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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紅樓幻夢之天上人間》作者:月色闌珊【完結+番外】

《(紅樓)紅樓幻夢之天上人間》作者:月色闌珊【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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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說什麼天意如刀,不過是幾個糊塗傢伙的一場爭鬥…
那神仙一般的人兒,怎忍心讓她淚盡夭亡。縱有那天命難違,我也要逆天改命…
她,林黛玉,萬年寂寞裡唯一伴我的一抹綠色,我保定了,那怕為她顛覆了這三十三層天,殺盡滿天神佛…
他,天界最神秘的仙人,為救我,不惜傾盡熱血,為護我,不惜與天為敵,這份深情,又豈是滴水恩之比。
為他,我願捨棄一切,只為跟他並肩,天下地上永不分開…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4-7 20:1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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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上)

  天氣蒙鴻,萌芽茲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啟陰感陽,分佈元氣,乃孕中和,是為人也。/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

  話說當日盤古開天闢地,使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降為地;盤古氣化為雲,聲做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化做四極五嶽,血液化為江河,筋脈為地裡,肌肉為田土,發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化為黎氓。獨最後一點精氣,化成一團混沌,浮於天地之間,終日漂蕩,不知所終。

  不知何時起,天地人神之間便開始流傳這樣一個傳說,如有人能到盤古大神的最後一點精氣,便可統領三界,永生為王。於是便有無數的人神在天地之間追尋這一點精氣,只是幾萬年過去,卻無人能尋得到。

  這點精氣不知何日漂到三十三天外的無名山上,只見那光禿禿的一座山上竟有一株嫩綠的小草隨風搖曳,這團混沌雖歷經萬年,閱盡萬物,卻也不由心生歡喜,便飄到那小草身旁,靜靜相守……不知又過去了幾千年,忽一日三十三天齊齊震盪不已,有大神通的神仙們掐指一算,不由大驚失色,他們竟然無人能算出這是何徵兆,不由一齊拜上天外天,求教於鴻鈞老祖。豈料鴻鈞老祖但笑不語,只讓眾仙各回洞府,不需在意這三十三天的震盪。眾仙散後鴻鈞老祖看似無意的淡淡說道:「精氣化祖龍,大善!」

  這話被躲在一旁的侍奉的白鶴仙童聽在心中,又將這話添油加醋的傳了出去,不久之後,仙間便又流傳開一個傳言:盤古精氣化祖龍,得之者得主三界。這話傳到闡教,截教,人教三大教主耳中,他們便訂了一個賭約,約定以收服祖龍者為尊,自此有心的神仙們踏遍三山五嶽,誓要得到祖龍,一時間多少明爭暗鬥,天上人間亂個不休。

  且不論這些是是非非,只那盤古精氣所化的祖龍只終日看著那株數萬年不曾變過的嫩綠小草,心中有無限歡喜,每日不辭辛苦的汲來天河靈泉,細心澆灌。只是這小草卻也怪,數萬年也不曾生長一分。祖龍心中極為驚訝,忽的想起一個法子來,竟然刺破自己的眉心,以眉心一點殷紅血珠滴到小草上,血珠落到草尖,立刻與小草溶成一體,嫩綠草尖上一點殷紅,讓祖龍見了越發歡喜。一陣風過,這小竟似迎風招展,長大了許多。日後祖龍便日日以三滴眉心血澆灌,時時在這小草旁邊說話,將這萬萬年來的所見所聞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這小草自得了祖龍眉心血,便已通靈,每每隨風輕舞,細嫩的草葉時不時輕觸祖龍,極為依戀。而草色也由嫩綠變得青綠,再變為碧綠,終有一日,變得如晶瑩通透,祖龍心中大喜,知道這小草將要變幻為人,便不錯眼珠的盯緊了她,更不惜引心頭之血助小劃一臂之力。

  就在小草化人的緊要時刻,祖龍忽覺身後一股大力傳來,這股力道極大極粘,祖龍又因日日以眉心血澆灌小草,且又引出心頭之血,他的功力損耗極大,一時不察,竟被吸了過去。祖龍大怒,盤古大神的精氣豈容宵小偷襲,當下拼盡一身功力,只見天外天一聲劇響,一團極炫目的白光將天地照得一片虛空,在這虛空中,一點金色流光忽的墜入天河,自此不知所終。而小草失了祖龍之氣,忽又回到當初那普通的嫩綠,只是草尖一點殷仍如泣血一般,在風中低泣。

  「噫……」一聲沉悶的歎息悠悠響起,白光散去之後,一個面色臘黃嘴角帶一抹暗金血液的黃衣中年男子落到祖龍看護小草之處,他見那小草,眉頭一鎖,略一思索之後便大袖一揮,將小草連根拔起,身化流光,向三十三天飛去。

  那人將這小草栽在靈河畔三生石邊,特特的囑咐了身邊的仙侍細心照顧,若是任何異常,要立刻回報於他。不料天界最讓眾仙頭大的警幻仙子剛好經過此處,一見這小草,不由驚道:「好靈秀的草兒!這位仙友,我送一樣仙家至寶換你這草兒如何?」這警幻仙子大有來頭,便是這人也得讓她幾分,何況如今他又變幻成一個普通無名仙人的模樣,也怕時間長了被警幻仙子識破,這人只得說道:「就依仙子,小仙不敢要仙子之物,只是若有一日這草兒化靈,仙子告訴小仙一聲也就是了。」

  警幻接了草兒,顧不得理這仙人,漫不經心的問道:「不知仙友仙居何處?」

  那人笑道:「仙子只打發人到大荒山無稽崖下便是。」警幻仙子略一點頭,那人帶著仙侍便乘風而去,一刻也不多留。

  警幻仙子手拂草尖一點殷紅,輕歎道:「可算是沒來晚,你生得如些纖弱可人,不如我便喚你絳珠吧,你且安心在此,我必會護著你候他歸來尋你。」自此警幻仙子日日親自照看絳珠草。三千年過去,眼見絳珠草將要化形,此時警幻仙子卻收到女媧娘娘傳信,不得不赴女媧宮共商要事,臨行之際,特特的命赤瑕宮的神瑛侍者代她好生照顧絳珠草。

  這神瑛侍者生性喜愛花草,平日裡對天界的花花草草都極為盡心,每自詡為天界護花第一人。見絳珠如此可愛,那有不盡心之理。他日日清晨汲來靈河甘泉澆灌絳珠,說來也怪,但凡神瑛侍者澆灌絳珠之時,那靈河甘泉總顯得分外清冽純淨,同樣的水,澆到其他花草時又變得普通。這神瑛侍者忙於澆灌眾多花草,也無暇在意這一異像,只是每天忙碌奔走個不停,他不能如那祖龍一般,一心一意只守著絳珠草一個。絳珠草在靈河畔三生石邊,未免有幾份寂寞。

  絳珠草得靈河甘泉之水中與平日不同的靈氣,復又變得通體透明,從根部慢慢浮起淡淡白霧不久便週身白雲圍繞,只是神瑛侍者忙於在眾花之間奔走,並不曾留意。天邊隱隱響起仙樂,一陣淡淡清香瀰漫於靈河邊,白霧中隱約現出一個纖弱女體,雖是朦朦朧朧的面目不甚清晰,可化形成人的絳珠已開靈智,看著遠去的神瑛侍者,絳珠欲謝不能,自此便心中便糾纏了一段無法了卻的心事。每思之無法報恩,不禁黯然神傷。

楔子(下)

  絳珠之靈終日遊蕩於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與仙花為朋友靈草為友,時時呵護刻刻用心,一眾仙花靈草深感絳珠愛護之心,每見絳珠必迎風而舞歡快異常。不知過去多少年,絳珠之靈終修成人,身量裊娜如柳,面目靈秀如畫,一雙似蹙非蹙的黛眉讓人望之生憐;一對似喜非喜的含情目讓人一見便迷失不可自拔;如玉的肌膚透著淡淡奇香,讓人聞之忘憂……

  日日與仙花靈草為伴,絳珠仙子雖有無法報恩之憾,卻也過得逍遙自在。一日正在調弄蘭草,半空中忽掉下一隻紫色的鳥兒,正落在絳珠懷中,絳珠尚未仔細察看,便聽空中傳來一陣鷹鳴,抬頭看時,只見一隻金睛紫鷹在空中盤旋嘯叫,一對凌厲的金睛直盯絳珠懷中的紫色鳥兒。

  絳珠雖是先天靈體卻無法術,一雙微帶恐懼的含情目看向那對金睛,紫鷹心中沒由來的一顫,眼神不覺柔和下來。一陣旋風過後,一個紫衣金睛的男子忽然出現在絳珠面前。

  「仙子,你懷中鳥兒是本王之物,還請還給本王。」那男子聲音極是乾硬,如萬年寒冰一般。

  絳珠不由打了個哆嗦,這這讓紫衣男子心中一顫,他再開口時,聲音裡竟多了一絲溫度。「仙子莫怕,本王絕不傷你。只請你歸還本王的藥鳥。」

  絳珠捧起懷中的紫色鳥兒,只見那鳥兒極小,一雙靈秀的眼睛裡滿是恐懼,一支翅膀傷了,正滴著鮮血,它用哀求的眼神看著絳珠,似是在說:「求求你救我!」

  絳珠素來心善,又見那鳥兒可憐,盈盈拜倒放大膽子柔聲道:「上仙,這鳥兒好不可憐,求上仙饒它一命。絳珠願採集百花仙露供奉上仙。」

  絳珠一開口,紫衣金睛男子身子又是一震,這般的聲音,好熟悉,正是千年來夜夜夢裡纏繞不去的聲音,原來她便是夢中那個總也看不清的身影。

  「絳珠仙子,非是小王不允,只是這雀兒關係本王的性命,本王與人決鬥,受了重傷,只有將這雀兒入藥,方得痊癒,若非如此,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又怎肯傷它性命。」鷹王放柔了聲音,似是生怕嚇著絳珠一般。

  絳珠不由為難起來,她想救小小的紫色鳥兒,可聽到鷹王有性命之憂,天性的善良讓她心中好生難過,可那紫色鳥兒在絳珠手中越發瑟縮顫抖起來,好不可憐,讓人如何忍心不救?

  絳珠為難的問道:「上仙,難道沒有他法可行?必要取這鳥兒的性命麼?」

  鷹王歎口氣,無奈的說道:「卻也另有一法,只是要三十三天外至純至陰的先天……唉……仙子既然要護這鳥兒,也是它的造化,本王饒它就是,仙子珍重,本王告辭。」一雙看透萬物的鷹目掃視絳珠,鷹王心中一歎,暗道,「罷了,原是我當有此劫,又何必多傷性命。」想罷鷹王雙臂一張,復又化成紫色金睛的雄鷹,展翅而飛。絳珠抬頭看時,只見紫鷹心口毛色深紫發黑,忽覺額頭一涼,用手去拭時,只見手背上一片暗紅。

  紫鷹搖搖而去,絳珠急忙看視手中紫色鳥兒,只見鳥兒眼中透著感激,掙扎著想站起來。絳珠見它可憐,不由落下兩滴淚來。一滴淚正落在紫色鳥兒的傷處,一滴淚落在鳥兒的頭頂。忽只見一圈柔和的白光瀰漫開來,絳珠心中驚奇,再細看時只見那紫色鳥兒忽然沒了影蹤,捧於雙手之上的卻是一隻指頭大小的玉色雀卵,透著粉嫩淡紫的光,看上去極是可愛。絳珠立時愛不釋手,忙用天絲草編成柔軟的曖袋,將雀卵放在其中,又恐雀卵冷著,便將雀卵貼身放著,一放便是許多時日。

  且說那紫鷹搖搖而去,不過幾十里,便再也不支,一頭栽倒在地,紫鷹雙目緊閉,心中歎道:「想我金睛鷹王英雄一世,縱橫三十三天,不想今日卻死於此處……」

  金睛鷹王昏死後,他身邊忽然閃過一道五彩霞光,一名身著百鳥仙衣百花玉冠的女子輕歎一聲:「鷹王果然有情有義,寧肯捨了自己性命也不取絳珠一滴血,豈不知絳珠必得施恩於你,方能讓你順理成章的護她下界,這前世的因果又豈是你可知的……」一歎息逸出仙子之口。這金睛鷹王無人知其來歷,因其相貌清奇,身材偉俊,且又神通廣大,是天界眾仙女傾慕的第一男仙,便是這仙子見了她,也不禁神心暗動。仙子歎罷,大袖一揮,一團白霧罩住鷹王,鷹王慢慢浮起,跟在仙子身後往天河飛去。

  絳珠日夜與雀卵為伴,忽一日覺得懷中有異動,取出看出,只見一隻幼小的通身小泛著紫色光華的鳥兒拚命掙扎,從殼中鑽了出來。絳珠用手托起鳥兒,以手指逗弄,笑道:「小傢伙,你真漂亮,我叫你紫兒可好?」

  幼鳥如聽懂了一般,連連點頭,並輕啄絳珠玉一般的手指,絳珠素來怕癢,不由輕笑起來,紫兒在絳珠手中掙扎幾下便能站穩,幾陣微風吹過,它便能隨風飛舞,繞著絳珠忽前忽後,如一帶紫練。

  絳珠正於紫兒嬉戲,忽聽前方不遠處砰的一聲,好似有重物落地。絳珠與紫兒尋聲而去,在靈河畔發現了雙眉緊鎖雙目緊閉的金睛鷹王。

  鷹王心口處一個偌大的傷口,暗黑的鮮血汨汨流出,絳珠見此情景,心口大慟,紫兒看到金睛鷹王,嗖地一下便鑽回那天絲暖袋之中。後來覺得絳珠渾身顫抖,才小心翼翼的探出小腦袋偷偷的看。絳珠仙子忙汲來天河水,為鷹王清洗傷處,紫兒見絳珠如此,也飛了出來,在天河裡打個滾兒,再飛到鷹王傷口上抖落,如此數次,鷹王的傷處總算是清洗乾淨了。只是那裡仍在流血,絳珠自化人之後便未見過流血,不由驚慌異常,忙用兩手去捂,只是又如何捂的住。

  隱在半空的綵衣仙子見了心中暗自歎息,化身成一位老婆婆,走到絳珠身旁道:「姑娘,你這樣救不了他的。」

  絳珠雙眼泛淚,泣道:「請問老婆婆,我要如何救他?」

  老婆婆淡淡道:「這原也不難,只要割破手碗,滴三滴血在傷處,這傷口自會癒合。」

  絳珠聽了走到劍刺草旁,對劍刺草道:「劍弟弟,煩你劃破我的手腕,劍刺草聞言嗖的一聲將所以有葉片收起,堅決不肯割破絳珠草。絳珠再三請求,劍刺草才不情不願的輕輕劃上一道,只是劃出淺淺一道傷口,卻不見有鮮血滲出。那仙子心中暗歎道:「果然是先天靈體,這血又豈是這麼容易放出的。」

  絳珠救人心切,當下急道:「劍弟弟,我要救人,你用力劃,姐姐不疼的。」劍刺草無奈,只得小心的用力劃上一道深些的傷口,見到些微紅意,絳珠忙走到鷹王旁邊,皺著眉用力擠出三滴蘊著青意的鮮血,滴到傷口之上。

  血立刻滲入鷹王身體,化做一團青氣籠罩鷹王全身,鷹王的傷立時消失無蹤,新生的紫金鷹毛飛速長出,看到這些,絳珠心中一鬆,身子一軟,便昏倒在地上。原來這絳珠草不比別的先天靈物,只因際遇奇特,所以她身體裡統共也不過十數滴鮮血,這一下便卻了三滴,絳珠的身體自此便越發柔弱起來。紫兒見了急得不行,落在絳珠唇上去啄那蒼白的唇,又飛到絳珠手腕處用小小的身體去堵那傷口,忙個不停。

  空中的仙子見狀便掐指一算,不由笑道:「原來如此,這小東西卻也有一番造化。」說罷大袖一捲,鷹王立刻消失不見,又曲指一彈,一枚黛色玉環飛到絳珠胸口,柔和的青色寶光堪堪護住絳珠的心脈。紫兒雖不知那是何物,可也明白是救命的仙家寶貝,於是便乖巧的飛到絳珠身側,一對黑豆似的眼睛緊緊盯著絳珠,靜靜等著絳珠醒來。豈知那團青色寶光越來越盛,盛至極處,天地無色,只有一團青團飛速旋轉成一條青色通道。

  一股大力襲來,紫兒只覺得一股極強的吸力捲來,將它吸入天絲暖袋之中,連同絳珠一起不知往何方而去。

  忘愁宮中,醒來的金睛鷹王看著那綵衣仙子,一雙冷目中不帶半分感情,冷然道:「那個要你多事!」

  仙子且笑且言道:「鷹王與那絳珠仙子自有一段淵源,異日你們的恩怨還得由這絳珠瞭解,本仙不過順天而行罷了,今日何必惱我?」

  鷹王腦中轟的一聲,不由驚道:「是他!」

  仙子但笑不語,看鷹王面色越來越陰,方笑道:「鷹王,當年那段公案,也是了卻之時,娘娘早已算過,你三人都須下界去走上一遭,待護得百花歸位,你三人方得重回仙境。時辰已到,鷹王且去罷。」鷹王默然不語,良久方說:「那絳珠可還識得我?」

  綵衣仙子聞言一笑,明艷的眉目間卻藏了一絲狡黠,她只說道:「識得如何,識不得又如何,鷹王下界便可一切自明。」

  鷹王聞言,恨恨的瞪這綵衣仙子一眼,他自然知道,滿天界數這仙子最難以捉摸,她若高興,什麼都會告訴你,渾不怕洩漏天機,若她不肯說時,任你如何也別想從她口中多知道一個字。偏這仙子又有大來歷,諸天神佛對她皆是無可奈何。思及此處,鷹王起身對仙子深深一禮,放緩聲音懇求道:「絳珠下界必有一番磨難,若小王尚未尋得她,還請仙子照拂一二。」

  那仙子見鷹王至誠,便也笑道:「絳珠靈秀可愛,本仙子也愛得很,鷹王放心,在你尋到她之前,本仙當保絳珠無虞。鷹王,早些去罷。」鷹王得了這承諾,心中稍定,化身一道流光,逕向輪台飛去……

  此時靈河中頓起濤天巨浪,河水翻湧不息,那仙子見了,又是一歎,向靈河稽首為禮道:「上神且去,小仙盡力掩卻二十日,盼上神早日回歸。」

  三十三天外,一個聲音奇道:「噫,竟有此事,大亂將起,天界無寧日矣!」


第一章 :初臨世花朝節百花迎主

  下界姑蘇城內有一六代簪纓的鐘鼎之家詩書之族,林家先祖曾代帝承天之難,以一已之力扭轉水氏皇族之運,林家自此人丁不旺。皇家感此深恩,特在林府前設了下馬石攔轎碑,便是皇族親貴,至此也要下馬落轎步行而過。

  林家傳至五代,合族只得一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這如海自小便聰慧過人,十七八歲上便高中探花,後娶了榮國公府的小姐賈敏,夫妻二人琴瑟相和,當真如神仙眷侶一般,羨煞時人。

  太子早夭,如海以弱冠之年便為皇太孫師,十年後太孫登基如海便功成身退,辭帝出京返回姑蘇,夫妻二人同歸山林,盡享四時之樂。然美中不足,這賈氏夫人一直不曾有孕,如海自知先祖代帝承難,若無子嗣亦是注定,故而並不在意,只賈氏夫人總於心中不安,時時憂心,總是一段心事鬱結於中不得解脫。

  賈氏夫人一夜偶得一夢,夢中信步行至一個百草齊集百花競艷的所在,在一塊異樣的大石頭前有一株青嫩仙草搖搖隨風,纖弱的葉子飄拂過賈氏夫人裙邊,似如孩童以手相拽,賈氏夫人喜愛之極,忍不住蹲下以手拂弄,不想那纖弱青草中竟有一顆血紅如玉的渾圓珠子跳到手上,轉瞬便化入掌中再無蹤跡可尋。賈氏心中一跳,驚醒過來,只覺滿室異香如蘭似馨,如海醒來亦覺驚奇,細尋之下,那香氣竟是出於賈氏夫人之身,此後,賈氏夫人日見慵懶,請醫一診,竟是懷了身孕。如海大喜若狂,對待賈氏夫更加如珠似寶,世間之物,只要是賈氏夫人想要的,如海莫不想盡法子弄了來。便是遠在都中的賈家老岳母得這一喜訊,也將一應孕婦所需用之物裝了數車數船,命與賈夫人最親厚的賈政親自送了來。

  轉眼十月便過,已是花朝之節,說來也奇,往年花朝節時百花雖不曾競艷卻也有爭春之意,偏今年與往昔不同,桃李杏梅諸乃至芍葯牡丹茉薔薇茉莉,不論當不當季的,全都只打了花骨朵兒,卻一朵也不曾開得。時人皆以為怪異,一時之間眾說紛紜。唯有那有見識的積古老人家只說必是有貴人降臨,才會有此異象。

  百花雖然未開,但賞紅游春是舊俗,自不可免,便是林府內,也都用紅綢裹上花枝,於東北方去祭花神,正忙著,賈氏夫人忽然腹痛不止,一時府中下人來往如梭,早就接進府中待命的接生婆老嬤嬤們如臨大敵,全都緊張的忙碌著。

  如海只聽說過「兒奔生娘奔死」,深知夫人這是閻王殿前走一回,又是緊張又是害怕,一時之間百感焦灼,每聽夫人一聲壓抑的嘶喊,如海的心中便慌得猛跳,焦灼之下,如海猛得跪倒在院中,不停的向蒼天誠心禱告,祈求母子平安……

  隨著賈夫人一聲嘶心裂肺的喊叫,接生婆歡喜的大叫出來:「生了生了,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您生了位極漂亮的千金……」

  如海聞聲再顧不得什麼忌諱,一陣風似的衝進產房,叫道:「夫人,你可還好?」

  就在如海衝入產房之際,外面花園之中原是含苞待放的各色花骨朵兒頓時齊放,花與葉在風中起舞,似是在慶賀一般;天空中驀地飄起了桃花雪,微風過處,清香四散,又隱約聽到空中傳來似有時無的仙樂聲。只是這一切,如海都沒有心思去注意。

  賈夫人虛弱的對丈夫微笑道:「相公,妾身沒事,快來看看我們的女兒。」

  如海自產婆手中接過女兒,細細端詳,這名嬰兒果然與眾不同,甫一出生便是膚白勝玉,唇紅如點,細細的眉間一點殷紅如血的百花痣,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睛極為靈秀,如海抱著新出生的女兒,歡喜的手足無措,一顆心都要跳將出來,小嬰兒忽然咧嘴對他甜甜一笑,這一笑直沁入如海心底深處,如海立時湧出無限的柔情,情不自禁輕吻著小嬰兒柔嫩的臉頰,直不知要如何疼愛才好。

  賈氏夫人疲倦的臥於榻上,欣慰的看著夫君,雖然這不是個男孩,可她心中的歡喜也不曾少了半點。如海抱著孩子坐到榻旁,心疼的看著蒼白的妻子,深情說道:「敏兒,你辛苦了。」

  賈敏笑著搖頭,輕聲道:「這孩子是個知道心疼人的,並未讓為妻受苦。如海,讓我抱抱她。」

  如海將孩子放到妻子懷中,賈敏愛憐的看著孩子,輕聲道:「這孩子生得真好,只是單薄了些,相公,讓敏兒親自養她吧。」

  雖然大家子規矩,孩子生下來便由奶媽嬤嬤們照顧,可如海愛妻情深,才不在意這些陳規陋俗,當下笑道:「你我的女兒,自然要我們親自教養。」

  「老爺,有人過府來訪。」夫妻二人正商議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之時,忽聽下人來報,如海不捨的離開妻兒,接過拜貼一看,不由笑道:「他卻是來得巧。」又回頭對妻子說道:「老爺子來了。我且去迎他,敏兒你好生歇息。」

  如海迎出大門,只見一名布衣白鬚的老者手牽一名面色冷冷的四五歲小童站在門前,如海笑著長揖到地,笑道:「老爺子安好,如海不曾遠迎,老爺子恕罪。」

  老者訝異的看著如海,心中暗道:數年不見,這如海竟轉了性子,他素來沉靜,接人待客從來都只淡淡的,何曾見他如此開懷,莫不是有什麼天大的喜事,難到這花朝異象竟是應在他家不成。因笑道:「多年不見,如海風姿不減當年,可不像我,老嘍……喏,這是你師兄的沐兒,沐兒快去見過林世叔。」

  小童仰起頭來看向如海,如海一看那眉目便知他是父親曾教過的三皇子的兒子。

  「沐兒拜見林世叔。」小童雖只有四五歲,可禮數極周全,一絲不拘的行大禮拜見,只是那聲音雖是稚嫩,卻天生帶了一股凌然的冷意。

  如海偏過一邊,急忙用手扶起沐兒,笑道:「可不必多禮,快快起來。」「老爺子,沐兒,請裡面說話。」

  老頭兒見如海受了沐兒大禮參拜卻無不妥之處,不由心中暗奇:「看來如海的造化不凡,竟能生受沐兒這一拜。」原來這沐兒生來便有一般奇處,便是生養他的爹娘,都受不住他的跪拜,但凡沐兒要跪下去,被拜之人無不頭疼難當,如坐針氈,渾身上下都不舒坦,直到他起來了才能感覺好一些。所以老爺子早有特旨,沐兒見任何人都不必下跪,那怕是九五至尊也不例外。如今見沐兒竟然大禮拜見如海,而如海竟然絲毫無礙,這讓老爺子如何不大感驚詫。

  一路行來,見府中張燈結綵,老爺子便笑問道:「如海,可有一杯喜酒吃?」

  如海笑道:「正是有喜酒請老爺子吃,內子方才為如海生下一個女兒,可不是大喜。」

  老者聞言大喜,不禁落下點點喜淚,當年如海之祖以一已之身承受降在皇家的詛咒,自些人丁日漸單薄,他水氏一族一直抱愧於心,雖然給了林家無上的榮華,可林家之人偏生又不以榮華富貴為念,林家的後繼香煙是水氏皇族的一樁大心病,如今聽了如海得女,老爺子的歡喜更甚如海,他忙一疊聲的叫道:「大喜大喜,如海,快把孩子抱出來讓我瞧瞧。」

  如海知道老爺子的心思,便笑著親進房內去抱孩子。少頃,小丫鬟挑起門上的軟簾,如海抱著一個翠綠錯金滿地錦的襁褓甫一探身,便見園外百花齊舞,一陣微風,將各色花瓣吹送過來,星星點點的落在襁褓之上,平添了幾分仙靈之韻。老爺子見此異象,不由奇道:「這孩子必有大來歷,如海,快給我看看。」

  接過小嬰兒,老爺子細細端詳,越看越覺得可愛,粉嫩的小臉蛋上掛著甜甜的笑,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老爺子,一絲懼意都沒有,眉間小小一顆百花痣越發襯得小嬰兒嬌嫩可愛。這樣可人疼的初生嬰兒老爺子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由得愛不釋手,真想就此抱走自己養著。正胡思亂想著,那水沐忽然扯著老爺子的衣服嚷道:「給我看。」

  老爺子老臉一紅,心中暗自不恥自己的想法,俯低身子抱著那小小嬰兒給沐兒看,水沐一眼望入小嬰兒的眼中,便覺得神魂飛蕩,一幅幅圖像如閃電般從他腦中掠過,快得讓沐兒無法捕捉,他不禁怔住了。

  見水沐忽然怔怔的發呆,老爺子訝然奇道:「沐兒,你怎麼了?」

  沐兒一驚,回過神來,想也不想便拉出自己自出生便貼身帶的一方黛青美玉,放到小嬰兒露在襁褓外邊的手中,那小嬰兒一觸到這玉,竟然開心咧嘴笑了起來,一手牢牢抓住黛青美玉,再也不肯放開。沐兒見了不由破天荒的笑出聲來,他仰著頭霸道的對老爺子和如海說道:「這個妹妹是我的。」

  老爺子一楞,如海因不瞭解沐兒的性子,只是當他說小孩子話,並不在意,只笑道:「沐兒,這玉好生貴重,你快收起來。」

  沐兒搖一搖頭,一本正經的說道:「世叔,這玉我也不知從何而來,只是覺得天生應該是妹妹的。」

  如海失笑,想從女兒手中取下玉來,不料這初生的孩子竟然死死抓住這方黛青美玉,怎麼都不肯鬆手。如海拽的急了,小嬰兒小嘴一撇,滾圓的淚珠便落了下來,雖然不是大聲哭泣,可這麼小的孩子這樣委屈的哭著,任誰看了都會心疼的要死。見小妹子哭了,沐兒臉色一沉,伸手握住小嬰兒的手,輕聲道:「妹妹不哭,這玉就是妹妹的。」說來也奇,只這一句話,小嬰兒真的不哭了,粉嫩的小臉上猶掛珠淚,可小嘴已經笑開了。

  老爺子見了便笑道:「沐兒性子最冷,今兒真真難得,看樣子小丫頭極愛這玉,如海,你便收下吧,沐兒這玉也是有來歷的,我瞧咱們小妞妞生得弱,用這玉滋養了卻也自有好處。」

  小嬰兒只緊握了那玉,忽然小鼻子一揪,秀氣的打了個哈欠,合上眼睛便呼呼大睡,看得大家不由又是一陣會心的笑。

  將孩子送回房,如海自與老爺子攀談,正談著,忽聞低下人來報,「老爺,方才咱們城裡所有的花都開了,比那一年開得都齊,城裡各家士紳打聽得咱們府上添了小姐,都齊說小姐是貴人降世,全來給老爺您道喜來了!」

  如海雖不喜這些俗事,可少不得也要應酬一番,只得將老爺子和沐兒請進內書房,他自去應酬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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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思社稷帝王親賀滿月酒

  老爺子帶著沐兒在林府住了下來,沐兒寸步不離的陪在小嬰兒身邊。:他雖不足五歲,可卻像個大人一般呵護著小嬰兒。及至商議名字時,沐兒一口說道:「妹妹就叫黛玉。」看他那執拗堅持的樣子,大家不由笑了起來,黛玉這名字到也清靈秀氣,便依了他,自此,這林府小千金便名叫黛玉了。

  沐兒陪著黛玉,整天和她說一些誰都聽不懂的話,老爺子最疼這個小孫子,況見他自見了黛玉,幾日說的話竟比以前一年說的都多,便也由著他高興。黛玉得沐兒陪伴久了,也很粘沐兒,一時不見沐兒便大哭不止,如海賈敏夫妻二人便是用盡千般法子也哄不好她,無奈之下,只得讓沐兒與黛玉同睡一床,因賈敏緊持親自照看黛玉,所以二人便跟著賈敏同住。倒把如海攆到書房裡去了。

  賈敏見小黛玉每每睡著時還要用小手揪著沐兒的衣服,好像生怕誰把沐兒抱走一般。而沐兒也總是握著小黛玉的手時,心中便總有種異樣的感覺,好似這個女兒是特特為沐兒而生的,而沐兒也是為了小黛玉,才會出生在這世上。

  不覺一月過去,已是黛玉滿月之期。林府正熱熱鬧鬧的辦滿月酒,忽然門外鼓樂大作,門房上的家人飛快奔進來,氣喘吁吁的說道:「老爺,北靜王爺來了!」

  老爺子聽說北靜王爺來了,不由笑道:「他卻也會趕,偏偏今天趕了來。如海,你去迎他一迎,可莫告訴他我帶著沐兒在此。」

  如海素來告訴這老爺子的個性,便笑著應了自去迎接北靜王爺。

  只見一個眉目與沐兒一般的中年男子滿臉帶笑的走進來,他一見如海要便笑道:「師弟大喜。皇上聽說您得了千金,歡喜的什麼似的,親為他的小師妹選了禮物催著小王送來。」

  如海笑道:「多謝皇上美意。」言罷,忽覺得北靜王爺身邊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太監好生眼熟,細一看,不由心裡一驚,那小太監竟然是皇上假扮的。想來他到底是少年性子,必是偷偷混到宣旨隊伍裡,北靜王爺無法,只得帶了他來。

  如海趕緊將北靜王爺迎到書房,屏退了所有下人,才跪下來板著臉對那小太監說道:「皇上,您萬金之軀,怎能擅離京城?」

  那小太監嘿嘿一笑,趕緊拉起如海,略有幾分理虧的辯解道:「恩師得了小師妹,做學生的怎麼能不親自來,恩師放心,宮裡朕都安排好了,絕對不會出什麼亂子的。」看如海猶自沉著臉,皇上忽然像了憊懶頑童似的,扯著如海的袖子叫道:「恩師,學生肚子好餓,皇叔生了一路的氣,都不好好給學生飯吃。」看他眨巴著可憐兮兮的眼睛,眼睛裡還泛著可疑的貌似眼淚的東西,如海雖然知道這是他慣用的手段,也還是忍不住有些心痛,便起身緩和了語氣,輕撫著小皇帝的頭說道:「也是為難你了,罷了,只這一次,以後再不許這樣做了。」

  小皇上一聽,立刻搗錐似的使勁兒點頭稱是,看他那個樣子,那兒像個皇帝,簡直就是個小賴皮。

  如海正要去張羅吃食,便聽夫人在書房外柔聲喚道:「夫君,妾身送些點心來。」

  小皇帝一聽到點心二字,立刻雙眼放光,情不自禁叫道:「師母快請進來。」

  賈敏聽得這個聲音,先是一驚,後又一笑,心道:「就知道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是偷偷跟了來。怕是才挨過罵了呢。」

  北靜王爺悶哼了一聲,掃了小皇帝一眼,小皇帝吐吐舌頭,也不去管他,只親自跑去開門。先接過賈敏手中的托盤,抓起一塊桃花香糕塞到嘴裡,還覺得不滿意,又抓了一塊雪蓮餅,眼睛還不捨得瞄著盤中的其他各色點心。北靜王爺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副餓死鬼的樣子,拿著小皇帝的肩將他拉到身旁,冷聲道:「皇上,成何體統?」

  小皇帝也不多說話,只將手中的雪蓮餅塞進北靜王爺口中,只見北靜王爺情不自禁的嚼了一下,一雙睜圓的眼睛頓時瞇了起來,嚥下口裡的點心,北靜王爺挑指讚道:「弟妹的手藝越發好了,這樣尋常的點心都做得這般美味,唉……吃了弟妹的點心,日後便再吃不下別人的了。自從弟妹離京,師兄我便沒有口福嘍……」說罷便不顧形象的伸手到盤中抓點心。

  小皇帝滿嘴糕點,忙得沒有工夫說話,只得拚命點頭表示絕對同意北靜王爺的意見。一雙靈動的大眼意猶未足的盯著賈敏手中的點心盤,又要偷眼看著皇叔吃點心的進度,別讓他把好吃的搶光了。還得時不時給如海夫妻一個他好可憐的眼神去搏同情,一時之間這雙眼睛都不夠用了。如海夫妻早見慣了這種戲碼,只是笑著看他們吃,反正只一小盤點心,這叔侄倆又是一通狼吞虎嚥,根本吃不多久的。

  原來這水氏皇族之人還有一大特點,每個人都是饕餮之徒,一見到珍饈美味,便什麼都忘了。水氏皇族子弟最愛說的一句話便是:「急什麼,先吃了再說!」當年賈敏在京中之時,只是一道落瑛繽紛便收服當時所有皇子的心,皇子們為了爭得賈敏,鬧得沸反盈天不可開交,老皇帝頭疼之下,一道旨意發出,竟是令賈敏自擇夫婿,任何人不得干涉。自賈敏嫁於如海,不知碎了多少水家兒郎的心,可他們沒人敢做背地裡做些小動作,只因賈敏曾經說過,做美食,要有好心情。他們可不敢讓賈敏心情不好。一眾皇子王孫忍不住對美食的渴望,一個個厚著面皮不惜自降身份的在林府混吃混喝,這可讓當年的如海沒少捧醋狂飲,最終忍不可忍,上一道表章 辭官歸鄉,遠遠的離開京城,在姑蘇城中隱姓埋名,這才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

  看著空空如也的點心盤,北靜王臉上紅了紅,這些年沒吃到賈敏親手做的點心,有點兒忘形了。忙一扯身邊的皇帝,說道:「如海,快把小丫頭抱了來,皇帝要親宣旨意。」

  如海聞言不由苦笑,心道:「我女兒都被你兒子霸著了,我那裡抱的來,老爺子也是,老小老小的,竟和個孩子一般,偏讓沐兒帶了玉兒躲到一旁,這不是為難我麼!」

  見如海沒有反應,皇帝急道:「太傅,小師妹在哪裡?我是特特的來看小師妹的。」

  見如海為難,賈敏笑道:「皇上,你的小師妹被人抱著在後園子裡,那裡清靜的很,你且自己去找找。」小皇帝聽了便笑道:「師母,我去找小妹子,過會兒我要吃兩儀玉漿哦!」說著便開開心心的跑了出去,全然不在乎自己沒有絲毫皇帝的樣子。

  見皇帝跑了出去,北靜王爺不由長歎一聲,說道:「真難為他了,皇上這幾年也極不易的,他才多大,可憐皇兄去的早,偏生父皇又丟下這千斤重擔給他,這幾年在京裡,他何曾有一日的快活,後宮的勾心鬥角,前朝的爾虞我詐,邊境上又有胡人屢屢來犯……他也只有在你們夫妻面前才能像他自己。」

  如海和賈敏聽了,也是心中暗歎,當年在京城之時,因賈敏尚無子女,每常把太孫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而太孫的親娘早逝,他是在太子正妃名下長大,太子正妃對他不過是面子情,並不十分親熱,甚至隱隱暗含了幾分敵意,所以太孫也只在在心中把賈敏當成親娘一般。數年不見,賈敏倒比如海想太孫還多些。今日見了他,心中自然歡喜的很。

  「皇上去年大婚了,這皇后可還中他的意?」賈敏心中惦念小皇帝,不由開口問道。

  北靜王爺微微搖頭,只低聲說道:「當今皇后出自忠順王府,當日裡你們也見過的,就是先前的凌霜郡主。」忠順王府裡有三位郡主,其中以凌霜郡主性子最為蠻橫。

  如海一聽,驚道:「當日詔告天下,選的不是忠順府裡的傲霜郡主,怎麼?」北靜王爺長歎一聲,低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其中內情複雜,我查了近一年,也只查到少許眉目……師弟,此次我來姑蘇,一來為賀小侄女兒滿月之喜,二來,便是有事請師弟相助。」

  如海聞言心中不由有些愧意,當年他執意要走,卻讓小皇帝多受了不少委屈,讓師兄多受了許多累。賈敏聽得小皇帝在宮中極不順心,大為心疼,眼圈兒不禁紅了……

  北靜王爺見如海夫妻都黯然不語,不由笑道:「咳,說這些做什麼,他總是要長大的,趕了幾千里路,可不是來說這些的,我的好師弟,你當真不捨得讓師兄看看你家小妞妞?」

  賈敏輕輕一笑,說道:「師兄也不想想今兒這情形,還能是誰霸著玉兒?」

  北靜王爺恍然大悟,面上不由帶了幾份惱意,悶聲道:「我家那個老頭子在這裡?」

  如海心中暗笑,面上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並不言語。北靜王爺明白了,挑開門簾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那個老頭子,一聲不響丟下一道詔書拋了皇位,拐了他最鍾愛的小兒子一跑便是三年,直想得他的王妃茶飯不思,這筆帳可得好好算一算。

  剛近後園,便聽小皇帝驚喜的尖叫:「啊……小沐兒,想死哥哥我了!」然後又得撲通一聲悶響,好似有什麼重物摔在地上,接著又聽得一聲:「呀,小沐兒好生厲害!」

  北靜王爺急忙快步走入後園,只見一個白髮白鬚的布衣老者閒坐在涼亭之中,一個俊美的小男孩雙手抱一個襁褓,看那微微擺動的下擺,顯然剛剛才出過一腳,而小皇帝正不雅的以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坐在地上,只是他臉上滿是驚喜,不見絲毫怒氣。

  北靜王爺怔住了,雖然他這三年來心心唸唸的想著兒子,可一但見著了,又站在那裡,認也不敢認,生怕他這動,眼前的一切就會化為烏有。

  沐兒誰也不理,只是低頭輕輕看視小黛玉,見小黛玉睡夢正酣,並不曾被打擾,才抬起頭來,看著北靜王爺。雖然三年不見,但父子的天性在那裡,看了一會兒,沐兒輕聲喚道:「爹爹。」

  一聲輕喚讓北靜王爺虎目生澀,他睜睜眼睛,飛步上前將沐兒連同小黛玉一齊抱到懷中,聲音斷續的叫道:「沐兒……我的沐兒,爹娘想死你了!」

  沐兒顯然不習慣這麼熱情的擁抱,不自在的扭動著身子,揚聲道:「爹爹,你擠著妹妹了。」

  北靜王爺在手中調了調沐兒的位置,並不放他下來。小皇帝此時也站起來了,歡喜的圍著北靜王爺,興奮的叫道:「皇叔,讓我抱抱小妹子。」

  豈知沐兒聞言雙目一冷,瞪著皇帝說道:「妹妹是我的,不許你碰她!」

  小皇帝摸摸鼻子,悶悶的說道:「憑什麼妹妹是你的,朕是皇帝,有什麼不是朕的,朕偏說小妹子是朕的,朕現在就下旨,帶小妹子回宮去養著。」

  沐兒小臉漲的通紅,恨恨的瞪著小皇帝,大聲叫道:「我不許!」

  老爺子和北靜王爺可都沒想到這堂兄弟倆一見面竟然是這般情形,兩人同時出聲喝道:「沐兒,不得無禮!」

  沐兒哼了一聲,扭著身子從北靜王懷中掙出,緊緊抱著小黛玉,毫不畏懼的瞪著小皇帝,那凌厲的目光竟是絲毫不讓。

  老爺子不得不打圓場道:「靖兒,見了皇爺爺也不叫一聲!」

  一聽這話,小皇帝水靖不由怒從心頭起,都是這個為老不尊的老頭,把皇位甩給自己便跑和沒影沒蹤,這幾年煎熬都是拜他所賜,想到這裡,不由恨聲道:「現任皇帝水靖,拜見太太上皇!」說著撩袍跪倒在地,可是俊臉卻拉得老長,滿臉的不情願。

  老爺了見了孫兒這般模樣,也是暗自傷心,當年他得窺天機,也是不得已才如此行事。老了老了,還不都是為了兒孫好麼,如今他的壽數已盡,苦掙苦熬也不過三月的光景,所以他特特來到林府,為了就是安排好身後之事,不想卻逢著林府喜事,是以這一個月他隻字未提,原想著給小黛玉過完滿月他便留書一封悄然離去的,不想老天垂憐,還讓他再見到兒孫一面。

  緩步上前,雙手拉起小皇帝水靖,沉聲道:「好孩子,皇爺爺委屈你了,莫怪你皇爺爺。」

  水靖眼圈一紅,眼淚險些兒落了下來,心中縱有再多的怨氣,也都消散無形了。他抬起頭來,看著老爺子悲聲道:「皇爺爺,您的頭髮都白了……」

  北靜王爺見三年未的父親老成這樣,心中淒然,也顧不上算什麼後帳,忙上前說道:「父皇,這幾年您去哪裡了,讓我們好生掛念。」

  老爺子一手握住兒子,一手拉著孫子,笑道:「今天是如海家的好日子,爺兒幾個可不能這樣。走,我們給小黛玉過滿月去。」

  水靖聞言不由悶聲道:「沐兒霸著小師妹都不許我們看。」

  老爺子便叫道:「沐兒,你小妹子還能一輩子不見人麼,不像話,快讓你父王和皇上哥哥看一看。」

  沐兒聽了這話,不情願的抱著小黛玉一步三挪的蹭了過來,悶悶的說道:「就這樣看吧,可不許你們抱她。」

  水靖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這一路上吃盡了皇叔的冷臉,好不容易今天才有了些笑臉,又輪到受他兒子的氣,天底下有那個皇帝像他這麼窩火的。思及此處,水靖忽然大聲道:「朕親封林氏黛玉為蘭若公主,著令帶回宮中教養。」

  此言一出,老爺子,北靜王爺,沐兒,和剛剛趕過來的如海夫妻都楞住了


第三章 :憂天下如海北靜承重任

  「不行!」賈敏激動的自沐兒手中搶過小黛玉,緊緊摟住,瞪著水靖大聲喝道,小黛玉似乎是感受到這非同尋常的氣氛,驀的睜大清澈明淨的眼睛,好奇的打量著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

  「皇上,玉兒福薄,當不起這公主稱號,也不敢去宮中,臣妾求皇上收回成命。」賈敏抱著女兒緩緩跪倒在水靖面前,堅決而懇切的求道。

  水靖一楞,賈敏不是沒跪過他,可是從沒這樣和他說話過,那語氣謙卑而疏離,不再是那個他記憶中最疼愛自己的師母,而只是一個臣子的妻子。如海也跪了下來,沉聲道:「皇上,臣半世只得這一女,斷不願骨肉分離,求皇上成全。」

