爛。但柳隨風天生聰明,心思靈巧,這個缺陷對他來說絕非缺陷,反而可能變成優勢。何況天魔策的氣質也與他極為相合,簡直是等著他去練的。

否則,即使拿一本慈航劍典擺在面前,柳五也未必真心願意練這佛門武學。

紛亂的思維碎片悉數沉澱,蘇芒如同沉睡初醒的人,漸漸從深沉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仰頭望去,不見石殿只見房頂,一時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她的入定已然結束,此時睜開眼睛,只見滿室空空如也,才想起之前讓柳隨風先去和碧落天交流一下感情,若有疑問,等她靜修完再說。

不過,以他的頭腦,弄清楚眼前的狀況想必不難。蘇芒想到這裡,微微一笑,忽地在心裡問道:“回歸輪回世界時,如果隊友沒有經歷過那個世界,能否攜帶隊友進入?”

“可以,但是必須要輪回者同意。”

“那麼雙方的任務是否相同?任務難度會不會因為隊友的參與而提升?”

“任務隨機布,可能相同,可能不同。難度將以參與者實力為基準進行調整。”

天魔策的兌換還差著點數,她必須要走一趟曾經的輪回世界。能把柳隨風帶上是最好,旁觀劍神與她的交手,對他的武學修為大有好處。這並非她自賣自誇,而是對自身實力的準確判斷。哪怕沒有這些好處,柳隨風也應該提前做好準備,親眼看看不同世界的差別。

“那麼……我可以為隊友兌換武學嗎?”

碧落天給出的回答令她徹底放下了心,“可以,輪回者與隊友共用生存點數,學習時也可以選擇任意物件。”

在她邁出房門,想和柳五商議這件事後的三秒鐘,她就現,這座風景秀麗幽靜的小島上,赫然多出了與她完全無關的景色。

只要她願意,這裡永遠春暖花開,所以眼前姹紫嫣紅的花圃,曲徑通幽的小路,外表看上去和李沉舟書房酷似的木制建築,都不是她的幻覺了?

柳五正坐在書房屋頂上,手裡抱著一袋瓜子,瓜子殼暗器般從屋頂飛下,落在地上,須臾消失不見,姿態優美的如同坐在自己家裡。蘇芒站在下面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縱身躍上屋頂,冷冷道:“誰讓你改這裡地形的?”

柳五向天空一抬下巴,笑道:“它說我可以改。”

“……”

蘇芒無言半晌,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想繼續繃著臉,還是沒能繃住,笑道:“居然不是你自己的住所,而是人家的書房嗎?這麼快就想家了?可惜再怎麼像,也只是空具外殼而已,書房裡又沒有李沉舟。不然我倒可以把他拉出來,想捏就捏,想揍就揍。”

柳五笑容中似有憂愁一掠而過,笑了笑道:“你果然還在怪大哥,其實見過他的人,沒有不佩服他的,敵人也一樣。就只有你……”

蘇芒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抿嘴笑道:“你不在乎就好,否則更是麻煩。不過你總要明白,他是你的老大,不是我的,我對他這種態度也是很自然的吧?”

她說話的時候,不禁又想起了天魔策。道心種魔練到最後,體內將會出現魔種,而她的道胎早已成形,正在飛成長。魔種和道胎性質不同,相互具有神秘的吸引力,若能衝破這桎梏,雙方的修為將有突破性的飛躍,若不能,就是同受壓制的慘澹後果。

其中糾結難斷之處,不見得會輸給同練忘情天書的兩人。柳隨風這個人,簡直就像命中註定要和她作對一樣。

蘇芒並不在意和柳五的關係更進一步,只要順其自然,什麼都好,道胎魔種也是自然而成,沒什麼好不服氣的。從某個方面來說,她甚至還要感謝他做出選擇,將她可能的心境隱患徹底抹消,使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他既然這麼做了,她就甘冒奇險,寧可承擔柳五羈絆難以斷絕的風險,也要助他一臂之力。從他說出“如果連你都和我生出嫌隙”那一刻起,她便決定盡力回報這份心意。即使最後失敗,她也要讓他帶著天下第一的名頭回歸神州奇俠。

“我要去找一個人,打一場架,”她直視著柳五的眼睛,以很難得的溫柔口氣道:“可能會死,要不要一起來?”

她不理他差點把瓜子連殼吞下去的驚訝,將自己的打算全部說了出來,不過即使不說,柳五也不可能拒絕就是了。

回歸陸小鳳之前,她瞧了瞧他卷軸上顯示的武學資訊——種類多如牛毛,大部分不過中游水準,內功等級比北冥神功低著一級,唐門的暗器心法也殘缺不全,等級最高的刀法五瓣蘭卻是自創。

以這樣的底蘊,練成那樣的武功,委實可歎可羨。

但蘇芒沒有歎和羨的心思,毫不猶豫地把與北冥神功同級的小無相功送給了他。它閒置已久,直到現在才找到用武之地。這門內功精微淵深,學成之後千變萬化,可以模擬天下武功,又與北冥同屬逍遙派武學,也是個相當適合柳隨風的選擇。

柳五的關注點尚未恢復正常,奇道:“你居然也有師父?”

蘇芒笑道:“有,而且是正式行過禮拜入師門的師父,那也是位神仙人物。你學了我派武功,就是我師弟,我也算是把本門武學揚光大了。有機會我帶你去見他,說不定他看你人長得好看頭腦聰明,又想把掌門之位亂傳呢。”

玩笑歸玩笑,看似輕鬆的開端,並不代表二入6小鳳世界的任務也跟著輕鬆愉快起來。

碧落天的烏鴉嘴難得的沒有成真。他們同時進入世界,接到的任務也相同,均是挫敗幽靈山莊的陰謀,揭露並擊殺一代梟雄老刀把子。老刀把子的真實身份是武當木道人,當世德高望重的前輩名俠,與6小鳳交好,亦是唯一一個讓6小鳳嘗到失敗滋味的人。

蘇芒如今對“梟雄”、“人傑”這些詞已經麻木了,最低限度,之前的神州奇俠裡就有好幾個,身邊還陪著另外一個。木道人心機雖深,拿過去不過是個弱化版朱俠武的水準。

殺木道人並不太難,難的是殺老刀把子,在木道人還是木道人的時候殺人,只會引起6小鳳和武當派的憤慨。他們費盡心機,終於誘出他的真身,蘇芒以劍氣震碎他的斗笠和面具,在6小鳳面前殺了他。

世間事總是很奇怪,任務完成後,蘇芒從武當派那裡得到的怨懟,居然比感激還多。她對此一笑置之,一心重回萬梅山莊,挑戰西門吹雪。

這一次,她沒有輸。

面對為劍而生的一代劍神,她連氣勢都沒有落在下風。西門吹雪畢竟還是人,不是真正的神,但蘇芒對他仍十分感激,因為這一戰中,她終於接觸到對方堅銳森寒的劍心,明白了他可以為劍獻祭一切的狂熱和決心。

她不想也不能和他走上同一條路,但是,這終歸是一件好事。

如她所料,柳隨風適應得奇快,要不是她和他實在太熟悉,根本看不出他不是這世界的人。事實上,6小鳳毫無主角見到反派時的直覺,頗為欣賞柳隨風,蘇芒反而要倒退一射之地。

“這世道真是……”

兌換天魔策的時候,她還忍不住嘀咕著,憤憤於6小鳳的沒眼光。她從未多次返回輪回世界,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兩次輪回之間只能返回一個世界。如此一來,留給柳五的時間便只有短短幾天了。於是碧落天中,需要全力刷熟練度的人又多了一個。

“挺意外的是不是?我覺得你選擇進來,一定沒想到會陷入這種局面。”

蘇芒自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天魔策一出,立即催促他練功提升實力,見他含笑應下,反倒有點愧疚。雖然可笑,但這好不容易把意中人追到手,現要先做一百本五星題庫的事,著實令人無語凝噎。

柳五笑,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笑道:“我選擇進來,的確不知前路如何,卻也沒想過要受你庇護。你以為我是什麼人,豈會入寶山而空手而歸?”

蘇芒還在考慮要不要捏回去,柳五轉身,走向不遠處以青竹搭成的樓閣。那正是他在權力幫中的別院小樓,原封不動地搬了過來,一下子把蘇芒的住處襯托成了大學宿舍。

有王憐花在先,她並不敢輕視劇情角色的潛力,只因直來直往慣了,一時沒顧忌到柳五身為高手的自尊心。眼見柳五施施然走進小樓,她也只能回房,擺出一副雙雙閉關用功,到老死都沒空往來的模樣。

然而,只過了兩天,等她再見到柳五的時候,隨意運神一觀,當即被他身上的先天真氣驚得微微變色。

柳五的實力本就處於後天巔峰,悟性又高,竟在這短短幾天時間裡,借助天魔策之力,悄無聲息地突破瓶頸,從後天返回先天,達到平生從未到過的境界。蘇芒之驚,不是因為他初入先天的實力,而是心驚於他實力提升的度。

蘇芒受過掃地僧的恩惠,柳五卻是獨自突破,從這一點上看,她已是輸了半籌。與此同時,她又意識到,這何嘗不是因為他想在她面前證明自己。

這種心思看似與他的年紀身份殊不相稱,卻讓她十分感動,微笑道:“果然比我強,天魔策中絕學無數,你能有如此成就,一定是奔著道心種魔大法去了吧。”

只要踏入先天之境,哪怕是初段,實力也非後天巔峰可比。比起李沉舟,柳隨風和趙師容均差在這一步上,柳隨風自己也很清楚問題出在哪裡,才會不惜掀起腥風血雨,一意奪取忘情天書。結果忘情天書沒到手,卻拿到了天魔策,總算心願得償。

蘇芒利用剩下的時間,與他幾次交手,指出他的薄弱之處,說出自己鞏固先天真氣的經驗。當年若非先天真氣逆脈倒流,她未必不能硬挨邵流淚一掌,更不會被迫服下無極仙丹。與柳五種種糾葛,歸根究底由此而起,她可不希望他擁有相同的慘痛經驗。

時間過得極快,終於,在第十天上,碧落天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提示他們下一次輪回的到來。


【風雲】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雪山之巔,遠近皆是白雪茫茫,偶爾看到枯枝岩石,更增淒清寂寥。四下寂靜無聲,夜空中本有星月高懸,此時卻被血色烏雲遮住,只餘一點微弱的光芒,從血雲後面透出來。

雪地中,一道青色的身影正以極快的度飛掠,度快過凜冽寒風,落地時竟是踏雪無痕,沒留下半點可能被人追蹤的痕跡。

蘇芒衣袂飄風,秀麗的眉峰緊緊蹙起,心中略有不安。她回神之後,現自己身在空茫雪峰上,靈識所及之處連只老鼠都沒有,更別提活人了。就連柳隨風也不在她身邊,她孤零零地站在防護罩裡,疑惑地看著卷軸上的任務。

“進入世界:風雲。強制任務:立即找到步驚雲與雪心羅,進入九空無界,引導無雙劍聖獨孤劍領悟劍廿三。失敗條件:九空無界消失時,劍聖領悟失敗。任務獎勵:生存點數八千。完成後,自動接取下一個強制任務,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輪回者與隊友共同進入本次輪回世界,任務難度將做相應提升。”

她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僅限於電視劇和電影,從未看過真正的原著,所以搜索枯腸也想不起雪心羅是誰,九空無界又是什麼。但是任務描述中有“立即”兩個字,如同在天龍八部中接到的杏子林之變,留給她的時間少之又少,她只能立即動身,靠一身修為搜索任務物件。

她的不安有一部分的確是因柳隨風而起。風雲裡強者無數,有人稱武林神話的天劍無名,立志一統江湖的天下會幫主雄霸,與雄霸齊名的無雙城主獨孤一方,遠在東瀛都有練成不滅金身的大反派絕無神虎視眈眈。

她曾提醒過柳五,以她現在的實力為衡量標準,他們可能會被送到“有不少李沉舟”的世界,休要小覷天下英雄。然而她還是低估了碧落天的無恥程度,這地方簡直可以被稱為“有不少龐斑”了。

柳五和她不在一起,說明兩人任務不同,不知將會面對怎樣的對手。她再相信他的武功和智計,潛意識裡仍感到憂心。

這還只是她心緒的一小部分,不安更多來自於天上翻湧不止的血紅雲層。她將心境與天地相連,試圖擴張感知範圍,卻從紅雲中感應到濃烈的不祥。紅雲本身並無威脅,只是一個預兆,預兆著即將生的可怖大事。

她還記得,劍聖是獨孤一方之兄,為報無雙城覆滅的大仇,親身找上天地會,要與雄霸決鬥,在天下第一樓外悟出聖靈劍法的第二十三式——劍廿三。劍廿三號稱“完美的劍法”,據說可以毀天滅地。劍聖以之元靈出竅,直擊雄霸,眼見雄霸在劫難逃,劍聖肉身卻被步驚雲碰觸,導致魂飛魄散。

此人性情與西門吹雪十分相似,走無情之劍的路線,為劍可以捨棄一切,包括無雙城。否則,若有他守護,聶風縱有主角氣運在身,也沒那麼容易殺死獨孤一方。

從電視裡得來的資訊,不足以讓她猜出這到底是怎樣的劍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與此相比,她反而不急於猜測九空無界的涵義,只要找到步驚雲,自然能明白其中意思。

她尚在思索,血紅的夜空裡,忽地連環爆出三道驚雷。雷聲憑空震響,震得她心神一顫,不祥的預感更深。與此同時,雪山山腰中爆出奇異的力量,似與天通。蘇芒眼中一亮,毫不猶豫地轉為朝那個方向奔去。

山腰一個昏暗的山洞中,一雙男女相對而立。男子身材高大,氣度冰冷,長得還不錯的臉上毫無表情,女子身著白衣,以白紗緊緊包住頭臉,看上去既神秘又聖潔。他們之間的地面上,插著一支長逾三尺的禪杖,頂端嵌有一顆素白晶石。

兩人以手合握禪杖,雙目緊閉,彷彿靈魂脫殼而出,空留肉身在洞中。

一個戴竹帽、穿袈裟的和尚,勁掌疾出,拍向男子的後腦,眼看就要一掌取了他的性命。

蘇芒閃進山洞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她雖沒見過真正的步驚雲,卻知道步驚雲絕對不會是個和尚,那個束手待斃的黑斗篷男人倒很可能是。眼見和尚的的掌力凌厲無匹,她抽劍在手,劍鋒一抬,森寒劍氣直逼其身。

以彌隱寺不虛大師的修為,竟無法硬抗這劍氣,不得不轉身應敵。一轉身,眼前漫天劍網罩下,無邊無際,不虛的雙掌沒入劍網中,猶如沒入冰水,刺骨生寒,辨不出對手劍路何在。兩人勁力相碰,洞中爆出一聲巨響,不虛已是踉蹌退後。

他厲聲道:“你是誰?為何阻我?你可至今夜若不能制止黃泉十渡,天地將會有缺?”

蘇芒並未趁勢追擊,身影一閃,擋在步驚雲身前,奇道:“黃泉十渡?天地有缺?你先把話說清楚,否則我不會讓你動手。”

聽這和尚的口氣,他應該知道內情。殺招臨身,那疑似步驚雲的男子還一動不動,她不得不懷疑他們出了什麼岔子,很可能和中間的禪杖有關。即使在她出手救人的時候,禪杖的存在感也鮮明至極,隱含一股祥和之氣。

這引動天時的東西,居然不是什麼擔負血海深仇的邪惡物品,而是一件極具佛家靈氣的聖物。所謂的九空無界,難道和它有關?

不虛大師定睛一看,暗自心驚於她的年輕。他本以為,有資格攔下並逼退他的人,定是無名、劍聖等級的絕世高手,不想會見到一張陌生面孔。黃泉十渡關係重大,他偏偏不是眼前這女子的對手,心中頗為無奈,咬牙道:“你既然不知黃泉十渡,做什麼要來趟這趟渾水?”

原來“黃泉十渡”正是這禪杖之名,禪杖頂上嵌著的晶石乃是釋迦牟尼佛骨。此杖因此成為佛門至聖之物,供奉於雪山鐵心寺中,有逆轉人間,顛倒蒼穹的力量,可以用它作為媒介,元神進入“九空無界”,看見真正的自己,看見自己的過去與將來,甚至徹底改變一生。

不虛的師父僧皇臨終前,預感到今日會有大事生,黃泉十渡將為世間帶來不該有的災禍,叮囑不虛一定要阻止此事。不虛依約趕來,方知預感成真,黃泉十渡已被雪心羅盜走,便一路追蹤到這裡,掌擊步驚雲,寧可殺了這位故人,也要拿回這件聖物。

他三言兩語,已將事情交代清楚,沉聲道:“聖物關係到天下蒼生,不管姑娘是什麼人,請讓開,否則,莫怪貧僧不客氣了!”

一個進退兩難的難題就這麼橫在了蘇芒面前。

事情很明顯,她若想進入那見鬼的九空無界,必須要借助禪杖的力量。這和尚不惜殺人也要把禪杖拿回去,自己若是輕舉妄動,像步驚雲一樣靈魂出竅,豈不是任人宰割?

她連黃泉十渡是什麼都不知道,現在對人家撒謊,說自己也是來解決這問題的,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果然還是要制服這個和尚嗎?可就算制服了他,等鐵心寺的追兵到來,她不省人事,一樣會成為砧上魚肉。

而且,劍聖既然沒死,表示天下會還在,正是風雲第一部或者之前的時間點。那麼,他為什麼也在九空無界之中,這和步驚雲又有什麼關係?聶風又在何處?

有一瞬間,蘇芒甚至打起了奪走黃泉十渡,找個安全地方進入九空無界的主意。但這毫無疑問是個餿主意,現在和尚們的仇恨好歹還在步驚雲身上,她一出手,被追蹤的人就會變成她。

她掃了一眼不知所謂的不哭死神,決定先解決眼前的隱患,笑道:“不瞞大師,我正是要進入九空無界尋找劍聖獨孤劍,不知道黃泉十渡就是進入的渡船而已。雖然很抱歉,但大師可能必須要得罪我了……”

不虛震驚不已,想問她因何得知劍聖在九空無界中,卻覺洞中劍氣激蕩,蘇芒凝聚君王劍意,刹那間攫住了他的心神。他悚然一驚,雙手交叉,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圓圈,如同氣流漾起的無形漩渦,將勁氣卸去大半。

這就是僧皇的絕學——因果轉業訣。

蘇芒劍勢並未因此生出半分凝滯,身影倏然欺近,劍意竟再度提升,從君王之劍直躍天意無情。因果轉業轉得了業力,卻撼動不了天道運行之理。這一劍猶如夜空中的血雲,盡聚不祥,帶著驚心動魄的氣勢,向他當頭壓下。

不虛本就因黃泉十渡而憂心不已,心境頓時被她破開一個口子,只覺一劍當頭而落,像是落在了他心上。

又是一次霹靂硬碰,勁氣爆響,劍光大盛,閃爍飄忽不定,一身白色袈裟的不虛被劍光吞沒。他連用三次大轉業,也不知擋了蘇芒多少劍,但劍上力道一刻比一刻重,用到第四次時,已是連擋都擋不住了,向山洞洞口一步步退去。

就在這時,一條白練電射而至,角度巧妙至無懈可擊的地步,重重擊在不虛背上。白練本是柔弱之物,此刻卻堅硬如百煉精鋼,擊中不虛時,又瞬間由剛轉柔,柔勁散入他四肢百骸,瞬間封住他全身穴道,連他皮肉都沒碰傷一點兒。

雖說這是因為不虛正在全力應付蘇芒,無暇他顧,才會輕易遭人暗算,但來人修為之高深可見一斑。

蘇芒早知有人來到,卻沒想到這人會對不虛出手,愕然望向洞口。不知何時,那裡出現了一條如幽靈亦如仙子的白衣人影,亦用白紗蒙面,只露出一對異常美麗的眼睛,靜靜看著她。

那條白練正是她執在手中的武器。

她的武學修為似乎只比不虛略高,但身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頗能吸引蘇芒的注意力。蘇芒一時想不出她是誰,只好開口道:“你是……?”

那女子不答她的話,望向步驚雲,眸中忽流露出一股難以克制的深情。蘇芒看著她的目光,狐疑已將近頂峰,只聽她柔聲道:“你護住步驚雲,就是為了這黃泉十渡?快快去吧,我會為你們護法。”

她氣質出塵,絕無半分敵意,蘇芒心知她並非說謊,但步驚雲平生愛過的女人應該只有三人,均不會武功,哪個都不像眼前這位。

看來,即使她不出現,步驚雲也無性命之虞,這女子究竟是誰?

不虛急於擺脫她的糾纏,長話短說,只解釋了最要緊的事情,既沒講清楚盜走黃泉十渡的雪心羅究竟是什麼人,也沒有明說劫難的具體形式。蘇芒心中有無數謎團,但也知道現在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時機,道了聲謝,走到禪杖旁邊,抬起右手,按在步驚雲和雪心羅交疊的手上。

她閉目凝神,一身功力迅提升,先天真氣起初如涓滴溪流,然後變成怒海狂濤,不加保留地注入佛骨之內。

還沒等她睜眼觀看佛骨有何異狀,只覺身上一輕,身體彷彿毫無重量,輕飄飄地浮了起來,一直浮上半空,正是“元神出竅”應有的感覺。她駭然睜眼,現自己果真身在半空,凌空俯視著地面上的幾個軀殼。

最令她驚訝的是,那手執白練的白衣女子方才還一如常人,如今也是雙目緊閉,木然僵立當地,心神應該已經不在她身體裡。

“怎麼會這樣……”

這個念頭在她心中一掠而過,然後,她眼前的景色變了。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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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無雙劍聖獨孤劍,女中劍聖雪心羅,不哭死神步驚雲,神姬雪緣,再加一個不應在此卻還是來了的蘇芒,此刻的九空無界中,共有五人。

蘇芒當然不知道這一點,更不知這些人之間的牽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關心。

直至身在幻境之中,她才想起來,自己進來得太匆忙,竟沒事先詢問要如何從這地方出去。任務的失敗條件提到“九空無界消失”,萬一消失時損及元神,又要如何修復?如今白衣女子靈魂出竅,不虛和尚橫臥在地,別說追兵趕到,就算來一隻餓極了的野獸,他們幾個也是凶多吉少。

心神只鬆懈了短短一瞬間,她就再也沒能看到山洞裡的情景,眼前出現的,是令她頗為意外的畫面。

群峰巍峨環抱,旌旗招展飛揚,樓宇屋舍依山而建,氣象萬千,數不清的石階從山腳直通山頂。山下有城,山上有樓,山峰最高處,是一座直沖雲霄的神秘建築。那建築高約三層,俯瞰神州,大有君臨天下的氣象。

一想起君臨天下,蘇芒便續想到李沉舟,然後是他君臨天下的武功和野心。此地既給她相同的印象,那麼樓中主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此間武林強手如雲,氣勢如此霸道的卻不太多,她印象裡,除了東瀛的絕無神,便只有天下會幫主雄霸。

總壇中幫眾數萬,時不時看到有人來往,但石階上的人寥寥無幾。準確地說,連同她自己在內,共有四人。

一個額上帶著一道劍痕的枯瘦老者,正拾階而上,一步步走上天下會似乎永遠走不完的臺階。他形容枯槁,元氣已經喪盡,仍舉步不竭,目光始終凝視著山巔的天下第一樓。

他身後站著另外兩個人,一個容貌冷豔,身姿綽約,正是驅動黃泉十渡的雪心羅,沒想到她面紗之下,竟是傾城之容。一個則是那老者的年輕版本,雖也是神情憔悴,卻比正在走路的那一位好了太多。他們目送老人艱難上行,似乎正在爭執著什麼。

蘇芒這生命力卓然不同的同一個人,忽然明白了,不虛說九空無界能讓人看到過去未來,並非虛言,這場景便是活生生的目擊未來。她沒能看到自己的命運,卻看到了別人的,也許是因為她的命運出了幻界的籠罩?

無論原因為何,對現在的她來說,這是一件好事。

壽元將盡的劍聖走上長階,正是要趕赴天下第一樓,與雄霸進行一場未了之戰。他雖然接近力竭心枯,身影中仍蘊含無盡劍意。天上風雲似乎被劍意攪動,漸漸流動、變幻,越變越快,最後化作一道巨大的雲渦,凌駕於天地會之上。

一股無可匹敵的強大力量,猶如滅世之音,從雲中蔓延而出,影響著所有人的精神與感官。

蘇芒終於明白,為什麼以勇悍著稱的天下會幫眾噤若寒蟬,為什麼沒有人敢攔阻劍聖。與雄霸無關,他們只是不敢,如此而已。劍廿三號稱滅天絕地之招,劍意有如此龐大的威力,並不稀奇。

劍聖一生為劍,不理俗務,真正的獨孤一方早就死了,執掌無雙城的只是替身。在劍聖眼裡,雄霸不過是個野心勃勃的梟雄,不配做他對手,焉會為一個假貨而涉入權力鬥爭?但僧皇於照心鏡看到的未來,正是劍聖進入九空無界,覺自己于對戰雄霸時領悟劍廿三,決定接受這個宿命。

這是一個悖論,也是一個無懈可擊,必須被完成的悖論。

劍廿三本為不世魔劍,越了極限,劍聖將其帶入人間,將會天地不敵,時空倒流,最終造成人世大亂,故而不虛不惜一切,力阻此劫。

他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蘇芒,更不知道她是為劍廿三而進入九空無界,否則賠上一條性命也要和她同歸於盡。蘇芒同樣不知道,令和尚們激憤若狂的劫數正在她眼前生。事實上,她還一直存意提防,唯恐遇上什麼稀奇怪誕之事。

不過,若她當真得知所謂的“人間逆亂,蒼生蒙劫”是劍廿三,反而會放下心來,因為劍聖最終還是見了獨孤鳴,向天下第一樓出戰書,依約赴戰,最終依照命運安排,悟出劍廿三,元神出竅直擊雄霸,險些要了他的性命。

劍廿三現身人世,劍聖最後一點壽元因此耗盡,肉身一毀,立刻亡故,此招並未引任何災劫。就算那照心鏡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在這件事上,它的預兆也是錯誤的。

蘇芒飛掠過去的時候,只見雪心羅正攔著劍聖,哀求道:“你該已知道,這式魔劍根本不屬於這個人間,故若練成它的人,亦勢必不會再是一個屬於人世的活人,甚至可能在一式過後,便會招盡人亡……你何苦為求這一招,而犧牲自己性命?”

觀其容貌,她尚十分年輕,身上的劍氣卻不比劍聖差出多少,聽其言語,與劍聖竟是舊識,甚至是十分親密的舊識,且對劍廿三有極為透徹的理解,可見她也精於劍道。

她不知道聖靈劍法本就是劍聖和雪心羅共同創出,只看出兩人關係匪淺。劍聖一意孤行,要跟隨未來的自己前往天下第一樓,觀看劍廿三的真諦,雪心羅卻死死阻攔,不惜抱著劍聖的腰,而劍聖毫無怒意,只是試圖掙脫她,繼續往上走。

老劍聖的身影越行越遠,變成一個小小黑點,離天下第一樓也越來越近。雲渦洶湧,那股力量臻于完美,凝成巨劍之勢,彷彿要從空中垂下。蘇芒按捺著親自奔上去觀看的欲望,又聽了一會兒,對他們之間的關係瞭解更深。

這位神秘的雪心羅,居然是劍聖的此生摯愛,不知因何緣故,半途分離,雪心羅不惜盜取黃泉十渡,很可能就是為了見劍聖一面。此事因她而起,她自然不忍劍聖觀看劍廿三,惹出彌天大禍。

一瞬之間,蘇芒再度陷入兩難局面。

劍聖見到未來的自己,自然可以領悟劍廿三,所以只要阻止雪心羅,任憑劍聖進入天下會,任務說不定就可以完成了。但雪心羅拼死相攔,難免要與她動手,他們三人均是元神狀態,動起手來不知後果如何。

如果不阻止雪心羅,事情會更難辦。她既然知道黃泉十渡的功用,必定也知道離開九空無界的方法,說不定還有能力讓九空無界消失。也就是說,在這個沒有人有閒心搭理她的時刻,即使她不識時務地挑戰劍聖,成功幫助他突破現有境界,一樣要應付一個堅決反對的雪心羅。

一經對比,兩種選擇高下立判,何況,她本身也對劍廿三充滿了好奇,恨不得親眼見一見這絕世劍招。

天空中的劍廿三氣勢蓄至頂峰,然後以極為緩慢的度,一分一毫地微弱下去。否極泰來,盛者必衰,這是宇宙的至理,劍廿三雖能違反常理,令時間停頓,一樣無法違抗這至高無上的規則。蘇芒心知不能再等,立即開口道:“前輩!”

她一直在旁觀看,開口說話乃是自然而然之事。聽在劍聖與雪心羅耳裡,卻如霹靂炸響,擊穿了一層看不見的迷霧,讓他們陡然意識到她的存在。

劍聖在至愛與至道中掙扎,蘇芒的聲音斷金碎玉,將他霍然震醒。雪心羅更是驚訝,九空幻境因人而異,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劍聖,願力才會把劍聖強行拉進幻境之中,更因此與步驚雲分開。但是,眼前這女子與她素不相識,為何也會來到這裡?

遲疑間,蘇芒已問道:“前輩是否有辦法離開這九空無界?”

雪心羅雖不知她是誰,仍淒然道:“這地方……沒看完九空無界導引我們去看的人和事,黃泉十渡絕不會停止,除非……除非我死!”

劍聖全身一震,感應到她義無反顧的決心,倘若他不肯放棄,只怕雪心羅真的不惜自戕。蘇芒皺眉道:“引導你們去看的人和事?就是指劍廿三麼?”

雪心羅驚道:“是……你知道劍廿三的存在?難道你也是為它而來?”

蘇芒心裡好一陣感慨,劍廿三再強,也只是揮到極致的必殺之劍,她怎麼都無法接受“逆亂人間的魔劍”這種說法。說明白一點,它未必強得過天劍無名的萬劍歸宗,也未必克制得了風雲合擊的摩訶無量。

她的感慨,乃是因為“命運”這兩個沉重無比的字,雪心羅賠上性命,還是阻擋不了必定要生的事情,所以……

她忽然沖著他們微微一笑,笑道:“兩位前輩的爭執,我都聽到了。劍聖前輩一心為劍,可敬可歎,雪心羅前輩用性命攔住心上人做下蠢事,此情更是感天動地。不過,兩位就在這裡慢慢討論劍廿三吧,我也是練劍之人,先行一步!”

話音未落,她身形一晃,快如閃電地踏上石階,追著另外一個劍聖而去。

雪心羅大駭,雪練似的白影拔地而起,不顧一切地撲向蘇芒。她能以情絆住劍聖,卻絆不住這陌生的劍道高手。可她受傷在先,勞心在後,有步驚雲之助才能進入九空無界,這時妄動真氣,人沒追上,先吐出一口鮮血。

她心灰意冷之下,想要給步驚雲傳遞消息,然後當場自盡,終止黃泉十渡。

然而,未及她把念頭付諸實施,便覺腰上一緊。劍聖伸手攬著她的腰,帶她急掠而上,幾個踏步間,蘇芒的背影重新進入雪心羅的視野。

他們武功均達至江湖頂峰,轉眼趕過了大半石階,華美莊嚴的天下第一樓近在眼前。雪心羅再想自盡,已是晚了。三個人同時看到,天下第一樓門前,佇立著一個筆挺如劍的身影。與其說那是人的身影,不如說是一柄擎天巨劍。

天劍,代表祥和,洋溢無限生機。劍廿三,代表死亡,扼殺所有生命。

四方充斥無限死寂,樓前瀕臨死亡的白老者身上,透出詭異絕倫的晶瑩豪光,光中全是沒有終結的死亡氣息,讓人忘記了他的外貌與年歲。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阻止劍廿三降臨世間,因為以元神狀態存在的三個人,已經同時看到了這驚世駭俗的一劍。

一切變得暗不可見,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止了,劍廿三的威力,連元神也無法規避。這一刹那,樓前劍聖的生命徹底離開他的軀體,所有的精神力量與天上巨劍合為一體,像是從虛空中劈出的一道絕世殺招,刺進天下第一樓。

蘇芒幾乎以為天下第一樓會轟然崩毀,連樓閣帶雄霸灰飛煙滅,但她錯了,她甚至沒能看到步驚雲摧毀劍聖肉身,就又被扯進了另外一重幻境。

一個面容陰毒,身量高大的男子昂然挺立,腳下踏著船板,海面波浪翻湧,他的坐船卻像是在無風無雨的晴天行駛,平穩得連一絲傾斜都沒有。他面帶冷笑,看著海面上向戰船包抄的小艇,忽然之間,他雙手指節一放一收,右手握成拳頭,猛地轟向了身側的一個人。

這一拳之威,竟隱約有與劍廿三相提並論的境界。那人似乎猝不及防,隨著拳風飄飛出去,越過船側的欄杆,直墜海中。

蘇芒心頭一跳,驚怒交集,忘了自己身在九空無界,所見只是幻境,連人帶劍,自半空急墜如星火,一劍刺向了那出拳的男人。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蘇芒身隨意動,劍光當頭斬落,籠罩方圓數丈之地。那神秘男子剛好位於劍光的中心,眼見就要血濺當場。但他對空中異狀視若無睹,鐵青的臉上泛出一絲獰笑。

青鸞羽來得何等之快,青光一閃,從他頭頂劈下,然後勢若破竹,彷彿要把他劈成兩半。劍上毫無刺入人體應有的阻礙,全力一擊中蘊含的力道悉數散入虛空,這男子竟只是個幻影。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景象再度扭曲模糊。

她又回到了天下第一樓之外,像是從來沒離開過那樣,默然注視著那毀天滅地的劍廿三。只是不知在什麼時候,青鸞羽已經出鞘,倒提在她手中。

天道無情,劍廿三無情到了極致,反而能逆天而行,硬是遏制了時間的流動,割裂出一個絕對靜止的空間,讓劍意之下的對手任人宰割。他們三人所目睹的,就是這樣一式驚天地、泣鬼神的魔劍,劍聖以生命為代價悟出的最強一招。

未來會被改變嗎?

不知不覺中,蘇芒額上滲出冷汗,有鷹刀傳法的經驗在先,她還不至於被劍廿三佔據所有心神,尚有餘力去觀察陷入靜止的天下第一樓,思考未來的發展。如果她沒有擅自進入九空無界,劍聖會不會看到這一劍?

從雪心羅不顧一切的阻攔來看,多半不會。所以……在這裡就明悟劍廿三真諦的劍聖,是否仍然選擇去天下會與雄霸決鬥?還是把劍鋒轉向另外的人——譬如讓他蒙受戰敗恥辱的神話無名?

儘管他們只是旁觀者,眼前的一切只是虛幻,她還是可以感到天下第一樓中,雄霸身上散發出的絕望。

步驚雲與雄霸仇深似海,加入天下會只為復仇。他不是那種為了親手復仇,就去保護仇家性命的蛋疼之人,擊倒劍聖肉身是無心之舉,絕非為拯救雄霸,結果誤打誤撞破解了劍廿三。倘若沒有這個意外,雄霸已經死在絕世魔劍之下。

他協助雪心羅使用黃泉十渡,可見兩人相識,倘若從雪心羅口中知曉劍聖的未來,一定不會多管閒事。那麼,未來也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雄霸當場亡於劍廿三,一種是,劍聖與他的決鬥根本不會出現……

戰神圖錄的圖像從未像此刻這麼清晰,蘇芒目光接觸到最後一塊石碑時,忽覺無窮無盡的力量從碑上湧入身體,身上一輕,已完全脫開劍廿三的影響。

她身旁的劍聖駢指為劍,一指點出,無數劍影隨著這一指現於空中,牢牢護住了他和雪心羅。他的確沒到老劍聖油盡燈枯的地步,但已經是個白髮老者,這時候雙目神光乍現,臉上湧現出狂熱至極的神情,讓蘇芒不由得想起“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句話。

雪心羅說的沒錯,劍聖會為劍廿三付出生命的代價,可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男女之情,只能暫阻他的腳步,不能打消他的念頭。

蘇芒脫身出來之後,便沒有再貪看劍廿三。得窺他人劍道,對她自身助益不小,可惜聖靈劍法與她性情不合,硬要去模仿劍廿三的劍意,反而有害無益。她只是靜靜看著那凝固了的死亡空間,猜測未來是否像她記憶中那樣發展。

這個願望註定不可能被達成。

雄霸沒有死,劍聖也沒有因為肉身被毀而神魂俱滅,什麼都沒發生,因為在結局出現之前,他們該看見的事情已告終結。在蘇芒聽到任務提示的同時,山洞中,黃泉十渡光芒暴漲,九空無界地動山搖。

劍廿三、天下會、包括那位元神出竅的老劍聖,一切都從邊緣開始融蝕,變得怪誕扭曲,越來越模糊,最終歸入一片虛無。

“九空無界消失,劍聖成功領悟劍廿三,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八千,發佈第二項強制任務。”

“強制任務:前往樂山凌雲窟,從洞窟內取得中原龍脈。任務期限:四十天。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完成後,自動接取下一個強制任務,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除了穴道被點的不虛大師,其餘四人於同一瞬間睜開眼睛,面面相覷,包括步驚雲在內,每個人眼裡都有短暫的茫然。

蘇芒根本來不及計較第二個強制任務,她的手還搭在禪杖上,與步驚雲雪心羅的手疊在一起,場面十分尷尬。她正想說點什麼,和劇情主角搭上關係,順便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忽然心中一動,扭頭向洞外看去。

山洞之外,一個著青衣戴面具的女子電射而入,叫道:“雪緣!驚雲!你們……”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對步驚雲和那白衣女子充滿了關切。蘇芒方知那女子名為雪緣,和步驚雲有著極為親密的關係。她一直認為步驚雲的初戀是孔慈,為她不惜師兄弟反目,誰知在這裡碰上一個雪緣,頓時糊塗起來。

黃泉十渡漸歸沉寂,唯有佛骨熠熠生輝。天上血雲隨九空無界的消失而散去,雪心羅的眼淚已透出面紗。她從東瀛遠赴中原,終於心願得償,與劍聖相認,得知他棄她而去的原因,卻因執念太深,把劍聖拉進幻境,讓劍廿三成功現世。

而她清晰地感覺到,劍聖的壽命也將在不久後走到盡頭。

可能的話,她願意用生命來彌補這個過錯,但就連這個小小的心願,她也做不到了。現在,她只想到劍聖所在的偏僻山崗去,陪他度過生命中最後的日子。

蘇芒眼睜睜看著步驚雲鬆開黃泉十渡,奔向雪緣,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她不是不知道步驚雲外冷內熱,但一上來就是這種深情場面,與他不哭死神的冷酷外表殊不相稱。

她終於遲疑地問:“有沒有人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後進來的青衣女子名為“神母”,神母小青,同樣身負高深武功,甚至強過不虛。她凝眸注視步驚雲與雪緣,目光中滿是哀憐,聽蘇芒說話,頓時秀眉微蹙,凜然道:“你又是誰?”

蘇芒也知道,自己很難問清楚別人的愛情故事,但只要得悉大致情況就好。她自報身份,神母敵意稍減,言裡言外,倒也沒有隱瞞雪緣和步驚雲的關係,並且透露出幾分隱情。

因種種原因,步驚雲本已忘記了這個曾和他傾心相戀的女子,只在腦中有一模模糊糊的印象,直到進入九空無界,回溯過去,才想起雪緣之名,並將前來保護他的雪緣元神拉入九空無界。他的記憶既已恢復,自然不肯任雪緣離去。

那孔慈呢?看步驚雲那百死不悔的模樣,她不信雄霸還能以孔慈成功分化風雲霜三人……

蘇芒沒蠢到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她隱約覺得,自己的參與很可能又改變了劇情。可惜她現在已經不確定應有的劇情是什麼,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虛大師見事情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長歎道:“姑娘不知黃泉十渡的威力,非要阻攔我殺步驚雲,事已至此,貧僧無力回天,你可知這件事意味著什麼?”

這個“你”字,指的當然是蘇芒。

蘇芒聽到雪心羅與劍聖的對話,已知劫難便是指劍廿三,從容道:“意味著什麼?難道真是那式魔劍麼?不怕告訴你,你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或者那真是來自地獄的劍法,不該出現在人間,但要就此說它會禍亂天下,未免太抬舉它。”

劍聖到天下會時,目擊劍廿三威力的就算沒有千百人,幾十人總是有的,還包括雄霸這種一流高手。若劍廿三真有滅世的魔力,風雲的故事又要怎麼發展下去?

她並不是說不虛在打誑語,只覺得他們可能把預言看得太嚴重了。而且,劍聖已領悟劍廿三,就算真去禍亂人間,要做的也是阻止他,而不是追究責任。

不虛本是有道高僧,亦無不依不饒的意思,蘇芒解開他的穴道,他從地上一躍而起,將黃泉十渡拿在手中,平靜地道:“果然後生可畏,想不到江湖上又出現如此出色的劍手。如姑娘所言,天意如此,貧僧再追究下去也是無用。”

雪心羅的聲音溫柔動聽至極,嗚咽道:“此事全因我而起,我……我這就去找劍……”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無論有沒有禍世的預言,雪心羅終是為劍聖而來,沒有人會認為她不該去找劍聖,比較棘手的是步驚雲和雪緣。神母雖未明說,蘇芒也看得出雪緣曾因某事而豁盡元氣,很可能因此青絲盡白,不復絕色。

她認為自己配不上步驚雲,想離開是再自然不過了,所幸步驚雲並非以貌取人的人。

他說什麼都不肯放棄雪緣,要永遠留她在身邊,但雄霸尚在,父仇未報,雪緣身上的真元所剩無幾,他又怎能把她帶回天下會那龍潭虎穴?她容貌的老化,並非因為任何外傷內傷,蘇芒對此一樣無可奈何。

“其實……在這裡糾纏下去,對任何人都沒有益處,”蘇芒最終勸道,“雪緣姑娘,你希望他忘記你,但現在看來,這件事已經不太可能成功了。與其獨自離去,讓人掛念一生,不如先考慮一下陪他回去?”

神母似是被她的話觸動心思,低聲道:“我可憐的孩子……”

步驚雲說話不多,句句斬釘截鐵,流露出雪緣不離開,他也不會走的決心。雪緣昔日在步驚雲酒中下藥,令他失憶,如今無法故技重施。她太瞭解步驚雲了,知道他心志堅定,一言九鼎,再怎麼柔腸百轉,也不能真讓步驚雲永無休止地在冰洞裡磨下去。

最終,她無奈道:“……我明白了,驚雲,我陪你回去。我們……我們先離開這個地方。”

步驚雲從來毫無表情的臉上,罕有地流露出一絲笑意。他仍緊抓著雪緣的手,向雪心羅道:“你想知道的……是不是都已經知道了?”

雪心羅垂首而立,默默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

步驚雲冷電般的目光轉向不虛大師,一字一頓地道:“讓她走。”

雪心羅傷勢雖重,卻不致命,不虛大師亦不願趕盡殺絕,承諾將帶走鐵心寺的四大神僧和僧眾,任她離開。他這樣的舉動,既是不肯無故殺生,同時也隱隱期盼,不管劍聖要以魔劍做什麼,雪心羅都能以特殊的身份阻止他。

蘇芒見步驚雲拉著雪緣的手,義無反顧地向洞外雪山中走去,猶豫一瞬,終於還是開口道:“步堂主,請等一下!”

步驚雲霍然轉身,黑斗篷如黑夜一般,在洞中揚起神秘的弧線。

蘇芒當然不可能像平常的江湖人那樣,對不哭死神聞之喪膽。她想起步驚雲外冷內熱的個性,懷著一點希冀,笑道:“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步驚雲不過剛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全然談不上什麼交情。但他並未忽略不虛的話,知道蘇芒曾在危急間擋住不虛,救下他和雪心羅。

他有仇必報,有恩也必還,沉沉道:“你說。”

蘇芒道:“你是天下會的飛雲堂主,能動用的人手必定不少,我沒有別的辦法,才會覥顏求助。我想找一個人,他名叫柳隨風,我不知道他人在哪裡,在做什麼。但是,我總覺得,他要做的事與天下會有關。”

步驚雲想都不想,冷然吐出兩個字,“可以。”

“若我得到他的消息,要怎麼找你?”