  老爺子和北靜王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見水沐上前一步一手拉著如海一手拉著賈敏冷聲道:「世叔,嬸嬸快請起來,妹妹不會進宮的。」

  水靖心中正暗悔不已想說什麼圓了這個場面,可聽了水沐的話,心頭火起,冷哼道:「你說了算麼?朕是皇帝,朕要怎樣便怎樣。」

  老爺子見此情景,微微搖了搖頭,走到水靖身旁輕撫著他的肩,問道:「靖兒,你幼時最恨的是什麼事?」

  水靖一愣,低聲道:「靖兒最恨沒有親娘的疼愛。」

  老爺子接著說道:「你這小妹子這樣可愛,你忍心讓她甫一出世便離開親娘麼?」

  水靖紅了眼睛,低下頭,垂手抓住腰間的絲絛不住的搓揉,賈敏跪在地上見水靖這個小動作,心底一軟,當年那個一犯錯就躲在角落裡搓揉腰間絲絛的小男孩又跳到她的腦海中,思及方才北靜王爺說的話,賈敏柔聲道:「皇上,你這小妹子生得弱,怕不禁不起宮裡的規矩,還是讓她留在我們身邊,自由自在的生長才好,你若是真喜愛她,等她長大了我們再讓她去京城看你可好?」

  水靖本只是和水沐賭氣,聽賈敏這樣說,便立刻跳到賈敏面前雙手拉著她著道:「師母,靖兒錯了,靖兒不應該這樣亂發脾氣。您讓我看看小妹子可好,我到現在都沒看到她呢。」說到後來,水靖聲音中竟泛起了委屈。

  賈敏順勢站了起來,將懷中的小黛玉遞給水靖,笑道:「看,小妹子對你笑呢。」

  水靖立刻被小黛玉吸引了,他一手抱著黛玉,將手指送入小黛玉手中,小黛玉微瞇了眼,笑瞇瞇的抓著水靖的手指頭,竟要往嘴裡送。水靖驚喜的叫道:「小妹子好可愛!」說著便俯下身子在小黛玉臉上親了一下,無限歡喜的喊道:「小妹子好香好軟!師母,靖兒好喜歡小妹子!」殊不知他的這一行為讓站在一旁的水沐頓時黑了臉,他恨恨的大叫道:「男女授受不親,皇帝哥哥,身為皇帝,你實在太失禮了。」

  眾人一聽這話,皆是先一怔,然後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來,老爺子直笑得身子歪斜,咳個不停,只得靠在北靜王身上不停的喘粗氣,北靜王爺一面暴笑,一面要扶住父親,為父親順氣,一時竟很是忙亂,賈敏笑得倚在如海懷中,如嬌花輕顫,粉色面頰泛起兩抹桃花,如海自制力算好的,只扶著妻子,欲笑未笑,可一雙眼中滿含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水靖則抱著小黛玉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兒笑岔了氣。

  沐兒一向清冷的臉再也掛不住了,他氣呼呼的衝到水靖面前,跳起搶過小黛玉,大聲嚷道:「你笑得好難聽,別嚇著妹妹。」

  水靖笑得雙肩都垮了下來,垂頭無力的歎道:「小沐兒呀,我這做皇兄的今兒是真的服你了,小沐兒你實在是太有才了!她只是個小嬰兒,我……我失禮……哈哈哈哈……」

  水沐又氣又惱,再也呆不住了,抱著小黛玉飛快的跑開去。身後落下一串串笑聲。賈敏終是放心不下,緊跟了上去,後園中只剩下四個男人。歡快的氣氛隨著賈敏的離開全散去了。如海正色道:「兩江稅銀乃國庫之本,這幾年來他們把江南禍害的不成樣子,看來是啟動天機閣的時候了。我知道皇上和師兄此次來姑蘇定然另有要事,如今我林家有後,如海也對得起先祖了,皇上,如有用如海之處,如海萬死不辭。」

  北靜王爺和皇帝聞言都是面色一凜,小皇帝拉著如海的手,感激的說道:「恩師,二皇叔要鎮守邊陲,三皇叔更得坐鎮京城,,如今滿朝文武,十之六七都被忠順王收買了,學生實不敢輕易信人,思來想去,唯有請恩師出山,才能鎮得住兩江之地。如今恩師願意出山,學生便能放下心頭大石,在京中與他們慢慢周旋。恩師,只要給學生十年時間,學生必能將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老爺子聽了沉聲道:「靖兒,皇爺爺三年前偶合際遇,窺了一線天機,當日皇爺爺若不讓位,我水家皇朝便要面臨來國之禍,所以才不得已讓皇位傳給你,皇爺爺假死脫身,這三年為難你了。」這是老爺子頭一次解釋當年自己為何做出決定,當即聽呆了水靖,北靜王爺和如海三人。他們怎麼都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

  「天機閣本是水林兩家共建,自推翻前朝暴政後,由水家先祖坐了龍庭,林家便執掌天機閣,天機閣雖百年不出,但一直在暗裡支持著水氏皇朝,每遇外族入侵或是天災降臨,從民間發起獻給朝庭的捐款都是由天機閣所為。天機閣是我水氏皇朝最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只有林家嫡系傳人和水氏的皇帝才能知道。」老爺子緩緩道來,卻讓北靜王爺聽得背上出了汗。他可既不是皇帝又不是林家後人,怎麼能聽這樣的天大機密。

  看到北靜王爺不安的神色,老爺子淡淡一笑,說道:「皇兒不必不安,既讓你知道,便有讓你知道的理由。為父壽不久矣。這三年裡為父走遍大江南北,尋訪能人異士,在塞外建立了嘯龍堡,為父本來想要如海去接掌嘯龍堡,可如今靖兒要他去坐鎮兩江,為父只有讓你隱姓埋名,接掌嘯龍堡。日後嘯龍堡要和天機閣緊密聯繫,所以你必須知道天機閣之事。」

  水靖聞言急忙說道:「皇爺爺,孫兒年輕,三皇叔一走,只怕孫兒壓不住那些有狼子野心之人。」

  老爺子聽了笑道:「傻孩子,你放心吧,皇爺爺再還你一個北靜王就是了。至於京城之中,你卻不用擔心,就是要他們欺你君臣年幼,才能盡數跳出來,你且忍耐幾年,時機一到便要一網打盡。憑他怎麼鬧,天機閣和嘯龍堡都能保你安全。」

  北靜王一聽,忙道:「父皇,沐兒是皇兒嫡子,若是兒臣假死脫身,只有他才有資格承繼爵位,可他還不到五歲,這……」

  老爺子眉頭一挑,說道:「你當為父為何帶走沐兒?沐兒的天資卓然,絕非等閒孩童,若是留在你府中,他現在最多只是個聰明的孩子,白白浪費了他的天份,可為父帶他歷練三年,沐兒便如脫胎換骨一般,你莫看他年紀小,便是你那幾個大些的兒子綁在一起,不論才學武功,甚至是心機,他們都不是沐兒的對手。只有沐兒接了你的王位,才能更好的相助靖兒。何況沐兒在外人眼裡只是稚齡孩童,才更易行事。」

  聽了這話,北靜王爺低下頭沉思片刻,忽又猛的抬起頭,瞪圓眼睛問道:「父皇,你……」

  老爺子釋然的笑道:「生死有命,這有什麼,為爺還有兩個月的壽數,這兩個月,讓我們父子祖孫好好聚聚吧。」

  水靖聞言,哭著撲到老爺子身上,泣道:「皇爺爺,不要……」

  「傻孩子,皇爺爺已經多活了許多年,也該還給老天了。」老爺子說著水靖如海聽不懂的話,卻讓北靜王爺面色一變。那個隱秘的傳說難道是真的?真的是天意麼?

  看到眾人神情黯淡,老爺爽朗一笑道:「這都是怎麼了,咱們是為小妞妞賀滿月的,怎麼都垂頭喪氣,當心敏兒惱了不給你們東西吃。」

  聽著老爺子打趣的話,如海北靜王和水靖都止不住一陣心酸,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正沉默著,忽見管家林忠跑過來,氣喘吁吁的說道:「老爺,老爺,京裡又來人了……」

  見管家如此,如海不由暗自驚訝,想來是來者不善,否則向來沉穩的管家不會如此。清咳一聲,如海淡定的問道:「莫慌,來的是什麼人?」

  管家急道:「來人拿的是忠順王府的貼子。說是忠順王世子左昊代父來賀小姐滿月。」林家一向與忠順王府沒有來往,況且當日在京城之時因政見不同,兩府頗有水火不容之勢,加之忠順王府素來驕橫,而林家現在不過是平頭百姓,林忠當然心中不安,深恐有什麼禍事臨頭。

  如海聞言眉頭微鎖,問道:「夫人小姐現在何處?」

  林忠忙回道:「夫人帶著小姐和沐公子在內堂休息。老奴恐他們來意不善,並不曾回夫人,先來請老爺的示下。」

  如海微微點頭道:「做得好。林忠莫慌,北靜王爺在此,他們料也不敢肆意妄為。」

  林忠一想也是,放定下心來,老臉泛紅,跪下請罪道:「老奴知罪。」

  如海笑笑,只讓林忠站到一旁,這幾年林家一向沒有權貴登門,如今一天之內兩王到府,其中又有林家的對頭,也難怪林忠有些慌亂。

  北靜王爺聽如海如此說,便也笑道:「即是如此,那師兄我便去見見那個忠順王世子,這孩子和他父親姐姐卻有些不同,若是能為我們所用,卻也極有益處。

  如海卻攔到前頭說道:「他不過是個世子,何勞師兄親去見他,既是來了林府,如海自然要盡地主之宜。如只是來道賀,我們自不能慢待了他,若是尋釁生事,有師兄在,師弟我自是不用擔心的。」

  北靜王笑道:「也好,你且去前面備好香案,本王先宣了聖旨,便是忠順王府有什麼想法,也得先給我收回去。」

  因林忠並不知老爺子的真正身法,所以老爺子只是含笑看著,一言不發。等林忠下去,他方說道:「你們且去忙著,晚上咱們爺兒幾個再細細商談。我看小妞妞去,這一會沒見著,還真想的慌。」

  如海與北靜王爺笑著應了,躬身行過禮才退了出去。

  如海迎至門外,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昂然獨立,神情與沐兒倒有幾份相似,只是那雙眼睛更狠厲一些。如海如今雖是平民,可到底帝師的身份在那裡,他也不必對左昊行大禮,只是拱手淡然道:「未知世子前來,草民不曾遠迎,世子恕罪。」

  那少年面上冷冷的,好似萬年堅冰一般,不過嘴上回的也還算客氣,還過一禮,少年道:「父王聞得林公喜得千金,本欲親來致賀,只是政務繁忙,加之偶感風寒,不宜長途奔波,因而特命小侄前來恭賀林公千金滿月之喜。」說罷一揮手,身後走出一名管家,雙手奉上一份泥金禮單,如海抬眼一看,只見數十名家人抬了份量十足的十二抬禮物。如海將禮單遞給管家,對左昊笑道:「多謝王爺世子盛情。」然後微一頷首,管家便上前引著那些抬禮物的王府下人安置去了。

  左昊見如海痛快收下禮物,心中鬆了一口氣,可又覺得有些失望。他原以為清高如林海,必是不屑收下這禮物的。現在看來,這林如海也不過是個俗人。左昊在心中不由低看了如海幾分,甚至覺得這次自己主動請命前來是個錯誤的決定。於是面上越發冷峻了。

  如海將這少年的細微變化盡數看在眼中,雖然心中暗笑,可面上絲毫不露痕跡,只淡淡笑道:「世子,請。」

  一路行來,少年看似無意的走著,實際上卻處處留心,只見林府各處雖然張燈結綵,可並不見俗麗,處處皆是喜氣之中帶著幾分澹泊寧靜,不愧是詩書傳家的清貴之門。少年想起自家的富麗豪華,不由微皺了眉頭,他最不喜那些髹金飾銀的堆砌,沒有一點天然之氣,俗氣的很。怎奈家中還是他父親說了算,父親偏好那般艷麗俗氣的裝飾,真真讓人氣悶。又想到剛才如海那樣痛快的收下禮物,便又覺得如海不配住這樣清雅的房子,

  行至中堂,見來賀喜的人還不少,從衣著上看,這些人多為當地的士紳名士,並無官府之人。少年心中暗動,忖道:「難道這林海並不似父親所說,暗中在江南網羅官員,為皇帝效力。」心裡這麼想著,雙眼冷冷掃過大堂中的每一個人,他目光所及之處,士紳們無不冷汗暗流,這少年身上毫不掩飾的凌厲讓人心生寒意。

  原本熱鬧的大堂生生被忠順王世子看的寂靜下來,如海眉頭微皺,正要開口說話,忽聽林忠在堂外回稟道:「老爺,香案設好,請老爺接旨。」

  忠順王世子眉一挑,雙眼射向如海,如海淡然而笑,輕道:「世子少待,容如海接了聖旨再來相陪。」

  忠順王世子微一欠身,言道:「林公請。」

  如海率家人在香案前跪下,只見北靜王爺展開一卷五色提花綾錦犀角軸聖旨,高聲宣道:「制曰:著林公海晉蘭台寺大夫,加兩江巡鹽御史,總督兩江鹽務,有密折專奏之權。欽此。」

  如海謝恩接旨,正欲起身,北靜王爺卻又從袖中取出一道七色緙絲綾錦玉軸聖旨,笑道:「林公莫急,還有一道聖旨頒給貴府千金的,林公代接吧。」

  如海聞言眉頭微皺,只是大廳廣眾之下,也不能說些什麼,只好重新跪好聽宣。不料北靜王爺神秘的一笑,說道:「這是皇上的親筆密旨,不必宣讀,林公接了日後交給小侄女兒便是。」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這算什麼是,當朝皇帝給一個剛剛滿月的小嬰兒頒下密旨,這也太詭異了,果然是皇帝行事,神鬼莫測。而忠順王世子眼見得兩份聖旨的規格,心中也暗暗吃驚,給林海的不過是普通二品官員的聖旨,給林府小千金的竟是一品規格,這卻是為何?忠順王世子百思不得其解,看向林海一家的眼神中更多了幾分探究……


第四章 :再相逢三生石畔舊相識

  接罷聖旨,林府上的賀客團團圍住如海,一時奉承阿諛之聲不絕於耳,如海雖不喜這些,少不得也得應付一二。:那忠順王世子只在一旁冷眼看著,心中飛快的盤算,江南鹽稅一直是由忠順王府明裡暗裡的操控,上繳的鹽稅有四成都進了忠順王府的私庫,如今皇帝驀然把林海調去江南,看來是對自家起了疑心,是要對王府下手了麼?接下來應該如何應對才好。

  好容易擺脫了賀喜的人群,如海低聲對北靜王埋怨道:「師兄,既是密旨,你又何必喊得盡人皆知,這豈不是把玉兒推到風口浪尖上去,玉兒只是個剛滿月的嬰兒,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北靜王爺略帶一絲歉意,壓低聲音說道:「你放心,玉兒不會出什麼事,如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兩江鹽務是朝中最大的弊病,可兩江巡鹽御史的位子不夠份量,因而你必須有讓人知道卻又弄不清楚的密旨,方能有更大鎮懾之力,而林家人丁單薄,這密旨也只能算到玉兒頭上了。」

  如海聽了這話,雖然心知必得如此,可心中總覺不安,他們夫妻半世才得了這一個寶貝女兒,愛的如眼珠子一般,如若有個什麼閃失,豈不讓他們夫妻痛徹肺腑。北靜王瞭解如海的心思,只輕輕拍拍他的肩,低聲道:「師弟,放心吧。玉兒必會福壽綿延,平安一生的。」

  如海強笑了笑,也不好再說什麼。忠順王世子一直在暗暗觀察著,見北靜王爺與如海低語,他越發覺得他們就是要對忠順王府下手,當下便決定上前一探究竟。

  「北靜王叔,小侄有禮了。」左昊上前扯動面皮,也算是露了個笑臉

  「嗯,你父親可好些了?」北靜王爺收了笑容打起官腔問道。

  左昊恭敬的回了北靜王爺的話,然後有意說道:「林公威望極高,由您督管江南鹽政,國庫充盈有望,當真可喜可賀。」

  如海淡淡笑道:「世子過譽了,王爺為國事操勞以至積勞成疾,皇上不忍王爺操勞,才讓如海為王爺分憂,這也是皇上關愛老臣之意。這鹽政本是王爺掌管之下的戶部之職,萬事皆井然有序,如海此去江南,不過照王爺的譜子做事就是了。」

  聽著如海這般明顯示好的話,左昊有些得意又有些迷惑,他並沒有真正與如海接觸過,他所知的都是聽別人說的,至於如海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心裡沒有底。只是好話人人愛聽,如海這般上道,想來自家有時間暗中操縱江南鹽稅,況且如今各部力量都還沒有到位,還要給小皇帝幾分面子,所以對於如海,左昊決定了,暫時不動他。

  「消災解厄……」只聽門外傳來一個悠遠的聲音,那聲音直傳到內堂去。緊接著,幾名家人攔著一個癩頭和尚,那和尚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讓幾名家人連連後退,不知不覺中便把他引到如海面前。

  這癩頭和尚鼻似懸膽目如寒星,相貌很是清奇,身披一襲破爛袈裟,斜斜背著個破爛布袋,但見他到如海面前合什揖首道:「貴府小姐非是凡人,與我佛有緣,在凡俗世間養她不活,若要她一生平安,必得捨了她方可。」

  如海聞言大怒,喝道:「那裡來的和尚竟敢如此胡言亂語,來人,打了出去。」

  那和尚也不怒,垂下手說道:「施主莫不信,且聽這哭聲便是。」

  隨著和尚放下手,後堂便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嬰兒哭聲,如海聽得心都揪了起來,左昊聽了這哭聲,沒由來心口一緊,便是一陣鑽心的疼,好似有人在他心上猛刺一刀一般。

  北靜王爺一把揪起癩頭和尚,喝道:「妖僧,敢施妖法害人,本王必將挫骨揚灰。」

  那和尚身子一振,將北靜王爺震開,徐徐說道:「林府千金與貧僧本有師徒之緣,貧僧才特特來一趟,愚蠢俗人怎知天意如刀。若是小姐未見外人,或可逃得一劫。」說著癩頭和尚看了看北靜王爺左昊等人,又說道:「可惜,可歎,小姐被若許俗人見了,若不捨於貧僧,必活不過百日……」

  「臭和尚,你胡說!」一聲稚氣略帶清冷怒喝從如海身後傳來,左昊回頭一看,見一個莫約五歲的小童滿面漲紅,一雙眼睛幾欲噴出火來,正惡狠狠的瞪著癩頭和尚,但見他手捏拳決,正極力忍著不撲上去暴打和尚一頓。北靜王爺一見沐兒出來了,便走到他身邊,輕壓沐兒的肩,沉聲道:「沐兒,有爹爹在。」

  左昊一見這小童,心中便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敵意,心中總有種衝動,要立刻殺了小童方得痛快。又聽得北靜王爺自稱爹爹,當下想到他便是三年前失蹤的北靜王爺小公子,一個不過五歲的毛孩子,只是心中那股莫名的恨意怎麼也壓不住,一時之間,看小童的眼神裡竟盈滿了殺意。

  感受到這濃烈的殺機,沐兒眼光一掃,才注意到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正凶狠的盯著自己,只一眼,沐兒便覺得熱血自心底湧起,狂熱的戰意由然而生,他毫不畏懼的緊盯左昊,眼中滿是挑戰。

  癩頭和尚抬眼一看,心中暗自一驚。這小童相貌俊美,可雙目之間隱著極大的煞氣,而且他週身環繞著一種似有若無的混沌之氣,這混沌之氣極為精純,比那些三十三天的道尊們絲毫不差。和尚暗自掐指一算,卻怎麼都算不出這小童的出身來歷,強要再算下去,和尚只覺心頭一震,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湧了上來,和尚忙運起內力,方將這口血壓了下去。不敢再看小童,癩頭和尚的目光又落到左昊身上,又是一驚,和尚再一算,不由心中暗自歎息,看來今日必是不能如願了,若想弄到這林府小姐,還要另尋他法。

  想了想,癩頭和尚對如海說道:「林老爺既捨不得女兒,當讓她一生一世不見外姓旁人,不聞啼哭之聲,唯如此才能保平安無事。林老爺莫要不信,七年後貧僧當再來拜訪,到時便知真假。」說完便見他大袖一掃,整個人立刻憑空消失無蹤。

  原本是歡喜的為小黛玉慶祝滿月,誰成想憑空出了這麼個癩頭和尚來攪局,如海心頭不由籠起一層陰雲。也顧不得北靜王爺和忠順王世子,匆匆告個罪,便急忙趕到後堂去探視小黛玉。

  前面廳堂上,客人們見氣氛不對也都紛紛告辭,不多會兒,偌大廳堂裡竟只剩下北靜王父子和忠順王世子左昊。

  水沐和左昊還在互相瞪視,兩人誰都寸步不讓,四隻眼睛之間幾乎要並出火花來。北靜王見了極為納悶,心想:這兩從今日是第一次見面,怎麼會這樣相互仇視?北靜王爺自然不知道,水沐與左昊二人是宿世的仇怨,天生的對頭,這一見面自然是水火不容。

  「你是左昊?」水沐冷冷問道。

  「是,你是誰?」左昊亦是冷冷回問。

  「水沐。」沐兒以一種與五歲孩童極不相符的口氣說出自己的名字,然後與左昊又是一輪眼光大戰。

  「我沒見過你,但我很討厭你。」左昊咬牙說道。

  沐兒眉一挑,冷言道:「你也不是討人喜歡的傢伙。」

  左昊又道:「你習武不曾?」

  沐兒將袍子撩起掖在腰間,背起手揚聲道:「過上兩招便見分曉。」

  左昊將外袍除下綁起自己的右臂,大聲道:「看在你比我小的份上,讓你一隻手。」

  沐兒聞言大怒,輕身躍起,一腳飛便直攻左昊下盤,左昊身形一扭,錯身躲過這一腳,喝道:「好。」言罷兩人便在大堂之上纏鬥到一處。

  北靜王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見兒子和左昊打將起來,不由沉聲怒道:「住手!」

  左昊躲過沐兒的一拳,閃身抽空答道:「王叔放心,小侄決不會傷著水沐弟弟。」

  沐兒聞言更怒,高聲道:「爹爹放心,沐兒手下有分寸,傷不著他。」手上卻是一拳緊似一拳,腳下連環踢出六六三十六腳落魂腿,直逼得左昊沒有還手之力。「左昊,你再不用雙手,必敗無疑。」沐兒不願佔這便宜,大聲喝道。

  左昊見沐兒雖然人小,武功卻極刁鑽狠辣,也不敢大意,收起先前的輕慢之心,抽出右臂,腳下也變得慢了起來,沐兒細一看,見左昊正走起八卦游龍步,沐兒嘴角一撇,不屑的掃一眼左昊,雙手齊胸推出,去勢似緩實急,穩穩的印向左昊的胸膛,左昊暗道不好,只是已無處可躲,只得運起全部內力單手劈出,想要和沐兒拚個魚死網破……

  北靜王爺也是習武之人,怎麼看不出其實的凶險,忙飛身來至沐兒和左昊之間,雙掌分別迎向左昊和沐兒,想要架開兩人,免得他們相互傷著對方。只是沐兒和左昊見北靜王插了過來,兩人同時將身一扭一轉,閃到北靜王背後,硬生生的對了一掌。

  登登登,左昊和沐兒各退三步,兩人同時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絲,四目相視,眼中都有著不服氣和……仇恨。

  北靜王爺回身一看,見兩個人都掛了彩,心中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因左昊是客,只得先抓起左昊的手腕去探他的脈象,聽得左昊的脈象平穩有力,並沒有什麼內傷,北靜王爺才放下心來。若是左昊在林府受了傷,而且是被北靜王府之人打傷的,只是京城之中立刻就要大亂了。

  又拉過沐兒,看著他嘴角那點腥紅,北靜王只覺得要心疼死了,這是他最疼愛的小兒子,今天剛剛團聚就掛了彩,讓他這做父親的如何受得了。「沐兒,你感覺如何?」北靜王爺關切的柔聲問道。

  「父王放心,不礙的。」調息過的沐兒聲音中氣十足,北靜王聽了才略放心些,又為沐兒診過脈,北靜王爺不由的心中暗喜,沐兒的脈象沉實有力,內力洪大順暢,顯然是內功已成,再加上他的身手,如今便是三五個大漢,只怕也傷不著他絲毫。

  「哇……哇……」一陣嘶心裂肺的哭聲由遠及近,沐兒一回頭,只見賈敏抱著哇哇大哭的小黛玉快步走了出來,原來剛才不知道為什麼,小黛玉突然大哭起來,且一邊哭小腦袋一邊向外轉,賈敏以為又是沒見著沐兒的原因,所以急忙把著黛玉來找沐兒,誰知一見沐兒,他的嘴角竟然殘存著幾絲血跡,賈敏緊張的問道:「沐兒,你怎麼了,是誰傷了你?」

  抬頭看向北靜王爺,賈敏的眼中含了幾分責怪,在她心中沐兒就像她親生的孩子一般,如今孩子受了傷,當然要責怪在場的大人。

  北靜王爺正要解釋,沐兒卻搖搖頭道:「嬸嬸放心,沐兒並沒有事。妹妹怎麼了?可是那裡不舒服?」自沐兒與黛玉相處以來,她就沒這麼哭過,是以沐兒很是擔心。他自賈敏懷中接過小黛玉,低聲哄道:「玉兒不哭……」說來也怪,黛玉一到沐兒手中,便立刻停了哭聲,只是臉上掛滿了淚珠,小鼻子還在委屈的抽搐著。

  左昊自見到賈敏手中的襁褓,心中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那裡有什麼在吸引著他,左昊不情不自禁的走到沐兒身邊,伸手便要去抱黛玉。

  沐兒身子一縮向後一退,用比方纔還狠厲的目光瞪著左昊,低聲喝道:「不許碰我小妹妹。」

  沐兒身子一晃,小黛玉感到身子一震,便張開眼睛,剛好對上左昊那雙漂亮的鳳眼,小黛玉嘴角突然翹起,竟然給了左昊一個甜甜的笑容。那純淨無瑕的笑容讓左昊心中「咚」的一下猛跳,好似被什麼撞到了一般。

  看著這樣的笑顏,左昊忽然感受到一種血脈相通的親近,這種感覺便是他父母姐妹身上,都不曾體會到。感受著這樣玄妙的感覺,左昊的面部線條柔和下來,唇角勾起,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微笑來。小黛玉看著這笑容,眼睛眨呀眨的,那可愛的樣子任誰看了都忍不住想抱一抱。左昊自然更是如此,他心中有個聲音大聲叫道:「我要抱她,我要抱她……「

  沐兒警惕的瞪著左昊,好似防賊一般,雙手更是把小黛玉抱得緊緊的,生怕左昊出手來搶。

  見沐兒如此,左昊知道自己搶不來小黛玉的,於是彎起那對好看的鳳眼,柔聲低語道:「小妹子,我是左昊哥哥。你一定要記住我哦。」小黛玉好似聽懂了一般,輕靈的眨眨眼睛,左昊見這副表情,嘴角裂開,綻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沐兒一見這種情形,氣呼呼的抱著小黛玉扭身便走,再也不肯讓左昊多看一眼。左昊也不生氣,直走到賈敏面前深深施禮道:「林夫人安好。小侄左昊特來為小妹子慶賀滿月。」說著便解下腰間一枚紫晶螭紋同心環,鄭重的雙手奉上道:「這是小侄送給小妹子的賀禮,這紫晶環可以寧神養氣避邪,最適合小孩子貼身佩帶,請林夫人一定收下。」

  賈敏見左昊眼中滿是堅持,又想起現在還得穩著忠順王府,便淺笑道:「多謝世子美意,妾身代女兒收下了。世子,方才……」

  左昊見賈敏收下紫晶環,很是開心,於是微笑答道:「夫人放心,小侄生性好武,因知沐兒賢弟身手極佳,才忍不住和他切磋切磋。小侄自知行事魯莽,請夫人原諒。」左昊又轉身對北靜王爺深深施禮,略帶歉意的說道:「王叔,方才小侄收手不住,誤傷了沐兒弟弟,請王叔降罪。」

  北靜王擺擺手道:「你二人互傷對方,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只是今是是玉兒的好日子,你二人實不該如此。」

  賈敏見北靜王和左昊如此說,倒不好再說什麼的,只好讓下人上來收重新收拾過了。左昊見堂上被自已和沐兒掌風腿風掃得亂七八糟,不禁有些自責,同時也暗自奇怪,為何一見那水沐,自已便如此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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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歎歲月流光容易把人拋(上)

  黛玉過了百日,如海便攜妻帶女離了姑蘇來到揚州任上。*賈敏只因路上受了暑氣,大病了一場,之後身子骨一直不好,半數以上的時間都要臥床休養,就連親自養育小黛玉都力不從心。而林海下車伊始,便要面對兩淮鹽商和官府給她明裡暗裡下的絆子,一時之間也無法顧及家中諸般事務。幸而林家的下人個個忠心不二,特別是管家林忠,他自幼跟隨如海,後來成了家,便做了林府的管家,將裡裡外外的事情料理的妥妥貼貼,倒也讓如海夫妻少操了很多心。

  「娘,您看玉兒給您繡的荷包好不好看?」一聲稚嫩的童音讓靠在引枕上讀書的賈敏轉過頭來,看著可愛的女兒,她的臉上浮起寵溺的笑容。接過小黛玉捧著的荷包,乾瘦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荷包上空靈嫵媚的嫩綠小草,輕聲笑道:「娘的玉兒心靈手巧,做出的活計是最漂亮的,這草兒和娘懷玉兒時夢的那株一模一樣,玉兒,莫不是你便是那草兒托生的。」

  小黛玉偎著娘親,將臉貼在娘親懷裡,小聲的肯求道:「娘親,您別再看書了,爹爹說這樣很傷神,玉兒要娘親快些好起來。」賈敏聽了淺笑道:「我的玉兒都管起娘親來了。只這繡活兒玉兒會做就行了,可不用太費心力,玉兒你生來身子便弱,不必在這上面耗費心思。」

  黛玉乖巧的點頭道:「玉兒聽娘親的,娘親也要答應玉兒,要快些好起來。」說著小黛玉一拍額頭,忙道:「呀,金絲血燕差不多燉好了,玉兒去給娘親端來。」說完便跳下床,邁開小短腿飛快的跑出去了。

  賈敏只得急急說一句:「玉兒慢些,別磕著了。」可小黛玉已一陣風似的衝出房去了。如今的賈敏已沒了五年前黛玉滿月宴上的風姿,她整個人乾瘦的如一把枯柴。到底是高齡生產,讓她那原本就不很健康的身體越發虛弱。何況林家人丁雖然不旺,可家業卻極其豐厚,只每個月各處田莊鋪子交上來的帳本冊子,賈敏便要花上六七天的工夫才能看完。賈敏又是心思極細的人,總是思慮過多,長期操勞之下,她的健康每況愈下,這一年多來幾乎全是躺在床上休養著。

  如海遍請名醫,可是沒有一個大夫能說得清賈敏到底得了什麼病,都只說她失於調養虧了氣血,只要好生將養,放寬心思便能痊癒。只是賈敏喝了幾年的苦汁子,也不見有多大的起色,總是好三天歹兩天的,如海為這事不知愁白多少青絲,而小黛玉自懂事以來,為了娘親的病,暗地裡不知抹了多少眼淚,所以每日一有閒暇,小黛玉總躲在父親的書房中,抱著醫書讀個不停,每每變著法子讓人做了藥膳來給娘親補身子。

  小黛玉天姿極高,五個月上便會說話,一歲多時便已識得幾千個字,兩歲多便能安安靜靜的坐在賈敏身旁,看她料理家務,三歲多便能作出象模像樣的詩來,四歲上,小黛玉就能跟著娘親學習料理家務,等小黛玉長到五歲,賈敏身體越來越差,家務便全由小黛玉來料理了。每每看著聰明伶俐的小黛玉,如海夫妻又是歡喜又是心酸。這麼小的孩子,在別的府裡還正在娘親懷裡撒嬌,而小黛玉已經像個大人似的照料家事,伺候久病的娘親。

  「敏兒,岳母遣珠兒來看你了。」一日午後,如海手拿一封書信快步走到臥房中,對賈敏說道。

  賈敏聞言,淺淺一笑,慢慢由如海扶著坐了起來,靠在青金提花緞子引枕上,低聲說道:「是珠兒麼,我有好多年沒見過他了,當年我出閣時他還是個小嬰兒,如今都成家立業了。」

  如海看賈敏今日氣色尚好,便也笑道:「可不是,當時去迎娶你,珠兒還把我的喜服尿濕了,如今也是娶了親的人了。」

  賈敏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淒然。赫赫榮國府裡,只剩下老母親和珠兒與自己才是真正的血脈之親了。想起早夭的大哥哥,賈敏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淚來。

  如海忙用絹子拭去妻子臉上的淚,輕聲撫慰道:「敏兒,珠兒來看你是好事,怎麼又落淚了,回頭讓玉兒知道了,又得說我這個爹爹欺負你。」

  賈敏含淚笑道:「看你,就會拿玉兒說事,我們玉兒乖巧可人,才不會這麼說。」

  如海親自服侍妻子梳洗打扮了,才讓賈珠進來。賈珠進得房中,快步上前跪倒在地,重重磕頭道:「侄兒賈珠給姑姑請安。」

  賈敏忙道:「好珠兒,跪著做什麼,快起來,當心冰著膝蓋。」

  賈珠又磕了兩個頭,才站起來垂手站在一旁,細細瞧著賈敏的氣血。見賈敏已經瘦得皮包骨頭,臉上一絲肉都沒了,賈珠眼中一酸,眼淚險些兒落了下來。

  賈敏反而笑道:「珠兒,你成了親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像個孩子似的。」

  賈珠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雙手奉給賈敏道:「姑母,這是祖母給您的信。」

  賈敏接過信,打開看過之後,神色有些黯然,她將信遞給如海,又問道:「母親身體可好?」

  賈珠恭敬的回道:「祖母身體健朗,孫男孫女們每日承歡膝下,只是每每想起姑母自于歸之後便不曾歸寧,心中便萬分掛念。祖母得知姑母抱恙在身,特地命侄兒帶來她老人家珍藏多年的雪參,讓姑母好好補補身子。」

  賈敏了心中亦是酸楚,當年不顧兄嫂一心讓自己嫁入皇家的意願,執意嫁與如海,讓母親夾在中間很是為難。所以這些年來她只是每年遣人送上極豐厚的禮物,從未歸寧,屈指算來,已經有二十年沒有見過母親,當年出嫁時,母親還是滿頭青絲,想來如今已是兩鬢成霜了。

  如海看過信,面色有些難看,賈珠只是奉命送信來,並不知道信裡寫的是何事,見如海眉頭鎖起,而賈敏也是滿面疲色,他不敢耽誤賈敏休息,忙告退了出來。

  「夫人,這事萬萬不可應允。」賈珠一出門,如海便急急的說道。他知道妻子對都中的老岳母一直懷著一份歉意。只是,無論有怎樣的歉意,他都不能用女兒一生的幸福來抵償。

  賈敏長歎一聲,淒然道:「相公,我怎麼捨得送玉兒去那虎狼之地,只是母親……」

  如海摟過妻子,輕聲安慰道:「敏兒,這些年你總是為這事暗自傷神,當年是皇上下的旨意,讓你自擇夫婿,內兄自是無權干涉,你那嫂子滿眼只是錢權,何嘗有一絲兒想過你的幸福,對這樣的人,又何必一直心存內疚,我們年年送上極厚的禮物錢財,也算對得起他們了,如今竟然算計我們的獨生女兒,我說什麼都不能答應。」

  「爹爹,誰要算計女兒?」小黛玉正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個紫檀托盤,一步一步慢慢的走進來,剛好聽到如海的話尾,不由詫異的問道。

  如海忙接過托盤,嗔道:「玉兒,做什麼自己端,讓丫環們來做這些事就行了,若一個不小心燙著了,爹爹娘親可要心疼死了。」

  小黛玉長呼一口氣,方纔她也是提心掉膽呢。「爹爹,玉兒前日看書上說,但凡煎藥,製藥膳,一份虔誠的心力最為緊要,玉兒親手給娘親煮的,必定比丫環們做的更有效用,娘親吃了就會好起來啦。」

  賈敏聞言,眼淚奪眶而出,且喜且泣道:「好玉兒……」

  黛玉急忙手腳並用的爬上床,用嫩嫩的小手去擦母親臉上的淚,飛快的說道:「娘親不許哭,書上說了,總哭對身體最不好的。」

  賈敏摟著女兒,帶淚笑道:「好娘親聽玉兒的,娘親不哭。」如海將金絲血燕羹吹涼些,送到賈敏手中道:「敏兒,這可是玉兒的一番心意,你可要吃盡了才是。」

  賈敏接過白玉碗,小口小口的慢慢吃,不多時,便將一整碗都吃下去了。如海和黛玉見了心中很是驚喜,賈敏因身子不好,每頓飯總是吃個兩三口便不吃了,如今能吃下一整碗金絲血燕羹,可見是身體恢復有望了。

  服侍賈敏漱過口,小黛玉才偎到父親懷中,揚起臉問道:「爹爹,是誰要算計玉兒?」

  如海輕咳一聲,看看賈敏,見賈敏點點頭,才說道:「玉兒,你知道你外祖母家麼?」

  小黛玉點點頭,輕聲說道:「玉兒知道,上年玉兒還給外祖母做了一個三星荷包,和爹娘送外祖母家的禮物一起捎去的。」

  如海微一點頭,說道:「你外祖母家有個二舅舅,二舅舅家裡有個哥兒名叫寶玉,他比你大一歲。你外祖母來信說要將你聘給寶玉。」

  黛玉一楞,她到底還小,並不知道聘給寶玉是什麼意思,只是睜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疑惑的看著如海。

  如海見了那純淨似水的眼神,心中一疼。抱緊女兒說道:「你外祖母想要你給她做孫子媳婦。就像娘親嫁給爹爹一樣。」

  黛玉小眉頭一皺,不高興的說道:「外祖母家一定不好,況我又不認識這個寶玉,為什麼要嫁給他,玉兒只要陪著爹爹娘親,哪裡都不要去。」說著掙開如海的懷抱,拉著賈敏的手道:「娘親,玉兒不要啦!」

  如海笑道:「玉兒,憑什麼說外祖母家不好?」

  小黛玉挑起秀氣的小眉頭,有條不紊的說道:「第一,爹爹娘親雖然每年給外祖母家送厚厚的禮物,可是卻從不曾帶玉兒去過,若是與外祖母家極親厚,如何玉兒都五歲了還不曾見過外祖母;第二,每每外祖母家回禮,總是一前一後兩份,前一份不過是粗俗東西,最多也只能賞賜給下人,後一份雖然量少,可樣樣精緻貴重,是外祖母暗裡遣人送的,顯見得外祖母在家中很是不易,舅舅舅母們未必是真正的孝順。這樣的家,玉兒才不要去。」

  如海抱起女兒,心中極為寬慰,有這樣聰慧靈秀的女兒,他知足了。賈敏亦含笑看著女兒,心想倘有一日自己去了,也是能含笑九泉的。

  如海逗弄女兒道:「乖玉兒,給爹爹說說,你想嫁給誰呀?」

  小黛玉想也不想,立即說道:「玉兒要嫁給沐哥哥。」

  如海笑道:「你還記得沐兒長什麼樣麼?」當日給黛玉過完滿月,老爺子便和水靖,北靜王爺水沐一起悄悄返京了。兩月之後,便傳來北靜王爺水溶薨逝,北靜王嫡子水沐襲爵的消息。因知道內情,所以如海和賈敏並不傷心,這幾年來水溶掌管嘯龍堡,與如海暗裡時常聯繫,便是小黛玉,也記得那位極疼愛她的水伯伯。

  只是水沐自襲了爵,便再也沒出京過,與小黛玉一分別就是五年。不過這五年裡,水沐不但每十天便寫一封信來,而且一年之中總有十數次遣人給小黛玉送來些稀罕玩意兒,是以小黛玉雖然五年不見水沐,可水沐於她並不陌生,在黛玉心裡,水沐是除了爹娘之外,最為疼愛她的人。所以如海一問,黛玉便有此一答。想必在京中的水沐若是知道這個消息,定要樂翻天了。

  如海這五年來掌管鹽政,看似平淡無為,實則在不知不覺中將鹽盡數收歸國庫,只是他行事謹慎,忠順王府頭三年上竟然一絲一毫都沒察覺,直到忠順王府一年前更換帳房核查總帳,才發現從江南來的鹽稅一年比一年少。忠順王爺左常大怒,立刻派人到江南暗殺如海。只是每每派出人來,總是盡數折了,兩年下來,忠順王爺派的殺手死在江南的,不下百人。忠順王爺暴跳如雷,花了重金請江湖之人,無奈不論他出多少錢,都沒有人肯接。原因無他,只因江湖中極神秘的嘯龍堡發出嘯龍玉令,若有人敢對如海一家不利,嘯龍堡的金甲騎士必滅其滿門。

  左常也想過讓兒子左昊到江南行刺林海,只是這個兒子向來牛心左性,他若不肯做的事,便是刀架脖子上,也決改變主意。左常被這個唯一的兒子氣得七竅生煙,可又拿他沒轍,畢竟,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兒子。左昊也如水沐一般,三五不時的給小黛玉送些禮物,寄些信件,只不過這些事情他是瞞著父親做的,忠順王爺起初並不知情,後來知道兒子與林海一家過往甚密,氣得大病一場,足足將養了一個多月才好了起來。

  一日忠順王爺見兒子又鬼鬼崇崇袖著些東西悄悄出門,他知道這必是給江南林家捎東西,左常心中一動,換了青衣小帽,悄悄綴了上去,直跟著左昊來到西城,進了威遠鏢局……


第六章 :歎歲月流光容易把人拋(下)

  「玉兒,左昊又派人送東西來了。」如海手拿一隻不大的錦盒,臉上帶著無奈的表情,走入書房對正埋頭苦讀醫書的小黛玉說。這左昊實在執著,每逢如海賈敏黛玉三人的生日及各種節令,他都遣人送來禮物,一連五年不曾間斷過。初時如海也曾退過禮物,可左昊必然再加厚數倍送回來,如此數次,倒讓如海很是為難,退禮好似成了要禮物,無奈之下,只得造了單子盡數收好,以期將來有合適的時機再還給他。

  黛玉抬起頭來,眨眨有些酸澀的水漾雙眸,逸出低低的一聲歎息,輕道:「爹爹,左昊哥哥做什麼總是送東西來?」

  如海不知要怎麼對女兒說,只得轉開話題說道:「這裡還有一封信,玉兒,先看看信吧。」

  黛玉聞言接過信,悶悶的打開看了,誰知看完卻高興的跳了起來,摟著如海的脖子道:「左昊哥哥得了一株千年天山玉蓮,說是給娘親吃了娘親就會好起來。」

  如海聞言也不禁動容,因忠順王的關係,他對左昊一直比較冷淡,可左昊卻對自己這一家人處處用心。那千年天山玉蓮他也聽說過,說它價值連城也不為過,有醫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功效,自打賈敏生病以來,如海出動了天機閣和嘯龍堡的力量尋訪天山玉蓮,足足找了四年都不曾找到。如今這天山玉蓮竟然就在自己手中的錦盒之中,如海頓時心潮澎湃,想著賈敏服下玉蓮身體便能康復,如海激動的手都抖了起來。

  如海小心翼翼的將錦盒輕輕放到紫檀書案上,屏住呼吸,手顫抖的幾乎打不開盒蓋。黛玉見父親激動異常,也跟著緊張起來,小小的身子緊緊貼著父親,大氣不敢出,兩隻眼睛定定的瞪著盒子。

  深吸一口氣,如海終於打開盒蓋,只見錦盒裡端端正正放著一隻墨玉匣子,匣子上放著一紙短箋,寫的是如何取出玉蓮及服務之法。如海的手指觸及墨玉匣子,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墨玉匣子冷如寒冰,雖然正是夏日,如海也禁打了個寒顫。

  黛玉感到爹爹身子一抖,忙揚起頭問道:「爹爹,你怎麼了?」

  如海平復一下心情,輕聲道:「爹爹沒事,這匣子好冰,玉兒,你身子弱,快去椅上坐著,別在這裡,回頭受了寒氣可不好。」

  黛玉乖巧的爬上椅子,趴在書案上,不錯眼珠的盯著墨玉匣子,心中極為好奇。

  如海轉身取出一盞白玉海,從錦盒裡取出一個墨玉瓶,用力拔下塞子,將瓶中的乳白的天池玉漿傾入海中,只見一股氤氳白煙裊裊升起,一股徹骨的寒氣立刻充滿整間書房。小黛玉驚呼一聲,「好冷」便跳下椅子跑去拿衣服穿。如海雖然身子健實,也不禁打了寒顫。小心的移開墨玉匣子的蓋,只見一株透明如玉的碗大蓮花靜靜躺在匣中,哪海倒吸一口涼氣,心道:「這便是千年天山玉蓮。」

  用玉簪挑起玉蓮放入白玉海中,玉蓮一接觸到白玉海中的天池玉漿,便立刻散發出眩目的七彩流光,小黛玉穿好衣服過來一看,眼睛都看呆了,好半晌才小聲道:「天啊,好美!」

  就在說話間,千年天山玉蓮在慢慢變小,漸漸的,盡數溶到天池玉漿中,七彩流光散去,只剩一海清澈如碧的玉蓮凍。

  如海喜道:「好了,好了。玉兒,去取玉托盤和玉勺來,我們送給娘親吃,娘親吃了它病就會全好了。」

  黛玉歡喜的取過玉盤玉勺,跟著如海端了千年天山玉蓮凍送去賈敏房中。賈敏聽得自己恢復有望,心中極高興,在榻上斜倚著引枕,將一海玉蓮凍全都吃了下去。

  如海緊張的盯著妻子,見賈敏吃完,臉上浮起笑容,柔聲問道:「敏兒,你覺得怎麼樣?」

  賈敏深深吸口氣,感到胸口彷彿不那麼悶了,眼睛也清爽許多,再輕輕活動一下,只覺得不像平日裡那般渾身無力,賈敏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輕快的說道:「果然是神藥,妾身覺得好多了。」

  如海聞言,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落回腹中,他笑道:「有效就好,有效就好。」

  黛玉聽到這話,開心的跳上床,兩隻小手緊緊摟著母親的脖子,臉貼著臉,撒嬌道:「娘親好了,娘親好了!玉兒要娘陪著放風箏打鞦韆,還要娘帶玉兒去逛廟會,去看燈……」小黛玉一下子把自己想要娘親陪著做的事情統統倒了出來。

  如海笑道:「玉兒,急什麼,過幾日你娘親就會全好了,到時讓你娘親一件一件陪你做。」

  賈敏聽了黛玉這真情流露的話,心中不由一酸,眼睛一澀,淚珠兒便從面上滾落下來,這幾年因她身子不好,小黛玉被迫學得像個小大人,從來沒有過一日快樂玩耍的過。自己這個娘親做得太不稱職了。

  如海與賈敏心意相通,自是知道她為何落淚,便笑著安慰道:「日子還長著呢,敏兒。」

  賈敏點點頭,擦去淚,抱緊黛玉的身子,疼愛的說道:「玉兒想要娘做什麼娘就做什麼。」

  黛玉忽然叫道:「啊,想起來了,娘啊,玉兒要一個小弟弟。」

  賈敏聞言臉上一紅,如海更是尷尬的乾咳一聲,說道:「玉兒,不許胡說。」

  黛玉抬起頭,不解的看著面紅耳赤的爹娘,奇道:「玉兒聽嬤嬤們說的,一定要有個弟弟,我們家才有後繼香煙,不對麼?」

  如海賈敏聽了這話俱是心中一慟,命中注定的事情,又怎麼強求?有了玉兒已是天大的驚喜,難道上天真的會再賜林家一個男孩麼?