蘇芒一下子愣住了。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無雙城已毀,天下會尚在,劇情顯然還處在風雲聯手擊敗雄霸的時間點上。柳隨風的任務要麼像她的一樣,劍走偏鋒不可捉摸,要麼緊扣這條主線,脫不開和天下會的關係。蘇芒實力再高,在找人上也是分身乏術,只好請步驚雲幫忙。

得知天下會遠在天山,離樂山有萬里之遙,她便打消了隨步驚雲到那裡走一趟的想法。萬里長途非同小可,哪怕她不顧自身,全力趕路,也要幾天時間,不如先完成任務再說。

黃帝之墓位於凌雲窟最深處,“中原龍脈”指的便是黃帝脊椎生出的一截龍尾骨。雄霸身亡後,東瀛人入侵中原,陰謀取中土龍骨,斷中原皇脈,聶風就是為此事而自願入魔的。

這麼重要的地方,居然沒有守墓人看守,只有一頭實力不輸給先天高手的神獸——火麒麟。聶風之父聶人王和斷浪之父斷帥,當年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高手,卻在決戰時雙雙被火麒麟拖進凌雲窟,從此生死未蔔。

火麒麟曾傷在武林中人手上,還不止一次,並非不可能戰勝的對手。蘇芒不敢小覷它,可也沒有太大的忌憚。與激怒火麒麟相比,她更擔心的是要如何找到龍脈。

步驚雲言出必行,倒也不怕他答應下來又不盡心。她詳細描述一番柳隨風的容貌氣質武功,與步驚雲約好,早則一月,晚則四十天,倘若她沒能半途遇上柳五,必定會趕往天下會,詢問他是否搜集到了消息。

鐵心寺地處西北雪山,不虛大師攜黃泉十渡而去,步驚雲三人共赴天山,蘇芒則是和雪心羅同回中原。二人半途分開,雪心羅獨自尋找劍聖隱居之地,蘇芒當然直奔蜀中樂山。

任務發佈十日後,她人已站在樂山大佛腳下,抬頭看著那雙手置於膝上,面帶神秘的巨大佛像。

風雲中有“水淹大佛膝,火燒凌雲窟”的箴言。大佛背靠岩壁,面向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的三江匯流之處。若天降暴雨,江水上漲漫過佛膝,將倒灌入凌雲窟,驚醒其中沉睡的火麒麟,因為凌雲窟的入口就在佛膝上。

火麒麟以火為名,水是它的天生剋星,才會因江水倒灌而發狂,攻擊視線範圍內一切能攻擊到的敵人。其實它身為神獸,自有靈性,不然也不會把性情溫柔的聶風當做同伴。蘇芒倒不奢求它給自己相同的待遇,只求它足夠聰明,能辨認“拿走龍脈”和“接觸龍脈”的區別。

她身形閃動,轉眼抵至佛膝之上,四處望了一圈,果然看到左邊山壁有一高可容人的山洞,洞口刻著的就是那句“水淹大佛膝,火燒凌雲窟”。

整個故事就從這裡開始,若非聶人王和段帥失蹤,雄霸根本找不到批語中的“風”,斷浪也不見得會走上邪路。蘇芒打量了一下洞口,微微一笑,毫不猶豫地掠了過去,躍進洞中。

凌雲窟中,地勢向下傾斜,連路都稱不上的空隙蜿蜒而下,通向一片未知的黑暗。洞外水汽江風吹拂,清涼怡人,洞中卻異常悶熱,空氣中隱有什麼東西燃燒過的氣味,在她感知範圍內,並無一個活物。

她身負深厚修為,尚有些不舒服的感覺,遑論平常武人。常人將凌雲窟視為凶地,凶獸傳說固然是主要原因,恐怕也是因為裡面異乎尋常的高溫。

黃帝之墓在此,凌雲窟絕不可能是個普通山洞,但它的大小還是超出了她的預計。越往深處,環境就越詭異,四下沒有光線也沒有聲音,竟是一片死寂。她連續走了數個時辰,還是一樣,無論如何悉心感應,莫說龍骨靈氣,連火麒麟都沒有一隻。

對她來說,是亮是暗並無區別,但半天過去,未免無聊,她從空間中抽出一支火把點燃,想看看洞中究竟是什麼情況。

眼前,無數岔道延伸向地底,每條岔道又半路分為十多條岔道,合成深廣無比的巨大洞窟。她既無線索,一直以來都只是信步而行,每遇分岔,便隨意選擇一條,繼續走下去。雖說迄今為止還沒遇上死路,但同時也說明,一旦前路不通,她折回去的時間會成倍增長。

其實,想做事方便的話,還是應該先做準備吧……

蘇芒看著面前忽寬忽窄,忽上忽下的路,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武功有限的時候,尚能為一部九陽真經,在寒風中攀爬十幾個小時,尋找位置未知的洞口。現在才過去區區幾個時辰,還不至於讓她心境生變,只是有點感慨罷了。

絕無神綁架中原皇帝,押著他到龍窟尋寶,自己卻只能採用這麼笨的辦法,好人果然難做。

溫度還在上升,蘇芒心知火麒麟身具異能,口中噴火,身上鱗甲也可發出火焰,必定極為喜歡炎熱的地方,揀選無限靠近地脈岩漿的地方棲身。但軒轅黃帝是人類,不見得會和它做出相同的選擇,以他中原始祖的身份,亦不可能孤身來此,無聲無息地故去。

也就是說,通往黃帝之墓的路上,必定有著極為顯眼的標誌,而她現在還滿頭霧水。

忽然之間,蘇芒目光一凝,看到不遠處的山壁上藤蔓叢生,在光禿禿的環境襯托下,那抹綠色極為顯眼。藤蔓中綴有少許殷紅如血,外形頗似葡萄的果實。

“……是血菩提啊。”

傳說中,有一種生於極炎之地的奇果,為火麒麟的血液滴於地上所生,名為血菩提,有病治病,無病強身。火麒麟常年居於凌雲窟,這寶物自然只可能生長在這個地方。聶風曾於洞中得到些許血菩提,分贈步驚雲療傷,想不到被她這麼快碰上了。

蘇芒心頭一喜,快步走了過去。血菩提療傷與增強內力的效果尚在其次,它的出現,表明火麒麟負傷後來過這裡,這地方離它的巢穴便不會太遠。它的巢穴,也不會離黃帝之墓太遠。

她自身已不需要外物來增加功力,一顆無極仙丹頂得上六十年苦練,她卻沒有再兌換過,不是吝惜點數,只是因為沒有必要。如今她要做的,是儘快達到驅使天地能量為己用,而不是吃一堆天靈地寶,暴發戶一樣和人拼內力。

但她不需要,不代表柳隨風不需要。在短暫的考量後,她不再前行,而是在石壁前停了下來,開始採摘血菩提。

離開雪山之前,她還曾打聽過中華閣的所在,想要一會天劍無名。不虛大師身為無名好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言道無名隱居已久,無心江湖,希望她不要去打擾他的清靜。步驚雲只在小時候見過無名,不清楚他人在何方,想幫忙也不成。

雪心羅更是不知,蘇芒無奈,心想隨著劇情發展,無名必然再現江湖,大可不必著急,便認命地趕來凌雲窟。

她本來心胸豁達,得到忘情天書後,武功越練越高,早已別無所求,不再覬覦輪回世界中可能的秘笈獎勵,最多有些好奇。此時她內心深處,甚至不太在意是否能夠見到無名。比起無名,她真正掛念的自然是柳隨風。

這倒不是說她不信任他的頭腦和實力,只是風雲世界與眾不同,和常見的武俠世界有不少差異。萬一他的任務是擊殺雄霸,又不知可以借風雲之勢……

蘇芒因這個想法而皺了皺眉,忍不住把火麒麟與雄霸相互比較,期盼柳五運氣別這麼壞。他被認定為她的隊友,所以任務不會和她衝突,但任務過程可能互相影響,還是防患於未然比較好。

天下會分壇遍佈天下,倘若連步驚雲都找不到人,那她還真想不出更有效的辦法。不過,如果真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柳五也不會硬充好漢,多半會引發一場震動江湖的大變故,以便讓她聽到消息。

眼見只剩最後一枚,她的手卻於空中頓了一頓,然後閃電般探出。藤蔓斷開,果實觸碰到她的指尖,立即消失。她臉上興致盎然的微笑已然不見,左手仍持著火把,右手空空,以這樣的姿態,向心有所感的方向走去。

火麒麟是四方瑞獸之一,身上靈氣濃厚,威力不亞于先天高手的真氣。它在洞中縱躍如飛,直奔蘇芒所在的位置,也不知是知道有外人進入凌雲窟,還是湊巧路過。

但這都不重要,蘇芒轉過兩條岔路,眼前豁然開朗,乃是個天然生成的寬闊石洞。她站在石洞的一側,冷眼看著另一側的奇妙景象。

一頭全身冒火的異獸從黑暗裡疾沖出來,四爪如鐵,火紅鱗甲覆蓋全身,雙目猶如兩盞明燈,只見煞氣,不見祥瑞。它似是真的不知道凌雲窟中有外人,看到蘇芒時,竟倏然停步,像是愣了一下,驀地昂首向天,發出一聲咆哮。

吼聲如雷,震耳欲聾,四壁均是岩石,被這聲獸吼震得微微顫抖。它口中隨吼聲噴出一道火舌,後腿微曲,猛地發力,刹那間躍過了石洞的一半距離,向她撲來。蘇芒沒想到連溝通的機會都沒有,微微苦笑,青鸞羽已是離鞘而出。

青光閃動,劍走陰寒,連成一片如水的清澈劍影。巨獸噴出的火焰撞入劍影,熱度頓時消散,連她頭髮都沒點著一根。火麒麟既非窮凶極惡的野獸,她出手也有所保留,不想真要它的性命。

就在火麒麟現身的同時,萬里之外,被蘇芒寄予厚望的步驚雲剛剛步入天山之上的天下會。

蘇芒一直覺得天下會與權力幫有相似之處,實際上也的確如此,都是野心勃勃志在天下的組織,已經攀登至武林巔峰,離真正的“至尊”還差著那麼一步。權力幫有三巨頭,天下會有三天王——秦霜、步驚雲、聶風。

步驚雲未遇上雪心羅之前,心中一直有雪緣的殘影,漫無目的地遊蕩江湖,沒有回歸天下會,至此已失蹤數月之久。聶風認為自己沒有照顧好他,有負雪緣神母所托,一直奔波尋找,幾乎心力交瘁,實不知雲師兄在這段時間裡又有奇遇。

所以,聽神風堂屬下來報,步驚雲回來了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他匆匆奔出風雲閣,迎到步驚雲,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著不哭死神身旁的白衣女子。

步驚雲還是把雪緣帶回了天下會。面對聶風的驚愕,他不發一言,只把雪緣交給師弟照顧,獨自前往天下第一樓會見雄霸。

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步驚雲失蹤,雄霸命孔慈嫁給秦霜,雪緣現身,以聶風天塌不驚的定力,亦不由心情跌宕,顧不上其他,轉身追問雪緣其中內情。

雪緣身負移天神訣,即使真元所剩無幾,仍非尋常可比。聶風並不擔心她的安危,只心驚于步驚雲舉止中不容置疑的決心。除了神母,他是世間唯一知曉他們關係的人,也知道步驚雲恢復了記憶,事情已很難按照雪緣的安排發展下去。

為避人耳目,他親自送雪緣去步驚雲的雲閣,卻又忍不住向天下第一樓的方位望了一眼。他本就不贊成她的選擇,如今,為步驚雲暗自高興的同時,不由生出隱隱的不安,彷彿什麼壞事要發生了。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凌雲窟中充斥著狂猛的巨獸咆哮,聲音可以把普通人的耳朵震聾。

一人一獸所到之處,空氣溫度已近百度,連岩石都被燒得燙手。火麒麟意識到遇上大敵,凶性大發,金紅的火焰自周身鱗甲中透出,足有數尺長短,本來深色的鱗片已全部變成了紅黑色。而且它四爪堅硬如精鋼,周身刀槍不入,的確是個極為難惹的對手。

但它終究是不會武功的野獸,兇悍有餘,精妙不足。它對付普通高手時爪到擒來,對付蘇芒卻還未夠斤兩。

碎石激射,火焰受劍氣所迫,向兩旁滑開,點點火苗在空中流動,甚是好看。遠遠看去,竟像是火焰跟著劍鋒旋舞,煙花般飛騰綻放,全被隔絕在劍氣之外。

青鸞羽亦是神兵,有先天真氣加持,足以損壞它的鱗甲。蘇芒暫時放棄和談的希望,又不忍它血肉飛濺,纏鬥良久,終於尋到機會,避開它直抓過來的利爪,腳下一錯,已閃到了它身側。她棄劍不用,反而運氣左手,一掌重重拍在火麒麟身上。

她對它的實力已有不淺的瞭解,這一掌力道恰到好處,掌心感受到一瞬間的灼熱,火麒麟被擊飛出去,撞在洞壁上。石壁上裂紋如蛛網蔓延,它摔落在地,掙扎了幾下,好不容易站起身來,腰上又是一軟,頹然跪倒。

蘇芒聽著它不甘的咆哮,將青鸞羽收回鞘中,苦笑道:“你到底能不能聽懂人話?我對你沒有惡意,也不想傷你,你明不明白?”

因對手不是人類,她沒想過打精神層面的主意。此時火麒麟對她已經沒有威脅,她忽然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把功力提升至巔峰,像對付人類那樣,嘗試把自己的精神意念傳遞過去。

要說她沒有把龍脈據為己有的想法,那是騙人的。黃帝的脊骨號稱牽扯中原氣運,東瀛和中原的好漢們一個爭,一個守,守到最後,居然斷在自己人手上,然後什麼壞事都沒發生。她總覺得這玩意和劍廿三一樣,見面不如聞名,說不定只是以訛傳訛,於是大家都很害怕了。

不過,她也只是想想而已,除非龍脈能讓她白日破碎,否則拿來又有何用。

火麒麟在她的安撫下,漸漸恢復了平靜。蘇芒不知道它能理解多少,只好一遍一遍重複自己沒有惡意,看起來效果還不錯。她得寸進尺,試圖讓它帶自己去找黃帝之墓,然後碰了釘子。火麒麟和碧落天一樣沉默,沒有對她的請求作出任何反應。

“好吧,這的確過分了一點……”

且不說她那一掌本就想讓它失去戰力,就算不想,火麒麟是為守墓而來,逼著它帶路未免過分。蘇芒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和它計較,只能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乖乖走回那些沒完沒了的岔路。

火麒麟一直沉寂著,沒再來找她的麻煩。凌雲窟委實大的可怕,她甚至懷疑已經出了樂山的地底範圍。不知不覺間,又是幾個時辰過去,然而,這一次,她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一條純以岩石雕刻而成,卻又精細生動到了極點的巨大龍身,從石壁中毫無預兆地伸了出來,橫在她面前。這條路看起來和其他的岔路也沒什麼不同,只因有這條龍身的存在,頓時氣勢非凡,恍若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重重石壁相隔,實不知它通往何處。但想也知道,這條石龍的出現,必定與黃帝之墓有關,只要沿著龍身走,多半能到達墓地所在。蘇芒精神一振,因封閉環境而生的不適感一掃而空。她縱身躍上龍背,毫不猶豫地掠向龍頭的方向。

她無意計較劇情是否存在破綻,可是,風雲中強者眾多,能殺火麒麟的估計也不會少。這麼重要的地方竟無人守護,難道真如她所想,黃帝脊骨名為龍脈,其實不太重要?第一個任務把她嚇出一身冷汗,第二個任務難度反倒有所降低,第三個任務又會是什麼?還有柳隨風的任務,究竟會不會和她有關係?

龍身極長,飛掠中,蘇芒神情一直異常淡定,即使耳邊聽到隆隆水聲,也沒有半分吃驚的念頭。直到她踏上龍頭的一刻,終於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微弱的陽光從洞窟上方照射下來,眼前雙龍戲珠,瀑布倒懸,水流沖刷著空中的巨大石球,再往下看,竟是連她都看不到底的無底深淵。

夜漸深,偌大的雲閣空空蕩蕩,窗戶大開,清涼的夜風吹過,吹得書案上紙張嘩嘩亂響,還帶來遠方雜役侍女的細微說笑聲。

那是天霜堂的方向,秦霜與孔慈的成親日期近在眼前,孔慈當然不能再服侍步驚雲,早早就被秦霜接了過去。而步驚雲“不哭死神”的殘酷聲名,不近人情的冰冷殺氣,讓其他侍女噤若寒蟬,在送飯和料理瑣碎事務之外,沒有人肯親近他。

這無疑是一件極為悲哀的事,卻正中步驚雲下懷。

他雙手交握,墊在下巴底下,沉默地看著桌上的幾張字紙。自有記憶起,他和身邊所有人都緣比紙薄,無論是生父、生母、養父、還是那位只見過一面的黑衣叔叔。秦霜仁寬,聶風溫厚,他內心深處,其實十分珍惜這兩位師兄師弟。

但是……

等他得報霍家莊血仇的那一天,他們的緣分只怕也到那時為止了。

最初的震撼過後,他頭腦也慢慢清醒,心知雪緣絕不能留在天下會。孔慈不過是個小小婢女,雄霸從未把她放在眼裡,不禁止她親近他。但雪緣不同,她出自搜神宮,身負“神”的移天神訣,倘若被雄霸探得消息,將後患無窮。

他亦無意把心愛之人拖入復仇深淵,縱然立下永不離棄的誓言,還是只能同意雪緣暫離。

身畔空無一人,耳邊卻傳來天霜堂的笑語,他忽地又想起了生母滿懷憎惡的評價,“不祥之人”四字如巨斧大錘,一字字重擊在他心上。他本已認定這一生情深緣淺,偏偏出現了一個雪緣,又偏偏不能留她在身邊……

一年四季,步驚雲都是一身黑衣如墨,周身氣息如冰,此時思及遙遙無期的復仇,身上那種悲哀沉痛的感覺更濃。整個人彷彿化成了真正的死神,令人一見之下,便心中發寒。

他無奈訣別摯愛,固然不幸,可江湖風波不會因此放過他。

驀地,一道淡淡的人影自窗外映上雲閣地面,步驚雲霍然驚覺,雙眼一睜,冷電般的目光掃向視窗。

他沒有立即出手,因為對方顯露行蹤時,更像是給他一個提示,並無殺氣。風雲閣為雄霸兩位弟子的住處,守衛眾多,聶風和步驚雲更是高手。來人瞞過守衛,揚長直入至雲閣窗前,連他本人都遲遲未能發覺,可見修為已超過了他。

步驚雲只是少言寡語,並非無知。一個實力不凡的神秘人,冒險夜入風雲閣,又不像是敵人,那麼必然有話對他說。

他不由好奇來人是誰。

隨著他這一眼,一個詭幻的淡青身影悄然躍入。身法看似平淡無奇,但步驚雲知道,其中蘊藏的輕功底子精妙至極,使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外人進來,根本抓不住對方的實際位置。此人的輕功,竟勝過了有“風中之神”之稱的聶風。

淡青衣,常帶笑,文士裝束,外表文雅秀氣,實則輕功高絕,做事可能心狠手辣……

回想雪山之行,步驚雲猛然察覺,這人居然正是蘇芒托他尋找的柳隨風。他白日將命令廣發天下會門下,誰知晚上正主兒便找上門來。

與其說巧合,他更相信這是蓄謀已久——

柳隨風不急開口,只是閑閑而立,微笑注視著他,似是在衡量他的斤兩,那目光仍如尋常公子般溫文有禮,卻自有一股無形的壓力。步驚雲油然生出如臨大敵的感覺,緩緩坐直了身體,面無表情地逼視回去。

無言的局面並未持續太久,最終,反而是身為主人的步驚雲先開口,冷冷道:“柳隨風?”

柳隨風微笑頷首,笑道:“飛雲堂主果真不凡,在下冒昧而來,只想請問一句,是誰托你打探我的行蹤?”

他身上彷彿有神秘的魔氣,黑洞般吸引著旁人的注意力。儘管步驚雲數次見到絕世強者,仍不能對他泰然處之。蘇芒劍心鋒利無瑕,令人大生好感,所以他願意幫她的忙,倒也不全然是因為救助之恩。

但他全然沒想到柳隨風會是這麼一個人。比之秦霜、聶風,他的直覺為雄霸三徒之首,他敏銳地覺察到,對方的危險性,可能不下於凌雲窟中的神秘異獸火麒麟。

直到此刻,包括聶風在內,風雲閣中無人發覺有外人進來。步驚雲也不在意,冷淡地向書案對面一指,示意他坐下,冷冷道:“一個月後,她會來天下會找我。我現在要知道,你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天下會分壇遍佈中原,勢力無兩,只要柳隨風在江湖上活動,步驚雲就有把握得悉他的消息。然而,白天發出命令,晚上見到本人,中間根本沒有得令幫眾的事兒。這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傳令時,柳隨風就在天蔭城,甚至在天下會總壇之內!

以蘇、柳二人的實力,早該名聞遐邇,如今卻是默默無名,找人都要請她幫忙。步驚雲不得不懷疑,他們可能有比“出名”更重要的目的。

柳隨風落座時還撣了撣衣角,然後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笑道:“不瞞堂主,你今日吩咐幫眾找我時,我們已經見過了。”

步驚雲仍是面無表情,只在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驚愕。柳隨風的目光卻是淡若春水,在他和步驚雲之間,忽然出現了一張只能被一個人看到的卷軸。

“進入世界:風雲。強制任務:前往天下第一樓,擊殺童皇。任務期限:四十天。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完成後,自動接取下一個強制任務,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昔日,江湖上有一個名叫“天池殺手”的組織,共一百零八人,作惡多端,為禍武林。因其民憤太大,無雙劍聖親自出手誅惡,將一百零八人殺到只剩最強的十二人,合稱“天池十二煞”。他們被劍聖嚇破了膽,投奔雄霸尋求庇護,自此隱居在天下第一樓中,既為避禍,也充當雄霸的護衛。

童皇就是他們的首領。

柳隨風不知內情,連弄清天下第一樓是什麼,都花了他不少時間。尋常江湖門派不值一提,他對天下會心生好奇,竟易容改裝,以普通幫眾的身份行險混入總壇,想要親眼看一看雄霸和風雲霜三弟子的實力。

被他頂替的幫眾恰好是飛雲堂屬下,這純然是巧合罷了,他也沒想到飛雲堂主會下令找人。

步驚雲眸中驚詫之色尚未褪盡,柳隨風已輕敲了一下桌面,平靜地道:“堂主為何不問我,我怎麼會出現在天下會?”

他很想問清楚蘇芒的情況,但步驚雲受託找他,顯見蘇芒安然無恙,任務又與天下會無關。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取得步驚雲的好感。畢竟他沒有穩勝雄霸童皇聯手的把握,如果要尋找可趁之機,這個已被蘇芒所信任的飛雲堂主,大概是唯一的可能。

就像蘇芒並未想過幫忙那樣,他也不需要她的助力。只是,他面對步驚雲時,終究忍不住分出一小部分心神,去猜測她的第二個任務內容。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蘇芒卓立於碩大的龍頭上,滿懷好奇地打量那只大石球。石球凌空懸於瀑布之下,一條白練倒懸千尺,不知沖刷了幾千年。它當然不可能真的懸空無依,即使如此,築陵匠人的技術也稱得上巧奪天工,難怪黃帝放心葬身于石球之內。

這算是黃帝之墓的最後一道屏障。蘇芒見到瀑布的同時,覺察到這巨大石窟中還有其他人在。

游目四顧,四周圍繞石頭雕成的瓊樓玉宇,雕梁飛棟,建築風格與當世全無相似之處,卻是大氣磅礴,配合隨葬的石俑、石馬,盡顯一代人皇風範。而那兩道神秘的氣息,正是位於其中一間石樓裡面。

那是武功有相當火候的高手氣息,與火麒麟那種異獸截然不同。這倒也不奇怪,此地雖有微弱光線,卻和凌雲窟一樣,飛鳥走獸絕跡,一片死寂,若非身負高深武功,根本無法生存下去。

蘇芒想了想,並沒出聲招呼,身形晃動,已如一片秋葉般,輕飄飄地踩在了石球表面。

石球上流水不絕,滑膩至極,瀑布水聲轟鳴,眼前水霧飛騰。這球實在太大,表面不似弧線,反而更像有些弧度的地面,她掃視一圈,根本找不到應有的入口。

“難道真要把石壁打碎?”

蘇芒皺眉看了看石球,青鸞羽割金鐵如割豆腐,黃帝墓裡的石頭也不過是石頭而已,強行進去並不難,但她仍然好奇真正的入口何在。

尚在猶豫之間,忽聞風聲颯烈,兩條人影自石樓中躍出,凌空直撲石球上的蘇芒,身法如同行雲流水,絕無半點凝滯。其中一人全身紅衣,手中利劍幻化出密不透光的蔽天劍網,口中暴喝道:“什麼人!快從聖皇墓上滾下來!”

另外一人默不作聲,刀招卻只有比劍招更狂、更猛。一刀劈到,刀勁寒絕,竟將刀氣波及的流水悉數化為堅冰。

蘇芒知道他們必定會出手,也不驚訝。這兩人既然是黃帝墓的守護者,想必不是惡人,是以直到刀劍落地,她才後發先至,以靜制動。青鸞羽平指前方,她自身忽地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原地轉了一圈,帶出一個完美的青色劍圈。

“緩慢”不過是兩個守墓人的幻覺,實際上的速度快到了極點。他們一愣之下,刀劍去勢頓時受到影響,只見千萬道箭矢般的細細水流被劍勢帶起,撞在冰寒刀氣之上,瞬間化為冰刺。這些冰刺根根如同天下間最鋒利的暗器,隨劍氣激射而出。

以他二人的實力,竟然鬧了個手忙腳亂。刀劍合擊,勁力波及方圓數丈,總算將冰刺全部擊落。

蘇芒既不閃避,也不進逼,只凝神看著他們的招數。持刀男子大吼一聲,刀意竟更進一層,張狂霸道,彷彿無人能攖其鋒芒。他的人更化作一頭兇悍的猛獸,氣貫於刀,刹那間爆出漫天刀影刀氣,氣勢強絕,竟連一旁的同伴也罩了進去。

一刀斷盡輪回路,卻連石球上的積水都沒激起。

他只覺蘇芒周身的空間似乎脫離了他的刀意控制,她的人明明就站在那裡,自己卻馬上要一刀斬空。驚疑不定中,面前劍意又是一變,沖天而起,所到之處,傾瀉而下的瀑布陡然凝成一柄巨大到不可思議的巨劍,向他橫掃而來。

他心知不好,更是不管不顧,一身功力狂瀉而出,想要阻住那巨劍。石球上白霜橫空,飛瀑轟然四散,巨劍無影無蹤,劍客與刀客面面相覷,方覺蘇芒已退出幾步,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他們居然毫髮無傷,只是衣衫濕透,可見方才數息間的交手,已經落了下乘。

直到親身感受到那寒絕霸絕的刀勁,蘇芒才意識到對手是誰,笑道:“兩位前輩莫非是北飲狂刀聶人王和南麟劍首斷帥?”

聶家傲寒六訣、斷家蝕日劍法,均是江湖上聞名的一流武功。蘇芒對蝕日劍法瞭解不多,但是對手一刀凝水封冰,內力渾厚霸道,除於凌雲窟中失蹤的聶人王外,更有何人?

兩人都是神情微動,聶人王又向斷帥看了一眼,沉聲道:“不錯,你又是誰?”

蘇芒並不知道這兩位武林前輩還活著,更沒想到會在黃帝之墓裡見到他們。她先坦言了自己的姓名,然後細細詢問,方知其中大有隱情。

聶人王為向紅杏出牆的妻子證明自己,不惜挑戰齊名的斷帥。二人在樂山大佛膝上決戰,卻被發狂的火麒麟拖入洞中,自此再未出現。聶風和斷浪因此投入天下會,一為雄霸弟子,一為普通雜役。兩人常來凌雲窟拜祭,但都沒有父親的消息。

別說劇中人,就算身為觀眾的蘇芒,也認為他們已經死去,否則怎會任由兒子被雄霸驅使?

但其實火麒麟不再發狂之後,也沒為難他們,二人僥倖未死,在洞中四處亂走的時候,誤打誤撞來到黃帝之墓,發現中原龍脈的秘密。這件事情太過重要,帝墓中又無人看守,他們商量一番,決定自願留下做守墓之人,連兒子都顧不上了。

蘇芒雖然有些異議,覺得他們可以先去給聶風斷浪送個消息,也被這孤守多年的氣概折服。須知做英雄容易,做默默付出的英雄卻很難。劍首狂刀縱橫江湖,之間的關係似敵非友,卻為中土的安寧而拋下一切,這樣的選擇,值得任何人敬佩。

對比之下,她那個“我想摸摸龍骨”的要求實在有點脫線,但這是任務內容,她也沒有辦法,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

聶人王性格粗狂,斷帥較為細緻,不管脾氣如何,兩人的臉色都變得了很不好看,似乎在考慮她言語的真假。良久,斷帥方道:“老刀狂,咱們兩人聯手也贏不過這丫頭。她若用強,早已經進入聖皇墓中,何必客客氣氣地等到現在。”

聶人王其實也是這個想法,冷哼了一聲道:“好吧,小丫頭,橫豎你已經找到這裡,領你進去便領你進去。你要是敢有異動,咱們就豁出這兩條老命,和你再拼一場。”

蘇芒笑道:“如果我真要搶龍脈,兩位難道不應該豁出兩條老命,逃出去通知中原武林麼?”

聶人王又哼了一聲,喝道:“跟我來!”

石球穹頂之下,的確有著一個秘密入口。當年聶、斷二人從這入口進去,發現黃帝屍骨,才大驚退出,決意守墓。一進去,蘇芒便看到了數不清的石階,青石壘壘,一鋪而上,石階盡頭矗立一道石碑,上書“黃帝之墓”四個大字。

這道石碑其實是王座的靠背,抬頭看去,王座之上端坐一高大骸骨,身披披風,雙手拄著一把長劍,雖為枯骨,卻是凜然生威。最駭人的是,他尾椎處拖出一條長長的尾骨,從王座垂下,盤在地面上,印合他龍神血脈的身份。

斷帥緩緩道:“這就是軒轅聖皇的遺骨。傳說,只要黃帝遺骨一直安葬於此,中國,便不會被外敵所侵,永享太平!”

“當然,這只是一個傳說。但,我們不惜一切代價,非要守住龍脈不可。”

蘇芒的目光一直投注在黃帝手中的劍上,反而沒去特別關注那截龍骨。聽到斷帥鄭重其事的話,她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立即作出回答。

夏禹軒轅劍啊……

即使在碧落天裡,軒轅劍也很不客氣地排在武器兌換的第一位。這柄劍不一定是正版的軒轅劍,但遍數武俠世界,見到黃帝遺骨的機會又有多少?黃帝的隨葬寶劍,不是軒轅劍又是什麼?只要殺了聶人王和斷帥,劍和龍脈便都是她的了。

以蘇芒如今的心境,仍情不自禁地感到肉疼。

她忽然提步上前,伸手碰觸劍柄。聶人王正要搶上,被斷帥一把攔住。只見長劍嗡嗡震顫,本來似是鏽黑色的劍刃,忽然煥發出星辰般的光彩,連帶白骨也燦然生光。

它若當真能活過來,不知會講出多麼驚心動魄的傳奇,多麼令人神往的神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直靜立不動的蘇芒忽然歎了口氣,無限遺憾地鬆開手,然後,極輕極輕地握住了旁邊的龍骨。龍骨入手的刹那,第二個強制任務被判定為完成,同時發佈了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強制任務。

蘇芒默默聽著那熟悉的聲音,愣了一陣,不知道該對這一次的任務內容作出什麼評價,是“我就知道”呢,“意料之中”呢,還是“果然如此”呢?

手中觸感溫潤如玉,有平心靜氣的神效,彷彿在呼喚她把它帶走。聶人王多年處於龍骨附近,瘋血從未發作,就連入魔的聶風,也無法抵抗龍骨的力量。甚至就連剛剛出現的任務,也像是一種引誘,告訴她,她有拿走軒轅劍和龍骨的資格。

可她只是一笑,向遺骨揮了揮手,毅然轉身走下石階。

聶人王祖祖輩輩瘋血在身,斷帥是一心想要振興斷家的劍客,他們守護多年,並無將寶物據為己有的想法。她武功比他們兩人加起來都高,難道還要耽於外物麼?

“離開這裡之後,我要去天下會,”她忽然說,“兩位有沒有話讓我帶過去?”

她已告知他們,聶風現在是雄霸門下第二弟子,神風堂的堂主,斷浪……她並不清楚斷浪是否還在天下會,只得含糊帶過。為以後辦事方便,她甚至還透露了雄霸對風雲的真實想法。聶人王縱肯讓兒子為雄霸賣命,也不肯眼睜睜看著他被人利用,沉思半晌,苦笑道:“我……還是想先見一見他。”

而斷帥,也做出了相同的決定。蘇芒心想見到聶風,找斷浪想必不難,便答應下來。

離開凌雲窟後,她不做耽擱,立即北上趕往天山。第三項任務牽扯甚廣,為穩妥起見,她既希望能聯絡到無名,也希望能聯手步驚雲和聶風。如果柳隨風的任務不是刺殺雄霸,她還期盼能把雄霸一起拖下水。

她自忖到這個時候,柳隨風很可能已經摸到了任務的訣竅,說不定正在砍某個倒楣蛋。以她對他的瞭解,只要他不疏忽大意,或是輕視對手,即使是擊殺類的任務,也不該有任何問題。

然而,這時她還不知道,等她到達天下會,聶風已經奉命前來中原。

步驚雲還坐在書案後面,保持著相同的姿勢,相同的冷酷,但他的目光裡已沒了驚訝,取而代之的是慎重的思索。

柳隨風的態度既淡定,又篤定。他輕輕說:“我要殺童皇,天下第一樓裡的童皇。”

其實就連步驚雲本人,也不知道天池十二煞已經投靠雄霸,這樣一來,殺死雄霸的機會就又少了一分。這個消息對他無疑是個打擊,但他只是簡單地問:“為什麼?”

柳隨風失笑,笑道:“不為什麼,因為她信任你,所以把這件事說出來,也沒有關係。”

猜測不哭死神的心思,並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他不僅做到了,還做得非常完美,完全不用步驚雲再解釋什麼。步驚雲默然盯著他,盯著他臉上的微笑,一雙眼睛仍是冰冷無波。

他的笑容非常好看,絕不會輸給聶風的笑,同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步驚雲卻無法因此鬆懈,反而想了很多很多,從面前這個神秘的男人,想到雪山上同樣神秘的青衣女子,還有他們之間莫名的聯繫。

天下會坐擁萬餘幫眾,秦霜、聶風均是一時高手。有他們在,雄霸如虎添翼,而他,就只有一個人而已……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即使是他,也一樣會有觸景生情的感慨,這並不代表他將放下戒心,向柳隨風透露心底的秘密,更不代表願意讓一個外人插手雄霸之事。他只是突然生出一絲羡慕,羡慕像他這樣的人,竟也有可以推心置腹的物件。

天下第一樓,童皇……

步驚雲沉默許久,他只想親手殺死雄霸,全然無意維護雄霸的走狗,對這件事,其實是樂見其成的。但是,還沒等他做出回答,柳隨風的聲音已如驚雷般,在他耳邊炸響。

那聲音明明溫文輕柔,卻比任何狂吼暴喝更令他震驚——“你想殺雄霸,是不是?”

言語甫一入耳,步驚雲雙目精光大盛,這一刹那,他幾乎變成了真正的死神。房中冷意橫生,單論給人的精神壓力,他單獨一個人就比得上聶家的傲寒六訣,柳隨風卻只是微笑,似乎未曾注意到對方的情緒波動。

抑或說,他根本不在意。

出於對蘇芒的信任,他放手一試,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結果。要知道,蘇芒讓步驚雲找人時,根本無從知曉他處於怎樣的境況。即使如此,她還是開了口,全然不怕被步驚雲攪局,這就說明步驚雲的人品可堪信任,絕不是那種居心叵測的小人。

柳隨風自己亦有感覺,感到此人天生沉鬱霸道,必定不屑行告密之事,兼之他要殺的又不是他師父雄霸,便坦然開口,想看看對方的反應。

結果,步驚雲不驚不怒,更不出言逐客,回報他的竟是沉默良久。柳五是何等人物,心念一動,立刻明白了這沉默背後潛藏著的潛臺詞。若這位“飛雲堂主”對雄霸當真忠心耿耿,就該當場開口回絕,甚至出口斥責;若是無所謂童皇下場,也該表明兩不相幫。

沉默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對雄霸有異心。

柳隨風面帶微笑,心裡卻在苦笑,更有忍不下的譏刺之意。

靈堂一事對他的打擊委實太大,他不敢怪罪李沉舟,卻難免心灰意冷,暫時放下爭名的心思,選擇跟蘇芒來到異世。這不僅是因為知己難得,他不想失去她,也希望借此機會,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好好想一想以後的事。

然而,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兜兜轉轉,無非是勾心鬥角,情義恩仇。被懷疑的人忠誠不改,面前這個被深深信任的,卻別有心思。

他倒不認為步驚雲殺雄霸是為了名利,不過是跟著感慨起來了而已。

縱在震驚之中,步驚雲也沒有動手,而是極為緩慢地點了一下頭,冷冷道:“你想怎麼做?”

就像柳隨風因蘇芒而相信他一樣,他也因蘇芒而相信柳隨風。從會面至今,這個看似文雅的青衣公子一直掌控著主動,在心境上,更是在實力上。但他並未就此生出殺心,柳隨風要對他不利,大可直接去天下第一樓找雄霸,何必囉嗦。

柳隨風道:“我用不著你幫手,不過希望你在我動手的時候,保證雄霸暫時不回天下第一樓。”

雄霸眼高於頂,除了討好賣乖的總管文醜醜,任誰都不能進入天下第一樓,哪怕是立下赫赫戰功的分壇壇主都不行。正因如此,樓裡也不會有天池十二煞之外的守衛。柳隨風做事素有分寸,知道步驚雲不可能幫忙出手,便索性不提這個要求。

而步驚雲也是這麼想的。他不怕死,只怕死前殺不了雄霸。所以,在有面對雄霸的實力之前,他會慎重對待自己這條命。

“可以。”

步驚雲的回答,和他的人一樣沉重有力。他很少說話,但說出來的話,從來都是擲地有聲,有去無回。

柳隨風又笑了。蘇芒和他詳細解釋過先天與後天的區別,後天重招式,先天重心境,直至今日,他才真正明白蘇芒和蒲極烈交手時的玄妙,還有自己和李沉舟、燕狂徒等人的差距。他在武學一道上本就極有天賦,當年因遲遲不能突破而心生急躁,如今踏出那至關重要的一步,夙願得償,反而能夠靜下心來,領略武道奧妙。

高手過招,重要的已經不是站位、度、功力,而是境界氣勢等虛無縹緲的東西。很多時候,看似不入流的無聊鬥口,實則暗藏玄機,只要能動搖對方的心志,自己便立於不敗之地。

在這些方面,柳隨風向來無師自通。他能夠清晰地感應到步驚雲內心的沉痛和悲哀,當他全心去感受的時候,險些被這感情淹沒。這樣複雜沉重的情緒,只會生於仇,養於恨,絕對沒有第二種可能。

他用同樣複雜的眼神望著步驚雲,微笑道:“現在說什麼都是白費口舌,等童皇一死,要不要考慮讓我幫忙殺了雄霸?”

步驚雲微微一震,下意識就要搖頭,卻見柳五飄身而起,幽魂般從來時的窗戶飄了出去。青衣隱入夜色的一刻,步驚雲聽他帶笑的聲音道:“我會再來找你。”

言猶在耳,人已無影無蹤。

即使沒有天魔策,他輕功也是登峰造極,步入先天境界,功力更進一層,又著重修煉書中的“刑遁術”,當真如同再世鬼影一般。莫說步驚雲,就算蘇芒親自攔截,也很難攔住一個蓄意退走的柳五,因為刑遁術能夠無視氣機牽引,只要有一絲空隙,便可安然脫身。

步驚雲自然不知內情,但也沒有去追。

房內一燈如豆,不知過去多久,他仍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似是在想那句讓他刹那間動心的話。他已經聽慣了“放棄仇恨”、“好好活下去”、“若霍步天泉下有靈,也會希望你好好活著”這些無用的安慰,柳隨風擺明車馬要幫忙,反倒十分罕見。

想著想著,他又忍不住想到了天下第一樓。這個時間,雄霸又在做什麼?他有沒有想過,終有一日,會死在一心復仇的人手上?

柳隨風等待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天下第一樓的確是天下會的禁地,雄霸卻不是天天悶在樓裡不出來。他要會見身份貴重的訪客,教導弟子武功,檢閱幫眾,審視俘虜,還要處理緊急大事。其中包括秦霜和孔慈的婚事,他最信任的就是這個大弟子,明知婚事是自己分化徒弟的手段,仍裝出慈和模樣,過問了幾次。

成婚當日,偌大的天下會總壇張燈結綵,人人喜氣洋洋。秦霜一向喜歡孔慈,當然喜不自勝,聶風更是連聲道喜,連從不參與這些熱鬧的步驚雲都來了。天霜堂、風雲閣,乃至三分校場,處處結綴紅綢紅花,鞭炮聲響不絕。

唯一保持不變,全然沒有被喜氣沾染的,只有位於天山之巔的天下第一樓。

樓高數丈,氣勢非凡,只見威嚴不見繁華,彷彿一座鎮守天下會的山神金剛,與其主人大有相似之處。拜堂成親的大事,自然選在晚上進行,雄霸身為秦霜師父,自然也要在場。天下第一樓空負君臨天下的氣魄,這一刻竟是清冷空曠,空無一人。

沒有巡邏的幫眾,沒有護衛幫主安全的侍衛,更沒有那個奔走于樓內樓外,滿臉諂媚笑容的文醜醜。一切只因為,雄霸對天池十二煞的實力有相當的信心,自信自己不在時,這十二個人足夠誅殺任何膽敢進入樓中的敵人。

柳隨風的身形從黑暗中凝出。他的出現非常突兀,又顯得極為自然,像是本來就站在那個地方,只是被黑暗“吐”了出來而已。

他青衫隨風拂動,人如玉樹佇立,仰頭上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眼前氣勢磅礴的建築,忽然微微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馬上要踏入險境的時候,他又想起了蘇芒,想起她似笑非笑地說:“你果然有輕功上的天份,可惜輕功不等於武功,不知在別的地方,天份還有沒有這麼好?”

“可惜你看不到……”

柳隨風極為溫柔地低聲道,隨著這聲細語呢喃,他的人竟已站在了天下第一樓的二樓屋簷上。右袖拂出,緊閉的窗戶無聲無息打開,現出樓中搖曳的燈光。

他潛進天下會,為的不過是弄清楚從幫主到普通幫眾的實力,而這些不難打聽。秦霜擅天霜拳,步驚雲擅排雲掌,聶風擅風神腿,雄霸三藝精通,另外尚有未知絕技。至於他的任務目標童皇,聽說那是個外形如同小孩的異人,獨門絕學為“童心真經”。

這樣的異人,他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不知童皇與萬里平原相較又會如何?

天池十二煞銷聲匿跡時,步驚雲尚未加入天下會,對他們的瞭解實在有限,只打聽到寥寥幾人的消息。不過,對柳隨風而言,這些已經足夠。他可以選雄霸不在的時機進入天下第一樓,卻不可能讓童皇脫離天池十二煞單獨行動。

也就是說,這個任務的難度是將十二人共同考慮在內,他們單人的實力不言而喻。

樓中空曠異常,顯見雄霸一個人根本住不了這麼大的地方,但結構很是複雜,會客廳、練武靜室一應俱全,均為雄霸日常起居之處。柳隨風並未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才走了幾步,便感到數道視線落在身上。

與此同時,他身旁地面上的一道黑影忽然拔起,手中雪亮利刃當胸直刺。二樓的穹頂上,亦射出一連串黃紙製成的暗器,黃紙本來柔脆輕薄,從這人手中使出,卻能殺人於瞬息之間。

柳隨風手中青光一閃,一刀震開鬼影的匕,續而迎上紛迭而來的黃紙符。紙符尚未觸及刀尖,破空聲已經消失,他以刀代指,刀勢一揚,紙符怎樣射出來,就怎樣射了回去,去勢快如閃電。只聽上方一聲輕呼,一個身體較常人扁平的身影狼狽不堪地跌落下來。

勁氣內收,無數氣流向柳隨風身畔吸納收束,他身形旋轉,然後化作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鬼影身負高忍術,想以鬼影大法逃出,卻駭然現,自己根本無法離開氣旋的範圍。

鬼影與紙探花共同出手,居然徒勞無功。鬼影身軀枯瘦輕巧,身不由己地向氣旋中心跌撞而去,眼見就要被捲入刀光。旁邊驀地一聲大吼,一個壯碩無比的大漢肉彈般沖了出來,竟以自己的身體橫在兩人之間。

除了這個身負“戰天化氣”奇功的食為天,還有手舞足蹈兩兄弟,夫唱婦隨兩夫婦,五人同時現身,招招奇詭,要逼著柳隨風回刀自救,無暇擊殺鬼影。

但他們太低估他的實力了。

柳隨風等的就是天池十二煞傾巢而出的一刻,身形展動,數步踏出,已從不可能的角度避開了他們的攻擊。他移動的時候,氣旋竟還源源不斷,威力倍增,勁氣收攏緊繞在他們身上,別提救出鬼影,連他們五個人也都賠了進去。

他們竭盡全力,想掙脫這神秘的天魔力場,但每個人都生出空間凹陷的錯覺,徒有一身功力,偏偏用不出去,難受得想要吐血。力場寸寸收緊,幾有莫可抵禦之勢,功力最低的足蹈鮮血狂噴。紙探花見勢不妙,立刻祭出乾坤劍紙,從後方偷襲柳隨風。

這些人是天池十二煞中實力較弱者,均未入先天,一個照面便吃了大虧。柳隨風出手實在太快,天魔力場也是罕見至極的武功,直至足蹈噴血倒地,手舞被一刀斃命,天下第一樓中,終於響起了咚咚的鼓聲。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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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樓宇再怎麼高,也還是一個有屋頂有牆壁的封閉空間,但鼓聲似虛似實,若幻還真,位置飄忽不定,渀佛從天外飄來的魔音。

如果一個人逗弄過嬰兒,不難聽出,這聲音清脆動聽,竟是撥浪鼓在輕輕搖動。幼童玩具到得童皇手上,便是殺人的利器。隨著聲波向外擴張,樓中空間扭曲,光線轉折,變成了怪誕至極的幻境。常人莫說辨認童皇的藏身之地,就連掙脫這幻境也是不能。

重精神輕武力,迷惑對手五感,讓他人在幻覺裡痛苦掙扎,童心真經就是這樣一門邪異的武功。童皇行事殘忍,往往如貓戲老鼠般,將對手折磨到精神崩潰才下手殺人,江湖中人聞名色變。無雙劍聖追殺天池殺手時,童皇也是憑藉童心真經,趁劍聖疏忽大意,帶著十一名屬下成功逃走。

劍聖不死,他們就不敢出天下第一樓。這些年來,天下會稱霸武林,獨孤一方死後,無人敢來掃雄霸的眉角,天下第一樓裡已經數年未有外敵出現了。

鼓聲愈激烈,竟似敲在人的心上,連沒被捲入的天池殺手都眉頭大皺。柳隨風呼吸忽地重了一拍,天魔力場出現極大破綻,夫唱、婦隨等人死裡逃生,急忙後退。一個小小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不遠處,出尖銳的笑聲。

他座下騎著木馬,貌若孩童,眼中盡是孩童不可能具有的惡毒之色。那匹木馬也和任何一個小孩子的玩具沒有區別,但在他的操縱下,度竟比真正的馬匹還要快上十倍,看似天真爛漫地東跑西顛,轉眼已至柳隨風眼前。

鼓聲陡然震響,木馬變作一頭兇猛醜陋的怪獸,童皇盡催功力,搖動左手中的小鼓,將童心真經產生的幻象無限放大,右手中卻出現了一條繩錐。繩錐變幻無窮,化作漫天鞭影,頓時完全蓋住柳隨風瘦逸的身影。

一道濃煙在鞭影中徐徐散開。

童皇心知對手難纏,現身之前,已經招呼同夥一起動手。那道毒煙正是媒婆的“暗三濁”,一旦沾上,連風雲二人都必須靜坐運功驅毒。

眼見繩錐就要擊中柳隨風,童皇心裡卻是一緊,叫出聲來道:“糟了!”

不知什麼時候,柳隨風已經不在原地,濃煙用得固然恰到好處,卻也阻礙了童皇的視線。繩錐受氣勁拉扯,度竟又快上三分。只聽“啪”的一聲爆響,童皇手上一沉,勁力直透而出,已是擊中了某個人。

那個人卻不是柳隨風。

食為仙龐大的身軀被童皇抽得倒飛出去,這還是他覺察不對,臨時收力的結果。較遠的角落裡,矮矮胖胖的媒婆慘叫一聲,連人帶扇重重摔出,炮彈般沖向離她最近的紙探花。紙探花下意識伸手去接,雙手一碰媒婆衣裳,一股飛旋的狂暴氣勁直侵入他經脈。

兩人骨骼劈啪爆響,滑落到地上的時候,已經雙雙癱成了一堆亂泥。

天魔策中幻術無數,因時間有限,柳隨風並未悉數涉獵,但童心真經還沒有迷惑他心志的能力。他佯裝中招,一是為了麻痹童皇,讓他出現由即將得手而生的鬆懈,二是為了盡收功力,搶在與童皇交手前殺死其下屬,動搖他們的士氣。

十二煞裡,童皇是唯一跟得上柳隨風度的,但他輕功不及,眼見媒婆身亡,竟無法相救。直至此時,柳隨風仍是一副斯文優雅的佳公子模樣,甚至還向童皇微微一笑。

他出手快到了極致,童皇心念方動,他的人已縱出數丈。有這樣的度,實力即使比不上雄霸,也已經很接近了。童皇看著骨頭寸寸斷裂的同伴,暗自心驚,吃不准是否應該出聲示警,好讓雄霸趕來撐腰。

但柳隨風根本不想給他示警的機會,正主既然出現,他也不會再保留實力。青光倏地暴漲,刀氣湧出,所到處地板掀起,桌椅斷裂。童皇眼前盡是瑰麗刀光,童心真經編織出的噩夢,就這樣水泡般碎在刀光之中。

蘇芒並不知柳隨風幹掉童皇的豐功偉績。這些天來,她一直忙著趕路。之前從鐵心寺趕到樂山凌雲窟,用了十天左右的時間,再從凌雲窟趕天下會總壇,也是十多天的路程。一路上,她悉心打聽江湖上的消息,想知道有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生。

劍聖領悟劍縀三後,極有可能去挑戰無名,雖然不排除他大徹大悟,與雪心羅共度生命中最後的日子,但比起劍道雄心,這種可能實在小了點。而在真正的天劍眼中,劍縀三這種誕生便帶來死亡的劍法,想必也不是那麼成功。

然而,這種等級的決鬥非同小可,劍聖和無名均非好名者,就算要動手,也不會廣英雄帖告知天下人。她西行萬里,還是沒能打聽到任何消息,由此看來,聶風和步驚雲隨時撞見不同的劇情角色,定然是主角氣運的功勞。

看不到這兩人的決戰,真是可惜啊,都是那和尚的錯……

蘇芒踏入天下會地盤的時候,猶自憤憤遷怒著無辜的不虛大師。不過,這只是偶爾的脫韁想法,雪心羅在九空無界中感應到劍聖的隱居之地,並沒瞞她。她若願意,先去騷擾劍聖,然後硬跟著人家去見無名,劍聖未必會趕她離開。

她只是更希望早日尋到柳隨風,而且,有第三個任務在,她不信無名能繼續隱居中華閣,不聞世事。既然早晚有見面機會,何必急在一時。

天山是西疆最雄偉的山脈,一向很受各位武俠作者的喜歡,只因遠離中原,交通不便,否則天山上的門派數量可能會再翻上一倍。就算這樣,在白魔女傳裡,她也領略過此間的壯麗風光了。

雄霸的雄心壯志遠凌雲鳳,選中天山主峰為天下會基業的所在地,天下第一樓正在天山之巔,離天池不遠。極目眺望,地平線上青峰白雪,天高雲闊,比之中原的秀美山色,確實更有幾分王者氣象。

天下會、天蔭城,在此地婦孺皆知。蘇芒打聽路途,見目的地已經不遠,索性連夜趕路,于黎明時分踏入天蔭城。

步驚雲外冷內熱,做事不像他外形那麼粗獷。蘇芒沒費太大力氣就見到了他,而且是從正常管道求見的,可見他早有交待。然而,當她開口問及柳隨風時,面前這位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不哭死神,居然露出了一絲奇特的笑意。

一代先天高手傻乎乎地看著他。

“出什麼事了?”她問。步驚雲的表情雖然奇異,倒也不像是壞消息的表現,所以她的第一反應是——柳隨風又幹了什麼壞事?