  如海低斥道:「玉兒,不許胡說。」見賈敏摟著黛玉神色黯然,如海又道:「我們玉兒聰明伶俐,比兒子強多了,有玉兒,我便知足了。」

  「如海,如海,快出來,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這一家三口正說著話,忽聽外有個壓抑的興奮聲音響起,黛玉一聽這聲音,開心的跳下床,飛跑出去,一面跑一面叫道:「伯伯來了,伯伯來了。」

  如海大笑,快步迎出門,喊道:「師兄,你怎麼來了。」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詐死脫身的前北靜王,如今的嘯龍堡主水水溶。只見他身上斜背著個包袱,面色蒼白蹲在門口,正好接住飛撲出來的小黛玉。小黛玉因今日娘親服了天山玉蓮身體好的原因,也不嫌水溶身上髒,撲到他的懷中便在水溶鬍子拉碴的臉上重重親了一下,叫道:「伯伯,玉兒好想你!」

  水溶大感驚訝,來林府多少次了,玉兒可沒一次對他這麼熱情過,便是自己乾乾淨淨的,玉兒都說自己是臭伯伯,別說是親了,就是抱一抱,也得要玉兒心情好才行。

  如海緊跟著出來,一把攥住水溶,高聲道:「師兄,你來的正好,愚弟正有一樁喜事要慶賀,咱們兄弟要好好喝幾杯……」

  水溶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中暗道:「難道這父女倆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我尋得天山玉蓮,敏兒的病有救了?」水溶正想著,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柔柔的女聲:「師兄。」

  水溶抬眼一看,只見本應臥病在床的賈敏正扶門站著,笑吟吟的喚著他。水溶奇道:「敏兒,你身子好了?」

  如海忙道:「才得了千年天山玉蓮,敏兒吃了身子大為好轉,可不是大喜麼?」

  水溶用手一摸自己的包袱,奇道:「這千年天山玉蓮還在我的包袱裡,敏兒怎麼就吃到了?」

  如海聽了笑道:「方纔左昊遣人送來的天山玉蓮,敏兒剛剛吃下去。」

  水溶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他。」

  天山玉蓮並蒂雙生,當日嘯龍堡的第一高手柳湘蓮在天山之顛找了三個月,才找到一株並蒂雙生的千年天山玉蓮,又花了六個月的時間等它開花,為了採下千年天山玉蓮,柳湘蓮和守護天山玉蓮的神獸紫電虯龍拚死搏鬥,終於從龍口裡奪出這兩朵千年天山玉蓮,湘蓮幾乎送了性命。當他帶著兩朵千年天山玉蓮回到岸上,便再也體力不支昏死過去。等到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傷痕纍纍的身體被人包紮的嚴嚴實實,身旁還升了一堆火,只是兩朵天山玉蓮卻變成一朵和一封信,信中只說求一朵天山玉蓮救命,她久下湘蓮的大恩,日後必報。現在看來,那人便是左昊派出的。

  不管怎麼樣,只要賈敏服了千年天山玉蓮,身子好起來便行,是誰送的無所謂。水溶想到這裡,便笑道:「只要敏兒身子好了就行,敏兒啊,你好了就好!」

  賈敏盈盈拜下,輕聲道:「多謝師兄為敏兒千里奔波。」

  水溶朗聲笑道:「敏兒說那裡話來,只要是你能好起來,師兄再辛苦也值得……不說了,如海,今天我們得好好喝一場!」

  如海亦朗聲應道:「好,我們不醉無歸!」

  賈敏扶著門站著,看著午後的陽光給如海,水溶,黛玉身上鑲了一圈柔柔的金邊,美得如畫境一般,她的眼睛微微瞇起來,正想說什麼,忽然覺得喉頭腥甜,噴出一口紫黑的血,賈敏眼睛一黑,身子一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如海正和水溶說話,聽得身後一聲悶響,猛一回頭,見賈敏正躺在地上,面色蒼白幾近透明,唇邊滿是紫黑的血。哪海一個箭步衝上前,將妻子抱在懷中,嘶聲喚道:「敏兒,敏兒……你醒醒!」

  水溶放下小黛玉,飛身到近前,也不顧男女之防,扶起賈敏的手腕便給她診脈,一診之下水溶面色大變,冷汗刷得湧了出來,他驚道:「敏兒中毒了!」

  如海聞言頓時面無人色,顫抖著雙唇問道:「什麼毒?可有解藥?」

  水溶歎了口氣,說道:「先將敏兒放到床上去,讓我細細診治。」

  如海抱著妻子踉蹌著走到床邊,小小翼翼的放好,凝視著妻子蒼白的臉容,如海只覺得心頭似被重錘敲擊,痛得無法呼吸。

  水溶仔細查看了賈敏的面容,見她神情平靜,唇角帶笑,眼瞼發青,面色浮著隱隱的黑氣,再看指甲根部有一絲細細的黑線,取來銀針試賈敏吐出的那口血,卻見銀針毫無變化。如海見銀針不曾發黑,緊張的問道:「銀針沒有發黑,不是中毒吧!」

  水溶重重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顆渾圓的珠子,珠子發出異樣的光華,越接近賈敏吐的血,珠子發出的光便越盛,炫目的如正午的陽光一般。看到這種情形,水溶的心涼了半截。這是他特意尋來可驗百毒的珠子,本想送給如海讓他防身,沒想到竟先給賈敏用上了。當這珠子發出刺目的光華時,那毒便是無藥可解的,賈敏中的這毒,便是大羅金仙前來,也無可奈何了。

  再探探賈敏的脈息,水溶心底一涼,艱難的對如海說道「這毒無藥可解,敏兒已經去了,如海,你節哀順變吧,」如海呆住了,好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定定的看著躺在床上的賈敏,只見她笑容猶在,就像睡著了一般。如海一動不動,就這麼癡癡的望著……

  小黛玉一直抱著桌腿,屏聲靜氣的在一旁看著,聽到水溶宣佈了賈敏的死亡,小黛玉衝上前來,一腳踢到水溶小腿上,尖叫道:「你胡說,你是壞伯伯,娘親沒有事……」水溶心中極痛,他抱緊小黛玉,哽咽道:「玉兒,你娘親……真的……去了」

  「沒有,敏兒沒有去,她只是睡著了……」如海喃喃著,緩緩走到賈敏身邊,輕柔的展開薄被為她蓋好,慢慢蹲了下來,端詳著賈敏含笑的臉,低聲耳語道:「敏兒,你睡吧,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如海輕聲說著,淚水卻滑落下來,打濕了覆著賈敏的錦被。

  「你騙人,你是大騙子,我不要理你……你放開我……爹爹,救命呀……」黛玉在水溶懷中大聲尖叫,拚命的掙扎,對著水溶又抓又咬,水溶一言不發,只是把黛玉牢牢抱在懷中。

  如海蹲在床前,只癡癡的看著賈敏,對黛玉的哭鬧充耳不聞,黛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脹得通紅,水溶長歎一聲,一手放在黛玉背上,為她理順氣息,黛玉哭得累了,才抽泣著說道:「伯伯,你放玉兒下來好不好,玉兒要爹娘……」

  水溶心中一酸,忍了許久的淚刷的落了下來。他把黛玉把到如海身邊,喚道:「如海,你還有玉兒!」

  黛玉跪在父親身邊,拉著如海的衣襟泣道:「爹爹,娘親真的只是睡著了麼?」

  如海摟住黛玉,瘖啞著聲音說道:「玉兒別吵,讓娘親好好睡覺。」


第七章 憐孤獨雙王賈府齊奔喪

  兩匹快馬一前一後箭也似的急馳在京城通往淮揚的官道上,前面馬上的人正是現任北靜王水沐,他得了父親的飛鷹傳書,當下什麼都不顧,只和北靜太妃說了一聲便打馬出京,一心只想著早日到江南,去見疼愛他的賈敏最後一面,去支撐那可憐的小玉兒妹妹。他回頭一看,見從後面追來的竟是忠順王世子左昊,水沐冷哼一聲,也不理他,越加打馬如飛,他座下的是嘯龍堡從天山草場誘捕到的汗血寶馬,非是一般駿馬可比,不多時便將左昊遠遠甩在後面。左昊知道自己的馬匹無論如何都趕不上汗血寶馬,直恨得咬牙切齒,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這五年來,左昊處處與水沐別著來,滿京城有誰人不知,小北靜王爺和忠順王世子是天生的對頭,兩人只要一見面,輕則唇槍舌箭,重則大打出手,便是在金鑾殿上也不例外,曾在一月之中三次在金殿外動起手來,打壞宮中建築飾物無數。為這事,皇帝水靖都要頭疼死了,無論他怎麼調解,這二人就是不買賬,依然我行我素,無奈之下,皇帝只得以北靜王爺年幼,需要用心讀書為名,讓他無事不必上朝,這才省下大筆的皇宮維修費用。

  北靜太妃聽到賈敏突然辭世,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和賈敏本是手帕交,未出閣之前最是親密的,後來賈敏跟著如海回了姑蘇,才來往的少了些。原說著過幾年江南穩定了,如海便會舉家入家,北靜太妃一直盼著這一天,也曾四處為林家看房子,選到一處離北靜王府最近的宅子,北靜太妃作主買了下來,本想給賈敏一個驚喜,可是如今宅子雖在,人卻永遠住不進去了。也無心裝扮自己,北靜太妃忙忙的乘了轎子遞牌子進宮求見皇帝。水靖一聽賈敏辭世,心頭大慟,吐出一口鮮血來,北靜王妃不曾想到皇帝會這麼大的反應,慌的要傳太醫,水靖慘白著臉搖手低聲道:「不妨事,只是血不歸經,不必驚動太醫。」

  緩過這口氣來,水靖眼圈通紅,拉著北靜太妃道:「王嬸,沐兒是不是已經去江南了?」

  北靜太妃抹著眼淚說道:「他一得了信就去了,也顧不得來向皇上請旨,請皇上看在他一片至誠,不要降罪於他。」

  水靖歎了口氣跌坐御榻之上,悶聲道:「朕也想去送師母最後一程,只是現在朕不能出京。唉……到何時朕才能隨心所為,不用顧忌這個提防那個的。」

  北靜太妃聞言只得垂頭不語,京中各方勢力糾結,此時皇帝的確不宜出京。皇帝重重歎口氣,說道:「算起來恩師的折子這幾日也應該到了,罷了,朕命都太監總管齊勝追上沐兒,讓沐兒代朕祭奠師母吧。」

  北靜太妃進宮來一是為了通知水靖賈敏去世的消息,二便是替水沐請罪,畢竟親王無旨出京是大罪,若被有心人利用了,便是水靖有心保水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聽了這話,北靜太妃跪下道:「謝皇上不罪之恩。」

  水靖歎口氣,雙手扶起北靜太妃,黯然道:「王嬸,無人時就不必行這些虛禮了,如今朕身邊的親人越來越少了,王嬸,您只當我是以前那個靖兒吧!」

  賈府得了林府送來的喪報,老祖宗史老太君當時就背過氣去,眾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抹鼻煙的,很費了一番周折才把老太君救醒過來。史老太君一醒來便哭道:「快備車船,我要去見敏兒!」

  賈赦賈政都跪下求道:「老祖宗,您禁不起這長途奔波,還是讓兒子們去吧。」

  老太君說什麼也不肯答應,一疊聲的叫管家的二兒媳婦王氏打點行裝,她恨不能立時飛到江南去。

  王氏也跪著求道:「老太太已有了春秋,這路遠迢迢的,若是有個什麼,叫兒媳如何擔當,求老太太不要去了。」

  老太君心中痛極,啐道:「我是知道的,你一向恨敏兒,她去了可稱了你的心,我可憐的敏兒呀,你怎麼拋下為娘就去了……」

  王氏原本對賈敏就極為不滿,如今見老太太因著賈敏當眾給自己沒臉,心中越發恨了,暗道:「狐媚子,死了還要連累我,死的好,怎生不早些死。」可面上卻越發的恭敬,連連磕頭道:「媳婦不敢,求老太太明鑒。」

  一番哭鬧過後,老太太終因上了年紀奔波不得,只好留在都中,由賈赦賈政前往揚州弔喪。

  淮揚城裡滿天皆素,滿城的百姓都換了青衣素服,絡繹不絕的前往林府。這五年來,淮揚城裡的的老弱病殘鰥寡孤獨有誰不曾得過林府那仙人般的夫人的接濟。雖然賈敏身子一直不好,可從沒停止過接濟窮苦百姓,至於修橋鋪路之一類的事情,更是做了不知多少。況且林海坐鎮江南鎮懾著那起大小貪官,讓他們不得不收斂些,因而江南百姓的生活都比先前要好上許多。如今聽說林府夫人病逝,老百姓們自發的前去林府弔唁,去送林夫人最後一程。

  林府正堂之內,賈敏正躺在那具冰冷的金絲楠木棺材裡,黛玉渾身素白,披麻戴孝的跪在靈前,無聲哀哭不止,原本纖瘦的身子更加虛弱,如池中一枝清荷被狂風暴雨打過一般。水沐衝進靈堂,看到便是這樣一幅場景。水沐雖然五年未見過黛玉,可對黛玉一點都不陌生,他一陣風似的衝到黛玉身邊,撲通跪倒,一把將黛玉摟入懷中,緊緊的抱著黛玉道:「玉兒,沐哥哥來了。」

  黛玉身子一鬆,原本她是應該感到很陌生的,可奇怪的是,黛玉在水沐懷中竟然找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好似千萬年來就是和他如此相依相偎。

  「沐哥哥,娘親不要玉兒了!」黛玉軟軟的帶著哭意的聲音在水沐耳邊響起,水沐聽了心中大慟,收緊胳膊,直想把黛玉勒到自己身體中,柔聲哄他道:「好玉兒,不哭,一切有沐哥哥,沐哥哥會永遠陪著玉兒。」

  黛玉聽了這話,繃了這些日子的心情鬆了下來,緊摟著水沐放聲大哭起來。聽到黛玉哀絕的哭聲,林府中人全都落下淚來,這倔強的小姐呀,終於放聲哭出來了,可憐的小姐,從小就那般乖巧那般善良,對所有人都那麼的善解人意,老天怎麼這麼狠心,讓這麼好的小姐這小麼就沒了親娘……靈堂之外,盛開的百花聽到黛玉哀痛至絕的哭聲,花枝一陣搖動,頓時滿地落紅,枝頭再無一朵綻放的花兒。

  水沐陪著黛玉跪著,由著黛玉將所有的哀傷哭出來。前來弔唁的人們在靈堂前一看,見一個少年正抱著小姐,小姐一反常態,摟著少年的脖子放聲大哭,那份哀傷便是不相干的人聽了,也忍不住要落下淚來。再看那少年竟是穿著一身素白的王服,當今的少年親王只有一位,就是北靜王水沐,看到北靜王親來弔唁,而且和林府小姐這般親近,一些別有用心之人當下打定主意,要好生巴結如海,以求能得提攜,有個好前程。

  黛玉的哭聲驚動了正幫著如海料理喪事的水溶,他知道這必是兒子到了。看一眼形如槁木的如海,水溶心中長歎,搖搖頭走出門,前去靈堂。

  「放開林姑娘!」水溶還沒走到靈堂,便聽到一聲憤怒的大喝。這聲音水溶並不熟悉,當下快走幾步,邁入靈堂,抬眼看去,只見一個少年男子手執馬鞭直指跪在地上抱著黛玉的水沐。水沐頭也不回,只是緊緊抱著黛玉哄著,理也不理那少年。

  黛玉聽得這聲音,抬起頭來,映入朦朧淚眼的是一個未及弱冠的英俊少年,黛玉略一思忖,輕輕推開水沐,想要站起來,誰知跪得太久,腿早已木了,一個踉蹌便跌倒在水沐身上。水沐急轉身,將黛玉抱了個滿懷。黛玉小臉慘白,低聲而堅定的說道:「沐哥哥,你扶我起來。」

  水沐扶起黛玉,黛玉緩緩的走到那少年面前,抬起頭冷冷問道:「你是左昊?」

  左昊心裡一喜,忙點頭道:「是,我是左昊。」

  黛玉一聽這話,也不知道從那裡來的力氣,一下子甩開水沐,一頭撞向左昊,口中大叫道:「你滾……」

  左昊一個不防,被黛玉撞退一步,黛玉自己也因力盡向一旁跌去,水沐手疾眼快,一個閃身接住黛玉倒下來的身子,摟了她輕聲說道:「玉兒,一切交給沐哥哥,他惹你生氣,沐哥哥幫你教訓他。」

  黛玉已經滿面珠淚,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哭道:「沐哥哥……是他……害死娘親……」

  黛玉輕輕的一句,卻如晴天霹靂一般炸響在水沐和左昊的耳邊,水沐滿臉憤怒,左昊卻一臉驚愕。扶著黛玉到一旁坐下,水沐指著左昊喝道:「左昊,納命來!」說著他運足內力一拳打過去,左昊架住水沐這一拳,扭頭衝著黛玉喊道:「林姑娘,如何說是我害死林夫人?」

  水溶見他們就要打靈堂打起來,怒喝道:「都住手!你們要鬧得林夫人在天之靈不安麼!」

  水沐左昊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與如海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身著銀白素袍站在門口,黛玉見水溶出現在靈堂前,跑過去拉著水溶的手泣道:「大伯伯,是他害死娘親的。」水溶借死脫身後,特意請了江湖名匠做了一具與如海有三四分相似的面具,假稱是如海的遠房大哥林嘯海,與林家往來。水沐自是知道內情,左昊放在江南的探子只知道如海到淮揚後與失散已久的遠房大哥相認,是以左昊也知道林嘯海這個人。

  水溶抱起黛玉,一雙厲眼掃過左昊,左昊忽然覺得這眼神好熟悉,好似在哪裡見過一般,只是一時他想不起來。「玉兒,去看看你爹爹吧,這裡有大伯伯。」水溶輕拍黛玉,柔聲對她說道。

  黛玉乖巧的點點頭,從林嘯海身上滑下來,走到金絲楠木棺旁,小聲說道:「娘親,玉兒去陪一會爹爹,玉兒會好好照顧爹爹的,娘親放心。」這話讓靈堂上三個男子聽了都是一陣心酸,這麼懂事的玉兒,上天何其忍心,讓他幼年喪母。

  看著黛玉轉入後堂,左昊對林嘯海深深一躬到地,問道:「適才林姑娘說是小侄害死林夫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嘯海見左昊初時神情震驚,既而疑惑,看上去不似假裝,他心中也有些疑慮,只冷冷說道:「弟妹服了千年天山玉蓮之後,立刻毒發身亡。」

  左昊「啊」的一聲,身子猛然一震,抬起頭驚道:「怎麼可能,千年天山玉蓮是神藥,可醫死人肉白骨,林夫人怎麼可能被它毒死!」

  水沐在一旁也瞪大眼睛,驚詫的看著父親,他也知道千年天山玉蓮可以治賈敏的病,可是賈敏怎麼反而被千年天山玉蓮毒死?

  林嘯海冷冷說道:「千年天山玉蓮自然可以治病,可加了料了天山玉蓮便是追魂索命的毒藥。」

  左昊聽了這話,啊的大叫一聲,拔腿便往外跑,水沐喝道:「站住!」只是左昊理也不理,飛一般掠出林府,在府門還撞到兩個中年男子。

  「算了,沐兒,讓他去吧,先料理好你林嬸嬸的事情再說。」水溶長歎一聲,按住正要飛身追出的水沐,歎道。

  「大老爺,宮裡的都太監總管和都中的舅老爺們來了。」林忠急匆匆走進來回稟,他真的以為林嘯海是林如海的遠房堂兄,況且平日裡如海也對他們說過,林嘯海可以作主家中的一切事情,故而他回稟過如海,見如海沒有任何反應,便直接來回林嘯海。

  林嘯海聽了這話,看一眼水沐,說道:「王爺,那都太監總管必是為你來的,你且從後堂出去,會他會合,我去接二位舅老爺。」

  水沐無言的點點頭,由如海的書僮林硯引著從後堂繞出,自去尋都太監總管齊勝。

  林嘯海吩咐大開中門,迎接舅老爺。中門剛開,便聽一個略顯蒼老聲音哭道:「可憐的敏妹呀,你怎麼就去了……」

  林嘯海定睛一看,見哭的人是大舅老爺賈赦,他抖動著半白的鬍子,眼睛通紅,看上去很是傷心,在他身後半步,跟著的是二舅老爺賈政,賈政雖然並沒哭出聲來,只那黯然的神情倒比賈赦顯得更真實些。

  林嘯海深深一躬,說道:「二位舅老爺遠來,一路辛苦了。在下是如海的堂兄林嘯海,如海傷心已極病倒在床,嘯海受堂弟之托,料理弟妹的後事。

  賈赦聞言明顯的一怔,抬起眼來,眼中頗有幾分責難,沉聲說道:「我那敏兒妹妹雖然身子弱些,可怎麼死了?」

  林嘯海何等心思細密,一聽這話便知道了,這一位敢情不是來弔喪,而是來鬧事的。於是冷眉一挑,正要回話,那知賈政聽賈赦這話的意思不對,忙上前一步還禮道:「家母聞得小妹去世,痛斷肝腸,命我兄弟前來送敏妹一程,請林親家引我們去小妹靈前上柱香吧。」賈赦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再說話,只是暗自打起小算盤來。

  林嘯海點點頭,心道:「這賈政還算個明白人。」便命人引了賈赦賈政到靈前上香,賈赦一路走來,見往來穿梭的丫環個個氣質不凡,雖然只穿普通的白布孝衣,可行動舉止間都帶了幾分賈敏的品格,不由心中大動,暗想著必要生點什麼事,好從這林家弄幾個丫環到手不可。賈禍政一路目不斜視,自然沒發現自家哥哥的齷齪心思。

  行至靈堂,見一具金絲楠木棺放在正中,賈赦不由想道:「這金絲楠木貴重無比,便是京裡老王爺們去了,也有用不起的,看來這林家底子厚實,這一趟若不弄個十幾萬兩銀子,也枉費跑這一趟。

  賈政一見棺材,眼淚嘩的湧了出來,接過香敬上,賈政撫棺哭道:「敏妹,二哥來看你了……」一語未盡,便已泣不成聲。賈赦見了,少不得也要一起哭上幾聲,只是他一面哭,一面拉著袖子遮了面,從袖底偷偷看靈堂上伺候的環們。

  一時哭畢,黛玉已出來答禮,賈赦見黛玉長得極似賈敏,雖然小小年紀,卻已露絕代風華之姿,他的身子早已酥了。賈政見了黛玉,如同見到賈敏一般,扶起跪倒在地的黛玉,好言說道:「外甥女兒,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才是。」

  黛玉這是第一次見到兩位舅舅,見大舅舅看自己的眼神中透著一些讓人極不舒服的東西,聽到二舅舅和緩的聲音,抬起頭看到到二舅舅眼中痛苦憐惜的眼神,黛玉柔柔的泣道:「多謝二位舅舅。」

  聽到黛玉軟軟糯糯甜美的聲音,賈赦昏花的老眼一亮,這樣的聲音,和敏妹小時的一模一樣,真可惜啊,自從敏兒出嫁,就再也聽不到這樣的**的聲音了。如果……賈赦心中因那見不得人的心法而激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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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實無奈黛玉別父入京城(上)

  「林親家,聽說北靜王爺前來弔喪,不知王駕現在何處?我兄弟二人禮當前去拜見才是。:」賈赦在林府丫環們身上動完心思,才想起剛才聽都太監總管齊勝說北靜王爺奉旨弔喪,先行一步已經進了林府,他滿以為這是皇家看在他賈家的面子上才給的這份榮耀,所以大大咧咧的問道。

  水溶心中對這位赦老爺煩透了,只因這是賈敏的喪事,賈赦又是娘家來人,他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淡淡說道:「北靜王爺何等金尊玉貴,他去哪裡又豈是我林府可以安排的,少時便要接恩旨,到時大舅老爺自可拜見。」

  賈赦心念又一動,問道:「我那妹婿何在,如何我們來了他也不迎?這林府的禮數還真是與眾不同。」

  水溶心知這是賈赦開始要生事了,便不卑不亢的攏著手淡淡說道:「堂北傷心過度,已病得臥床不起了,他有心來接二位舅老爺,只是心有餘卻力不足。」

  賈政聽了忙說道:「如海病重在床,我們理當去看他,林親家,煩您引我們過去。」

  賈赦聽到如海病重,眼中竟然流露出一絲喜色,見了林府的擺設無一不雅致貴重,一看便知價值不斐,他便在盤算林家到底有多少家產,如果林海病死了,這些家產必然全由小黛玉繼承,而小黛玉除了賈府就再也沒有其他的親戚,如此一來,只要把小黛玉接到賈府,這林家的一切就自然歸了賈府,想到這裡,賈赦不禁興奮起來,看向小黛玉的眼神是又多了幾分熱切。

  水溶冷眼看著,心中自然有一番計算,莫說如海現在只是傷心過度並無性命之憂,便是如海真有三長兩短,他也絕不會讓賈家算計黛玉去。

  來到至如海床前,賈政見如海形如槁木,哪裡還有當年那翩翩探花郎的風姿,心酸的說道:「妹婿,節哀順變,你要好生保重身子。」

  如海眼中一片死寂,一句話都不說,賈政知他悲痛欲絕,並不怪罪,哪知一向看不起如海的賈赦冷冷說道:「姑老爺好大架子,敏妹死得不明不白,今兒我們既來了,說什麼也得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妹子如花似玉一般的人,她嫁到林家一天福也沒享到,好容易你做了官,我妹子反死了……」

  水溶聽了這話勃然大怒,喝道:「大舅老爺太過份了,我堂弟伉麗情深,如今弟妹病逝,堂弟傷痛欲絕,你不說安慰於他,反而冷言相向,這便是堂堂榮國府的規矩麼!你若是真心實意來弔喪,我林家自以貴賓待你,若是前來鬧事,也休怪林某不客氣。」水溶身處上位,自然有一番王者之氣,幾句擲地有聲的話一說,再配上那凌厲的眼神,倒嚇得賈赦不由退了一步,顫著手指著他道:「你……你……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爺面前指手劃腳。」

  「大老爺……」賈政眼中滿是不贊同,沉聲叫道,賈赦知道府裡的老太君還是偏心賈政的,若他回去對老太君說些什麼,只怕自己要落不是,便重重哼一聲,忿恨的瞪了水溶一眼,別過頭去不理這二人,只算計前面案上擺著的和田玉薰爐能值多少銀子。

  賈政很是尷尬,有心與如海再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又礙著賈赦和林嘯海在場,他一句也說不出來,看著林如海的樣子,他心裡一陣難過,搖搖頭拉著賈赦出房去了。

  下人來報,說是北靜王爺要傳聖旨,水溶親自扶了如海起來,架著他來到靈堂之外,一眼看到那烏沉沉的金絲楠木棺材,如海心如刀割,痛得喘不過氣來,顫抖的手緊緊攥住水溶,空洞的眼神飄忽不定,瘦得皮包骨頭的身子無力的靠在水溶身上。站在香案前的水沐一見如海這般情形,忙道:「皇上口喻,林大人不必跪接聖旨。只請坐著聽吧。」

  水溶扶如海在靈前坐下,如海呆呆的望著賈敏的靈位,好似已經神遊天外,去追尋賈敏一般。黛玉跪在如海膝下,望著憔悴已極的父親,頓時淚飛如雨。

  水沐見黛玉如此,心疼的眉頭緊鎖,忙道:「制曰:朕驚聞林門賈氏病逝,不勝哀痛,舊年朕從太傅讀書,夫人亦常指點於朕,與朕有半師之誼,朕每念及此,心中極痛,今特追賜林門賈氏為正一品奉國夫人,謚慈懿。欽此。」

  在後堂迴避的賈赦賈政兩兄弟聽到這樣的旨意,同時驚呆了,他們都沒想到,皇上竟然如此破格封賜賈敏。賈政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賈赦則眼珠子亂轉,思量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旨意。

  頒罷旨意,水沐快步走到如海面前,深深一躬到地,言道:「世叔,請節哀順變。為了玉兒妹妹,您也要打起精神來,玉兒妹妹她離不開您,您不能不管她。」

  黛玉聽到這話,不由哀痛更甚,單薄的肩膀一聳一聳,哭得越發傷心。水沐見了心如刀絞,扶起黛玉柔聲道:「玉兒,別哭了,這些日子你一定沒好好歇息過,聽沐哥哥的話,去吃點東西,睡一覺,世叔會好起來的。」

  黛玉此時最信任的人便是水沐,聽了他這話,紅著眼睛點點頭。水沐便喚道:「雪雁,你扶小姐回房,服侍她進些雪參粥。」

  雪雁屈膝行了個禮,上前扶著黛玉,慢慢的從側門出去,回到黛玉的繡樓之中。王嬤嬤早已端來水沐特意吩咐她熬的雪參粥,輕聲哄著黛玉道:「小姐,你好歹吃一口,這是王爺命老奴為您準備的。」

  黛玉勉強吃了兩口,便推開碗搖頭道:「嬤嬤,玉兒不想吃。」

  王嬤嬤心疼的看著黛玉瘦脫形的小臉,憐惜的說道:「小姐,你不吃可怎麼行?老爺現在不吃不喝,誰都不理,您若是再不吃把身子弄垮了,可讓誰來照料夫人的後事?夫人生前最擔心的就是小姐,若是夫人在天之靈知道小姐這樣,如何能安心?」

  黛玉聽了這話,抬起朦朧的淚眼望著半空,喃喃道:「娘親,玉兒是聽話的好孩子,玉兒不要娘不安心。玉兒吃……」

  聽了這話,王嬤嬤和雪雁都背過身去,偷偷擦去湧出的眼淚,再回過頭來,見黛玉開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雪參粥,淚水卻不斷的落中粥中。雪雁再也忍不住,轉身跑出去,灑下一路哭聲。

  王嬤嬤等黛玉吃完,服侍她漱過口,便將黛玉抱在懷中,一邊輕輕晃著一邊哼起了賈敏生前常唱給黛玉聽的曲子。守了幾天的靈,黛玉早已倦極了,聽著這熟悉的曲子,黛玉噙著淚進入了夢鄉。

  靈堂上,水沐跪在賈敏靈前,望著靈位暗自起誓:嬸嬸,您請放心,沐兒會一生一世照顧玉兒,照顧世叔,為您報仇。起過誓,水沐又暗自祝禱道:嬸嬸,若您在天有靈,請給世叔托個夢,他如今什麼都不管,玉兒妹妹好生可憐。

  水沐正想著,忽見如海站起來伸手大叫道:「敏兒?是你麼,敏兒……敏兒,你別走……」

  水家兩爺子趕緊來到如海身邊,同時拉著如海的手道:「如海(世叔)你怎麼了?」

  如海黯淡無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抓緊水溶的手道:「大哥,我見到敏兒了,我見到敏兒了。」

  水沐心裡咯登一下,暗道:「不會這麼靈吧?」忙問道:「世叔,嬸嬸和您說什麼了?」

  水溶看了一眼兒子,眼神中略帶責備之意,這個孩子,怎麼可以這麼問。

  如海長出一口氣,頹然坐回椅子,歎道:「敏兒在怪我,她怪我沒有好好照顧玉兒……她說,她明白我的心思,只是我若不好生照顧玉兒,她再也不會見我。」

  水溶歎了口氣,這些天他如何看不出如海是一心求死,如今有了賈敏的話,想來如海能振作一些了。

  「玉兒……玉兒呢?」如海如夢初醒,拉著水溶的手焦急的問道。

  水溶這才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安撫道:「玉兒去歇著了,這些天她一直在守靈,累壞了。」

  如海自責的低頭說道:「都是我沒用,對不起她們母女倆個。大哥,敏兒……」見如海好似要說敏兒死的事情,水溶忙攔住話頭說道:「如海,你的二位舅爺就在後堂。」

  如海本是聰明絕頂之人,這些日子只因一心求死迷了心竅才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如今醒悟過來,自然能明白水溶話中之意,賈府是什麼樣的人家他再清楚不過了,此次前來只恐不僅僅是弔喪這麼單純。

  如海站起身,轉身入後堂,與賈赦賈政廝見過了,賈赦見如海又好轉起來,眼中掠過一絲失望,而賈政見如海好起來,則心中歡喜,親熱的拉著如海的手道:「妹婿,敏兒已是去了,你再傷心也是無用,如今外甥女兒還小,你還要好好照看她。」

  如海低聲道:「是我不好,我沒照顧好敏兒。」

  賈赦打蛇隨棍上,立即接口道:「是了,敏妹在家時身子一向很好,怎麼嫁與你便身子不好了,如今你好不容易又做了官,敏妹偏死了,誰知道敏妹是怎麼死的,林老爺,莫不是你看上什麼人,我敏妹擋了你們的道,你是不是要給我們賈家一個說法。」

  不等如海說話,賈赦緊接著說道:「玉兒是敏妹唯一的骨血,如今敏妹去了,我們賈家可不放心玉兒,誰知會有什麼人來虐待玉兒,這次我們定要接了玉兒回京,由老太太親自教養,省得玉兒再有什麼事。」

  聽到這樣冷血的話,如海怒極,當下冷著臉說道:「原來舅老爺是來興師問罪的,依舅老爺的意思,是我害死敏兒,還要害死我唯一的親生女兒?舅老爺,你當如海是什麼人,當今帝師也是你能譭謗的。」

  賈政聽了這話,直氣得眼睛發黑,再再想不到自己這大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海與賈敏夫妻情深,當年在京中,如海迎娶賈敏時曾主動跪在老國公爺靈前發誓,終生不納二妾,定與賈敏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不知羨煞多少名門閨秀,而如海也做到自己的承諾,縱然賈敏多年無出,也始終對她不離不棄,如今自己這個大小老婆一堆,房裡略有頭臉的丫頭都不放的的大哥居然指責如海對賈敏不忠,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賈政急忙說道:「大哥,你傷心糊塗了不成,如海敏兒夫妻情深,怎會如此,大哥……」賈政拉拉賈赦的袖子,示意他給如海賠個罪,如今如海聖眷正隆,可不能得罪於他。

  賈赦哼一聲,並不買賈政的帳,而如海思量起賈敏正是吃了那碗自已親手調的千年天山玉蓮凍才中毒死的,不由心頭劇痛,「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正吐到站在他對面的賈赦身上,賈赦慌得忙用帕子去擦,口裡不住的含糊罵著,賈政實在看不下去,忙扶起如海道:「妹婿,我先送你去歇著,大哥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他也是心疼敏妹心疼的糊塗了。」

  如海這一口血吐出,人反而清爽許多,自賈敏死後,一一股鬱結之氣堵在他心頭,如今隨著這口血吐了出來,這股氣便也散開了。如海搖搖頭道:「我不礙的。」說完喚人進來領碰上賈赦去換衣服,他實在也不想再見到賈赦那醜惡的嘴臉,便告了個罪出來,看黛玉去了。

  等服侍賈赦換衣服的人走了,賈政才責怪道:「大哥,你怎麼這樣說話,如海本來就很傷心,你何必如此。」

  賈赦瞥了賈政一眼,心想,真是個書獃子,難怪到現在還是個工部員外郎,又想著兄弟兩個不曾分家,少不得還要綁在一起,便壓低聲音說道:「二弟,你看林家現在如何?」

  賈政被他問得一楞,奇道:「什麼如何?」

  賈赦搖搖頭,乾脆和盤托出道:「妹婿正當壯年,咱們妹子沒了,他必是要續絃的,到時他林府便和咱們賈家沒關係了,你想,敏兒在時,那一年不送上萬兩銀子的禮來,以後可就什麼都沒有了。你也知道咱們府裡出的多進的少,這幾年若不是敏妹送的禮來,只怕都維持不下去,所以為兄想,將玉兒帶回府中,一則可慰老太太思念之情,二則,有了玉兒在賈府,如海少不得每年送來幾萬兩銀子,那時府裡的日子便好過了。」

  賈政聞言臉漲得通紅,好半晌,歎口氣道:「這如何好,這如何好……」

  賈赦聽了這話,知道賈政心裡是答應了,便道:「二弟,為兄也不讓你為難,這事你不用管,只我去和如海說,敏兒最是孝順老太太,我就不信搬出老太太來,他還能死扛著不答應。」

  賈赦這裡想得正美,卻不知這話被如海的書僮林硯聽得真真切切。林硯大驚,不敢驚動房中的二賈,悄悄兒走到靈堂之上,將水溶請至一旁,把才纔聽來的話學了一遍。

  水溶聞言大怒,啪的一聲將手中的五彩汝窯蓋碗捏得粉碎,低聲怒道:「想得美!」

  林硯跪下道:「我們老爺正傷心,奴才不敢去說這話,奴才知道大爺本事大,求大爺想個法子,千萬不能讓他們帶了小姐去。」

  水溶扶起林硯,讚道:「你是個忠義的,放心,任誰想打玉兒主意,都要先掂掂自己夠不夠份量。你好生伺候老爺,這事我來料理,不必告訴你家老爺。免得給他添堵。」林硯磕過頭退了出去,水溶坐在椅上細細思量起來。正想著,忽然林忠走了進來,輕聲道:「大爺,老爺請您到書房去。」

  「大哥,我想讓沐兒帶玉兒進京去。」一進書房,水溶便聽如海對他這樣說道。

  「什麼?讓沐兒帶玉兒進京?」水溶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複一遍問道。

  如海點點頭,水溶奇道:「如海,這是為何?」


第九章 :實無奈黛玉別父入京城(下)

  「這幾日我只顧著自己傷心,沒有看影部送來報告,剛才到書房中才發現有影部送來急件,影部已然查了出來,敏兒所服千年天山玉蓮是忠順王左常下的毒。敏兒之死讓愚弟痛斷肝腸,如今愚弟其他的什麼都不想,只想扳倒忠順王,要他給我敏兒償命。玉兒在我身邊,我要記掛著她的安全,不能全心和忠順王在江南的勢力周旋。我絕不能讓敏兒的事情再發生在玉兒身上。林家在京城原有一處舊宅,我已傳書京中總執事林風,命他收拾好房子迎接玉兒。」如海心情激動,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不由有些氣喘,停下來調息一下,又看著水溶的眼睛說道:「大哥,我相信沐兒能保護好玉兒。本想著等玉兒大一些再說的,只是……如今敏兒已經不在了,我……我想把玉兒托付給沐兒,你可願意?」

  水溶聽了這話,已經明白如海是什麼意思了,忙鄭重的說道:「如海,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一向把玉兒當自己的親女兒一般,你嫂子雖然沒見過玉兒,可心裡也是疼愛萬分的,沐兒更不用說,在他心裡,玉兒怕是比我們這生他的爹娘都要重些,他定能將玉兒照顧的妥妥貼貼。如海,你放心,玉兒我們會好好照顧。只不過,我們再怎麼照顧,都不能取代她親生的爹娘,如今敏兒不幸辭世,你卻要將玉兒遠送京城,這讓玉兒如何受得住?」

  如海長歎一聲,臉上卻浮現出絕決的表情,他拉著水溶的手,深深說道:「玉兒,拜託大哥一家了,大哥,如海代敏兒先行謝過。」

  水溶知道如海的性子,一但他決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改變,於是便說道:「如海,我答應你。可你也得答應我,要好好活著。否則,我無法對敏兒的在天之靈交待。」

  如海黯然點點頭,緊緊握住水溶的手,說道:「大哥……」

  二人正商議著,忽聽林硯在外面大聲說道:「大舅老爺,您等一下,容林硯通稟一聲。

  「通什麼稟,我妹夫的書房我還進不得麼?」賈赦那一向驕橫的聲音傳入書房,水溶臉色頓時一暗,壓低聲音怒道:「如海,你先歇著,我去打發他。」

  如海拉住水溶,搖搖頭道:「不必了,該來的總是要來,他不與我說了定不會死心。」

  說話間,賈赦已闖進書房,見書房中只有如海和林嘯海二人,他的眼光飛快的在書房中一掃,沒有看到什麼絕色的女子,眼中不禁有一絲失望。以已度人,賈赦總以為,是個男人都如他那般好色,如海生得如此皮相,焉能不養幾個美妾。加上賈敏死的突然,他便從心底裡讓定了,賈敏是被如海害死,而害賈敏的原因便是如海另有新歡。

  「不知大舅老爺找如海何事?」如海看到賈赦那賊溜溜的目光,冷聲問道。

  賈赦尷尬的一搔頭,眼珠子一轉,說道:「老太太聽到敏妹去世的消息,痛不欲生,直說要隨了敏妹去,我們好不容易勸住了,答應老太太將敏妹的骨血帶回去由老太太親自教養,老太太才略止了些傷心,如今正日日翹首盼望敏妹的骨血早日到京,也好略解老太太思女之苦。我來是想和妹夫商議商議,等發送完敏妹,便由我們帶玉兒回京去,玉兒所用之物,請妹夫早日為她安排打點才是。」

  如海聞言氣得雙拳緊握身子直顫,這算什麼事?這便要來搶人麼?他林如海還活著呢。

  水溶聽得賈赦說出這般無恥的話,怒喝道:「胡說,玉兒是我林家的女兒,弟妹雖然辭世,玉兒還有父親,憑什麼要去賈府寄人籬下。」

  賈赦聞言勃然大怒,一掌拍在紫檀書案上,震得他手掌通紅,不住的倒吸涼氣,「玉兒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兒,敏妹的唯一骨血,我賈家自然權帶她回去。你算什麼東西,林家看得起你,稱你一聲大爺,我呸,不過是打抽豐的破落戶兒,也敢在爺面前大喊大叫。」