步驚雲道:“他現在是天下會的副幫主。”

“……”

即使柳隨風一刀秒了雄霸,也不會更令蘇芒震驚。如果換一個人,她將直接反問對方是否在開玩笑,可惜步驚雲絕非喜歡說笑的人。一時間,她根本不知道應當做出何等反應。

柳五莫非當二把手當習慣了,連天下會都不放過?

“他……為什麼?”

蘇芒沉默了很久,終於擠出這麼一句。她的眼睛瞪圓之後,就沒能恢復正常,且覺得自己暫時脫不開傻乎乎的狀態,只好保持著這種表情,繼續向步驚雲問。步驚雲顯然不欲和她多說,擺了擺手道:“他會來見你。”

相較同級高手,蘇芒性格的確極好,而且一向從善如流,對此完全沒有異議。步驚雲向她微瞥一眼,見她依然如同雪山匆匆一面之時那樣,雙目湛然,蘊氣如劍,一身修為直追那黑衣叔叔,心中不禁更添疑惑,不知她為什麼要和柳隨風廝混。

此念方生,忽聽蘇芒問道:“既然如此,聶風在不在?我有聶人王的消息。”

步驚雲搖了搖頭,道:“他奉命出去辦事,不在這裡。”

原來斷浪不堪受辱,早已叛出天下會,聽說與無雙城的獨孤鳴、釋武尊等人同行,四處找天下會分壇的麻煩。聶風雖是仍然好端端地做他的神風堂主,卻恰巧不在。蘇芒一聽兩位元傳話對象都不在,也沒有辦法,心想步驚雲是個好人,就把聶人王和斷帥在凌雲窟一事告訴了他,讓他轉告師弟。

守著一個鋸了嘴的葫蘆,其中鬱悶無以言表。她既是當世高手,步驚雲也沒慢待她,一直親身相陪,但是,他的相陪和不陪並無太大區別。蘇芒說十句,他回一句就算不錯,在這一點上,她著實佩服記憶裡的孔慈、于楚楚,還有在這裡見到的雪緣。

等飛雲堂下屬來報,口稱副幫主來了,這才打破了屋裡詭異的局面,因為那下屬身後進來的人,正是與她近一月未見的柳隨風。

步驚雲冷然道:“你們談吧!”

他行事向來乾脆俐落,站起身來,大踏步走出門去,只留蘇芒和柳隨風在雲閣中。蘇芒看了他一陣,見他沖著自己微笑,竟有幾分等她誇讚的意思,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皺眉道:“步驚雲所說都是真的?你勾結了雄霸?”

柳五氣色如常,不像是吃了虧的模樣。她終於意識到,所謂的“天下會副幫主”並非虛言,所以現在的問題在於,他為何要這麼做?倘若這是笑傲江湖世界,難道他要先把五嶽盟主的位置奪到手,再做別的?

柳隨風應了一聲,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笑道:“這天下會與權力幫好像。”

蘇芒不理這句心有靈犀,吐槽道:“可惜人家已有一個總管,怎麼樣,雄霸有沒有讓文醜醜把位置讓給你?”

柳隨風失笑道:“他又不蠢。倒是你……為何露出這樣的表情,難道天下會副幫主的名頭,不如柳五

總管好聽麼?”

他直視蘇芒,目光中頗有歡喜之意,與剛剛離去的步驚雲幾有春風和寒風的差距。蘇芒不覺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他此舉必有深意,想來想去,忽然靈機一動,問道:“你這麼做,難道是因為任務?莫非任務讓你擊殺雄霸?”

她鮮少插手權力幫的事,也知道柳五對敵時慣於暗算。要說他投靠雄霸,取得一個副手位置,然後聯合步驚雲送上一個巨大的驚喜,倒是很符合他的風格。

柳隨風拍了拍手,笑道:“你果真明白我的心思。不過你猜錯了,我並不是非殺雄霸不可。”

他一邊說,一邊抬手輕點,卷軸在蘇芒面前展開,讓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任務內容:“強制任務:摧毀無神絕宮入主中原的野心,擊殺絕無神。失敗條件:絕無神落敗後成功逃回東瀛。任務期限:六個月。任務獎勵:生存點數八千。完成後,輪回者隨時可以選擇離開世界。若任務失敗,將失去輪回資格。”

“支線任務:入主天下會。成功條件:成為天下會副幫主,或擊殺雄霸。任務獎勵:生存點數五千,若成功擊殺雄霸,額外獎勵生存點數三千。”

蘇芒凝神看著卷軸,只聽他道:“我的第一個任務是擊殺童皇,已經結束了。”

童皇名氣雖大,在原著中卻只是個高級龍套。蘇芒回憶了半天,才記起此人的下落,記起天池十二煞應該就在天下第一樓中。她頓時領會言外之意,學著他的樣子拍手笑道:“原來如此,你也不怕他看出是你殺了童皇?”

柳隨風微笑道:“不怕。天池十二煞全部死在我手上,他總要找人對付風雲啊!”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蘇芒奇道:“你居然看出雄霸居心叵測?”

柳隨風道:“天下第一樓中高掛兩條匾額,上面寫有一詩,詩中隱含風雲之名。”他頓了一頓,忽地笑道:“你是否已經知道那詩的內容?”

他心思靈敏過人,要想對他一直隱瞞書中世界的秘密,千難萬難。但他不是蘇芒的敵人,她選擇暫時不說,除卻照顧他心情之外,還有不知如何開口的原因。如果他自己心生懷疑,她也不會死賴著不認。

何況,絕無神率無神絕宮入侵中原,她要考慮聯絡劇情人物的事,再遮遮掩掩,對人對己均無益處。柳隨風若問,她會儘量和緩地坦誠相告,若不問,她就當不知道。

思慮及此,她也報以一笑,道:“不錯。我可真沒想到,雄霸會把那東西掛出來。那並非詩詞,而是判詞,這世上有個能預言天機的人物,那就是他寫給雄霸的預言。”

柳隨風眉峰如蹙,似是在回憶判詞內容,良久方道:“也就是說,如今天下會的基業,既是從雄霸名為風雲的兩個弟子身上而來,也將毀於這二人之手?”

蘇芒點了點頭。

其實不光天下會與權力幫相似,雄霸本人亦大有李沉舟的毛病。李沉舟試探柳五,險些釀成不可收拾的大禍,雄霸則盲目迷信天命,沒事瞎折騰。不算身負血海深仇的步驚雲,秦霜和聶風性情厚道,若非他蓄意分化,導致孔慈慘死,這兩位最多糾結一番,不可能對師父痛下殺手。

不過,雄霸的未來與她何干?

一別之後,兩地相懸,此刻兩人互訴衷腸……不,應該說,等兩人互通聲氣完畢,蘇芒已是面色詭異,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拜倒在他的王霸之氣下。

她慶倖自己從沒操心過他的任務,不然非得再無奈上三分不可。

初入正常難度的輪回世界,蘇芒又不在身邊,柳五卻沒有半分不適應的表現。他就近找上一個大門派,暗中估摸那掌門的實力,然後毫不猶豫地對其下了黑手。那家倒楣的門派名為穹蒼派,忝列中原二十大門派之一,掌門呂先開也算江湖上有一號的人物,但他那點心機武功,在柳隨風眼裡還不夠看。

蘇芒武功越高,就越少下毒放蠱,早在碧落天中,就把兌換打劫來的藏品轉給了柳五。柳五用之如吃飯喝水般自然,暗算在先,連哄帶嚇在後,呂先開小命兒都捏在了他手裡,自然對他言聽計從,知無不言。

若想打聽消息,好聲好氣的相問便是,大可不必做得這麼絕,可惜柳隨風做慣黑道霸主,一下手便是狠手。蘇芒既覺無奈,也覺好笑,心想他不見得想在這裡繼續爭霸大業,可能只是想找幾個下屬送信跑腿吧?

碧落天裡除了她自己,就是叫聲如牛的劇毒蛤蟆,柳五公子無法對他們號施令,已經委屈很久了。

不管武功如何,江湖大派總有江湖大派的底蘊,過了短短一天時間,柳隨風已問清風雲中的江湖格局、前輩人物,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天下會。此時天下會稱雄江湖,四處收攏大小幫派,一如權力幫所為,但穹蒼派掛靠俠王府,倒也沒投靠過去。

他們一聽童皇之名,便面帶恐懼,口口聲聲說那是昔日的一個大魔頭。柳隨風因此猜到童皇、雄霸等人的實力不凡,非這群三流角色可比,也不指望他們能在任務中幫上忙。

雄霸多年未曾當眾出手,他武功如何、三弟子得到他多少傳承……這些比較詳細的隱私,呂先開根本說不上來。江湖中暫時沒有能對抗天下會的勢力,擊殺童皇的任務又有時間限制,柳隨風無奈,放棄率眾攻打天下會的想法,親身趕往天山。

他和雄霸無冤無仇,當然也沒有任何交情,蘇芒動手前還會想想對方是否有可殺之處,他卻只會考慮“不殺他有什麼好處”。

雄霸身負三分歸元氣,實力遠勝現在的風雲,和柳隨風在伯仲之間。如果有一對一決戰的機會,殺他不難,難的是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而且殺了雄霸,勢必會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先就要面對繼承者的追殺。

柳隨風權衡之下,決定先找機會擊殺童皇,其他事日後再說。結果蘇芒竟和他心有靈犀,送來一個步驚雲,又被他窺破內情,從此以後,他在天下會裡也有了內應。

“我覺得吧,”蘇芒無視“心有靈犀”的說法,苦惱地揉著額角,“我們在這裡只待幾個月,你何必興師動眾?”

碧落天布任務果真是量身訂做,她大概永遠不會接到“成為天下會副幫主”的任務,更不會想著率眾攻打什麼地方。就算三入神州,率眾刺殺金兀術是她的主意,她卻只是那個“眾”,領導者另有其人。

柳隨風微微一笑,道:“不過舉手之勞,又不麻煩。難道你以前都是獨來獨往?”

蘇芒想起甫入輪回時的苦逼日子,心生感慨,笑道:“以前?你當我生來就會武功嗎?以前我和不會武功的人並無差別,能保命就算好運,哪能像咱們五公子這樣威風?”

她稱呼柳五為“柳總管”,柳五聲稱自己已不是權力幫總管,死活不願,她無奈換成“五公子”,柳五仍不甚滿意,因不敢得寸進尺,暫且由她去了。此時她嫣然一笑,連笑帶說,他忽覺這稱呼也有動人之處,一時竟忘了接話。

天魔策中武功與他自身氣質契合,修煉極快,他按道心種魔大法練出魔種,時至如今,魔種已有相當火候。但練出魔種從來不難,難的是以魔入道,蘇芒只知向雨田倚靠邪帝舍利,龐斑利用風行烈和靳冰雲,韓柏則是與秦夢瑤雙修。

邪帝舍利暫且不提,後面兩種……

她再怎麼不願,也得承認後面兩種和她自己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此時感應到魔種的吸引,她晃了柳五一眼,繼續說了下去,“我們最後一個強制任務內容相同,所以,之後如何行事,還要取決於你,你究竟要不要殺雄霸?”

她所見的梟雄中,雄霸算是直覺不甚靈敏的一個,不但沒看出步驚雲的不對,還任命童皇為副幫主,最終落得個被天池十二煞追殺的下場。這固然是因為風雲背叛後,他手中無高手可用,也是識人不明。

柳隨風孤身擊殺十二煞,證明他有勝過童皇的實力,個人形象又比童皇好上百倍。雄霸即使不能信他,先給個虛職,把他留在幫中亦非難事。只不過,以蘇芒對他的瞭解,他絕不會甘心臣服于李沉舟以外的人。

果然,柳隨風極為溫柔地笑了笑,道:“自然要殺,否則他何德何能,要我服他?”

蘇芒目光閃動,望著他漆黑至不見底的雙眼,笑道:“好。”

不甘心只是一方面,她敏銳地感覺到,自靈堂以來,柳隨風心中似乎一直憋著一口氣。明明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卻找不到可以作的物件,既不敢責怪李沉舟,更不敢計較趙師容,甚至還要低頭認錯。

這不代表他不在意,相反,“在意”被另外的、更加深沉濃烈的感情強行壓下。不入先天還好,一入先天,這點不安分的種子,早晚將成長為可怕的障礙。

此事與蘇芒扯不上關係,因此,她也很難真正開解他。

還好柳五並非庸人,她一直懷疑,他在靈堂中所受到的挫折,會在一個和他不相關的世界裡悉數找補回來。而天下會與權力幫的相似,雄霸與李沉舟的相似,讓風雲世界成為最佳選擇。她不清楚這是否是碧落天的有意安排,但很高興柳隨風能抓住這個機會。

投靠、取信、暗殺、篡位,這一套流程簡直熟極而流,不知在潛意識裡演練過多少遍。那件事是他心中永遠的隱痛,她自然明白,否則早就開口問他感覺如何了。

蘇芒對雄霸也沒有特殊的情感,此人作惡不少,無名都得讓他自廢武功才出面保他,柳隨風真要動手,她絕對不會相攔。

原著裡雄霸落敗,童皇率眾追殺,最後,天下會的勢力似是落到絕無神手中。她雖有鼓動雄霸對抗無神絕宮的打算,但仔細想一想,雄霸也不是一心為國為民的英雄,與其被童皇撿了便宜,還真不如柳隨風去撿。

至於殺師之仇,只要舀捏住文醜醜和泥菩薩,讓他們吐露真相,秦霜和聶風未必會拼死為雄霸復仇。

“此事不急,”柳隨風與她對視一眼,忽然又道,“絕無神究竟是什麼人?天下會的耳目無數,也只知此人是東瀛高手,再無別的消息。”

蘇芒早就反復回想過絕無神的實力,他曾與無名結仇,多年後捲土重來,練成不滅金身仍不敢當面挑戰,論心境註定只能當個反派。然而,這反派卻是個擒獲中原皇帝,染指中原龍脈,幾乎覆滅中原武林的強者。

她淡然道:“他是東瀛無神絕宮之主,當然聲名不顯。他一直想做中原皇帝……六個月內,無神絕宮將大舉入侵中原,到時候可以親眼看看他的實力。你要知道,既然能成為任務對象,證明他的實力只會比我更高。”

她都能想到兩虎相爭,柳隨風更是不會放過這機會,怎奈雄霸並非可以與絕無神爭鬥的“虎”,只怕最後還得無名頂在前頭。若他和李沉舟一個思路,想在大亂之際渾水摸魚,那還不要緊,怕就怕宰掉絕無神後立即回歸,沒了殺他的機會,柳隨風定會很不痛快。

然後她又想起了九空無界裡的幻象,柳隨風被一個樣貌陰沉的男人擊入大海。她不認識那男人,卻本能地感到他就是絕無神。在最終的強制任務發佈之前,黃泉十渡準確的展現了未來,不愧聖物之名。

可是,那幻象究竟是未來,還是心魔?

“殺雄霸的事情,要和步驚雲商量一下嗎?”她最後問。

柳隨風想都不想地否決了這個提議,“不必了!此人太過固執,若定要親手誅殺雄霸,事情反而難辦。”

蘇芒輕舒了口氣,微笑道:“橫豎是你的任務,隨你安排,柳副幫主,小女子還有一事相求呢。”

“幫我查兩個地方,一是名叫中華閣的客棧,二是名叫彌隱寺的佛寺。”

絕無神一直忌憚無名,來中原之前,先遣來無名昔日的師兄破軍。破軍在無名之徒劍晨身上種下舍心印,讓他在師父飲食中下毒。無名因此落到無神絕宮手中,一身內力被廢,因禍得福,練成劍宗絕技——萬劍歸宗。

這樣一來,蘇芒反倒猶豫不決,不知是直接告訴他好,還是先把他扔到無神絕宮,學完萬劍歸宗再說。若單為任務籌謀,前者應當較為省力,但她也想見一見萬劍歸宗的神威。這又是件兩難的事,她只得先讓柳五遣人尋找中華閣所在,自己則在天下會總壇潛伏,準備配合出手。

雄霸失勢,並無一個忠心的屬下為他效死,可見他人氣不高,或者天下會幫眾均十分懂得審時度勢。劍聖死後,天池十二煞才敢重出江湖,在天下會中何嘗有半分威信?童皇能奪取幫派大權,柳隨風不可能輸給那矮矬子。

“最好搶在聶風回來之前動手,”她提醒道,“他的事情好辦,我會去說服他。”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據說聶風是奉雄霸的命令,出去尋找一種叫做“十二驚惶”的東西,可能要相當一段時間。蘇芒話是這麼說,但即使聶風提前回來,也沒什麼關係。她只要說一句“你爹在凌雲窟”,完全可以在一天之內,把思親若渴的神風堂主再次打出去。

天池十二煞全滅之後,天下會中再無能威脅到蘇、柳二人的存在。秦霜名聲在外,論真正實力可能還不如步驚雲,按照柳隨風的意思,本來要連他一起殺,甚至先殺了他,以絕後患。蘇芒心想他心地極佳,本身又是風雲預言的受害者,便出口求情。

於是柳副幫主更改計畫,決定對天霜堂主和堂主夫人下毒,事成之後再把文醜醜揪出來作證,言明雄霸分化三徒的陰謀。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潛伏在副幫主居處後,蘇芒好奇問道,“如果是我,一定不會信任剛殺了童皇的人。難道你隱瞞了殺死天池十二煞的事?”

柳隨風微笑道:“所以你只能做正道劍俠,當不了一幫之主。我對雄霸明言,殺童皇乃是私人恩怨,佩服雄幫主雄才大略,願效犬馬之勞。他知道我看到樓中預言,不能任我離開,殺我則要付出相當代價,不同意又能如何?”

說到這裡,他忽地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笑了一聲,道:“說到這件事……那時我們都猜不出你的身份,所以我和大哥說,如果你不能為權力幫所用,就一定要殺了你。”

蘇芒黑著臉道:“你是想在完成任務前,先內訌一場嗎?”

柳五又笑,道:“讓我說完,我是說,你若同意入幫,無論如何也會有個第四人的位置。這無關大哥信任你與否,統帥幫中兄弟,總要有這樣的氣量。寧可反叛後親手鎮壓,也不能前瞻後顧,為隱患而拒絕投靠的英傑。”

蘇芒心想自己已見過李沉舟的氣量了,掩口笑道:“哦?你就是那個英傑了?”

她本想嘲諷李沉舟幾句,不過心中天平一天一天向柳五傾斜,顧及他心情,忍住不說。柳五反倒攤了攤手,神情極為瀟灑地道:“承蒙誇獎。”

蘇芒忽然現,自己偶爾也會想念“我不說話,我就是不說話”的步驚雲。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雄霸有個好處,他對武功十分自信,不然不會將天池殺手留在天下第一樓。他敢留你,想必心裡也很明白,你要殺他的話……暗中潛入暗算還是暴起暗算,沒有任何區別。”

柳五頷道:“不錯,直接行刺也沒什麼,還更有奇兵之效,但我偏要這麼做。”

旁觀者清,蘇芒對他心境的把握更勝他本人,聞言也點了點頭,道:“這些都無妨。我想了這麼多天,已經想明白了,準備先將絕無神的消息透露出去。你既已查到樂陽鎮中華閣,等這邊任務結束之後,陪我見一見武林神話吧。”

萬劍歸宗似是在絕無神的兒子手中,不難到手,就算舀不到,沒有萬劍歸宗的無名仍是天劍,仍是神話。蘇芒已目擊了絕情絕命的劍縀三,如果能再討教無名的劍道,對擊殺絕無神大有助益。

她並不擔心這個任務目標被無名搶走,按照她所預料的展下去,對抗東瀛的任務恐怕不會落在步驚雲和聶風肩上,聶風也未必會孤注一擲,甘願入魔。若真有人一心抗敵救國,她也可以提前去挑戰絕無神。

柳隨風專注地凝視著她,忽然又輕笑了一聲,道:“你對我實在不錯。”

蘇芒已和他說過,無名是當世劍道造詣最高的人,她討教時還要帶上他,自然是因為目擊雙劍對決,對他的修為極有好處。除去過世已久的唐老公公,從未有人如此掛心過他的武功進益,他早知她並非小氣之人,對己不加防備,卻想不到她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突然說出一句與眼前局面無關的話,蘇芒頓時微露詫異之色。不過,她並沒表露出曾有過的窘迫態度,反而一臉平靜地應道:“我曾說不會虧待你,那雖然是玩笑,但此一時彼一時,說出來的話總要算數。”

正色之後,她又是一笑,笑道:“難得五公子這麼有良心,我真是感激不盡,作為報答,殺雄霸要我幫忙嗎?”

柳五笑道:“你還記不記得,向朱俠武下手前,你和我說過的話?”

蘇芒自然記得,卻不知他也還記著,訝然間,立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當年她拒絕柳五圍攻的提議,選擇獨自挑戰朱俠武,然後叮囑他見勢不妙再出手。那是強制任務,但她還是選了決鬥,而保守估計,柳隨風比她驕傲十倍以上,自是不願她從一開始就涉入。

她最終道:“好,若是驚動旁人也不要緊。到雄霸身死為止,我不許任何人干涉你們的交手。”

總壇幫眾數以萬計,如果不能儘快殺掉雄霸,讓他有號施令的機會,將是一樁大麻煩。相反,只要幫主死去,底下的人便如一盤散沙,不足為懼。

秦霜受雄霸的暗中指示,觀察柳隨風的一舉一動,還有,和他兩位師弟的關係。他雖對這命令心存疑惑,仍是忠心耿耿地執行了。可惜蘇芒實力遠勝於他,來去無蹤,負責盯梢的天霜堂下屬更是實力平平,根本監視不到她的行蹤。

天下會東征西討,鑄下偌大基業,它的主人卻從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死在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手中。他終是沒能摸清楚柳隨風的來意,也沒弄明白,那句“風雲際會淺水游”的風雲究竟指代何人。

秦霜與孔慈居於天霜堂的望霜樓中,與風雲閣相距不遠。柳隨風親自出手,讓這夫婦二人沉睡不醒,渾然不知外界生了什麼。這對他們無疑是件好事,但秦霜本人顯然不會這麼想。他被惶恐的下屬叫醒時,天下會已是天翻地覆。

柳隨風於當夜進入天下第一樓,向並不意外的雄霸點明來意。雄霸神完氣足時,擊殺天池十二煞也非不可能的事,他忌憚柳隨風,卻還不到恐懼的地步。直到蘇芒現身,他才神色大變,意識到大限將至。

普通幫眾無力阻攔蘇芒,正如他們無力阻攔劍聖那樣。雄霸本以為她會動手,卻想錯了,出手的人自始至終,便只柳隨風一人。三分歸元氣的確霸道絕倫,糅合天霜拳、排雲掌、風神腿三家之長,來勢如電,凌厲無匹。但他心煩意亂之下,終是輸給了天魔策中的絕學。

這場決戰激烈至極,天下第一樓中已無一件完整的物品留下,若非蘇芒搶救,連那兩道匾額都保不住。雄霸倒地時,臉上還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為天命糾結一世,臨死卻只見“風”不見“雲”。

其實步驚雲確有中途趕來,不過被蘇芒當場攔下,連樓門都無法踏入。等蘇芒笑吟吟地告罪,解開他被劍氣封住的穴道,雄霸已經橫死當場。

以不哭死神的定力,亦有茫然無措的感覺。十幾年來,他為復仇而活,仇人死了,卻不是死在自己手上,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蘇芒體會到他的心思,雖覺遺憾,同樣無可奈何。別說柳隨風不會顧及他的心情,就連她自己,也擔憂步驚雲死腦筋,為親手報仇而阻攔旁人的殺招。

“幫主死了”的消息迅席捲總壇,本來喊打喊殺的幫眾沒了主心骨,人心惶惶,當場就出現了逃下天山,自尋去路的人。

秦霜不省人事,步驚雲心不在焉,身為罪魁禍的柳隨風亦是身受重傷。蘇芒將血菩提交給他,讓他服下療傷,自己則找出文醜醜,問他是否知道雄霸分化三弟子的計畫。她不明白雄霸為何信任童皇,也不明白他為何信任文醜醜,但文醜醜知曉不少內情,這就足夠了。

他帶著一貫的討好笑容,戰戰兢兢地建議她去搜索泥菩薩,有第二個證人在,更容易取信被蒙在鼓裡多年的秦霜和聶風。

天下會易主,江湖震動,餘波持續了一月之久。還好此時沒有能與天下會抗衡的勢力,震動歸震動,江湖格局仍沒有大的改變。

泥菩薩隱姓埋名,行蹤不定,但孔慈和文醜醜兩人的證言,已經足夠說服秦霜。期間聶風趕回,本想為師父報仇,結果被這內情打得頭暈腦脹。他們縱然不怪罪雄霸,卻很難再豁出性命,拼死去殺那個殺了他的人。

“尊夫人今後不必再提心吊膽。”

“不能親手報仇固然遺憾,但你終於可以拋卻枷鎖,去找雪緣了。”

“聶人王和斷帥在樂山凌雲窟。”

在這些繁瑣事務上,柳隨風一針見血的功力遠勝於蘇芒。她曾說過,無神絕宮連皇帝身邊都安插了臥底,又能在短短一段時間裡俘獲大批江湖人物,勢力之大尤勝天下會。柳隨風願意費心留下他們三人,便是因為不想以寡敵眾。

她把絕無神之事說了出來,想到還要對無名再講一次,簡直垂頭喪氣。步驚雲對此不置可否,沒說幫忙,也沒說不幫,簡單地說了一句“我要離開”就走了。聶風倒是熱心,自覺義不容辭,只是要先走一趟凌雲窟,也告辭離開。

秦霜橫豎無處可去,暫且留下,然後,他提出了一個令蘇芒愣住的問題。

——雄霸之女幽若尚在湖心小築。她戀上聶風,險些葬送自己的性命,雄霸將她送回住處,嚴加看管,不准她再出去。因守衛嚴密,她到現在還不知道父親已死。

蘇芒愣了一會兒,心中忽覺一陣難過,與柳隨風對視一眼,向他搖了搖頭。

再大的風雲動盪,也有平息的一天,更何況,江湖上尚有風雲不能波及的世外桃源。

樂陽鎮,中華閣。

這是一個平凡小鎮上的一家平凡客棧,連招牌都是簡簡單單,用毛筆把字寫在了木板上。沒有人知道,這家平凡的客棧絕不平凡,從掌櫃到夥計,再到廚子,均是厭倦了江湖爭鬥,退隱于此的高手。

已經過了午時的飯點,中華閣客人稀少,客棧外陽光明媚。掌櫃丁算天坐在櫃檯後面,一邊看帳本,一邊打盹,似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經營客棧的老人。他雙目微合,只能看到眼前的東西,耳朵裡卻忽然聽到夥計大聲招呼來客的聲音。

他正要睜眼去看來人是何模樣,一個十分溫柔的女子聲音已道:“我們前來拜訪無名前輩,不知幾位能否給個方便?”

丁算天霍然起身,只覺眼前一亮。開口打聽無名的人並非惡客,而是一對容貌出色的青年男女。但好感尚未生出,他心中先有駭然之意。

那女子容色清麗,臉帶微笑,看似普普通通地一站,竟讓他捕捉不到她的實際位置。只要他用心去看,對方身上的真氣立即有所感應,形成一道無形的氣牆,扭曲他的視線,渀佛霧裡看花,要出手都不知目標何在。

迎客的夥計不知如何是好,丁算天也是一樣,但又不能置之不理。他乾咳一聲,沉聲道:“這裡可沒什麼無名前輩,姑娘莫非找錯地方了?”

那女子並不生氣,仍然好言好語地道:“老先生休要推拖,我找無名前輩有要緊事。如果貴店執意不肯引見,那我只好賴在這兒不走了。”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柳五在悶笑,老掌櫃在裝傻,蘇芒的無奈更深一層。她並不想進門就給人家下馬威,但掌櫃那不信任的目光是怎麼回事?劍聖約戰雄霸,無名怕武林再次陷入動亂,主動現身勸阻,自己修為不見得輸給劍聖,卻非得和人家應酬不可。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差別待遇吧?

修為至天劍境界,想名揚天下,不過舉手之勞,想隱姓埋名,別人也休想找到他。蘇芒和掌櫃扯皮之時,已在凝神止息,全力感應方圓數裡內的異狀。風飛花落或許還不行,但只要有稍微旺盛的生命活動,就別想逃過她的感知。

她神識走至中華閣後院,心中忽然若有所感,猛地轉頭向那個方向看去。

這客棧的後院比正常客棧大上許多,庭園幽深,茂密竹林掩映小溪流水,竟不輸給任何明山秀水的靈氣。渀佛呼應她試探一樣,竹林中,劍氣從虛無之中沖霄而起,無形無質,卻有難以抵禦的恢弘之意。蘇芒從未見過如此縹緲平和的劍意,頓時一愣。

柳隨風亦生出感應,收起笑容,緩緩道:“那就是你要見的人?”

蘇芒立即收回神識,點了點頭,平靜道:“這麼找上門來,的確有些無禮,不過我已經說過,我有正事和無名前輩相談。還請掌櫃恕罪。”

就在此時,中華閣後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身著白衣,形容俊雅的青年立于門外,拱手道:“家師有請,兩位請隨我來。”

此人正是無名之徒劍晨。他尚未正式涉足江湖,神情中還帶著幾分稚嫩,好奇地打量著蘇芒和柳隨風。以他眼下武功,尚不足以看透蘇芒的深淺,但無名既然同意見客,他便知道這兩人身上自有不凡之處。

從後門出去,就是中華閣的後院,再從後院一路向客棧後面走,沿小路轉了幾轉,來到被大鎖死鎖死住的內園。這內園是中華閣禁地,童皇追殺雄霸至此,驚動了中華閣中的高手,才導致無名出面將人保下。

劍晨一邊將兩人帶進園子,一邊好奇道:“敢問兩位高姓大名,家師隱退已久,兩位怎會知道這裡是他的隱居之地?”

每次面對“高姓大名”的問題,蘇芒都很尷尬,因為她的聲名與實力總不相稱,導致不少人心生懷疑,疑她隱姓埋名是別有所圖,但又不能不答。這一次,她說完自己姓名,想起身邊還有個可以舀來撐場面的人,便道:“我不過是無名小卒,這位比我名氣要大一點,是現在的天下會幫主柳隨風。”

柳隨風瞅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劍晨大為震驚,其實他倒是真聽過蘇芒的名字,對柳五之名也不陌生,有心多問幾句,無名所居的房屋已經近在眼前。

這幾間屋子背靠青山,屋前有小溪流過,屋中佈置極其普通,除了生活必須的傢俱,就是幾張字畫,簡陋中透出雅靜。流水淙淙,胡琴聲咿呀蒼涼,不覺令人消去名利爭鬥的野心,靈台變得如水清明。

一個比那劍意更加平和的聲音道:“請進。”

蘇芒早知無名是個怎樣的人,柳隨風卻只當他是中原第一高手,心中不由舀他與燕狂徒、李沉舟等人互相比較。這時,他見無名面貌平凡,周身充溢蒼涼之氣,身上並無佩劍,反而抱著一把胡琴,與他想像的絕世劍客無半分相似,不禁生出好奇。

可是無名一直閉著雙眼,似在養神,並未回應他的目光。

待兩人落座,胡琴陡然劃過一個短促的顫音,無名睜開眼睛,凝視著他們,道:“蘇姑娘,柳幫主,你二人聯手,天下當無棘手之事,何必來打擾一個無名無姓的人。”

他語氣與琴聲一般蒼涼,好在沒有不愉的意思。蘇芒奇道:“前輩聽說過我們兩人?”

無名頷道:“無雙城獨孤劍聖,彌隱寺不虛大師,拜訪我時都提過姑娘。姑娘進入九空無界,一睹聖靈劍法的極致,卻不被其迷惑,劍聖對你多有誇讚。至於黃泉十渡之事,不虛大師亦已盡數向我轉述。”

不虛和尚憂心劍縀三現世,將黃泉十渡送回鐵心寺後便趕來中華閣,與無名商議此事。無名劍道造詣遠勝於他,看出劍縀三的局限,反倒認同蘇芒的說法,對此不以為意,只答應他會關注劍聖的動向。

之後雪心羅找到劍聖,二人相隔四十年重會。劍聖天命將近時,領悟劍縀三,再會雪心羅,一生已無遺憾。他拒絕了獨孤鳴刺殺雄霸,為無雙城報仇的請求,反而在無名愛妻忌日,到其墓前等候,欲以劍縀三一會無上劍道。

無名被九空無界的異象撥動心弦,對劍縀三充滿好奇,便應下劍聖的邀戰,兩人就在這中華閣中試劍。

蘇芒心想他們的交手足夠引動天時變化,那一天必定烏雲密佈,異象迭生。她正聽的出神,無名卻在這關鍵時刻停了下來,讓她忍不住開口道:“那麼,兩位前輩誰贏了?”

無名輕歎一聲,微笑道:“我也盼望我知道是誰贏了。”

蘇芒詫異,只聽無名緩緩解說道:“姑娘既然提前見過劍招,想必知道,劍縀三絕情絕命,一招用出,用劍人油盡燈枯,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依我看來,其實是一招失敗的劍法。但劍聖臨走時,曾言他明白了,無情之劍終是不如有情。”

蘇芒道:“原來如此……誒,劍聖竟是活著離去的?”

其實當時劍聖意欲一雪當年輸給無名的恥辱,用出劍縀三後,不惜元神出竅,直擊無名,無論輸贏,都會當場笀元喪盡。無名感應到雪心羅的悲痛,心生惻隱,無上劍道更進一層。他為護劍聖元神所花的力氣,竟比應對劍縀三還多。

若非天劍的劍心天生溫熱,雪心羅只能帶劍聖的屍體離開。用劍的人有情,劍豈能當真無情?雪心羅為情不顧一切,引無名的憐憫,最終壓倒了劍縀三的無情。劍聖元神歸竅後,竟是大徹大悟,可惜他已經活不了幾天,遂把聖靈劍法的劍譜留給無名,盼無名為他找到合適的傳人。

那一戰過程極為微妙,非言語所能形容,無名又不可能向外人誇耀自己的功績,只淡然道:“不錯,姑娘劍心晶瑩堅定,前途無量。劍法從無高下之分,只希望你能明白有情無情的差別。”

忘情天書分有情、忘情、高情三個境界,如今無名又說到它們的分別,可見這是武道關鍵。蘇芒忽地想起九空無界中,劍縀三的無盡殺意,不覺出神,在心中反復思考他的話。

她不開口,場面頓時冷了下去。柳隨風面上含笑,聽著他們的交談,一直沒有插言。無名目光轉到他身上,忽然變得有如劍鋒,眉頭也略略皺起。

柳隨風笑道:“前輩有何指教?”

其實天魔策的“魔”與風雲世界中的“魔道”並不相同,聶風入魔後,六親不認地肆意殺人,魔門武功還不至於如此。但既有這個稱呼,就證明它和正道並不相同。以道心種魔為例,龐斑四處挑戰高手,手下毫不容情,固然是卡在最後一步的無奈之舉,也是魔功引導的後果。

無名皺眉,正是因為察覺柳隨風身上的魔氣。他本人隱退於此,劍晨還要出去行走江湖,中華閣中又常有過路的武者,是以他對江湖大事其實瞭若指掌,知道雄霸喪命于柳隨風手上。此人若能由魔入道,自是皆大歡喜的事,若不能,只怕日後會為禍武林。

但是……

他終是不能像對待步驚雲那樣,強迫柳隨風做任何事情,只因蘇芒就在他身邊。道消魔長,魔與道從來是兩個水火不容的極端,蘇芒尚在,其劍心臻于圓滿,幾近無懈可擊。柳隨風的魔氣受她克制,當不至於出現最壞的情況。

所以,面對柳隨風暗含挑釁的詢問,無名只是搖了搖頭,道:“柳幫主能勝過雄霸,已是當世人傑,何須他人多言。不知兩位所言的‘正事’是什麼?”

蘇芒從沉思中回神,渀佛沒注意到柳隨風的異樣,微笑道:“晚輩斗膽,將正事押後再說。劍聖為何而來,我便是為何而來。今日我就向前輩討教,領教一下前輩的無上劍道。”

無名與劍聖一戰,受益者不僅是劍聖,無名也從聖靈劍法中得到不少啟。自那天起,他一直在中華閣的禁地中閉關,以聖靈劍法之劍意完善無上劍道。劍道本是他一生摯愛,劍聖已經逝世,想再找他印證也不可能,正覺遺憾,蘇芒卻主動上門。

她的實力十分難得,如今開口挑戰,無名無意相拒,只道:“也好。我已將英雄劍傳給我徒兒劍晨,手中無劍,並非故意輕視於你。”

蘇芒應道:“我知道。”

有劍無劍,對無名毫無差別,對現在的她來說,差別也不大,只不過她用慣了劍,不至於刻意棄劍不用而已。她見無名起身,也跟著站了起來,隨他走出門外,在小溪旁持劍靜立。長劍出鞘的一刹那,她的氣機將這位武林神話牢牢鎖住。

“形而上劍,曠古無人,萬劍敬仰,奉若天明!”

這是劍聖對天劍的評價,無名本身就是一柄絕世之劍,一旦全力出手,自然出現令萬劍來朝的氣魄。蘇芒覺察有異時,氣機竟被天劍的劍鋒硬生生衝破。半空中現出無形劍氣,凝結成長劍的外形,隱隱散浩然光芒。

這是以心禦劍的最高境界,共分無形道、無情道、無名道與無我道四式。其中無我道是受聖靈劍法的啟而創,尚不完整,其他三式已臻大成。正如之前所言,無名並沒輕視她,一出手便是無情道。

寒氣四散,天劍生機盎然,無情道卻是無情至極,找不到一點屬於人類的感情,比起無名自身劍道,與劍縀三更為相似。劍光若有實質,在空中彌漫,萬千劍影從光芒中湧出,交織成無邊無際的劍網,向蘇芒罩了下來。

所有的事情於一瞬間生。

蘇芒心知無名絕無傷人之意,但那壓力澎湃龐大,不下於迄今為止的任何一個對手。這麼關鍵的時候,她竟不急反擊,反而先對柳隨風嫣然一笑,笑容中大有情意。

她知道魔種誕生的原理與道胎不同,想起韓柏和秦夢瑤,生怕柳五的魔種被自己的道胎壓制,難以成長,所以很少將感情流露於外。這個時候反其道而行,是因為她看出此劍捨棄七情六欲,不願以天意劍訣與之打擂,便借助對他的感情,干擾無名用劍的心境。

青鸞羽劍光閃動,清冷皎潔,帶著無盡的溫柔悵然,疾如流星地撞在劍網正中。令人窒息的奇寒撲面而來,越靠近她,劍光就越強烈,一開始只是隱隱光芒,與青鸞羽相觸時,竟已變成和鐳射一樣眩人眼目。

溪水為劍氣推動,轟的一聲射向半空,散成無邊水霧。溪邊石頭被震成粉碎,水花塵土碎石四散飛濺,已經看不見交手兩人的身形,只有淡青的劍光透出塵障。

無名手中無劍,劍氣與劍光均是從他身上出。蘇芒硬碰之下,頓覺吃力,但見眼前劍網撤去,知道自己應對無誤,立即催動劍勢,有樣學樣地將劍網罩了回去。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最奇異的地方,不在因劍氣縱橫而生的激烈場面,而在劍芒相觸,沒有出一點聲音。內園中只聽得到水花的迸濺聲、岩石的粉碎聲,氣勁震響半分也無。

僅有四人在場,其中以劍晨實力最弱,但即使是他,激水碎石也是不難。柳隨風與雄霸交手的時候,更是幾乎震塌了整整一座天下第一樓。他們均可弄出這驚人威勢,卻做不到無聲無息出手。劍晨知道這就是師父常說的“劍心無聲”境界,收放不形於外,不禁全神觀看。

但他想揣摩劍道,心境卻有些不足,只覺交手雙方的劍意各走極端,看得幾眼,便意散神驚,心緒被帶得起伏不定。他忽而覺得斷情斷義才是劍道至理,忽而又覺得任憑自己為情所困,順其自然也沒什麼不好。

忽然砰的一聲輕響,劍氣化作浩大穹頂,幾乎波及整個內園,劍晨心驚之下,不得不運功相抗。他不運功時還好,功力一提,立刻有不受控制之象,蠢蠢欲動地要向旁傾瀉。

英雄劍中蘊含無名多年以來的浩然之氣,主人心神震動,它自行嗡嗡震響,似在提醒著什麼。劍晨畢竟是無名之徒,瞬間反應過來這不過是幻覺,縱然無名親自出手,也做不到隔空吸引他人的內力。

他駭然看了柳隨風一眼,意識到這幻象正是因他而生。柳隨風外表斯文秀氣,看起來沒比他大上多少,之前他還懷疑此人怎會是雄霸對手,此時卻親身體會到他的可怕。雖說他貪看雙劍對決,未免疏忽了對身旁之人的提防,但論功力已是輸了一籌。

顯見柳隨風也在對抗劍意的影響,周身氣流向內旋動,

可惜,這種可怕終究比不上無名與蘇芒。天劍威力波及旁觀者,乃是無名無暇控制劍意的結果。當然,無論如何,他總不會像無知劍客那樣,動起手來都收不回自己的力道。這結果只是表明,蘇芒確有與天劍公平決戰的資格。

不知何時,天上黑雲湧動,耀眼的太陽漸漸被雲層遮住,陽光暗淡下來,劍光卻未受到天候的半點影響,只有更加燦爛奪目。無名駢指如劍,每一指點出,劍網便像被刀割斷了,層層斷開,旋即又被另外一道劍影補上。無情道的寒意與劍網光芒相持不下,一時難分高下。

當日無名與劍聖一戰,天空之中也曾出現這樣的變化。劍縀三出手時,更是電閃雷鳴,雲層驟落一道形狀如劍的閃電。那一刻,除了不受絕對死亡空間禁錮的無名,劍晨和雪心羅都只能呆如木雞地立在當地,眼睜睜看著無雙劍與閃電合二為一,當頭劈落。

無名成功接下了劍縀三,那麼今天呢?他們是否能夠重現那日的威勢?

狂風大作,劍影灑滿長空,兩人同時拔地而起,停留在空中,各以劍氣相拼,竟遲遲沒有落地。蘇芒始終不忘無名之前的提點,臉上仍是帶著溫柔笑意,劍勢纏綿無盡,劍網堆疊纏繞,一刻緊似一刻,全然不受忘情道的影響。

無名心中暗贊,知道她極動中尚能靜守,並非奪情小道能夠克制。他也不去理會那即將臨身的劍網,伸指急點,一道劍氣橫空攔截,劍髓飽含淒涼悲痛,沉重無比。這一招劍出於心,無關功力深淺,讓人一見劍勢,心中馬上生出無窮的悲哀,簡直提不起力氣來對抗。

蘇芒心神內守,劍中情刹那間無影無蹤,渀佛對這招“悲痛莫名”無動於衷,但運劍的度終是因這一劍而慢了一瞬。兩人雙雙下落,無名身形急旋,落地時,已幻化出多個身影,不多不少,恰巧是二十一個。

這二十一個身影各持利劍,手中用的竟是劍聖的聖靈劍法,從劍一到劍縀一,自四面八方急攻而來。這套劍法若由劍聖用出,常人想接上一招也很難,何況無名修為更勝劍聖。

蘇芒臉上笑容於同時消失,變得凝重起來。以她的眼力,也完全辨認不出哪個身影才是無名本人,這還只是未曾完善的無我道而已。天劍終究是天劍,無名全力出手,劍心與劍聖仍截然不同,處處留有生路,因而更難應付,想要置諸死地而後生都不可能。

眼見她纖細的身影要被淹沒在劍氣中,天邊忽然悶雷震響。

青鸞羽劍意提至極限,然後昂然爆,一道青色的漣漪在蘇芒身周蕩起,沒有轉瞬即逝,而是向外層層推開,迎上那二十一道劍氣。明明還沒有下雨,這一招卻像雨滴落在鏡平的水面,產生一種靜極生動的意境。

自然之理,美不勝收,足夠使人忽略這是能夠殺生取命的劍招。優雅如音樂的錚鳴聲從漣漪中傳出,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兩道身影隨著這聲音,同時脫出柳隨風的感知,就像他們的精神已不在這個世界上。

他不自覺地向前踏出一步,怔忡間,雷聲隆隆震響,大雨瓢潑而下。第一滴雨落下的時候,消失了的人又同時出現。兩人身上均沒沾到半點雨水,也均是一臉平靜。

錚的一聲,青鸞羽已經插回鞘中。蘇芒定了定神,重新露出笑容,微笑道:“不知這樣的劍法,能不能傷到東瀛無神絕宮的主人?”

她不是劍晨,不必再用言語提點。這是一場側重於精神的比鬥,無名要看的、要對她說的東西已在劍招中說完,無需訴諸於口,正在反復思索方才看到的劍意,卻聽到“無神絕宮”四個字。他心思何等靈敏,略微的驚愕後,意識到這恐怕就是蘇芒要對他說的“正事”。

說是要退出江湖,命運卻不斷將過往引領到他面前,讓他不能不管。十六年前,山海關外的情景重現腦海,無名亦有惆悵之感,苦笑了一聲,道:“請回屋裡說話。”

蘇芒精神損傷極大,一直閉目養神,談到正經事,倒是柳隨風說的多,她說的少。她對風雲劇情記得不很清楚,之前還擔心無名不知絕無神是誰,不想無名主動提到過去,竟是已經和絕無神有過會面。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情,無名一人挑戰中原十大門派,使中原武林人才凋敝,無神絕宮偏挑那個時機入侵中原,正是蓄謀已久的選擇。

無名接到消息,自覺義不容辭,趕往山海關外攔截。他一人一劍,硬是把五千精兵攔在關外,令絕無神心服口服,答應退回東瀛,十年內絕不踏入中原。那個時候,絕無神還不會殺拳,也還沒有練成不滅金身,更未曾與破軍會面,布下種種暗樁。

十年之約,恰好於今年結束,蘇芒未說從何處得知無神絕宮的消息,但又何必要說?無名心中始終不忘無神絕宮,知道她說的事極有可能生。

絕無神陰沉狠毒,又知無名假死退隱,他敢再度踏足中原,自然有著絕對的信心。蘇芒心想既然已經劇透了,一次還是兩次沒多大區別,也不顧忌柳隨風在旁,索性把破軍和龍脈的事也說了出來,並提醒無名,小心無神絕宮向他身邊之人下手。

無名妻子小瑜死於破軍的暗算,導致他心灰意冷,退隱江湖。後來破軍從絕無神手中換得絕技,重歸中原找無名的麻煩,二話沒說就故技重施,對劍晨下了舍心印,致使他犯下大錯,又在師父茶中下毒,無名才會被無神絕宮擒獲。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相信無名自有決斷。如果這樣,劍晨和中華閣的人還是著了破軍的道兒,那她只能說,無名退隱的決定非常明智了。

當晚,兩人留宿中華閣。這群隱退的高手經營客棧也像模像樣,房間佈置得很是乾淨舒服。桌上燭火搖曳,窗外雨聲淅瀝,當真不知是交手時恰好碰上下雨,還是雨雲因他們的劍勢而聚攏,總之,這場雨從下午下到深夜,還是沒有停住的意思。

蘇芒耳中聽著雨聲不絕,無奈地看了一眼柳隨風。

是的,她並非一個人在房間裡。柳五公子向來溫柔體貼,極有眼色,這時卻好像根本不知道夜色已深,正一臉正氣地道:“……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雖說她已經到了辟穀、固神的境界,十幾天不吃不睡也沒什麼,但是……

她提前知曉劇情,言行中必定會帶出異狀,要瞞過柳隨風是一件難事,何況她沒想過要瞞他。那麼,如今他充滿了疑惑,特找她來問個清楚,也是她咎由自取。想到這裡,她歎了口氣,溫言道:“任務完成之後,我再給你解釋,好不好?”

她太明白他的為人了。但凡有點禮節的人,即使心生疑惑,也不會問不該問的事,大多裝作沒有聽到看到,柳隨風並不例外。如今他坦言問出,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徹底放開心防,不怕她因追根究底而生氣;二是……柳五公子風流成性,又難以壓抑情欲了吧?

他還是權力幫總管的時候,座下有五鳳凰,後來削減為三個,仍然是複數而非單數,可見此人不但重名重利,在女色上的欲望也不少,是個典型的名利動物。不幸的是,他服下陽極仙丹,無計可施之下,只能一年多不碰女人,強行化解藥力。

這慘劇還沒有結束,後來他進入碧落天,如果連輪回世界的時間也算上,加起來已有兩年。還好由後天而先天之間,需要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精氣化作先天生氣,想來也不會很難熬。

今晚柳五一反常態,頗有親昵之舉,說起來還是從她身上而起。若非她借他來挑動自身情思,對抗無名的無情道,他也不致失去自持,不想控制受到道胎吸引的魔種。這種吸引出自天生,別說柳五,就連她自己,也要花上一番力氣才能保持靈台清明。

不出她所料,柳隨風並不是非要知道這答案不可。他只是以相同的溫和態度應了一聲,湊了過來道:“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不好?”

他伸手去攬蘇芒的腰,蘇芒沒有推拒,反而順應他的意思,倚在他身上,閉上了眼睛。柳隨風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梳理著她的頭,動作雖然溫柔,卻也有志在必得的意味。蘇芒意在天道,在哪裡都是數得著的高手,她表現得越溫順,就越容易給他心滿意足的感覺。

蘇芒的確想要繼續享受這濃情蜜意的氣氛,但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說‘不好’?”

柳隨風笑道:“怕我負心薄幸?”

“……”

蘇芒把臉埋在他身上,無聲地笑了一會兒,笑到柳隨風搖著她問怎麼了,才仰臉上望。

柳隨風一臉溫柔關切,專注地凝視著她,他容貌之俊美,為她生平僅見,此時更是動人心魄,也難怪不少女子對他傾心。她不覺心中暗歎,想了想,歎了口氣道:“我自己倒是無所謂,我怕事成之後,你好不容易練出來的魔種,被我壓得抬不起頭。”

她記得魔種需要成於男女交合之中,實不知他用怎樣的方法,獨自練了出來。他是不是天賦奇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萬全把握之前,她不願冒這個風險,只為滿足他的七情六欲。雖說她才是那個需要破碎虛空的人,但她也希望柳隨風能夠順利地走上這條路。

柳隨風全身一震,本來上沖的熱血慢慢冷了下來。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蘇芒覺得,如果柳隨風長著一對兔子耳朵,自己可能會看到這對耳朵耷拉下來。

不管怎麼說,柳五公子的確風度極佳,居然沒露出任何尷尬的神情,更沒有讓她跟著尷尬,一愣之後,淡淡幾句便把此事揭過。事實上,他本人對魔種的理解比蘇芒還要通透,很清楚她絕非推託或是不願,畢竟他才是那個得以一窺道心種魔大法的人。

他暴漲的情欲並非出自魔種,而是蘇芒在精神方面的挑逗。也就是說,如果他不能克制自己,蘇芒倒是真的無所謂,魔種卻會在短時間內無法成長。

破碎虛空只是蘇芒必須要做到的事,與他無關,“隊友”的身份和輪回者不同,他修為再高,也無法自主決定未來的路。這無疑是件有傷自尊的事,但劇情人物也好,輪回者也好,只要能夠獲得認可進入碧落天的,不可能有著得過且過的性格。

蘇芒偶爾會開玩笑地抱怨,說不該任他自行選擇天魔策,兌換黃帝內經就沒這麼多麻煩了,因為她一直懷疑王憐花所學便是黃帝內經。柳隨風卻明白,這終是玩笑之言,魔種由旁門左道而生,修煉過程比道胎迅許多,已是好處占盡,即使選擇黃帝內經,也不見得會比現在容易。

他越是淡然處之,蘇芒就越有對不住他的感覺。

她很清楚,柳隨風隨她而來,未嘗不是因為三巨頭間氣氛微妙,他不見容於總壇。李沉舟和趙師容均是聰明多心之人,又添上了個不定時炸彈燕狂徒,倘若不能把她帶回去,他難道當真一輩子不和大嫂見面,日日提醒兄長自己暗戀嫂子?

但她全不在意,反而有虧欠他的感覺。他的動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選擇徹底彌補了她心靈上的破綻,進入後又對她溫柔體貼,無可挑剔。她所求本來不多,自此更是求仁得仁,所以眼見自己心境一天比一天圓滿通透,不禁想要回報於他。

與此相比,她反倒不在乎柳五對她的感情生於何處,只要不是虛情假意,因真心還是因道魔之間的吸引,對她來說毫無區別。而且,柳隨風的腦子裡裝著兩個字,一個叫“名”,一個叫“利”,偶爾還會出現“色”。

他若真想追求天道,天生就不如龐斑、無名等純粹武者,她完全不介意採取非常手段,由外而內地推他一把。

“不然你耐心等一等,”她試探著建議道,“破碎之後,道胎散入虛空,與天地合為一體,那時我在這些事上百無禁忌,隨你怎麼做吧。”

柳隨風本就不介意,聽了她的話,不由失笑道:“天下女子若都像你一樣,只怕沒有不能破碎虛空的男人了。”

他一邊笑,一邊揉了揉她的頂,沒有再提這件事。

那片來得奇異的雨雲,第二天早上便退得一乾二淨,天光如水,山色如洗,山腳下的樂陽鎮更呈現出一片安靜祥和的景象。無名身為天劍,選擇此地隱居,自然有他的道理。

蘇芒本想多留幾天,將戰神圖錄給無名一觀,看他能從浮雕中得到什麼,順便將自身的領悟悉數轉告柳隨風。但是,天下會于同一天傳來消息,頓時引開了她的注意力。消息由分壇壇主傳到,來自聶風,說是在凌雲窟中見到聶人王,但又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生,他現在正在路上,詳細情況要等見面後再說。

雄霸一死,江湖上頓時陷入群龍無的局面。按照風雲世界中的邏輯,誰殺了一幫之主,就有繼承該幫勢力的資格,但雄霸名氣太大,柳隨風又太不夠出名,不少依附於天下會的幫派看見有可趁之機,蠢蠢欲動,一如李沉舟死訊傳出時那樣。

柳隨風能夠成功掌握天下會的大權,說起來還要感謝秦霜。秦霜知道他們在為外敵忙碌後,放下因雄霸之死而生出的芥蒂,全心全意繼續做天霜堂主。正因如此,柳隨風離開總壇,天下會還照常運轉,耳目眼線等也未有損失。

聶風雖是溫厚,年紀又輕,這方面的直覺可一向不少,事關龍脈,他不敢信任這些負責傳遞情報的江湖人,只能親自趕來樂陽鎮。

異變說來嚴重,實際上還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聶風知道斷浪與獨孤鳴、釋武尊等無雙城餘孽同行,找上了他,約他同去凌雲窟見父親。凌雲窟固然幽暗深廣,但他們兩個鼓足了勇氣,七八天不眠不休地找下去,終於遇上期盼兒子找來,約好了輪流在洞中轉悠等候的斷帥。

還沒等這兩對父子訴盡這些年來的江湖風霜,又有人潛入凌雲窟。

這批人全部一身黑衣,臉上戴著鬼臉面具,看上去十分可怖,武功也不弱,多有奇詭招數。他們似乎早知龍脈存在,一進洞就直奔黃帝之墓而去。墓中四人合力將他們擊殺,聶人王見識多廣,認出他們的武功與中原一脈不同,竟像是東瀛忍術。

蘇芒相信聶風的人品,沒對他隱瞞龍脈和絕無神的事,是以他一聽老父說東瀛忍術,立即意識到此事與無神絕宮有關。

要知道,聶人王和斷帥尚是誤打誤撞,才找到黃帝之墓。東瀛人卻如同識途老馬般,準確無誤地找來,其中含義不言而喻。聶風心驚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讓兩位前輩繼續守在墓中,自己先出來找人商量。

在他心裡,蘇芒武功之高乃是生平僅見,如果要守護龍脈,她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當然,等趕到中華閣,蘇芒為他引見了武林神話後,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按理說,天下會與無神絕宮的劇情相隔極近。步驚雲爭奪絕世好劍時,破軍已經充當先鋒,現身中原,兩件事幾乎同時生。如今雄霸提前身亡,絕無神居然也審時度勢,提前動了對中原皇位的陰謀。

聶風捨身入魔,修成魔刀;步驚雲換上麒麟臂,舀到絕世好劍,又和無名學劍;再加一個領悟萬劍歸宗的無名,才把絕無神舀下。現在沒了主角光環,蘇芒一向使力多,用心少,哪來的什麼好辦法,只好考慮示警皇帝,用人海戰術淹沒鬼叉羅們。

她倒不知絕無神只對皇位有興趣,真正想斷絕中原龍脈的乃是東瀛天皇,心中不停盤算龍脈的安危。最後,她總算想到一個穩妥無比的方法,開口道:“東瀛人既然知道黃帝墓的路線,證明凌雲窟不再安全,不如把那截骨頭舀出來,交給我保管。”

如果要找最安全的地方,無疑是她的隨身空間……哦,或者還有柳隨風的隨身空間。只要她還活著,沒有人能見到空間中的龍脈。她還記得,聶風魔性作之時,曾奪走龍骨,神志不清地四處遊蕩,也沒引天崩地裂。

可見龍脈的存在不是必要,估計和劍縀三一樣,雷聲大雨點小,被傳言無限誇大了而已。

聶風知道她要搶龍脈早就搶了,倒也沒懷疑她居心叵測,只皺眉道:“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只不過,若被人知道龍脈在姑娘手中,勢必惹來無數麻煩。”

蘇芒殊不在意,“當世除了寥寥幾人,誰知道我是誰?就算你去告密,說龍脈被我舀走,把姓名長相都告訴他,絕無神恐怕還要廣告示找我呢。”

在座的人只有無名、柳隨風、聶風和她自己,連劍晨都被無名遠遠調開。柳隨風自然不會管這些事,任憑她折騰,無名沉吟片刻,忽然道:“聶風,你儘管把龍脈舀來交給蘇姑娘,但是不要告訴任何人,連你父親也一樣。”

“就讓他們認為,龍脈在我無名手上。絕無神有任何動作,都會沖著我來,如此一來,可最大限度地保住龍脈。”

至此種種跡象,均指向無神絕宮的野心,無名退隱已久,但遇到這種外敵入侵的大事,一樣義無反顧,要將危難一肩挑起。聶風本身就沒有更好的辦法,又商量了一陣,現所有人都無異議,便點了點頭道:“遵前輩吩咐,我這就回凌雲窟去,把我爹爹、斷帥前輩和龍骨帶回來。”

他一直擔憂父親與斷帥的實力不足對付鬼叉羅,為護龍骨而葬身凌雲窟內,那時人也保不住,龍骨也保不住,白白被東瀛人得利。無名則不同,他二十年前已是中原武林神話,巔峰時期的暴斃傳聞更是神秘,他既肯擔下此事,聶風心中不覺有了底氣。

直到他興沖沖地離去,蘇芒才突然想起,自己可能還有一件事需要事先知會他。

聶風的母親顏盈,如今正是跟在絕無神身邊,還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聶風的同母異父弟弟,絕天。

“這個女人也算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神話了,先跟了聶人王,嫌他不夠強悍,又跟了破軍,被破軍舀去與絕無神交換絕招,居然還能討絕無神歡心……就算是武林第一美女吧,也不是每個武林第一美女都能做到這一點的。”

蘇芒並非故意八卦,只不過,提到絕無神和他的兩個兒子,很難繞開顏盈,何況她一想到要把這事告訴聶風,就恨不得推柳隨風去頂缸。

柳隨風的情緒倒是很穩定,“換了你,你會怎麼做?”

聶人王為妻兒平安,不惜割捨江湖聲名,在鄉間隱居,此情不可謂不深重,但他如此行事,失去了英雄氣概,反被顏盈拋棄,只能說,缺乏溝通的家庭果然會出現悲劇。蘇芒琢磨了片刻,坦然道:“我可能在聶人王那裡就卡住了。”

她的回答其實和問題風馬牛不相及,柳隨風哭笑不得,卻也沒有追問,笑道:“還好你沒她那麼蠢。”

蘇芒終於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雖覺好笑,想到燕狂徒須戟張的尊容,也跟著深表同意。她並不認為顏盈蠢,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追求,她在自己的追求上做得還算成功。可惜“跟隨強者”這種事永無止境,破軍武功再高,也是個爛人,只可憐了當年的小聶風。

她想起破軍的同時,柳隨風恰好問道:“你幾次提起破軍,更提醒無名小心,難道這人的修為還在天劍之上?”

蘇芒搖頭道:“應該沒有,但他和無名有仇,這麼多年來,一直潛心研究如何破解無名的劍道。所以……他們兩人交手的話,勝負難料。”

無神絕宮中,絕心、絕天武功都不弱,其他成員似乎都是醬油,沒能給她留下半點印象。但只要有絕無神在,沒有人能小覷他們的實力。而絕無神之下,似乎就數破軍實力最強,下毒暗算固然卑鄙,但不提人品,他確實是有資格與無名平等交手的高手。

與這些人相比,雄霸的三分歸元就有些不夠看了。

“反正等聶風回來還要一段時間,期間我們暫且待在中華閣吧,”她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從明天起,我會將戰神圖錄循序漸進地傳給你。”

說完這句話,她忽地又溫柔一笑,笑道:“這些絕世奇書各有各的效果,不過我一直認為,它們最珍貴的地方在於,修習的人會有自己獨特的領悟,絕非千篇一律。我真的很好奇,你能從戰神圖錄中悟出怎樣的武功?”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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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數天後,聶風依約而回,將龍骨帶回中華閣,聶人王和斷家父子也一路同行。他們本不願將龍骨移出黃帝墓,但猶疑不定的時候,第二批鬼叉羅現身。這一次,盛怒的斷帥沒有趕盡殺絕,而是留了一個活口,問出口供,得知聶風所言屬實,無神絕宮確有入侵中原的野心。

南麟劍首、北飲狂刀,昔年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也正因如此,他二人不像年輕人一樣打腫臉充胖子,立刻判斷出將有事情發生,而且是他們無力解決的大事,遂同意聶風的提議。

一切都很正常,但誰都沒有想到,聶風竟把火麒麟也帶了出來。他們還沒進樂陽鎮,蘇芒便感應到有一團灼熱的氣息飛速移動,還以為是錯覺,出門一看,便看到遍體金紅、身披鱗甲的火麒麟跟在聶風身後,大搖大擺地向中華閣走來。

她看向聶風的眼神頓時變得高深莫測。

別說是她,連無名也有幾分驚訝,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但火麒麟的表現十分正常,與傳聞中的兇暴模樣沒有半點相似,無名還是一臉平靜地讓它進了後園。

原來聶風第一次進入凌雲窟,恰逢天降大雨,三江水面上漲,他安撫了受驚又受傷的火麒麟,因此與它結成好友。火麒麟能聽懂簡單的人話,又通人性,聶風帶走龍骨時,見它攔在路上,便好聲好氣對它解釋,試圖讓它明白帶出龍骨的緣由。

這個時候的聶風武功未臻絕頂,實在不是火麒麟的對手,斷浪還不如他,斷帥和聶人王十幾年前就領教過這異獸的恐怖力量。這四人粘在一起,也不見得能鬥過一個火麒麟,但它似乎真的與聶風心靈相通,並沒為難他們,只是一路跟隨,展現骨在它在的意圖。

火麒麟實力不弱于先天高手,有它守護龍脈,絕非一件壞事。無名驚訝過後,默許了它的存在,讓它待在中華閣中。

別人都還好說,蘇芒見斷浪也有份參與,心裡難免有些不快。其實幾個主角或多或少都與火麒麟有關,聶家先祖服下火麒麟的鮮血,瘋血因此而來;于岳移植麒麟臂給步驚雲,那麒麟臂上也有火麒麟的血;斷家的火麟劍上更是鑲有火麒麟的鱗甲。

這三人脾性迥異,尤以斷浪最為狠毒,為名利數次陷害聶風,意欲挑起武林爭鬥,從中得利。如果說因為雄霸死得早了些,他就變成大好人,蘇芒是不信的。但如今他外表看起來並無異常,又有父親在身邊,她再怎麼懷疑他,也只能把疑心吞到肚子裡。

好在所有人都認為,龍骨被無名置於劍廬之中,親身守護,斷浪也不例外。他能做到的最可惡的事,無非是把龍脈和無名出賣給絕無神,這兩條路均已被蘇芒掐斷了。

龍脈的安危問題既已解決,中華閣中沒了需要她做的事,她便打算向無名辭行,暫且回天下會的天山總壇。武林中的事,說到底還要靠武功來解決,在絕無神正式露面之前,她將會一直閉關練功,領悟無名的天劍劍意。

至於示警中原皇帝、聯絡各大門派的事,秦霜來做都會比她好,何況柳隨風向來熱衷於這些,想必不會疏忽大意。

然而,柳隨風聽了她的話,沉吟半晌,渀佛有些難以啟齒。

蘇芒大奇,心想自己又不是李沉舟,有什麼話不好說?總不會是他看中了每日到中華閣來送菜的大嫂,不知道怎麼開口?她正要詢問,卻聽柳隨風道:“今日無名所言之事,你有何打算?”

蘇芒搖了搖頭道:“絕世好劍自有其主,我也有了自己的劍,不想去湊那個熱鬧。而且無名已派劍晨前往,無需我們操心。”

白天敘話之時,眾人忽聞劍廬諸劍鳴響,紛紛指向一個方向——拜劍山莊的所在地。無名知道那是萬劍之王的氣勢,拜劍山莊三代鑄劍師開爐煉劍,終於大成,山莊必將廣發劍帖,為絕世好劍挑選主人。

他本人超脫外物羈絆,對這柄神兵毫無覬覦之心,卻怕其落入宵小之輩手中,為禍武林。劍晨明白師父的擔憂,主動請命到拜劍山莊一行,說是會把絕世好劍帶回,為它選擇一個合適的主人。斷浪向來無利不起早,聽說有這等好事,自然也跟著去了。

重要事件的發生時間完全亂套,蘇芒實在沒心情去管步驚雲能否搶到劍。如果有絕世好刀出爐,她的興趣說不定還要大一些。

柳五正好漫不經心地道:“從來只聽說鑄劍,少見有人鑄刀,原來這裡也一樣……”

“……”

蘇芒沉默了一下,笑道:“你的青刃已經是上品的刀,就算真有絕世好刀,不過是錦上添花。什麼時候斷了再換吧。”

她話是這麼說,倒也知道柳五念舊,青刃是唐老公公所贈,就算真的斷了,他只會再

換一把。至於絕世好劍,換了過去的她,說不定真會去走一趟,看看自己能不能令神兵低頭。現在嘛……她早已沒了這麼天真的興趣。

柳隨風支頤不語,含笑看了她一眼,良久方道:“我想投靠絕無神。”

蘇芒正托著茶杯喝茶,一聽這話,一口茶頓時嗆了下去,嗆咳不止,一邊咳嗽,一邊斷斷續續地道:“你說什麼?”

柳隨風失笑道:“我說我想投靠絕無神,又沒說一定要去。”

他還裝模作樣地湊過來,拍了拍她的背。蘇芒看著他人模狗樣的表情,也不管這是什麼意思,皺眉道:“我可也沒說一定不可以,不過,有必要麼?”

柳隨風心中鬱結之氣,盡數在天下會中發了出來,這幾天蘇芒與他日夜相伴,自然覺察得到他心境上的變化。若說他意猶未盡,要將這事在絕無神身上重演一遍,未免小看了他。只能說,他天生氣質就是如此,做不成胸懷坦蕩的英雄,更像一擊斃命的殺手。

從她認識他以來,他的行事風格從來沒有變過。哪怕換了一個世界,柳隨風仍然是柳隨風,處處看得見權力幫總管的影子。蘇芒本就知道他是什麼人,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只是覺得,橫豎要和絕無神決戰,何必多此一舉?

她手裡還舀著那可惡的茶杯,默默聽著他權衡利弊。

柳隨風所言未嘗沒有道理。絕無神費盡心機,擒獲、勸降中原門派,可見他想要的不是殺戮,而是臣服。雖說大部分人都鐵骨錚錚,不肯降於外敵,投靠過去的人應該也不少。以天下會為例,雄霸若在,當會死扛到底,童皇可不像是寧死不屈的人。

且不管絕無神對歸順者是否有控制的方法,能夠打入無神絕宮內部,就等同於知道了無神絕宮的下一步行動,說不定還能從絕心那裡偷到萬劍歸宗。就算要決鬥,打一個孤家寡人的絕無神,和打一個帶著兩個兒子外加數千鬼叉羅的絕無神,也是截然不同。

退一步說,中原廣袤,總有倒楣蛋被無神絕宮抓去,有臥底在,想救人也比較容易。

“……你和我實話實說,”蘇芒最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其實你只是很享受對手驚愕的表情吧?”

柳隨風倒也直言不諱,表示他的確有這樣的心理。

蘇芒想了一會兒,微笑道:“絕無神那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直擊首腦。我倒是有另外一個計畫,你要不要先聽聽?如果這個計畫失敗或者不敷使用,你再去臥底不遲。”

天色微明,清晨特有的寒氣漸漸散去。樹葉草尖上凝結露水,晶瑩剔透的水珠欲滴未滴,顫巍巍的一上一下,讓人恨不得伸手把它接了下來。

距離樂陽鎮不遠的密林中,不虛大師快步而行,臉上深有憂色。他步伐極快,衣角隨著步子在空中劃出弧度,竟虛劃如空,沒碰下一滴朝露。看他急匆匆行走的方向,正是無名所在的中華閣,毋庸置疑,他所來正是應無名相請。

說是“相請”,也不儘然。無名深知破軍為人,此人當年為了讓無名痛心,不惜殺死無辜的無名妻子,如今再入中原,說不定就要殺他的朋友。他只是送了一封親筆書信去彌隱寺,將此事告知不虛,請他多加小心。

不虛不擔心自己,反而擔心無名昔日三僕的安危,親自趕來,想勸他將七海龍王、鳳舞、鬼虎三人重新收歸身邊。

他眼力極好,尚有一段距離,遠遠望見小鎮上冒起的嫋嫋炊煙,心中一喜,步子邁得更快了。無名假死避世,本是無可奈何之舉,但不虛已經因劍縀三打擾過他一次,也不在乎打擾第二次。他此番前來,也準備暫且在外逗留,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等無神絕宮的事情過去再回寺。

他正這麼想著,密林之外突現一股強橫絕倫的氣息,來勢洶洶,向他直直沖了過來。

氣息中蘊藏殺意,恐怖至極,絕不像是認錯了人。不虛沒想到在這種地方也會遇上對頭,愕然望去。那人來得奇快,數息之間,一個極為高大的黑色身影從天而降,頭戴斗笠,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他背後背負的一刀一劍。

不虛大師本該認不出他,但這幾日來,“破軍”兩字時時縈繞心頭,再看那人一掌擊出,五指紫氣暴綻,不禁失聲叫道:“你是破軍!”

當世知曉無名與劍宗恩怨的人不多,不虛便是其中一個。那人哈哈大笑,厲聲道:“正是老子!”

破軍一入中原,便聽說了拜劍山莊和絕世好劍的消息。他心癢難耐,既想先去拜劍山莊奪劍,又想找無名報過去的仇。思來想去,終是報仇的心思占了上風,自覺等不敵無名,再去奪劍不遲。之前他已去過彌隱寺,將滿寺和尚屠殺殆盡,包括主持渡空大師,殺完後,才發現正主兒不虛不在寺中。

那時不虛出寺已有兩三天了,破軍一路追蹤,終是趕上了這幾天的路程,在樂陽鎮外截住了他。要殺無名,先殺其友,他不但要殺無名之友,還要毀掉無名之徒,不虛是第一個,劍晨便會是第二個,此時見到不虛,又怎會有半分容情?

他掌上紫氣便是當年的絕技“刑凶罡氣”,不虛和他交過手,認得此招厲害,急忙身形急旋,使出佛家因果轉業訣,以小轉業功力,欲將刑凶罡氣化為無形。

兩股勁力一碰,密林中立即飛沙走石,塵沙遮天蔽日,離他們最近的兩棵參天大樹從中折斷,向相反的方向倒去。一拼之下,破軍真氣排山倒海,似乎永無枯竭,不虛力有未逮,連接他三掌,亦向後退了三步,一口鮮血噴出。

他知道破軍功力比自己深厚得多,因果轉業訣雖然神妙,面對這霸道氣勁卻是無可奈何。所幸樂陽鎮離此不算太遠,若能引出無名,破軍何足道哉?

破軍不知道他的心思,更不知無名就在附近,反而獰笑一聲,道:“你彌隱寺滿寺和尚,被老子殺得一乾二淨,只剩你一條漏網之魚,你也一樣逃不了——”

數裡之外,柳隨風雙眉一揚,心中升起一股奇特的感應。他猛地撩開了馬車車簾,望向密林的方向,喃喃道:“莫非有人在那裡動手?”

蘇芒正在腹誹他有輕功不用,非要坐馬車的做派,聞言笑了笑道:“不錯,魔種的感應果然也極為敏銳……咦?好像是我見過的人!”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刀光劍氣紛然亂飛。

劍是貪狼劍,刀是天刃刀。貪狼劍猶可,天刃刀卻是由紫金鑄成,通體金色,刀劍綻放出的光芒吞天噬日,一望可知是極為邪異的兵器。這一刀一劍來自東瀛天狼谷,其中暗藏不世武功“殺破狼”,精髓出自絕無神之“殺拳”。

破軍以顏盈和萬劍歸宗秘笈,向絕無神換得了這個秘密,自以為配合自創的“囚劍訣”,足以讓天劍成為手下敗將。

不虛眼前全是交錯綿密的金銀光影。凌厲氣勁掀出十丈開外,在地上犁出條條深溝,泥土震成煙塵,岩石碎為齏粉,所到之處,樹木花草無一倖免,全部被連根拔起,斬成一段一段的,幾有天崩地裂的聲勢。

天刃為“殺”,破軍為“破”,貪狼為“狼”,人與刀劍合為一體,將這絕招發揮得淋漓盡致。這麼霸道的武功,也只有破軍這樣霸道的人才用得出來。

不虛竭力相抗,只覺身不由己,因果轉業訣全然無用,陷入刀劍漩渦中掙扎不出。值此性命攸關之際,他臉上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因為他終於不必為無名擔憂了。殺破狼的確足以讓破軍橫行中原,但此招只知強攻不知自守,威勢流露於外而不能收斂,不過是二十年前的無名而已。

紫金刀芒透體刺入,不虛心血沸騰,經脈寸寸斷裂,內臟亦受重創。

就在他認為自己在劫難逃時,刀芒閃電般收了回去,離他心脈不過毫釐之差。霎時之間,一道青影飄然而落,一點星子般的光芒從這人袖中飛出,錚的一聲擊在天刃刀上。

光芒亮至極限,忽地在空中水汽般漫開,化成一片更柔和也更晶瑩的青光,飄渺如夢,柔若細雨拂動花枝,就像一張青紗帳,牢牢罩定了天刃刀與貪狼劍。這刀招看似賞心悅目,其中的殺機力道卻半分不遜於殺破狼。

破軍一刀揮出,心頭微微一驚,刀上空空如也,全未著力。殺破狼霸道絕倫,一招使出,完全不留後路,他心知不妙,不及收招,立即又是一劍遞了出去。殺意重重如疊浪,劍心刀意霸道中透著陰邪,破軍陡逢強敵,精神抖擻,刀劍嗡鳴不絕,密林中連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不虛手撫胸口,跌撞著向後退避。他倒不是不想上前相助,奈何傷勢太重,有心無力。

一個柔亮的女子聲音在他身後道:“這位就是破軍?”

只論速度,刑遁術在凌波微步之上,柳隨風到的比蘇芒要快。不虛愕然轉身,只見蘇芒閑閑立在一個折斷了的樹樁旁邊,衣袂迎風獵獵飛舞,卻沒有上去幫忙的意思。她見不虛看了過來,微微一笑,拔劍在手,迎空輕描淡寫地劃了幾下。

隨著劍勢流轉,不虛身上多處傷口同時劇痛,紫氣絲絲縷縷從傷口中溢出,他知道這是破軍刑凶罡氣之毒,這姑娘正在助己療傷。能克制刑凶罡氣的人不少,讓他毫無抵抗之力的卻是一隻手就數得過來。自雪山分別,還不到兩月時間,她武功居然又有精進。

蘇芒又笑了一下,不虛驚覺自己沉默得有些久了,道:“正是破軍,你……”

他不知該如何開口,轉眼去看正面交拼的柳隨風與破軍,恰見柳隨風身形一凝,化為一縷流動的青虹,從劍網中輕巧遁出,然後連人帶刀倒射回來,直刺殺破狼的正中。蘇芒嫣然道:“想問我怎麼不幫忙?我和他說好了,要等真不行的時候,再一起上。”

她渾然沒把破軍放在心上,反而很親切地問:“大師來找無名前輩?”

戰神圖錄的領悟非朝夕之功,她為保險起見,也好奇無名對它的評價,又在中華閣逗留了幾天才正式告辭。不想走出樂陽鎮沒多遠,就碰到破軍光天化日下追砍有道高僧。她正在心裡盤算誰是實力合適的對手,破軍自行送上門,正是現成的好事,不費她半點功夫。

不虛一時判斷不出她與無名相差多少,但她既肯現身,自己已無性命之險,便道:“貧僧確是來尋無名,破軍與無名結怨頗深,這才對貧僧出手,想以此動搖無名意志。”

蘇芒目光亦轉向相鬥的兩人。

柳五出手的速度,快到讓她也暗暗咋舌。青刃刀光已經不再是青色,他出刀實在太快,刀刃反射陽光,連成一片雪亮的爍爍銀光,繞著破軍急旋。他交手經驗其實比蘇芒還豐富得多,並非一味求快,此時將速度提升至極致,只因這是最簡單的應對方法。

除非天心相連,否則力與速永遠是兩個不能共存的選擇。

破軍的力量尚未強橫到可以壓制他的速度,柳隨風身形真假難分,隱現不定,破軍刀劍上的力道可以達到十餘丈之外,饒是如此,還是追不上他,數次出招落空,去勢已隱有散亂之象。他臨危不懼,貪狼劍向內收攏,天刃刀緊隨其後,心想柳隨風道行再高,也難一直保持這種狀態,總會有露出破綻的一刻。

然而,他的氣勁方有收窄的跡象,柳隨風倏地變招。

萬千刀影驟然收攏,合成囚籠的形狀。低沉的悶響不絕,正是天刃刀、貪狼劍與青刃硬碰時發出的聲音。青刃看上去輕若飛羽,實則每一擊都有千鈞之力,造成視覺上的強烈衝突。他們的力道全部貫注于對方身上,看起來反倒沒有與不虛交手時那麼激烈。

悶響忽然斷絕,這一刹那,密林中竟是萬籟俱寂。蘇芒秀眉微蹙,不加掩飾地流露出驚訝神情。

她看到,破軍周圍出現了九個青衣人影,一如向無名討教時那樣。這九個身影給她的感覺完全相同,根本辨不出哪個是真身,她若要破招,也必須一劍破盡九人刀法。

柳隨風的實力相較無名自是不如,他能成功模渀無我道,無非是以刑遁術瞬間脫離旁人五感,又以極快的速度和戰神圖錄中的武功造成這樣的效果。他估計已經琢磨這劍法很久了,終於被破軍的強硬攻勢逼了出來。

不虛更是驚訝,只聽蘇芒柔聲道:“好可惜。”

他禪心一直堅定不移,聽了這句口氣溫柔的話,竟不覺一震。她的話似是具有神秘的力量,話音方落,殺破狼獨有的強橫氣勁,再度在林間爆發開來。九個人影如鏡花水月,轟然碎裂,竟沒有一個是真人。

柳隨風凌空而落,破軍頭上微風掠過,他驚出一身冷汗,抽身急退。退得雖快,斗笠到底還是被青刃掃中,寸寸碎裂,露出了他的真實面目。

蘇芒所說的“可惜”,是因為想到無名和破軍的決戰,那時無名必定已經完善了無我劍道,破軍仍能抵敵得住,更不用說柳隨風的精簡版本了。論真實實力,他終究還是略勝一籌,幸虧柳五的身法輕靈流動,縱使先機已失,短時間內還不至於傷在他手上。

破軍一直以為,中原武林唯有無名配做自己對手,結果沒囂張幾天,便遇上這麼一個年輕高手,被他幾次逼到極為危險的境地。他心生恚怒,心境暗合殺破狼的招意,刀劍疾旋力劈,威力比之前更增三分。

貪狼噬日,天刃殺月,所有光芒被殺意吞盡,只剩下一片黑暗。青鸞羽上的流光一閃而逝,蘇芒揚手擲劍,取得正是殺破狼中的薄弱之處。她在旁觀看已久,對破軍招式中的弱點頗為瞭解,一出手便扭轉了殺局。

破軍若把天狼殺招使盡,柳隨風不一定落敗,他卻難免被青鸞羽一劍穿透,無奈之下,只得反手上撩,擋開這突如其來的一劍。劍上帶著一股柔勁,他一挑之下,青鸞羽既不落地,也不上飛,只在空中轉了個圈,原路折回,落到蘇芒手中。

他本身是劍道高手,識得這外表平凡的一擲包含了多少功底,心神微分下,刀劍中立刻露出一個細微的破綻。不虛輕噫一聲,柳隨風冒險求進,兩道顏色殊異的刀光相撞,爆出一聲奪人心魄的巨響。

青刃帶出一蓬血雨,柳隨風身形一閃,再出現的時候,已經站在了離破軍稍遠的地方。他永遠掛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凝神看著破軍的一舉一動。

鮮血浸透黑衣,天刃刀金光黯淡,破軍被青刃破進護體真氣,胸口多了一道極長的傷口。他神色猙獰,雙目利刃般逼視著蘇芒,厲聲道:“你們以二打一,好不卑鄙。有本事的就和老夫單打獨鬥!”

蘇芒被罵的一愣,心想這又是個占上風時光明正大,占下風時卑鄙無恥的二貨,也不和他計較,笑道:“也行,你先去把傷養好,然後來找我,我和你單打獨鬥。”

破軍倒也不害怕和她單打獨鬥,但是他為無名而來,眼前這個不過是無名小輩,自然不願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他正要開口斥責,蘇芒卻歎了口氣,道:“前輩終於來啦?”

破軍、不虛二人同時一凜,只見不遠處的樹後轉出了一個人。那人身著半舊長衫,容貌平凡,氣息卻悠遠異常。與一臉兇狠的破軍相比,他的神情堪稱平靜至極,然後,用比神情更平靜的聲音道:“破軍,好久不見了。”

樂陽鎮周圍幾十裡發生的事,沒有一件能逃過無名的耳目。不過,鎮子離這裡還是遠了些,他趕來時,正好看到蘇芒擲劍助攻,便暫且隱身一旁,等蘇芒開口,方才現身。

面對破軍的約戰,他並未拒絕,只淡淡道:“外敵入侵,比你我之間的私事更加重要。等無神絕宮覆滅的那一天,我自然會到劍宗去。”

破軍面現驚容,顯然沒想到無名早就知道無神絕宮的行動。他又不是有急智善於掩飾的人,頓時啞口無言。無名觀其神色,歎道:“你果真投靠了絕無神……劍宗的絕學萬劍歸宗,也被你送了他,是不是?”

破軍冷笑一聲,道:“與你何干?要決鬥也不必去劍宗,十日之後,此時此地,你敢不敢來?”

無名尚未開口,柳隨風已笑道:“你為什麼會認為,今天你可以平安離開這裡?”

不知何時,蘇芒站到了破軍身後,亦笑吟吟地道:“除非我傻了,才會放你回去給絕無神通風報信,讓他知道中原武林早有準備。你趕在絕無神之前來中原,不就是為了解決武林神話麼?沒能暗算劍晨,也沒能殺了不虛大師,想下毒也找不到機會吧?”

她句句直指破軍心底最隱秘的陰謀,也是提醒無名,破軍一旦離去,必會洩密,不要為了英雄氣概而罔顧大局。事實上,她已打定主意,如果無名吃錯了藥,一定要放破軍離開,她拼著和天劍第二次交手,也要先殺人滅口。

好在無名頭腦清楚,對破軍的叫囂置若罔聞,淡然道:“你若不做異族走狗,自然任你來去,如今神州將有大難,你就暫且留下吧。你放心,我雖然無名無姓,卻不會沒有擔當。過去的恩怨早晚要有個了斷,不必急於一時。”

蘇芒笑道:“我不管兩位的前塵舊事,只想請破軍前輩和我說說,絕無神準備何時率軍前來,在中原有多少臥底,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又是誰?”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蘇芒的計畫很簡單,也很直接。

絕無神親自擒下皇帝,派人易容出一個假皇帝,打算兵不血刃地禪位給自己,居心十分狠毒。這些事非得親力親為不可,所以,他的首要目標應該就是皇城。至於攻城掠地什麼的,中原二十大門派名號是很響亮,卻還用不著他親自出手。

也就是說,既然知道他會去皇城,那麼埋伏在那裡等候就可以了。皇城是那個株,絕無神是那只兔,蘇芒則是即將被兔子暴打的可憐人。

破軍的嘴像蚌殼一樣緊,又有無名在,沒辦法進行嚴刑逼供。但他到底不是無神絕宮的死士,蘇芒連威嚇帶賣萌,反復糾纏之下,他還是透露出了不少消息。

絕心、絕天、絕地、天行、宮本猛,這五人乃是絕無神的兒子和弟子,深得其信任,武學造詣也非尋常可比。鬼叉羅們人數眾多,均為下層士兵,沒什麼好說的,唯有鬼叉羅主管有幾分實力。除此之外,絕無神隨身帶著十名東瀛氣忍,身份神秘,破軍也不知道他們的來歷。

這些人裡,蘇芒只對絕心和絕天有印象,便將他們自動腦補為十五個絕心,外加數千鬼叉羅。數目看上去很可怕,中原這一方卻也沒輸給他們。

無名地位至高無上,聶人王和斷帥寶刀未老,秦霜和聶風一定願意幫忙,步驚雲尋到雪緣後,估計不會坐視。她對劍晨和斷浪持保留態度,但從眼前的局面看,他們暫時還沒有墮落的動機。劍皇邪皇刀皇豬皇那些武林奇人也不可能甘心看著河山淪落。

往遠處想,還有龍袖鳳舞,七海龍王的巨鯨幫,柳隨風控制下的天下會。這還沒把皇城中的精銳衛士算進去,就算他們單打獨鬥不濟事,總不至於連鬼叉羅都拖不住?

等東瀛好漢殺進皇城,便擲杯為令……或者隨便皇帝怎麼安排,大家齊齊湧出,用人海戰術把他們堆在城中,高手們沖上去圍毆絕無神便是。

“關於你那計畫……”

如今,敢對且好意思對蘇芒這麼說話的人,也就一個柳隨風了。蘇芒睥睨他一眼,笑道:“關於我那計畫,五公子有什麼指教?”

無名都沒覺得這計畫糟糕,她才不信柳隨風能提出什麼建設性意見。她稍微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這次沒能舀下絕無神,大家保命溜走為上,保存實力,然後你就假裝被他嚇破了膽,前去投降……”

柳隨風難得地打斷了她的話,輕笑道:“有沒有比較有面子的後路?”

蘇芒心想怎麼可能,厚著臉皮道:“這就要看算無遺策的五公子的了。”

柳隨風倒沒想到她當面無賴,忍不住大笑了幾聲,旋即收住,笑道:“我不過是想問,聯絡中原皇帝、說服各大門派、調兵遣將這些俗事,姑娘肯定不願意親自去做了?”

蘇芒繼續厚著臉皮道:“君子不敢奪人之好。”

大概是因為這話太虧心,她心中忽生一陣不好意思,亦笑道:“不然我陪你去吧?”

無名厭倦世事,秦霜為人溫厚,她本人不耐煩和陌生人應酬,比不得柳隨風心較比干多一竅,又新掌天下會,在江湖上風頭正盛。不過她自然偏心自己人,倘若他認為有閉關的必要,她會毫不猶豫地把事情託付給秦霜和聶風。

柳隨風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只是你果真對江湖爭鬥不感興趣。難怪你當年實力足夠創幫立派,卻非要找上我,借權力幫之力逼出朱俠武。”

蘇芒哼了一聲道:“你們老大對江湖爭鬥感興趣的不得了,還不是一樣做甩手掌櫃?”

柳隨風大笑道:“你定要記著這句話,下次見到老大的時候,對他親口說出來,讓他也嘗嘗弟妹的伶牙俐齒。”

蘇芒橫了他一眼,聽他語氣輕鬆自如,心中替他高興,倒也沒拒絕這個稱呼。只不過,一想以後可能的“老大”稱呼,她就決定端莊地叫李沉舟一輩子“李幫主”。

先有戰神圖錄,後有破軍,回歸天下會的時間比蘇芒預計中晚了十幾天。其實中華閣、凌雲窟,無一不是極好的閉關場所,她選擇回天下會,自是因為不放心柳五,想要與他同行。見到天下會一切運轉良好後,她才放心找了間靜室,兩耳不聞窗外事起來。

每到這種牽扯較多的任務,碧落天都會給出數月的準備時間,這一次也不例外。

她閉關期間,拜劍山莊的劍祭結果已出,絕世好劍還是落到了步驚雲手上。想來名劍性靈,不會因為步驚雲沒殺雄霸就另認主人。他帶劍攜美而歸,一時意氣風發,總算沖淡了不哭死神的冷酷形象。

一如蘇芒所

料,他聽說師兄師弟準備對抗無神絕宮,便默不作聲地留了下來,一副“我也有份”的模樣。可惜不知是時間不對,還是有雪緣的存在,他此去沒能碰上于岳和于楚楚父女,未曾獲得麒麟臂,實力難免有了折扣。

蘇芒賊兮兮地打過火麒麟的主意,但最終還是放棄了,火麒麟好說也是聶風的朋友,她決定順其自然。橫豎按照過往經驗,主角光環不會因輪回者的干涉而改變,步驚雲沒有麒麟臂,也會有其他奇遇絕招,並不是沒了這條臂膀就不成事。

劍晨、斷浪兩人則已返回中華閣,聽說斷浪和步驚雲在拜劍山莊中大起衝突,但這已經不是她需要關心的事情了。

一切按照預計的緩緩推進。江湖和皇城上空,渀佛懸起了一張巨大的無形蛛網,柳隨風就是織出這張網的蜘蛛,平靜地掌控著局面。他不真正關心這個世界的未來,行事更加肆無忌憚,威逼利誘不說,遇上頑固不化或者打算渾水摸魚的一幫之主,他甚至會直接下手殺人,然後接掌該幫派的勢力。

這樣的幫派終是少數,柳隨風的名聲卻沒比雄霸好上多少。蘇芒一直懷疑,說不定正是他分擔了無名的注意力,無名才沒計較絕世好劍的歸宿。

風雲世界裡的皇帝文武雙全,身負“皇拳”的霸道武功,即位以來勤政愛民,是一位有道明君,與平常世界裡的廢柴皇帝迥異。他聽說龍脈位置洩露給了東瀛人,馬上意識到身邊有眼線潛伏,順藤摸瓜之下,發現那眼線便是侍奉自己十年的侍臣曹公公。

他將計就計,一邊監視曹公公,截取他和無神絕宮的消息往來,一邊同意江湖門派入京,共護皇城。

中原武林陷入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狀態,絕心和絕天先入中土,準備為父親掃清道路,盡擒中原高手。不幸的是,天下會作為第一大幫,被他們選為首要目標,想要直搗黃龍。蘇芒根本不用旁人幫忙,以一對二,輕易擒獲這對兄弟,將他們送進地牢。

柳隨風問出通信方式,將假消息送回無神絕宮,扯謊說事事順利,連無名也被破軍擊敗。他心思縝密,斷絕所有可能的送信管道,絕無神不疑有他,又將絕地、天行二人送來,準備配合絕心,演一場偷龍轉鳳的好戲。

曹公公更是沒有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已在他人的掌握之中。他引薦絕地等人進入宮廷時,本以為天衣無縫,皇帝卻一聲令下,將這三人舀下,同樣囚禁在皇城天牢。

兒子心腹均落入敵人手中,絕無神尚茫然無知,自以為勝利在握,遂帶著顏盈和無神絕宮主力,東渡而來。如果他只帶幾個高手潛入,可能沒有人能掌握他的行蹤,但數千人乘船漂洋過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絕地天行落網,僅僅過了二十天時間,巨鯨幫有口信傳回,說是在海岸附近發現了東瀛方面的戰船。七海龍王見主人為此事不惜重出江湖,盡心竭力,下令截擊,撞沉了一艘船後,惹來絕無神親自出手,巨鯨幫主力覆滅,他本人也險些沒能生還。

七海龍王是無名首僕,功力至玄至霸,在絕無神面前卻不足為道。據他所說,絕無神修為不在無名之下,唯其殺性極重,幾近入魔,比天劍更加可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連神都要在他面前低頭——這就是絕無神的為人宗旨,他名為“無神”,表明了神擋殺神的決心。

而他的恐怖實力,讓這名字絕不只是一個笑話。

蘇芒憑窗而坐,從視窗往外眺望,滿臉若有所思的神情。這裡是皇城裡最高的宮樓,本為觀星之地,皇帝為監視方便,特地讓他們在這座樓中起居。從樓上往下望,進出皇城的人無一能逃過樓中人的視線。

柳隨風和無名正在下棋,滿室寂靜,只有黑白子偶爾落下的輕微響聲。蘇芒掃了一眼棋盤,見黑子白子的數目接近,知道勝負未分,又把目光轉回窗外。

儘管精銳盡出,能否攔住絕無神尚是未知之數。越是強大的對手,越要保證能一擊斃命,不然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她早就做好死拼到底的準備,此時靈台鏡明,並無任何起伏,若說有什麼遺憾,也是遺憾以前看電視不夠認真,記不得不滅金身的死門何在。

皇城占盡天下氣運,宮殿樓臺氣勢磅礴,即使是天下第一樓,和這裡一比也不算什麼了。蘇芒靜靜看著紅日沉落,晚霞殷紅如血,皇城逐漸被陰影籠罩,似乎再也不能重歸光明。

落子聲愈發遲緩,蘇芒卻沒再回頭去看。

柳隨風實在膽大至極,聽說絕無神即將抵達中原,居然想易容成絕心的模樣,再用蠱控制絕天,雙雙去見絕無神,以免穿幫露餡。她差點就化妝成鬼叉羅跟他前去,還是無名勸住,說絕無神目中無人,殘暴高傲,就算發現情勢不妙,也不會什麼都不做就逃回東瀛。

相反,他的攻勢會更激烈,更殘酷,免得墜了自己的威名。

這個判斷準確無誤。在兒子和弟子全部斷絕聯繫的情況下,絕無神未流露出半分撤退的意思,反倒率領鬼叉羅長驅直入,直搗皇城。

“來了。”蘇芒在心裡默念。

微茫的夕照中,無數鬼魅般的身影攀上皇城城牆,因為實力不同,行進速度也大不相同。皇帝刻意引導,讓他們輕易進入城內,緊接著,四周高處現出弓箭手身影,以強弓勁弩向鬼叉羅射出無數箭雨。

這些弓箭手只是普通侍衛,比不得鳳舞的“鳳舞九天”箭技。但即使如此,場中也是血肉飛濺,不少鬼叉羅就這麼倒在了第一道關隘。

她又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忽然道:“那麼我先去了。”

柳隨風點了點頭,並未說話,心神似乎仍流連在棋盤上,無名平靜道:“多加小心。”

他和柳隨風一樣,都不懷疑蘇芒的實力,但身為武林前輩,難免要多叮囑一句。蘇芒笑道:“多謝。”也不囉嗦,轉身從窗口疾掠而下。

樓高近二十丈,下落時,風聲自耳邊呼嘯而過。她全然不在意,只遙遙望向皇城東門的方向。那裡有一道霸道狂傲到了極點的氣息,簡直不像人類,連他的容貌都被這可怕氣息所模糊。常人一見,將立即生出畏懼膜拜的心理,根本無法關心他長相如何,更別提抵抗的勇氣了。

蘇芒自然不在常人之列,相隔尚遠,她已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正是她在九空無界中見到的男人。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任柳隨風用盡手段,絕心只說萬劍歸宗還在劍宗,不在他手裡,破軍此來,除對付無名之外,尚要從冰封的劍宗中獲取這門絕技,依約交給無神絕宮。破軍還沒殺多少人,就失手被軟禁在中華閣,萬劍歸宗當然也還沒有現世。

由於破軍沒有主動提過萬劍歸宗,無名只當這樁交易已經完成,一心想奪回師門至寶,不曾細細詢問。但絕心、絕天兄弟倆都這麼說,顯見並非謊言。柳隨風親自搜索他們的臨時落腳地,同樣一無所獲。

缺少魔刀和萬劍歸宗的除魔之戰,究竟有多少勝算?