  水溶雙目如電,冰冷的目光箭一般鎖住賈赦,賈赦被這目光盯得直冒冷汗,此時他才意識道:「這個林家大爺不是那麼好惹的。」只是此時他自持舅爺身份,又一心想從林家得到好處,利慾熏心之下,卻也顧不上其他的了。悄悄向門的方向移動,賈赦色厲內荏的叫道:「你要做什麼?」

  如海怒極,他向來敬重水溶,見賈赦對水溶如此無禮,當下上前一步,冷冷說道:「想來我林家在大舅老爺眼裡不過是破落戶兒,我們不敢高攀,玉兒之事不勞貴府操心。」

  賈赦沒想到一向溫文的如海會如此強硬,心中極為震驚。多少年來,林家對賈府都是恭順的,年年都會送了大把的銀子過去,沒想到賈敏剛死,這如海就變了一個性情,此時,賈赦越發斷定了,如海必是另有了新歡,要甩掉賈府這門親戚,於是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念頭,一定要把小黛玉弄到賈府去,好歹扣個人質在手中,看如海敢不送銀子來。

  「玉兒是敏妹的唯一的骨血,敏妹事老太太至孝,怎忍心老太太受這喪女之痛,如今接了玉兒去,也可略解太太思親之心,也全了敏妹的孝心,如何妹夫執意不肯,莫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賈赦心思一轉,語氣放緩了下來,可內裡的骨頭卻是極硬。

  水溶怒極反而平淡,淡淡說道:「有道是出嫁從夫,弟妹既嫁入林家,便不再是賈家之人,如何要賈家來說長道短,玉兒是我林家血脈,上有親父在堂,首需遵從父命,難不成還要越上幾層聽旁人的安排?」

  賈赦一時無言,這三從四德一壓下來,他還真的無話可說。只是沒得了好處,這心裡無論如何也安生不下來。

  如海自然知道這貪婪成性的大舅爺想的是什麼,便冷冷道:「原想著老太太失女之痛,如海命管家給老太太備了厚禮安慰於她,想著由兩位舅老爺帶回去,如今看來,大舅老爺心不此,那便罷了。」

  賈赦一聽這話,忙滿臉堆笑道:「妹夫說這什麼話,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好說的,我們把老太太的禮帶回去,很是便宜。」

  如海輕哼一聲,臉色沉重,賈赦也不是沒眼力勁兒的,如今立刻能得一注錢財,不比等著日後再得強些,立刻陪笑道:「妹夫還有事忙,我就不打擾了。」說著便自走出書房,心中竊喜這一趟江南沒有白來。

  水溶搖頭道:「有這樣的外家,只怕玉兒去了京城也不得寧靜。」

  如海低歎道:「玉兒總要長大,我無法護著她一輩子,我林家只得她這一女,日後天機閣和林家的生意都是要交給她的,她若不學著應對,日後可怎生是好。況且我們在家中也有舊宅,玉兒並不會住到賈家去,只是偶爾去去罷了,如若這樣玉兒都不能應付,那麼……」微微搖搖頭,如海又道:「沐兒對玉兒這般上心,想來也不會讓人欺負了玉兒。」

  水溶點頭道:「不然讓玉兒住到北靜王府去,看誰敢到王府裡去尋玉兒的麻煩。」

  如海卻搖頭道:「不可,萬事越不過個『理』字,玉兒住進林家在京中的舊宅,任誰都說不出什麼來,若是住到北靜王府,那賈家必然多生事端,只一句有外祖母家不住,偏去住不相干的外人家這一句,玉兒便受不起,玉兒一個女孩兒家,清名最是緊要,那賈府最是愛在這些事情上做文章,玉兒不能落人口實。」

  水溶眼中微有怒意,沉聲道:「遲早滅了這賈家。」

  如海點頭道:「四大家族驕奢淫逸,族中子弟多不成才,且又相互勾結盤根錯節,實是我朝一大禍患,只是如今當務之急卻不是除去他們,而忠順王府。這些年忠順王府廣聚錢財,招納了不少江湖人士,雖然我在江南可鉗制於他,只是為了不打草驚蛇,這幾年仍是以暗裡緩行為主,如今再不必如此,等送走玉兒,我便行風雷之舉,將忠順府在江南的勢力連根拔起,沒了錢財的支持,看他忠順王如何謀反。」

  水溶點頭道:「如此甚好,只是要委屈玉兒了。」

  如海歎道:「大丈夫必有所取捨,十年前我捨大取小,結果沒能助皇上一臂之力,如今敏兒已去,玉兒有沐兒照看,我也能放下心來,是時候為國效命了。」

  水溶心底一沉,攥住如海的手腕道:「如海,我不許你拿命去拼,我立刻去調嘯龍堡最好的護衛來,讓他們貼身保護你,你絕不能離開他的視線。」

  如海心頭一熱,輕輕推開水溶的手,黯然道:「敏兒因我而死,我豈能一人獨活,待了了江南之事,我便尋敏兒請罪去。大哥,你不必多說,如海心意已決,玉兒就拜託大哥了。」

  水溶知道如海正傷心,他多說也無益,只是想著任時光流去,如海心中的自責與傷痛或可少幾分,到時再以玉兒對他動之以情,想必能有更好的效果。於是水溶轉開話題道:「既是要玉兒進京,很應該好好交待交待沐兒,如海,這事需得你親自與他說。」

  如海點頭,水溶對書房外的林硯高聲說道:「林硯,去請北靜王爺到書房來。」

  林硯應聲去了,不多時便在黛玉的繡樓底下找到水沐,水沐正坐在繡樓外小花園中的假山上,手執一管玉簫,正吹著安神寧心的清心普善咒。林硯不敢打擾水沐,只在下方垂手立著,等水沐一曲吹罷,方跪下低聲回道:「王爺,大爺請您到書房去有要事相商。」

  水沐冷冷的點點頭,拔身躍下假山,昂然前往書房。林硯在跟在後面,看著水沐的卓然的身影,心道:「也這只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我們小姐。」

  聽得如海讓黛玉隨自己進京,水沐難以自制的露出笑容。天知道,這幾年在京城中見不到玉兒妹妹,他心有裡多難過多思念。水溶見兒子臉上竟然露出笑容,忙輕咳一聲,水沐方醒過來,此時正處於賈敏的喪中,實在不應該笑出來。

  如海知道水沐真性真情,便也不在意,只繼續說道:「林家在京中原有一所舊宅,已經命人去打掃收拾了,等你們到了京城,玉兒便能直接入住。」

  一聽這話,水沐的臉刷的陰的下來,滿眼的不贊成,水沐銳利的眼光只瞪著如海,大聲道:「為何讓妹妹獨居,住到北靜王府來母妃和我也好時時照應於她。」

  水溶如海都知道水沐會有這樣的反應,水溶按住水沐繃緊的身體,說道:「傻孩子,你想玉兒一輩子都做你妹妹麼,若是不想,就得讓她住到自已家裡。她若是住進我們府裡,那流言蜚語便足以逼死她。」

  水沐最聽不得黛玉會受委屈,立刻雙拳緊握,重重說道:「誰敢說三道四,我殺了他!」

  如海搖搖頭,素來知道沐兒極護著玉兒,可沒想到會護到這份兒上,便是有人說幾句閒話,他就要人家的性命,怎生有這樣重的煞氣。輕歎一聲,如海道:「沐兒,悠悠天下之口,你殺得盡麼?」

  水沐一怔,雖然他聰明過人,可於人情世故上歷練到底不夠,聽了如海之言,水沐低下頭,俄傾,他復又抬起頭來,一雙墨般的眼眸竟然射出點點金光,他冷然說道:「殺得盡,那怕與天下人為敵,我也不要妹妹受一點委屈。」水沐話音方落,只聽半空裡響起一聲震天的巨雷,一道水桶粗細的閃電直劈書房前的老槐樹,生生將一株三人合抱尚且圍不過來的老槐樹劈做兩半。

  水沐沒由來的心中大怒,衝出書房指天罵道:「來呀,有本事劈死我!」只見天上烏雲翻滾著向下壓,好似天神正在發著極大脾氣,只是這任這烏雲如何翻滾,卻總也壓不下來,水沐直指蒼天的身形好似被鍍了一層金邊,隱約可見一帶幻影如神龍一般,將水沐的身子牢牢護住……

  過了一會兒,滿天烏雲忽然消散的無影無蹤,若不是倒在地上的老槐樹,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剛才憑空裡打了一個巨雷,劈下一道閃電。

  「沐哥哥……」一陣驚叫伴著一陣急促的哭聲忽然自黛玉繡樓裡傳出,直送入水沐耳中,水沐聽了立刻拔腿便飛奔向黛玉的繡樓,等水溶如海反應過來時,水沐已到了黛玉繡樓之上。

  「玉兒,不怕,沐哥哥在這裡。」水沐見黛玉小小的身子正在床上翻滾,雙目緊閉,臉上全是驚懼的神情,他忙抱起黛玉,柔聲哄了起來。

  王嬤嬤見水沐做的如此自然,且黛玉一入了水沐的懷中,臉上的神色立刻和緩下來,她自然而然的往水沐懷中偎去,低低喚一聲沐哥哥,竟又睡去了。

  等如海水溶趕到時,只看到水沐倚床坐著,黛玉正偎在他懷中沉沉睡著,彷彿不曾被驚嚇過一般。水沐低著頭,柔柔的目光籠著黛玉,好似那目光形成一個光罩,將黛玉嚴嚴實實的護著,為她擋去一切風雨。

  見到這般景象,如海徹底放心了,他釋然一笑,心是暗道:「敏兒,你放心吧,沐兒能照顧好玉兒,你等著我,等我為你報了仇,便去見去你。」


第十章 :甫入京引動各方意紛紛(上)

  「玉兒,爹爹說的你都記住了麼?」靈堂之上,如海抱著黛玉,看著那雙哭得通紅的大眼睛,心如刀絞,這是他唯一的女兒呀,他和敏兒的命根子,如今不得已只能將她遠送京城,心中實在有太多太多的捨不得。:

  黛玉一聽父親說要將自己送走,便抓著父親的衣襟哭個不停,如海說了些什麼她其實並不曾聽進去,小小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要和爹爹分開。

  「爹爹,你也不要玉兒了麼?」黛玉仰起頭,看著如海,眼中充滿了不安和驚懼,如海心疼的摟緊她,幾乎動搖了送走她的念頭。目光移開,那赫然驚心的棺材進入視線,如海心中一緊,如果……,如海不敢再想下去,當既逼自己狠下心來,對黛玉說道:「玉兒,你聽爹爹的話,如果你留在爹爹身邊,爹爹就不能安心做事,不能早日為你娘親報仇,你娘親在天有知,也會不開心的。」

  黛玉抽泣著點點頭,滿眼的依戀不捨,小手緊緊摟著如海的脖子,臉貼在如海臉上,抽泣道:「爹爹,玉兒聽話,你要答應玉兒,早點到京城和玉兒團圓,不要丟下玉兒一個人。」

  水溶上前抱過黛玉,柔聲哄她道:「玉兒不用怕,進了京城沐哥哥和水伯母都會好好照顧你的,水伯母最喜歡可愛的小姑娘,我們玉兒這乖,水伯母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你。」

  黛玉含著淚點點頭,一雙迷濛的大眼透著無助和淒涼,水沐在一旁見了,只覺得五內俱焚,一顆心如針扎一般疼痛,他自父親手中抱過黛玉,頂著她的額頭,輕道:「玉兒不怕,沐哥哥會一直陪著你,永遠永遠……」

  黛玉抬起臉來,帶著淚珠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她看著水沐的眼睛,忽然認真的說道:「沐哥哥,玉兒知道。」

  水沐放下黛玉,忽然雙膝跪倒在如海面前,也不說話,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如海也不曾有任何不適,只是專注的看著水沐。

  「水沐求林世伯收水沐為徒。」水沐朗聲說道。

  如海看著水沐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水溶立刻猜到了兒子的心思,也不禁為兒子的深情動容。

  認真的行過拜師禮,水沐站起身來,拉過黛玉說道:「玉兒,現在你是我師妹了。」

  黛玉因哭得久了,聲音有些含混不清,她猶帶哭意的說道:「玉兒才不管這些,玉兒只知道你是沐哥哥。」

  水沐臉上微帶笑意,摟了黛玉入懷,輕聲道:「對,我只是玉兒的沐哥哥。」

  到了出殯的日子,黛玉奉靈摔盆,一路哀哭著將賈敏的靈柩送至天寧寺。一切安置妥當後,賈赦賈政便來向如海辭行。賈政看上去神情極為哀痛,而賈赦心中只惦記著如海說過要給老太太的重禮,神情上未免露出幾分著急,臉上並無多少哀傷之意,反而在眼中透著幾分迫切的貪婪。

  看到站在如海身旁的黛玉渾身素白,如一枝帶雨白茶般清新動人,賈赦不由起了那齷齪的心思,看向黛玉的眼光裡竟然有了幾分慾念。黛玉本就靈慧敏感,受到這樣不堪的目光注視,她慌得扯著如海的衣襟,悄悄兒向如海身後躲去。

  水沐一直緊緊關注著黛玉,見黛玉忽然縮了縮身子向如海身後躲去,水沐心中一緊,一雙凌厲的眼睛立刻掃向如海前方之人。見那賈赦用一種令他極為不舒服的眼光看向黛玉,水沐心中大怒,對著賈赦冷冷一哼,這一哼中水沐用了幾分內力,只見賈赦沒由來的覺得胸口發悶,不由發了一身冷汗,他悶哼一聲,雙膝一軟,竟軟綿綿的跪倒在地上,恰似對如海大禮參拜一般。

  水溶自是知道這是兒子搞的鬼,也不禁驚詫於兒子深厚的內力,可如海賈政只是文人,並不知這其中的緣由,賈政只道是大哥終日眠花宿柳,被掏空了身子,心中雖然不齒,可還得上前去扶他。

  如海見了賈赦方才瞧黛玉的眼神,心中恨極,只想殺之而後快,見賈赦忽然跪倒在地,他冷冷道:「大舅老爺可要多保重,莫要看那不該看的,做那不該做的。」

  賈赦幾時吃過這種虧,正欲說話,不料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想動腿卻發現腳有千斤重,實在爬不起來。他急的拉著賈政直比劃,可賈政只看他指著喉嚨,也不明白這是何意,兼又覺得賈赦在眾人面前露出此等醜態,實在是丟盡了賈家的臉面,當下沉著臉,命兩名長隨將賈赦抬到車上,自己去向如海道別。

  如海指著旁邊下人抬的兩隻大箱子對賈政說道:「二內兄,這是敏兒生前給老太太備的禮,原打算中秋節前送去的,如今……罷了,二內兄一併帶回吧。」

  賈政一聽是妹妹生前備下的禮,不由淚盈眼眶,撫著箱子低低說道:「敏妹,你……痛煞為兄了。」

  打發走賈赦賈政二人,如海又為黛玉細細收拾了一應行裝,便送水沐黛玉到了碼頭上。水沐牽著黛玉的手,對如海說道:「恩師,學生這就帶著玉兒走了,恩師放心,沐兒會好好護著玉兒,不教她受半分委屈。」

  如海點頭,正要打發他們上船,忽然有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一騎飛騎裹脅著滿天煙塵,正急速的往碼頭奔來。

  未完等續,下午回來發)

  「林大人……林姑娘……」聲間由遠及近,水沐眼尖,一眼認出來,那友上身披重孝的人正是忠順王世子左昊。水沐眉頭緊鎖,雙目之中射出憤怒的火焰,他大喝一聲:「你還敢來!」便將黛玉抱起向如海懷中一塞,便如飛鷹一般掠出,直撲向左昊。

  左昊不躲不閃,只拚命打馬,轉瞬便衝到如海的面前,水沐一腳踢出,左昊躍起,這一腳正踹在左昊的坐騎身上,只聽那馬兒悲嘶一聲,撲通摔倒在地,身子抽了抽,便口吐白沫一命歸死。

  因御史大人要用碼頭,所以早有官兵前來清場,是以碼頭之上儘是林家之人,那些下人見水沐一腳便將一匹犍馬踢死,俱是大驚,心道:「這個小王爺好生厲害。」

  左昊躍起,跪倒在如海面前,如海見他披麻戴孝,又想到影部的報告,除了恨自己外,也不能怪左昊。他原是一份好意,用了無數的人力物力去尋找治賈敏的良藥,這一份心如海無論如何都不能不領情。

  「林大人,東西是我托威遠鏢局的人送來的,本想回京查探,不料押鏢的鏢頭和趟子手全都被人滅門,讓我無法查出真相。林夫人之死,左昊萬死難辭其疚,如今情願投身林家終生為奴,以贖左昊罪過。」

  如海看著左昊,無法恨也無法不恨,良久,漠然道:「世子言重了。內子命苦,林某認了,世子不必如此。」

  左昊急的雙手奉上一張薄薄的契紙,急道:「林大人,左昊真心贖罪,求您給左昊這個機會,這是左昊的奴契,請林大人收下。」

  如海見了那紙奴契,不禁為之動容,以他小王爺之尊,為贖罪寧願為奴為僕,比他那個一心謀逆的老子,可是強上太多了。

  黛玉從如海懷中滑下來,搶過左昊手中的奴契,三兩下便撕的粉粉碎,她冷冷的瞪著左昊咬牙道:「左世子,我們林家永不收那不忠不義的卑鄙小人。」

  左昊原也想到黛玉不會原諒自己,可總抹不去心中的一絲絲企盼,如今見黛玉這樣決絕,左昊心中大慟,好似有人生生將他的心挖掉一般,他撲通一個頭磕到地上,低聲下氣的祈求道:「林姑娘,求你給左昊一個機會。」

  黛玉蒼白的臉上全是忿恨,小手輕顫著指著左昊道:「你,滾!」

  左昊膝行一步,跪在黛玉腳邊,以頭觸地,不斷說道:「林姑娘,我知道你恨我,若是殺了我能解你心中的恨,左昊決不苟活,求你了林姑娘,只要你一句話,左昊做什麼都願意。」

  水沐躍至黛玉身邊,將黛玉抱起轉身送到如海手中,轉過頭對左昊說道;「左昊,我不欺你,如今你遠來疲憊,我若殺了你也勝之不武。三天後,你我在校場立生死局,不死不休。」

  如海聞言急道:「不可!」

  水沐回過頭,重重叫道:「恩師!」

  如海急道:「沐兒,你若認我這個師傅,便不許和左昊決鬥。」

  水沐以為是如海擔心自己,怕自己有什麼閃失,忙道:「恩師放心,他不是我的對手。」

  如海怒道:「沐兒,你不聽為師的話?」

  如海從來沒對水沐說過重話,陡然如此,倒讓水沐極為鎮驚,他瞪大眼睛看著如海,彷彿不認識他一般。

  水溶在一旁歎了口氣,走上前低低在水沐耳旁說了幾句話,只見水沐臉色先是一變,繼而又堅定起來,他看看如海,咬牙恨恨的對左昊說道:「你走。」

  左昊不知那林嘯海對水沐說了什麼,只是他對於賈敏的死十分內疚,只想著能做些什麼來減輕自己心裡的愧疚,見如海不收自己,他便不住的磕頭。如海心中既恨又不忍,與水溶對視一眼,水溶點點頭,走到左昊身旁,一記手刀便將他砍暈,然後喚了兩名下人來抬著左昊,送到揚州府台衙門去了。那揚州知府是忠順門的親信,將左昊送到他那裡,是最合適不過的。

  拜別父親,黛玉上了船,含著淚對碼頭上父親的身影遙遙揮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及至再也看不見了,黛玉才哭著撲倒在甲板上,喊道:「爹爹……」

  水沐坐在一旁,牢牢摟著黛玉,憐惜的說道:「玉兒,都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黛玉抱著水沐,不顧一切的號淘大哭,直哭得日月無光天地無色,隨著黛玉的哭聲越來越大,天上竟然落起雨絲,雨越來越大,密密麻麻的雨珠打在水面上,砸出一片片白霧。水沐用身子緊緊護住黛玉,第一次和黛玉一起哭了出來。他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當年在林府雖然只短短一個月,賈敏卻給了他深深的母愛,讓久別母親的他感受的濃的化不開的親情,當年,賈敏拍著他和小黛玉,哼著溫柔的歌兒,那是他心底最深處無法觸及的溫柔。那麼愛他的人,如今再也不在了。

  王嬤嬤帶著雪雁春纖兩名丫環聽到下雨了,急忙衝上甲板,卻見水沐和黛玉抱做一團,哭得正傷心。王嬤嬤忙上前勸道:「王爺,小姐,咱們回倉裡吧,這若是受了寒,可怎生是好。」

  水沐黛玉都不理她,只是抱頭大哭,王嬤嬤勸不了,又不敢上前去拉,只得命人拿了傘,在水沐黛玉頭上密密的遮了,又開了箱子取出冬日裡才用的大毛斗篷將兩人圍住,然後後命人熬薑湯,燒熱水……

  哭得累了,黛玉躺在水沐懷中竟睡著了,水沐抹掉臉上的雨水淚水,瞪著通紅的眼睛看著周圍的人道:「你們誰都不許說。」

  家見了水沐這樣子,不由在心裡偷笑,這樣的他,還像個十歲的孩子,平日裡總是一本正經的扮大人,也著實為難他了。

  家強自繃著臉答應下來,轉過身卻都偷偷的笑了。這樣的小王爺,還真是讓人喜歡。

  淋了一場雨,水沐和黛玉兩個都病倒了,水沐因為平日裡練功,身體底子好,所以只喝了兩次藥,再運起內功在體裡循行幾個周天,便什麼事都都沒了。只可憐黛玉自小便身子弱,,又乍離親人,再加上淋雨,著實的病重了。

  水沐恨得用頭直撞倉板,慌得一眾僕從急忙上來抱住他,生恐他再出什麼事。

  黛玉躺在船艙裡,見水沐這樣著急,反而寬慰他道:「沐哥哥,玉兒不過是小風寒,沒什麼的,只要喝上幾日藥就會好起來,你若是撞破了頭,玉兒可不理你了。」

  水沐一臉的內疚,走過來半跪在黛玉床頭,摸著黛玉燒得通紅的小臉,心裡直恨死自己了,明知道這些日子玉兒身子不好,偏還和她一起在雨中大哭,若是恩師知道了,還不知要怎樣心疼。其實說來也不能怪水沐,他自己從小身子便結實,幾乎沒生過病,這些年他雖然與黛玉書信往來頻繁,可黛玉從來不曾說過自己生病,所以水沐一直以為,黛玉和自己一樣,是很健康的孩子。

  因黛玉病了,水沐便命船就近靠岸,尋了醫生來診治,醫生開了方子,水溶親自看著煎了藥,一勺一勺親手喂黛玉吃了,看著她渥了汗,燒也退了,才讓雪雁春纖進來為黛玉換衣衫,王嬤嬤自然知道老爺已將小姐許給水王爺了,兼之黛玉又小,所以也不去管什麼男女大防,只由著水沐黛玉高興。水沐不放心黛玉,倒底在岸上住了十來日,直到黛玉的小臉有了紅潤,他這才命人開船,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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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甫入京引動各方意紛紛(下)

  京城之中,水靖得都太監總管齊勝回報,北靜王爺將帶著黛玉入京,便再也安穩不下來,一會兒便要問上一遍,「他們幾時到京?」「他們現在到那裡了?」「有信來沒有……」「你說玉兒妹妹還會不會認得我……」只煩得老齊勝頭大如斗,只恨不能立刻隱了形,讓這難纏的主子看不見自己才好。

  水靖一面叨叨個沒完,一面一頭扎進他的私庫,開始大肆給黛玉挑選禮物,但凡那精美的,雅致的,稀罕的,水靖都指著對齊勝說道,這個給玉兒妹妹玩再合適不過,那個玉兒妹妹一定喜歡,那個給玉兒妹妹做擺設……數日下來,齊勝耳中灌滿了「玉兒妹妹」四個字,以至於他現在只要聽到「玉」這個字,都要神經了。

  皇后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順安見皇帝這幾日行跡詭異,總是只帶了齊勝一個人去了私庫,然後便見齊勝今天帶一小箱明天一大箱的從私庫裡往外帶東西。便忙忙的去回皇后,皇后一聽這話,最先想到的便是皇帝必是又寵上什麼女人了,立刻傳來起居注,細一查看,見連著六七天皇帝都沒有召人侍寢,便又以為皇帝在宮外弄了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傳了安插在禁衛中的侍衛頭領來細細問了,也是說皇帝最近不曾出宮。皇后心中大異,咬著唇思索一會兒,又問道:「齊勝可是帶了那些箱籠出宮去過?」

  順安忙回道:「回皇后娘娘,齊總管也不曾出宮,只是將大小箱籠從私庫裡帶出來,送到勤政殿西暖閣去,奴才不知何意,特來回娘娘,求娘娘的示下。」

  皇后淡淡道:「很好,侍柳,看賞。你且回去,不要驚動任何人,只瞪大眼睛盯著,一但皇上或是齊勝動了那些箱籠,你速速來回本宮。」

  順安得了賞賜,樂不顛兒的回去了。皇后遣退了所有的奴僕,在坤寧宮裡的寢殿裡煩燥的走來走去,想不明白皇上唱的是那一出。

  當今皇后,忠順王爺的次女凌霜郡主,自從十年前在皇家宴會上見到尚為太孫的水靖,便不可自拔的愛上了他。當日選了忠順王長女傲霜郡主為後,凌霜郡主恨得五內俱焚,後來不知怎麼的,傲霜郡主便出了些事故,為了保全皇家的臉面,才改納凌霜郡主為後。

  凌霜郡主入主中宮後,一直不得水靖歡心,這些年來除卻按制初一十五歇在中宮,其他時間水靖從不踏入坤寧宮一步,平日對皇后也是沒個好臉,皇后一懷心緒無從寄托,原本驕橫的脾氣越發大了,但凡有宮女妃嬪和皇上說上一句話,她便又恨又妒,偶有嬪妃傳出有喜的消息,皇后便恨得不能自已,總要生出法子除了那懷孕的妃嬪才行。以至於皇帝大婚近十年,卻一無所出。若不是忠順府勢大,水靖早就想以善妒無子的罪名廢後另立。

  順安悄悄回到勤政殿,便聽當值的小太監說皇上正召見北靜太妃。順安尋了個由頭打發那小太監去做其他的事,自己接過茶盤托著,輕輕巧巧的便進了西暖閣。

  「王嬸,沐兒和玉兒就要一起回來了。」水靖一臉的興奮,高興的對北靜太妃說道。

  北靜太妃自從得了賈敏病故的消息,便一直鬱鬱寡歡,如今聽說兒子和未來兒媳要一同回來,立刻興奮起來,猛的站起身瞪大眼睛問道:「真的,沐兒和玉兒就要回來了?」

  水靖笑道:「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只怕用不了幾日就能到京。王嬸,玉兒來了朕接她到宮裡可好?」

  北靜太妃想也不想便說道:「那怎麼行,玉兒來了自然是要住在我們北府裡。」

  水靖如小時候和北靜太妃撒嬌一般,扯著她的袖子不依的說道:「不行,王嬸你不知道,玉兒最得朕心意了,說什麼也要讓她住到宮裡來,我們好親近親近。」

  順安聽了這幾句話,趕緊奉上茶,出了西暖閣便撒丫子往皇后的坤寧宮跑。一頭闖進坤寧宮,順安拉過一個小宮女便急促的問道:「皇后娘娘在哪裡?我有要緊事要回娘娘。」

  皇后正在寢殿裡坐立不安,聽到順安的聲間便高聲喊道:「進來回話。」

  順安急忙衝進寢殿,氣喘吁吁的說道:「回娘娘,奴才打聽得了,水王爺就要帶著林大人的千金進京了,皇上說要接她入宮。」

  「什麼?」皇后心裡一緊,手中的茶杯「啪」的一聲跌的粉碎。

  順安湊上前低聲說道:「娘娘,只怕這些日子皇上收拾的那些寶貝都是給這林姑娘準備的。」

  皇后的臉色頓時變的煞白,她小時候見過賈敏,那是何等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而林如海,少年探花郎,帝師,六世簪纓的清貴世家之後,他那翩翩的風度,儒雅的言談舉止,俊逸出塵的風姿,任誰見了都不會忘記。這樣兩個人生出來的女兒,怕是連仙子都比不上。皇后想到那林府千金必是生的傾國傾城,入京之後必會威脅到她的後位,眼中不由流過一絲狠厲,林黛玉,好,放著人間天堂你不呆,偏要來趟這一潭深水,那就休怪本宮無情了,只要有絲毫威脅到本宮的可能,本宮都要除之而後快。

  水靖不曾想到自己不在意的行為給黛玉帶來多大的麻煩,只一味和北靜太妃爭著黛玉住到哪裡的問題。北靜太妃因是在宮中,有些話不好說,只得隱諱的說道:「皇上,玉兒還小,她那受得了宮裡的規矩,可憐這孩子這樣小就沒了親娘,皇上還是讓她自在些吧。」

  水靖歎口氣,這皇宮,他亦是一天都不想呆,大圈圈套著小圈圈,小圈圈套著皇圈圈,這帝位看上去無限風光,實際上卻是人間最苦的牢籠。

  賈府中,老祖宗史老太君正歪在榻上,聽兩個兒子回稟這一趟江南之行。聽得大兒子言談中對女婿很是不滿,老太太自是瞭解大兒子的為人,只當是他因為不曾得到好處才如此,卻不知道賈赦早就在路上偷偷查看過如海送給老太太的禮物箱子,早把裡面最值錢的偷了出來,又悄悄的改了禮單,單那件老坑三星如意,便值三千兩銀子,

  又將一些小巧的金玉玩器偷了出來,最後偷的箱子裡只剩下賈敏給老太太親手做的四套衣服,一些送給其他內眷的胭脂首飾和一些衣裳料子,賈赦看著再拿實在不像,才罷了手。

  禮單送到老太太手中,只看上面寫著有賈敏親手做的秋衣四套,老太太便大哭不止,也沒有心思再看其他的東西,只讓丫環們按簽子分到各房裡去。如此一來,賈赦便輕輕巧巧的落了近一萬兩銀子。

  到了晚間,史太君遣退其他人,身邊只留下一個鴛鴦,從內插好門,老太太撫著賈敏親手做的衣服哭道:「敏兒呀,你怎麼走在娘前頭了,可讓娘怎麼活下去呀……」

  鴛鴦拿著帕子給老太太拭淚,自己也忍不住低低的哭泣。兩人的淚水落到賈敏做的衣服上,打濕了一片。老太太心疼的直要鴛鴦拿熨斗來熨乾,不防鴛鴦一捏那淚濕之處,覺得有些硬,再細一摸,只覺得裡面好似夾了些什麼。

  忙讓老太太看,老太太一摸就知道了,裡面硬硬的是銀票。鴛鴦取過小銀剪子仔細的挑開線頭,見裡面果然夾著一張銀票和一紙短信。信是如海寫的,老太太默默的看完,不禁老淚縱橫,只抱著衣服哭斷肝腸,鴛鴦也在一旁陪著不住落淚。哭了許久,老太太才對鴛鴦道:「好孩子,如今滿府裡我也只信你一個,你好生把這衣服收著,到我老的那一天,必得打發我穿著這身衣服上路。這銀票連同以前敏兒送來的那些,你都收好了,若是兩個玉兒能成親,你便悄悄給她們,若是……你便分做兩份,兩個玉兒一人一份吧。」鴛鴦哭著答應了,自去將衣服銀票好生鎖起來,那鑰匙鴛鴦貼身收著,從不敢讓別人看見。

  忠順王府內正大擺宴席,因得了賈敏病故的消息,忠順王面上不露聲色,心裡卻狂喜難耐。當年他也曾看上賈敏,想要納了回來做側妃,怎知皇上一道旨意讓賈敏自擇夫婿,賈敏便理也不理忠順王府的求親,逕自嫁與林海,為了此事,忠順王很被人笑話了一段時間。因此忠順王左常心內極恨賈敏與如海。賈敏如海離京多年,這仇恨原本淡了許多,怎知如海又做了巡鹽御史,在江南不動聲色的便掐斷了忠順王府大半的經濟來源,如此一來,新仇加上舊恨,忠順王自難放過賈敏夫妻二人。

  藉著兒子的手,送出致命的毒藥,果不其然,那對夫妻果然是不防著自己兒子的,那賈敏就死了,賈敏一死,林如海便也活不長了,如此一來,江南鹽稅仍要回到自己手中,想到這些,左常便打心眼裡痛快,因此便以他第十一房姨娘過生為由,請了與他交好之日,在府中大開宴席,大肆慶祝。

  正在酒酣之時,忽然一個青衣小帽下人打扮的人走近忠順王,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忠順王臉色一變,忙起身轉進了內堂。那青衣小帽之人也緊跟了進去。

  「娘娘怎麼個意思?」忠順王壓低聲音問道。

  「娘娘說,江上浪大,備不住出個什麼事,老天爺要如此,凡人又怎麼與天相抗。」那人低低的說完便悄悄地從後門溜出去,不知去了何方。

  忠順王爺坐在椅上想了一會兒,便叫來管家吩咐幾句,管家去帳房支了三千兩銀子,去馬房牽了匹快馬,從後門悄悄溜了出去。

  忠順府管家自後門悄悄出去,自以為無人察覺,卻不知自他一出後門,忠順府後門斜對面的藥鋪裡便有人也牽了馬出來,遠遠的綴上了他。

  忠順府管家一路急馳,來到運河旁的一家酒樓,他背著包袱逕自上了三樓,推開一扇房門進去,不多時,便空著手哼著小曲晃了出來,看樣子事情辦得很順利,忠順府管家並不急著走,反而要了一壺酒幾個菜自斟自飲起來。

  尾隨忠順府管家而來之人,從後樓潛上去,在窗紙上戳個洞,只見一個男子正數著銀元寶,口中還念叨著道:「這麼容易的事便有三千兩銀子,若是日日有這種主意,我混江龍可發大了。」

  那人不知這自稱混江龍的到底應了忠順府管家何事,又怕打草驚蛇,便也要了酒菜,在這酒樓裡坐了下來,一面吃酒一面等著那混江龍行動。

  天漸漸暗了下來,運河上烏沉沉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見混江龍從樓上下來,從櫃上拿了一壺燒刀子,緊緊身上的衣服,便快步出門,向運河走去。岸邊泊著一隻小舢板,混江龍跳上去,解開纜繩,劃著舢板向運河中行去。

  遠遠的,河面上閃爍起點點微光,漸漸的,那光近了,原來是一艘三層樓船,再一看船上挑起的燈籠,卻原來是北靜王爺的官船。混江龍看得清楚,便脫下身上的外衣,只著一身烏黑油亮的魚皮水靠,輕輕向水中一倒,便如箭一般在水面開了個小洞,從運河底向北靜王爺的官船游去……

  盯著混江龍之人見混江龍跳入運河,便知他要做什麼勾當,忙到開闊處放了一支紅色響箭,響箭的尾煙尚未散盡,運河面上自北向南開來一隻快船,船上高高挑起燈籠,燈籠下站著兩排十數個赤著上身的精壯漢子,兩排大漢中間,站著個穿著長袍的男子,他低低喝道:「快,全速前進。」

  夜已深了,北靜王爺的官船上,除了守衛的衛士和值夜的船工,其他人都已睡下。水沐因黛玉這幾日總是睡不安生,便將自己的鋪蓋拿到黛玉的船艙,將外艙的值夜的春纖趕到其他的艙中,他要親自照看著黛玉。

  聽到船艙下有異動,水沐雙眉一跳,猛然翻身坐起,衝進內艙將黛玉連被子一起抱起,才喝道:「來人。」

  船艙外的衛士忙進來單膝跪倒在地,低頭道:「聽王爺吩咐。」

  水沐壓低聲音喝道:「有人鑿船,速派人到艙底查看,派兩個水性好的下去將鑿船之人抓上來。」

  衛士聽了這話,忙各自行動,只是不等有人下水,河水便漫到甲板上來,眼見著官船慢慢向河中墜去。那混江龍自小在運河裡長大,最知水性,也最知如何在最短時間裡讓一艘大船沉沒。

  水沐一見如此,大聲道:「來人,砍斷桅桿,劈開甲板,每名衛士帶一個丫環嬤嬤,抓著甲板桅桿向河岸漂,天亮之後,本王要這船上一個人都不少。」

  眾衛士匍然答應,驚醒了水沐懷中的黛玉。黛玉揉揉惺忪的睡眼,嘟囔道:「大半夜的,吵什麼呢?」

  水沐抱緊黛玉,柔聲道:「沒有事,沐哥哥在這裡,玉兒只管放心睡。」

  黛玉極是信任水沐,聽了這話,竟然調調身子,在水沐懷中找個舒服的姿勢,又開始睡了。

  水沐感受著黛玉的信任,嘴角勾起,仔細為黛玉掖掖被角,拔身躍起,跳至衛士丟到運河中最大的一方甲板上。水沐抱著黛玉迎風而立,江風吹過,一陣涼意襲來,黛玉縮了縮身子,向水沐懷裡躲了躲。水沐知道黛玉怕冷,忙運起內力把自己變成天然暖爐,黛玉舒服的輕嗯一聲,睡得越發沉了。

  甲板下一陣水波催動,一隻拿著烏沉沉水刺的身悄悄自甲板低下伸出來,猛然刺向水沐……


第十二章 遇舊僕水沐黛玉俱無傷

  水沐憑空躍起,避過這猛的一刺,雙手摟緊黛玉,雙腳連環踢出十數下,只踢得水花四濺,卻不見有人被踢中。水沐力道用盡,只得再落到甲板之上。見水沐遇襲,四圍的衛士們都圍了過來,紛紛用手中的兵器向水中或劈或刺,只是那混江龍油滑的如魚一般,衛士們劈刺了半天,都不曾傷著他一根寒毛。

  混江龍在水底下,抽了個冷子,又潛到水沐的甲板之下,正想故計重施,再行刺水沐,只是他剛剛舉起手中的分水刺,便覺得腿上一陣劇痛,混江龍扭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只見烏沉沉的水中,一對綠瑩瑩燈籠大小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而自己的腿,正被那怪物咬在口中,混江龍嚇得幾乎要昏了過去,求生的本能讓他將手中的分水刺拋向那綠瑩瑩的眼睛。

  那怪物也不躲,只是張口咬住分水刺,只聽「卡嚓」一聲,並不很響的動靜卻嚇得混江龍雙腿齊齊抽筋,直挺挺的撅了過去。那怪物口一鬆,混江龍直直的向河底墜去,在運河上橫向了一世的混江龍,到底在這水中葬送了自己性命。

  那怪物慢慢浮了上來,身子足有水沐的官船那麼長,細看一看,原來是一條巨型烏魚。他對著水沐點點頭,雖然口不能言,可那對綠瑩瑩的眼睛好似會說話一般,向水沐傳達著善意的信息。

  水沐看了看,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抱著黛玉從殘破的甲板上躍起,跳至烏魚背上,烏魚背上極是寬敞平坦,便是坐上滿船的人,也綽綽有餘。

  水沐笑道:「魚兄,可否讓我的手下也上來?」

  烏魚馴服的點點頭,水沐便對四周驚得不知所措的下人衛士們喊道:「你們都上來。」

  王爺有令,那些衛士們自然一人帶著一個林府下人跳上魚背,見了這樣巨型的烏魚,有那膽小的已經被嚇暈了過去。

  王嬤嬤雪雁春纖等幾個貼身服侍黛玉的人一上來,便擁到水沐身邊,原想著黛玉必然被嚇得不輕,要好生安撫於她,卻沒想到黛玉睡夢猶酣,根本就沒有醒過。王嬤嬤鬆一口氣,拍著胸口低聲道:「這是個什麼怪物,好生嚇人。」

  水沐聽了淡淡道:「不過是一條生得大些的烏魚,嬤嬤有什麼可怕的。」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遇上傳說中的烏魚精了。

  那烏魚游得極快,不一會兒便遇上先前那只快船。船上的人見對面有什麼東西飛速行來,便高聲喊道:「對面的可是水王爺?」

  水沐命衛士上前答話,那烏魚極是通靈,自然而然的停了下來,等著快船靠近。水沐的一個衛士跳上船,與船上著長袍的人說了幾句,那人便跟著衛士跳到烏魚背上,直走到水沐面前,躬身問道:「小人是林家外執事林風,敢問王爺,這位可是我家小姐?」

  水沐已聽如海說了會派林風接應,便點點頭。王嬤嬤與林風是舊識,便上前行禮道:「見過林管事。」

  林風見了王嬤嬤等人都無事,一顆提起的心才落回肚中。自得了黛玉要入京的消息,林風便加派人手盯著忠順王府,且又日日算著行程,算著日子差不多了,便親自帶了船在運河上巡行,隨時準備接應黛玉一行。方才發出信號的便是他派去監視忠順王府的人。紅色響箭代表的是情況緊急,忠順王府要對黛玉一行下黑手。是以原本緩慢巡行在運河上的林風一行全力加速,如箭一般的趕了過來。

  眾人都上了林風的船,水沐將黛玉送到艙中,細心的給她蓋好被子,坐在一旁看著黛玉睡。許是水沐的懷抱讓黛玉安心,這一晚上如此大的動靜都沒有讓黛玉醒過來。

  坐了一會兒,水沐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做,便轉身出艙,見那烏魚精正慢慢的跟著快船游動,一雙綠瑩瑩的眼睛正戀戀不捨的看著自己。水沐走了過去,看著那對綠瑩瑩的眼睛,烏魚的眼睛突然亮起極燦爛的光芒,迎著這光芒,水沐的眼睛慢慢泛起一片暗金,他伸出手按向烏魚兩眼之間,烏魚的身子一陣巨顫,一個暗金游龍紋便烙在烏魚額上。水沐鬆了一口氣,拿開手,見烏魚眼中泛著驚喜的光,身子仍不停的抽搐著……

  水沐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做,只是冥冥中彷彿有一種感覺在促使…他這樣做,他也不知道,為何這一伸手便能打出一個龍紋。

  過了一柱香的工夫,那烏魚才停止抽搐,它的身體陡然縮小了數倍,變得小巧靈活,並且通體籠上了一層暗金色,它歡喜的對著水沐連連點頭,一甩魚尾,柔和的波層層推出,將水沐座下的快船向前送去。

  船行的遠了,水沐腦中卻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上神救命之恩小烏尚未報答,今日又蒙上神渡化成龍,小烏願拜上神為主,主人回歸之時,小烏必來效命。」

  水沐甩甩頭,甩去這奇怪的聲音,前世的記憶尚未恢復,是以他並不知道小烏是誰,它說的又是什麼意思。


  一夜急行,天未大亮黛玉一行便棄舟登岸,上了天機閣風堂早就候在碼頭的車轎。

  黛玉上車不久便醒了,坐在溫暖舒適的車中,黛玉掀起窗簾,好奇的向外看去。北方的秋天來得早,一陣透著寒意的風吹過,將泛黃的樹葉從枝頭卷下,隨意飄落。黛玉生在江南,從沒領略過北國的秋,她驚奇的叫道:「呀,這便是秋風掃落葉,真是好看。」

  水沐與黛玉同坐在車中,聽她這麼驚奇的叫著,不由將黛玉攬回來笑道:「玉兒,等再過些日子,沐哥哥帶你去紅葉,那滿山的紅葉紅得像火一般,比這個好看多了,你剛到北方,可不知道這北方的風有多厲害,他細吹著了頭疼。」

  黛玉素來怕冷,便是在江南,夏日裡也要披一件薄紗披風,這北方的風既冷且硬,黛玉一時必是適應不了。果不其然,只那麼趴在窗前看了一小會子,黛玉便搓搓手,呵著氣說道:「真的呢,這風比我們江南的風硬多了也冷多了。」黛玉說到江南,便立刻想到爹爹正孤身一人,眼圈頓時紅了起來,輕輕偎到水沐懷中,低低的說道:「沐哥哥,玉兒想爹爹。」

  水沐最看不得黛玉傷心,忙抱緊她道:「玉兒,過上一年半載的,沐哥哥去求皇上把恩師調回京來,到時你們父女便能長長久久的團聚了。」

  黛玉聽了這話,破涕為笑道:「是了,讓爹爹告老還鄉,就能日日陪著玉兒啦。」

  水沐輕刮了黛玉的小鼻子一下,取笑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黛玉聽了不依的搓揉著水沐的衣服,直把那平整的前襟搓的如皺巴巴的抹布一般,才放開手,揚著頭瞪著水沐,那一副不可一世的小模樣逗得水沐不由笑了起來,黛玉看著那皺皺的衣服,也不由的笑了。

  聽著車中細碎的笑聲,王嬤嬤情不自禁的擦了擦淚,自夫人去世,小姐便再也沒笑過,如今總算是又聽到這熟悉的笑聲了,又想到一向冰冷的水沐不惜放下身段,情願扮小丑也要逗黛玉開心,王嬤嬤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傷感,一時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了。

  行了足足有兩個時辰,才到了林家在京中的舊宅。林風來到車前躬身道:「小姐,到家了。」

  水沐聽了,便挑起簾子跳下車,再轉身將黛玉抱下車。黛玉仰著頭看著林風,眨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指著林風說道:「啊,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送玉兒好吃的糖葫蘆的風叔叔。」原來三年前林風到江南見如海,曾特意給黛玉捎了幾串京城玉樓居的冰糖葫蘆,黛玉最愛吃酸酸甜甜的東西,只是賈敏說黛玉身子不好,不肯給她多吃,一次只許吃一顆,還惹得兩歲的小黛玉很哭了一場。

  林風一笑,言道:「小姐好記性,如今到了京城,小姐想吃什麼樣的糖葫蘆屬下都能立刻給您送來。」黛玉小臉一紅,不好意思的說道:「風叔叔,玉兒現在才不會為吃糖葫蘆哭啦。」

  林風呵呵一笑,那渾厚的聲音卻有幾分像如海,黛玉聽著這樣的笑聲,淚珠立刻湧了出來,她情不自禁的上前拉著林風的衣襟,也不說話,只是哭。

  林風嚇了一跳,忙跪下道:「小姐。」王嬤嬤慌的上前摟住黛玉,柔聲哄道:「小姐,您可怎麼了?您可別哭呀……」

  水沐歎了口氣,上前拉起林風,低低的說道:「風叔,你的聲音與恩師的好像。」

  林風恍然大悟,當下尷尬不已,再說話又怕黛玉聽了傷心,不說又不行,這一應事情,他都要向黛玉回稟一番才成。

  黛玉擦了擦淚,帶著鼻音說道:「風叔叔,不關您的事,是玉兒任性了。」

  這處林府的舊宅並是不林家的祖宅,而當年如海在京城之時置下的,因林家人口少,便只買了帶著一個小花園的三進宅子。進了黑漆大門,迎面便是一方歲寒三友的照壁,黛玉走到照壁前,細細的看著照壁上的歲寒三友,好一陣子才悶聲說道:「這是爹爹畫的。」

  水沐不想黛玉傷心,便拉著她道:「玉兒,如今你是這裡的主人呢,還不帶沐哥哥參觀參觀?」

  林風引著黛玉一行繞過照壁,行過穿堂,經過二門,便看到三間高大寬闊的瓦房聳立在正中,兩側由抄手遊廊連起東西兩廂,林風引著黛玉一路走一路說道:「這裡就是當年老爺的正房。」

  黛玉聽了忙跑進去,只見堂上窗明几淨,擺著一色的雞翅木桌椅,因久未有人使用,故而沒有擺設任何陳設,這正堂顯得乾淨空曠。黛玉撫著乾淨的桌椅道:「若是爹爹能在這裡該多好。」

  林風聽黛玉如此說,知道她又在思親,忙說道:「小姐的閨房在第二進,是照著小姐的繡樓佈置的,小姐可想看看?」

  黛玉點點頭,從正堂穿出,經過一道小小的垂花門,便進了第二進。黛玉一進來便呆住了,這第二進佈置的和她在淮揚的家一模一樣,同樣小小的池塘,池塘邊上是同樣的假山,假山旁有著同樣的小亭,便是亭上的字,都是同樣的爹爹的手跡,同樣的茵茵綠草蒼依依垂柳,樹上吊著同樣的一架鞦韆,就連鞦韆上鋪的狐狸皮坐褥,都與家裡的一模一樣……

  黛玉拔腿便往繡樓上跑,喘息著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那再熟悉不過的一架藏書,走近那方黃花梨木書桌,見上面擺著的是黛玉用慣的蘭花箋,半方價比黃金的李墨,雕著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端硯,幾枝玉管湖筆正懸在紫竹筆架上……

  黛玉跑出門,對林風屈身行禮道:「多謝風叔叔費心了,這裡和家裡一模一樣。」

  林風卻笑道:「可不敢承小姐的謝,林風是個粗人,也弄不來這些,這全是小王爺寫了信來,仔仔細細的說了小姐院子的佈置,屬下才照著佈置了出來。要謝,應該當水王爺。」

  黛玉聞言撲到水沐懷中,感激的叫道:「謝謝你沐哥哥。」

  水沐接住黛玉,無限寵溺的說道:「玉兒又說傻話,沐哥哥答應過要好好照顧玉兒的,那要你謝我呢。」

  水沐自知道黛玉會和他一起入京,便飛鴿傳書給林風,讓他照著黛玉的繡樓佈置林家舊宅,好讓黛玉住進去不會有任何的不習慣。

  見黛玉有淡淡的黑眼圈,水沐便道:「玉兒,你累了一路,快去歇一歇,等你歇過來,沐哥哥帶你出去玩兒。」

  黛玉的確是倦了,點點頭,用手掩著嘴秀氣的打了個哈欠,王嬤嬤見了,忙帶著雪雁春纖伺候黛玉睡下。看著黛玉安置好了,水沐才離開繡樓,和林風一同回到第一進的正堂中,有些事情他還得和林風好好商議才行。


第十三章 聞玉至帝喜後怒賈府驚(上)

  「風叔,回頭我會派四個丫環十名禁衛過來,你安排一下。:」水沐早就想好了,黛玉進了京之後要安排什麼人照顧保護她,便直截了當的對林風說了出來。

  林風遲疑一下方說道:「王爺,這宅子裡服侍的人都是風堂的下屬,因是照顧小姐,所以特特選的全是女人家。丫環王爺自管送來,只是禁衛……左邊的宅子已由風堂出面買下來了,裡面安置著風堂身手最好的六名高手,他們會日夜輪換著監視這棟宅子,若是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裡過去保護小姐。只右邊的宅子剛剛被別人買下了,我們情願加價買下來,只那買主怎麼都不肯賣。」

  水沐聽了點頭道:「原是我思慮不周,那十名禁衛便不打發來林府了,右邊的房子是我打發人買下的,玉兒此次進京,必然會面對許多危險,我不能讓玉兒一個人面對,她會害怕,我必須陪著她。」

  林風聽了極為動容,素來聽說北靜王爺清冷無情,如今看來,他不是無情,而是太深情,他為小姐安排的一切都周到的不能再周到,便是小姐不曾說出來的心底的擔憂,他都能想到。有這樣的人,難怪老爺會放心的把小姐一個人送到京城來。莫看這北靜王爺只十來歲,竟比那二三十歲的大人都強上百倍。

  「風叔,在這兩處宅子之間的牆上做一道門,也好方便玉兒行走。」行至兩所宅子相夾的山牆處,水沐轉身對林風說道。

  林風本得了如海的指示,讓他一切都聽水沐的吩咐,當下便點頭答應了,令身邊的長隨立刻召集風堂屬下的工匠前來造門。

  水沐的話剛說完,便聽牆對面傳過一個驚喜的聲音:「王爺,果真是您回來了麼?」

  水沐聽到這聲音,眉微微一皺,只淡淡嗯了一聲,便聽嗖的一聲,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便跳過牆來,落到水沐身前,跪倒納頭便拜:「奴才馮紫英,請王爺金安。」

  水沐好似變了一個人,冷冷應了一聲道:「起。」

  馮紫英利落的站起身來,笑嘻嘻的說道:「怪道今兒一早起來府裡的喜鵲就喳喳叫個不停,原來是應在王爺您回來了,太妃她老人家可是想您想的緊,每日都不停的問您何時到京呢,這此日子您不在京裡……」

  水沐皺皺眉頭,對於馮紫英的多話,他很是不喜歡。不過馮紫英除卻碎嘴以外,其他的什麼都好,水沐也曾嫌過他話多,馮紫英也有意去憋著不說,結果只是一天不怎麼說話,馮紫英便憋出病來,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所以水沐極為無奈之下,只好由他去了,最多在馮紫英說話時,自動過濾掉廢話也就是了。

  馮紫英叨叨了半天,終於在水沐面色發青幾欲暴走之前,說出了他翻牆過來的目的,「太妃說了茲您一進京,便要立刻帶著林姑娘到府裡去,否則太妃就要回娘家去。」

  水沐撓撓頭,悶聲道:「知道了,不許告訴母妃本王今天回來,玉兒累了,明天再回府。」

  馮紫英笑嘻嘻的應了,湊到水沐身邊小聲道:「王爺您放心,便是奴才今兒也不回去了,只說在這裡給您看房子。太妃見不著奴才,自然也不處可問去,王爺您放心,那邊奴才都佈置好了,一應照著您的心意來……」馮紫英絮絮叨叨個沒完,水沐也不理他,只是同林風便走便低聲說著些什麼。等馮紫英說了一車的話,停下來喘口氣時,才發現他家主子早把他閃在一旁,走出好遠了。

  林風在京中多年,自是知道馮紫英的,他淡笑道:「不成想成日家威風凜凜的馮少將軍竟是這樣的健談。」水沐微微一笑,並不多說什麼。

  「王爺……王爺……」見水沐走得遠了,馮紫英忙快跑幾步追了上去,水沐也不回頭,只是說道:「一會有人要鑿山牆開門,你過去照應著。」

  馮紫英答應一聲,又嗖的一下翻過牆去,看得林風皺眉道:「王爺,這樣到底不好。」

  水沐聽了淡淡道:「不會有下一次。」

  林風點點頭,既是小姐千里迢迢來到京城,他便要盡一切力量保護小姐,雖然北靜王位高權重,可到底年輕,他還不太明白名節對於一個姑娘家來說,比生命都重要。若是由著這些人跳來跳去的,于小姐的名聲可不好。「王爺,這門自是要修的,只修好之後,只請王爺一個人用,其他的人最好不要過來。」

  一時又說了些其他的事情,林風才將水沐送了出去。水沐轉身便進隔壁的宅子,沉著臉對迎上來的馮紫英道:「以後再不許翻牆。」

  馮紫英摸摸鼻子答應下來,心中卻對那久聞大名卻不曾謀面的林家小姐產生了極大的好奇,那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能讓他家王爺這麼的上心?

  水沐經過這一路的奔波,也是累得狠了,馮紫英引他到了臥房,水沐往床上一倒,不過一柱香的工夫,便打起了呼嚕。馮紫英見水沐睡得這樣沉,便輕手輕腳的放下幔子,關好門,自去外面守著了。

  足足歇了一整日,第二天水沐才帶著緩過勁兒的黛玉上了馬車,向北靜王府行去。一路上,黛玉趴在窗前,看那與江南不一樣的街市,聽著硬硬的北地之音,很是覺得新奇。水沐也不去管她,由著她高興。林家舊宅離北靜王府不算很遠,在黛玉還沒對街上的景象感到厭煩之前,馬車便停了下來。水沐笑道:「玉兒,到沐哥哥家了。」

  黛玉眨著晶亮的眼睛遺憾的說道:「這麼快呀,玉兒還沒看夠呢。」

  水沐一笑,抱起小黛玉道:「等過幾日你適應了京城的氣候,沐哥哥帶你好好逛逛。」北地乾燥,黛玉這生在江南水鄉的嬌貴人兒那能一到京城就適應的,總是過上幾日才行。

  早有人報給北靜太妃,說是小王爺回府了。喜得北靜太妃一陣風似的衝了出來,一路高聲叫著:「沐兒,玉兒,你們可算來了,快讓母妃看看,瘦了沒有……」

  水沐剛把黛玉放到地上,黛玉便被一陣旋風裹了去,一股和娘親極像的溫暖立刻包圍了黛玉,黛玉貪婪的感受著這種溫暖,情不自禁的輕聲叫道:「娘親……」北靜太妃幾乎是用搶的,把黛玉抱到懷中,聽了那一聲嬌嬌柔柔的「娘親」,北靜太妃又悲又喜,不禁又是哭又是笑的說道:「好玉兒,以後就讓娘親來疼你。」

  黛玉這才反應過來,不由的紅了眼圈,從北靜太妃懷中滑了下來,雙膝跪倒在地,柔聲說道:「林氏黛玉拜見太妃娘娘。」

  北靜太妃又是一陣風似的將黛玉刮到懷中,揉著她的小膝蓋心疼的說道:「瞧你這孩子,還跪什麼,地上又硬又涼,沒得冰著了。這裡不比江南,生生凍死個人哦……」太妃眼睛一轉,見身後的小太監六子正要往外走,忙喝止道:「小六子,你今天敢去回皇上,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六子忙苦著臉跪倒在地,求道:「求太妃可憐,皇上特意打發奴才送您回府,可不就是要第一時間知道林姑娘來沒來,如今奴才不去回稟,皇上便要要了奴才的腦袋,奴才求太妃的恩典,就饒了奴才這顆狗頭吧。」

  北靜太妃撲哧一笑,罵道:「你這小猴崽子,去吧,只是告訴他,下午方許他過來,還有,不許接玉兒入宮。」

  六子歡喜的應了一聲,屁顛屁顛兒的跑去回稟皇上去了。

  黛玉一時被北靜太妃弄得糊里糊塗,一雙眼睛直看向水沐,水沐見了便上前笑道:「母親可是見了妹妹就不要兒子了。」

  北靜太妃佯怒的輕打了水沐一下,自己撐不住又笑了,一張手臂便將水沐和黛玉一起摟入懷中,笑道:「你這孩子,果然是有了玉兒人也開朗起來,往日裡也不見你和娘開個玩笑的。」

  水沐抱著黛玉在北靜王府門前下了馬車,便被忠順王派來監視北靜王府的人看見了,他飛快的回去稟報,忠順王一聽黛玉和水沐都沒死,當時便氣得摔了他最喜歡的成窯五彩小蓋盅。暴跳如雷的大叫:「來人,找管家來。」

  管家還在運河邊上傻等混江龍的消息,那裡是一時便找的回來的。過了兩柱香的時間,忠順王爺冷靜下來,他坐下凝神思考,不一會兒,便站起身喊道:「來人,更衣,本王要入宮見娘娘。」忠順王話音未落,便見兒子陰沉著臉從門外走了進來。左常一向拿這唯一的兒子沒轍,見他臉色陰沉,忠順王也不多問其他的,只說道:「昊兒,你可算回家了。」

  左昊哼了一聲,因黛玉的事情,左昊心情很糟糕,他誰也不想答理,只是一個人借酒澆愁喝個一醉方休,也許醉了,心裡會好受一些……

  水靖剛下朝,便見六子跑了過來,他的眼睛一亮,招手讓小六子上前回話,六子低聲說了幾句,水靖立刻眉開眼笑道:「好,太好了,走,回去拿東西,這就去北靜王府。」

  六子愁眉苦臉的說道:「太妃說了,皇上您就算是要去,也得下午才行,還有,太妃說不許您接林姑娘入宮。」

  水靖聳聳肩,太妃會這麼說太正常了,只不過他是皇帝,可用不著聽太妃的。五年沒見過那個小娃娃了,也不知她出落成什麼樣兒。想到這裡,水靖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人喊來齊勝,要他帶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換下龍袍,只穿了一身尋常的暗藍蜀錦素面長袍,躲到齊勝的馬車裡,便偷偷溜出宮門。宮衛守衛見是皇上身邊最紅的都太監總管的馬車,也不敢深查,只裝模做樣的簡單看一看,便放行了。

  齊勝的馬車出宮不久,忠順王左常便坐著轎子到了宮門前,遞了牌子進去,不多時,內庭便有一個太監出來將忠順王接了進去。

  「什麼,失手了?」皇后的聲音陡然拔高幾度,一對眼睛瞪著忠順王爺,面上滿是怒氣。「怎麼這麼沒用,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不就是一個毛丫頭麼,父親,你素日裡的手段都哪裡去了?」

  忠順王心中極怒,這個女兒其實並不得他的心意,她驕橫跋扈,不如大女兒那樣溫順好操縱,只是當初不得不將她送進宮來,圓了皇家和忠順府兩處的面子。這些年來非但一無所出,還時不時的打發人到忠順府裡要這要那,從江南弄回的銀子,到有三四分不得不給了她。可不管怎麼樣,皇后出自忠順府,左常便得維護著她,何況原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卻不成想失手了,左常自己都氣得要死,皇后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娘娘息怒,只是那林黛玉已然進了京,再暗殺起來就不方便了,臣想著,不妨明面上去籠絡於她,娘娘母儀天下,很應該撫恤一下這林黛玉,或是送她些東西,或是召進宮,到時找人隨便捏她個錯處,怎麼都能除了她去。」

  「胡說,那林黛玉必是生得天姿國色,本宮豈能讓這樣的人進宮來礙了本宮的眼,這宮裡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本宮,隨時要捏本宮的錯處,本宮豈能輕易行事。那林黛玉萬萬不能在宮裡出事。」皇后想到林黛玉必是生得花容月貌,心裡便如被螞蟻噬咬一般難受。推開窗子,涼涼的風吹來,皇后盛怒的腦子冷靜了些,又看到遠處御花園中,一抹娉婷的淡粉身影正搖搖向坤寧宮走來,皇后輕哼一聲,倒是想出了主意。

  「那賈府不是托了父親的路子才將元答應送進宮的麼,這人情他們豈可不還,只把這林黛玉進京的消息透給賈府,命那府裡之人除了她不是更好。」皇后一想起妖妖嬈嬈的賈元春,便銀牙暗咬,心裡直恨父親怎麼把這樣的人送入宮來,這怎麼不讓她心裡添堵。

  忠順王府聽了這話,不由笑道:「還是娘娘有計謀,老臣這就去辦。那王氏也是有心狠手辣的,讓她辦這事再合適不過了。不如這樣,找人把林黛玉入京的消息透給元答應,只說皇上看上林黛玉,要宣她入宮封個主位,然後娘娘開個恩,允那賈王氏入宮覲見,元答應必會說出此事,那賈王氏原就和賈敏有隙,如今怎麼肯讓賈敏的女兒奪了她女兒的寵,到時咱們什麼都不用做,便只看著他們除了林黛玉就行。日後便是林黛玉死了,便是查將起來,也與娘娘和咱們府裡無關。老臣知道那元答應自進宮很很是媚惑皇上,若是能借這個事一舉連她也除掉,也能讓娘娘心裡好過些。」

  皇后冷哼一聲:「不過是個奴才秧子,算個什麼阿物兒。」左常聽了這話,知道皇后心裡已極恨元答應,忙辯解道:「原想著她是個懂事的,能為娘娘分憂,不成想進了宮便就那樣狐媚,娘娘放心,老臣不會便宜了她。」

  皇后點點頭道:「既是如此,父親便用起在宮裡的眼線吧,只找個不相干的人把話透給元答應。等除了那林黛玉,再把元答應與賈王氏密議之事告知皇上,到時咱們只等著看熱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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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聞玉至帝喜後怒賈府驚(下)

  「老太太,兒子今兒得了一個消息。」賈赦一路急匆匆走進史太君的房間,一路嚷嚷道。

  史老太君正合著眼歪在榻上,鴛鴦拿著個美人拳,側著身子微垂了頭,正輕輕捶著。賈赦一見鴛鴦那雪白的頸子,身子不由酥了半邊……

  史老太君微抬起眼皮,嗯了一聲,問道:「什麼事?」

  賈赦忙收回心神,上前一步道:「兒子今兒聽說敏妹的女兒到京裡了。」

  「什麼?」史老太君雙眼陡然爭大,立刻坐直的身子,一手指著賈赦道:「你再說一遍,是誰到京城了?」

  賈赦哈著腰笑道:「是敏妹的女兒黛玉進京了。」他哈出的熱氣含著酒味噴到鴛鴦頸上面上,害得鴛鴦身上一激靈,忙垂頭站起身來,指著一事忙離這房間,出門之後,鴛鴦使勁搓著自己的脖子,恨恨的在心裡暗罵:「老不死的色鬼。」

  「真的,是玉兒進京了?」賈母顧不上想其他的,歡喜的問道。

  賈赦忙道:「千真萬確,兒子今天去赴宴,聽忠順府裡的長史說的,他說的真真的,說外甥女兒已到的京城,是跟著北靜王爺一起來的。老太太也知道,皇上是派王爺去江南祭奠敏妹的,想來妹夫是為了圓老太太思念之情,特意讓外甥女兒搭了王爺的便船進京。外甥女兒謝了過王爺很應該來咱們府上的。」

  賈母忙道:「怎麼好讓玉兒自己來,快快快,打發人去北王府去接玉兒,要備上等的禮物,便是打賞下人,也要最上等的封兒。」又一疊聲說道:「璉兒媳婦在那裡?」

  賈赦在一旁扶著賈母坐好身子,又道:「老太太,你可是沒見那玉兒,簡直和敏妹生得一模一樣,那風流婉轉,兒子看還勝敏妹幾分……」

  「呸,這也是你當舅舅應說的話,你給我滾出去。」賈母一聽賈赦這話說得不像樣子,立刻大怒的指著他罵道。

  賈赦心知自己說漏了嘴,忙灰溜溜打起簾子出門去,離了賈母的房子,賈赦也不忘伸手摸了一把挑簾子的小丫頭,那小丫頭不過**歲,被賈赦這麼一摸,嚇得眼淚都滾了下來,忙偷偷的擦了,不敢讓人看見。

  「老祖宗,孫子媳婦來啦……」一聲清脆利落的聲音老遠的傳了來,賈母聽了這聲音便眉頭一展,很是高興的呵呵笑了起來。

  三四個媳婦子簇擁著一個頭戴五鳳掛珠釵,胸掛金燦燦八寶項圈,身著大紅雲錦纏枝牡丹長褙子,繫著石榴紅撒花滿地錦八幅宮裙,身量苗條的年輕媳婦。但見她足下生風,飛快的走到賈母面前,蹲下身子行了禮,便起身問道:「老祖宗,只這一小會子沒見孫子媳婦,您便想得不行啦,非得火急火燎的把人拘了來……」來的不是別人,正賈赦之媳,二夫人王氏的內侄女,如今榮國府裡的管家,賈璉的媳婦王熙鳳。

  賈母笑罵道:「你這個猴兒,今我給你個巧宗兒,也讓你去長長見識,你不說來謝我,還要派我的不是,罷了,這巧宗兒便派給別人吧。」

  王熙鳳拉著賈母的衣袖,撒嬌賣癡的叫道:「好老祖宗,親老祖宗,孫媳婦知道您最疼我啦,是什麼巧宗兒,您可快點告訴著。」

  賈母笑道:「你公公聽人說你林姑姑家的玉兒到了京城,現在北王府裡,想來是你林姑夫想給我一個驚喜,可咱們不能等著北王府裡送玉兒過來,那就太失禮了,所以我想著讓你去接了你妹妹過來。你原是管家媳婦,又是嫂子,去接再合適不過的。」

  五熙鳳道:「早就聽到姑姑風華絕代,可憐我福薄,竟是不曾見上一面,」說著用帕子擦擦眼,忙又換了一笑臉道:「我真是該打,竟惹老祖宗傷心,如今妹妹既是到了京裡,很應該接了家來,沒得讓妹妹在外人家裡。」

  賈母紅著眼睛點頭道:「你說的很是,今兒就去接吧,記住要備上厚厚的禮,這一路北來,玉兒必是受了人家不少照顧。」

  正說著,便聽有人來回:「二太太來了。」

  王熙鳳忙迎上前去,親熱的扶起二太太王氏的手,笑道:「姑媽身子可好些了?」

  二太太看上去很是慈眉善目,她捻一串佛珠道:「好多了。」走到老太太跟前請了安,賈母念她正病著,便賜了座。王夫人坐定之後,開口便道:「老太太,聽說姑奶奶家的大姑娘到了京城?」

  賈母歎道:「你也聽說了?我正要打發璉兒媳婦去接她來家裡住,可憐玉兒小小年紀沒了親娘,不知要怎生傷心。」

  王夫人一聽這話極是刺耳,原因無他,只因老太太也時不時的管她生的寶玉叫玉兒,如今這麼一說,不是咒著她死麼,又想著老太太總是把寶玉留在自己身邊,她這個做娘的便是想親近兒子,都不能夠,當下心裡更恨了。何況當年為了賈敏的婚事,她幾乎是和賈敏撕破了臉,只差把賈敏綁起來送到那個皇子的床上去,如今眼中釘的女兒要來,她心裡如何樂意。

  「老太太,大姑娘進京姑老爺也不曾通知我們,可見是不想大姑娘蹬咱們家的門,何必又巴巴的去請。」王夫人心中極恨,聲音裡便多了幾分掩不住的怨恨。

  「胡說!」賈母重重拍一下榻邊的扶手,氣得顫微微的指著王夫人道:「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玉兒是我嫡親的外孫女兒,這裡就是她的家,她如何不能來,你當舅母的不說憐惜外甥女,反指著這些事說話,好一個賢淑的二太太,罷了,我用不動你們,我自己去接我的玉兒回家。」說著便扶著鴛鴦要站起身來,唬得二太太,王熙鳳並丫環下人跪了一地,求道:「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息怒。」

  王熙鳳忙打圓場道:「二太太只是想著姑老爺沒有通知咱們,怕是另有安排,咱們貿然去北王府裡接人,只怕不太妥當。不過說到底,妹妹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女兒,任誰也不擋了這血脈親情去。老太太惦著妹妹是情,二太太說的也有理,老祖宗,您說呢?」

  賈母已在一屋子的媳婦丫環面前不給王夫人面子,見她跪在那裡,臉也漲的通紅,倒也不好再多怪她,便道:「是了,原是我老了,想的不周全,你起來吧,既是你來當家,這事自是交由你辦,只一條,我的玉兒是一定要接回來的。」

  王夫人含愧合羞的應了,心裡卻更恨上那一面都沒見過的林黛玉幾分。

  離了賈母的上房,王熙鳳跟著王夫人來到她的房間,屏退了下人,王夫人恨恨的說道:「人還沒來就這樣給我沒臉,若是來了,還不定生出什麼事端,當日那個賈敏就是狐媚的,她女兒能好的了?鳳兒,你管著家,我不好讓你為難,只是這個林黛玉姑媽實在不想見她,你看可有法子既應了老太太的話又不讓她進府?」

  王熙鳳想了一下方說道:「若說是拖上幾日,那倒不難,只是遲早要接了來,若是不接,老太太必是不依的。」

  王夫人恨得咬牙道:「這我也知道,不過是不想見那狐媚子罷了,算了,能拖上幾日便拖幾日吧。」

  王熙鳳答應著,又回了些其他的事,方辭了王夫人回自己房裡去了。她一路走著一路在想:這賈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聽璉兒說的好像神仙天人一般,可怎麼姑媽就這麼恨她?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子,王熙鳳便起身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她笑嘻嘻的回道:「老祖宗,才我下去想了想,竟是晚幾日再去接妹妹比較好。」

  老太太聽了這話臉一沉,不悅道:「怎麼,你也嫌棄我的玉兒?」

  王熙鳳忙道:「看老祖宗說道,孫子媳婦雖說不識字,可也是知道禮的,妹妹是小姑子,侍奉還來不及,那裡能嫌棄了。只是孫子媳婦想著,還沒備下妹妹住的房子,用的物品,就接了妹妹來,豈不是要委屈了妹妹,所以想著把這些都備齊了再去接妹妹,方不負老太太的心意。」

  老太太聽了這話,轉怒為喜道:「你是個醒事的,原說我老了,總想的不周全,你能這樣想很好。玉兒還小,她來了只跟著我住在暖閣裡就行,就在暖閣裡給你妹妹收拾床鋪。鴛鴦,你林姑娘正在孝中,只把那頂藕荷南珠七寶帳給她,撿那上用玉色緞子並甄家今年才送來的蠶絲被套拿給二奶奶,讓她看著給玉兒做幾床被子,蠶絲要絮的厚一些,你林姑娘久住江南,必是受不了咱們北方的寒氣,別凍著她。還有那上用的淺色緞子也拿幾個下來,好準備著給玉兒做衣裳。讓睛雯這幾日停了手上其他的活計,只專心給玉兒做衣裳被褥……」

  聽老太太這麼說,王熙鳳假意抹著眼睛說道:「果然是有了外孫女兒就不要孫子媳婦了,可憐見我天天仔細伺候著,也不見老太太給我這些好東西用,就知道使喚我出力氣。唉,真是沒地兒說理哦……」

  這話逗笑了一屋子的人,有那積年的老嬤嬤笑道:「真真是二奶奶,最是詼諧的。」

  老太太指著她笑罵道:「什麼詼諧,不過就是個潑皮破落戶兒,整日家就知道惦記我這點東西。」一時說說笑,老太太也不逼著鳳姐立刻去接黛玉了。只讓她好生用心收拾了,趕早接了回來就是。

  左昊正在房裡喝悶酒,忽聽外面有僕人小聲嘀咕。「這幾日可小心些,宮裡來人找王爺了,王爺臉色很不好,可千萬別去觸王爺的霉頭,我聽王爺身邊的小安公公說這幾日萬萬不可提江南,北靜王還有什麼玉之類的話,要不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左昊原本無意,可一聽到個「玉」字,瞇著的雙眼頓時睜了開來,忽的站起身子,推開窗子喝道:「狗奴才,給爺滾進來。」

  那幾個僕人離左昊的房間足有數十步遠,他們原以為安全的很,不會被主子聽到,如今見左昊一聲大喝,頓時嚇的兩股戰戰,溜著邊來到左昊窗根下,齊刷刷的跪了一排。因忠順王府規矩大,這幾個人也不敢求饒,只是不停的磕著頭,將頭皮都磕破了。

  左昊冷冷的看著他們道:「你們只把剛才的話細細說了,我便不罰你們。」

  剛才說話那人忙說道:「回小王爺,奴才也只是聽小安公公說的,他只說是王爺於什麼事上失了手,所以很生氣,他怕我們不小心惹王爺生氣,才告誡我們什麼不能說。若說是為什麼,奴才們也不知道,求小王爺明鑒。」

  左昊聽了這話,沉思起來,能有什麼事不能提江南,玉?難道是林姑娘?左昊心裡一驚,身子便從窗戶掠出,直向忠順王的書房奔去。那知書房裡並沒有人,左昊折回身子,不妨和剛剛趕回來的管家撞到一處。

  左昊心中憤悶,看也不看便一腳踢出,聽到一個淒厲的「哎喲」,管家的身子便飛了出去,重重的落到花園中的草地上。那管家看清了是小王爺,也不管生氣,忙爬起身來不顧疼痛,上前請安道:「奴才請小王爺金安。」

  左昊哼了一聲,問道:「你這奴才有何事,要忽匆匆往裡撞?」

  管家一楞,他不知道這事能不能告訴小王爺。左昊原只是隨口一問,可見他遲疑,便心生疑竇,上前揪了管家的衣領道:「快說,到底是何事?」

  管家被勒得喘不上氣,一張臉變了青紫,他忙劃著著左昊的衣服,艱難道:「奴……才……說……」

  左昊這才鬆了手,管家跪到一旁,將忠順王命他花錢請人在運河上刺殺北靜王之事全說了出來。左昊一聽要在運河上生事,那黛玉正和北靜王在一起,豈不是要受連累,忙一腳踢飛管家,拔身便往府外奔去,正奔到一半,卻和從宮中回來的左常撞到一處。

  左常原本和女兒商議好了,心情大好,如今兒子又這麼撞上來,他不禁又有些不悅,沉聲道:「昊兒,你也不小了,怎還如此毛燥?」

  左昊一見是左常,也沒心思請安問好,把著父親的手臂質問道:「你派人去刺殺林姑娘?」

  左常知道兒子對那林黛玉極為上心,自然不會承認,只說道:「為父並刺派人殺那林姑娘,她如今已好好的進了北靜王府。」

  聽了這話,左昊陰沉著的臉頓時笑開了,他笑道:「沒刺殺就好,沒刺殺就好,林姑娘來了,我要去見她……」說著便往府外跑去。


第十五章 思外孫賈府一接林黛玉

  北靜王府大門裡的照壁前,水靖見水沐像個黑臉門神似的瞪著自己,便笑道:「沐兒,好歹朕是皇帝,你總不能讓朕站在院子裡吧。*」

  水沐立刻抓住水靖的話柄,忙道:「自古君不入臣府,臣惶恐,不敢迎駕。」

  水靖垮了臉,因只帶了齊勝一個人,他也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上前一把摟住水沐的肩頭,言道:「沐兒,你這一趟去江南可辛苦了,恩師可還好?可惜我去不了江南,也不能給師母上柱香。」

  水沐答道:「恩師很不好,師母去了,好似把他的魂也帶走了一般。」一邊說著話,水沐一時不察,竟然被水靖帶著,自然而然的走進堂屋裡去。等他醒過神來,水靖正挑著眉毛看著他,好似在說,「總算讓我扳回一局。」

  進了大堂,水靖便高聲喊道:「王嬸,玉兒妹妹,你們在哪裡?」

  聽著這大聲小吆喝,北靜太妃忙從後面快步走了進來,笑道:「就知道小六子攔不住你,你必是一下了朝就來的。玉兒正用早點,你可別吵了她。」

  水靖忙問道:「王嬸,玉兒妹妹還好麼?可憐她還這麼小就沒有親娘,我和玉兒真是同命相憐,王嬸,玉兒在哪裡,我等不及要見見她,可憐的小妹子,我們都好命苦。」

  水靖嗓門不小,黛玉就在一旁的廂房中,自然是聽到水靖的這一番話,的到水靖說與她同命相憐,黛玉再也吃不下東西了,只將略用了兩口的建蓮紅棗粥推開,漱了口便輕輕走了進來。

  水靖正說著話,忽然見一個靈氣逼人的小姑娘一身素白,如片雲兒一般飄了進來,一雙含淚的眼睛正定定看著自己。水靖一下子失了聲,傻呆呆的看著,半天,才問道:「你是玉兒妹妹?」

  黛玉見眼前這人與水沐長得有幾分相似,他雖穿了一身暗藍的素色袍子,可袍子底下卻微露出一點明黃色繡龍紋軟緞中衣,黛玉盈盈跪下軟軟的說道:「林氏黛玉拜見皇上。」

  水靖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在直楞楞的盯著黛玉看。水沐不樂意了,趕緊上前抱著黛玉,心疼的揉著她的膝蓋道:「怎麼又跪,仔細膝蓋冰著了。又不是在宮裡,跪他做什麼。」說著便剜了水靖一眼,氣他不及時免了黛玉的跪拜。

  北靜王妃重重的咳了一聲,水靖方回過神來,歎道:「你真是玉兒妹妹,怎麼竟像個仙子一般。」

  齊勝因在林府見過黛玉幾面,便不像水靖那般驚奇,上前提醒道:「皇上,您特意給林姑娘準備的禮物,這會子還不送給她?」

  水靖「啊」了一聲,上前便想拉黛玉的手,那知水沐早就防著他,抱起黛玉一個閃身便讓到一旁,卻讓水靖撲了個空。

  北靜太妃見兒子護黛玉護成了這樣,不由喜的眉開眼笑,這下子兒媳婦跑不掉嘍,想著過個幾年黛玉水沐長大了,給他們成了親,再過上一年半載,就能抱上孫子,北靜太妃越想越美,不由得笑出聲來。

  水靖沒的拉到黛玉的手,不由悶悶的說道:「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師妹,如何我就不能拉她的手?」

  水沐看一眼水靖,冷冷道:「要拉手你回宮去,這裡沒人給你拉。」

  水靖手一擺,皺眉道:「好好的提那些掃興的做什麼。」

  齊勝忙上前打開一隻小箱子,捧著給黛玉看道:「這是皇上特特從私庫裡挑出來給姑娘玩的。」

  黛玉一看,見裡面是些白玉九連環之類玩具,做得極細緻精美,一看便知價值不斐,便從水沐懷中滑下來,走到水靖面前道:「黛玉知道皇上憐惜黛玉失母,只是這些東西黛玉不能要,一則國庫並不充實,二則黛玉無功受賞,對群臣不公。」

  水靖聽黛玉這樣一說,心中暗暗稱奇,看著眼前上小小的身子,水靖心中一熱,衝口而出道:「玉兒,你進宮來陪朕可好?」

  這話一出口,水沐的臉刷的黑了下來,他躥上前一把將黛玉抱在懷中,冷冷的瞪著水靖,怒道:「皇上國事繁忙,臣不敢耽誤皇上的時間,請皇上回宮。」

  水靖話一出口才驚覺說錯了,只是天子金口玉言,一時也不好改,大堂之上立刻靜了下來,大家一時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正在這時,黛玉卻嬌嬌柔柔的開口了:「皇上,黛玉年紀還小,也不曾習得宮中禮儀,況家母新喪,黛玉有孝在身,奉父命守孝讀書,故而不敢進宮,恐衝撞了宮裡的貴人。」

  齊勝聽了心中暗歎,莫看這小姑娘年紀小,說話卻是又在情又在理,不愧是太傅的女兒,果然是世代詩書的清貴之家才能出這樣聰慧明事理的孩子。

  水靖得了個台階下,臉色自然好多了,忙道:「原是我疏忽了,玉兒,你也不必一口一個皇上,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況且當日師母與我情同母子,你叫我一聲師兄或是哥哥都行。」

  黛玉聽了眨眨眼睛,又滑下水沐的身子,走到水靖面前,雙手握拳疊放在腰間,緩緩蹲低身子行了個萬福禮,稱道:「黛玉見過師兄。」

  水靖心裡一喜一歎,喜的黛玉認了他這個師兄,歎得是黛玉終不肯叫他一聲哥哥。

  水靖隨意的坐了,先是與黛玉說些閒話兒,無非是江南的風土人情之類,慢慢的,竟將話題引到朝政上來。如海自小把黛玉當男孩養,便是在書房裡與清客幕友們談論時政,也總將黛玉帶在身邊。是以黛玉從小便聽多了時政,自是有一番見解。

  一番談論下來,越發覺得黛玉聰穎異常,看她說得平平淡淡,卻總能一針見血切中要害。水靖心中對黛玉的那份欣賞更濃了。

  水沐見黛玉雖然侃侃而談,可眉間一抹疲倦卻怎麼也掩不住。便陰著臉道:「皇上,玉兒剛進京城,很是水土不服,您讓她說這些話,豈不是要累著她。」

  水靖自來也沒有人可以傾心談天,如今與黛玉說得投機不由把黛玉身子弱這一點給忽略了。抬眼見黛玉眼底淡淡的青色,水靖不捨的說道:「是師兄的不是,玉兒妹妹你且好好歇著,師兄過幾日再來看你。」

  黛玉與水靖談了一會兒,也熟悉起來,便起身淡淡笑道:「多謝師兄關心。」

  水靖又囑咐黛玉幾句,才不捨的與齊勝回宮裡去了。

  黛玉起身向太妃辭行,說是要回自己家去。唬的太妃以為黛玉要回江南,忙摟著她一番好言安慰,只說不讓她想家,安心在北王府裡住下。

  黛玉淺淺笑道:「玉兒不是要回江南,爹爹已給玉兒安排下宅子,讓玉兒好生守制讀書。」

  北靜太妃聞言怒道:「什麼,讓你一個小人家獨自住在外頭,你那個糊塗爹爹怎能如此行事,玉兒,咱們不管他,你只跟著娘親住著。」自太妃聽了黛玉那一聲柔柔的「娘親」便說什麼也不肯黛玉改口叫別的,黛玉無奈,又因太妃身上確有娘親的味道,便也依了太妃,只叫她「娘」。倒是水沐卻總是叫她「母妃」。

  水沐見太妃不放人,便在一旁說道:「母妃,恩師讓玉兒住到林家舊宅去,本想給玉兒一個安靜的環境,並不想將她捲到這些是非紛擾中,玉兒若是住到我們府裡,只怕那起子小人又要生出許多事端,玉兒豈不是不得寧靜。」

  太妃紅了眼睛不依的說道:「可怎麼能讓玉兒一個人住到外頭去,誰去照應著她,可憐她還這麼小,又沒了娘,這可怎麼行?」

  黛玉一聽這話,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悲苦,撲到太妃懷中嗚嗚的痛哭起來。水沐見了一雙眉頭簡直都要擰成麻花,太妃自知失言,抱著黛玉輕輕拍著,好生安撫於她。哭了好久,黛玉才慢慢的停了下來,抬起滿是淚珠的面,紅紅的眼睛直看著太妃,軟軟說道:「爹爹必是有爹爹的道理,玉兒得聽爹爹的。」

  太妃再不捨得黛玉掉眼淚的,只好違心的答應了。只是她心中奇怪,依著兒子的性子,怎麼可能這麼便宜的答應黛玉獨自住在外面,說不得兒子又背著她弄了什麼鬼明堂。

  黛玉與水靖說了一上午的話,又哭了一場,這會兒早乏了,在馬車裡便沉沉。水沐抱著黛玉送到繡樓中,看著黛玉睡得安穩了,才下了樓來到一進的院子中,將林家下人全都召了來,恩威並施的訓了一番話。

  原本這些下人都是林風從風堂裡特特選出來的,皆是敦厚樸實忠心之人。何況她們的夫子皆為風堂之人,自然會對黛玉極為用心。又得了林風的指示,說這小王爺也是主子,自是對水沐的話百依百從。水沐訓過話散了眾人,又在府裡巡視一番。他見風堂辦事果然利落,兩宅之間的山牆上已做好了一道暗門。平日裡並不能看出來,只有知道機關的人才能打開這道門,自由通行。水沐極是滿意,從暗門進到隔壁,再從隔壁的大門出去,不多時便到了街面之上。他離京數日,也該聽一聽屬下們的匯報了。

  一日,北靜太妃正張羅著要去看黛玉,忽聽門子來報,說是賈府的管事媳婦璉二奶奶帶著重禮前來致謝並接他們府裡的表小姐林黛玉。

  北靜太妃臉一沉,玉兒進京並沒有知會賈府,他們是如何知道的,還光明正大的上門來接,莫不是不把北靜王府放在眼裡。這北靜太妃原是將門出身,一手梨花槍也曾橫掃京城,未遇上水溶之前也是未嘗一敗的。她後來做了北靜王妃,雖說收斂了些,可若是遇上什麼不順心的,那火氣也是大的嚇人。

  「叫那媳婦子進來,本太妃倒要看看,她們如何就想著到我北靜王裡接人。」太妃沉臉著吩咐了,門上見太妃臉色不好,都嚇得心裡撲通亂跳,忙跑回門房,將鳳姐剛給的一個足有十兩的紅包退了回去,只說是太妃請她進去,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的。

  鳳姐雖說掌家不久,卻也明白這裡的道道,心裡立刻知道北靜太妃必是不樂意了。只是她想不明白,如何只是來接妹妹,怎就讓太妃生氣了?