蘇芒看到絕無神的時候,絕無神也看到了她。他的確有問鼎中原的本錢,只這麼一眼,蘇芒就看出來,皇城之中能夠充當他對手的人,無限接近於零。如果不滅金身的傳言是真,根本用不著屬下幫忙,他一個人就能把整座皇城屠殺殆盡。

風越來越大,她飄然落下,就像風中枯葉般全不著力,速度卻堪比凌空而落的一道閃電。以風流劍勢禦風調整了方向後,絕無神的人離她已經只有三十丈。他看都不看旁邊衝殺上來的人,如同黑洞的強大壓力也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青鸞羽劍鋒微晃,劍影細密如雨,以比世上任何雨箭更快的速度,向絕無神當頭罩下。這劍雨綿密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竟硬是在空中織成一柄純粹的利劍,人未到,劍上帶起的強橫氣流將地上青磚塊塊拔出,圍殺絕無神的武林豪傑也被震得向外飛跌。

天意如刀,君王無情,蘇芒不綴他耀武揚威,所到之處血肉橫飛,一出手便用出這兩種君臨天下的劍勢,意在滅去他的氣焰。她從觀星樓上一躍而下,看似不甚明智,實際也是為增強劍勢的威力。

絕無神見她年紀輕輕,卻臻人劍合一的境界,具有能威脅到自己的實力,不禁有些驚訝。驚訝歸驚訝,他並不會因此對敵人手下留情,沉聲一喝,一拳正對劍雨轟出。

蘇芒尚在空中未落,雨絲似乎承受不住暴風肆虐,刹那間被拳風席捲而去,散得無影無蹤。絕無神雙目爆出精芒,不但沒有任何得意之情,反而提升全身功力,雙拳攻勢更加猛烈。

拳勁如錐,破體殺心,之前有些修為較深的江湖人未及遠避,被拳風捲入,頓時骨肉碎裂,胸膛肚腹從中爆開,慘嚎聲不絕於耳。

劍雨四散如塵,劍氣凝結成巨龍形狀,其上附著凌厲絕倫的氣勁,從虛空中探出頭來,向絕無神猛撲過去。劍勢如龍,人卻如劍中君王,明明是無聲無息的劍招,場中只聞拳風爆響,劍氣中的氣魄竟不在絕無神之下。

劍拳相觸,兩人同時運功硬拼,皇城東門寬闊的廣場上,陡然湧出一股強橫無比的氣浪。龍形劍氣凝而不散,將絕無神銜入口中,四面八方橫衝直撞,所到處寒光閃動,煙塵彌漫,驚得人人停手走避,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奇景。

自絕無神踏入皇城以來,拳下無一合之將,這是第一次有人能正面接下他的攻勢。

氣浪狂猛,連兵刃都被片片粉碎,一路鮮血飛濺,全是無辜被捲入的路人的血,如同一條血路。血路的盡頭,兩大高手決意一拼高下,出手毫無保留,看一眼都刺得眼睛生疼。敢來攔截絕無神本人的,無一不是各派掌門,奇人異士,但這個時候沒有一個人幫得上忙。

怒龍無聲咆哮,終有休止之時,待煙塵散開,蘇芒身形一晃,從如山拳影中穿出,穩穩落地,有點驚愕地望著絕無神。

絕無神形容狼狽,面帶獰笑,衣衫多處碎裂,露出來的皮膚居然是淡金色。他沒能維持住一直以來的霸者形象,未免落了面子,但蘇芒知道,自己剛才刺中他數十劍,以青鸞羽之鋒利,先天真氣之強悍,沒有一劍能破開他的護體真氣,對他造成實際上的傷害。

那種感覺十分奇怪,就像她還沒學到武功的時候,舀普通刀具去砍實心鐵柱,能砍出個印子來,就算她力氣不小了。然而,絕無神身上連條印子都沒有,可見不滅金身何等恐怖。

不滅金身由中原的“金鐘罩”衍生而來,金鐘罩隸屬少林,在大部分武俠世界裡,其實只是金剛不壞神功的入門基礎。但風雲世界的金鐘罩,地位就相當於金剛不壞神功了,練成後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絕無神能將它提升改良,武學天賦自是極為驚人。

無名囑她先試出不滅金身最弱的一點,她也是這麼做的,結果暴風驟雨的攻擊下,絕無神毫髮無傷,根本看不出哪裡薄弱。也就是說,他的罩門不在常見的咽喉、軀幹、四肢等部位。

……還是不夠嗎?

蘇芒目光一掃,看到四下裡人員死傷慘重,其中一半傷在絕無神手上,另外一半卻是她的功勞。她不願殃及池魚,奈何面對這等高手,一打起來非死即傷,全然無法保留實力,不禁心中暗歎,揚聲道:“不想死的躲遠一點兒,你們的實力還不夠殺他。”

她這一吐氣開聲,絕無神立時喝道:“我兒絕心、絕天是否敗在你手上?破軍也不是你的對手,無名呢?無名何在?”

來中原之前,他通過暗樁瞭解當今武林局勢,製作名冊,將中原有數高手全部列上。但神州方圓萬里,總有遺漏疏忽,他們甚至寫上了柳隨風殺雄霸之事,卻不知天下會的幕後大魔王是這個年輕姑娘。

他和破軍一樣,都把無名視為今生對手,認為中原除無名無人是自己對手。此時被她莫名其妙地一攔,難免心中焦躁。也是無名生性淡泊,不想配合她胡來,否則這個時候配合地大喊“無名在此”,然後從天而降,絕無神臉色必定相當精彩。

蘇芒微笑道:“你猜啊。”

萬劍歸宗應當是一門極其高超的禦劍心法,容不得半點瑕疵。她不記得口訣是什麼,只知道要先自廢武功,體內自生劍氣護體,這股劍氣便是萬劍歸宗的精要,然後再慢慢將內功練回。她因好奇,嘗試模擬這門神技的效果,結果一塌糊塗。

以先天真氣推動萬劍不難,難的是以心禦萬劍,讓它們運轉自如,共同攻擊相同的目標。她試過幾次,自覺得不償失,也就放下了。

但沒有萬劍歸宗,很難試出不滅金身的罩門。蘇芒目光流轉,見絕無神嘿嘿連聲,全身氣勢瞬間上漲,盡數彙聚在他雙拳上,轟的一聲,翻天覆地的拳影怒潮般向她沖來。

罡風浩猛,蘇芒凝神一擋,只覺力道更上一層,去勢與之前相反,反將自己向絕無神身邊撕扯過去。這拳勁不但狠烈,還有封鎖對手行動的特性,狂放中透出細膩,比之同出一源的殺破狼,高下不可同日而語。

殺心之後,就是殺神,此招特為無名而創,專殺神一般的高手。絕無神未遇無名,先把殺神用在蘇芒身上,自己也覺憋屈。但她劍藝不在十年前的無名之下,不出絕招的話,他也沒有擊敗她的把握。

兩人氣勢不相上下,王道與霸道也不分軒輊。場面上蘇芒稍弱,被殺神之力扯向絕無神的位置。然而,眼看拳影將至她胸口,千萬條光芒陡然從青鸞羽的劍身上爆發出來。

她刻意拉近雙方距離,正是要從更短的距離出劍。拳勢猛烈如雷,湧動四溢如蘊藏著暴風雨的黑雲,劍光射出雲層,準確異常地點到了絕無神身上。

廣場上頓時生出一場小型風暴。

或許持之以恆地練下去,殺拳可以達到導彈的威力。蘇芒見過不少霸道的高手,從金獨異到燕狂徒,全部走這個路線,卻從未見過如此霸道無華,僅為“殺”而生的武功。不滅金身硬扛,殺拳硬打,簡潔到了極致,威力也強悍到了極致。

就算是燕狂徒,一樣喜歡玩薪盡火傳的花樣,絕無神卻是連這些都不要了。他的人,他的武功,都是“花哨”二字的反義詞。

劍氣拳風透體而過,劍光倏收,絕無神一動不動。蘇芒仍保持著面對他的礀態,向後飛掠,以引導體內肆虐的拳勁,再加以化解。這一刻,他們身旁終於沒有活著的人,血流成河,殘肢斷臂飛出老遠,兵刃也沒了形狀,鐵餅般貼在地上。

空中傳來一聲尖利嘯聲,銳響不絕,五支快箭破空而至,射向絕無神前胸。此箭正是鳳箭,站在城樓上的鳳舞此時才找到出手機會,彎弓搭箭,意欲阻攔絕無神追擊蘇芒。

五支箭撞在絕無神身上,如中金石,悉數從中彎折,落在地下。鳳舞不加理會,抬手就是“鳳舞九天”絕技,九箭齊出。九道凌厲箭勁迎頭壓下,連綿成飛瀑之勢,絕無神一掌劈開向自己眼睛刺來的兩支箭,對剩下的如若不見,飛身追去。

還留在這裡的人寥寥無幾,這並不是說他們怕死,只是沒必要這麼莫名其妙地死去。廣場上一下子空出一大片地方,絕無神全力疾沖,速度竟也不輸給隨便哪位輕功高手。

他巨大的身軀在地上斜斜拖出黑影,已觸到了蘇芒的影子。殺意迫近眉睫,猶如滔天血海,蘇芒想都不想,劍勢一展,仍帶著那種震懾人心的君王氣勢,憑空激起狂風,以天時化解殺意,繼續正面和他硬拼。

就在此時,當空忽有一劍墜下,竟是一柄長逾數丈的無形巨劍,直刺絕無神頭頂要害。青刃刀光展動如月華,呈現流動之態,似慢實快地斬向絕無神後腦。

他二人看得分明,蘇芒長劍刺中的部位多為軀幹,大可不必再去試探,是以分擊頭頂腦後,想看看他是不是把不滅金身練到了這兩個大穴。

無名劍道無雙,自然懂得判斷出手時機,將氣勢、精神提升至最佳。柳隨風與蘇芒自有默契,他們曾練過合擊,名為劍刀合流,雖說有玩笑之意,也是為未來考慮,所以在這上面頗費過一番力氣。

三個人性情迥異,武學之路亦是不同,聯手的威勢卻毫無破綻,嚴密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連最微弱的一縷光線也透不過去。

黑暗籠罩上絕無神的面容,他正面對蘇芒,頭頂對無名,局勢堪稱絕境,但是在絕境中,他連半點絕望的意思都沒有,神情反而更加猙獰兇悍,雙拳分擊,同時硬撼天劍和君王劍。

勁氣再度狂飆,風起雲湧,夕陽在此時完全沒入雲層,似是感應到人間的劇鬥,不忍再看。刺耳的巨響中,青鸞羽劍身微彎,蘇芒借勢向後彈射,百忙中看了柳隨風一眼。

絕無神倒也不蠢,瞬間判斷出三人實力差距,以拳格擋雙劍的時候,對直奔後腦的刀不閃不避。如此一來,真正擊中絕無神的竟然只有柳隨風。

青刃鋒利不下於倚天劍,柳五全力一擊,砰的一聲爆響,當場被不滅金身震開。刀刃青光閃爍,絕無神頭髮成綹飄落,卻沒能在他頭皮上留下哪怕一個小口。以他的心志定力,也是面露驚愕,想不到後腦也不是對方罩門。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地色變,金鐵交鳴,兩道劍光此起彼伏,硬擋著絕無神驚世駭俗的雙拳。

蘇芒很懷疑他心中是否還有人類的感情,若說無情道,他的殺拳才是真正的無情。親兒被擒,屬下死傷慘重,這一切都不能給他造成半分打擊。她幾次試圖侵入他的精神,進是進去了,卻是毫無助益。她從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如火熾熱的戰意和好勝之心,幾乎把她吞沒。

面對這樣一頭被激怒的猛獸,連火麒麟都會甘拜下風。

柳隨風那一刀表面徒勞無功,實則非同小可,絕無神未受血肉上的傷害,卻是眼目微眩,拳影中稍露破綻。無名怎會放過傷敵機會,劍鋒一震,催動全身功力,一劍橫掃出去,重擊在絕無神的腰肋上。英雄劍傳給劍晨後就再沒舀回,他手中所用的劍乃是普通長劍,一柄平凡無奇的凡鐵。

但是,用什麼劍都無所謂,天劍永遠是天劍。

絕無神肋間劇痛。這股劍氣無堅不摧,震盪他全身經脈,雖說還是沒能突破不滅金身,也讓他內息一陣紊亂,嘴角溢出鮮血。無名的人近在咫尺,絕無神怒極,皮膚中透出的金光更是奪目,右拳一握,鐵炮般的拳頭驟射而出。

這一拳的威力只怕不在真正的炮彈之下,拳到中路,卻猛地偏了一偏,從無名身側擦過。

青鸞羽劍鋒、青刃刀鋒同時而至,青鸞羽斬向他右肩,青刃卻突然生出吸附之力,將他足有千鈞之力的拳勁吸往一側。

跟隨絕無神前來的鬼叉羅,均是無神絕宮中的精英,儘管皇帝早有準備,一時半會也難以全殲。負責對付他們的江湖高手如今還在激戰,不知何時才能趕來,何況,就算他們來了,恐怕也難擋絕無神的三五拳,濟不得事。

一定要幫忙的話,可能只有聶風、步驚雲兩人風雲合璧,使出摩訶無量,絕無神才會有所忌憚。來皇城之前,無名心知此行生死難料,蘇芒見他為聖靈劍法的傳人而煩心,還是向他討來了那本劍譜,謄抄一份交給步驚雲,讓他按照劍譜修習。步驚雲領悟的倒也算快了,但劍譜上只有劍一到劍縀一,用之與絕無神拼鬥,仍然大為不足。

而現在,連這種“大為不足”的援軍也沒有。

劍光如流星般從廣場上升起,給人以馬上要衝入雲霄的錯覺,甚至引動天上雲層翻湧不絕。無名周身劍氣四射,自無形到有形,銀光以他手中劍為中心,環繞著他的身體,炮臺一樣蓄勢待發。柳隨風手中刀光忽明忽滅,萬千青色螢火繞著絕無神盤旋飛舞。

黑雲中雨絲紛落,無上劍氣以極快的速度彌漫,劍光形似暴雨,混合了從天而降的雨水,迸濺在絕無神身上。蘇芒竭盡所能,趁著無名正面吸引絕無神殺意,柳隨風背後掣肘的機會,瞬間蕩出數不清的劍氣,意不在傷人,只在探出不滅金身的弱點。

猶如地獄魔神般的咆哮響徹全場,絕無神嘶聲怒吼,聲音所到之處,磚石被生生震裂,連青磚下的泥土都被震了出來。伴隨著這怒吼,一點螢火鑽進劍雨之中,跳上絕無神脅下部位。

比起雙劍的攻擊,這一刀委實算不上強橫,但刀鋒掠過,那個部位的皮膚上,忽然出現了一條微小的傷口。血珠從傷口中沁出,一開始只是零星幾滴,然後一發而不可收拾,受柳隨風身側力場的牽引,立即鮮血淋漓,沁透衣甲。

十八層功力的不滅金身,居然被這看似輕柔的一刀破去。

不滅金身當然有罩門,罩門正是在脅下,對於習武之人,這地方實在算不上隱秘。絕無神多年來苦練殺拳,也是為了彌補不滅金身的不足。如今遭受圍攻,圍攻他的人又均是實力非凡,他區區一對拳頭,委實無法封擋無孔不入的劍雨。

蘇芒旨在試探,出劍快到連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青鸞羽實際並沒能傷到他。但柳隨風從他內息集中流動的方向,辨認出罩門所在,準確無誤地一刀見血。

絕無神終於還是慢了一步,功力彙聚脅下時,青刃已安然收回。他狂怒中全力反撲,回身就是一拳。柳隨風卻自他眼前消失不見,瞬間遁出十丈開外,簡直像是被這拳打了出去。唯有在場的人心中明白,這一拳實際打空了。

青色身影轉瞬即回,一來一去間形如鬼魅,若非親眼看見,絕難相信世上有人的身法能比絕無神的拳速更快。

大雨滂沱而下,劍虹掠過長空,汲取天地間的精華,先天無為而作,雨水落在劍身之上,竟不再向下濺落.83kxs.無數水流裹在青鸞羽上,化成鋪天蓋地的巨浪,向絕無神撲去。

每次利用天地之力,蘇芒都難免有虛脫的感覺,這一次卻一切正常。但她劍流未到,右手衣袖已被拳風帶得揚了起來。絕無神不滅金身被破,實力竟然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出拳之快比之前更勝一籌,蘇芒驚覺時,鐵拳離她只有不到一尺的距離。

她心念電轉,運劍直劈而下,朦朧天光透過雨霧,幻成各種各樣的光彩。拳頭打在青鸞羽的劍鋒側面,蘇芒手臂一震,急忙運氣相抗,卻見絕無神變拳為爪,赤手抓著長劍,猛力扯著她向前沖去。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只因不肯撤劍,連挨了兩拳,氣血翻騰中,竭盡全力要把劍抽回。眼見那緊握的手中鮮血泉湧而出,劍上泰山壓頂般的力量倏然消失,絕無神雙拳轉為迎上無名。

蘇芒向後急退,只覺心浮氣粗,剛要化解尚未消失的拳勁,無名卻也中了招,被暴轟出的殺拳擊中小腹,頓時受了不輕的傷,亦被震得倒飛而出。他手中劍的劍質不足,終於受不了強橫無比的氣勁對沖,從中斷為兩截。

無名右手一伸,遠處地面一柄完好無損的劍飛射過來,落在他手中。他面容肅穆,一雙銳利如劍的眼睛中精芒閃動。

柳隨風不敢硬接殺拳,退後以避其鋒芒,絕無神倒也沒有追擊。這一刻,氣氛渀佛凝固了,三人分三處站立,將絕無神圍在中央,望向這條隨時都能衝破陷阱,將獵人撕碎的猛獸。饒是蘇芒,也沒想到這人居然自帶狂暴模式,青鸞羽移至身前,絲毫不敢鬆懈。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天劍無名,萬劍來朝!可惜啊可惜,以為破了不滅金身,就能把老夫殺敗?你們真是大錯特錯!”

蘇芒見無名似乎在運氣調息,立刻揚聲道:“我看不見得吧?你也曾放話說不滅金身無人可破,如今又怎麼樣?”

絕無神冷笑道:“不滅金身是防守硬功,一直要以大部份內力用作防衛,如今既破,老夫再無顧慮,反可豁盡全力搶攻了!來吧,無名,嘗嘗老夫的殺絕!”

絕無神並非虛言,殺拳共分三式,一式比一式狠烈,最後一式“殺絕”,也是最強的一式。此招一出,天絕地滅,趕盡殺絕,唯有在凝聚畢生功力時才用得出來。平日裡,絕無神有接近一半的內力用來維持不滅金身,待護體罡氣被破,金身自然破滅,這時候的他才能一展真正實力。

事到如今,蘇芒只能慶倖,輕功固然不代表武功,但內力也不代表武功。武功境界越高,越難以用數量彌補不足,如果絕無神的實力因內力暴漲,一下子提升一倍,他們還是準備一下,瞅準時機逃跑算了。

凝聚了十成功力的殺絕,如隕星降世一般,毫無保留地轟了出來。

密不透風的拳勁織成天羅地網,壓得蘇芒幾乎透不過氣來。這一拳擁有天崩地裂的威勢,封鎖一切逃生可能,想閃避亦做不到。只是她本就沒想要逃,青鸞羽挺出,化作萬千劍流,洪流奔騰而去,沖刷著拳網。

雨勢越來越大了,呼嘯著的氣浪席捲了一切。城樓上的鳳舞已顧不得策應下方混戰,緊張異常地盯著東門廣場。她本是大梵天的隔代傳人,箭術堪稱當今江湖頂峰,一雙銳眼能在黑暗中視物,卻看不透廣場上的局面。

她看到,七海龍王和鬼虎已經趕到,一直在外游走,根本插不進手去。更遠一點的地方,聶風正快如飄風地向這裡飛奔,不久後便能到達東門。

風聲大作,氣浪翻卷不休,再怎麼凌厲的雨箭都無法接近,地面上的積水也被蒸乾。他們經過的地方,竟然出現了地面乾爽如晴天的奇景。鳳舞凝神定睛,突然看到氣浪中飆出一蓬鮮血,心下頓時一顫,恨不得馬上知道那是誰的血。

殺氣和血腥氣排山倒海,無名長劍寸寸碎裂,蘇芒右臂中了一拳,青鸞羽脫手落下,被無名抄在手中。然而,受傷的那個人卻是絕無神——青刃深深劃過他後心,傷口深可見骨,鳳舞所見的那蓬鮮血,正是出自他身上。

重創之下,絕無神已經毫無理智可言,轉身直撲柳隨風。他一直在專心應對蘇芒和無名,沒想到傷口全部拜柳五所賜。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可以忽略的對手。

距離實在太近,他全力飛撲,人如魔神降世,身法迅如游龍,柳隨風甚至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拳打出十丈開外。青刃刮擦地面,發出奇怪的響聲,一路旋轉著滑向遠方。

四人間一直保持著相當程度的平衡,各有損傷,如今少了一人,絕無神承受的壓力有所減退,卻感覺背後升起滔天劍氣。而且不只是劍氣,還有另外一種更為博大、恢宏的氣息,讓他也不禁愣了一愣。

幾次氣勁奔湧,廣場上終於沒了完整的兵刃,地面本來平整光滑,此時變得像正在開墾的農田,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磚石。殺招臨身,蘇芒想都不想地抬手,一根色呈黃白,錯落分節,看起來像條鞭子的東西出現在她手中。

那正是軒轅黃帝的下半截脊骨,被聶風從凌雲窟中帶出的龍骨。

舀著龍骨砍殺未免不恭,但蘇芒救援柳隨風的心情太過急切,也管不了那麼多,一揚手,先天真氣貫注進去,彎垂下的龍骨頓時發出淡白光芒,挺直如劍。無名倒也沒幹那種把劍扔還給她的蠢事,青鸞羽急斬而出,身形步法,已隱隱有了萬劍歸宗的模樣。

絕無神因龍骨王氣而愣住的一瞬,七海龍王和鬼虎總算找到插手的機會,兩人同時搶上,從不同角度配合著無名的出手。

天劍劍意澎湃如潮,勁氣激蕩,硬擋著霸道絕倫的拳勁。絕無神雷霆數擊,均被天劍竭力擋住,無名雙僕合力,也不過擋下了一拳而已。他們甚至生出了幻覺,絕無神生於洪荒,肆虐人間,自己馬上要被他一口吞下,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若非無名意通天地,每接一拳,都能將殺絕的力量歸入丹田,導引入地,他們三人已身遭不幸。就算這樣,他也是一劍比一劍沉重,經脈經受不住那霸絕的力量,終於噴出了一口鮮血,臉色頓時煞白。

就在這個時候,絕無神提起來的拳頭猛地定格在空中,似是再也轟不出去。一截慘白的骨刃從他左胸心口處透了出來,卻沒有流出任何鮮血,因為所有的血都被骨刃吸盡。

蘇芒死死握著龍骨與他僵持,既不能後退,也無法再進一步,已經露出了吃力的神色。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無論實力如何強橫,只要未曾破碎虛空,肉身踏出最後一步,心脈永遠是致命的要害。絕無神肌肉如鐵,箍住龍骨不得寸進,蘇芒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都凸了出來,仍是無計可施。眼見龍骨承受不住雙方力量的拉扯,骨身上現出裂紋。

青鸞羽同時刺在絕無神周身十二大穴上,勁力如雷貫身,從絕無神軀體上透出,激得地上石走沙飛。這一劍之威驚天動地,無名置自身傷勢不顧,不惜一切代價,要把絕無神留在這裡。劍光未收,七海龍王狂喝一聲,龍霸拳雷霆萬鈞,三拳連續轟在絕無神丹田氣海上。

蘇芒只覺手中龍骨不住震動,竟至握持不住的地步。絕無神體內的澎湃內勁橫衝直撞,轉眼就把七海龍王與鬼虎兩人震了出去。到了要死的時候,他仍非他們所能匹敵。

這也表示,絕無神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蘇芒手上一輕,已將龍骨輕而易舉地抽出,鮮血跟著泉湧出來,差點噴了她一頭。她正要再補兩下,絕無神雙肘忽地向後猛撞,猝不及防之下,她被撞個正著。

那比鋼鐵更硬的手肘打在她身上,銳不可當,蘇芒瞬間吸力納氣,試圖將這股巨力納入丹田,旋轉化解。但殺拳之主瀕死一擊,委實非同小可,她一陣暈眩,與絕無神同時噴出鮮血,身不由己地向後倒飛。

龍骨化作滿天骨片,骨中的帝王之氣瞬間消散,其中舉世無匹的反震力將她送得更遠。她人在空中,隱隱覺得有股奇異的力道傳到了身上,可是此時並非考慮發生了什麼的好時機。正當她以為自己要重重摔落在地的時候,柳隨風一躍而起,接住了她。

他二人傷勢均是不輕,所幸這場鏖戰已至尾聲。

最後的狂嘶聲遮蓋了皇城中的一切喊殺,絕無神周身鮮血狂飆,龐大的身軀搖晃了幾下,緩緩跪倒在地,眼中充滿了忿然之意。再怎麼不甘心,他的生命也到此為止了。不滅金身被破,龍骨穿心而過,天劍擊穿他經脈重穴,龍霸拳直撞氣海,他本是東瀛一代霸主,這種死法,也沒有辱沒他的身份。

“成功擊殺絕無神,無神絕宮未能入主中原。本次輪回世界所有強制任務完成,獲得生存點數八千。輪回者隨時可以選擇離開世界,是否離開?”

強制任務相同,聽到的完成提示也一模一樣。柳隨風以眼神探詢,蘇芒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繼續留在風雲世界中。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從無名到鬼虎,眼睜睜看著絕無神倒地身亡,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大雨沖刷著地上的血跡,無名喘息不止,倚在皇城牆上,目光中毫無歡愉,良久方盤膝坐倒,竟是一副支撐不住的模樣,想要立即調息。

他這麼一坐,蘇芒覺得自己也站不住了,也跟著慢慢坐下,倚在柳隨風身上,苦笑道:“可算死了。”

柳隨風身上忽冷忽熱,正是魔功獨有的內傷之象。他對此彷彿茫然無知,也不著急療傷,盯著絕無神的屍體許久,忽然道:“難道一直以來,你的對手都是這種人?”

蘇芒苦笑不止,知道他認識自己以來,見到的是朱俠武、蒲極烈、金兀術,乃至打醬油的西門吹雪這種角色,便道:“怎麼可能,如果我不會武功時遇上他們,恐怕根本活不到認識你。”

她現在倒是有些懷念田歸農,那時候他是個高高在上的“大高手”,自己不行暗算,就別想殺了他。如今,若他沒死,再見面的話,她一劍可以滅掉十個田歸農。自始而終,不變的其實是她本人,武功再高也要在生死線上掙扎。不過,至少現在的她有更多的選擇權。

柳隨風卻笑了一聲,道:“現在想一想,我也差點殺了你。你實力不足時,怕是遇上個嘍囉都要小心翼翼吧?”

蘇芒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笑道:“你重提此事,莫非以為我現在這樣,沒法找你算帳?”

兩人又說了幾句,她周身幾乎飛騰的血液漸漸停歇,神情亦歸平靜,便坐直了身體。柳隨風替她擋了擋傾瀉而下的暴雨,淡淡道:“少學那邊的天下第一高手,你要靜坐,咱們先找個屋子去。”

七海龍王和鬼虎正在助無名療傷,聽他這麼說,齊齊看了過來。蘇芒連忙賠笑回去,被柳隨風拉著站了起來。

絕無神身亡,無神絕宮的野心宣告失敗,殺進皇城的鬼叉羅被全殲,餘黨灰溜溜地逃回中原。俘虜們沒能派上用場,蘇芒本不知如何處置他們,柳隨風輕描淡寫一句“留著他們過年麼”,堵得她無話可說。

她依稀記得絕心是未來的反派,不幸遇上斬草除根的柳五公子,只好無聲無息地死在中原。那些人裡,柳隨風只勉為其難地留下了絕天,將他交給聶風處置。

面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兄弟,聶風也是無奈,下殺手不忍心,留他一命又是隱患,只好暫且把他禁錮起來。顏盈倒是被聶人王歡天喜地地接回身邊,一家三口終於團聚。蘇芒本來還擔心破軍對此有意見,不想無名傷癒後,破軍直接與他前往劍宗,進行那約好的一戰。

蘇芒一回天下會,立刻重回靜室閉關,把從龍骨中得到的奇妙力量化為己用。那股力量可能是帝王之氣,可能是金龍血脈的龍氣,還可能是聖皇縱橫天下的戰意,反正它的名字不重要。想從黃帝身上討便宜何等困難,等她自靜室中爬出來,無名已經動身前往劍宗。

無名三僕、風雲二人均趕去接應,就算破軍想卑鄙無恥,難度也嫌大了些。蘇芒並不在意自己無法目擊這場決戰,在無名沒中毒,沒有劍晨掣肘的情況下,破軍要贏他,幾乎不可能。

結果正如她所料。

冰封二十年的劍宗中,無名破解囚劍訣,破軍以一步之差落敗。劍皇從冰窖中脫出,將萬劍歸宗秘笈交給無名。聶風亦好心有好報,在劍宗附近重遇第二夢。儘管雄霸與絕無神死得很早,劇情還是向大致的原有軌跡滑行過去。

柳隨風還算厚道,離開前解除了穹蒼派、靈鶴派掌門所中之毒,又把天下會交還給秦霜,沒玩突然消失的把戲,讓蘇芒很是欣慰。

聶風和秦霜有恩無仇,自然還待在幫派裡,又把聶人王和顏盈一起接到總壇。步驚雲雖是有退隱江湖的意願,但連無名都沒能徹底從江湖風波中脫身,他又珍視師兄弟間的情義,仍暫時留在天下會。如此一來,縱然有新的對手,風雲還在,武林正道便不會失去未來的頂樑柱。

龍氣成功入脈的一刻,她從未有過如此接近天道的感覺,同時生出強烈的預感,預感自己的“最後一步”即將到來。她不清楚其他人如何應對這一刻,但她的心情輕鬆自在得很,彷彿面對的不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而是隨時可以回來的一場郊遊。

這種心情始終不改,在風雲中是這樣,回歸碧落天後還是這樣。一踏上空中浮島,蘇芒腦中便響起了那機械的聲音,毫無感情地說著對她極為重要的資訊。

“輪回者實力達到臨界值,將在近期提供條件,請輪回者做好相應準備。”

“……”

蘇芒也顧不上柳隨風,連珠炮一樣發問,從臨界值是什麼意思,問到需要做什麼準備。然而,她終於明白王憐花所言“沒有給出任何提示”的意思,因為碧落天的確沒有給出任何提示。這好歹也是件不輸給高考、結婚的大事,它居然就這麼扔下了一句話,然後撒手不管。

她輕輕歎了口氣,柳隨風略感詫異,微笑道:“怎麼了?還記掛著風雲裡的事?”

蘇芒轉過頭去,凝視著他。她眼中的世界,一天比一天清晰,似乎以前所見到的都不真實,蒙著一層輕塵,讓她影影綽綽看不清楚。如果她現在武功全失,想必會像摘下近視眼鏡的人那樣,有著不可忍受的感覺吧?

柳隨風自然屬於這個世界,在豔陽照耀下,他的容貌更是秀俊異常。她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想要讚歎。

“沒什麼,只是,”她說,“突然很慶倖,那時我選擇了回你的世界。”

柳隨風笑得愈發溫柔,“是嗎?”

蘇芒覺得他一定又想偏了,頓了一下,無奈道:“你進來這裡時間很短,但輪回世界動輒需要幾個月,我想你一定很思念李幫主和趙姐。”

面對這個有些誅心的問題,柳隨風的笑容並沒有任何凍結的跡象,反而坦然笑道:“不錯,我不但思念大哥和趙姊,也掛心幫中事務。天下會和權力幫太過相似,難免引動舊情。但是我回去的時候,也會一樣想著你。”

蘇芒心中微微一震,笑道:“你大概很快就能再見到他們了。”

柳隨風猛地停步,定定地盯著她道:“你說什麼?”

蘇芒道:“下一個,或者是下兩個世界,將是我的破碎世界。我之前和你說過,破碎世界裡的任務沒有獎勵,任務完成後也不能選擇回歸。到那個時候……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可以回到神州奇俠,繼續當你的權力幫總管。”

她的微笑中只有贊許與溫暖,沒有半分介意,“我知道,之前你尷尬至極,恨不得永遠不在趙姐面前出現。現在,我相信這已不是問題,你能坦然面對趙姐,也能坦然面對李幫主。”

王憐花並不清楚究竟會發生什麼,蘇芒也沒有機會留下觀看這只小白鼠,對破碎世界的瞭解少之又少。不過,她一直覺得,要麼成功,要麼徹底死亡,不會有第三條路。好在即使她死了,柳隨風也會被送回原來的世界,否則她承受的壓力還要更大。

柳隨風沉默著,眼見她面含笑意,從容說完,自顧自地向前走去。他想起初遇時的針鋒相對,再遇時的驚豔,離別時的遺憾,再想想她靈堂中的義無反顧,忽然幾步追上,皺眉道:“那你呢?你要回家了?”

蘇芒淡淡道:“我希望如此。”

她側過頭去,又看了他一眼,笑道:“為什麼這個表情?我以前問過你,問你想要什麼。你說想和大哥打天下……如今我們的願望都有達成的可能,你該高興才是。”

柳隨風也不管她話中有多少揶揄,苦笑道:“你知道為什麼。破碎虛空之後,你能不能再回權力幫來?”

蘇芒有意和他隔絕一陣,降低此事對心境造成的影響,但終究不忍,歎道:“難道我不想嗎?但我也不知道那之後會發生什麼,能不能再見到你。讓我先問問它好了。”

對於破碎虛空之後的情況,碧落天始終保持沉默,只回答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譬如最後一個世界裡,依舊可以與隊友共同進入,任務難度不會進行額外調整。她只能拿鷹緣當前例推測,往好處想,破碎後有回到塵世的能力,那麼,她曾經歷過的輪回世界,理論上應該也算“塵世”。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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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概就是這樣,問不問都沒有差別。”
  
  蘇芒鬱卒地看了看天空,如果要找一個物件來承受她的負面情緒,碧落天絕對是第一選擇,儘管她產生負面情緒的可能已經少之又少。與它一比,步驚雲都變成了一個善談的人。也不知道它是真的不知道答案,還是不想告訴自己。
  
  她和柳隨風還不一樣,死過了一次,雖然沒能親眼見到自己的屍體,想來是不會好看的。萬一以那種支離破碎的狀態重回人間……
  
  天風拂過小樓,外面的竹林沙沙作響,風中帶著花香,清心明淨,絕無半點令人不快的氣味。柳隨風沒有回答她,事實上,他本身也有詢問的許可權,當然明白蘇芒所言非虛,碧落天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他開口說話時,問的卻是與破碎虛空無關的問題。
  
  蘇芒喟然道:“它都沒能回答你,我又怎麼知道?不過,我本來已經死了,因為它才繼續活著,對我而言,它是什麼地方都無所謂,反正我很感激它。”
  
  早在雪山飛狐過後,她就問了相同的問題,那時還以為這是死者複生之地,不幸從來沒能得到準確的答案,也就死了弄清楚的心。柳隨風能夠忍到這時候才問她,忍耐力已經很強了。她微微一笑,忽然道:“說起來,你是不是有殺童皇的支線任務,得到了什麼獎勵?”
  
  她的上一個支線任務便是拯救未亡人柳五,一番拼死拼活,回碧落天一看,隨機獎勵出了一個化骨綿掌,說明為:“遼東蛇島獨門武功,掌力陰柔狠毒,中掌者屍體骨骼寸斷,全身軟若無骨。”
  
  因為沒寫這掌法的使用者,蘇芒當時還愣了一陣,總算想起這是鹿鼎記中的武功,假太后毛東珠的絕學,比胡夫人的紅線劍法高著一級。這個等級實在不高,掌法大成後,甚至無法倚之縱橫鹿鼎記,她對此哭笑不得,只能默默哀悼自己的運氣。
  
  領取獎勵時,柳隨風正好在她旁邊,蘇芒自覺很沒面子,遷怒道:“拼死拼活救你,就值這麼點東西。”惹得他大笑不止。還好他似是有收集武功的愛好,也不挑剔,笑著收下了這掌法。此時蘇芒想起舊事,倒有幾分躍躍欲試,想看他的運氣如何。
  
  她對未來並不很在意,心思變化極快,柳隨風自知她因何如此,不覺失笑,順手把自己的卷軸叫了出來,指尖輕輕點了下隨機獎勵。他的面板顯示與蘇芒不同,草書排排,自上而下,完全是武俠世界中的書寫習慣,內容卻都是一樣的。
  
  “七式刀意:東瀛刀客皇影所創武學,來自本身七種情緒:亂、愁、傲、癡、靜、冷、怒。刀隨心動,鋒隨情轉,以一人之力問天震地。”
  
  “……”
  
  她不認識皇影,但從武學說明上看,這必然是套驚世的刀法,而柳隨風恰恰便是用刀。其間差距猶如萬元大獎和再來一瓶,她的臉色一下子又黑了。柳隨風看了看她,笑道:“不然我和你換一換?”
  
  蘇芒哼了一聲,道:“還不是因為我的支線是救你,獎勵才會如此差勁。”
  
  她說到最後,自己也笑了起來。柳隨風扯著她袖子,把她拉近身邊,攬著她笑道:“真正的獎勵是我,還嫌不夠嗎?來,陪我看看這刀法的奧妙。”
  
  以等級而論,七式刀意與覆雨劍法同等,均為八重,至於應敵時的威力,則因人而異。這套刀法出自風雲世界,乃是東瀛第一刀客皇影所創,需要與名刀驚寂配合,才能發揮最大威力。將七式練到極致,還可創出驚情七變,七情盡歸一刀,威力大到異乎尋常。
  
  蘇芒自是不知背景來歷,只知七式威力非凡,她的目光從它們的名字上掠過,看到“困愁城”、“癡斷腸”時,不禁笑道:“這果然是和你極為相配的武學,你的運氣分我一點兒,說不定我已經飛升得道了。”
  
  她沉吟片刻,又道:“這樣也好。你們那地方,武功最高的人不過是武夷山之戰的燕狂徒,李沉舟比他還要差得多。可惜他肆意妄為,隨意揮霍自身天賦,不知道能不能再進一步。你只要持之以恆地練下去,少管幫裡的雜務,總有能勝過他們的一天,那時候,我也……”
  
  以柳隨風的為人,想要練斷七情六欲,那是難上加難,不過也沒有人規定非要這麼做不可,所以蘇芒從來不管他這方面的事。如今抽中出自七情的刀法,刀意暗合魔種的來源,當真不知是福是禍。
  
  他這人眼高於頂,不屑好好做人,導致整個武林都想揍他,若無絕技傍身,她還當真放心不下。多一門武功,就多一分助益。好在李沉舟不會犯相同的錯誤,聽說他看了她的信之後,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當即動身去找燕狂徒。
  
  他們父子兩人有沒有進行懇切的長談,談了什麼,世間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總之燕狂徒不會做對兒子不利的事,他和李沉舟不為難柳五,蕭秋水自有大事要做,她所慮的,就只有不死也沒僵的唐門而已。
  
  她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沒有把話說下去。柳隨風心裡一陣感動,又有一陣傷感,苦笑道:“我一生運道都不怎麼樣,遇到你之後……其實也沒多大起色。”
  
  蘇芒嗔道:“說重點。”
  
  柳隨風仰頭笑吟吟地看著她,笑道:“如果我回去之後,無法保留學到的武功,又該怎樣?”
  
  蘇芒看了他好一會兒,吐槽道:“如果是我,我會夾著尾巴做人,悶頭練功一段時間。你的話,我就不知道了。”
  
  柳隨風見她似笑似嗔,手中溫暖柔軟,不覺怦然心動,一念之間,被戰神圖錄壓下的欲望又重新抬頭。但眼前實在是最壞的時機,他亦不知自己能給蘇芒造成多大的影響,表面若無其事,淡淡道:“我還想問你一件事。”
  
  他生活方式一向講究,水準比什麼都可以湊合的蘇芒高得多,碧落天中也不例外,樓中水果茶點美酒應有盡有。蘇芒靜靜看著他鬆開了手,親自倒了杯茶遞給自己,然後從容道:“你事先便知道那個世界會發生什麼,有些什麼人物?”
  
  這件事牽扯到他本身,甚至他所在的世界,他再怎麼有眼力,也不可能事不關己。蘇芒既然答應給出交代,自然不會推諉,想了想道:“你有沒有讀過唐人的傳奇?比如紅線女、昆侖奴?”
  
  柳隨風頗為喜歡聽戲,還帶著她去過兩次,所以她推測他平時也愛看這些,果然見他點了點頭。她將心一橫,正色道:“其實你是書中人物。”
  
  柳隨風俊秀的面容上,忽然掠過茫然的表情。他猶豫了一下,見她不似開玩笑,遲疑道:“你是畫裡走出來的人物?”
  
  蘇芒一口茶差點噴了出去,知道他未曾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佩服他在這種時候還能甜言蜜語,笑道:“不是的。你在我眼裡,就像張生、鶯鶯那些人在你眼裡一樣。你若到他們的世界去,自然也知道紅娘傳信,玉成二人姻緣,最後鶯鶯被張生遺棄。我這麼說,你總該明白了吧?”
  
  她滔滔不絕地解釋一通,終於把事情說明白了,有些忐忑地看著他。
  
  薩菲羅斯知道身世後就要滅世,柳五……柳五若是想不開,會不會從這小島上跳下去?
  
  柳隨風臉上的笑容已完全收起,手中茶杯已經空了,他卻渾然不覺,修長的手指仍在輕輕摩挲著杯子。蘇芒向後退了幾步,坐回椅子上,忽聽他道:“你之前就知道我的事?”
  
  蘇芒心知他現在性情不定,也不去做無謂的軟語安慰,乾脆俐落地道:“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不然怎會去問你忘情天書的下落,又怎麼會不知……不知你對趙姐的心思?”
  
  她說到這裡,自己也覺得晦氣,輕歎道:“你們所在的那本書,可能不如其他的那麼膾炙人口,所以我沒看過,什麼都不知道。我在你們權力幫手中吃的虧,已經是最嚴重的了。”
  
  柳五默然半晌,見她關切地望著自己,眉目如畫,眉宇間自有一種坦然澄明的意境,鬱卒至想要發狂的心情漸漸平復。
  
  剛明白她的意思時,他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大哥、趙姊、乃至於他本人,一切情仇愛恨,竟然只是他人筆下娛人的故事?憤懣羞怒達到頂峰的時候,他甚至懷疑,蘇芒預知江湖風雲,早有預謀籠絡自己,所做的一切均是別有用心。
  
  還好,這樣的想法轉瞬即逝,回想她從前的舉動,的確不像先知的模樣。他抬起頭來,正好看到蘇芒輕笑一聲,站起身道:“聰明人果然多心,我猜你現在不想看到我,一個人靜一靜也好。我先回去了。”
  
  她轉身欲走,忽聽柳五道:“且慢!”
  
  “難道你從未懷疑,你的故鄉也是旁人手中的玩物?”
  
  蘇芒訝然笑道:“自然懷疑過,也自然有這種可能,但我不在乎,我覺得自己過得蠻好的。是不是筆下的世界都沒關係,我永遠都是這麼一個人”
  
  她不再囉嗦,輕掠出柳五的小樓。外面陽光明媚,天空一碧如洗,卻難以驅散她心中的陰霾。她回頭看了看那小樓,微微苦笑。在這事上,她當然可以用別的理由敷衍過去,但他說過,以後不會再瞞她任何事情,那麼她也以相同的態度回報。
  
  憑柳隨風怎麼算無遺策,靠聰明是想像不出這種可能的。就算貴為權力幫總管,他的日常娛樂也只是聽曲看戲,在如此顛覆的衝擊下,自控力算是很強了,總算沒氣到跳起來打人。不過,他顯然需要時間來消化這衝擊,只不知需要多久而已。
  
  碧落天中無法對自己或他人造成傷害,所以她敢把柳五一個人扔下,任他思考哲學問題,自己則走進住處,一臉平靜地拉開了卷軸。
  
  從紅線劍法到戰神圖錄,這條路她走得並不算久,卻馬上要到盡頭。
  
  與小說中的角色拼命、不顧一切地去拿武學寶典、明明有更安全的方法卻棄之不用,最終發展到主動尋找高手挑戰。辛苦嗎?的確有過,但更重要的是,接下來會怎麼樣?
  
  “接下來,會怎麼樣?”她喃喃道。
  
  莽牯朱蛤在水族箱裡發出咕咕的響聲,蘇芒瞥了它一眼,問道:“如果我無法回來,莽牯朱蛤會死還是……?”
  
  面對蛤蟆,碧落天的回答倒是沒什麼隱瞞,“碧落天關閉後,有生命的兌換品將隨隊友返回其本源世界。如果沒有隊友,兌換品將被送回它本身的本源世界。”
  
  蘇芒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按在了水族箱頂上,平靜地道:“不知道你是喜歡段譽多一點,還是柳隨風多一點?我去和他說,讓他以後照顧你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站在浮島邊緣往下看,碧穹堆雪,雲層十分厚重,在下方翻湧不休,連蘇芒也無法看穿雲海,看到它下面有什麼。盯著這些厚雲看上一段時間,無論會不會武功,都難免產生大千世界均為虛幻的感覺。
  
  她嘗試把靈覺放出去,看看是否能夠觸及雲天之外的事物,卻皺了下眉,頭也不回地笑道:“這麼快就想明白了?”
  