  鳳姐行動利落,快步走上前,老遠看見太妃便跪下拜道:「奴才榮國府孫媳賈王氏拜見太妃娘娘,祝娘萬福康順。」鳳姐聲音清脆響亮,倒與那扭扭捏捏的媳婦子不同,太妃原就是個乾脆性子,聽了鳳姐的聲音,不由面上的怒色減了幾分,便道:「起來吧,過來說話。」

  王熙鳳站起來身來,快步走到太妃身邊,垂手道:「回娘娘的話,奴才的祖母聽說姑姑家的妹妹隨王爺進了京,特地收拾了房子,命奴才來接妹妹。」

  太妃故意奇道:「什麼,有這等事?如何那日王兒只是一人回來,並未見著那林家姑娘。可不知你們府裡的老太太從哪裡得的消息?偏到我們王府裡來要人?」

  王熙鳳心裡一沉,暗道:「糟糕,難道這消息竟是假的不成?這可如何是好。」縱是她心思靈敏,一時背上也驚出一層白毛汗。忙跪下道:「回太妃娘娘的話,原是奴才的公公聽人說的,既是林妹妹並不在王府裡,想是奴才的公公聽左了也是有的,求太妃看老祖母思念外孫女的份上,饒了奴才貿然打擾之罪。」

  太妃輕哼了一聲,淡淡道:「嗯,罷了,看在你們家老太太的面子上,便饒你一回。你回去吧。」

  王熙鳳本是興沖沖的帶著車轎丫環僕婦來接黛玉,卻不曾想被北靜太妃一個釘子碰回來,鳳姐坐在車裡一路走一路想,想來想去只覺得是自己那著三不著兩的公公弄錯了,不由心中有些生氣,這事情都沒打聽清楚便忙忙的回了老太太,偏讓她來丟這個人。

  車轎行至寧榮街上,忽然遇上從宮中回來的王夫人,王夫人一聽說是鳳姐的車轎在前面,忙命人喚了她過來。鳳姐一進王夫人的車子,王夫人便緊著問道:「可接了那林丫頭來?」

  鳳姐因是自己的姑媽,說話也是隨意,不由怨道:「也不知公公從那裡聽來不著邊的消息,林妹妹根本就沒在北王府裡,方才貿然去接人,害得太妃好生給侄女沒臉。」

  王夫人聽了這話,不由疑惑道:「不可能啊,剛才咱們娘娘還說那林丫頭已經進了京城,還讓我們接她進府,好生待她。怎的會不在北王府呢?」想著沒接來林黛玉,就不能順利實現元春的計劃,到時元春非但進不了份位,只怕保住現在的答應份位都是問題。王夫人心裡便如貓抓似的難受。只是這事得做得嚴密,便是鳳姐也不能透露分毫的。

  鳳姐去回賈母,只說林妹妹壓根不在北王府裡,賈母大失所望,正要叫來賈赦訓斥,王夫人突然站出來說道:「回老太太,媳婦今日進宮,咱們大姑娘特意吩咐了,說是林家表妹隨著北王爺的車船進了京,要我們接她到府裡來好好照顧著。可見大老爺聽來的消息是真的,這林家在京城也別無親眷,林丫頭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又能去哪裡?莫不是北王府裡把人扣下了?」

  賈母聽了這話,斥道:「胡說,北王府何等尊貴,當日老王爺和林姑爺還有師兄弟的情份,他們扣著林丫頭做什麼?你也是當家主事的夫人,怎生如此說話。」

  因著賈敏的事情,王夫人素來不招賈母待見,在她生的大女兒入宮之前,賈母幾乎沒給過她好臉色,後來元春入了宮,因看著元春的面子,才對她稍好了些。只是積年的怨恨在那裡,早已化不開了。王夫人心堆積滿滿的,便是對這個婆婆的怨恨。她只唯唯諾諾的垂手站在一旁,也不敢多語,只是在心裡把所有的恨全加到素未謀面的黛玉身上去了。

  想了想,賈母問熙鳳道:「鳳丫頭,太妃可曾說過玉兒並非到京城?」

  鳳姐想了想方道:「卻也沒有直說,太妃只說王爺產曾帶林妹妹回府,可沒說是否帶了林妹妹時京。」

  賈母沉吟片刻道:「我彷彿記得林家在京城是有宅子的,若是玉兒來了,莫是住到老宅子裡去了?」

  王夫人聽到這話,眼睛一亮,忙道:「到底是老太太,這林家宅子在哪裡,鳳丫頭快找了去接林丫頭回來。」

  王夫人如此急切,卻讓賈母心裡暗暗一驚,這個兒媳婦當初便與女兒不和,嫌敏兒擋了府裡的青雲路,怎麼今日裡卻對玉兒如此上心?這裡必有蹊蹺。賈母正想著,忽然聽到門外的丫環們喊道:「寶二爺回來了,寶二爺回來了……」她心中一喜,也顧不上去想王夫人這反常行為的原因了。


第十六章 :遇寶玉賈府二尋林黛玉

  「請老太太安。」一個頭戴束髮嵌寶紫金冠,身著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足蹬青緞粉底小朝靴的小男孩正打著千兒,抬頭笑嘻嘻的看著賈母。但見他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似墨好,端地一副好相貌。

  「寶玉,快過來。」賈母的臉笑的如一朵盛開的菊花,歡喜之情溢於情表。

  寶玉跑上前,直鑽到賈母的懷中,扭著身子叫道:「好老祖宗,孫兒今天看到一個神仙似的妹妹,老祖宗接也家來同寶玉一起住可好。」

  王熙鳳聽了這話,心中很是不屑,好歹也是大家子的公子,怎麼能說出這種不識禮數的話來,只是這寶玉一向是府裡的鳳凰蛋,誰敢說他的不是。王夫人一慣溺愛寶玉,可從不覺得寶玉這話有何失禮之處,反而笑著問道:「寶玉,又混說了,你可到哪裡去看見神仙似的妹妹?若果是有的,請來就是。」

  賈母摩挲著寶玉光滑白嫩的面頰,縱容的說道:「可是呢,是誰家的小姐,玉兒你在哪裡看到的。」

  寶玉興奮的指手劃腳,高興的說開了。

  這一日寶玉因覺得在府裡沒得可好生悶的慌,又聽說今天城隍廟那裡有廟會,便帶著奶哥兒李貴小廝茗煙和丫環襲人去了城隍廟。寶玉因出來的少,看著什麼都新鮮,便在城隍廟前四處亂竄,嚇得李貴等人不停的追著他跑,生恐一個不小心摔了寶玉,他們吃罪不起。

  寶玉拿個糖人撒著歡,不成想一頭便撞著人,自己摔了個倒仰,寶玉在家裡嬌慣極了,這一摔如何受得了,當即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他這一哭,嚇得李貴等人忙上前來扶,又是簞灰塵又是哄他不哭。只是那個小丫環襲人見寶玉摔著了,也不敢是誰的不是,便雙手叉腰,指著寶玉撞倒之人罵道:「你是誰家的野丫頭,走路不長眼睛呀,撞了我們二爺,小心你的賤命。」

  寶玉撞倒之人正是黛玉。水沐見黛玉這幾日總是背地裡掉眼淚,知道她想家,特特抽了時間陪黛玉來逛廟會,也好消解消解。水沐本是牢牢牽著黛玉的手,將她護得好好的,那知黛玉眼尖,忽然看到不遠有個攤子在賣大阿福。在北地見到江南的物事兒,黛玉自然是激動了,撒開水沐的手便向賣大阿福的攤子跑,水沐正要追,便見黛玉被一個小男孩狠狠撞倒在地,水沐大驚,也顧不得會不會驚世駭俗,當即運起輕功嗖地飛到黛玉身邊,將她抱起來,心慌慌的問道:「玉兒,可摔著到那裡沒有?」

  黛玉顯見著是摔著了,她痛的眼淚刷刷直流,因水沐抱她時碰到傷處,不禁疼的直吸涼氣。水沐心疼的直顫,忙隔了衣服檢查了黛玉的身體四肢,幸好沒有傷及骨頭,水沐才稍稍心安些。正想抱黛玉回府打發人請太醫,忽聽一個驕橫的丫環指著黛玉大罵,氣得水沐雙眸籠上一層暗金,他冷冷一哼,破了不打女人小孩的例,劈手便是一掌,將那襲人扇出去足有一丈多遠,直撞倒一個瓷器攤子才停了下來,直摔得襲人爬不起來,滿臉是淚,連哭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貴見襲人挨打,少得上前大聲叫道:「大膽,榮國府的人你也敢動。」水沐只穿著尋常衣服,李貴又不認識他,只當他是京城裡的有錢人家的公子。

  水沐雙眼如電,抬手一彈便將李貴彈開,他抱著黛玉走到坐在地上的寶玉面情,神情陰森的瞪著寶玉,手緩緩的抬了起來,黛玉一見,忍了淚拉住水沐的手,搖頭輕聲道:「沐哥哥,不要。」

  水沐自然是對黛玉百依百順,只好放下手,狠狠的瞪了寶玉一眼,抱著黛玉便轉身要走。

  正這時,寶玉聽到那軟軟糯糯的聲音,再抬眼一看,登時傻了,口中喃喃道:「天啊,竟然有這樣神仙似的妹妹。」見水沐抱著黛玉要走,他不由飛快爬起來上前扯住水沐的衣服,大聲嚷道:「你是誰,這麼美的妹妹豈你配抱的,快快放她下來……」

  水沐大怒,便想抬腳去踢寶玉,黛玉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道:「沐哥哥,莫要驚了那府裡。」

  水沐只得暫時忍下這口氣,頭也不回,冷然道:「看好你們少爺,若再多話,小心他的狗命。」

  李貴剛剛看到黛玉的樣子,不由心裡暗驚,他比寶玉大上不少,是曾經見過賈敏的,見黛玉無論容貌神情都與賈敏有八分相似,李貴心中不由起疑。又見水沐雖然年紀小,穿得也只是尋常衣服,不過那份尊貴的氣質和陡然暴發出的威壓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李貴想道:京中貴人多,許是什麼世家公子也說不定,便沒了方纔的氣焰,垂手道:「是,奴才會好好照看主子。」

  李貴話剛說完,便聽到呼啦啦的響動,茗煙高喊著帶了一群榮國府的家丁跑了來,原來茗煙自襲人被扇倒在地之後,便悄悄的溜回府去,糾結了一群家丁來找回場子。

  水沐聽得這動靜,真的火大了,大喝一聲道:「紫英,全給爺送進去。」

  馮紫英如同從天上掉下來一般憑空出現,大聲應道:「爺放心,全交給奴才來辦。」

  水沐抱起黛玉大步走了,路過被襲人撞倒的瓷器攤子,見擺攤的老人家正苦著臉看著一地的碎瓷片,眼神裡含著一絲絕望。黛玉心細,便扯了水沐一下,輕聲道:「沐哥哥。」

  水沐一看黛玉的神情,便知道她的意思,便解下荷包給了黛玉,黛玉拿著荷包滑下來,走到老人家的面前,輕聲道:「對不起老爺爺,我哥哥壞了你的瓷器,你看這些銀子可夠?」

  老人家正低著頭難過,忽聽天籟似的聲音,抬起頭一看,只見一個清靈靈的小姑娘含著淚捧著大大的一錠金子,正看著他。

  再想不到還會有這樣的好事,老人家忙搖頭道:「好心的小姐,我這攤瓷器可值不了這麼多錢。」

  水沐心掛黛玉的傷,拿過黛玉手上的金子往老人家手裡一塞,言道:「給你就拿著。」說完便抱起黛玉飛奔而去。

  老人家捧著金子,感覺如做夢一般,好半晌,使勁擰了自己一下,才知道不是做夢,不由的喜極而泣,抱著金子嗚嗚的哭了起來。旁邊與他相熟的攤販又羨慕又是為他高興,都道:「張老兒,這下子你家女兒有救了,還不快去抓藥。」老頭應了一聲,也顧不上攤子,抱著金子便往藥鋪裡去了。

  馮紫英向來是京城四霸之一,他投到北靜王府門下的事情是個秘密,並沒什麼人知道。李貴也是認識馮紫英的,忙上前道:「馮大爺,您在就好了,您看他們也沒犯著事,求您高抬貴手饒了他們吧,小的給您磕頭了。

  馮紫英一臉憊懶的笑,乜斜著李貴道:「你們今天惹了絕對不該惹的人,不是馮大爺不幫你們,只是馮大爺今日若饒了你們,日後馮大爺的人頭都不保。」此話一出,李貴徹底嚇呆了,老天,這是惹上那一路的煞星了,這個寶二爺,實在是能生事。

  寶玉可不管這些,猶自叫著李貴道:「李貴,快把那個神仙似的妹妹接了來……」

  馮紫英見主子都沒對寶玉下手,知道必是有內情,便也不理他的叫喚,只讓李貴帶著寶玉盡快回府,然後便將茗煙等人盡數送到衙門裡關了起來。也不知馮紫英給京兆尹看了什麼東西,慌得京兆尹親自將這十來個人送到重刑犯的牢中,並且不許人來探望。

  寶玉可不敢說在廟會上發生的事情,只是說看到一個神仙似的妹妹,立逼著老太太去接了來陪他。

  老太太叫過李貴,想問清楚是那家的小姐,李貴早被寶玉逼著幫他圓謊,也不敢說實話,只是說道:「是遇上一位小姐,這小姐好生面善,生得與咱們府裡的姑奶奶很有幾分相像。」

  一聽這話,老太太眼睛圓瞪,離了坐榻盯著李貴道:「你說什麼?」

  李貴忙磕了個頭,言道:「那小姐看上去五六歲光景,不僅長的像我們府裡的姑奶奶,便是氣度,也是極像的。」

  老太太往榻上一坐,喃喃道:「莫非真是玉兒?」復又眼睛一瞪,問道:「她跟什麼人在一起,往哪裡去了?」

  李貴只得回道:「那小姐跟在一個十來歲的少爺身邊,那少年看著眼生,與我們府裡沒有來往來。不過奴才看到,馮紫英馮大爺很是敬畏他。」

  馮紫英的無賴肆意妄為在世家裡是有名的,聽得馮紫英都怕的人,那必是個王侯公子,算起來,除了北靜王爺外,還有忠順王世子,南安王世子,東平王世子和西寧王世子,他們的年紀也都在十來歲上,會是那一個呢?

  見賈母沉思,寶玉只當賈母不給他接那神仙似的妹妹,頓時蹬著腿哭鬧道:「我不管啦,就要神仙妹妹,沒有神仙妹妹我就不吃飯了……」一行哭一行扯著身上的衣服,不妨一把扯掉胸前掛著的那方胎裡帶出來的美玉,只光啷一聲脆響,嚇得眾人都以為寶玉又摔玉了,慌忙撿玉的撿玉,安撫的安撫,直鬧的是沸反盈天。逼得賈母一連聲的答應他,一定去給他接那神仙似的妹妹。

  打發寶玉睡了,王夫上才上前說道:「方纔聽老太太說林姑爺在京裡有舊宅,只不知在那一處,請老太太的示下,媳婦也好打發人去接。」

  賈母敲敲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起來,方道:「自敏兒離京,到現在都十五年了,我也記不得是在哪裡。」

  鳳姐在一旁道:「媳婦雖則沒有去過姑媽家,可咱們家裡管車馬的人足有二十年沒換過了,他們必是知道的,只問問他們也就有了。」

  賈母笑道:「可不是這話,還是你年輕,心眼子活泛。如此,接你林妹妹的事還是你去辦,接來了,我重重賞你。」

  鳳姐湊上前笑道:「那裡就圖老太太的賞了,只老太太心情好,多吃上碗飯,便是孫子媳婦的孝心誠了。」這話說得賈母越發的高興,指著鳳姐笑道:「好猴兒,就你嘴乖。」

  鳳姐自去打發人問清林府舊宅的所在,因天已黑了,便張羅著次日一早便去接人。

  水沐抱著黛玉回到林府,王嬤嬤雪雁春纖見黛玉眼淚汪汪的回來了,俱是大驚,忙圍了上來。水沐拉高黛玉的衣袖,見玉一般的胳膊上有大大的一處擦傷,正滲著細細的血點子,水沐的怒氣不可遏止,「啪」的一掌將身旁的雞翅木小几打的粉碎,黛玉可憐巴巴的望著他道:「沐哥哥,好疼,玉兒要吹一吹。」

  水沐聽了這話,蹲下身子輕輕捧起黛玉的胳膊,柔柔的呼了口氣,痛惜的問道:「玉兒,疼的厲害麼?」

  玉花眼中泛著淚花,可頭卻拚命的搖,「沐哥哥一吹就不疼了。」

  王嬤嬤又檢查了其他的地方,見只是腿上青了一片,其他並沒有傷,這才放下心來,摟著黛玉哭道:「可憐的小姐,你這是怎麼摔的,若是老爺太太知道了,豈不要心疼死,都是奴才們不好,沒照顧好小姐。」

  黛玉縮在王嬤嬤懷中,輕輕柔柔的說道:「不怪嬤嬤,都是黛玉淘氣,非要出去玩,是玉兒的錯。」

  水沐可聽不下去了,大聲道:「玉兒,都是沐哥哥的錯,沐哥哥沒有保護好你。」

  黛玉臉上還掛著淚珠,小嘴卻微微彎起,笑道:「可不怪沐哥哥,在大街上難免有個碰撞呢,沐哥哥,不許再生氣嘍,再生氣玉兒就不理你啦。」

  見到黛玉如此懂事,大家卻越發的心酸。早有人報給林風,林風正在談生意,聽到自家小姐受傷,當即丟下客戶飛也似的跑了回來。一進門便跪在黛玉面前道:「屬下失職,令小姐受傷,特來向小姐請罪。」

  黛玉急忙抖落衣袖褲管,在雪雁的攙扶下走到林風面前,軟軟的說道:「風叔叔,怎麼就怪到你的頭上來了,明明是黛玉自己不小心,您快起來。」

  林風不起來,只是對黛玉道:「今天是林清林明保護小姐,他們保護不力,屬下已罰了他們一月錢米,並發到倉庫做三個月的苦力,屬下有失察之責,自革錢米三月,降職一級。」

  黛玉忙道:「這怎生使得,風叔叔,這不關你們的事呀。可不能罰。」

  林風磕了個頭道:「風堂得老爺器重,為第一堂,便要有第一堂規矩,有錯不罰,不能服眾。」

  聽林風如此說,黛玉口中逸出一聲低低的歎息,輕道:「爹爹說過在京城裡必是比在家裡安全,想來就是因為有風叔叔在。可是風叔叔,今日之事並不怪林清林明,那賈寶玉猛然撞上來,是誰都不曾預料到的,便是沐哥哥在黛玉身邊,都不曾防了去,您自罰和罰林清林明都太重了。京城一應事宜皆有風叔掌管,您若自降一級,如何管下面的人?爹爹也和黛玉說過閣裡的規矩,依黛玉看,風叔叔罰一月錢米,不必降級,林清林明只罰十天苦力,不罰錢米,您看可好?」

  林風聽了這話,心裡暗驚,這是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能說出的話麼,有理有據有情,處置的極為妥貼。有這樣的小主子,什麼事辦不成呢。當下磕了個頭,心悅誠服的說道:「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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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因受驚玉病揪起眾人心

  左昊自聽說黛玉已到了京城,便日日在北靜王府轉悠,一連十數日,都不曾見過黛玉出現。左昊安捺不住,一日夜間換了夜行衣,悄悄的潛進了北靜王府。

  找遍北靜王府每一間房子,左昊非但沒有發現黛玉的蹤影,便北靜王水沐,也沒在府中。左昊心極感不解,便悄悄潛回北靜太妃的房頂上,本想聽聽看能不能得著什麼消息,那知剛揭開一片瓦,便聽北靜太妃大聲喝道:「何方屑小,膽敢夜窺北靜王府。」

  左昊一驚,他也聽說過北靜太妃身手不凡,正想趕緊逃走,北靜太妃手提三尺青鋒,提氣一躍,已輕飄飄的落到房頂。劍尖直指左昊,太妃喝道:「你是誰?」

  左昊不欲生事,拔腿便跑。太妃一聲清叱,劍吐寒光便攔下左昊與他纏鬥到一處。太妃招招緊逼,左昊步步退讓,太妃心道:「這人是誰,如何只守試不攻?」

  左昊一招逼退太妃,閃身飄遠,躬身為禮道:「在下並無惡意,只是前來尋找故人,請太妃恕罪。」

  太妃斥道:「找人你便光明正來找,何心鬼鬼崇崇做夜探之舉,敢是欺我北靜王府無人麼!」

  左昊心中暗暗叫苦,他已試出這太妃的身手來。若是認真打起來,太妃固然勝不了他,只是他若想放倒太妃,也得很付出些代價。當下左昊忙道:「小子知罪,請太妃原諒,明日小子必備上厚禮來請罪。」

  太妃此時也猜出他是誰了,便收了劍,淡淡道:「你們小人家的事我不管,只有一條,你要找的人本太妃護定了,若是不信,便來問問這三尺青鋒。」左昊苦笑一下,掉頭便去了。

  左昊走得遠了,太妃方笑道:「若不是看在你和那老子不是一路人,才不這麼便宜的放了你。那臭小子有了媳婦就不要娘,狠應該教訓教訓,就讓這左小子給他添點堵也是好的。」

  回到房中,關好門,太妃說道:「好了,那個左小子打發走了,溶哥,如何給敏兒報仇,可有了計劃?」

  水溶正坐在紅木圓桌前,正慢悠悠的品著茶,只笑著向太妃,太妃臉上紅,嗔道:「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麼看著人家做甚。」

  水溶輕笑道:「倩兒,你還和當年一樣美。」

  太妃紅了臉走到水溶身邊,輕撫著水溶的肩道:「溶哥,何時倩兒能和你一起遠離朝庭,浪跡江湖。」

  水溶拍拍了太妃的手,歉意的說道:「倩兒,再忍幾年,一旦拔了忠順府這個顆毒瘤,咱們便能在一起了。」夫妻二人久未相見,自有一番恩愛,不必細表。

  且說林府中,三更時分,黛玉的繡房忽然亮起燈來。只見人影來回晃去原來黛玉到底身子弱,白日裡受了驚,夜裡又走了困,兼之北地夜寒,三處一湊,天快亮時便發起燒來。聽到黛玉輕輕的呻0吟,上夜的春纖忙撩開帳子,一見黛玉滿臉通紅,再一摸,身上火燙火燙,唬得春纖忙跑到外間,叫醒王嬤嬤道:「嬤嬤快醒醒,小姐病了。」

  王嬤嬤一激靈,忙揭被下床,也顧不上穿上外衣,急匆匆跑進內間,伸手一試黛玉的頭,王嬤嬤嚇得臉色都變了,驚道:「天爺,怎麼這樣燙。」黛玉自小雖然身體弱,也從來也沒發過這麼高的燒。嚇得她一疊聲道:「快去請大夫,春纖,雪雁,你們倆輪著給小姐敷冷帕子,柳依,你說給外面上夜的人,打發她們去請林堂主,就說小姐病了,快快請大夫來。雪霏,你到廚下去,煮濃濃的薑湯來給小姐發汗。」

  柳依出門還不到一柱香的工夫,黛玉的房門便「光」的一聲被人大力推開,秋夜寒風夾著幾片落葉捲了進來,黛玉身子越發縮的緊了,王嬤嬤也顧不上去看是誰,忙用身子擋了黛玉背向著門道:「死丫頭,驚著小姐我要你們的命。」王嬤嬤對丫環們一向和氣,這會兒也是急火攻心,脾氣也大了起來。

  「嬤嬤,是我,好端端的玉兒怎麼病了?可要緊不?」水沐焦急的聲音自王嬤嬤背後響起,驚得王嬤嬤忙跪在床上回道:「奴婢不知是王爺……」

  水沐手一舉,打斷王嬤嬤的話,探身上前便將黛玉抱到懷中,黛玉這會已燒的迷糊了,直緊閉著眼哭著喊「娘」,心疼的王嬤嬤淚珠辟里啪啦往下掉。水沐一摸那火燙火燙的小臉,急得大叫:「大夫,大夫在哪裡?這可怎麼好,玉兒,求求你別嚇沐哥哥,你快醒醒……」

  少時林風便帶著一個年青大夫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大夫忙上前給黛玉搭脈,細細診過之後便回道:「小姐白日裡受驚嚇,夜裡睡得不安穩方受了寒,此症雖急卻不險,不妨事,只開兩副發汗解表的藥喝了便可。再配點安神定驚的藥粥,小姐年紀尚小,喝多了藥汁子也不好。」

  水沐聽到黛玉的病不礙事,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只覺得腿一軟,便跌坐在床上,抱著黛玉輕聲道:「玉兒,不礙事的,喝點藥就會好起來。」

  黛玉燒的迷迷糊糊,還只是不停的叫「娘」,臉上的淚痕點點,讓水沐看了極為心疼,在心裡記下賈寶玉這筆帳,遲早要和他好好算一算。

  這大夫葉名紫,原是林如海當年救下的一個孤兒,因他於醫學上極有天賦,便送他拜了一位異人為師,苦習醫術十年,日前才得了師傅之命,許他出師。當日黛玉前腳離開揚州,葉紫後腳便到了揚州。如海記掛著黛玉,便打發他也到京城來,他是今日晚間才到的京城。

  王嬤嬤摸著黛玉的手,還是滾燙滾燙,急道:「可是小姐總這麼燒著也不行。」葉紫笑道:「不妨事,我這剛好有新配的丸藥,拿去用溫水化開了給小姐擦拭四肢額頭便可,只消擦上四五次,這燒便能退一些,再喝下藥,小姐好生睡一覺,明兒一早便能好起來。」說著葉紫從貼身的白色絲袋裡取出一丸蜜合色帶淡淡草香拇指大小的丸藥,遞給王嬤嬤。

  一眾男子都避出房去,王嬤嬤親去化了水,給黛玉擦拭,水沐不放心別人煎藥,只命葉紫細細講了藥的煎法,親自去煎。葉紫對其他人都淡定而疏離,唯獨對水沐,總有一種敬畏之感,水沐說什麼他便做什麼,這卻讓林風感到很意外。此時的葉紫並不知道水沐的身份,如何會對他如此恭敬?

  果如葉紫所說,擦過之後黛玉的燒便退了許多,再喝下甜津津的湯藥,黛玉果然安穩了許多,沒過多會兒便沉沉睡著了。

  水沐試過藥,只覺得甜絲絲的,不像藥倒像是糖汁子,不由奇道:「這藥如何是甜的?」

  葉紫垂手低頭道:「小姐年紀小,必是吃不來苦汁子,總是讓小姐順利的喝下藥才是。」

  水沐讚賞的看一眼葉紫,此時方覺這葉紫生得好俊俏,小巧的瓜子臉生著一雙晶亮的杏眼,若是那眉再細一些,再換一身女子的衣服,只怕是黛玉身邊的四個丫環都比不上他。水沐心中覺得奇怪,他從沒有過這種感覺,總覺得這個葉紫是個姑娘家。

  葉紫見水沐用一種研究的眼神打量自己,忙低下頭不敢看水沐。水沐聽得房間裡黛玉的呼吸平穩了,才鬆了一口氣,只是無論葉紫怎麼向他保證黛玉不會再有事,水沐也不肯回府,只在黛玉繡樓下的書房裡胡亂歇了。

  到了日上三桿,黛玉才睡醒了,懶洋洋伸個懶腰,黛玉只覺得身上有些酸痛,便拉著王嬤嬤道:「嬤嬤,玉兒身上好生酸痛。」

  王嬤嬤見黛玉已是神清氣爽,不由摟著她哭了起來:「我的小姐呀,昨晚可嚇死老奴了……」

  黛玉眨著眼睛奇道:「我昨晚怎麼了?」

  水沐聽得黛玉起床,已到外間,聽黛玉這麼問,便笑道:「你還說,昨晚幾乎不曾被你活活嚇死。半夜裡你發起高燒,連夜請了大夫來才治好了你。」

  黛玉雙手捧著臉歪著頭看著王嬤嬤,一雙神彩飛揚的眼晴裡打著問號,好似在問「嬤嬤,是真的麼?」

  雪雁春纖服侍黛玉梳洗罷了,扶著她走出房門,水沐一見黛玉本就不大的小臉生生瘦了一圈,心疼得都揪了起來,忙上前抱起她道:「玉兒,燒了一個晚上,你人都瘦了好多,沐哥哥帶你去吃早點,要多吃些補回來才行。」

  下了樓,黛玉便聞到一陣清清爽爽的香氣,她的肚子不由咕咕響了起來,水沐聽了笑道:「可是餓了。」

  黛玉從水沐身上滑下來,跑到桌前一看,驚訝的叫道:「呀,冰清玉潔,這是誰做的?」又有一陣香氣飄過來,黛玉輕輕吸了一下,立刻看向門口,只見一個眉目清俊的布衣少年捧著一隻白玉荷花碗走了進來。黛玉又聞了聞,嬌聲問道:「鴛鴦膾?」

  這少年正是葉紫,他笑道:「小姐真聰明,可不就是鴛鴦膾。」

  黛玉奇道:「鴛鴦膾只有娘親會做,你是和誰學的?」

  葉紫笑道:「當年葉紫有幸嘗過夫人做的鴛鴦膾和冰清玉潔,想起來這現樣最適合小姐現在吃,便去做了來,小姐請嘗嘗。」

  黛玉並不急著去吃,看著葉紫問道:「你是誰?」

  葉紫將白玉荷花碗放到桌上,走到黛玉面前摘下頭上的布巾,一道瀑布的烏髮傾洩下來,她笑著回道:「奴婢林紫葉,日前才學成醫術,奉老爺之命前來伺候小姐。」

  水沐這才明白自己昨晚上的感覺沒有錯,這葉紫果然是個女子。

  黛玉見了林紫葉,心中有一種莫名的熟悉和親近,她拉起林紫葉親熱的叫道:「紫葉姐姐,你快快起來。」

  林紫葉看向黛玉的眼神很怪,那明明含著一種孺慕之情,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用這種眼神看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孩子,真是怪異的很。林紫葉起身,黛玉不小心碰到了她腰間的白絲袋,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黛玉不由道:「這個袋子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林紫葉聽了,眸色轉紫,急切的望著黛玉,好似很渴望她能想起來一般,只是黛玉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想出來。水沐擔心黛玉初癒,怕她傷著神,便道:「不過是個袋子,許是在那裡看到過,想不起來就算了。」

  黛玉嗯了一聲,開心的坐到桌前,舀一勺鴛鴦膾送入口中,滿足的彎起眼睛,輕輕道:「和娘親做的一樣。」又拈起一塊冰清玉潔送入口中,細細品了,輕輕「咦」了一聲,說道:「這個不太一樣,比娘親的冰清玉潔多了些什麼。」

  紫葉在一旁笑道:「小姐真是行家,奴婢多加了竹露和南珠粉。」

  黛玉聽了點頭道:「竹露清熱南珠定驚,紫葉姐姐,你好細心哦。」

  紫葉看著黛玉,想說什麼,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說出來。她得師父開了天目,記起了一些往事,可師父再三告誡於她,天機不可洩漏,否則必遭天譴。

  黛玉開心的吃了大半碗鴛鴦膾,三四塊冰清玉潔,直撐的小肚子溜圓,滿足的瞇起眼睛,如一隻慵懶的貓兒一般。

  黛玉心情正好,忽聽門房來報,說是榮國府裡的璉二奶奶來了。水沐一聽這話,怒從心起,喝道:「趕了出去。」

  黛玉皺著眉,拉了拉水沐,輕輕說道:「那終是外祖母家的人。」然後又對王嬤嬤說道:「且去將她接了到花廳,嬤嬤,您去應付她,只說我病著,不便見外客。」如今林府裡王嬤嬤便相當於管家,一切事情都由她來操持。

  王嬤嬤迎上前,鳳姐見一個管家媳婦模樣的人迎上來,心中難免有些不高興,論理,她是嫂子,又是第一次上門,黛玉說什麼都應該請自來接才是。

  王嬤嬤上前道個萬福,不卑不亢的說道:「奴婢林王氏見過璉二奶奶。」鳳姐細看王嬤嬤的衣著,見她穿的是極好的青蓮色軟緞斜襟褂子,腰間繫著素白雙環如意絛,頭上雖然只簪一隻玉釵,可那玉色瑩潤,一看便知不是俗品。又見王嬤嬤生的和善端莊,眼目之間滿是江南的溫婉,鳳姐心道,這必是林家的管事奶奶,果然這姑老爺家是不凡的,一個小小管事奶奶都有這等氣度。

  鳳姐笑道:「原來是王奶奶,有禮了。」說著淺淺還了個禮,便道:「我們老太太聽了林妹妹來了京城,特特備下房舍,我今兒便是來接林妹妹家去的。不知林妹妹在哪裡?素聞妹妹是個天仙似的玉人兒,我這做嫂子的還一次都沒見過,煩王奶奶引路,見見林妹妹才是。」

  王嬤嬤聽出鳳姐話隱隱有幾份責備,便淡淡道:「論理,我們小姐原該去拜見老太太,只是初到京城,小姐水土不服,正病著,原想著好生將養幾日再去拜見,也免得過了病氣給府裡的太太小姐們。才剛服了藥,躺下歇著了。」

  鳳姐一聽這話,關切之情溢於情表,忙道:「這可是怎麼回事,如何就病了?」

  王嬤嬤淡淡道:「小姐日夜思念夫人,又受了寒,便病了。」

  鳳姐聽了忙道:「可請了大夫?要不我打發人去請位太醫來給林妹妹看一看?」

  王嬤嬤搖頭道:「這也不必,已請了江南名醫葉先生看過了,小姐自小便吃他的藥,已好多了,只再靜養些日子便也好了。」

  鳳姐起身要去看望黛玉,王嬤嬤便也引了她前去,只見一個瘦瘦小小的身體正躺在大大的床鋪之間,鳳姐探身看去,只見一個小姑娘正雙眼緊閉,她面色臘黃,身體瘦得似乎一陣風便能吹走。鳳姐也不敢叫她,只看了看,也不好再提接黛玉之事,只得留下禮物無功而返。

  鳳姐一走,黛玉便自床上跳起身來,跑到鏡子前看著自己的樣子,咯咯笑道:「真好玩,紫葉姐姐,你手真巧。」原來這是紫葉給她化的妝,看上好似病的不行了一般。

  馮紫英聽到黛玉病了,一大早上便跑回北靜王府,太妃一聽黛玉病了,急得連聲叫道:「備轎,我要去看玉兒。」然後人參燕窩的包了一大包,慌慌張張的便要往林府去。

  還沒出府門,便聽門上來報,都總管太監齊勝來了。北靜太妃心煩意亂,不等齊勝開口,便急急道:「沒時間聽你拽文,我玉兒病了,這就得去看她。」

  齊勝嚇了一大跳,忙道:「林姑娘沒住在府裡?她可怎麼就病了呢……」北靜太妃也沒心思管他,只忙忙的上了轎,飛快的往林府趕去。

  齊勝楞了片刻,心道:這林姑娘可是皇上的心尖子,得趕緊回稟皇上,可不能耽誤了。想到這裡,齊勝急忙忙趕回宮,瞅了個空子低聲告訴了水靖。水靖一聽黛玉病了,忙道:「你去傳孫醫正,命他宮外候駕,朕得親自去看看玉兒才行。」

  黛玉正在府裡和水沐紫葉等人說笑,可不曾想到,北靜太妃和皇上已急匆匆的殺了過來……


第十八章 為虛驚三王齊會林家門

  林府舊宅,水靖原是跑順腿的,馬車出了宮門不遠,齊勝便看見太醫院的孫醫正坐在道旁的茶棚中。*他忙招手喊過孫醫正,拉著他上了車便飛快的往林家舊宅而去。不多時便到了林府門口,齊勝先下了車,只對門房上說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特來瞧林姑娘的。

  門房忙去回稟黛玉。此時黛玉正被北靜太妃摟在懷中,心肝兒肉的叫著,直說不該由著黛玉自己住在外面,都沒人好好照應。說著還狠狠瞪了水沐一眼,故意幽怨的歎道:「唉,老了,都沒人愛搭理了,養個兒子翅膀也硬了,什麼都不跟我這做娘的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呀,還不如跟了老王爺去……」

  在座之人,除了太妃黛玉和水沐,其他人都只知道老王爺真的過世了,聽太妃這話,唬得他們跪了一地,忙忙的勸慰。水沐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只好跪下請罪道:「都是兒子不好,請母妃責罰。」

  黛玉窩在太妃懷中,見太妃皺起眉鼓起嘴裝出生氣的樣子,不由撲哧一笑,用細嫩的小手輕輕揉著太妃的眉頭,柔聲細語的說道:「娘,不能生氣哦,娘這麼好看,像天仙似的,一生氣就不好看啦。」

  太妃被黛玉的小手摸的癢癢的,再也繃不住,笑了出來。看一眼水沐道:「罷了,今兒看在玉兒的面子上,不跟你這臭小子生氣了。起來吧。」

  水沐除了面對黛玉,對其他人向來是冷著一張臉,便是自己的親娘老子也不例外,便冷著著站起身來。剛剛起身,便聽門房來報:「小姐,宮裡的齊公公領著太醫院的孫醫正來給您瞧病了。」

  水沐一聽,拔腿便向外走。太妃摟著黛玉笑道:「皇上必也來了,玉兒,你信不信,娘的卦是再也沒錯的。」

  黛玉只窩在太妃懷中,盡情的感受那和母親一樣的溫暖氣息,聽了這話,乖巧的點頭道:「玉兒相信娘。」喜得太妃捧著黛玉的臉便是一通猛親,羞得黛玉小臉紅撲撲的好似紅蘋果一般。

  少時水沐便陪著水靖,齊勝和孫醫正走了進來。太妃黛玉站了起來正見禮,水靖手一擺道:「又不是宮裡,這些子虛禮便免了罷。」他細細打量黛玉,見小臉上泛著粉粉的紅暈,比平時還有精神些,那裡像個病人的樣子,便瞪了一眼齊勝,問道:「玉兒妹妹,我怎麼聽說你病了?」

  聽到皇帝和眼前的小姑娘說話竟然不稱朕,而且不讓見禮,孫醫正心裡琢磨開了,這小姑娘到底是誰?住在林家舊宅,必是與林家有舊之人。再細細看看黛玉的相貌,孫醫正驚道:「你是……你是如海的女兒!」

  如海在京城時,與孫醫正關係相當好,那時他也是林家座上的常客。水靖笑道:「孫老頭兒,這個驚喜如何?」孫醫正從水靖出生開始便擔任他的專屬大夫,是以兩人之間早就有了一份親情,所以水靖和他說話也極是隨意。

  黛玉雖然不知眼前這人是誰,可聽他的語氣也能猜出幾分,便走到孫醫正面前盈盈萬福道;「伯伯萬福。」

  孫醫正喜的一把長鬍子都要飄了起來,他忙扯下腰間一隻精巧的小玉葫蘆,滿面堆笑的說道:「好侄女兒,快不用多禮,伯伯來的急,也不曾備下表禮,這隻小葫蘆侄女兒拿著玩吧。」

  黛玉雙手接了過來,那玉葫蘆是極罕見的墨玉,長約寸許,通體瑩潤油亮,一小截葫蘆籐作成葫蘆蓋,兩段圓鼓鼓的葫蘆身上鏤雕著如意雲紋,葫蘆裡還有兩一紅一綠兩隻玲瓏玉珠,輕輕一搖便可聽到悅耳的聲音。

  太妃見了笑道:「玉兒,快謝謝你孫伯伯,他可是把傳家寶都送給你了。」

  黛玉聽了忙雙手托著奉到孫醫正面前,細聲細氣的說道:「多謝伯伯,這麼貴重的禮物,玉兒不敢要。」

  孫醫正瞪了太妃一眼,嗔道:「真是人老嘴碎。」又蹲下身子看著黛玉笑瞇瞇的說道:「玉兒,孫伯伯全家就一個人,說什麼傳不傳家的,這三星葫蘆與你有緣,很應該是你的。」孫醫正貼近黛玉的耳旁,低低的說道:「你的皇帝師兄想要這葫蘆好多年了,我都沒給他,這葫蘆有靈,你皇帝師兄鎮不住他。我年過葫蘆很是喜歡你,你只好好收著就是。我和你爹爹相交甚深,你可不能不要。」

  黛玉抬頭一看水靖,果然從他眼中看到一絲羨慕,黛玉不懂,這隻玉葫蘆是有來歷的,它能擇主,若不是有緣人擁有他,這葫蘆是便能讓那人頭疼欲裂,可黛玉拿了那葫蘆一點事都沒有,所以孫醫正才說黛玉是這葫蘆的有緣人。

  孫醫正細心看著黛玉的氣色,見她雖然面色紅潤,可紅潤底下還是透著蒼白,拉過黛玉的手,見黛玉手掌內側根部有幾條微微高起的青筋,再一把脈,孫醫正心裡歎了口氣。賈敏高齡產女,黛玉到底胎裡便弱了,生下來又沒能夠好生調理,以至黛玉現在的心肺都很弱,若是平日裡能放開心懷,再加上精心調理,花上十年的時間,黛玉的身子或許也能像正常人一樣健康,若是不好生調養,只怕黛玉日後熬不過產育這一關。只是這件事孫醫正不想讓黛玉知道,便穩了心神,笑瞇瞇的說道:「侄女兒,昨兒可是受了驚嚇,夜裡發燒了?吃的哪位大夫的藥,今兒好多了。」

  黛玉向紫葉招招手,紫葉走上前,黛玉拉著她的手道:「是紫葉姐姐開的藥,一點都不苦,甜絲絲的可好喝了。」

  孫醫正看向紫葉,一眼便看到紫葉腰間的白絲袋,便笑道:「原來你是他的徒弟,怪不得有這樣好的醫術。」然後對對水靖微躬身子回道:「皇上,這位紫葉姑娘的醫術極好,不在老臣之下,有她照顧著,皇上盡可以放心了。」

  水靖聽了這話,點點頭,又問道:「可是怪了,玉兒也不是沒有人服侍著,怎生就受了驚嚇?」

  水沐聽了這話,心裡又惱又愧,當下冷聲道:「還不是那榮國府的賈寶玉衝撞了玉兒。昨日帶玉兒去逛廟會,偏被那賈寶玉撞倒了,玉兒才受了驚。」水沐說的極快,未等黛玉來得及攔他,他便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水靖一聽便沉下臉來,恨聲道:「那榮國府連著薛王史三家,又和忠順王府夾纏不清,不過一個小小的國公府,用度排場竟比王府還大,便是家下之人,也狗仗人勢橫行無忌。唉……偏現在又不能動他們,朕這個皇帝,作也實在是憋氣死了。」

  見水靖如此,太妃淡淡道:「靖兒,切不可亂了分寸,打蛇不死反受害,我們必有萬全的把握,方可行動。」

  水靖本是心中煩燥,聽了太妃淡淡的話,心中頓時平靜許多,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到底年輕,總有忍不住的時候。點了點頭,水靖道:「王嬸說的是,靖兒記下了。」

  家談笑正歡,忽聽大門外有吵鬧之聲,黛玉皺起眉頭聽了聽,頓時氣呼呼的說道:「他還有臉來,雪雁做的好。」

  座上多是習武之人,耳力自是不弱,水沐雙眉擰起,對黛玉說道:「玉兒別擔心,沐哥哥去打發了他。」

  原來雪雁正經過大門口,見左昊正要門房為他通傳。雪雁自小貼身服侍黛玉,當日賈敏服了左昊送來的天山玉蓮而死,這事情她是知道的。見了左昊,雪雁如何能有好臉色,她上前搶過貼子,往門外一丟,便讓門房關門,還恨恨對門房道:「絕不許放這個人進來。」

  門房上的人上前關門,左昊心急之下,一手撐住門,不讓關,雪雁見了大怒,夾槍帶棒的說道:「素聞京城最是守禮之地,可不曾想到還有人會奪門而入,可真是長見識呀,原來在京城裡,只要有權有勢,便那裡都去得。我們原是小地方來的,可不懂這種規矩。」

  左昊被雪雁臊得玉臉通紅,一隻腳踩在門裡,對雪雁打躬作揖道:「雪雁姑娘,原是在下失禮,只是在下聽說林姑娘病了,說什麼也要探望探望,否則在下心中實在難安。」

  雪雁聽了這話,心中雖驚面上卻冷,「呸,我們小姐好好的,你平白咒她,莫不是要我們小姐和太太一樣你才稱心。」

  左昊心中對賈敏之死本就有極重的負罪感,聽雪雁這樣說,臉上一片灰白,無力的垂下手,收回腳,沉痛的說道:「原是我的錯,並不敢奢求林姑娘原諒我,只求讓我見林姑娘一面,林姑娘初來京城,人地兩生,若真是病了,我可以給也請位好大夫……」

  雪雁「呸呸呸」連著呸了三聲,怒道:「都說我們小姐身子好得很,你還如此夾纏不清,成心咒我們小姐麼?我們林家那裡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害我們?」

  左昊聽了一言不發,只在大門旁撩袍跪倒在地,也不說話,只那麼跪著。

  水沐出來時便見左昊穿著一身粗布素服,雙膝跪地,好似在懺悔一般。他冷冷道:「左世子,你在這裡跪著,是想壞玉兒的名聲麼?」

  左昊聽到水沐的聲音,猛的抬起頭來,眼中滿是倔強分毫不讓的光,他亦冷聲道:「林夫人因我而死,我自當向林姑娘請罪,如何就壞了姑娘的名聲。」

  水沐氣極,揪著左昊的衣領道:「是男子漢的,校場上一見高低,這般死皮賴臉的跪在人家門前,算什麼英雄好漢。」

  左昊使出千斤墜的功夫,仍跪那裡紋絲不動,冷冷道:「你要動手便動手,若是打死我可以出林姑娘心中的氣,左昊在所不惜。」

  水沐一時倒有些為難,他總不能就在林家大門口去毆打一個王府世子,何況如今時局很是敏感,精心布下的網不能由他一時意氣便撕開。正在水沐無法之時,齊勝從房中走了過來,他站在左昊面前,低聲道:「左昊子,林姑娘讓你進去。」

  左昊聞言大喜,忙站起身來道了謝,便跟著齊勝走進門去,此時他也顧不上去想,如何宮中最有權勢的都太監總管齊勝會在這裡。

  走進門,左昊抬眼看去,見黛玉側坐在一旁,臉上蒙著一方面紗,清冷的雙眼正盯著他,眼中滿是恨。抬頭向上看,見當今皇帝正端坐正中。左昊忙跪下請安,水靖看著他,無喜無怒,只淡淡問道:「左世子,朕的師妹不願見你,你如何還這般有失體統?」

  左昊一滯,半晌方澀聲說道:「啟稟萬歲,臣來向林姑娘請罪。」

  因水靖與賈敏感情極深,如海和水溶恐水靖按捺不住,便沒有告訴水靖賈敏死去的詳情,是以他現在並不清楚賈敏竟是吃了左昊送的天山玉蓮而死。

  北靜太妃昨夜已得了水溶的告知,也知道事情的輕重,便插言道:「左世子,這事原也不能怪你,唉,只是我敏妹命苦罷了,誰能想到救命的良藥竟成了他索命的無常……林大人有書信與我,讓我開解於你,你不必為此事自責,也不要再來打擾玉兒,她本就生得弱,又在守制讀書,你且讓她清靜些吧。」

  左昊也是心思縝密之人,聽了北靜太妃這話,心中起疑,明明是自己送的藥,林如海卻說不怪他,難道……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人下的毒?