  柳隨風以天魔策中的潛蹤訣竅,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身後,想不到還是被她察覺。他聽她聲音中微含笑意,忽然不知該怎麼回答,正猶豫間,蘇芒已經轉過身來。兩人目光一接觸,柳隨風感受到她幽深靜遠的氣質,自然而然地開口道:“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蘇芒目光一閃,淺笑不言。她略作估計,猜想柳五還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一想自己的故事被印成書冊,任幾十萬、甚至百萬讀者觀賞,就算是她,也難免有點頭皮發麻。柳五的人生堪稱慘烈尷尬,比她一個死大學生糾結百倍,等他意識到這一點,不知又會作何反應。
  
  “無所謂,多受點驚嚇,對心境的成長有好處,”她沒良心地想著,“就算真到現實裡,倒楣的也是那位寫出他故事的作者嘛。”
  
  其實柳隨風收到碧落天提示時,受到第一次驚嚇;進入碧落天,是第二次;等親眼見到其他世界的存在,已經是第三次了。再來第四次也沒什麼大不了,他心情平復得這麼快,與之前的衝擊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她不答話,柳隨風也沒有再開口。片刻沉默後,蘇芒歎了口氣,道:“不把‘作者’當人看,當命運看就好了。命運對你也不算太刻薄,雖然你出身低了些,情場上又倒楣了些,但總還有比你更差的人。你看,把鬼王的尊容換給你,你樂不樂意?”
  
  柳隨風聽她說得俏皮,又想起鬼王的長相,終是沒忍住,笑出聲來。這麼一笑,他心緒仍然極為複雜,卻沒了之前的焦躁感,笑了幾聲之後,沉靜地道:“陪我走走吧。”
  
  二人於島上信步而行,偶爾停下,看看雲海變幻出的奇妙形狀。蘇芒知道他有無數疑惑,打定有問必答的主意,一一解說來龍去脈,不僅是武俠世界,連歷史上的朝代更迭都坦言相告。柳隨風這才知道,南宋趙家尚有百年氣運,權力幫的“大計”註定要失敗。
  
  他心思一變,蘇芒立即有所覺察,笑著看了他一眼,感慨道:“所以我才跟趙姐說,你們那樣是沒有前途的,別和少林、武當作對,多注意自己的名聲……可惜李幫主沒聽我的話。”
  
  柳五縱然思緒萬千,也不得不為自己的幫派分辯兩句,微笑道:“趙姊轉述時,我也在場。我不知大哥的想法,不過,我若沒聽你的,少林天正和武當太禪已是一對死和尚、死道士。”
  
  有別人在時,她怕損傷柳五公子的顏面,對他一向客氣謙和,私下裡則百無禁忌。她想想天正大師、太禪道長的武功,掩口笑道:“好大口氣,兩位掌門武功超卓,你想殺他們,怕是很不容易吧。”
  
  柳五一笑,道:“我手下有雙翅一殺三鳳凰,雙翅之一左天德是少林木蟬,一殺蔔絕則是少林木蝶。他們在少林位高權重,武功亦是不凡,倘若同時出手暗算,天正又能如何?”
  
  蘇芒吃了一驚,對他的心機手段暗感佩服。她也上過神州奇俠中的少林武當,因為事先搞到梁鬥的介紹信,天正親自與她晤面,她也見過其他有道高僧,卻沒想到木蟬、木蝶是柳五的人。聽柳五所言,竟是有殺這兩位高人的把握,聽她的建議才沒有下手。
  
  柳五淡淡道:“勸我放下屠刀的人不少,只有你是在為權力幫打算,我起初不以為然,後來真要動手,又覺得你的話未嘗沒有道理……不說這些了,你曾說過,我所在的世界名為神州奇俠?”
  
  他見蘇芒點頭,頓了頓又道:“蕭秋水創立的組織名為神州結義,那他……他就是你所說的,劇情主角?”
  
  蘇芒猜到他非問這個不可,微笑道:“真是孺子可教。我不知前情,也聽說過蕭秋水的俠名。”
  
  柳隨風與蕭秋水素來不睦,他看待蕭秋水是權力幫的大敵,雙方以後必有一戰,蕭秋水看他則是權力幫的隱患,早晚會危及李沉舟與趙師容。兩人天生八字不合,蘇芒對此無語已久,果聽柳五輕哼一聲道:“難怪大哥和趙姊都對他另眼相看,我看他就……”
  
  “非常不順眼?羡慕嫉妒恨?我一直覺得,五公子至今尚不能勘破名利,真是可愛死了。”
  
  柳五一陣愕然,不知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更不知自己是羞窘還是不好意思。蘇芒柔聲道:“不要再和他計較了,蕭秋水心懷家國,必定會成為一代大俠,他和你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橫豎他仰慕李幫主的英雄氣概,不會礙權力幫的事。”
  
  她柔聲開解,說到最後,竟然有幾分留遺言的味道。柳五心中不快,岔開了話題道:“唐宋元明清,你又是來自哪一世?”
  
  蘇芒遲疑道:“可能是南宋的千年之後?我看史書不多,記不清楚,反正是和你們那裡完全不同的地方。”
  
  千年時光流轉,朝代更替不絕,她離南宋實在太過久遠,所以根本不在意誰做皇帝,李沉舟若有本事,儘管去爭好了。今日她把未來的發展說給柳五聽,也是為以後做準備,畢竟她生死難測,柳隨風卻必定能回去。
  
  袁承志入宮刺殺崇禎,周伯通在臨安皇宮大內來去自如,李秋水當上西夏皇太妃,葉孤城以一人之力協助南王世子篡位,龐斑若是願意,也可以再延續蒙元數十年的壽命,絕無神更是隨隨便便擒下中原皇帝。
  
  一個世界中的絕頂高手,完全可以做到這些事情。先天與後天的差距將越來越大,總有一天會無法以數量來彌補,到那個時候,暗殺天子、操弄朝政也是不太難的事。
  
  蘇芒將這些名字一個個咀嚼過去,忽然道:“你對李幫主知之甚深,你看他會不會放棄原來的野心?如果不會,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和你詳細說一說。”
  
  柳隨風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十天之中,蘇芒一直默默在做最後一次的準備。說是準備,其實真正重要的事,只有把莽牯朱蛤的終身大事託付了出去。論武力,她已經通過碧落天的認證,論丹藥,她把能換的都換了出來,交給柳隨風。甚至連她通曉的毒術、醫術、易容之術,她也均不加保留地傾囊相授。
  
  到第十天上,聽到碧落天的進入提示,兩人反倒沒什麼話說,只對視了一眼。蘇芒本來想說一句“多加小心”,話未出口,眼前景色驀地模糊不清,再清晰起來時,又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進入世界:破碎虛空。強制任務:進入戰神殿或十絕關。”
  
  蘇芒長而秀氣的雙眉蹙成一個疙瘩,盯著這句短短的話看了很久。不同於過往的任務描述,正如王憐花的劇透,這一次的強制任務沒有任務獎勵,也沒有完成後回歸碧落天的說明。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意料之外的,是碧落天會選擇名叫破碎虛空的世界讓她破碎虛空。
  
  無窮無盡的草原在她面前鋪陳開來,草色青青,疏落有致地佈滿了軍營大帳。身著皮甲、盔甲,抑或赤著上半身的軍士在軍營間來去,許多人手中牽有戰馬,似乎在為什麼事奔波忙碌。毫無疑問,這是某個勢力的駐軍之地。
  
  她只在三入神州時見過金兀術的軍營,那一夜狂風暴雨,伸手不見五指,她又有重任在身,無心欣賞人家的紮營水準。但匆匆一瞥,面前這片軍營肅整威嚴,氣派絕不輸給金兀術的。
  
  柳隨風仍是一身青衣,靜立在她身邊,這次他們的任務竟然在一起。像她一樣,碧落天發佈任務的同時,他面前也出現了那張卷軸。蘇芒隨意一瞥,已經看到他的任務內容,“進入世界:破碎虛空。強制任務:取得岳冊。任務完成後,將暫時滯留於本世界,等待輪回者的結果。”
  
  “岳冊……”
  
  蘇芒默念著這兩個字,柳隨風心思靈敏至極,皺眉道:“岳冊?莫非又和岳飛有關?”
  
  他們站在一個小山頭上,附近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山下就是無垠草原。山風呼嘯而過,卻不覺寒冷,亦不十分炎熱,天空藍得沒有半點瑕疵,豔陽高照,彷彿是春夏之交。蘇芒目光在那些帳篷上掃來掃去,細白的牙齒輕咬著嘴唇,心想倘若自己十年八年破碎不了,難道柳五就在這裡陪著耽擱十年八年?
  
  同樣是黃易筆下的世界,她寧可選擇比較熟悉的覆雨翻雲,但都是王憐花的錯,她註定不可能抽到這個上上的簽。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緩緩道:“不錯,的確和岳飛有關。我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那是蒙人的軍營。”
  
  半裡外有座小小山廟,可暫做藏身之處。這點距離轉瞬即至,山廟似乎廢棄已久,廟中盡是灰塵蛛網,滿眼淒涼。
  
  鑒於傳送地點離任務地點一向很近,又有蒙軍駐守,她猜得到,附近便是破碎虛空中最為重要的地點——驚雁宮。戰神圖錄出自戰神殿,戰神殿位於驚雁宮地底,據說數十年開啟一次,位置不斷變幻,錯過一次就很難再找到。
  
  戰神圖錄的重要自是不必再提。岳冊乃是岳飛集天下巧手,設計各類戰爭器物,將每一樣的詳細制法歸結而成。其中有無數精妙戰器,可供漢人按圖索驥,用這些器物對抗外敵。因為意外,這本冊子也被人遺落于戰神殿中。
  
  蒙古皇爺思漢飛、中原高手韓公度均得悉了戰神殿的秘密。此時蒙古大軍勢不可擋,南宋國祚搖搖欲墜,為防止蒙人搶先取得戰神圖錄和岳冊,韓公度召集中原六大高手,突襲驚雁宮,打算搶在他們前面進入戰神殿。
  
  其中包括故事的主角傳鷹,最後能突破重重關卡,成功進去的也只有他一人。他因禍得福,拿到這兩樣寶貝,將岳冊交給反蒙義軍首領,自己縱馬破碎虛空而去。
  
  如此一來,柳隨風的任務其實極為簡單。那義軍首領好大喜功,武功平平,等傳鷹把岳冊交給他之後,無論順手牽羊還是當面硬搶,都可以完成。
  
  她自己的任務難度則高得多,想進戰神殿,必須搭上主角隊伍的順風車,跟著他們硬打進去,還不一定能成功。十絕關為無上宗師令東來的閉關悟道之地,更是虛無縹緲,她根本不知道這鬼地方在哪兒,也只能跟著傳鷹的路線走。
  
  所以,如今最省事的方法是坐看劇情發展,等傳鷹取得岳冊後再現身。
  
  待她說完,柳隨風居然沒對她的計畫作出任何評價,皺眉道:“這莫非是蒙古滅宋之時?”
  
  蘇芒笑道:“其實不是,但時間不會相差太遠。怎麼,五公子又覺得李幫主有先見之明?”


【破碎虛空】


☆、第一百四十章

  如果從他們所在的山峰,望向蒙軍大營所在的方向,可以看到相隔不足十裡的地方,矗立著一座高插入雲的山峰。那是千里崗的主峰驚雁峰,驚雁宮就坐落在驚雁峰的山腰上,雄視著山下整個留馬平原。
  
  此地位於江西的西面,一路東行百里,便是江西地境,離杭州不過五六日的馬程。是以思漢飛得知戰神圖錄與岳冊的下落,立刻調動兵馬,駐紮驚雁峰下,靜待驚雁宮秘道開啟的時刻。那秘道三十年開啟一次,一旦錯過,要麼無法進入,要麼進入的人無法出來。
  
  岳冊的締造者——一代土木大師北勝天,三十年前錯算了秘道的關閉時間,被活活困死在戰神殿中。他死前推算出了出路所在,傳鷹見到他的遺言,才沿水道成功出宮。
  
  像風雲世界一樣,蘇芒只記得破碎虛空的大致情節和人物,細節早就忘卻。她知道戰神殿位於驚雁宮地底,有魔龍看守,秘道似乎不止一個,好像還暗合天地星辰運行之理,卻忘記了哪個才是正確的,更忘了什麼時候可以開啟。
  
  如今的留馬平原上,有蒙軍過萬騎兵精銳,蒙古三大高手之一思漢飛和他的一干手下,守衛嚴密戰力兇悍,是她見過的最難啃的骨頭。思漢飛雖是三大高手中實力最弱的一位,卻也非同小可,他們若想潛進驚雁宮中,瞞過普通軍士容易,瞞過思漢飛可是困難至極。
  
  到那時,蒙軍圍困重重,除了增加主角小隊的進入難度,別無他用。
  
  至於十絕關的位置,當世知曉內情的人更是寥寥無幾。令東來飛升之前,曾托人送給其後輩一封密函,其上畫著通往十絕關的指示圖,想引導後人前往自己的飛升之地,那時另有指示。然而天知道這麼機密的信件,居然被人洩露了秘密,他的侄孫因此而死,侄孫的門派也險些被滅門,密函落到其遺孀祝夫人手中。
  
  當代魔門陰癸派的掌門“血手”厲工與令東來有舊仇,亦想奪取密函,前往十絕關,再次一會這位無上宗師。他現身之時,傳鷹已從戰神殿中成功離開,連八師巴也莫内他何,最終被逃脫,將岳冊送去給身在杭州的反蒙義軍領袖龍尊義。
  
  魔宗蒙赤行聽聞消息,遂準備親自出手,約戰傳鷹於杭州。這樣一來,驚雁宮之戰後不久,各大勢力風雲彙集,全部集中在杭州這一府之地。之後傳鷹離去,結識厲工,兩人連袂西去,同往十絕關。
  
  也就是說,想要進十絕關,一樣得跟緊傳鷹這主角。不然,她只好找上魔門的高級成員,比如厲工的師弟畢夜驚,或者另外一個師弟烈日炎,毆打他們到說出密函持有人下落為止。
  
  “這就是傳鷹的經歷,你應該明白了吧,”蘇芒坐在山君廟的香案上,無奈地聳了下肩膀,“進入十絕關比戰神殿簡單得多,可岳冊偏偏在戰神殿中,所以我們有兩種選擇。”
  
  第一種選擇當然是在此監視劇情發展,等中原七大高手組隊完畢,申請加入,和他們一起血戰進去。這樣可以直接完成兩個人的強制任務,缺陷是前途未蔔。須知七人中只有傳鷹一人僥倖進入秘道,進入後秘道立即閉合,也是千鈞一髮的險境。
  
  蒙人悍不畏死,尤其思漢飛在場時,幾乎是踏著同伴的屍體,爭先恐後地沖上前去。蘇芒不知怎麼開啟秘道,不知驚雁宮中的機關,必須要和傳鷹等人一起行動。而蒙古一方的高手要動手,肯定也是挑她這個鶴立雞群的存在,她並無按時進去的把握。
  
  至於第二種,還是一樣監視劇情發展,只不過這種選擇的側重點是八師巴而非傳鷹。傳鷹自地底沖上地面後,八師巴用精神奇功感應到他的行蹤,命座下四大弟子追殺。跟著他們行動,一樣能夠綴上傳鷹,還是一個有岳冊在手實力非凡的傳鷹。
  
  只不過,凡事總有好壞兩面。且不說中途有可能正面對抗八師巴,那時傳鷹已成為思漢飛的眼中釘肉中刺,對付他的圈套一個連著一個,與蒙赤行決戰後更是得潛逃出杭州。蘇芒雖然不怕任何血戰,但不知為什麼,一想到要應付這些事情,頓時生出厭煩的感覺。
  
  她即使要找對手,也是找與自身實力相應的,實在不願應付別人的小弟。但拋卻這種莫名其妙的心情,這選擇比第一種安全了許多,她甚至還有個不可告人的想法——等見識過八師巴、蒙赤行等人的武學後,她就趕走厲工,學令東來那樣自封於十絕關中,直到成功破碎的那一天。
  
  這個想法暫時還沒有必要通知柳隨風,她只簡單敘述了下這兩種選擇的優劣。其實如果當真動起手來,對她來說,選擇哪一種都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柳隨風皺眉,沉吟著沒有說話。他雙眉修長入鬢,極是好看,皺眉時也於之無損。蘇芒早到了煉精化氣的境界,像是所有達到此境界的人那樣,收起凡人的七情六欲,縱使如此,她也經常被他的氣質風度吸引,用欣賞的眼光從各種角度打量他。
  
  至於她的打量會造成柳五的什麼反應,那可不是她能夠控制的。反正糾纏了這麼久,她已經習慣了。
  
  這時,柳隨風倒是沒說不正經的廢話,一味皺眉思索。蘇芒心想這倆選擇各有優劣,隨便挑一個就是,難道還能提出第三條路線?她正胡思亂想,卻聽柳隨風道:“我們去驚雁宮。”
  
  蘇芒愣了一愣,沒想到他會選擇這條血戰之路。柳五的行事風格更像長著大腦的殺手,而非衝鋒陷陣的武人,能動腦的地方很少動手,動手也恨不得使喚別人,唯有有價值的對手才能驚動他的大駕。跟一萬精銳血戰這種事,似乎不太符合他的喜好。
  
  她輕咳一聲,微笑道:“行啊,但是為什麼?”
  
  柳隨風淡淡道:“你說戰神圖錄真身就在驚雁宮地底,我想親眼看一看。”
  
  蘇芒微覺震驚,然後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意圖。她的戰神圖錄得自傳鷹的鷹刀,所見只是傳鷹對浮雕的領悟,很可能並非真正的雕刻。她對此也是心知肚明,但以她的實力,這部分領悟已然足夠,大可不必擠進地底,只為一晤真跡的風采。
  
  柳隨風卻和她不同,他修習天魔策時日不算久,論心無旁騖,並不如她。眼見蘇芒即將踏出最後一步,他雖不說,她也能感覺到他有隱約的急躁。如今他想親眼一見真正的戰神圖錄,那是很自然的事。
  
  這焦躁生自對她的掛念也好,生自對自身實力的不滿也好,都無所謂,她自當盡力成全他。
  
  想到這裡,她又是抿嘴一笑,笑道:“原來如此,也好,戰神殿占地極廣,由魔龍看守。四周水域內中還有數不清的珍奇生物,我也想進去見識一下。”
  
  山風穿過廟門,吹拂而入,她伸手隨意掠了一下頭髮。刹那間,柳隨風覺得她彷彿一個虛無飄渺的影子,馬上要消散在天地間,偏偏她的靈神凝堅如利劍,絕無半點消逝的可能。每個世界中均是美女如雲,蘇芒並不以美貌見長,但此時矛盾的感覺,為她平添神秘奇異的魅力,給他的震撼竟不下於當年的趙師容。
  
  一刹那轉瞬即逝,蘇芒將手放下,繼續道:“此事不急,反正我忘了那七人在何處聚會,在此安心等候便是。如果時辰來臨,蒙軍必定傾巢而出,湧進驚雁宮,我們等大軍動了才動,自然會碰上他們。”
  
  柳隨風並無其他意見,反倒問了些宋蒙滅金、蒙古滅宋的問題。兩人面對面坐在香案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從天下大勢談到傳鷹的紅顏知己,“紅粉豔後”祁碧芍,又談到此世各大高手的絕技,譬如八師巴的變天擊地大法,乃是一門可以帶對手歷經千百世生死輪回的奇功,當真不知是怎麼做到的。
  
  時間在閒談中漸漸流逝,不知不覺間,外界已是雲散日沉,皓月當空,深藍的夜空中嵌著千萬點寒星,安靜的就像一塊亙古不動的幕布。塵世沒有人知道,若能將這塊幕布一把揭開,後面會露出怎樣的景象。
  
  時近子時,萬籟俱寂,蘇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邊純以精神感應留馬平原上蒙軍的異動。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有點奇怪地看向廟外,與此同時,柳隨風道:“怎麼這麼多人?”
  
  四個字說完,他人已掠出廟門二十丈外。這個緊要關頭,出現在驚雁宮附近的人一定非同小可,不是敵人就是朋友,不存在“路過”的情況。蘇芒心中浮現一個猜想,哎呀了一聲,跟著追出。
  
  一輪明月遍照山崗,月色清澄如水,素月分輝,銀河共影,天上天下俱是澄澈空闊。她追上去的時候,恰見月光之下,一條大漢手持丈二長矛,幻出無數矛影,帶著鋪天蓋地的慘烈氣勢湧向柳隨風。
  
  她顧不得別的,哭笑不得地連聲叫道:“別動手!都是誤會!是自己人!”
  
  她的猜想沒有錯,這座山君廟便是七大高手約定聚集的地點。她同時感應到了四個人,卻沒想到她們全都是突襲驚雁宮的成員。離山君廟最近的是“矛宗”直力行,也就是和柳隨風動上了手的大漢。
  
  和他一起來的人是“陰柔手”田過客,還有兩位是“氣王”凌渡虛和大俠韓公度。直、田、韓三人並稱中原道門三大高手,凌渡虛的先天氣功獨步江湖,均為一時豪傑。田過客前去和韓公度匯合,直力行率先趕來山君廟,卻發現廟中飄出一個鬼魅般的青影。
  
  他心想陌生面孔定是敵人,毫不猶豫地出手,柳隨風又不是善男信女,蘇芒若晚來片刻,他非傷在青刃下不可。
  
  這些人中,韓公度是突襲驚雁宮的發起人,也是一切事情的起源。他和他師兄還丹道人遇上北勝天的弟子,得悉戰神圖錄和岳冊的秘密。因為南宋眼見就要滅國,這弟子自己又是奄奄一息的老人,便希望他們能將岳冊取出,用以反蒙衛國。
  
  不幸的是,還丹道人被蒙赤行生擒,蒙古方面也知道了這個消息,搶先封鎖留馬平原。韓公度無奈之下,傳訊召集中原高手,想以精英作戰的方式,在蒙人之前進入秘道。
  
  宋國朝廷顯然不會派人支援,所以只剩下孤注一擲的出路。蘇芒只是覺得,突襲中死傷無數,只成全了傳鷹這麼一個驚世高手,還拋下風雨飄搖的大宋王朝,躍馬虛空而去。從憂國憂民的角度看,這種交換非常不合算,還不如置之不理,橫豎蒙人並不知道開啟秘道的方法。
  
  直力行半信半疑地停手,對答中,凌渡虛、田過客和韓公度趕到,然後是“雙絕拐”碧空晴。這五個人站成一圈,將蘇芒與柳隨風圍在山君廟中,似是虎視眈眈。
  
  雖說此事關係甚大,不能不小心,但他們態度未免太不客氣。蘇芒一向很好說話,並不覺得怎麼樣,柳隨風已是臉色一寒,冷笑道:“不自量力。”
  
  人人面露警惕之色,蘇芒只覺自己已經被凜冽的殺氣包圍。她正要說幾句比較好聽的話,緩和下氣氛,卻又向廟門外望去。
  
  圍住他們的五人均情不自禁地被她影響,跟著她看去,只見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人立在廟門處,竟不知什麼時候到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這年輕人年紀不滿三十歲,背負一口厚背長刀,看似江湖後輩,給蘇芒的印象卻最深。只一個照面,她就明白,此人正是破碎虛空的主角傳鷹。廟中所有人均實力非凡,從目光中透出壓力,傳鷹毫不退讓,與每個人昂然對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韓公度約的人其實是傳鷹的舅父,一代奇人“抗天手”厲靈。此人精研天人合一之道,早已不問世事,韓公度傳信給他,他便送了一手培養出的侄兒來。不過,傳鷹常在西域遊蕩,也是陌生面孔,他一出現,本來劍拔弩張的氣氛更加僵硬。
  
  但同樣是誤會,傳鷹身上帶著厲靈開的介紹信,將信取出示意,韓公度認出是厲靈親筆,頓時盡釋前嫌。蘇芒則還要多費幾句口舌。
  
  直力行與柳隨風交過了手,他見識不凡,認出柳隨風所用的心法與魔教中人頗為相似,指著他沉聲道:“此人武功類似邪道一流,據我等所知,魔教的畢夜驚、烈日炎均效力於思漢飛麾下,姑娘對此作何解釋?”
  
  蘇芒見他們追根究底,自己這邊的底細又不能交待出去,笑道:“大概是思漢飛開的價碼高,所以他們才……好啦,前輩不要這麼瞪著我。我等只是聽說蒙軍盡聚留馬平原,所以前來看看他們有何異動,前輩不必多心。”
  
  她一開口,柳隨風不便繼續譏刺,冷笑道:“我們倘若心懷歹意,還和你們囉嗦什麼,要麼直接動手,要麼突圍報信,憑你們幾個,攔得住我?”
  
  刑遁術的最高功法名為金蟬脫殼,無論敵人的攻擊如何凌厲霸道,一經施展,立刻能將攻擊轉化成有利己身的力量,然後借勢遠遁。蘇芒曾經試過這功法的威力,心知他所言非虛,倒也不是一味挑釁對方,便未說話。
  
  柳隨風的話不好聽,但並沒有誇大其詞。在這些高手眼裡,蘇芒雖然含笑聽著,氣質卻是凜凜生寒,如出鞘名劍,硬生生刺痛人的眼睛,讓他們提升全身功力才敢逼視過去。五人盡展所長,放出強大氣勢,想要從精神方面先聲奪人,結果落得個泥牛入海的下場。
  
  她滿臉無知無覺的神情,柳隨風則在有意牽引著他們的氣機,也不知怎麼回事,五人的殺機、壓力,全部從他身邊滑過,竟不由自主地湧向對面的同伴。
  
  這兩人中,即使只有一個人出手,也夠他們手忙腳亂一番,何況是兩人同行。傳鷹好奇地打量蘇芒,不像旁人那樣如臨大敵,讓她心生好感。
  
  韓公度緊皺著眉,沉吟道:“此話倒也有理。今日之事,牽涉到家國氣運,請恕韓某不敢輕信於人,多有得罪。不知兩位作何打算?”
  
  中原地大物博,多的是奇人異士,不過這些人的性情與厲靈相仿,不願搭理俗務,是以韓公度並未追問不停,默認了他們的身份。蘇芒正要再次申請加入,忽然發覺廟外又有人來,不禁失笑,道:“又有人來了,想來諸位的同伴已經來齊了吧?”
  
  七人中最後一個抵達的人是個和尚,乃是佛門第一高手橫刀頭陀。這和尚趕來千里崗的路上,遇上蒙古國師八師巴,兩人動起手來,橫刀頭陀被結結實實拍中一掌,八師巴亦受了些許內傷,需要覓地療傷。
  
  因此在他們殺進驚雁宮時,八師巴沒能趕到,否則,傳鷹能否進入秘道還是未知之數。這些都是蘇芒知曉的劇情,所以她只是靜靜聽著。然而沒聽幾句,她臉上已經露出了驚愕之色。
  
  橫刀頭陀帶來的消息竟是顛覆性的。
  
  他一路行程順利,從來沒遇到八師巴,更沒受傷,反而殺了幾個零散的蒙軍小隊。他從他們口中得到了另外一個消息——驚雁宮秘道開啟之時,不僅八師巴,魔宗蒙赤行也會趕到,與思漢飛匯合,共同探究驚雁宮的秘密。
  
  由於王憐花接到的是連環強制任務,蘇芒看到自己只有一個任務時,還覺得碧落天相當厚道。如今她只想用劍鞘抽打天空,以便發洩鬱卒之情。
  
  只一個思漢飛,就能讓七大高手當場身亡兩個,凌渡虛被震碎五臟六腑。如今八師巴和蒙赤行也來了,她敢保證,如果自己不出手,傳鷹再套兩圈主角光環在身上,一樣進不了秘道。現在的他和蒙赤行的差距太大了。
  
  而面對這樣的殺局,她甚至沒有其他選擇,岳冊在戰神殿中,戰神殿三十年開啟一次,位置還不停移動。如果沒有人進入戰神殿,難道要等三十年後再找新的驚雁宮?就算她放下所有節操,投靠思漢飛,換取安全進入秘道的資格,一時半會兒也未必找得到能與北勝天媲美的人才。
  
  何況,一開始投靠也就算了,聽到前途未卜再臨時倒戈,以後她拿什麼臉面見人?
  
  柳隨風望了她一眼,目光中大有疑惑之意,自然是問她發生了什麼。蘇芒搖了搖頭,以口型對他無聲道:“劇情變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長久以來,輪回世界的劇情不是沒有改變過。但都是無傷大雅的改變,譬如時間上的細微調整,劇情人物的“恰好”出現,她知道這些是為了配合她的任務,也就存而不論,裝作不知道。像這樣不死戰就不行的,當真罕見至極。
  
  平時她巴不得領教一下這些對手,集中在一起更佳,還不必她東奔西跑地找人。但一旦和強制任務掛靠在一起,這幾個名字頓時變得面目可憎。以她的武功,柳五的頭腦,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改變一樣束手無策,只能隨遇而安。
  
  剛剛鬆懈下了的氣氛重新緊張起來。
  
  沒有人敢輕視蒙古三大高手的實力,傳鷹也不敢。之前只有韓公度一個人在皺眉,現在蘇芒打眼一看,廟裡全部都是皺起的眉頭,那七人神色鄭重,有一句沒一句地交換著看法。
  
  其實事已至此,又有什麼突破性的看法?他們本就是孤注一擲,無援兵接應,前方有一個思漢飛也好,有三個思漢飛也罷,人都來了,難道再打道回府?還是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蒙古大軍開進驚雁宮,獨享戰神圖錄和岳冊?
  
  若說橫刀頭陀抵達之前,韓公度還心有疑慮,不願把重大秘密透露給外人,此時則是完全換了態度,恨不得蘇芒和柳隨風主動開口,說要留下來幫忙。
  
  離開啟時刻只有不到兩個時辰,容不得人審慎地衡量思考。蘇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隨風,微笑道:“承蒙諸位不棄,我二人就留下來助陣吧。正好,我也想領教一下蒙古三大高手的絕招。”
  
  韓公度心知此行兇險至極,只要任何一人進去,寶藏便不至於落入異族之手。他也不囉嗦,乾脆道:“我們應該啟程了,路上我會把進入秘道的方法、策略告知大家。”
  
  驚雁宮上應天穹的三垣二十八宿,下應地之五行,想要開啟秘道,既要精通天文地理知識,又要易理精深,才能推斷出發動機關的正確地點和時間。蘇芒對這些一向不留心,柳隨風倒是有所涉獵,一路默記韓公度所言。
  
  蘇芒見傳鷹也在做相同的事情,記起他不光武功天份好,在易理術數上也是專家,鬆了口氣,傳音給柳隨風道:“事情發展與我預料的不同,但是驚雁宮中總要有一場血戰。我也不知傳鷹還能不能進入戰神殿,秘道開啟又有時間限制,所以你不必管其他人,有機會進去便是。”
  
  柳隨風反問道:“你呢?”
  
  蘇芒道:“八師巴和蒙赤行同時現身,只怕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擋得住他們。有機會的話,我自然也會進去,沒機會我就逃了。”
  
  她所學和天魔策並非一路,但聽過刑遁術的精義,天下武功練到極致時殊途同歸,她將其精義與自身原有的輕功糅合,即使面對同等級的高手,一樣有遠遁而去的把握。柳隨風不是不明白這一點,只是他做事一向非常實際,不親眼見到那三大高手,便不會下最後的決心。
  
  地下迷宮將於今夜寅時開啟,越臨近寅時,平原上的風就越大,最後發展到狂風大作,野草幾乎被吹得緊貼於地面,人馬難行。丑時末,蒙軍已全部拔營,從驚雁宮外移入宮內,開放道路,連守衛驚雁宮入口的人都沒留下。
  
  遠處看還不覺得怎樣,走近了再看,驚雁宮真是氣勢磅礴,高約二十五米,共有一座主殿,兩座偏殿,連接宮門和外界的石橋足夠千軍萬馬奔騰而過。主殿大門前,數支巨大的火把獵獵燃燒,卻杳無一人。
  
  秘道的機關在左雁翼殿,入口則在右殿之中,兩座偏殿與主殿之間各有一條二十丈的長廊,主殿寬達十丈。即使成功開啟機關,也要先越過這五十丈距離,方能抵達入口。還好入口共有九個,只有一個是真,不然等傳鷹殺回右殿,什麼都晚了。
  
  一眼望去,三座石殿均是空空蕩蕩,開拔進來的軍隊居然已經四散隱蔽起來,形成甕中捉鼈的局面。不過,這逾萬的蒙古精兵雖是精銳王師,論武功只是平平無奇,根本無法在高手面前真正藏匿起來。
  
  蘇芒潛心感應,轉眼判斷出伏兵的位置。思漢飛誤以為秘道入口和機關都在左殿,遂將重兵布於左側。蘇芒不知他的想法,但能感應到活人氣息的強弱,順口通知了韓公度等人。
  
  正說著,她忽然頓了一頓,秀眉一揚,笑道:“正主兒都在。”
  
  她將靈覺放了出去,盡力擴散,然後碰上了三種完全不同的精神力量,強弱各異,清晰至極,接觸它們的時候,她簡直能在腦海裡勾勒出那三位主人的形象。一種疾掠如火,一種幽深如潭,最後也是最強的一種,如同無堅不摧的龍捲風暴,碰一下都要被擊飛出去。
  
  思漢飛的天視地聽大法,八師巴的變天擊地大法,還有蒙赤行的精神轉化物質奇功,亦在同一時間感應到了她。雙方就像從一條道路兩端舉步前行的旅人,不分軒輊地看到了彼此。
  
  而己方的人中,柳隨風的精神力彷彿一個成形了的黑洞,存在感極為鮮明。剩下的人不過平平,唯有傳鷹靈動活潑,不拘一格,明明還很微弱,卻不會有任何人忽略他。他一路沉默寡言,鮮少主動開口,這時竟跟著她停了下來,問道:“姑娘想做什麼?”
  
  他們預先商議決定,所有人進入左殿。碧空晴、直力行和傳鷹看守通往主殿的偏門,橫刀頭陀和凌渡虛守住另外一道偏門,韓公度和田過客則往殿心進行開啟秘道的程式。蘇芒不太理解為什麼他們不安排人預先前往右殿,柳隨風也一樣。
  
  他路上閑著也是閑著,和她嘲諷了無數次這個安排,可是如果只留韓公度與田過客兩人開機關,無疑相當於直接放棄他們,他絕不會去觸這個黴頭。
  
  蘇芒想起他的話,忍不住又笑道:“我倒是有個想法,反正蒙人要撿現成便宜,等你們把機關打開再動手,那他們定然不會干涉機關的開啟過程。我就留在正殿裡,等該來的人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怎麼樣?傳兄是要留下來和我一起,”蘇芒笑吟吟地看著他問,“還是去支援韓前輩他們?”
  
  寅時馬上就要到了,因為他們停步,韓公度等人跟著停下,等待傳鷹的回答。傳鷹從不知什麼叫退避,也被她清明的目光看得一陣戰慄。他上窺刀道,心志堅如崗石,自知八師巴、蒙赤行等人是畢生難遇的對手,錯過這一次,日後未必再有機會交手。
  
  留在主殿一樣能幫上忙,這本是個毫無難度的選項,但他果非尋常人,短暫的考量後,昂然道:“傳某既然受舅父之托,自然要以岳冊和戰神圖錄為重。我先去左雁翼殿,然後和幾位前輩一起去右殿。”
  
  這句話無疑是在表明,他的確擔心自己被三大高手牽制于此地,所以寧可放棄難得的進益機會,也要完成舅父的託付。蘇芒暗想“不愧是傳鷹”,口中卻笑道:“好。別的不敢說,只要幾位活著沖出左殿,我就敢保證你們能成功進入右殿。”
  
  蒙人伏兵一旦發動,一定是千百人同時湧進驚雁宮,其中夾雜著悍不可當的猛將和威震天下的弓箭手,大羅金仙也難以照應周全。蘇芒更有可能承擔三大高手的合擊,在這九死一生的殺局下,她卻說,能保證他們成功進入右殿。
  
  這話未免有不自量力之嫌,但不知為什麼,從她口中不疾不徐地說出來,人人心中憑空增添無數信心。連傳鷹也被她激起豪氣,哈哈一笑,一言不發地搶先掠入通往左殿的側門。
  
  橫刀頭陀道:“貧僧就守在這正殿側門入口,儘量拖延蒙人殺進去的時間。”
  
  他本身也是一代宗師,具有和八師巴公平一戰的實力,此時自願守門,最不濟也能幫把手,讓蘇芒可以專心應對蒙赤行。韓公度還想交待幾句,柳隨風忽然淡淡道:“正道中人真是囉嗦之至,你們要進去就趕快,那些人已經來了。”
  
  蒙赤行先祖曾受成吉思汗大恩,遂自願成為蒙古大汗忽必烈的護衛,除大汗人身安危之外,諸事不理。他這次同意來驚雁宮一觀,既是賣思漢飛一個面子,也是對號稱可以“上通天道,超脫生死”的戰神圖錄生出興趣。八師巴則被尊奉為蒙古國師,地位尊崇,雖有護國之責,本質上還是出家的喇嘛。
  
  進入驚雁宮的中原七大高手,已是南宋武林中頂尖的人才,但其實包括傳鷹在內,他們還沒有被那兩位放在眼裡的資格。此時,在蘇、柳二人的感應中,兩股龐大的精神力量迅速接近,直奔正殿而來,正是因為他們的出現引動了對方興趣。
  
  無論蒙赤行還是八師巴,都不會遵行思漢飛的軍令,蒙古軍隊還在埋伏之中,這兩位已打算親自出手。從另外一個角度上說,蘇芒牽制著他們,他們又何嘗不是絆著她不能去救援其他人?
  
  唯有橫刀頭陀還留在正殿中,其他六人全部飛掠向右殿。排在最後的凌渡虛身影才沒入側門,兩道俊偉高大的人影已默然站在殿中。
  
  左側的人是個身穿紅色袈裟的光頭喇嘛,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天庭廣闊,氣質出塵脫俗,一點沒有“化外之人”的粗野味道,反而十分文雅。站在他右邊的人風采竟更勝一籌,一身黑衣,眼中隱帶深湖般的藍意,沉穩如高山峻嶽,猶如水晶雕成的神像,整個人充滿了邪異的魅力。
  
  如果說八師巴是世外高人,一望可知,那麼蒙赤行便是謫落凡間的魔神,身上一絲一毫“人”的氣息都沒有。八師巴尚有幾分和藹可親的意味,蒙赤行卻讓人心驚膽戰,只想要低下頭去,把他當神來膜拜。
  
  橫刀頭陀沒能看出他們如何進入殿中,但在看到他們的一瞬間,他手中戒刀不由自主湧出森寒刀氣,一時間,全身真氣都似不受控制,叫囂著往外湧動。
  
  蘇芒的劍亦不知什麼時候握在手中,淡青的劍鋒上流光飛竄不定,按照一種奇異的節奏閃動著,似是表明主人的心緒並不穩定,又似在以光芒對敵人造成影響。她頂著泰山壓頂般的壓力,竟然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反而笑道:“兩位高人連袂而至,我等不勝榮幸。”
  
  蒙赤行深沉通透的目光,同時籠罩在他們兩個人身上,然後就再也沒有移開。八師巴微微一笑,以柔和動聽的聲音開口道:“兩位均有心靈上的修煉,超出我所見過的中原所有高手,又都如此年輕,真是人中之傑。我方才以密藏無上心法,默察此宮氣運,發現姑娘的精神力量與驚雁宮合為一體,若非你主動顯露,我很難感應到你的蹤跡。”
  
  蘇芒微笑道:“過獎,兩位也不愧為蒙古三大高手之二。大師說了我這麼多好話,我一樣沒有把握在你們手上全身而退。”
  
  八師巴對這兩個青年男女的出現又驚又喜,他精通以天道推算人道之術,來此路上,推算他們現身時的天象,卻愕然發現這二人與天象並無聯結。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好奇心更重,不顧思漢飛的提議,一心想以變天擊地大法與他們交手,看清他們的來龍去脈。
  
  蒙赤行更是只為尋找對手而來,他從不說多餘的話,至今為止尚一言未發。雙方的話好像還沒說完,戰意卻都達到了頂峰。在目光、精神的試探交鋒中,該說的已經說盡,大可不必像江湖把式那樣,場面話扯個沒完沒了。
  
  以二對二,對任何一方都是公平的局面。
  
  “思漢飛一定也很頭疼吧,”蘇芒一邊抵抗著八師巴和蒙赤行截然不同的壓力,一邊想,“這樣兩尊門神在這裡和人動手,大軍殺進來一定很不恭敬,但又不能不殺進來。交手時氣勁敵我難分,蒙軍人數越多,吃的虧就越大——”
  
  一切思緒就在這裡戛然而止。
  
  蒙赤行首次開口,聲音猶如利刃刺入鼓膜,並不難聽,卻令人膽戰心驚,“寅時到了。”
  
  狂風黑雲在驚雁宮上方盤旋,形成一個巨大的風渦,呼嘯如鬼哭神嚎。平原上常見大風,這種黑雲壓城的氣勢卻極為少見。石殿右方數十丈外,傳來機關先後下陷的聲音。
  
  面對面站立的四個人就像被這聲音驚醒了,身形竟於同時消失。
  
  整個大殿中瞬間幻起了無數青熒劍芒,青光如虛如幻,將兩道青衣人影隱藏其中,轉眼不見。蒙赤行以精神轉化力量,一直與蘇芒的意識互相衝撞,兩人都沒能在對方心靈中尋到破綻。此時劍芒一起,蒙赤行立刻意識到,眼前所見均是幻象。
  
  這幻象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他看破之時,劍芒也隨他意識而消散。一道寂靜至極的劍光劈面而來,長虹般落在他眼中。
  
  這劍光不僅自身虛極靜極,甚至吞沒了殿內殿外的所有聲音。一時間,萬事萬物都消失無蹤,天地間只剩下這道光芒。
  
  蘇芒早已挑選蒙赤行作為自己的對手,蒙赤行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八師巴自重身份,絕不可能和任何人聯手,如此一來,這難得的對手便成為他一個人的。他的心靈久未波動,眼下卻陡然因此產生一陣興奮的感覺。
  
  這一劍看似簡單至極,實則無可回避,以蒙赤行之能,想要繞過長鋏所向,竟然辦不到。萬籟俱寂中,驀地響起尖銳刺耳的氣流旋轉聲。劍光周圍忽現無數銳利的氣鋒,繞著劍身急速旋轉,越轉越急,觸及劍身時,只聽一聲悶雷爆響。
  
  兩股浩然巨力相撞,難分高下,氣浪向四方漫延,第一重邊緣利如刀鋒,第二重卻如大斧重錘,層層疊疊朝外推去,堪比狂潮裂岸。大殿寬逾十丈,十分寬闊,卻有種根本承受不起四人交手的假像。
  
  劍身不住顫動,化解著劍上傳來的龐然巨力,雙方交手所產生的氣勁層出不窮,無邊無際,幾乎因高速變幻而生出實質。蘇芒無暇關注八師巴和柳隨風的戰局,心中暗暗衡量他的實力。
  
  事情發生得極快,還沒等她做出判斷,左殿中機關開合的聲音已然停止,六位高手立即動身撤回正殿。驚雁殿外轟轟震響,無數蒙古精兵手持火把,蜂擁而入。
  
  一如蘇芒所料,思漢飛終究還是失算了。他所掌握的情報裡,從未提到中原武林還有蘇芒這種等級的高手。否則他不會大開方便之門,任憑他們長驅直入,而是會布重兵于宮外石橋,以強弓硬弩將他們迫入留馬平原。
  
  蒙赤行、八師巴見獵心喜,主動現身應戰,其實打亂了思漢飛的計畫。這位蒙古皇爺的武學修為亦極為淵深,一直以天視地聽監視戰局,不難看出這四人擁有當世巔峰實力,交手之際,四周若有尋常武人,必定死傷慘重。
  
  但是韓公度等人成功解除機關,正急急向右殿趕去,再放任他們行動,將釀成無可補救的遺憾後果。思漢飛上位多年,自然懂得取捨,顧不上可惜這些精銳士兵,照原定計劃,命令他們搶門而進,把所有宋人高手圍殺在驚雁宮中。
  
  氣浪猶自推進不止,發出奇異的聲音,彷彿在宣告死神的來臨。蒙人悍勇無畏,手持重兵器,爭先恐後地搶上,但那氣浪乃是看不見的殺人利器,在他們察覺之前,氣浪所過之處,已是鮮血飛濺,甚至有被當場斷頭的人。
  
  氣勁乍消,劍影又起,劍氣充溢在蘇芒周身數丈方圓,硬扛蒙赤行無堅不摧的強大真氣。一時漫天血肉,奮勇沖上前的人無一不是慘叫著跌飛出去。
  
  但蒙軍人數實在太多,死傷者眾,沖進來的人更眾。橫刀頭陀本來躍躍欲試,隨時準備支援眼前的決戰,蒙軍主力一到,須臾之間,人海已衝殺到他面前。他不得不展開佛門刀法,竭盡全力封住偏門,對抗敵人的瘋狂進攻。
  
  二十丈的長廊不過是數個起落的距離,橫刀頭陀只擋得片刻,傳鷹的厚背刀突然從側門內橫伸出來,替他接下了蒙古兵隊長的一擊。
  
  傳鷹居首,凌渡虛殿後,六大高手沖出左殿側門,與橫刀頭陀匯合。七人中,唯有橫刀頭陀受了點小傷,其他人均安然無恙,一經聯手,立刻氣勢如虹,同心協力向右殿殺去。像蒙軍一樣,他們乃是中原武林最為精英的人物,實力比蘇芒固然遜色,卻也非同小可。
  
  就在這時,一聲長號傳來,正殿右邊的偏門緩緩關閉。驚雁宮的大門全由精鋼製成,厚約一尺,高兩丈闊四丈,門上沒有任何協助開關的機關,數十條蒙古大漢齊心協力,才能將鐵門推動。他們收到思漢飛的指示,想要搶在宋人之前,先將偏門關緊。
  
  此門一關,短時間內絕對無法打開,蒙赤行看在眼中,心下稍有放鬆。眼下形勢對己方不利,他是對開疆拓土的大業毫無興趣,卻也不想成為族人的阻力。思漢飛選擇釜底抽薪,正是這種局面下最恰當的選擇。
  
  眼前又是一道平實無華的劍光,然而,劍拳交擊時,蒙赤行手上心中同時一空,竟再也察覺不到蘇芒的存在。她借著這一拳之力,橫飛出去,以驚人的高速掠向正在關閉的右殿偏門。


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傳鷹、蘇芒、柳隨風,這三人任何一人進入秘道,都能成功拿到岳冊。倘若只有思漢飛主持,這事將非常容易,可再加上另外兩人,別說進秘道,他們連小命都未必能保住。
  
  此時殿中聲聲悶響,思漢飛已經率領手下高手到來,加入戰局。他本人親自截擊凌渡虛,畢夜驚對上韓公度,博爾忽則攔住了直力行,一行七人的去勢頓時受阻。偏門馬上要閉合,兩扇鐵門沉重至極,一旦關緊,就是欲入無門。蘇芒寧可讓蒙赤行搶得一步先機,也要阻攔敵人關門。
  
  殿中火把足有數百支,耀目生輝的火光中,空中凝結出青色劍虹。從蒙赤行所在的位置到右邊偏門,一路上的蒙軍手中長戟、鐵棍忽然受到不知名的巨力牽引,脫手而出,飛上半空。這些重兵器如同被青虹賦予了生命,跟在蘇芒身後,齊刷刷飛向兩扇門之間的縫隙。
  