  水靖聽了話,心裡憋了滿滿的疑惑,只是現在不是問的時候,便順著北靜太妃的話說道:「既是不怪你,你便回去罷,師妹好靜,休要再來吵鬧。」

  左昊無言,與水靖磕了頭,轉頭看向黛玉,心中極盼望黛玉能與他說上兩句話。

  黛玉的目光極冷,好一會兒,她一字一字的重重說道:「左世子,爹爹說不怪你,我必得聽爹爹的話。可是我不想再見到你,請你永遠不要來打擾我。若是再來,便是要逼我有家不能歸,天下之大,必有一處你左世子找不到的。」

  左昊聽了這話,如被巨石擊中胸口,他看著黛玉,眼中滿是祈求,黛玉知道自己素來心軟,便閉上眼睛道:「言盡於此,送客。」

  左昊知道已無法心改變黛玉的決定,他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來,也顧上應該退著出去,踉踉蹌蹌的轉身走出門,不知是如何走出的林府大門,只是漫無目的的一直走著,走著……


第十九章 :探玉病寶玉無禮種禍因

  聽了鳳姐的回稟,賈母的淚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掉,緊緊抓著鴛鴦的手哭道:「這個可憐的孩子,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住著,怎麼能不生病。璉兒媳婦,快快的備車,我要去瞧你林妹妹,打發人拿了我的貼子去請王太醫,請到家裡來,我要把玉兒接回來,放在我身邊才能放心。」

  鳳姐忙答應著,趕緊張羅起來。賈母也沒心思換拜客的衣服,卻特意讓鴛鴦把她壓箱底的一件鷹羽拈銀絲織的月華色連風帽斗篷找出來,用包袱皮包好了,要帶給黛玉。

  王夫人見鷹羽斗篷又輕又軟,便是那樣疼寶玉,都沒捨得給了他,心中又妒又恨,言語上不妨就帶了出來。「可見老太太是最疼外孫女的,這樣貴重的斗篷可是稀罕的緊。」

  賈母瞥了王夫人一眼,言道:「玉兒初來乍到,自是不適應都中的氣候,比不得我們早就慣了的。她小人家身體弱,原就應該用這些輕軟暖和之物。」

  王夫人一滯,自知失言,便指一事走開了。鴛鴦正收拾著,寶玉忽然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頭鑽到賈母懷中,撒著嬌道:「老祖宗,聽說您要去瞧姑媽家的妹妹,玉兒也去。」

  賈母摩娑著寶玉的頭,慈愛的笑道:「玉兒想去便一起跟著去吧,你們表兄妹兩個很應該親近親近。可有一點,妹妹正病著,你不許鬧妹妹。」

  寶玉聽了這話,喜的一蹦三尺高,搖著賈母的連珠炮似的問道:「老祖宗,妹妹生得有大姐姐好看麼?她喜歡玩什麼吃什麼?若是接了來,讓妹妹同寶玉一起住可好?」

  賈母見寶玉對黛玉如此有心,喜得連聲道:「好,好,我的兩個玉兒能和和睦睦的,也算我沒白操心。」

  王夫人在外間聽了這話,心中一緊,她得了元春之命,是必得結果了黛玉性命的,可聽老太太這意思,卻是想聘了那林家丫頭給寶玉,這如何使得,那賈敏便是他狐媚子,她生的女兒能好的了?賈母和寶玉都不知道,她們這段對話更加堅定了王夫人要將黛玉置於死地的心。

  賈母牽著寶玉,王夫人在身後跟著,剛走到門口,卻見大兒媳婦刑夫人帶著賈赦的兩個小妾走了過來。一聽說是要去接林姑娘,刑夫人立刻積極的說道:「媳婦陪老太太一起去吧,一直也沒見過外甥婦女兒,倒叫人心裡怪惦記的。」

  刑夫人這話讓賈母很是驚訝,這個大兒媳婦向來是一味奉承賈赦,何時竟如此明理了?賈母自然是不知道,那賈赦自從知道了黛玉入京後,便三五不時的對刑夫人說起,林家家底子極厚實,要她務必攏絡好黛玉,好多落些好處。刑夫人最是貪財,聽了這話那有不依的,故而這幾日來賈母房中也頻繁了許多。

  賈府的車轎浩浩蕩蕩的行至林府,車駕行至落轎碑下馬石之前,趕車之人猶豫了一下,來到王夫人的車前問道:「太太,還下車麼?」

  王夫人自是知道落轎碑下馬石之事,只是如今林如海並不在京城,那林家不過只一個小姑娘,憑什麼要她這貴人的娘下車步行,這說什麼也不能夠的。便哼了一聲道:「繼續走。」

  賈母一路上都在想心事,又上了年紀,便將這事給忽略了。到了林府正門前,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上前拍著大門叫道:「快些開門,我們榮國府的老太太來瞧你們家姑娘了。」

  拍了半天大門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旁邊的側門吱丫一聲打開了,一個眉目清秀的門子走了出來,問周瑞家和道:「這位大娘為何拍我們林府正門。」

  周瑞家的昂著頭,乜斜著眼睛瞧著門房,不可一世的說道:「我們榮國府的老太太來看林姑娘,還不快打開中門迎接。」

  那門子看著周瑞家的,輕哼一聲,言道:「原來是榮國府,我道是那一家呢,只是歷代先皇皆有旨意,林家正門只為皇子親王而開,便是一品大員來了,也得走這偏門進去,如何能壞了規矩。」

  周瑞家的如何知道這個,只是覺得林家門子給自己下不來台,讓好些賈府跟車的下車看了笑話,一時惱羞成怒,舉起手掌便向那門子打去,那門子本是青壯小伙子,如何會被周瑞家的打到,他只輕輕一閃,周瑞家的撲了個空,因用力太大,反而向前摔了個跟頭。

  王夫人聽了這動靜,心中惱急了,便喝令跟車子的小丫環,「還不去把周瑞家的扶起來,要在這裡丟人現眼麼。」

  寶玉本在賈母的車中,因車停了下來,他不耐煩在車裡候著,便下了車,跑以林府正門前,見周瑞家的吃了虧,寶玉一腳踢上林府正門,指著門子叫道:「這裡主人是我妹妹,如何我們走不得正門。」

  門子見寶玉踢了正門,臉色頓時陰了下來,沉聲道:「這位小爺,我們林府的門也是隨意踢的。」

  寶玉嬌縱慣了,別著頭氣呼呼的說道:「憑是誰家的門,我都能踢得。」

  此時早有人通傳了進去,黛玉一聽又是榮國府來人,不由苦著一張臉道:「怎麼又來了?」

  太妃拍拍黛玉的小臉笑道:「必是那府裡的老太太惦記著,說起來,她也就你娘親這一點嫡親的血脈,你那兩人舅舅原都是過繼來的。她聽說你病著,焉有不來瞧你的。」

  黛玉聽了點點頭,對水靖說道:「皇帝師兄,您可得先避一避,若是讓她瞧著您,可不好。」

  水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便對太妃和水沐道:「王嬸,您上次哄走那賈家媳婦,今日裡可不能在這兒讓她們見著,沐兒也是,若是讓那府裡知道這層關係,只怕又要算計個沒完。」

  太妃點點頭,水沐卻搖頭道:「不行,不能讓玉兒一個人見她們,那賈府裡的人有幾個是好相與的,玉兒還這麼小,我不放心。」

  太妃一拉水沐,笑道:「傻子,咱們又不走遠,只在中堂後的夾道裡看著就是了,這是玉兒的家,她們還能吃了玉兒不成。」太妃又對紫葉道:「紫丫頭,你還得給玉兒抹上臉兒,就像剛才那樣就行。」紫葉笑著點點頭。水靖太妃水沐和孫醫正四一全都擠到正堂的夾道裡去,要看要賈府為何而來,也要看黛玉如何應對。

  紫葉飛快的給黛玉抹上臉,又取了一領雪緞面一斗珠的斗篷將黛玉嚴嚴實實的圍好,再命人抬來一張鋪著玄狐皮的躺椅,黛玉坐了上去,兩個健壯婦人抬了黛玉,自往那偏門而去。

  林府門外,賈母聽得前面起了爭執,便命丫環鸚哥去查看。聽鸚哥說林府門子不肯開正門,偏二太太要走正門,賈母立刻沉下臉來說道:「鴛鴦,去傳我的話,就說林府正門輕易不開的,以咱們的身份,原就應該走偏門,叫她好生約束了周瑞家的。」

  鴛鴦答應一聲,跑上前附耳對王夫人說了,王夫人心裡雖然又氣又恨,可也不敢違背老太太的話,只得命周瑞家的回來。

  少時偏門大開,林府裡出來一行人將賈母等人接了進去,周瑞家的抬眼一看,見四個丫環簇擁著一個抬紅木躺椅正候在院中,見車轎進府,兩個丫環扶著一個披著雪緞斗篷的小姐下了躺椅,只是那斗篷極大,周瑞家的根本看不到黛玉的模樣。

  賈母下得車來,黛玉在四個丫環攙扶下盈盈跪倒,細聲細氣的叫道:「拜見外祖母。」

  黛玉一言未畢,賈母早撲上前來摟著黛玉放聲大哭道:「我可憐的敏兒呀,怎就拋下為娘去了……」

  黛玉自放京之後,未嘗有一日不思親,只是自水沐以下,閤府裡的大小僕婦丫環,無一不是想著法子哄著黛玉開心,總是要她暫時忘了喪母之痛才是。是以黛玉素日裡被水沐帶著,丫環纏著,竟也沒有多少時間去想那些,如今聽賈母一說,黛玉悲上心頭,也撲到賈母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其他的人還好,只在夾道裡的水沐,聽到黛玉搜肝挖肺的哭聲,又氣又急,手上一用力,竟將扶著的黃花梨椅子把手捏了個粉碎。太妃忙拍著水沐的手背低聲道:「沐兒,總要哭過這一場的。」

  水沐恨恨的說道:「總不該讓玉兒見她們,除了算計,他們能有幾分真心。」

  太妃失笑道:「傻孩子,那是玉兒的外祖母家,你不能不讓玉兒和他們來往。」

  水沐氣鼓鼓的言道:「玉兒根本不喜歡他們家。」

  水靖聽了便道:「今日且罷了,玉兒進了京,不與他們見一面與與理不合,只日後少搭理他們就是了。」

  孫醫正撇嘴道:「那府裡的人,不見倒還乾淨,當日弟妹若不是為他們所害,也不能沒了哥兒,調養了這些年,才得了一個玉兒。」

  水靖水沐一齊瞪向孫醫正,齊聲問道:「你說什麼?」水靖自是知道當年賈敏曾經小產過,只是如海告訴他那林家的宿命,當時他還小,也不懂這些,便也沒有細問。

  水沐則是頭一次聽說,頓時雙目立起,抓著孫醫正道:「是誰害了玉兒的哥哥?」

  孫醫正歎了口氣,輕輕拂開水沐的手,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得日後再細細說一你聽,只是現在。王爺,你最好悄悄出去,再從正門進來,只怕玉兒太小,應付不了那心存鬼胎的一家子。」

  水沐對於賈府並不甚瞭解,一聽孫醫正這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出了後門,從山牆上的暗門出去,換了一身銀白的團龍王服,戴得一頂素白鑲珠銀冠,命人到路口擺起王駕,他上了轎,便往林府裡去。

  行至落轎石,水沐親自下了轎,步行著走到林府大門前,身前的小廝雙手捧著貼子,走到正門前躬身高聲道:「北靜王爺求見貴主人。」

  賈母摟著黛玉大哭不止,鳳姐忙上前道:「老祖宗,妹妹正病著,可不能讓她再哭傷了身子。」

  賈母聞言方收了淚,這才顧得上細細打量黛玉。只見清瘦的小臉臘黃臘黃的,一雙似喜非喜的含情目裡盈滿了珠淚,一點櫻唇上沒有一絲血色,站都站不太穩,全靠著身邊的丫環扶著。王夫人站在後面,只看那雪緞一斗珠的斗篷,就移不開眼睛了。她王家也算是富貴的,雪緞是見過不少,可從沒見過這樣子的雪緞,不像一般的雪緞厚實,輕柔的如紗一般,素白裡閃著銀光,淚珠落上去便飛快的滑落,連一絲水痕都不留,王夫人忽然想起以前聽說過,江南織造曾貢上一種天絲雪緞,這雪緞用的冰山上的雪蠶絲織就,三年才成一匹,這雪緞水火不侵,做成單衣,則夏日裡暑氣不侵,做成棉衣便是寒氣不入。因費人力,是以只貢了一次,聽說只有兩匹,便是貴如皇后娘娘,都沒有這種雪緞,如何這林丫頭就有了?難道說皇帝已經……想到這裡,王夫人狠狠的咬了咬牙,心下決定,說什麼也要把這個丫頭弄回家去搓磨死才能為娘娘除了禍患。

  賈母牽著黛玉的手,領著她道:「這是你大舅母,那是你二舅母。」

  黛玉一一見過禮,那刑夫人上前拉著黛玉的手,抹下手腕上的白玉鐲子套上去,親熱的說道:「大姑娘,舅母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鐲子你就留著玩吧。」說著又命跟著的小丫環捧上一隻小巧的匣子,笑道:「大姑娘別見笑,不過是些珠花釵環,留著大姑娘賞人也好。」

  黛玉淺淺笑著應了,又萬福下去道是謝過大舅母厚賜。賈母見刑夫人一反常態,做得還像個大家子媳婦的樣子,便點頭笑道:「好,好。」

  王夫人眸中一暗,她可是什麼都沒備著,不成想刑夫人來了這一手,立刻讓她很沒面子。便高聲叫道:「璉兒媳婦,我命你給大姑娘準備的禮物可帶來了,還不送上來。」

  鳳姐心裡一滯,王夫人何曾有過這樣的吩咐,這分明是讓自己背黑鍋,可又不能說穿了,只得上前陪笑道:「回太太,都是媳婦不好,竟一時忙忘了。」又轉向黛玉,輕輕打著自己的陪笑道:「好妹妹,都是做嫂子的不是,竟把妹妹的禮物忘記了,實在該打。」

  黛玉卻輕笑道:「這必是璉二嫂子吧,妹妹這廂有禮了。嫂子這麼說,倒像是妹妹只惦記著二舅母的禮了。」

  鳳姐自打見了黛玉,就打心眼裡喜歡她,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鳳姐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賈母指著鳳姐笑道:「你這猴兒,平日裡只當自己年巧嘴,可比我的玉兒差遠了。」

  鳳姐亦笑道:「可是呢,也就配給妹妹提個鞋子罷了。」

  正說笑著,寶玉從王夫人身後跑了出來,跑到黛玉面前上下一打量,便指著黛玉叫道:「老祖宗,就是這個妹妹。」

  賈母不解其意,問道:「玉兒,你可曾見過你林妹妹?」

  寶玉揚起臉,一派天真的叫道:「見過見過,老祖宗,前日玉兒說的就是這個妹妹,好老祖宗,把這個妹妹帶回家去吧。」說著就要伸手去拉黛玉的手。

  黛玉見寶玉穿著大紅衣裳,心中極惱,娘親過世時日不久,便是寶玉不穿孝服,好歹也要穿得素淨些才是正理,如何就穿了一身大紅衣裳跑了來。又見寶玉伸手來拉自己,黛玉閃身退後,生氣的說道:「男女授受不親,請二表哥自重。」

  寶玉從小就喜紅衣,若要給他換上素淨衣服,他必是大哭大鬧個不休,賈府自賈母以下,又都極溺愛他,便由著他去。原想著黛玉不過是個小姑娘,能懂個什麼,是以就讓寶玉一襲大紅衣服的跟了過來。寶玉在家裡和姐妹丫環們都是拉扯慣了的,見黛玉雖然是在病中,可那種婉約的風姿卻更加動人,寶玉只當她和自家的姑娘們一般,便上來要動手動腳。

  賈母本就存著讓二玉結親的念頭,見寶玉喜歡黛玉,高興還來不及,那會生氣。王夫人因一慣溺愛寶玉,聽了黛玉說寶玉不是,反而又恨了黛玉一層。

  寶玉也是一楞,家裡的姐妹丫環們可沒人敢拒絕他,當下發了少爺脾氣,非但要去拉黛玉的手,還要去摸黛玉的臉。

  黛玉氣極,打掉寶玉的手,轉臉撲到紫葉的懷中哭了起來,柳依原是站在後面,見寶玉如此行徑,上前護住黛玉,一把抓住寶玉的胳膊,怒道:「寶二爺自重,我們小姐千金貴體,豈容你輕慢。」寶玉一見上來一個秀色無雙的丫環姐姐,興奮的叫道:「這個姐姐也好漂亮,老祖宗,玉兒也要這個姐姐。」

  柳依自小習武,是天機閣為了黛玉特意精心栽培的。她本是個暴炭脾氣,可不如名字那樣溫婉嫻靜,聽了寶玉的話,也不說話,手上用了暗勁,立刻把寶玉疼的跳著腳的哭鬧。

  王夫人那容得寶玉被欺負了,舉起手一巴掌便扇了過去,口中罵道:「一個奴才秧子,也敢對主子不敬。」

  柳依並不躲避,硬硬的受了王夫人一耳光,王夫人用力極大,柳依的嘴角掛著一絲血絲,她看向王夫人,眼中有幾分冷冷的笑意。雪霏見柳信受了一掌,便明白柳依的用意,於是將她拉到一旁,向老太太行了個禮,淡淡笑道:「林家奴才雪霏回老太太,夫人去之前有遺命,便我們四個丫頭服侍小姐,若有人對小姐不利,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護得小姐周全,方才寶二爺輕慢小姐,若是傳了出去損了小姐清名,奴才四人雖死也不能贖護主不利之罪。」

  賈母聽得柳依咬著極重的林家奴才這四個字,心下一緊,原想著黛玉隻身來京,便能由著她來做主,不想原來女婿早就安排下了,看著四個丫頭雖然是丫環身份,可那份骨子裡的氣勢便是自家的女孩兒也是不及的。何況即使是林家奴才犯了,也自有林家主人來懲罰,王夫人一個賈家媳婦,憑什麼動手。如今竟讓一個丫環子拿住了錯處,她還如何說得出接黛玉回府的話。

  王夫人一時惱羞成怒,喝道:「你林家的人我就打不得麼?」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膽敢在帝師府上打人。」一個冷到骨子裡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銀白團龍王服,頭戴素冠的冷俊少年緩緩走了進來。

  水沐素日裡很少與達官顯貴們走動,只除了皇族近枝和那些正五品以上有資格上朝的人見過他,那些內眷們都只是聽過北靜王的名,卻沒見過他的人。

  見了那身素白的四海騰雲六團王服,賈府中人如何不知這是位王爺,賈母略一想,便知這人就是北靜王爺,忙領著賈家之人上前跪拜見禮。

  水沐伸手攔住賈母道:「老太太不必多禮。」又對偎在紫葉懷裡抽泣的黛玉道:「師妹,是你惹了你,告訴師兄,憑他是說,師兄給你出氣。」

  黛玉搖搖頭,輕道:「並沒有誰衝撞了師妹。」

  水沐又道:「聽說昨兒你受了驚嚇,病了,如今可好些了。師妹放心,師兄總不會饒了衝撞你的人。」

  黛玉咬著唇不說話,水沐走到黛玉面前自然而然的牽起黛玉的手,輕道:「不怕哦,一切有師兄呢。」

  刑王二位夫人和鳳姐寶玉還跪在地上,見北靜王理都不理她們,只是柔聲和黛玉說話,王夫人妒恨的偷偷看著黛玉,心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病著還能勾三搭四。」

  寶玉幾時跪過這麼久,見北靜王不理她們,又拉著黛玉的手,氣得忽的站起身來,衝到黛玉身旁,劈手便去水沐手裡搶黛玉,水沐的小廝立刻大喝道:「混帳東西,膽敢衝撞北靜王爺,你有幾頭夠砍的。」

  寶玉不理,指著北靜王爺罵道:「憑你是誰,也不能拉著我的妹妹。」

  水沐眉一挑,冷冷道:「你是林家的誰,帝師千金也是你能拉的。」

  賈母一見寶玉衝撞北靜王爺,慌得忙跪下磕頭道:「寶玉小孩子家不懂事,求王爺饒恕。」

  水沐哼一聲,黛玉在一旁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服,水沐本想著就著這個台階下了便也罷了,不料王夫人愛子心切,見寶玉竟被一個無名小廝喝斥,立時心頭火起,便也顧不得水沐的身份,衝上前護住寶玉道:「寶玉是宮裡娘娘的親弟弟,憑是誰也得給三分面子,況林丫頭也算是寶玉的表妹,如何偏拉不得。」

  水沐聞言怒極,冷冷道:「好啊,原來是娘娘的親弟弟,好尊貴的身份,難怪可以橫行無忌,玉兒原是被人驚嚇著才病了的,底下人來報說那人就是貴府的寶玉寶二爺,原我還不信,今日一見,還不由得不信。貴喜,本王記不清了,衝撞了親貴要如何論罪?」

  貴喜正是跟著水沐的小廝,最是淘氣不過的,聽了這話,忙回道:「回王爺,輕則扛枷帶鎖,在大理寺的青石子院裡跪上一日,重麼,偶是殺頭之罪。」貴喜掃了王氏並寶玉一眼,淡淡說道。

  王氏摟著寶玉,瞪著眼道:「寶玉從來不出門,如何能衝撞著林丫頭,再說了,便是偶不小心碰了,林丫頭也不是什麼親貴之人,如何就算是衝撞親貴。」

  水沐轉過身來衝著賈母冷冷笑道:「好一張利嘴,老太太好福氣呀,如此能言善辯的媳婦,可是難找的。」

  賈母這會兒唬的魂都快飛了,她弄不清怎麼就突然變成這樣了,原只是來瞧黛玉的病,怎麼就惹了這個煞星王爺。聽得北靜王如此說,賈母不敢分辯,只得連連磕頭道:「都是奴才沒有管教好,求王爺寬恕。」

  寶玉幾時受過這個,他抬起腳便踢向北靜王,水沐明明可心閃過的,可偏偏一動不動,由著寶玉踢了正著。賈母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抓過寶玉,劈手便是一巴掌,怒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還不跪下請罪。」

  寶玉被嚇呆了,從小就沒有敢動他一個手指頭,如今猛了吃了一耳光,反應過來後便往地上一坐,號淘大哭起來,一行哭一行蹬著地……

  賈母打了這一掌,原也是極心疼的。可若不打,讓北靜王治寶玉個以下犯上之罪,寶玉那小嫩身子骨如何吃的消。

  王夫人見寶玉挨打,惡狠狠的瞪著黛玉,口裡雖不敢言,可心裡已恨黛玉入骨。

  黛玉見寶玉這樣大哭大鬧,皺起眉頭道:「師兄,請外祖母起來吧。表哥還小,請師兄饒了他這一次。」

  寶玉聽得黛玉軟軟糯糯的聲音,立刻不哭了,爬起來跑到黛玉身邊,扯著黛玉的披風道:「好妹妹,咱們原是一家人,還是你對寶玉最好。」

  黛玉輕哼了一聲,一扯披風轉過頭去,不悅道:「表哥,放尊重些。」

  寶玉不管不顧,只涎著臉去粘著黛玉,黛玉怒極,低喝道:「寶二爺,你太……」一言未盡,黛玉便直直的向後倒了下來,正倒在紫葉懷中。紫葉一把握住黛玉的手腕,暗暗一試,心裡便有數了,黛玉分明是厭了這一夥人,裝暈來著。

  水沐一見黛玉暈倒,嚇得搶步上前抱住黛玉,正要叫她,紫葉卻暗地裡輕輕拉了水沐一下,水沐抬頭一看,見紫葉眼裡藏著笑意,便放了心,立刻配合的說道:「快送小姐回房。」

  賈母等人還未及靠近黛玉,黛玉便被抱上躺椅送回繡樓了。

  看著黛玉去遠了,水沐轉過身年看著賈母道:「老太太,師妹乃是帝師千金,先帝有言,林家得男,封王,得女,位比公主,您府上的寶二爺有沒有衝撞親貴,今兒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賈母伏地泣道:「老身知罪,但求王爺看在寶玉年幼,饒了他這一回,老身定會對他嚴加管教。」

  水沐一句話炸得王夫人目瞪口呆,什麼,位比公主,憑什麼?就那個半死不活的狐媚子,居然比自己的女兒份位還尊貴,這怎麼可以。她大叫道:「不可能,那林丫頭不過就是個黃毛丫頭,憑什麼就位比公主……」

  水沐的目光箭一般的射向王氏,淡淡道:「賈夫人是在說本王假傳先皇之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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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慶佳節太后忽宣林黛玉

  「妾身不敢。:」在水沐眼光的威壓下,王夫人縮了縮身子,這會兒她才想起來,這水沐是皇上的堂弟,權勢極大,便是皇后也要讓他幾分,何況元春在宮裡只是個小小的答應,如何能得罪他。

  賈母此時心中痛極,怎麼就給兒子娶了這樣一個不曉事理的媳婦。可憐她一把年紀,還得跪在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面前苦苦的哀求,求北靜王爺放過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母子們。

  水沐到底看在賈敏的份上,沒有為難老太太,命貴喜將老太太扶站至一旁,然後對王氏和寶玉淡淡道:「剛聽門房上講了,賈夫人立逼著開正門,寶二爺還踢了先皇御筆親提的大門,再加上剛才對師妹的不敬,算起來……貴喜,當判個什麼罪名合適呢?」

  貴喜最是機靈不過,立刻答道:「回王爺,按律,便是斬了都不為過,只是林大小姐如今正病著,奴才以為,為了給林大姐積福,當不必用此重刑,只是戴枷罰跪在大理寺也就是了。」

  王夫人聽了大驚,尖叫道:「你們不能對我們用刑……」

  賈母衝著王夫人大怒喝道:「住口!」轉身顫微微的又給水沐跪下了,泣道:「王爺,千不念萬不念,好歹看著當年老國公也曾在老王爺麾下出力的份上,給賈家留點面子吧。她們娘母子若真是去了大理寺戴枷罰跪,賈家幾輩子的臉都丟盡了。求王爺開恩,只罰她們母子到賈家祠堂跪一天一夜,如何?」

  水沐見老太太白髮蒼蒼老態龍鍾的樣子,心中卻也有一絲不忍,原本也不必罰得那麼重,再者將賈家逼得太急反而壞事,便順水推舟應道:「如此也行,不過本王要派監刑之人,老太太可答應。」

  賈母忙點頭應道:「多謝王爺開恩,全憑王爺做主。」

  刑夫人素來被王夫人欺壓,見王夫吃癟,心裡高興,嘴角不由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鳳姐一直跪著,冷眼看著自己的姑媽很是吃了虧,心中竟有一絲快意,自嫁過來這兩年,這姑媽非但沒護著她,反而藉著讓她管家的名頭,明裡暗裡讓她吃不了少的虧。

  賈家一干人等謝了恩,灰頭土臉的離了林府,貴喜作為監刑之人,自是跟著去,出門了側門王夫人偏要上車,不料貴喜卻道:「我家王爺到此尚要步行,若是賈夫人比王爺還尊貴?」

  王氏心裡一驚,賈母心中一跳,才想起剛才來的時候也不曾下車,若是讓人告發了,賈家必又有一場禍事。眾人走上一程,直過了落轎碑下馬石才上了車,回賈府去了。

  貴喜自是看著王夫人和寶玉在祠堂裡罰跪,賈赦聽了這消息,樂得拉著刑夫人在屋裡擺開小酒,美不顛兒的喝著。賈政回府聽了這消息,氣得拔下牆上懸著的寶劍,怒沖沖的喝道:「我去殺了那無知蠢婦和逆子,再去向王爺請罪。」

  寶玉只跪了一刻鐘不到,便嚷著膝蓋痛,要襲人來給他揉揉,貴喜板著臉,面無表情的坐在一旁,由著寶玉嚷嚷,也不說話,好似入定了一般。王夫人偷眼看看貴喜,小聲求道:「公公,求您通容通容,玉兒小,身子又弱,如何禁的住跪上一天一夜。」

  貴喜只不說話,王夫人當他答應了,便將寶玉抱起來,豈知寶玉還未站穩,啪的一板子便落到寶玉身上。貴喜的乾爹原是宮裡的掌刑太監,這用刑的門道貴喜是太門清不過了,這一板子下去,讓寶玉疼到骨子裡,身上卻見不著一點兒傷痕,便是王夫人說出去貴喜濫用私刑,都沒人相信,因為驗不出傷來。

  王夫人怒瞪著貴喜,喝道:「看得起本夫人叫你一聲公公,不過是個閹人,也敢在我面前懲威風。我們府裡可有娘娘撐著。」

  貴喜哧的一笑,言道:「是哦,好尊貴的答應『娘娘』我說賈夫人,咱家自小在宮裡,可怎麼就沒聽說過那個小答應敢稱娘娘的?」

  王夫人被貴喜堵的又羞又怒,氣得說不出話來,心裡竟然怨開了元春,怨她不爭氣,爭不上個好份位,害得娘家說話都硬不起來。若元春是貴妃,看那北靜王還敢如此放肆。王夫人只這麼想著,卻不知道水沐便是將皇后的親弟弟打了,也是無事的。這幾年水沐每於左昊打架,多半都是左昊吃了暗虧,這麼些年,也沒見皇后如何得了水沐,何況是一個王夫人相信當中的貴妃。

  寶玉只得又跪著,不一會兒寶玉受不了這份苦,便大哭了起來,貴喜也不管他,只好他好好的跪著,哭死也不關他的事。

  「逆子,還有臉哭。」賈政提著劍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王夫人一見賈政手中的劍,忙將寶玉摟到懷中,泣道:「老爺,我們母子被人欺負了,你不說為我們出氣,還拿著劍來做甚。」

  賈政喝道:「住口,你個賤婦,都是你養的逆子,今日竟敢衝撞王爺,他日竟是要弒父弒君不成,索性今天我先殺了他,也省得日後帶累祖宗。」說著就舉劍刺向寶玉,王夫人嚇得魂飛魄散,撲上前死死抱住賈政的身體,大叫道:「寶玉,快去找老祖宗。」

  寶玉嚇得雙腿哆嗦,那裡還邁的開步,賈政被王夫人死死抱著,一時也脫不開身。貴喜見寶玉顫抖著動不了,又見門外人影兒一閃,便冷笑一下,紋絲不動的坐在椅子上,端過茶盞,輕輕撇開浮茶,慢慢綴了一口,神情很是自在,彷彿身處安靜的茶室裡一般。

  貴喜還沒喝完一杯茶,賈母便被人扶著匆匆趕了過來,貴喜可是北靜王府裡頭一號的人尖子,焉能不知這都是做好的套,只等著他來上。於是仍只品茶,彷彿世上再沒什麼比他手上的這杯茶更重要了。

  「你先打死我……」賈母哭著撲到賈政身上,聲嘶力竭的喊道。

  賈政慌忙扔了劍,雙膝跪倒哭道:「母親有話,叫孩兒過去就是,如何大晚上的還親自前來。」

  賈母且泣且哭道:「你管兒子我原不該說話,可憐我的珠兒偏早早去了,你若殺了寶玉,又有誰來後繼香煙啊……」

  貴喜見賈母提到珠兒時,王夫人臉上掠過一絲驚懼與慶幸,而賈政面上也沒有多少傷心之色,他出身內宮,見多了殘害皇家子嗣之事,因而對這些也特別敏感,暗暗在心裡記了下來,明日定要說與王爺知道。

  賈母拭了淚,又說道:「王爺已罰了她們母子,也命貴喜公公臨刑,你又何必這麼狠心要殺了她們。」

  貴喜聽了這裡,方慢慢站起身來,簞了簞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對著賈政躬身言道:「賈大人,奴才奉王爺的命來此監刑,奴才求賈大人成全,好讓奴才順順當當的交了這差事。方才奴才什麼都沒聽到也什麼都沒看到,這天兒也不早了,老太太賈大人早些安置了吧。」

  賈母賈政一聽這話,心知今兒是救不下王夫人和寶玉了,北靜王爺分明是鐵了心要讓她們受些苦楚。賈母和賈政只得離開宗祠,王夫人恨恨的和寶玉跪好在賈門先祖的牌位前,雖然穿著棉綾裙子,可跪久了那寒氣直侵入體,也凍得她直哆嗦。寶玉更不必提,襲人特意給他的褲子裡縫了兩片厚厚的狼皮墊子,可寶玉仍是吃不消這樣的苦,直扯著王夫人哭鬧不休。只要寶玉跪好了,哭,貴喜不不管他的,可一旦寶玉垮下身子歪到王夫人身上,貴喜的板子便招呼上了,前半夜滿賈府裡都能聽到寶玉的鬼哭狼嚎,後半夜想是累極了,只靠著王氏打著磕睡跪著。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王氏的一張臉凍的青紫青紫,寶玉也是神情前所未有的委頓,一見到賈母,便爬過去大哭起來。賈母聽到寶玉的嗓子都哭啞了,心疼得無以復加,不由也恨上了北靜王爺,恨他不通人情,卻不曾想過,這原是她自己提出來的,否則,這母子兩個要跪的地方便不是賈家祠堂,而是大理寺的青石子院子。

  貴喜拱拱手,直說自己任務完成,要現王爺覆命,便揚長而去。賈家上下都圍了來問候這受罰的母子兩,也沒有人去送他一送。

  賈母因這次的事,不僅恨了北靜王,就連黛玉也怨上了,若不是為她出氣,北靜王爺何至於和賈府過不去。是以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賈母不過一兩個月派個下人去看一下黛玉,再也沒提接黛玉入府之事。倒是賈赦急得不行,逼著刑夫人去了林府幾次,刑夫人笨嘴拙舌的,如何是黛玉身邊最靈牙利齒的雪霏的對手,每每是說不上幾句話就被擠兌的再也呆不下去,連黛玉也顧不上見,灰頭土臉的就回了賈府。

  皇后得知賈府非但沒害成黛玉,就連人都沒能接了家去,而且自黛玉入京後,皇上更是三五不時的溜出宮去,在宮外一呆就是大半天。命忠順王府裡暗地裡跟蹤皇上,果然發現皇上是進了林府。皇后就此認定,皇上定是迷上了林黛玉,只怕等她長大了,這皇后的位子也得讓給她去坐。

  「姑媽,您今兒睡得好麼?」皇后一大早便收拾停當,帶著人去了太后的安壽宮見太后正在梳妝,便上前笑著問道。

  當今太后與忠順王府有那麼點子親戚關係,若細論起來,太后也算是忠順王左常的表妹,是以沒有外人在時,皇后總是叫太后姑媽,顯得更親熱一些。

  「是凌霜呀,今兒來得好早,好孩子,過來幫姑媽看看,這頭梳得如何?」太后聽到皇后的聲音,笑瞇瞇的問道。

  「安姑姑手藝最好了,這鳳凰展翅的髮型最適合姑媽了,既高貴富麗又不失大方典雅,姑媽,兒臣都想把安姑姑搶走呢。」皇后從後面擁著太后的身子,撒著嬌道。

  安雅福了福,淡淡笑著回道:「多謝皇后娘娘誇獎。」

  太后笑道:「安雅,你先下去歇著吧。」安雅知道這是太后皇后有話要說,便答應一聲帶著人退了出去,並小心的把門關好。

  「凌霜,你入宮時日也不短了,怎麼還沒有個身孕,皇家後嗣可是頭等大事,你總是無出,這後位難穩呀。」太后轉過身來,精心保養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滿。

  皇后聽了委屈的哭道:「我有什麼法子,他總不去我宮裡,如何懷得上?」

  太后沉聲道:「皇上是守規矩的,他初一十五都是歇在你宮裡,偏你的肚皮不爭氣。」

  皇后一肚子的委屈,又不好和太后明說,皇上雖然是初一十五歇在中宮,可都是合衣而臥,從來都沒碰過她一個指頭。除卻大婚那一夜,皇后至今過的都是守活寡的日子。這樣的話,讓極好面子的她如何說的出口。

  「你沒懷上也就罷了,如何後宮嬪妃們也沒懷上?」太后疑道。

  皇后心裡一驚,這些年,她暗害了多少有身孕的嬪妃,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只得咬著牙道:「如今皇上的心也不在宮裡,我聽說皇上這幾月時常出宮,對宮裡的妃子們都淡了不少。」

  太后一挑眉,問道:「皇上為何總是出宮?莫不是置了外宅?」

  皇后忙跪下哭訴道:「娘娘聖明,皇上正是迷上了林家的狐媚子。」

  「林家,哪個林家?」太后皺起眉,實在想不起這京城裡有那一個林家能有絕色女子可以迷住皇帝。

  「不就是那個巡鹽御史林如海。」皇后氣哼哼的說道。

  太后聽得林如海三個字,眼光驀的一跳,輕聲自語道:「原來是他。」緊接著又用凌厲的眼光瞪著皇后,緊跟著問道:「是賈敏的女兒?」

  皇后道:「正是,聽說當年那個賈敏便狐媚的不行,如今她的女兒更是青出藍勝於藍。」

  太后皺眉道:「林家的女兒,她應該只有六七歲吧,如何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就能迷了皇帝。皇后,哀家知道你一心都在皇帝身上,可這醋吃的也太過了。」

  皇后急得連連磕頭道:「姑媽,這事千真萬確,皇上這些日子總是出宮,一進了林家沒有大半日是不會出來的,侄女聽說那林家除了門子,全是女子,便是護院的家丁,都是不知從哪裡請來的會武功的女子。太后您想,若非那府裡有人迷住皇上,皇上如何會冷淡後宮?」

  聽皇后這話說得篤定,太后也起了疑心,細細思量一下,便說道:「既是如此,那就宣那林家的女孩兒來瞧瞧。剛好快過年了,宮裡要宴請內外命婦,以那林家千金的身份,也當得起入宮赴宴。哀家便下道懿旨,宣她入宮就是了。

  皇后聽了這話,心中才高興起來,她原本來安壽宮,打得就是這個主意。那林府不知被什麼人護得如鐵桶一般,忠順府裡幾次派了殺手,都沒能進了林家院子,更別說行刺林黛玉了。如今將林黛玉調到宮裡來,便能由著自己心意,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她逃過去……


第二十一章 入宮闈黛玉應對有進退

  清早上,黛玉苦著小臉縮在大毛披風裡,可憐巴巴的對一身勁裝的水沐哀求道:「沐哥哥,玉兒不要出去,外面好冷。:」

  自打聽了紫葉的說,說黛玉平日只是靜靜的看書,身子才會這麼弱,如果可以每天多活動活動,黛玉的身體就能健康一些,水沐便每天一大早陪著黛玉做運動。無奈黛玉一來沒有運動細胞,二來又極怕冷,北地的深秋足以將黛玉凍的直想整日窩在暖炕上。所以每天早上黛玉都要與水沐來上一場長長的拉據戰,其結果,各有勝負,未分高下。

  水沐皺著眉頭,看著黛玉那副我就要耍賴皮的樣子,還真拿她沒轍,這些日子為了讓黛玉乖乖的做運動,水沐都記不清許下了多少不平等的條約。「好玉兒,聽話,如果你今天好好圍著院子跑一圈,沐哥哥就帶你去買糖葫蘆。冬天雖說正是吃糖葫蘆的時候,可水沐總說糖葫蘆太冰,不許黛玉吃。

  黛玉撅起小嘴,氣乎乎的叫道:「臭木頭,一點都不疼玉兒。」

  水沐倒是喜歡看黛玉這真性情的小模樣,也不惱,只牽著黛玉的小手一路走一路哄,領著黛玉在院子中先是快走,然後便慢慢跑了起來。

  黛玉的繡樓下,春纖張著手伸到雪雁柳依雪霏的面前,得意的叫道:「我贏了,雪雁姐姐的荷包柳依姐姐的匕首雪霏姐姐新做的那身衣服,全都拿來吧!」那三人氣乎乎的將東西放春纖手上一放,恨恨的說道:「咱們的小姐又給王爺騙了,真是的,說了多少次,小姐最後總得讓王爺繞進去。」自打黛玉不高興鍛煉以來,這四個丫頭總是賭,結果總是春纖贏,以至於春纖現在可是個不小的小富婆。

  黛玉還沒跑幾步,便聽門房來報,說宮裡來人傳旨,請小姐去接旨。黛玉奇道:「皇帝師兄有話來說就是了,還傳勞什子旨意,也不嫌麻煩。」

  水沐卻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瞭解水靖,水靖保護黛玉的心和他是一樣的,不應該呀。正想讓黛玉回房歇著,他去接旨,黛玉卻拉住他,搖頭道:「旨是傳給玉兒的,沐哥哥去了不合適呢。我就去看看,皇帝師兄在玩什麼花樣。」

  水沐點頭道:「不急,我先去看看是那個執事太監,這些太監最是貪心,一個打點不到就會給人下絆子。」說罷便悄悄去了正堂,見來人是太后宮裡的管事太監,水沐心裡沉了一下,如何太后忽然派人來傳旨意?水沐回到後院,只悄悄和雪霏說了一聲,雪霏點點頭,去庫房取了一樣東西來,方和柳依陪著黛玉前去接旨。

  黛玉來到正堂,見一個面生的老太監正打量著屋內的擺設。咋見黛玉,便是歷經兩代後宮的他,也不由得暗自震驚。這個女孩雖然生得並不是最美,可自然流露的那份高貴清雅,卻是他從沒見過的,便是公主們,也沒有那種氣度,這女孩似乎不應該生在這個世間,她應該是仙子。

  「不知公公貴姓?」黛玉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輕聲問道。

  「是林姑娘?不敢當姑娘的『貴』字,老奴姓李。不知姑娘可準備好了,老奴這便要宣旨了。」李公公打心眼裡喜歡黛玉的氣度,是以語氣分外的和氣。

  香案已備下,黛玉盈盈走到案前跪下,言道:「請李公公宣旨。」

  李公公宣道:「太后懿旨:宣江南道鹽御史林如海之千金林氏黛玉正月十五入宮領宴,欽此。」

  接罷聖旨,柳依扶起黛玉,雪霏將一小方羊脂白玉雕的吉祥如意送到李公公手上,笑道:「大冷天的,有勞公公辛苦。」

  李公公不好金銀,偏好玉器,見了這樣潤澤的美玉,自是萬分心喜,忙道:「多謝林姑娘,姑娘雖說是在孝中,可進宮赴宴畢竟是喜事,還請姑娘不可穿的太素,免得主子們不樂意。」

  黛玉曲膝萬福道:「多謝公公指點。」

  李公公笑了,方摩挲著新得的吉祥如意回宮交旨去了。

  李公公一走,黛玉便垮下小臉看著水沐道:「沐哥哥,好好的偏要我去赴勞什子宴,真是沒意思極了。」

  水沐不比黛玉,他要處處想的周全,方能保護好黛玉。只是先得安慰黛玉才是,便道:「這原也不怪,畢竟玉兒的身份在哪裡,宮中賜宴也是應當的。玉兒不用擔心,到那一日母妃會陪著玉兒一起去,有母妃在,沒人敢欺負玉兒。」

  黛玉揪著水沐的衣服揉來揉去,扭著身子道:「就是不想去麼。沐哥哥,玉兒能不能不去呀?」

  水沐刮了黛玉的小鼻子一下,笑道:「萬事都有沐哥哥,玉兒不用怕,只管放心去吃好了,吃不窮你皇帝師兄的。」

  黛玉一轉身子,氣呼呼的說道:「玉兒又不是小豬,什麼就只管吃呀。」

  水沐見好不容易哄了黛玉轉了心思,便叫過柳依,命她繼續教黛玉一些吐納之術,自己則趕緊出去,安排人打探上元賜宴的虛實。

  不幾日便是除夕,賈母遣了僕婦來接黛玉,黛玉知道這不過是面子情,便辭道:「外祖母愛惜,原不該辭的。只是黛玉尚在孝中,實在應該在家守孝,日後黛玉除了孝,才去侍奉外祖母。」