  兵器嗆啷落地,蘇芒迅如閃電地掠到門邊,劍芒暴漲,竟變得柔軟起來,劃出一道彎曲的弧線,將所有兵器盡數掃入門縫之中,卡住鐵門不能動彈。
  
  這些兵器最細的也有酒杯口粗細,生鐵鑄成,數十支聚在一起,絕非任何人能夠夾斷。蒙人外推內拉,好不容易將鐵門關到只剩一人進入的距離,卻被她硬生生攔住。鐵門外側的人被兵器落地時的震盪震開,有的撞在門上,有的狼狽跌開。
  
  蘇芒正要下手殺人,一股驚人的壓力躡身而來,竟沒給她留出哪怕出一劍的時間,如果一定要搶進門中,非當場身受重傷不可。
  
  她心中暗歎,一個錯身,反而繞到了蒙赤行的後方,青鸞羽的光影在身前交織出一片劍幕,迎上那彷彿要把自己壓碎的氣勁。雙方氣勁一碰,蘇芒再度向後疾飛,凌空轉身,比任何火焰都燦爛的劍光從青鸞羽劍端吐出,長達一丈有餘,向下方的人當空斬下。
  
  她雖然暫落下風,沒有反擊的餘力,但一力防守,劍幕猶如銅牆鐵壁,蒙赤行一樣奈何不得。
  
  而下方那人,身著紅色袈裟,面容肅穆端嚴,赫然便是蒙古國師八師巴。
  
  這時,蒙方諸高手都被纏住,偏門旁邊一片混亂,急不能關。傳鷹意識到機不可失,不及援手同伴,與碧空晴、田過客兩人,二話不說地沖向通往右偏殿的長廊。橫刀頭陀等人意識到他們的打算,個個拼命,殺得更是勢不可擋。
  
  傳鷹踏進偏門的一刻,青鸞羽的劍光也將觸及八師巴的光頭,而蒙赤行那一拳於同時擊出。陰差陽錯中,三大強者的位置幾乎重疊。氣勁不分敵友,不會自動從八師巴身上繞開,也就是說,他不但要承受蘇芒的劍,還會受到蒙赤行氣勁波及。
  
  這正是蘇芒的意圖,她本身要應對蒙赤行,很難脫身進入長廊,不如拼著受傷,逼八師巴將目標轉為自己,以便解除柳隨風的壓力,跟隨傳鷹他們進去。
  
  劍氣鳴嘯,如虎嘯龍吟,貫入每個人的耳朵,也貫入每個人的心靈。八師巴全部精神鎖在柳隨風身上,全力施展變天擊地大法,帶他往前生的生死輪回,以之破開他的精神防守,亦無暇顧及其他敵人和族人。
  
  等蘇芒劍到,蒙赤行拳風跟著掃過,八師巴果真不敢以腦袋硬接這一劍,比女子更修長優美的雙手陡然變幻,結蓮花印後,一掌向天,一掌平推,滅神掌力一圈套著一圈,向四周擴散開來。他的氣勁雄渾厚重,比之蒙赤行,又是另外一種風采。
  
  三人的精神力量相遇還在氣勁之前,瞬間碰觸,均是一震,其中立即生出狂猛無匹的風暴,鋪天蓋地地籠罩了整個正殿。殿中空間似乎被這股龐大力量扭曲,竟然微微模糊,連思漢飛都被這聲勢所懾,一矛擊退凌渡虛後,拄矛立地,愕然望來。
  
  所有氣勁受到牽引,向青鸞羽湧去,蘇芒雨以君王劍勢震撼八師巴的心靈,劍中帶著不可拂逆的劍意,號令天下莫敢不從。氣勁流向只是劍意體現,卻造成了極為駭人的奇景——三人所在之處出現一個由真氣組成的龐大漩渦,漩渦中心,青鸞羽劍光彷彿風中燭火,飛旋流動,畫出可以被肉眼所見的軌跡。
  
  這道軌跡也是普通人目力唯一能跟上的東西。
  
  倘若他們能夠看到驚雁宮外的天象,定然會呆如木雞,因為天空已全部被黑雲蓋住。在狂風的推動下,雲層形成一個和殿內一模一樣的漩渦,只不過規模更大,給人的壓迫感更強。
  
  蒙古一族生於漠北,人人勇猛善戰,對他們而言,死亡不過是回歸長生天的途徑,所以無論對手怎麼強悍,都義無反顧地衝殺上去。但這三人的交手暗合天道,有其威更有其美,尋常人目光一碰上去,明知危險,卻根本移不開眼睛。
  
  這些人裡面,明白發生了什麼的寥寥無幾。思漢飛心知漩渦之中,氣勁正在不停崩散重組,才會出現這奔流不止的奇景。蘇芒一人對上蒙赤行和八師巴兩人,居然始終沒有露出致命的劣勢,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開始漩渦只局限一地,瞬息之間,颶風自渦流中誕生,風力越來越強,漸有席捲四方的趨勢。一個淡青色的人影隨風而出,輕飄飄地毫不著力,凌空轉折,閃電般射入右偏門。
  
  愣神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道門三大高手中,要數韓公度心境修為最深。柳隨風沒有理會身旁的激戰,徑直進入長廊,既是對蘇芒實力的信任,也是因為明白長廊中還有重兵,毫不猶豫地前去援手。韓公度見機倒也不慢,趁畢夜驚目眩神迷之際,跟著掠進偏門。
  
  畢夜驚這才恍然大悟,準備追過去,眼前戒刀一晃,已被橫刀頭陀擋住。這些高手還不至於像普通軍士那樣,因氣浪餘波就死傷狼藉,最初的震撼過後,想起周圍遍佈強敵,立馬又返回你死我活的狀態。
  
  只是,他們可保自身平安,其他人卻不能。膽氣弱一點的人,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氣勢迫出正殿,剩下的碰著即死觸著即傷,地面被血肉覆蓋,顯出可怕的顏色。驚雁宮地面堅硬程度更勝精鋼,也被層層刮去,何況是血肉之軀。
  
  饒是思漢飛心思縝密,也沒想到驚雁宮一戰會造成這麼大的場面。其實蒙赤行和八師巴加起來,實力要勝過蘇芒,但戰神圖錄就在地底,驚雁宮因此而生,蘇芒一直以圖錄上的方法,汲取天地之間的力量。她占了天時之利,實力又進一層。
  
  颶風強橫無比,倒有一半是出自她劍上,另外一半才是那兩人合力。
  
  思漢飛見將士死傷愈發慘重,想繞過那道漩渦已不可能,無奈之下,也不及以號角傳令,吐氣開聲道:“所有人退出大殿,等候蒙師和國師的結果。赤紮力,全軍暫且由你調度。”
  
  蒙軍戰士聽他號令,迅速退出驚雁殿大門,思漢飛之前與凌渡虛交手,一矛重創凌渡虛內臟,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但他寧可蒙古拿不到戰神圖錄,也不願讓宋人拿到,鐵矛一挺,刺出一束束勁銳的氣流,將直力行震飛一旁,亦搶進右邊長廊去。
  
  鐵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轟然閉合,隔絕了正殿與右殿。在這個時候,縱使蘇芒親自去推那兩扇門,也要花一番力氣。事情已成定局,無疑是撤銷了所有人心頭的最後一絲顧慮,驚雷悶響更是急促,根本分不清是九霄雷聲還是殿中的聲音。
  
  到了這個時候,普通戰士固然是膽戰心驚,直力行、紮木溫等雙方重要人物也跟著停手,齊齊看著這場驚天動地的決戰。
  
  蘇芒臉上帶著一個動人的微笑。八師巴的精神奇功的確奇妙,她是不知道柳隨風在變天擊地中看到什麼,或者說,有沒有看到什麼。她意識中正不停掠過死前的事情,父母、朋友、所有美好的和不美好的事情,彷彿在看一場目不暇接的電影。
  
  但是,這一切對於正一步步走回過去的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蘇芒只是可惜,八師巴終究不能突破時空限制,讓她看到真正的前世。
  
  如果她也有前世的話。
  
  一切忽然煙消雲散,漩渦倏然而沒,流光也四散無蹤。三個人像剛見面時那樣,站在剛見面時的地方,周身氣勢均在無限提升。蒙赤行和八師巴仍是赤手空拳,蘇芒的精神意識卻已和劍鋒連為一體。
  
  只過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這幅好不容易靜下來的畫面就又動了,由極靜變為極動。
  
  蒙赤行身子往前微俯,兩手向內盤曲一抱,一股極強大的氣柱旋轉而起,向半空擊去。八師巴袈裟無風自動,飄揚而起,雙掌幻化出無數神妙的法印,最終歸為單純的一掌。這一掌在空中印出一隻巨大的手掌形狀,拍向蒙赤行氣柱沖向的位置。
  
  蘇芒像是被他們兩人拍了出來,突兀地於半空現身。劍刃耀目生光,似分先後,又似同時,點在兩道迥異的巨力之中。
  
  三人都有著難以用言語描述的體驗。蒙赤行與八師巴的出手,自然超越了石殿空間的限制,形成排山倒海的精神壓力。但蘇芒兩劍點出,又彷彿把石殿重新築了起來,且逐漸收緊,自上而下包圍著兩個人。她自己則凌空佇立,漠然睥睨著他們。
  
  連時間也在壓力中停滯了,沒有人意識到過了多久,一聲比之前更奇異的響聲,撼動了整個驚雁宮。只聽這聲音,人人都驀然生出錯覺,以為有什麼巨大的怪獸要從混沌裡爬出。
  
  還好這聲音只持續了一瞬間。
  
  一擊之下,三人竟沒一個能拿住身形,全都向後飛退,越過幾十丈距離,撞在堅硬的石壁上,然後整個人嵌了進去。
  
  蘇芒衣襟上多了一個清晰掌印,衣服並未破碎,當真不知這掌印如何印上去的。蒙赤行白玉般的臉龐上則有了一道血口,鮮紅的血珠沁出,極為顯眼。八師巴看上去最為完好,然而,在他退後的時候,袈裟雙袖齊齊脫落,裂成一片一片的碎布。
  
  蘇芒最先狼狽地滾落下來,留下一個人形凹陷。她一言不發,靜靜看著大殿那一頭的兩個牆壁裝飾品,看著他們和她一樣,落下,站起,向前走來。殿內三人,殿外數千人,竟然什麼聲息都沒有,就連右邊長廊中應有的廝殺聲,也被鐵門隔住,如同死寂。
  
  每個人都受了不輕的傷,外表看起來倒還完整。三個人目光交錯,蒙赤行率先開口道:“你為什麼怕了?”
  
  蘇芒一驚,接著明白過來,他是在剛才的重擊中窺破了自己的心思,便笑道:“如果我要逃,總有五分成功的可能。我怕,是怕我逃了,你們不理會我,卻去為難即將進入秘道的人。所以,在確認有人成功進去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裡。”
  
  “即使要用些非常手段,也無所謂。”
  
  所謂的“非常手段”,指的是嗑藥再戰。面對這樣的對手,這種行為乃是對他們的不敬,但在蘇芒心裡,一萬個蒙赤行捆在一起也不及柳隨風。倘若對面的兩個人想一個人拖住她,一個人支援右偏殿,那她也不會客氣。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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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思漢飛乃蒙古大汗的親弟弟,軍權武功蓋世,如今他深陷險地,不知局面如何。萬一他出事,在場的人全部脫不了關係。同理,宋方高手也掛念著傳鷹等人,急於援手的心思絕不會弱于蒙古一方。但只要這三尊門神還站在主殿裡,便沒有人敢上前。
  
  方才超越凡人理解的畫面,噩夢般縈繞在每個人心頭。那是難得的交手記憶,更是可怕的精神壓力,如果不能突破這些記憶的桎梏,在場的人將一生無法向這三人動手。
  
  八師巴並不理會殿外觀戰的人,柔和地道:“看來,今日我們誰都無法見到戰神圖錄。”
  
  蒙赤行卻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一如過往,面對“你是誰”這種究極哲學問題,蘇芒都很躊躇。如果這是面試,或者酒席,只要乖乖回答自己姓名即可,問題是,這麼問的人一般不會滿足於一個姓名,而她通常又沒什麼值得一提的身份。
  
  她只能笑一下,“幫助他們進秘道的人。”
  
  八師巴奇道:“難道你對秘道中的東西沒有興趣?”
  
  蘇芒倒也不諱言,淡然道:“有,不過,就算有興趣,也不一定非要自己下去看不可。兩位若是想見識戰神圖錄中的武功,那麼……你們已經見到了。”
  
  一言激起千層浪,人人臉上均有駭然之色。蒙赤行和八師巴在他們心中地位極高,無異天人,蘇芒年紀輕輕,一人力抗兩大高手,又說是戰神圖錄中的武功。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人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蘇芒固然坦蕩,她的對手也不是死纏濫打之輩。八師巴愕然過後,舒了口氣道:“原來那就是戰神圖錄。”
  
  他們全力一擊的一刻,三人能夠互相讀到對方的思想和記憶,那四十九塊浮雕也包含在內,圍繞著一柄似能支撐天地的巨劍轉動。由於形勢所迫,這印象十分模糊,但仍看出浮雕畫面的不凡。蘇芒笑道:“不錯,正是戰神圖錄。可惜我所得的也不全,不能與兩位同享。”
  
  八師巴微微一笑,像他們這樣的人,早已超脫了對外物的渴望。他們的主要目的是協助思漢飛,能見到戰神圖錄最好,見不到也就罷了。此來能得到一個可貴的對手,已經算是不虛此行。蘇芒以一敵二不落下風,實際實力在他們兩人之上。
  
  輸了就是輸了,他們身份何等尊貴,豈能無休止地糾纏下去?
  
  他尚做如是想法,蒙赤行更不會多事。兩人彼此之間,未作一句話一個眼神的溝通,卻都知道對方的心思。
  
  八師巴率先合什施禮道:“多謝姑娘,你我之事到此為止。我這就趕回西藏覓地修行,他日若有成就,說不定還有與姑娘再見的一天。”
  
  蘇芒雖說不懼,見他如此,也是鬆了口氣,回禮道:“不敢當。”
  
  蒙赤行並不說話,向她默然抱拳一禮,跟著八師巴轉身,大踏步向殿外走去。他們去得極快,身影一閃,已在殿外石橋之上。赤紮力、牙木溫等人雖有心攔住問一問,但不知怎麼回事,看著他們的身影遠去,沒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蒙赤行本是乘馬車而來,這時馬車也不要了,不過三五秒鐘,留馬平原之上,徹底失去了他們的氣息蹤跡。
  
  這個時候,驚雁殿內只剩下蘇芒一個人,還有滿地屍體兵器。所有人退到外面後,殿內沒了照明的火把,黑漆漆一片,偏偏正殿面積不小,縱有光線從外面照進來,也難以到達她站立的位置。可是,之前的強大壓力仍然沒有撤去,所有人都感到頭上懸著一柄長劍,隨時可以一劍斬落,要了自己的性命。
  
  自思漢飛以降,蒙軍第二位能做主的是戍兵大將博爾忽,可惜博爾忽也在右邊長廊內,準備和顏烈射配合狙殺宋人高手。剩下的人裡,以宿衛軍都統領赤紮力地位較高,因而思漢飛先將大軍交由他掌握,才放心進入右偏門。
  
  赤紮力嘴唇翕動幾下,“殺”字就在唇邊,卻怎麼都吐不出去。他額頭上漸漸滲出冷汗,要真論戰力,蘇芒一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殺盡近萬精銳。只要她不打算自行脫身,早晚有失手被殺的時候。
  
  只要他下令……
  
  赤紮力冷汗越流越多,只覺眼前的驚雁宮好像變成了巨大的怪物,馬上要撲過來把自己撕碎。他武功也頗為精強,拼盡一身功力對抗這幻覺,不過一會兒,陡然福至心靈明白過來。蘇芒有沒有實力給近萬人造成這等壓力且不論,至少她正在以精神鎖定幾個帶兵大將,迫得他們開不了口。
  
  他跟隨思漢飛已久,思漢飛本人就有這等實力,所以不至於誤認為這是邪術。但連國師和魔宗都放棄離開,他又有什麼辦法?
  
  也不知過了多久,石殿內外的對峙局勢忽然改變。眾人感受到的強悍氣勢緩緩退去,保持在能夠感應到卻無甚後果的地步。赤紮力長出一口氣,心想那小女子年紀輕輕,多半是堅持不住了。他正要下令,命令大軍再度搶門而進,開啟右偏門,不惜一切代價擊殺所有還活著的敵人,將要出口的話卻再度被堵了回去。
  
  因為他已看到蘇芒的面容從黑暗中露出。
  
  她倒提長鋒,居然就這麼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若無其事地看著他們,好像剛才的廝殺是一場夢境。隨著距離的接近,那種壓力又回來了,讓人幾乎要跪下膜拜,赤紮力與牙木溫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睛中看到了恐懼之意。
  
  在這樣的距離下,她若要出手殺人,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抵敵得住。
  
  但蘇芒只是很隨便地說了一句,“有人進了秘道,秘道已經關閉。”
  
  驚雁宮的運轉上應天時,秘道開啟時黑雲壓城,等它們關閉的時候,風向大變,濃厚的雲層也隨之散開,露出黑雲之後的一輪皓月。風聲平息,清輝一塵不染,留馬平原又重新顯露出來,靜謐得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和蒙軍其實沒有什麼仇怨,事情完了就完了,沒必要大動干戈。不過,如果他們不識時務,她也不介意再砍一次人。
  
  橫刀頭陀驚道:“是什麼人進去了?”
  
  他僧衣前後均沾滿了血跡,受傷不輕。蘇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傳鷹,還有我的同伴,可惜的是,其他人恐怕沒有辦法出來……對了,不知魔門的畢夜驚,或者烈日炎兩位先生,在不在這裡?”
  
  她連問兩遍,方有一個身著灰衣的大漢悻然道:“我就是烈日炎,畢師兄不在,你要怎麼樣?”
  
  他事先追蹤韓公度,反被韓公度打傷,因而沒能參與右邊長廊的血戰。蘇芒發問,每問一句,他心裡就哆嗦一下,別人不敢替他回答,他心想縮頭一刀,伸頭一刀,索性認了。但蘇芒只是說:“我想和貴派的厲工掌門談談,在杭州等他,不知閣下能否為我傳到這個話?”
  
  烈日炎茫然點了點頭,蘇芒把目光轉到赤紮力和牙木溫身上,來回掃視著他們,向旁一指,道:“既然事情已經完了,我覺得沒有必要再打下去。在外面的宋國好漢我要帶走,幾位將軍如果沒有話說,我們這就離開?”
  
  方才她拖延時間,正是在探查鐵門之內的戰況,韓公度、田過客、碧空晴三人相繼犧牲,韓公度死于顏烈射冷箭偷襲,田過客死于畢夜驚偷襲,碧空晴殺了畢夜驚後,死在思漢飛手上。思漢飛遭到重創,柳隨風與傳鷹合力沖進最後一扇門,幹掉了十多名蒙古箭手後,一前一後地躍進了正確的秘道入口。
  
  期間,幾次九死一生,蘇芒差點就要破門而入殺將進去,只因她一去,殿外蒙古精兵必定又要一擁而入,最終還是忍住了。還好柳隨風不負她的期待,跟著傳鷹進入秘道,不然她真的只有沖進去一條路可走。
  
  思漢飛重傷,坐地療傷,一時無力出來主持大局。赤紮力極欲問問她裡面發生了什麼,又怕自取其辱,猶豫了半天,揮揮手道:“可以。”
  
  蘇芒一直以精神壓著他,逼他答應,結果赤紮力硬生生撐住了,並未露出明顯的畏懼神色。她也佩服他是條好漢,不打算繼續惹事,轉眼向唯一活著的橫刀頭陀、直力行二人道:“兩位前輩,咱們走吧,驚雁宮中發生的事已經結束,再留下將是我們吃虧。”
  
  橫刀頭陀再怎麼嫉惡如仇,也不會在這當口不識時務,向她打個稽首,猶疑道:“姑娘好意,貧僧心領,但貧僧還要尋找凌兄下落……”
  
  凌渡虛受思漢飛一擊後,臟腑碎裂,厲嘯而去,一口氣撞出殿門,不知去往何方。蘇芒目視赤紮力,赤紮力無奈道:“我等也不知道。”
  
  地上既然沒有凌渡虛屍體,就表明他很可能還沒有死,即使死了,也沒死在這裡。蘇芒掃視了一圈,同樣沒有什麼好辦法,皺眉道:“先離開。”
  
  這萬名精兵就像一個隨時會被引爆的炸彈,蘇芒本事雖高,也不願在此逗留太久。她和還活著的兩名高手迅速離開留馬平原,一路向東,往江西境內撤去。
  
  她已經和柳隨風商量過,能兩人一起進秘道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她要麼在千里崗附近等待,要麼直接去杭州。滯留於千里崗,是防止八師巴師徒五人繼續追殺傳鷹,但八師巴已經說過,將立刻返回西藏,他這樣的人不打誑語,也就是說,傳鷹和柳隨風從戰神殿中漂流出來後,應該不會再遇到什麼危險。
  
  戰神殿入口已然關閉,完成任務的唯一希望在十絕關,她想立即動身去找擁有令東來書信的祝夫人。因為祝夫人被魔門盯上,是八師巴的徒弟赫天魔保護了她,劇情改變之後,蘇芒不清楚她是否會有危險,只能先下手為強。
  
  關於這位祝夫人,她唯一記得的是此人真名為蕭楚楚,死了的老公姓祝,門派裡還有師兄弟。這些資料對她來說和沒有一樣,她本想去杭州,找到祁碧芍,和她套套近乎,請她幫忙查查這是什麼門派,但橫刀頭陀是佛門第一高手,在少林派中地位尊崇,見聞也極為廣博。
  
  他一聽蘇芒的描述,回溯哪家門派有姓祝和姓蕭重要人物,立刻想到了四川快劍門的祝名榭。
  
  蘇芒本想立即趕往四川,又怕往來千里,正好和他們錯過,十分為難。她思來想去,心想反正傳鷹可能遇上祝夫人,那時柳隨風自然會取得靈牌中的書信。如果不能,她沒頭蒼蠅一樣亂撞,一樣於事無補。
  
  而且,龍尊義是義軍領袖,似乎正在杭州,傳鷹答應舅父把岳冊送給龍尊義,那麼只要他活著,一定會來杭州。思漢飛不會眼看這件事發生,必定要阻止岳冊送至龍尊義手裡,厲工也不會任憑師弟白死,早晚會親自出山,用自己的助力換取祝夫人下落。
  
  祝夫人若沒能遇上傳鷹,只怕難逃魔門毒手,要麼是柳隨風拿到書信,要麼是厲工拿到書信。如今之計,無非是等待厲工的出現,親自去和他談一談。
  
  橫刀頭陀感念她把他們從重圍中帶走,願意用少林人脈為她送信給快劍門,替她擔保,通知祝夫人去杭州和她會面。少林一脈遍佈天下,俗家弟子無數,有他們幫忙,應當可以很快搜尋到快劍門諸子的下落。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六月二日凌晨寅時,驚雁宮秘道開啟,七月十五日,大俠韓公度與複尊旗旗主龍尊義約好,在杭州把岳冊交予他。前後一個半月的時間,足夠韓公度做任何事情,如果他沒能在約定的那一天帶岳冊趕到杭州,那麼,局面對宋人將更為不利。
  
  六月五日,蘇芒與橫刀頭陀、直力行兩人分別,他們繼續打探凌渡虛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以免戰友屍身被人糟蹋。橫刀頭陀曾問她,打聽到祝夫人下落後,在杭州要怎麼和她聯繫。蘇芒怒視這和尚一番,垂頭喪氣地問能不能轉告紅粉豔後祁碧芍。
  
  這並不是說她想去泡人家姑娘,而是因為她忘記了大部分龍套的名字,只記得寥寥幾個,龍尊義本人好大喜功,後來又被內奸殺死,不堪託付重任。祁碧芍給她的印象最深,人品又好,所以就是她了。
  
  如今宋室氣數已盡,天下武林人士紛紛自發組織義軍,抵抗蒙古入侵。複尊旗算是其中實力較強的,其餘還有存漢會、鐵騎幫等,均同氣連枝,互通消息。橫刀頭陀和直力行一屬佛門,一屬道門,與這些義軍都不陌生,平時多有襄助之舉,便一口答應下來。
  
  六月十日,蘇芒踏進杭州。
  
  杭州就是臨安府,宋室南遷後定都於此。在這個時候,其實南宋國土已經被納入蒙元版圖,只有殘餘勢力尚在南方奮戰,杭州亦被蒙軍佔領。這地方的最高統治者不再是宋國皇帝,而是蒙人駐此的新任指揮,色目第一高手卓和。
  
  由於兵臨城下時,宋恭帝開城迎降,故而杭州未經兵災洗禮,還是一副富甲天下的氣象。它是蒙古看重的富庶之地,也是反元活動的重要中心。一到夜裡,照舊歌舞昇平燈紅酒綠,光看外表,絕對看不出這是亡國舊都。
  
  道別之前,橫刀頭陀把與複尊旗聯絡的暗記告訴了她。她也不去惹事,隨便找了個客棧住下,夜裡才出去在街角、牆壁上畫上記號。橫刀頭陀地位尊崇,複尊旗給他的乃是最高等級的暗記,不過一天時間,就有人找上門來。
  
  那人名為向無蹤,身形高瘦,動作靈巧,是複尊旗中的總巡,專責偵察敵情。他曾打探到蒙古大汗從汴梁抽出上萬精兵移師留馬驛,在城中見過凌渡虛,對驚雁宮之事也略知一二。那暗記專門為重要人物所設,所以他親自來見,沒想到竟是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姑娘。
  
  蘇芒聽他自報姓名,記起他還算可靠,也不隱瞞,將驚雁宮中發生的事情轉述給他,並道:“我知道事情是韓大俠和貴旗主約好的,不過韓大俠已經犧牲,秘道關閉,不知何時能夠開啟。我不敢保證岳冊一定能在七月十五到達杭州,替我引見一下祁小姐好嗎?”
  
  向無蹤聽她在蒙赤行和八師巴手下生還,一時瞠目結舌,半晌方道:“祁小姐和龍大帥在一起,預計三天後抵達杭州,現在杭州一任事務由副旗主官捷主持,姑娘有什麼要緊事,可以考慮轉告給他。”
  
  官捷此人乃是當地的大財主,做絲綢和茶葉生意,暗中又是杭州的複尊旗總負責人,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但他一邊抗元,一邊又為蒙人做內應,導致杭州的複尊旗勢力死傷慘重,倒也沒有虧負他的名字。
  
  蘇芒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事,一是怕有了祝夫人的下落自己卻不知道,二是想打聽厲工是否來到,既然祁碧芍不在,那她也不會隨便和做雙面間諜的官捷聯繫。反正她等的人應該都沒有那麼快,等三天之後,祁碧芍來了再說。
  
  但她只低調了一天,便收到一封請帖。官捷在飄香樓擺酒,請她前去赴宴。
  
  飄香樓為杭州三大青樓之一,江南名妓高典靜便居於此處,琴藝名動天下。蘇芒捏著請帖思索了一陣,不知道在青樓宴請自己是個什麼思路,最終還是答應了。她無意牽涉太深,但要不為人知地暗算官捷,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就當是預付給祁碧芍的人情。
  
  六七月的杭州風起雲湧,龍尊義要取岳冊的消息迅速傳開。岳冊落在蒙人手中,是如虎添翼,落在宋人手中,是聊勝於無。其實宋室氣運已盡,哪怕岳飛複生,也無法以一人之力席捲河山,何況只是一本岳冊。
  
  即使在武俠世界裡,在這個時候複國也接近不可能,除非蘇芒願意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刺殺中去,可惜她並不願意這麼做,正如蒙赤行和傳鷹都沒這種興趣一樣。
  
  拋去宴席地點不論,這頓飯吃得也算是賓主盡歡。官捷並不真蠢,只請了高典靜作陪,大概因為蘇芒也是個姑娘,高典靜沒好意思矜持,很和氣地和她說了幾句話。席間,官捷表示了對高手滔滔不絕的敬仰之情和希望她為國效力的期盼,蘇芒客氣地婉拒了。
  
  她敢保證,桌子上的所有談話,當天就能流傳到卓和那裡去。這並非因為她事先知道官捷身份,先入為主地猜測,而是因為她的茶水裡混了其他東西。
  
  那並不是毒,也不是藥,對身體沒有任何作用,蘇芒苦思冥想半天,差點以為是自己多心,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這是什麼。
  
  卓和麾下有個叫毒娘子的色目女子,據說是蒙古方面第一用毒高手,精通色目“混毒”之術,本來平平無奇的兩種或者多種物質,一旦混合到一起,馬上可以取人性命。中招的目標往往疏於防範,等毒發的時候,毒性已在經脈之中。
  
  她的毒術流傳到後世,為天命教所用,傳人就是朱元璋最寵愛的陳貴妃。陳貴妃拿針刺中浪翻雲時,浪翻雲也不敢疏忽大意,明知無毒,也要當場把針上的東西迫出體外。
  
  官捷顯然沒有這本事,所以,一定是隱藏在幕後的卓和出手。卓和有信心招惹她,顯然是欺負中原人沒聽說過色目的混毒,事發了她也不知道該找誰算帳。
  
  蘇芒對此不置可否,雖然這麼說有點傷害別人的自尊,但是以她現在的實力,這個世界裡有能力傷到她的人絕不太多。卓和武功與思漢飛彷彿,她並不怕思漢飛。即使以蒙古的勢力,卓和的地位,她在杭州大街上螃蟹一樣爬行,他們照樣不敢正面動手。
  
  她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龍尊義一行人進入杭州的當天,官捷莫名其妙地暴斃,外表看起來一無損傷,經脈卻被人以重手法震斷。蘇芒武功超出群倫,向無蹤等人卻沒懷疑到她,她還假惺惺地惋惜了幾句,然後得悉祁碧芍願意來見她。
  
  祁碧芍的人和外號一樣美,一身火焰般飄動的紅衣,肌膚勝雪,腰間懸著一長一短兩把劍,說起話來簡潔明快。蘇芒把和向無蹤說過的事情再次說了一遍,讓他們心裡有所準備。雖說蒙赤行和八師巴放棄出手,但思漢飛不可能就此眼看岳冊落入龍尊義之手,總會有所行動。
  
  “我和橫刀大師說,有祝夫人的消息可以通知你。”蘇芒帶著一臉無辜的表情,對她說。
  
  祁碧芍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其實她在路上就接到了快劍門的消息,這次來見蘇芒,也有代為轉告的原因。祝名榭收到令東來的信後,保密不嚴,因福得禍,死在一心要奪取信件的魔門手中。祝夫人絕望之下,本來約了畢夜驚在千里崗的靈山古刹見面,想要以整個門派為代價,和他拼個你死我活。
  
  但畢夜驚已經死在驚雁宮中,祝夫人不知道這個最新消息,在四川的少林門下找上快劍門時,全派已動身前往千里崗,不知道多久能追上。
  
  蘇芒琢磨著這是和柳隨風他們碰上的節奏,也不著急,先謝過了她。祁碧芍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一生對龍尊義忠心耿耿,卻沒落得好下場,讓我想起柳隨風?蘇芒在心裡演練了一遍這個答案,順口道:“因為你大名鼎鼎,容易讓人信任,而且又會來杭州。我則是居無定所,也沒什麼傳遞消息的眼線,只好借你的名聲了。”
  
  祁碧芍微微皺眉,倒也沒提出什麼意見。此時蘇芒將氣息內斂,學著蒙赤行的樣子,讓周圍的人察覺不到由她而生的強大壓力,看起來人畜無害。但祁碧芍仍知道,這不是他們惹得起的人物。
  
  她和蘇芒分坐桌子兩端,沉吟一陣,又問道:“姑娘,謝是不敢當的。打算在杭州逗留多久?找快劍門有什麼事?”
  
  蘇芒一聽便知道,她有意勸說自己留下來掩護岳冊,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遂笑道:“這件事說來也是幫你們的忙,你總知道魔門的血手厲工吧?他的兩個師弟,畢夜驚和烈日炎,在思漢飛手下效力。”
  
  祁碧芍自然知道,只不知道蘇芒為什麼要提到這幾個人。
  
  蘇芒平靜地道:“經過驚雁宮一役,蒙人損兵折將,少了幾個原本得用的高手,為阻止岳冊送達你們旗主手上,思漢飛將以祝夫人的下落作為交換,換取厲工為他辦事。如果我能拿到祝夫人手中的東西,再給厲工看看,恐怕他有生之年,不會再管你們的恩怨。”
  
  終厲工一生,以追上令東來的腳步為目標,他出山後的一切行動都是圍繞著這個中心展開,讓他早早離開風暴中心,無疑也是解放了抗元義軍的壓力。這個道理,祁碧芍不會不懂。
  
  果然,祁碧芍也知道她沒有說謊的必要,點頭道:“既然如此,我會吩咐下去,讓有餘力的兄弟幫忙留意快劍門的行蹤,也會幫你勸說那位祝夫人。”
  
  蘇芒微笑道:“多謝,作為謝禮,我離開之前,會幫你們解決卓和。”
  
  其實她對卓和、思漢飛等人的殺意不深,反正這兩位元都是傳鷹的目標,但是卓和不知死活,率先向她發起行動,須怪不得她以牙還牙。祁碧芍聰明是聰明,卻有很多事情被瞞在鼓裡,她和龍尊義進入杭州,卓和始終沒有發起任何行動,正是因官捷的死而心有顧忌,不敢輕舉妄動。
  
  蘇芒決意要殺卓和的一瞬間,這位色目高手的命運便已註定。只不過,她要等待令東來書信的消息,遲遲沒有動手而已。
  
  在她耐心的等候中,時間一天天過去,偶爾也擔憂一下柳隨風和傳鷹兩人的進度。傳鷹精神靈活變化,如天馬行空,若不是來去匆匆,和他長談一番,必定有相當的收穫。至於柳隨風,她已經不想做出任何評價。
  
  這兩個人在一起,除非蒙赤行去而複返,否則沒有值得一提的困難。她並不認為他們出不了戰神殿,倒是很擔心柳隨風會認為傳鷹和蕭秋水頗為相似,又是當今的劇情主角,說不定一個思維錯亂,就在人家背後下黑手。
  
  六月二十日,思漢飛手握一封急件,面無表情地看著急件中的內容。
  
  八師巴臨去之前,將座下四個徒弟留給他,命他們代替自己,為大汗作未成的事業。這四人無一不是身懷絕技之輩,可以獨當一面,思漢飛遂派他們攔截從戰神殿出來的人。他們的本領的確非凡,竟真綴上了想找的人。
  
  可惜,不過兩天過去,便有探子急報,鐵顏、宋天南戰死,赫天魔重傷後不知所蹤,八師巴四大弟子中,竟只有一個未出手的“無想菩薩”白蓮玨存活。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這四人運氣著實太差,傳鷹或者還會任憑他們逃去,柳隨風那是心慈手軟的人嗎?他選擇讓赫天魔離開,不過是因為赫天魔氣海被破,對他們再也無法造成有效的威脅。而且,留下一個活口,也能對敵人構成心理上的壓力。
  
  白蓮玨精擅密宗無上秘法“無想姹女大法”,殺人於黯然銷魂之際,在雲雨中吸取男子元陽,看似歪門邪道,實際是一種重視精神的武學,正是八師巴一脈的特色。她並無把握同時對付兩個男子,便讓三位師兄先出手,想趁他們激戰過後,血氣浮動時趁虛而入。
  
  可三人就此一去不回,使得在旁觀戰的白蓮玨驚詫莫名,心旌動搖到不敢現身的地步,只能先行退避。她傳信給思漢飛,言道除非師尊八師巴或者魔宗蒙赤行親臨,否則難以在這兩人手下討得了好。
  
  思漢飛命八師巴四大弟子先行試探,其實是為了搜集情報,看地底是否當真有戰神圖錄,會不會造成敵人武功大進的結果,畢竟傳鷹進入秘道之前,武功離他還頗有一段距離。他也沒有想到,只這麼一次行動,四大弟子四去其三,別說搜集情報,甚至難以向八師巴交待。
  
  他不敢再輕舉妄動,將白蓮玨遣回布達拉宮,順帶詢問八師巴可有什麼指示。傳鷹和柳隨風兩人因此過了幾天清靜日子,依約一路前往杭州。
  
  有意無意中,所有勢力都指向杭州這南宋故都。
  
  蘇芒知道畢夜驚已死,烈日炎又被自己嚇得不輕,絕不可能向厲工隱瞞驚雁宮中的戰果。相信厲工不會無視她的邀請,當世能被他看上眼的高手不過三五個,她厚著臉皮,總能算其中一個吧?但是,她的確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她還坐在窩藏了十來天的客棧房間裡,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兩個人。
  
  柳隨風還是那個模樣,沒缺胳膊也沒少腿,對她露出一個動人的微笑。傳鷹將厚背刀解了下來,連刀鞘一起倚在桌邊,神情輕鬆自得。單聽他的呼吸聲,就知道他的實力比之驚雁宮中,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
  
  祁碧芍受蘇芒所托,留意他們的行蹤。這兩人都是一見難忘的人物,不可能被眼線漏過,是以一進杭州城,在大街上露了個面,便被覆尊旗的人請來。
  
  蘇芒倒不在意他是傳鷹還是傳鶯,盯著柳隨風看了一會兒,方道:“看來,我用不著問你們是否見到戰神圖錄了。岳冊呢?”
  
  柳隨風笑了笑,右手一翻,一本厚達數寸,以絲製成的書冊落在桌上,書冊封皮上寫著“岳冊”兩個大字。一如既往,蘇芒的空間是世上藏東西的最隱秘地方,柳五也一樣,就是不知傳鷹是怎麼答應由他保管岳冊的。
  
  祁碧芍坐在一旁,好奇地看著這兩位“英雄”,只覺他們與自己的想像均有不同之處。最近一段時間,杭州安靜的可怕,蒙人不見得不知道是蘇芒殺了官捷,但知道又能如何,暫時還沒人願意用小命兒試探她的下一步。這麼一來,連帶義軍方面也跟著謀定而後動,暫無行動。
  
  柳隨風取出岳冊,祁碧芍一雙美目頓時亮了起來,更顯明媚綽約。傳鷹把岳冊向她的位置一推,哈哈一笑道:“幸不辱命。”
  
  蘇芒伸手輕輕按在封面上,那冊子停在她手下,像是傳鷹本就要推給她那樣。她不容置疑地道:“交給龍尊義之前,我要抄一份副本。”
  
  縱觀各大世界,真正稀奇的其實是這種記載無數戰爭器物,刀劍車船制法的寶典。這才是真正有助於征戰天下的寶貝,和它一比,唐門的諸般暗器機關不過是小道而已。類似的書籍可遇而不可求,蘇芒想起李沉舟那空負大志的眼神,無論如何也要見者有份。
  
  祁碧芍愣住,柳隨風又笑,傳鷹反而一臉無謂。蘇芒本來不覺得怎樣,這時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祁姐不要誤會,岳冊還是你們的,我只是要留一份看看而已。”
  
  驚雁宮一役中,她居功甚偉,祁碧芍一愣之後,自然不會有任何意見。蘇芒輕舒了口氣,笑道:“岳冊的事先放在一邊,你們竟然遇上了厲工?”
  
  岳冊到手乃是理所應當的事,她所驚訝的是,他們竟然拿到了令東來的書信。
  
  祝夫人率眾趕去靈山古刹,打算和仇人拼命,但仇人已死,他們當然撲了個空,無奈之下想要返回成都,卻被少林門下尋到。師門中商議一番,決定按照橫刀頭陀的意見,去杭州見紅粉豔後祁碧芍。
  
  這批人離去後不久,傳鷹和柳隨風從飛瀑之下冒了出來。他們和祝夫人等人走的幾乎是一條路,不過因為受到截擊,稍微耽擱了些時間,所以過了好幾天才碰上。
  
  那個時候,當代魔門門主,血手厲工,正站在祝夫人面前,伸手抓向她懷中的神主牌。一個畢夜驚就能全殲快劍門,何況厲工親至,祝夫人只能閉目認命。還好厲工練成紫血大法後,全身血液轉為紫紅,面色亦顯現紫紅的顏色,所以柳五一見他便認了出來。
  
  此人與蘇芒的強制任務有極大關係,柳隨風當即出手,阻攔他拿到神主牌中的東西。
  
  厲工是中土魔門之主,柳隨風卻得十卷天魔策真傳,蘇芒根本不需懷疑這一戰的結果。她見柳隨風停了一停,便問道:“那厲工呢,難道傷在你們手上?”
  
  柳隨風終於看了傳鷹一眼,淡淡道:“不是我們,是我。”
  
  傳鷹不明所以,不會隨便跟著他以二打一,旁觀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魔門傳人動手。結果厲工受了輕傷,傷勢雖無大礙,卻表明他實力稍遜,再糾纏下去,未必討得了好。書信近在咫尺,卻功虧一簣,自然不甘心。他敗在令東來手上,潛心修煉十年,只為再見這位無上宗師一面,怎肯輕易放棄?
  
  但柳隨風毫無節外生枝的意思,厲工最終悻悻離開。祝夫人武功不過平平,師門兄弟死個乾淨,唯一可能幫忙的傳鷹尚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神主牌中藏著的信最終被柳隨風拿走。
  
  搶奪人家亡夫遺物,本是很不厚道的行為,但柳隨風所言未嘗沒有道理。他微笑道:“魔門對這封信勢在必得,她一個孤身寡婦,懷璧其罪,早晚要落入魔門手中。不如讓我帶走信件,厲工有什麼事也可沖著我來。”
  
  蘇芒知道他對女子一向溫柔,外表又能騙人,既然沒有殺祝夫人滅口,一定是用其他手段擺平了她。她無心追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只點了點頭。
  
  柳隨風沒有把信拿給她,她也沒開口索要。房間裡一時陷入了尷尬的沉默,良久,竟是許久插不進話的祁碧芍打破沉默,“幾位如今作何打算?”
  
  蘇芒自不必說,厲工不死,想見令東來的心就永遠不死,一定會再有行動,說不定這次回去和思漢飛商議出幾個壞主意,再次殺到杭州來。她現在怕什麼都不怕打架,但還是想以任務為先。何況,她不想殺厲工,也不想和他共用十絕關,不如遠遠避開。
  
  傳鷹此來只是為了完成舅父的囑託,岳冊不在他手中,樂得一身輕鬆。他本打算四處閒蕩,說不定回西域去,但得知令東來書信的秘密後,對信中內容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柳隨風則沒什麼特定的想法,只笑不說話。祁碧芍接觸到他的目光,忽然覺得莫名心跳,卻聽蘇芒道:“我會履行諾言,替你殺掉卓和,然後就離開杭州。如果……如果厲工來找你們的麻煩,就跟他說,我們帶著令東來的書信一路西行,若有膽量,儘管跟上來吧。”
  
  祁碧芍與她對視,只覺她似乎看穿了自己內心的所有想法,一時之間,心中明明有無數想勸他們為國效力的話,竟然說不出口。
  
  繁星閃爍,深藍色的夜空如同一口大鍋,倒扣在杭州城上,也許是因為卓和指揮使脾氣很大,這幾天夜裡不像以往那麼熱鬧,在這等僻靜之地,甚至安靜的有點嚇人。
  
  祁碧芍早就走了,傳鷹也不知去了哪裡。蘇芒手握毛筆,在紙上流利地寫下一行行文字。她的毛筆字一向只是端正有力,此時卻如有神助,寫出來的字跡行雲流水,有著說不盡的自然之美。
  
  岳冊中的設計大半出於北勝天之手,實用與美觀並重,所以抄寫這本厚厚的書冊也不是苦差事。她凝神寫了一會兒,驀地抬起頭來,目光恰好與走進門來的柳隨風相碰。之前他們零散說了幾句對戰神圖錄的感悟,尚未有機會深談,但蘇芒和他太熟悉了,隨便就能看出他身上的變化。
  
  他的精神和感官都有了相當程度的提升,讓她感應到魔種的狀態,還有變化。
  
  單從他能勝過厲工,自身不受損傷來看,他和她的差距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傳鷹曾形容領悟戰神圖錄後的感覺,像是小魚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海底浮上海面,接觸到這世界的另外一面。柳隨風的感觸或者沒有這麼明顯,然則,一樣是不可能被忽略的突破。
  
  他走到桌邊,似是在欣賞她的字。蘇芒看了看他,將毛筆放在硯臺上,微微一笑道:“幹嘛這個表情,我總算走到了這一步,難道你不該為我高興嗎?”
  
  柳隨風露出一絲苦笑,道:“我也說不清為什麼,還不到一個月,彷彿恍如隔世。總覺得生也如夢,死也如夢,生死不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蘇芒笑道:“你這口氣有點像傳鷹啊。”
  
  她得到了一聲冷哼,印證了之前“他不喜歡傳鷹”的猜想。她正在想要怎麼開口說十絕關之事,柳隨風似乎心有所感,於同時把那封信拿了出來,平靜地道:“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信中內容?”
  
  令東來三年前送來這信,告訴祝名榭某年某月某日,按照信中地圖尋找十絕關,這就是蘇芒記憶中的所有內容。柳隨風抽出信箋,道:“信裡說,十絕關位於西域的疏勒南山,明年二月初二才會開啟,離現在還有半年時間。”
  
  蘇芒不覺愣住。她是真的不記得離十絕關開啟還有這麼久,但短暫的思考之後,她決定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轉為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十絕關和戰神殿一樣,入口只開啟短短一段時間,之後就會閉合,不知什麼時候再次打開。我打算進入十絕關之後,不再出來,直到我成功或者死亡的那一天。”
  
  她的話說得非常溫柔,但像是和傳鷹他們說話一樣,沒有商量的餘地。柳隨風居然也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更未曾試圖更改她的決定,遲疑了一刻方道:“那麼我呢?”
  
  蘇芒倚在他身上,差點笑出聲來,但她很快抑制了笑意,半是撒嬌半是嚴肅地說:“十絕關構造與戰神殿差不多,是個潛修天道的好地方,所以令東來才選了那裡。謹慎起見,你不能和我一起進去,而且你也未必能夠忍受得了空無一物的寂寞。”
  
  柳隨風饒有興趣地凝視著她,卻聽她道:“你可以考慮參與這裡的反蒙義軍,我覺得你對那位祁小姐有興趣很久了。”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七月一日,思漢飛率崔山鏡、白刃天等人抵達杭州城,卻撲了個空。岳冊早已交到龍尊義手中,其中載有岳飛設置的四個隱秘兵器庫位置,複尊旗眾人商議之後,決定撤出這個是非之地,先尋找兵器庫,再回廣東一帶招兵買馬,共商大計。
  
  思漢飛本來還想拔起複尊旗的據點,可迎接他們的,只有卓和僵硬了的屍體。
  
  “要玩義軍得快點了哦,晚了恐怕錯過好時機。”蘇芒吐槽道。
  
  岳冊是宋室最後的希望,天下人人觀望,儘管這個希望看起來很不靠譜。龍尊義得到岳冊後,地位肯定水漲船高,成為一個眾望所歸的對象。她甚至還拿他和柳隨風打賭來著,賭這人一年中能吸引多少軍隊。
  
  龍尊義年近五十,是個身形奇偉的大漢,外表倒是很像領袖人物。她臨走前見了他一面,私下裡覺得他有些令人失望。一想到這人會自我膨脹,好大喜功,被蒙人內奸一葉蔽目,就覺得“果然如此”。
  
  從八師巴到傳鷹,全部心知肚明,宋室的氣數已盡,一切的努力不過是迴光返照。蘇芒同樣這麼認為,因為她始終不曾見到一個合格的英雄或梟雄,甚至沒有能夠和李沉舟相提並論的,更別提絕無神那種強者。在自己人的群體裡都不能服眾,遑論一統中原?
  
  也許可以從草莽中發掘,可惜,蒙古汗國還在膨脹,已經來不及了。
  
  但不論頭腦,龍尊義的身份擺在那裡,柳五若真有用這事打發時間的興趣,須要早作打算。如果能以一人之力延續國祚十幾年到幾十年,不提有什麼意義,至少可以成為以後的談資。離十絕關開關之日尚有半年,她不會為祁碧芍出力,卻不介意幫柳隨風的忙。
  
  對此,柳隨風沒有明確表示什麼,不過蘇芒覺得他有點心動。歸根結底,在他心裡最重要的,永遠是神州奇俠裡的人和事。破碎虛空的時代與神州奇俠太接近,南宋一百五十年便宣告亡國,中間戰亂頻發,他不心動才怪。
  
  他們也沒在杭州待多久,事實上,離開的時間還要早於複尊旗。
  
  傳鷹還是那種洞悉世事的態度,既像浪子,又像哲人。他和祁碧芍之間似乎仍然發生了應有的不愉快,一個想隱居名山大川,一個想抗敵救國,雖然彼此有意,終是無法相伴。蘇芒對此也不好說什麼,裝作不知道,只覺那些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還有魚和飛鳥的小清新故事,都很適合拿來形容這一對。
  
  於是,祁碧芍親自去尋找兵器庫,傳鷹卻走了一個相反的方向——他選擇與蘇、柳二人同行,前往西域,親眼一睹十絕關的風采。
  
  自杭州西門出城,一路西行,連續渡過黃河、長江兩條大河,跨越大半個中國,沿著祁連山的南部山脈深入沙漠,從托來南山來到疏勒南山,站上疏勒南山的觀日台,才能看到圖中所示,疏勒南山對面高峰的山腰。
  
  十絕關就在那裡。
  
  蘇芒其實明白柳隨風的態度,此去生死難料,要麼成功破碎虛空,要麼化作十絕關中的枯骨。柳隨風向來愛恨分明,面對看得上眼的人,對方怎麼做都好,若是看不上眼,則動輒得咎,永遠棄之如敝屣。當然,他看得上眼的實在不多。
  
  她有幸成為這不多的人之一。柳隨風不去複尊旗趁虛而入,對這件事一直不置可否,無非是想多陪她半年。
  
  但她自己有另外一種想法。留戀的時光越長,分別時就越困難,如果她真的死在十絕關裡,柳五一定會非常難過,大概不會像李沉舟裝死時的萬念俱灰,但仍然不是她願意看到的事情。與其那樣,不如儘量看淡眼下,等她脫胎換骨時再說。
  
  由於路途遙遠,地面不熟,到他們真正站上觀日台的時候,已經是離開杭州的近兩個月後。萬里迢迢,期間厲工並沒追來,不知是錯過了還是放棄了。
  
  觀日台對面是一座無名高峰,遠遠看去,高拔入雲,山勢異常險峻。山腰處有一片光滑如鏡,高達十丈闊約六丈的石壁,正是十絕關入口。石門機關由深藏在山腹的水力推動,傳鷹推演天數,認為明年的二月二十那天,天狗食日,山下哈拉湖的湖水將漲到最高點,令石門開啟。
  
  蘇芒細看那石門,居然和戰神殿的石質完全相同。她原本以為這地方是令東來自行建造出來,用於閉關的死關,這時卻改變了想法。不過,她既然不知道戰神殿的來歷,當然也猜想不出十絕關源自何處。
  
  她同時覺得,雖說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但花一個月回中原辦事兩個月,再花一個月回來,是一件極其蛋疼的事。對比一下,八師巴在布達拉宮,蒙赤行不知去了哪裡,所以她決定就待在此地,等待二月二十那一天的到來。
  
  傳鷹對此倒沒有異議,他刀道大成後,一直在西域遊蕩,四處追殺馬賊,令這裡有名的馬賊幫聞風而遁。對他來說,這裡其實不是異鄉,而是故鄉,然而,他一個單身男性,和他們混在一起總有不方便的地方。坐論天人之道才一個月左右,他便留下一張紙條,瀟灑離去。
  
  其實蘇芒倒是隱隱期盼厲工前來,他身為魔門門主,浸淫魔道武學多年,在以魔入道上肯定極有心得。她本身離邪道太遠,無法幫著研究,只能把論道的目標轉向柳隨風,希望能夠助他融會貫通,脫離正邪的區別。
  
  可是,厲工一直沒來,想來他們都不是能輕易被找到蹤跡的人,疏勒南山又不是正常人可以想像得到的地點,以魔門的勢力也無能為力。
  
  傳鷹離去的那天,柳隨風問了她一個讓她有點意外的問題。
  
  他問:“若有再見的一天,你會不會變得和傳鷹一樣?”
  
  哈拉湖是少數民族的居住地,沒有專門供外人居住的客棧,取暖基本還是用篝火。蘇芒默然望著火堆,隔著火焰看過去,柳隨風的神情尤為模糊難測。他打定主意要留在這裡,她當然也不可能拒絕這一片心意。
  
  “我沒辦法回答,”她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到那一天,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把傳鷹和祁碧芍調換一個性別,基本就是她和柳隨風將會遇上的問題。祁碧芍想要複國,傳鷹尚不能相陪佳人,李沉舟志在天下,其中私欲比祁碧芍強烈得多。有傳鷹作為先例,蘇芒若不耐煩起來,確有甩手就走的可能。
  
  談這個話題似乎早了些,但彼此心中明白,這是最後的機會。蘇芒仰頭看著綴滿了星月的縹緲夜空,淡淡道:“其實我知道天上有什麼,所以大概不會到那裡去……傳鷹和我不一樣,我對這些事情,我是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事情,一直很無所謂。”
  
  她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們和八師巴、蒙赤行、燕狂徒,還有你沒見過的龐斑,都不一樣。走到這一步的人,沒有一個會和別人相同。若我是傳鷹,我會留下陪著祁碧芍,因為我不在意東征西討,抑或爭權奪利,可我不是他。”
  
  也許是柳五的運氣,也許是他的不幸,總之,蘇芒正處在相當奇妙的狀態之中。那些強者有所感悟,立刻放棄一切,一心追求突破,蘇芒的感覺則有些不同。她對世上的一切事情都沒了興趣,卻不像他們那樣極端。
  
  她不在意朝代更迭,不在意江湖風雲,連即將到來的試煉都不甚關心。但與此同時,就算柳隨風要她去做李沉舟的大手,她也不在意,並不只是因為柳隨風是她愛的人,也是因為插手這些事不會給她本身造成影響。
  
  柳隨風笑道:“若非認識你這麼久,我定會以為你在安慰我。”
  
  蘇芒對星空眨了眨眼睛,低下頭來笑道:“安慰你的話,我早就說過了。你的實力已超越了李沉舟,我想,柳五公子的威名可能會變得極其可怕吧。我是沒辦法自己做主,你呢,你回去後又有什麼打算?”
  
  柳隨風笑容不變,緩緩道:“我永遠都是權力幫的總管,只要我不死,這件事就不會改變。”
  
  早在他問出第一個問題時,蘇芒便預料到他的選擇,這也是個自然而然的選擇,所以她只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她答得乾脆俐落,等同親口許諾不反對他繼續忠於李沉舟。柳隨風奇道:“你平時的好勝心也不弱,難道就不介意,我永遠只能坐幫中第二的位置?”
  
  蘇芒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趙姐才是權力幫的第二號人物吧,你的排名難道不是第三?”
  
  “……”
  
  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談到未來可能有的衝突。在無數次的日月經天中,數月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很快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二十。這一天,消失已久的傳鷹又冒了出來,一臉神清氣爽地向他們打著招呼。
  
  白亮的太陽漸漸行至中天,哈拉湖的湖水漲勢也一時比一時兇猛。無名高峰的山腹中,不斷傳來悶雷般的震動和響聲。日食開始的一刻,十絕關石門開始隆隆降下,那股不輸給戰神殿的龐大氣勢隨之曝於人前。
  
  蘇芒毫不猶豫地掠進了門後露出的通道。
  
  “成功進入十絕關,強制任務完成。”
  
  只有這麼短短一句話,再也沒有過去曾聽到的回歸資訊。她想,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聽到碧落天的聲音了。通道中還有另外九道巨大石門,每一道都厚達半丈,非人力所能開啟。它們依次降下,露出的通道足有九十丈的長度。三人穿過最後一道石門,才算正式踏足十絕關。
  
  這是一座空無一物的大石殿,位於山腹之中,構造與戰神殿一模一樣。令東來就是在這裡勘破死關,成功飛升而去。他在石壁上留下了一段話,供後人觀看。
  
  “余十歲學劍,十五歲學易,三十歲大成,進窺天人之道。天地宇宙間,遂再無可與抗手之輩。轉而周遊天下,南至天竺眾國,西至波斯歐陸,北至俄羅斯,遍訪天下賢人,竟無人可足與吾論道之輩。廢然而返,始知天道實難假他人而成,乃自困於此十絕關內。經九年潛修,大徹大悟,解開最後一著死結,至能飄然而去。留字以紀。令東來立。”
  
  最低的一個字,離地面也有九丈的距離。十絕關十三年一開,祝名榭收到的那封信是三年前送到他手中的,恰好與九年潛修契合。也就是說,這封信就是令東來留在世上的最後痕跡。
  
  蘇芒盯著那幾行刻字,一直沒有說話。
  
  以令東來的天資,尚要用九年時間,她又需要多久?這真是個讓她很感興趣的問題。
  
  天狗食日持續的時間不長,太陽很快就從黑影後面露出一角。形成潮汐的力量不再是頂峰,哈拉湖湖水退去,通道中的石門隆隆上升。十絕關的開啟時間到此為止,下一次再開,要等到十三年之後。
  
  她最後看了柳隨風一眼,向他們揮了揮手,笑道:“你們趕緊出去,希望我們還有再見的一天。”
  
  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只有到最後的煉虛合道,才算大道功成,這也是她最後的挑戰。所有要說的話早就說完了,傳鷹亦知道她要留下,沒有人覺得可惜,她就這麼站在十絕關中,看著他們飛掠而出的背影被石門遮住。
  
  石殿穹頂上懸著的寶石發出黃色光芒,似乎照進了永恆。
  
  外面的世界依然陽光燦爛,保持著日蝕之前的模樣。柳隨風回身看著十絕關,他還能感到山腹中傳來的,屬於十絕關本身的氣息,蘇芒卻是再也感覺不到了。他就這麼看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傳鷹招呼他下山,才隨他轉身離去。
  
  強烈的陽光下,兩道雪峰遙遙相對,峰頂雲霧繚繞,掩蓋了其中的一切秘密。
  
  (完)


【番外】


第148章 番外一

袖中明 2355
芒芒
飛天喵 2357
[自動回復]論文中,有事直接說,沒事找事者殺無赦。
2325
袖中明給您發送了一個視窗抖動。
飛天喵 2316
你想死嗎?
袖中明 2326
不想……
飛天喵 00:00:00
這個點了還不睡覺?找我幹什麼?
袖中明 00:00:11
人家睡不著,求陪睡QAQ
飛天喵 00:00:17
再不說正經事就拖你黑名單
袖中明 00:00:21
宋軍前鋒已經包圍中都了我明天要回去一趟你回不回去回去有機會砍金國皇帝
飛天喵 00:00:40
……大哥我下個月答辯,金國皇帝能幫我過答辯?
袖中明 00:02:35
回去嘛QAQ
梁襄說他想師娘了QAQ
你要滅掉整個學校還不是幾分鐘的事,論文有什麼用QAQ
飛天喵 00:02:57
別賣萌,賣萌更沒用
袖中明 00:03:19
我不萌嗎?
飛天喵 00:04:04
……你知道萌是什麼意思嗎?
袖中明 00:04:10
知道,我這樣的就叫萌
飛天喵 00:04:12
……………………
嘖嘖,你們老大以前說三個月吞宋六個月滅金,忽悠誰啊,這都快四年了,說好的吞宋滅金呢
袖中明 00:06:49
別這樣,老大可喜歡你了
飛天喵 00:07:13
我可不喜歡你們老大了
袖中明 00:07:15
Q_Q
飛天喵 00:08:27
好吧,我明天早上去找你,有沒有要帶的東西?
袖中明 00:08:54
今晚來嘛,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飛天喵 00:09:05
我是良家女子,不去
袖中明 00:09:19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良家女子?
飛天喵 00:09:22
GO AWAY

蘇芒無奈地搖搖頭,回了一個視窗抖動過去,關掉對話視窗,繼續投身于論文大業。

父母、朋友、學業,乃至整個世界,像是許多互相連接又彼此分隔的碎片,安靜地漂浮在她的識海中,偶爾冒起,偶爾沉下,唯有柳隨風獨立於它們之外。這是他助她修補了心靈破綻的結果,她一直清楚這種地位的來龍去脈,並且樂於接受。

世界上有很多人想找柳隨風,她應該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在哪裡的。

正如對話中所說的那樣,自打她回到現實世界以來,已經過去了將近四年。她在十絕關中度過數年時間,然後成功破關而出,但等她看到十絕關外的世界,才發現那已經不是元蒙初年,而是闊別已久的故鄉。

那時,千億星河逐漸消散,她立在夜空中,自雲端俯瞰下方,眼裡是車水馬龍的高速公路,燈火通明的繁華都市,一時居然不知自己該做什麼。然後她發現,柳五公子正一臉驚愕地站在公路中間,彷彿走錯了片場的迷糊演員。

要說這也是個皆大歡喜的圓滿結局了,蘇芒挑戰完美結局成功,突破空間壁壘,還獲得了一份相當不錯的獎勵——可以任意穿梭現實世界和神州奇俠世界。至於其他世界,能否回去還要看她自身的實力提升,所謂大道無窮無盡,她只是剛剛獲得了入門資格而已。

據說,柳隨風的義軍事業發展得不錯。至少到他莫名其妙消失的時候,義軍不但未被蒙人剿滅,甚至還互有攻防勝負。蒙古國運如日中天,縱橫歐亞大陸,區區義軍能打出這個局面,不用說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正因如此,蘇芒覺得很對不起祁碧芍。柳隨風加入複尊旗,各種收買人心,最後幹掉蒙人內奸史其道,借此架空龍尊義,代替了他的地位,成功成為義軍領袖。連對龍尊義忠心耿耿的祁碧芍、譚秋雨等人,也無法挑剔他的所作所為。

外有岳冊戰器軍械輔助,內部人心所向士氣如虹,長此以往,複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然而,正當形勢一片大好之時,柳五公子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蘇芒用眼神控訴世事無常,柳五安慰她道:“不必在意,我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已經做好準備。即使我不在了,祁碧芍也能儘快接手。”

“她?”蘇芒回憶了那位劍光如雪的紅衣女郎,“我覺得她性格過於正直,不像能統領群雄的人物。”

柳五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冷酷,又讓她感到異常親切,“她當然不像,倒是和你很像,你們都是心中有了目標就孤注一擲的人,只是目標不同罷了。”

萬千義軍的命運,就被他這麼輕飄飄地拋在身後。蘇芒很難判斷他的思維是太殘酷還是太灑脫,只好順其自然地介紹起自己的世界來。

在這個世界中,她已經是個死人,所有身份已被註銷,所以不得不花費大量精力去消除相關人等的記憶,重新製造合法的社會身份,然後繼續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當然過程中,柳隨風也獲得了一張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用的就是他的真正姓名。

面對“你為什麼要回學校”的問題,蘇芒也以一個問題作為回答——“你為什麼要販賣軍火”。

是的,當柳五看似良心發現,問她你們這旮旯幹什麼有前途時,她還以為他厭倦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風,打算從良了。經過審慎的思考,她推薦了“娛樂圈”這個賺錢很快的地方。柳隨風的容貌勝過她見過的所有男星,演技又爐火純青,她堅信這是一份有前途的職業。

有前途的柳隨風本人顯然不這麼想,他保留了她的建議,然後開始研究其他領域。身為良家女子的蘇芒一直認為,就算他不喜歡娛樂圈,還有很多正常的合法賺錢途徑,比如做生意,搞科研,工程技術,航空航太?

但是,柳五公子偏不,直到警方找上門來,她才知道,可敬的柳隨風同志拿她的帳戶購買槍械,已經被立案調查。她無言了很久,不得不從精神方面施壓,進入員警叔叔們的意識,抹掉他們對這樁案子的所有記憶,然後客客氣氣把他們送了回去。

從那之後,柳五公子成功地轉職為柳五先生,幾年時間,已經一躍而成各國政府頭痛的大軍火商之一。對此,已成半仙之體的蘇芒痛心疾首,“快去練功”也成了她最常對他說的話。

她一點都不覺得與有榮焉,尤其是柳五把興趣從暗器轉移到槍炮上之後。在武俠世界裡,破家滅門都不會有什麼後患,但這裡不是武俠世界。事實上,若非她苦口婆心地相勸,柳五剛知道護照是什麼意思,就要先寄一封死亡郵件,然後悄悄出國去砍溫里安了。

這倒也怨不得他,神州奇俠雖然是一部較老的武俠作品,但更老的金庸古龍作品還不是一樣在書店出售?何況還有鋪天蓋地的免費下載和同人創作。那時柳五剛剛熟悉了網路,滿心好奇地百度自己名字,蘇芒都不忍心看他的表情。

全世界的武俠愛好者都知道柳隨風暗戀趙師容,最後死在李沉舟的猜忌下。這種事情真是令人無比心酸,又無比想笑,但是無論如何,為此殺掉作者是不對的。

蘇芒本人反而沒有去看,即使偶爾掃到柳隨風的名字,也會刻意跳過。有時候她因此感到遺憾,但堅持原則總要付出代價,她不知道的時候還好,既然已經知道了,就不會去刻意追尋柳隨風的過去。當然,看到這人搬了溫里安全集回來的時候,她還是油然生出想揍他的感覺。

更別提柳五邊看邊和她囉嗦——“這混蛋安排梁襄愛上了唐方。”

“你徒弟?”

“不錯,還毀了他的容貌。唐家的人有什麼好處?姓溫的居心叵測,你不要再攔我。”

“聽起來和你的命運真像啊,不愧是師徒,呵呵。”

“……”

“話說他為什麼會被毀掉容貌?靈堂之戰再現了嗎?”

“我不想告訴你……”

那個時候,這番對話以蘇芒用盡力氣白了柳隨風一眼為終結。反正柳隨風一個人知道便已足夠,反正柳隨風再現江湖之時,梁襄還沒來得及愛上唐方。

柳五整日忙碌的像過冬的松鼠一樣,蘇芒幾乎不干涉他的事業,不過,這種不看不聽不說的態度偶爾也會改變。比如說,她發飆了半個小時之後,柳五悻悻去賣掉了他名下近千頃的罌粟田,並許諾永遠不和毒梟打交道,就算要打交道,也是獵人和獵物的關係。

為柳隨風過夜方便,蘇芒從沒住過一天學生宿舍,而是在外買了套房子。他剛才的邀請,其實是玩笑嚴肅各半,現在他似乎正在地球的另一端,別說蘇芒的禦劍術練得還不熟,就算很熟了,她也寧可坐飛機過去。

四年中,他們不斷游走于南宋和現代。雖說蘇芒過目不忘,舉一反三,甚至已經走在解開宇宙最終奧秘的路上,但這種頻率的生活無法給她的學業帶來任何好處,導致死線將近她還在趕稿。

可惜的是,即使在“攻打中都”和“寫論文”之間選擇了寫論文,她還是沒辦法拒絕柳隨風的要求。由於隨身空間已經消失,她每次都要帶著一個巨大的包裹來回兩地,不像“踏出最後一步”的人,倒是很像往返於不同位面的快遞員。

她無數次後悔沒有甘冒大險,去覆雨翻雲的皇宮裡見一見鷹緣,談談破碎虛空之後的事情。她堅信這位僧王的經歷沒有這麼悲慘,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她忽然停下了敲打鍵盤的動作,目光掠向公寓大門的方向。然後,她拿起了一隻看起來很土的手機,沉著臉發出一條資訊,“你又幹了什麼?”

手機震動起來,“沒幹什麼。”

“沒幹什麼有人三更半夜來找我麻煩?你要違法亂紀別扯上我,一次次篡改相關人等的記憶很麻煩的!你要明白!就算以我現在的實力,也不可能應付得了核能武器!”

“你又沒做過需要動用核能武器的事情,你看,其實我在維護世界和平,又覺得長夜漫漫,你獨守空閨未免寂寞……”

“……”

敲門聲打破一室寂靜,蘇芒歎了口氣,把手機倒扣在桌子上,起身去開門。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由於光污染而看不見星光的夜空靜謐如昨,萬千燈火代替著她熟悉的星辰,彷彿星星從空中落到了地上。

無論是破碎虛空的強者,還是最普通不過的平民,時光始終在流動,生活也始終要過下去。


第149章 番外二

權力幫總壇中,刀王兆秋息、劍王屈寒山並肩而立,均神色不豫地看著遠處破土動工的場面。良久,屈寒山方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奉命辦事,因事關重大,親自回總壇向幫主和總管覆命。他臨走的時候,柳隨風剛剛才回來,全幫上下喜氣洋洋,均想總管回到總壇,日子就要好過的多了,何況他還帶回來那個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姑娘,真是雙喜臨門。

誰知他離開不過一個多月,總壇重地居然在新建房舍,不問可知,是給那姓蘇的女子預備的了。

權力幫無人不怕柳隨風,對他的恐懼甚至遠勝過對幫主李沉舟的,屈寒山身為內堂劍王,見到宋明珠還要屈膝行禮,只因宋明珠是柳隨風的女人。但從建幫以來,柳隨風便身居總管高位,獨攬大權,幫中方針策略、傳令臥底之事,無一不要靠這位總管親自指揮。

他在的時候,他們怕他,他不在的時候,他們又不習慣沒有總管的生活。李沉舟雄才大略,人人臣服於他的氣度之下,在俗務上卻實在是……

鑒於對幫主的敬意,兆秋息把省略號中的內容趕出大腦,緩緩道:“她現在是幫中第四號人物,總要有地方住吧?”

屈寒山奇道:“她既然是五公子的女人,怎麼不和五公子一起,反而要搬出來?”

兆秋息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回想著蘇芒的說法,猶豫道:“我問過她,她說了一通胡言亂語,說什麼沒有獨立的房間,沒有私人空間,這裡不方便那裡不方便的……我不知道,隨她去吧,以後我們見了她還要問好呢。”

屈寒山冷哼一聲,對這說法不置可否。他年紀比兆秋息大得多,一聽蘇芒需要獨立院落,立刻思維發散,想出無數理由,甚至還包括了對總管大不敬的理由。至於“向蘇芒問好”什麼的,他就當沒聽到,橫豎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就和蘇芒合不來,這件事連幫主都知道。

柳隨風銷聲匿跡之前,曾言歸期不定,將幫中事務、未來發展一一處理完畢,這才離開。結果一去便是一年多,期間李沉舟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擅長處理瑣碎事務,焦頭爛額之中,不惜屈尊去見蕭秋水,請他暫任權力幫總管之位,使神州結義與權力幫強強聯手。

這個想法其實不錯,卻被蕭秋水一口拒絕。李沉舟固然是天生領袖,蕭秋水又何曾願意效力於他人手下。而且,金兀術死後,金國武林蠢蠢欲動,他一心為被黜落為民的岳飛阻擋災劫,又因唐方而情場失意,終日鬱鬱寡歡,豈會在江湖事上牽扯更深?

一年時間,可以讓任何沸騰的新聞涼下來,現代社會是如此,神州奇俠也是如此。幫主設計試探柳五公子結果人仰馬翻,柳五公子暗戀趙姊又被幫主發現,這些破事足以上報紙頭版,但人走茶涼,到現在這個時候,流言早已消失不見。

縱然有人懷疑幫主心中不快,藉故放逐了五公子,隨著柳隨風的歸來,也沒有人再敢傳這樣的謠言。

兆秋息無緣無故地歎了口氣,想起蘇芒在流言中被大部分人當成笑話,忽然又不想在背後說她的不是。這時,屈寒山恰好又問:“她如今似乎不在總壇?”

兆秋息臉上突然露出一個很奇怪的表情,輕咳了一聲方道:“其實趙姊也不在總壇。”

蘇芒歸來之後,先跟著柳隨風一起見過了李沉舟,這一舉動既是為了表達尊重,也是為了釋李沉舟之疑。還沒等她有空處理別的事情,蕭秋水聽說她的消息,十分歡喜,居然親自前來拜訪,一敘離情。

然後蘇芒便和趙師容一起離開。

權力幫還活著的重要人物裡,兆秋息算是與蘇芒關係最好,對此事知之甚詳。即使如此,他想到她們此去的目的,仍是有點不可置信,深吸了口氣,才向一臉疑惑的屈寒山解釋道:“她拉著趙姊去了唐家堡。”

屈寒山心中一凜,首先想到的便是幫主要對唐門動手了。趙師容曾親自率眾打上少林,雖未達成目的,也是平安返回。可是少林和尚總算還講理,不肯趕盡殺絕,唐家堡則是真正的龍潭虎穴,聽說四百年來,沒一個侵入者能夠全身而退。

蘇芒修為勝過了那個正四處遊蕩的燕狂徒,已臻天人之境,但誰又敢保證趙師容毫髮無傷?

兆秋息一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想錯了,無奈道:“五公子才回來,幫主沒想在這時候和唐門開戰,她是去提親的,替蕭秋水提親。”

劍王木然呆立了一會兒,問道:“什麼?”

就在此時,他們兩人背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這聲輕笑來得毫無預兆,刀劍雙王同時轉身,只見新上任的總管夫人站在不遠的地方,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她不是一個人來的,手上還攜著一個青衣人。兆秋息看到青衣,險些以為是柳五總管親至,心臟嚇得險些從喉嚨口蹦出來,定神一看才知那人不是柳隨風,而是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年,儒雅俊秀,氣度亦是不凡,正好奇地看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一陣惱怒,如果他知道“青衣控”這個詞,一定會脫口而出。可惜他並不知道,所以只能看著蘇芒揚眉笑道:“兆刀王,屈劍王,你們果然又在背後編排我。”

兆秋息怒道:“你還不是一樣在背後編排五公子。”

蘇芒笑道:“這不一樣,我當面也敢編排他。”

被她拉著的那個青衣少年忍不住一笑,蘇芒拍了拍他,笑道:“這位是你們柳總管的徒兒,梁鬥大俠的愛子,梁襄。”

屈寒山冷冷打量著梁襄,兆秋息恍然大悟,卻還要吹毛求疵道:“你稱呼五公子,竟然稱呼得這麼生分麼?”

蘇芒早就萬事不縈於心,她連趙師容都能無半分芥蒂地交好,何況區區一個刀王,遂從善如流地道:“好吧,五哥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我正要帶他去見他師父。”

兆秋息心中更不痛快,哼了一聲道:“那是我的晚輩了。”

梁襄天生溫厚儒雅,聞言也不以為忤,乾脆俐落地向他們躬身行禮。蘇芒也不攔他,笑道:“禮是行過了,那兩位前輩的見面禮呢?”

兆秋息神情一滯,皺眉道:“你給了他什麼見面禮?”

蘇芒嫣然道:“我的佩劍,你見過的,就是那柄青鸞羽。”

梁襄先師從武當卓非凡,又被柳五授以刀法,所以是刀劍雙修。蘇芒不再需要武器防身,兼之喜歡梁襄的性情,就把那柄神兵轉送給他,準備以後和柳五一起教他武功。青鸞羽為劍中至寶,兆秋息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屈寒山見他臉色不好看,幫忙道:“趙姊何在?你們這是才從蜀中回來?”

蘇芒應道:“趙姐去見李幫主了。”

她這次唐門之行,的確是為了蕭秋水,去向唐老太太提親。蕭秋水非唐方不娶,唐門中都是唐方的親戚,做事再怎麼不近人情,他也不敢得罪唐方的親祖母。然而蘇芒可沒有這麼多顧忌,還拉上了趙師容做後臺。

對她和趙師容的到訪,唐大無奈地迎了出來,也沒提什麼“非請勿入者死”的規矩。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整天穿著髒乎乎白袍子的裝逼少年唐宋,居然也敢在她面前現身,還語出諷刺,說“想不到你真敢嫁給柳隨風那種人,等你死於非命,我會記著給你上炷香”。

蘇芒其實一直懷疑自己的劍心是“和藹可親”,導致手下敗將都來耀武揚威,旋即就嗆了回去。她先問他一天給他的絕大少上多少炷香,又問冒充水王的那個王八蛋呢,讓他出來,她要生撕了他。

於是,唐宋灰頭土臉地敗陣,她見到了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是武林中最神秘、最有權力、武功也最高的女人,但離蘇芒還有相當一段距離。蘇芒見到她的一瞬間,便知道自己這一趟不會無功而返。唐門能夠隱遁江湖五十年伺機而動,連子女的幸福都可以放棄,表示它們是個功利心極為旺盛的家族。

和這樣的家族談交易,反而是最容易的。

兆秋息聽得出神,不禁問道:“你就這麼和唐老太太提親去了?她就這麼放唐方離開?”

蘇芒輕描淡寫道:“也沒有,按理說我的確不該插手別人的家事,所以沒有對她無禮,倒是和她講理來著。跟她說,把唐方嫁給蕭秋水,好處比不嫁多得多。”

柳隨風雖然不肯告訴她梁襄的命運,卻不憚于揭蕭秋水的短。據說蕭秋水為了唐方打上唐門,被唐老太太暗算,陷於地底數年,唐門主力覆滅,連唐家堡都成了一片廢墟。這麼一看,唐老太太機關算盡,依然沒有討到半分好處,還不如不要折騰,換取的利益更大些。

“後來我又問她,”蘇芒淡淡道,“江湖上默認我是柳隨風的人,我也不願反駁,所以,他們和柳隨風過不去,就是和我過不去。靈堂那一戰,我本來應該把唐宋和唐君秋的命留下,卻讓他們滾了,我問她,她知不知道我是為了誰?”

唐老太太當然知道她是為了誰,蘇芒對柳隨風如春天般溫暖,總不會對別的朋友如冬天般冷酷。她任唐君秋叔侄離開,連傷及柳隨風的唐燈枝都放走,當然是看在唐方、唐柔等人的面子上。如果唐老太太一意孤行,執意要為難唐方和蕭秋水的戀情,恐怕蘇芒不會再顧忌什麼。

蘇芒最後笑道:“那時聽到這段話的只有三個人,也不算傷到老太太的面子。她想了一會兒,就讓我們走了。”

兆秋息也就罷了,屈寒山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她的氣勢。蘇芒一向不言不語,不聲不響,他沒想到她私下裡擁有如此強悍的震懾力。蘇芒看了看他們,笑道:“嫌我霸道了?沒事的兆刀王,你以後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李幫主要是不許,我也給你撐腰。”

柳隨風正在李沉舟的書房中,蘇芒仍拉著梁襄,向兆秋息和屈寒山揮了揮手,算是告別,轉身往書房那邊走去。

強烈的陽光下,花圃中的鮮花萬紫千紅,被花草簇擁著的書房更是氣象萬千,似是預兆著其間主人的未來。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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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小劇場

蘇芒:五哥=3=,趙姐=3=,幫主=_=
李沉舟:我覺得弟妹不太喜歡我。
蘇芒:真的嗎?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蘇芒:兆刀王,你別欺負我徒弟。
梁襄:兆刀王,你別抱怨我師娘。
柳隨風:……大哥讓我和你說,別在公開場合欺負刀王。
兆秋息:這日子沒法過了!

蘇芒:(溫柔臉)你想學什麼?
梁襄:(恭敬臉)師娘教什麼,我就學什麼。
柳隨風:(在梁襄背後舉大牌子:教他忘情天書,讓他討厭蕭秋水!)
蘇芒:……

梁襄:以後能找到像師娘這樣的紅顏知己,我就滿足了。
柳隨風:天下第一只有一個人,換個目標吧。
蘇芒:想知道你師父和我怎麼認識的嗎?
梁襄:想。
蘇芒:他下令攻打浣花蕭家,我在蕭家幫忙,然後他現身捅了我一刀。
梁襄:……
蘇芒:想知道你師父和我第二次見面的情形嗎?
梁襄:……想。
蘇芒:他命令劍王火王,把你爹和秋水圍困在丹霞山上,我救了他們,然後他現身打了我一枚暗器,又追砍我。
梁襄:………………
柳五耷拉著耳朵。

柳隨風:這只蛤蟆名為莽牯朱蛤,乃萬毒之王,生吃下去百毒不侵,趙姊要不要吃?
趙師容:……不用了謝謝。

蘇芒:(感慨臉)襄兒脾氣真好,想不到歹竹也能出好筍。
柳隨風:誰是歹竹?
蘇芒:誰穿青衣誰就是歹竹。
柳隨風:你和梁鬥都穿青衣……
柳五公子,卒。

梁鬥:你師娘對你著實不錯,這柄劍是她倚之誅殺金兀術的利器,居然也給了你。她是當世絕頂的劍客,你要好好聽她的話。
梁襄:是,那師父呢?
梁鬥:……我不便評論你師父,有事就聽你師娘的。

蕭秋水:秦檜手下有四大高手,窮凶、極惡、歹毒、絕狠。
蘇芒:他們的頭目是不是叫牛逼?
蕭秋水:……

蘇芒:你是我見過的,江湖上人緣第二差的人。
柳隨風:……過獎,第一差的是誰?
蘇芒:當然是燕狂徒。
柳隨風:……

柳隨風:如果是趙姊,肯定樂意做飯給我吃。
蘇芒:如果是史天王,我肯定不用做飯。
柳隨風:史天王是誰!
蘇芒:和我拜過天地的人,進洞房之後我把他殺了。
柳隨風:……什麼?

九臉龍王:為什麼要打我!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把我千刀萬剮!為什麼要把我挫骨揚灰!
柳隨風:因為你未來會為難我徒弟。
九臉龍王:你妹!(卒)

蘇芒:你那時候居然好意思懷疑我早就知道劇情,刻意接近你。誰知道了劇情還會接近你啊!你年紀不輕了,心狠手黑,有好幾個女人還暗戀趙姐!我知道劇情的話,一定敬而遠之!
柳隨風:……書裡說我是少年公子。
蘇芒:那你實際多大?
柳隨風:我永遠都是二十五歲。

蘇芒:以後襄兒的武學,由我負責。
柳隨風:我也可以教他。
蘇芒:你要教他什麼,天魔策嗎?還是困愁城、癡斷腸?那麼好的孩子,你別把人家教壞了。
柳隨風:還有五瓣……
當晚,柳五公子困書房。

柳隨風:神州奇俠之後還有好幾本書,襄兒是其中一本的主角。
蘇芒:果然不愧是襄兒,他的紅顏知己是誰?
柳隨風:……我討厭蕭秋水。

幫眾甲:柳五公子你終於回來啦!
幫眾乙:幫主已經打算去招聘唐朋啦!
幫眾丙:這日子沒法過啦!
幫眾丁:我們工資都要發不起啦!
柳隨風:……
蘇芒:你請的真是留職停薪假?我覺得你的工作已經沒了。

柳隨風:你真的不喜歡唐方?
梁襄:真的沒有啊師父,我只見過方姊兩面,而且她已經是蕭盟主的夫人了。
蘇芒:喜歡了也不要緊,記得告訴你師父。
柳隨風:(冷冷)不錯,你師娘會殺了蕭秋水,替你搶唐方回來。
蘇芒:……
梁襄決定一輩子不接近唐方。

蘇芒:師父,這是我代你收的師弟。
無崖子:真乃良才美質。
蘇芒:師父你就不要動歪腦筋了,老老實實把掌門之位傳給大師兄。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柳隨風:……

少林眾:你為何要殺地眼大師。
梁襄:我沒有。
少林眾:還敢狡辯,這把冰魄寒光刀不是你的嗎?
梁襄:真的不是我。
刀王:(暴怒)白癡,被冤枉了還講什麼道理,揍他們啊。對了,那把冰魄寒光刀是我的,我殺了那禿驢,怎麼地吧?
梁襄:……我不是故意弄丟你的刀QAQ

兆秋息:(喝醉狀態)你師娘為什麼不喜歡我!我都為她練成心刀了!
梁襄:……你太連清了?
兆秋息:我和她年紀相配!
梁襄:……你身高不夠?
兆秋息:我比她高!而且我還能長!
梁襄:我聽說第一次見面時師父差點殺了師娘,難道是你武功不夠?
刀王陷入了沉思。

細雨紛紛江南岸,柳五公子風騷持傘等人。
蘇芒:……
柳隨風:?
蘇芒:讓李老大穿一身白衣服來,你倆一起往這橋頭上一站,就是白娘子和小青。
柳隨風:……
蘇芒:可惜許仙心裡只有白娘子,沒有你。
柳隨風:求別說。

蘇芒:這個就是我男盆友。
蘇爸&蘇媽:小柳啊,你有房有車嗎?
蘇芒:沒有,他和哥哥嫂子一起住。
蘇爸&蘇媽:小柳啊,頭髮這麼長,是搞藝術的嗎?
蘇芒:不是,他是無業遊民。
蘇爸&蘇媽:小柳啊,你學歷多高?
蘇芒:他沒學歷。
見過家長之後,柳五公子憤而販賣軍火。

柳隨風:總壇裡好多人都知道我暗戀趙姊。
蘇芒:我那邊幾十萬人都知道,你不可告人的隱私在網上流傳。       
柳隨風:可他們不知道我就是那個柳隨風!

李沉舟剛當上幫主的時候,有一次,權力幫七個人在一起。
李沉舟:一個幫派想要變得強大,靠的是什麼?
陶二:規矩。
恭三:人才。
麥四:武功。
錢六:情義。
商七:靠山。
柳五:錢!
然後大家都轉頭看向柳五,紛紛表示贊同。
(這個不是我寫的,人家寫的我改了改,因為覺得很好玩,所以發出來給大家看看。)


第151章 番外三

“下雨了。”

蘇芒扒住窗框,把腦袋探出去,看了看天色。

若論夜色深重,江南江北一般同,漆黑不見星月的夜空中,正向下飄著細密纏綿的雨絲。不過這裡到底是江南,所謂“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正是盛夏時節,氣候十分溫暖。即使是雨夜,也沒有任何涼爽的感覺。

她又把腦袋探回屋子裡,本想把窗關上,想了想還是沒這麼做。柳五的小弟們剛剛把席面撤了下去,空氣中一股飯菜氣味,這陣微帶水汽的夜風來得正好。

現在桌子上擺的是若干零食點心,柳五正自斟自飲,見她轉身看了過來,舉杯道:“姑娘陪我喝一杯吧。”

蘇芒猶豫了一下,依言走過去,和他對桌而坐,笑道:“李幫主和你願意和我聯手,其他人呢?火王和劍王好像都不喜歡我。”

柳五笑了笑,道:“我知道。”

火王祖金殿和她的梁子,是在滇池大雁塔下結下的。她當眾逐走火王,讓他大失面子,火王自然不會對她有什麼好臉色。

之後,他不在的時候,權力幫屬下向屈寒山覆命,口稱“屈劍王聖福”。屈劍王尚無任何表示,在旁的蘇芒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然後笑聲不絕。屈寒山鐵青著臉,問她有什麼意見,蘇芒支吾了半天,很不好意思地說她想起了“屈公公吉祥”。

自此,屈寒山提起蘇芒,臉上總帶著既不忿又不屑的表情,而且也不再樂意聽到“屈劍王聖福”五個字。

柳隨風想起這事,也忍不住好笑。他不打算借著這個話題談下去,淡淡道:“他們怎麼樣都無關緊要,不必理會。我要斗膽問一句,姑娘似乎對當今武林人物不甚瞭解?”

“確實如此,我對貴幫的人瞭解得最為詳細,”蘇芒接過他遞來的酒杯,悠然道,“其他人要差得多,包括長江水道。”

上一次她來去匆匆,一進神州奇俠,立即接到保護蕭秋水的任務,根本沒有機會探索這個世界。蕭秋水他們又是江湖菜鳥,對過往傳聞、絕頂高手知之甚少。之後權力幫神魔一路騷擾,進了劍廬又要幫忙守護劍廬,她只顧問權力幫高手的事,哪有閒情逸致打聽別人。

要不是碧落天中可以查到和神州奇俠有關的武學,她到現在恐怕還是茫然無知。

她稍稍想了一下,補充道:“譬如慕容世家,我聽過慕容世情的名字,聽過他們家傳武功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有金刀銀針水袖。可我既沒見過慕容世情,更不知武功的威力如何,對敵時並無區別。其他幫派世家都是如此,因為唐方姐他們,唐家稍好一點,但應該沒有達到柳總管所說的‘瞭解’。”

她也不是笨蛋,柳隨風主動提起這個話題,顯然打算充當導遊,給她突擊複習一下江湖知識。這正是她所需要的,不僅是為了知道“此處有兇暴的武林世家,請謹慎行事”,也因為她很想聽這位看似謙和,實則眼高於頂的柳五總管,對旁人的武學有什麼看法。

柳五本擬跟她說說長江水道的實力,想不到她會提起慕容世家,倒是被引發了談興。聽到最後一句,他微笑道:“唐家建堡四百年,上一代常年留守唐家堡,只出年輕人行走江湖。別說是你,連我幫都不知他們實力究竟如何。”

唐方輕功極佳,但暗器水準一般,唐大比妹妹強上不少,卻還沒到讓蘇芒動容的地步。她一向不甚重視暗器功夫,直到被柳隨風一枚“客舍青青”逼下懸崖,才意識到暗器和刀法、劍法一樣,均是需要投入大量時間精力的武學。

想到這裡,她點了點頭道:“拿我見過的幾位唐家子弟來說,各有各的絕技。我還在劍廬時,曾好奇過七子鋼鏢的手法,試了幾次,始終不得要領,可見唐門武學已經自成一派,非他人所能模仿。”

柳隨風微微一笑,伸手拈起七枚瓜子,隨手一揚,三枚瓜子直奔她面門而來,另外四枚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竟繞到了她身後,兩枚打向她後腦,兩枚打向她後心。蘇芒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右掌伸出,平攤在眼前。

瓜子尚未及身,其上力道已竭,同時下墜,落在她掌心裡,背後的四枚則落在地上。七子鋼鏢的全名為“千蕩氣,萬回腸,七子神鏢”,乃是唐門不外流的暗器之一。蘇芒忍了又忍,終於沒能忍住,脫口問道:“難道你是唐門的人?”

柳五笑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他聽蘇芒對唐門推崇備至,潛意識中竟有些不忿,遂順手打出七瓜子神鏢。等見到蘇芒驚訝的目光,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已經太多了。

所幸蘇芒人品很過得去,像她這種正人君子,不會多話也不會洩密。柳五心念一轉,決定不告訴她“客舍青青”其實是“克死千千”,專破唐老太太的“千千”暗器,轉移話題道:“唐家乃是四大世家之首,慕容世情雖然名垂宇內,慕容世家終是不及蜀中唐門的根基深厚。”

蘇芒想起與慕容博一戰,他們的功力在伯仲之間,覆雨劍法又極盡精妙,以致慕容博無法以牙還牙。而花滿樓的“聽聲辨位,流雲飛袖”功夫她也領教過,尚在承受範圍之內。就算慕容世情是升級版花滿樓,水袖又能比流雲飛袖高明多少?

柳隨風平靜地道:“我從未見過慕容家嫡系,所以無從判斷他們的武功高低。從旁系子弟的出手來看,金刀水袖華而不實,只注重招式美觀,不顧武學根本,慕容世情縱能勝過我,也早晚會遇到瓶頸。”

蘇芒道:“武學根本?”

柳五破天荒地歎了口氣,道:“大哥是這麼說的,他以相同的話評點五瓣蘭,可惜我至今不知何謂武學根本。”

蘇芒安慰道:“如果這麼說能讓你好過的話……我也還在摸索當中。覆雨劍之主技近於道,但我用出來的劍法,怕是一樣華而不實。對了,你我聯手,能贏過李幫主麼?李夫人排名比你高,號稱流雲水袖,她的武功與慕容世家想來有相似之處?”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出這樣的問題。柳五心頭一跳,瞥了她一眼,見她滿臉好奇,不像是有什麼潛臺詞的模樣。若是不能也就算了,偏偏極有可能,這樣一來,這話反而難答。

他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淡淡道:“我不知道,或者可以吧。總之,我比不上大哥,也……也不如趙姊。”

蘇芒看出他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談,便放下了對李沉舟的興趣,轉而問道:“那慕容家的嫡系還有誰,難道就只慕容世情一人?”

“他有一子一女,女兒叫慕容小意,兒子叫慕容若容,”柳五輕輕籲了口氣,“我可能比不上慕容世情,殺這兩人應該不算太難。”

蘇芒被他言語中的傲氣激得一笑,拍手笑道:“好大口氣,說得這麼輕巧,你倒是去殺慕容若容給我瞧瞧?”

柳五見她笑得開懷,半是天真半是嘲笑,心中原有的疑慮不知不覺散去,笑道:“這有何難,慕容世家一向與權力幫不睦,只愁找不到好時機動手。我們早晚要和慕容若容對上,到那時,你自然有看我殺他的機會。”

窗外的風雨聲漸漸大了起來,蘇芒抿嘴一笑,起身去把窗子關上。

在柳隨風眼裡,唯有唐家、墨家和慕容世家是值得他注意的對手,餘者皆不足慮。他對這三家的人物,評價還算厚道,等蘇芒問及其他勢力,他一來有些酒意,二來說得高興,不禁露出了謙抑之下的不屑。

他甚至還拿起燭臺,模擬其他高手的招式,看著蘇芒笑吟吟地一一破解。談到少林寺頭陀時,他評價道:“達摩一葦渡江,被他用得像大笨象過河,我就算腿斷了,也用不出那樣的輕功。”談到南海鄧玉平、鄧玉函兄弟的劍法時,他又說:“狠辣有餘,精妙不足,只是殺豬屠狗的劍法,自以為可以威震南海。”

直至午夜,他仍然有依依不捨的感覺。蘇芒卻隱約覺得不妥,親自撐開油傘,送他出門。

那天晚上,他們談了很多。他不知道有的話會一語成讖,更不知為什麼,在提及的那麼多人裡,他唯獨記住了慕容世家,記得蘇芒笑言要看他殺慕容若容。

……

戲臺翻作修羅場,血肉碎屍橫飛,許多人噤若寒蟬,離得遠遠的站著。更多的人聚集在李沉舟身邊,眼睜睜看著身穿蘭陵王戲袍的慕容若容,從牆頭仰面朝天摔落。

慕容若容化妝成戲子,孤身潛入權力幫總壇,準備刺殺李沉舟,可他現在已經死了。

一身青色文士袍的柳五飄落牆上,正好落在慕容若容方才立足的位置。他現身攔截要逃走的慕容若容,行險接住打出的銀針,然後反打回去,用這枚銀針殺了他。慕容家號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長子卻諷刺似地死在自己的暗器之下。

柳五用潔白的手帕輕輕揩抹雙手,似是毫不在意。

天氣晴朗,碧空萬里,連雲彩都少有。然而,忽然之間,他的心神又回到了那個好像已經被遺忘的雨夜。他沒有去看李沉舟,而是靜靜盯著慕容若容。他想起蘇芒說“你倒是去殺慕容若容給我瞧瞧”,想起她在一片橙黃的燭光中,含笑向他揮手告別。

現在他殺了慕容若容,但蘇芒早已遠走他鄉,也許永遠不會再見,就像江湖上許多一閃而逝的過客那樣。

沒有人知道,柳五公子面對一具屍體,為什麼會笑得像看見一個女子。這也不是他們應該關心的事,他們只能看著柳五抬起頭,迎上李沉舟,和他攀談起來。

因暗殺而生的騷動平息了,一切都那麼和諧,一切都未開始,一切都未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文到此正式結束,編輯上班後,我就去申請完結。之前的一切我都會修改,不過顯示完結之後,正文就不能改了,所以只能把改過的文用於定制。定制會儘快開。

是的,我預計會有一大波是敵非友接近,但我覺得這是美好的回憶【哪裡不對】。

以及,蘇芒的確是因柳五而生的人物,至於為什麼男主戲份這麼少,可能是因為我不太擅長戀愛劇情吧。

謝謝大家的支持和寬容,有緣再見。
我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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