  賈母聽了這話,只抹了一回淚,便也丟開了。黛玉雖然是她嫡親的骨血,可畢竟一日都沒在她身邊過,況且上次去得林府,反惹了一家子生氣,特別是王氏,簡直是恨黛玉入骨,便是連面子情都不做了,每每賈母提到黛玉,王氏便冷著臉一言不發,如今元春入了宮,賈母總要抬舉王氏幾分,是以雖然心裡還惦著黛玉,也只能先丟開手了。倒是寶玉,被狠狠的罰了一場,還念念不忘那天仙一般的妹妹,時不時的纏著賈母去接,王夫人對此是又氣又恨,可又捨不得罵自己的兒子,便將一切都記到黛玉身上。賈母被寶玉纏的不行,只得給了寶玉一個容貌極俏麗的小丫頭,方讓寶玉安生了些。

  北靜太妃來接黛玉過除夕亦被黛玉推辭了,過節了,北靜王府上人來人往的亂得很,黛玉又不愛見外人,倒是安安靜靜的待在自己家裡更自在些。

  除夕夜,團圓的日子,黛玉將丫頭嬤嬤們全都哄出房門,自己一個人坐在床上抹眼淚,她好想爹娘,好想溫暖的江南,好想以前快樂的日子……

  「玉兒,爹爹也不能進來麼?」一道溫潤的聲音傳到黛玉耳中,黛玉聞言一怔,繼而忽的跳下床,飛也似的奔到門口,慌慌的拉開門栓,一頭扎入滿身風塵的林如海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林如海將黛玉緊緊摟入懷中,輕拍著她的背,聲音哽咽著笑道:「好玉兒,今兒過年,咱們不哭。」

  黛玉在如海懷中哭了好一陣子才停了下來,抬起小臉仔仔細細的看著如海,那神情如此專注,如海被看得好生心酸,良久,黛玉輕輕道:「爹爹瘦了。」

  黛玉離家近半年了,這半年來如海每日只是拚命工作,一改往日的溫和作風,一連拔了忠順府門下好幾個貪官,今年的鹽稅左常得到的不足半成。左常為此將如海恨到骨子裡去了,不到半年的時間,派了幾十批殺手去殺如海,什麼刺殺下毒的法子都用盡了,幸得有天機閣和嘯龍堡的雙重保護,如海方平安的活了下來。

  只是半年來的刻骨相思和自責,讓如海無時不在自我懲罰。看著如海一日比一日消瘦,林嘯海萬分心急,想了許久,終於想出一個辦法,剛好水沐此時傳信來,說太后下了旨意,命黛玉入宮赴上元宮宴。將這事告訴如海,如海的眼中果然顯出不一樣的神彩來。後來幾日,如海有意好好吃飯,也好好休息,等得衙門裡一封筆,如海便跨上千里駒,一路打馬如飛,日夜兼程的趕往京城,終於在除夕夜裡趕到了黛玉身邊。

  「玉兒,爹爹沒事。」如海抱起黛玉,只覺得比先前從揚州離開時重了些,心裡很是安慰,笑著打趣黛玉道:「爹的玉兒一向最懂事的,怎麼今兒把嬤嬤丫環全趕了出去,一個人在屋子裡抹眼淚?」

  黛玉不好意思的低了頭,輕聲道:「玉兒想爹爹了。」

  如海笑道:「想爹爹,爹爹不就來了麼。玉兒,不只是爹爹,大伯伯也來了,還有太妃,沐兒,他們都在前面花廳等著玉兒一起吃團年飯。」

  黛玉紅著小臉低低的說道:「玉兒不知道……」

  如海抱著黛玉到了花廳,靜王一家果然都坐在桌前等著黛玉。見了黛玉雙眼通紅,北靜太妃極是憐惜,招手道:「玉兒快到娘這裡,年下裡事情多,娘可是跑到玉兒這裡來躲懶了。」北靜太妃一早便吩咐下來,請吃年酒的一律由老王爺兩個已成家的庶出兒子去應付,各府之間的節禮都由管家辦理,至於她自己,只說要為老王爺念幾天經,外人一概不見。

  「玉兒呀,娘可是在府裡吩咐過了,十五之前不見客,所以玉兒要收留娘哦。」北靜太妃做出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逗得黛玉撲哧一笑,跑到太妃身邊偎著她道:「玉兒巴不得整天和娘在一起呢。」

  如海見女兒和太妃如此親近,心底很是寬慰,太妃是賈敏的閨中蜜友,身上有幾分賈敏的影子,玉兒和她在一起,總能彌補些失親之痛,他這個作爹爹的,心裡也好過些。

  雖然是過節,可因黛玉的脾胃弱,桌上仍是以清淡菜品為主,黛玉自小也不愛好生吃飯,只是撿些果子點心吃。如海見水沐皺著眉給黛玉夾了滿滿一碗菜,黛玉雖然撅著小嘴,可也吃上幾口,便笑道:「沐兒可比我這個做爹爹的強,竟能讓玉兒好生吃幾口飯。」

  黛玉不依的扭著如海的衣服撒著嬌,也到也讓大家開懷一笑。

  黛玉熬不得夜,早早兒便打起了哈欠,太妃忙送她上床,看著黛玉睡沉了,方輕輕了下了繡樓,自去與水沐父子並如海守歲。堂上的燈,整整亮了一夜,四人直說到天光大亮,才收拾了草草歇息去了。

  如海未曾奉命是不能入京的,是以只悄悄的住了兩日,初三便得回揚州,黛玉自是不捨得,又好生哭了一場,如海雖然心中不忍,可大局為重,只得硬下心拋下弱女,隻身回去了。

  正月十五,天色尚未擦黑,宮裡派出車來接黛玉赴宴,水沐坐在自家的樓上,剛好能看見林府大門,見只是一輛雙轅烏篷油車,不過是是略有頭面的宮女出行用的。如今玉兒是正二品大員的女兒,怎麼能降了身份去坐這種車子,這分明是要讓玉兒在眾多官家內眷面前丟臉。

  水沐正想命人去解決此事,便見黛玉被王嬤嬤雪雁等人簇擁著,已到了門前,黛玉見只一輛又小又舊的烏篷油車,旁邊站著兩個粗鄙的婆子,還大著嗓門叫喚:「林姑娘,快些上車,來不急了!」

  黛玉眼中掠過薄怒,雪霏上前一步道:「你們是哪裡打發來的,如此沒有規矩,一輛破烏篷車便要接二品大員的千金,真真沒有規矩。」

  那婆子被雪霏頂得說不出話來,只死撐著道:「今兒宮裡車緊,貴人極多的,林姑娘能有這車坐就不錯了。」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極怒,轉身低低吩咐了兩句,不多時六名乾淨利落的僕婦引著一輛青綢翠蓋四寶香車走了過來,雪霏對那兩個婆子道:「既是大娘們忙,很不敢勞煩大娘,我們小姐自會乘著合身份的車入宮赴宴。」

  黛玉看也不看那兩個婆子,只扶著柳依雪雁的手上了自家備的車,兩匹玄色健馬拉著車,飛快的向皇宮駛去。水沐在樓上看了,微笑著點點頭,他的玉兒又豈是讓人隨意欺負的。

  兩個婆子被晾在林家大門口,她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再不想這林姑娘居然敢得罪宮裡出的來的人,雖然她們本是浣衣處打雜的,可好歹也是宮裡的人呀。再者這林家小姐偏不不上這車,她們又要怎麼跟皇后娘娘交待。

  到了宮門,已經有不少官員眷屬候在這裡,她們多是穿紅著綠,塗脂抹粉的,看上去好不熱鬧。黛玉搭著柳依的手,款款的下了車,原本熱鬧的宮門口頓時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響起一陣吸氣聲。

  「這是誰家的小姑娘,生得天仙兒似的……」一個穿著正三品誥命服的夫人嘖嘖歎道。

  「你呀,學學人家那氣度,看看你,畏畏縮縮的那裡像個大家閨秀。」某夫人見黛玉氣度非凡,立刻來了個現場教學,訓戒身邊的女兒。

  「這小姑娘是誰?大年下的如何偏穿了一身素色衣服?」又有某位年輕夫人心裡妒忌黛玉吸引了所有人的關注,忙挺挺胸,狀似無意的扶一扶原就端端正正的攢珠八寶金鳳釵,高聲叫道。

  黛玉聽了這些聲音,並不在意,臉上只是帶著淺淺的合宜的笑,搭起柳依的手,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裡等候傳宴。

  「你就是林家的丫頭?」一個十來歲身穿桃紅繡金翻毛棉袍的女子走了過來,看黛玉的眼神中藏著妒忌與不屑,大聲喝道。


第二十二章 針鋒對帝后交惡太后怒(上)

  「家父是姓林,未知這位姐姐是哪一家的丫頭?」黛玉略揚頭,臉上雖有淡淡的笑,眼中卻極清冷的回問道。

  那女子一滯,繼而怒道:「好沒規矩的鄉下野丫頭,來人,掌嘴。」

  黛玉目光一沉,揚聲道:「小女愚鈍,原是鄉下來的,未知姐姐說的規矩是什麼,不過白說了方才姐姐說的話,莫不是姐姐說得別人就說不得了。」

  那女子氣得以足頓地,罵身邊的丫環道:「死丫頭,還不動手。」

  那小丫環見黛玉氣度不凡,又是坐了巡鹽御史家的車子來的,心裡有些畏懼,畢巡鹽御史是正二品大員,而她們家的老爺不過是個從二品的閒散侯爺,而且自家的老爺還沒人家的權勢大。如今不過是仗著太后狐假虎威罷了。見小丫環不動手,那女子揚手便是一個耳光,然後對著黛玉狠狠道:「今天本小姐就教你這鄉下丫頭一點規矩。」說著便要扇黛玉的耳光。

  知道今日必是宴無好宴,是以水沐特意吩咐了,讓柳依和雪霏兩個寸步不離的陪著黛玉。柳依見那女子手掌扇來,垂著的左手中指輕彈,彈出一粒金瓜子,正打在那女子的曲池穴上,一陣無法忍受的酸麻疼痛忽然襲來,那女子幾時受過這個,難受的眼淚嘩的湧了出來。

  旁人只看著這女子揚手要打林家千金,林家千金紋絲不動,她卻忽然停了下來捂著胳膊直流眼淚。因這女子是太后的侄女,生性霸道,所以眾人都是近而遠之,見她當眾出醜,只是心中暗笑,卻沒有人上來與她解圍。

  這女子惱羞成怒,如瘋了一般就要撲向黛玉,黛玉向側後退了一步,柳依雪霏上前,黛玉揚聲道:「這位姐姐可是哪裡不適?」那聲音真誠的讓人挑不出刺來。

  那女子再也受不住,捂著臉大哭道:「太后姑媽……她欺負我……」

  這話引起一片細細的笑聲,眾人都道:林御史家的千金連話都沒說幾句,更是動也不曾動她一個指頭,如何就欺負她了。

  一場鬧劇過了,宮門大開,小黃門出來尖聲叫道:「太后有旨,宣諸位內眷入清福殿領宴。」

  一眾內眷各按自家老爺父兄的官位依次進了清福殿,坐定之後,黛玉環視四周,見北靜太妃坐於左側上首客座第一位,身後跪坐著一個年青媳婦打扮的女子,黛玉也曾聽水沐說過,家裡兩個庶出的哥哥都已娶親,這必是兩個媳婦中的一個。

  依次下來隔了幾桌,黛玉忽然看到賈母坐在那裡,身後跪坐著王夫人。黛玉起身,遙遙對賈母行了個萬福禮,賈母也是才看到黛玉,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絲驚訝,雖說以黛玉的身份足以來赴宮宴,可是素來宮裡也不會請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女孩來赴宴的,怎麼偏就請了黛玉來。賈母對黛玉慈愛的笑笑,有心說上幾句話,又因隔的遠,也不好大聲喧嘩,只得做罷。

  王夫人抬頭,亦看到黛玉,眼中頓時流露出忿恨的神情來,她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夜被罰跪,寶玉被一個小太監責打。這全都是林黛玉害的,王氏從來不想自己有沒有錯,總是將錯記在別人頭上。

  少時太后皇后上殿,在主位上坐定,太后掃了一眼眾人,眼光在黛玉身上略停了一下,便轉開了。皇后上殿之後便用眼光尋找黛玉,找到之後便狠狠的剜了黛玉一眼才轉開視線。

  「元答應,林御史家的千金年紀小,你去小心伺侯著,且莫失了禮數。」皇后對身旁的元春忽然這樣吩咐著,元春眼神一暗,面上卻帶著笑,曲膝行了禮,款款走下來,到了黛玉面前,笑道:「林妹妹,不是姐姐說你,今兒大喜的日子,如何能穿了這般素淨的衣服趕宴,這可不合規矩。」

  黛玉盈盈起身,雪霏上前為她除了身上的雪緞大毛披風,露出一身淺黃繡青竹的雲錦棉褙子,下身繫著淡綠棉綾裙子,這一身衣服雖然不是大紅大綠,可也不能算是素服,一來合了宮中的禮,二來全了黛玉的孝心,任誰都看了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黛玉和緩的回道:「宮中賜宴自是喜事,雖則黛玉要為母守孝,亦不敢著素衝撞貴人,大姐姐請細看,黛玉的穿著可有不合規矩?」

  元春實在沒想到黛玉如此靈慧,本只想著她在孝中,又小,家裡也沒有長輩為她打理這些事情,這個刺必是能挑著的,豈知自己反弄了個沒臉。只好強笑道:「妹妹好細心。」說完只能斜跪到一旁,為黛玉奉酒布菜,小心的侍宴。王氏見自己的親生女兒,宮裡的貴人竟然還得給黛玉侍宴,不由恨得牙關緊咬,直想用自己的眼光殺死黛玉。賈母見黛玉並不推辭,心中也覺得不快,畢竟元春是賈氏一門的希望,是貴人,可這貴人還得小心的侍奉一個小丫頭,賈門中人怎麼可能高興的起來。

  太后高坐御座,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裡也暗自讚許黛玉應對得體。皇后見沒找成茬,心裡暗恨道:果然是個狐媚子,看那小小年紀就一副風流相,難怪皇上會被迷住,今天晚上說什麼也得想法子除了她以絕後患。北靜王妃面上含笑,她早就知道,黛玉雖然年紀小,可不是個不曉事的,想算計她可沒那麼容易。見黛玉應對自如,太妃便不動聲色,只靜靜看著,倘若一切順利也就罷了,若是皇后她們有歹意,她北靜太妃可不是吃素的。

  酒過幾輪,太后叫黛玉上前道:「御史千金生得風流裊娜,大有乃母之風,哀家看了也是怪歡喜的。」太后這話說得熱,可語氣卻冷,在座有了點歲數的人誰不知道,當年太子也是迷戀賈敏的,也曾為了賈敏鬧出不少事來。後來賈敏擇了林海嫁與她,太子縱是不捨也無法可想,到底納了個長相有幾分像賈敏的女子為側妃,如今的皇上便是這位側妃所出。這讓太后如何能不恨賈敏。

  黛玉不知道這些往事,只是太后提到自己的娘親,黛玉心裡很是傷心,可面上還不能露出來,只得拜謝道:「黛玉不過莆柳之姿,太后謬讚,黛玉惶恐。」

  太后卻又道:「果然是個靈牙利齒的,不遜乃母絲毫。」北靜太妃又聽得太后提起賈敏,心中很是惱怒,這分明是硬戳黛玉的心窩子。她一個小人兒家,本就承受著喪母之痛,還得在這裡強作笑臉,偏太后一口一個「乃母」,讓黛玉怎麼禁的住。

  太妃正要開口說上幾句,不妨皇后在一旁笑道:「可不是,真真是母后,眼光最好的,本宮看這林姑娘生的極好,便是宮裡所有的姐妹們加起來,也及不上她一個呢。元答應,去將前兒北胡進貢的那一隻碧眼貂兒拿來,賞給林姑娘,林姑娘聰明伶俐,與那貂兒倒是很配。」

  北靜太妃面色一沉,這皇后欺人太甚,竟將玉兒和一隻貂相提並論,正要發作,卻見元春拎著一隻鋼絲籠子走了過來,那籠裡有一隻通體雪白雙眼如碧的貂兒。元春還沒走到黛玉身邊,黛玉腰的三星葫蘆便自動搖晃起來,那貂兒本是神氣活現,忽聽了葫蘆響,頓時蔫了下來,無精打采的趴了下來,元春見了大異,這碧眼貂平日最是凶悍,而且毒性極強,若是被他咬上一口,則必死無疑。方纔還神氣活現的,若是不是自己身上佩了專克制碧眼貂的香袋,是連靠近籠子都不能的。

  水靖正在祈年殿宴請百官,忽聽齊勝來報,說是皇后命人賞賜黛玉碧眼貂,水靖神情一凜,招手便將水沐叫到面前來,低低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水沐點了點頭,回道:「皇上放心,玉兒身上有三星葫蘆,不礙的。」水靖聽了這話,才放下心來,臉色稍好了些,繼續與群臣飲酒。

  黛玉雙手接過籠子,那碧眼貂很是乖巧的趴在籠子裡,一雙凝碧般的眼珠子直盯著黛玉看,眼中透著親近。黛玉看了看碧眼貂,又抬頭看看皇后,淺淺笑道:「多謝皇后娘娘,這貂兒看著極乖巧可愛,所是比個人還有靈性。」

  皇后不成想黛玉如此機敏,言語中對她竟然絲毫不讓,又偏讓人不好挑她的刺,只得端起酒杯,藉著飲酒遮去眼中的忿恨。

  將籠子放到案子旁,元春繼續為黛玉侍宴,黛玉明明不愛吃那些大魚大肉,元春偏偏將一道蟹粉獅子頭不停的布給黛玉,那碧眼貂聞了蟹粉獅子頭的味道,不安的在籠子裡團團亂轉,撞得籠子嘩啦做響,黛玉將手放到籠子上,柔聲說道:「乖貂兒,不要鬧哦,等回去了給你吃好吃的。」

  黛玉只輕輕柔柔的一句話,那貂兒便停了下來,只是看它的神色,好似在強忍著一般。可惜黛玉這會不能將心思全放在它的身上,不然定能察覺碧眼貂的異常。

  元春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一橫,再次布菜時,她微微彈了彈小指甲,點細細的白色粉末飛快的落入湯羹中,元春將碗呈到黛玉面前,笑道:「林妹妹,這是宮中御廚最拿手的百鳥歸巢,在外面可吃不到,你快嘗一嘗。」

  黛玉正舉手去接,柳依卻在身後悄悄的拽了她一下,黛玉知道這道湯羹必是有問題,便含笑道:「多謝元答應好意,只是黛玉人小脾胃弱,方纔已經很吃了一些,這會子什麼都吃不下了。」

  元春卻是不依,只端著那盞百鳥歸巢,一動不動,完全一副黛玉不接她絕不答應的架勢。

  賈母王氏在對面看了,賈母便道:「既難道一見的,玉兒自當嘗嘗才是。」

  黛玉抬眼看向賈母,見她眼中蘊著薄怒,心下瞭然。是了,這元春如今也是宮裡的貴人,至少在賈家人眼裡是的,卻來伺候她這一個小小御史家的丫頭,這已是很沒臉的事,何況自己還不接這元答應呈上的菜,這無疑給不給賈府面子。

  北靜太妃放下酒杯,淡淡道:「這卻奇了,素來只聽說奴才們侍宴,主子吃或不吃全憑自己的心意,如何卻能由著奴才還逼主子吃,真是老了,連如今的規矩都不清楚了。」

  元春面色一僵,是了,她不過是個宮裡的奴才,黛玉這會子就太后的客人,可不就是主子。賈母臉色亦是不好,王氏更是鐵青了臉,這算什麼事,自己的女兒好歹也是承了幸的,如何就被人奴才奴才的叫著。可北靜太妃素來貴重,自己是不敢反駁她的,只得悶自生氣。

  黛玉軟軟笑道:「大姐,黛玉實在吃不下,辜負大姐姐好意了。」

  元春只得放下手,心中好似滾油澆過,若說在此之前,她並不恨黛玉,只是想除了黛玉以保自己的榮華,那麼從此以後,這個仇便結下了,不為別的,只是為了今日的羞辱,她也不許黛玉再活在世上。

  宮宴散了,太后皇后心裡各有算計,北靜太妃卻上前拉了黛玉道:「好孩子,我和你娘親是至交好友,見了你,我極是喜歡,今兒就跟我回王府裡,咱們娘倆好好親香親香。」說完便攜著黛玉的手,也不給賈母王氏上來說話的機會,直把黛玉帶上自己的七寶鸞車,打道回北靜王府去了。

  賈母王氏看著那絕塵而去的香車,心中百感交集。

  水靖自得了皇后將碧眼貂賞給黛玉的消息,便一直心不在焉,草草了結束了宴會,水靖便氣沖沖的來到中宮,衝著皇后怒道:「你存了什麼心思,竟將把那毒物賞賜給林姑娘。」

  皇后挑眉看著怒氣衝天的皇上,漫不經心的說道:「皇上,臣妾想著林姑娘年紀小,必是喜歡這些小東西,才賞了她,難道臣妾做錯了不成?」

  水靖怒道:「這碧眼貂朕另有用處,不可賞給林姑娘。」

  皇后見水靖如此不給自己面子,亦怒道:「不過是一隻貂,臣妾忝居後位,莫不是連這點主都做不成。」

  水靖亦道:「是,你是皇后,可朕是皇帝,難道朕還要先盡著你不成。」

  皇后冷聲道:「林姑娘?哼,不過就是個奴才,本宮便是殺了她,誰又敢說什麼。」

  水靖大怒,喝道:「誰說她是奴才,她是朕的師妹,那個奴才敢動她一個指頭,朕滅了他九族。」

  皇后氣得雙眼通紅,顫聲道:「皇上,您為了她竟然可以這樣……你……你怎麼對得起我。」

  水靖逼近皇后,直直瞪著她,看得皇后心中生出又怕又歡喜的感覺,她的臉上竟然浮起一層紅暈,羞澀的低下頭,柔聲道:「皇上,臣妾知道錯了,皇上若喜歡那貂兒,明兒臣妾打發人要回來就是。」

  水靖眼中浮起潮弄的神色,一個手指挑起皇后的下巴,看著那對充滿飢渴的眼睛,淡淡道:「這麼想男人?熬不住了……」反手將皇后的衣服猛的盡數撕下,露出一身欺霜賽雪的玉肌。水靖摟住皇后的腰,在那點嫣紅上重重一彈,皇后「嚶」的一聲,臉上的羞意與渴望也越發強烈……

  皇后閉上眼睛,正期待著,水靖卻將她往床上重重一丟,轉身大步出門,大聲喝道:「傳元答應今夜侍寢。」

  皇后難以置信的張大雙眼,只見一地破碎的皇后服,皇帝早沒了身影,而自己,若不身無片縷,簡直不能相信剛才皇帝來過。皇后氣得雙眼欲裂,在寢殿中將能砸的東西全都砸得粉粉碎,良久,頹然的坐在破碎的皇后服中,昂起頭,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嘶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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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針鋒對帝后交惡太后怒(下)

  「老太太,您看大姑娘也太過份了,咱們娘娘好心給她布菜,她竟然不接著,這不是成心給咱們娘娘難看麼!」一回到府中,王氏便氣沖沖的對賈母說道。

  賈母皺著眉道:「她不過是個小孩子家,吃飽了自然就什麼都不想吃了,這亦是正常的,沒什麼給誰難看不難看。」不管怎麼說,黛玉還是她嫡親的骨血,總是要向著幾分的,何況這個媳婦自自打元春進了宮後,很是有些氣焰,要壓一壓才是。

  王氏心中暗恨,可臉上不管露出分毫,轉念一想,又道:「大姑娘也從沒來過咱們府上,跟咱們總是不親,媳婦想著,大姑娘在京裡也就一個人住著,沒個親爹熱娘的照應,不如將她接到家裡來,一則大姑娘不孤單,二則與咱們也培養些感情來,免得總是生分著,平白讓外人看了笑話。」

  賈母聽了這話,點頭道:「你說的很是,大正月裡的,你們這些管家媳婦都忙的沒腳蟹似的,便等過了正月再去接她來。」

  王氏恨不得立刻就將黛玉弄到府裡,生個什麼法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整死才痛快,可又不能不應著老太太的話,便回道:「是,出了正月媳婦就打發璉兒媳婦去接大姑娘。」

  賈母見王氏一反常態的熱心,反有些吃不準,不知道她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不過想到自己畢竟是這個家的老祖宗,將黛玉接來之後便讓兩個玉兒朝夕相處,處久了自然親近,女婿也是個疼女兒的人,只要玉兒願意,這親事就有了著落。等玉兒生下孩子,這賈府便又能回到嫡嫡親的賈氏血脈手中了。想到這些,賈母眉頭舒展,彷彿已經看到那個可愛的,有著老國公爺嫡系血脈的胖娃娃。

  北靜太妃攜了黛玉徑直回了北靜王府,水沐也難得的回了王府,平日裡他一直住在林府隔壁的宅子中,北靜王府的人幾乎難得見上他一面。

  一個高鼻深目皮膚雪白的年青女子笑著迎上前來,對著太妃雙手交叉於胸前,躬身行禮道:「媳婦拜見婆婆。」她的腔調聽上去怪怪的,很不像中原人士。

  太妃笑道:「斯麗兒,你的漢話說得好多了,來,見見你玉兒妹妹。」

  斯麗兒走上前,拉著黛玉的手驚歎道:「真神呀,她真是太可愛了,婆婆,斯麗兒太喜歡她了,您讓她跟著我好不好。」說著便將黛玉擁到懷中,在黛玉粉粉的小臉上叭的親了一口。斯麗兒還想多親幾下,只覺得懷中一空,黛玉憑空不見了。

  「不好!」一個憤憤的聲音傳到斯麗兒耳中,斯麗兒大叫道:「小沐沐。」說著便要撲過去,只不過她剛張開手,便覺得腰上一緊,被一雙熟悉的大手牢牢釘住了。

  「麗兒,你明知道三弟最討厭人碰他,偏要去惹他,回頭惹惱了他,我可不管。」」水沐的大哥,水清,牢牢的握住妻子的纖腰,在她鬢旁親了一下,寵溺的說道。

  斯麗兒不依的扭著身子叫道:「清,放開我。」

  水沐皺著眉頭道:「大哥大嫂,你們鬧夠了沒有。」

  水清取笑道:「三弟,難得今天捨得回來啦,哦……原來是母親把你的小姑娘帶回來了。」

  斯麗兒瞪大眼睛看著水沐抱著的黛玉,叫道:「啊……原來你就是玉兒,小沐沐的心上人。」說著又拍了水清一下,撅起嘴道:「都是不你好,害我沒早點看到玉兒。」然後衝著黛玉大張雙手,熱情的叫道:「玉兒,來,快讓姐姐抱抱你。」

  黛玉從沒見過沒麼有趣的女子,撲哧一聲笑了,讓水沐把她放到地上,對斯麗兒行了個萬福禮,斯麗兒將黛玉接到身邊,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方歎道:「清,玉兒好像個小仙子似的,我真喜歡她。」

  水清摟了斯麗兒的腰笑道:「等咱們的小傢伙出世了,也會這麼可愛的。」

  太妃一聽這話,頓時兩眼放光,上前拉住斯麗兒,雙眼直盯著那平坦的小腹,輕聲問道:「有了?」

  斯麗兒還不太明白這精練的「有了」是什麼意思,反問道:「有什麼呀?」

  水清卻笑著對太妃點頭道:「母親,麗兒有了,快兩個月了。這才急急回來安胎待產的。

  太妃喜得連聲道:「好好好,麗兒,可不許再跳來跳去,你要做娘的,得小心穩重……不行,你小孩子家沒經驗……秀竹,快去請大夫,嬤嬤,產婆……哦,還要找四個**……」見太妃激動的語無倫次,水清笑道:「母親,哪裡就這麼急了,我們這次回來,要住到孩子生下來的,您不用急。」

  太妃歡喜的拉著黛玉道:「玉兒,你真是我們家的福星,你一來便讓娘聽到這麼好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水沐翻翻白眼,心道,大嫂有身孕關玉兒什麼事,真是歡喜糊塗了。從太妃手中牽過黛玉的手,水沐對黛玉柔聲道:「玉兒,今兒天晚了,你在這裡歇一夜,明天咱們就回去。」

  黛玉一向睡得早,這會兒早就過了她睡覺的時間,見黛玉臉上有淡淡的倦意,水沐便帶著黛玉悄悄離開中堂,送黛玉去睡了。等太妃從興奮中回過神來,看不到黛玉,問起來時,水清才大笑著說道:「三弟怕您一時回不過神來,先送小姑娘去睡覺了。」太妃聽了頓足道:「這個臭小子,剛剛和玉兒說好的,今天跟著我睡,不行,我得去找玉兒。」說著便要出門。剛好和水沐撞了個對頭。水沐知道太妃必是要去找黛玉,忙阻攔道:「母妃,玉兒覺輕,您一去準會驚醒了她,這會兒就別過去了,還是好好想想怎麼給大嫂安胎才是正事。」

  太妃點點頭,又道:「沐兒,我瞧著皇后和元答應很不是個意思,不要讓玉兒碰那碧眼貂,誰知那起黑心的窩了什麼壞水。」

  水沐點頭道:「那碧眼貂毒性極烈,若被他咬傷便無藥可救。幸好玉兒有三星葫蘆,可以收服天下所有的飛禽走獸,解百毒。只是我想不通,皇后與玉兒無仇無怨,為何要害玉兒?」

  太妃也想不出個頭緒來,畢竟誰又能想到,堂堂皇后會吃一個六歲小姑娘的醋。

  皇后坐在一地破衣之中足有兩個多時辰,才平靜下來,這些年皇上雖然不待見自己,可面子還是給足了的,如今因那林黛玉居然與自己發難,可見真真的對林黛玉上了心,那個丫頭雖說還小,可天然的高貴氣質卻已顯露,又生得極好,難怪皇帝如此維護她。說什麼都不能讓她再活下去了,皇后恨恨的想,今日皇上給自己的恥辱,必要加倍還在那個丫頭身上才能稱心。

  皇后想到這些,便從地上起來,自去尋一襲鳳袍披了,憑欄遠望,四處皆是黑沉沉的,沒有一絲光亮,就如她的心一般。驀地,兩行紅紅的燈光跳入她的眼睛,皇后定睛一看,原來是兩個宮女扶著一個窈窕女子從皇上寢宮裡走出來,影影綽綽的看著那女子幾乎不能行走,又想到剛才皇上說的傳元答應侍寢,恨得皇后牙緊緊咬住,怒道:「好個賤婢,膽敢媚惑皇上,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不給你點顏色看你還狂得不知道誰是後宮之主了。」

  小徑上之人正是元春,她本正生著悶氣,忽聽太監傳旨讓她侍寢,不由喜出望外,忙忙的用香湯沐浴,然後光滑溜溜的被太監裹到一床錦被中送到了皇帝寢宮。按規矩,元春小心的從皇上腳邊爬進被子裡,剛柔媚的喚了一聲「皇上」一個強壯的男人身體便壓了下來,還不等她使出從春意兒上學的手段,那男人便狠狠撕裂了她的身體,如同發洩仇恨一般惡狠狠的撞擊著她,恨不能將她撞得粉碎。

  元春雖然進宮有些日子,可今天是第一次承寵,她原也是個嬌嬌弱弱的姑娘家,如何受得了這個,直疼的眼淚汪汪,又不敢哭出聲來,只能死命的咬著牙忍住,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上那個男人好似不知疲倦一般,元春熬不住,昏死了過去。不料那男人啪啪便是兩個重重的耳光,打醒元春後便對她又掐又咬又擰,直折騰的元春死去活來。奇怪的是,都一個多時辰了,也聽不見外面有太監叫起,元春只能咬牙死死撐著,還得逼著自己做出種種嬌媚的姿態,用甜的膩人的聲音一聲聲喚著皇上,發出令人**的叫聲……

  那男人終於停了下來,一腳將元春踹下地,只聽呼的一聲響,元春疼的忍不住叫了出來。門外的太監這才推門進來,其中一個走近龍床,低聲問道:「皇上,留不留?」

  龍床上之人一擺手,那太監會意,便命兩個太監架起元春來到寢宮後院一間陰暗的小屋子裡,將元春綁上木架,一陣折騰之後,看著那些白白的東西流了下來,才將元春解下來,讓她的丫環將她送回自己的院子。身體上的疼痛,心靈上的恥辱,讓元春幾乎無法支撐下去,如果承寵都是這樣,她寧願皇上永遠不再寵幸自己,這簡直是一場惡夢……元春不知道的是,這只是一場惡夢的開始,更多的折磨還在後面等著她。

  一線清光從天際散開,皇后發現天快亮了,傳人一問,原來已是寅時二刻了,這元春竟然在龍床上呆近一夜,憤怒再度席捲了皇后,她咬著牙,命人給自己梳妝打扮,然後便早早的去了安壽宮。宮裡的規矩,自皇后以下,所有的妃嬪們都必須在卯正初刻到安壽宮給太后請安。直到伺候著太后用過早膳,方可回自己的宮院。

  皇后來到安壽宮時,卯時剛過,見已有不少妃嬪在耳房裡候著,皇點頭道:「你們都是好的,如此誠心來向太后請安。」

  眾妃嬪忙道不敢,又給皇后道辛苦,皇后假意掃了眾人一眼,奇道:「素來元答應是最早來的,如何這會子還不見人?」

  這後宮之中豈有好相與的,聽了皇后這話便紛紛告起元春的狀來,無非是說她妖媚惑主,憑一個小小答應竟敢在龍床上呆了一夜,簡直是僭越了皇后的份位,如今還恃寵而驕,連太后也不放在眼裡了。一時之間囔成一片。

  皇后聽這動靜越來越大,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這正是她的目的。果不其然,太后搭著安雅的手緩步走進耳房,沉聲道:「吵吵囔囔的,成何體統。」立刻有妃子上前來,將元答應惑主,竟然在皇上寢宮裡呆了一整夜,就變得目無尊上,連給太后請安這種大事也屑於做了。

  太后聽了這話,臉色微沉,轉身便回了安壽宮正殿。眾妃嬪魚貫而隨,到正殿跪下,正式請安。少時皇帝也來了,水靖神清氣爽,上前躬身道:「兒皇請母后安,母后夜裡睡得可好?」

  太后慢慢答道:「皇帝不必多禮,哀家歇得很好,眾妃嬪們也都很孝順,一早便來請安了。」

  皇上聽了這話,用眼一掃,便問道:「如何元答應不來給太后請安?」

  一個妃子酸溜溜的說道:「想是元答應昨夜太累了,起不來身。」

  水靖沉下臉道:「胡說。元答應是知禮之人,焉有不來請安的。」轉身又對太后陪笑道:「母后,元答應素來是守規矩的,今兒許是有什麼狀況,想來她就應該到了的。」

  太后點點頭道:「昨兒你既幸了她,那便讓人好生照看著,若是坐了胎,也是皇家的福氣。」聽了這話,皇后恨得心如油澆,直想抓破元春那張狐媚的臉,看她還有什麼本事都誘惑皇上。

  不多時,元春果然在兩個小丫環的攙扶下艱難的走了進來,眾妃嬪看到元春那副皺著眉吃力行走的樣子,個個都恨的眼睛裡要噴出火來。而元春的那誇張的走法看在她們眼中,便如示威一般。安壽宮正殿上頓時瀰漫了一股濃濃的酸氣,太后將這一切都看到眼裡,心底自是瞭然。便對拜倒在地的燈元春道:「元答應昨夜辛苦了,今兒就免跪了。」

  元春心中不是個滋味,都已經跪下了才這麼說,這是做給誰看?忙惶恐道:「奴婢起晚了,求太后責罰。」

  太后笑笑道:「如何就要責罰了,快扶了起來,好生養著,能做了胎才是正事。」

  皇后被妒恨沖昏了頭,竟然大聲道:「回稟母后,昨兒記檔上記了,皇上命不留。」

  「什麼?皇帝,你……如何能這樣做!」太后聞言大怒,顫聲責問皇帝道。

  水靖蠻不在乎的回道:「母后,兒皇很愛這元答應的風情,若是做了胎,兒皇豈不沒了樂趣。」

  太后被氣得渾身直抖,指著皇帝說不出話來,半晌,怒道:「來人,把這個狐媚子拖出去亂棍打死,哀家看誰還敢媚惑後宮。」

第二十四章 夢青雲寶釵別鄉入京城

  皇后滿意的看到元春嚇得抖如篩糠,款步走到太后身邊,輕聲道:「母后,保重鳳體要緊,不值得為個奴才動怒,兒臣以為,如今大節下的,打死她也不吉利,不如將她貶為宮女,罰她在安壽宮外跪上一天,然後兒臣將她領回宮去,好生管教著。:」看了一眼皇上,皇后附到太后耳旁,耳語道:「姑媽,別為了個奴才傷了母子的情份。」

  皇后原也不笨,剛才只是一時妒恨,如今回過味兒來,心裡又有了新的主意,皇上不是喜歡元春麼,那她就將元春貶為宮女,再拘在自己宮裡,你水靖想要美人,容易,來坤寧宮就是了。只要皇上進了坤寧宮,還怕沒法子將他弄上床麼,說什麼也要有了身孕,才能真正在後宮站穩腳跟。

  太后只是一時氣急,皇帝不是她親生的,和她也不親近,原想著得個孫子放在身邊養了,一則親近,二則可備不時之需,那知皇帝這些年都有一個孩子能平安生下來,讓她如何不心焦。又聽說皇上刻意不要,自然是火氣更大。可聽了皇后的話,她又覺得有幾分道理,便就坡下驢道:「既是皇后為這賤婢求情,哀家便饒你不死,領了罰便去皇后宮中學規矩吧。皇帝,皇后一心為你,你當感念皇后的一片心意,好好對她,早日給哀家生個皇孫才是。」

  水靖擺出一副風流皇帝的表情,輕佻的拉起皇后的手道:「皇后如此體貼朕,朕怎能不好好對皇后呢,母后放心,您的皇孫當然得由皇后來生才是。」

  太后點點頭道:「皇帝記住這話才是。罷了,折騰一早上,哀家也累了,你們都回去吧。」

  元春跪在地上,心中百味雜陳。這宮裡真是見不得人的去處,好端端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皇上剛才不是說喜歡自己的,怎麼卻不救我?哦……是了,皇上必是顧忌太后皇后,他心裡定是有我的。

  雖然身體還疼痛難當,可水靖一句「兒皇很愛元答應的風情」便讓元春將昨夜的種種折磨全都拋諸腦後,也許皇上就愛這個調調,她那看上去極端莊的娘私下曾對她說過,有種男人就是喜歡折磨女人,他越折磨的利害,就說明他越喜歡你,莫非皇上就是這種人。雖然很痛苦,可只要得了寵,以後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等真的討了皇上歡心,許能得了恩准做上胎,以後便……

  元春的心思來回翻轉,忽喜忽憂。一時想得癡了,臉上竟然浮起了笑容,兩個老嬤嬤站在她面前,她卻視若不見,嬤嬤們對視一眼,齊齊動手將她拖了出去,按倒在安壽宮外的鵝卵石小路上,罰起跪來。元春只想著皇上是喜歡她的,竟也憑著一口氣撐著,堅持了下去。

  北靜王府裡,太妃一大清早便張羅著給大兒媳婦燉補品請大夫找接生婆奶媽子,一時忙得不亦樂乎。黛玉素來喜靜,又覺得自己會分了太妃的心反而添亂,便悄悄對水沐道:「沐哥哥,玉兒想回家了。」

  水沐對於黛玉那裡還有不依的,牽著她的手走到太妃房中,對太妃道:「母妃,府裡亂烘烘的,很不適合玉兒休養,兒子這就送玉兒回去了。」

  太妃那裡能肯依,拉著黛玉道:「好玉兒,他們亂他們的,你只安安心心的住著就是,娘不會讓那些人吵著你。」

  黛玉柔柔笑道:「娘,大嫂子有小娃娃了,您得用心照顧她,玉兒在這裡難免讓您分心,不如讓玉兒家去,等大嫂子的小娃娃出生了,玉兒再來煩娘。」

  太妃見水沐陰沉著臉站在一旁,知道若是自己不放人,這個倔頭兒子一准不高興,便道:「也罷,娘這會子真還顧不過來,玉兒就先家去,可是不能等你大嫂子生了孩子才過來,必是要隔幾日就來一趟的,也免得讓娘惦記你。」

  黛玉含笑應了,太妃又張羅了一車的補品衣物賞玩器具等等,方讓水沐送黛玉回了林家。黛玉自去做著如海走前給她留下的功課。水沐卻被林風叫住,對他說了黛玉在宮門被人刁難之事。水沐點頭道:「那個穿桃紅衣服的女子是太后親弟沈國公的女兒,她素性驕橫,只是玉兒與她從未見過面,如何她要還刁難玉兒?」

  水沐雖然聰慧機智,可年紀畢竟在那裡,於一些情事上並不瞭解,對於黛玉,那是一種先天的本能,心裡就是想要好好照顧她,可水沐還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林風是過來人,也曾年少癡狂過,他將收集來的資料略一整理,便得出了答案。

  沈國公女兒沈湘,從小喜歡她的遠房表哥左昊,無奈左昊自六年前去了一趟姑蘇,便對她極為冷淡,豈知左昊越冷淡,沈湘便越是癡迷,早已放話出來,非忠順王世子左昊不嫁,並且再三的央求太后,求太后賜婚。

  太后極疼這個侄女兒,可心裡另有盤算,如今皇帝不喜皇后,她心裡清楚的很,若是讓湘兒進了宮,生得一男半女,再尋皇后個錯處,扶了湘兒做皇后,這天下不就全掌在她的手中了麼。是以總以沈湘年紀小,過幾年再說來搪塞。實際上是想拖到三年後的選秀,將沈湘選到宮中來。

  黛玉入京後,左昊跪到林家大門前,這些事情被密切關注左昊的沈湘知道了,她如何能忍受心上人去給一個小丫頭片子下跪,等親眼看到黛玉,又妒恨她那清貴的氣度,不凡的容顏,自然是要找黛玉的麻煩。

  「昊哥,你怎麼又在喝酒。」沈湘見左昊醉熏熏的趴在桌上,房中橫七豎八丟了一地的酒瓶,不禁捏著鼻子跺著腳叫嬌聲叫道。

  左昊眼皮也懶得抬一下,只繼續趴大桌上,沈湘也拉不動他,只好坐在一旁道:「昊哥,那個林丫頭……」

  左昊聽得一個「林」字,猛得坐起身來,抓住沈湘的手腕緊張的問道:「林姑娘怎麼了?」

  沈湘氣得哭了起來,泣道:「那個乾癟丫頭有什麼好,她那裡比得上我,昊哥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偏對那個丫頭如此上心,早知道我就劃花的她的臉,看她來……」

  「啪」的一聲脆響,沈湘捂著臉,瞪大眼睛盯著左昊,難以置信的說道:「你打我……你為一個鄉下土丫頭打我!」

  左昊雙眸如冰,盯著沈湘道:「你算個什麼東西,連給林姑娘提鞋都不配,沈湘,我警告你,你再敢打林姑娘的主意,我要你的命。」

  沈湘被左昊陰寒的話嚇住了,她顫抖著指著左昊道:「你……你……」你了半天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捂著臉號淘大哭。左昊聽得心煩,怒喝道:「要嚎滾出去嚎。」

  沈湘捂著臉跑了出去,還未跑出院子,剛好與忠順王妃撞了個正著,她見沈湘大哭,忙問道:「湘兒,你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昊兒欺負你?」

  沈湘搖搖頭,雖然左昊扇了她一記耳光,可她還是死心踏地的喜歡左昊,忙掩飾道:「昊哥沒有欺負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撞著了,不妨事的,嬸嬸不用擔心。」

  忠順王妃如何能不擔心,她生的兒子她瞭解,雖然兒子不曾說過,可她就是知道,兒子喜歡上了死對頭林如海的女兒林黛玉,喜歡的死心踏地。此時忠順王妃並不知道賈敏是被忠順王害死的,還在心裡想著,等過幾年那林家小姐長大些,便去求親,若是結了親家,自然是化干戈為玉帛,到時還能為王爺起事添些助力,那豈不是兩全齊美。這個沈湘雖然也是好的,可兒子偏不喜歡她,不過她身的力量也不容小覷,不行到時給也娶進門來,做個平妃也行。沈湘一心撲在兒子身上,必是會願意的。

  「湘兒,昊兒最近心情不好,難免暴燥些,你別和他一般見識,過陣子我打發他給你賠禮去。」忠順王妃筆著攬了沈湘,邊走邊說,不多時便將沈湘帶出左昊的院子,一通安撫之後,沈湘得了忠順王妃的承諾,含羞笑著離開了忠順王府。

  賈府之中,這一日王氏忽然收到了一封來自金陵薛家的信。看罷信,王夫人一臉滿意的笑容,自言自語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原來這王夫人有一胞妹,嫁與金陵皇商薛家長子為妻,如今丈夫去了,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薛蟠生得只一般,因薛氏溺愛,所以從小橫行無忌,人稱呆霸王。女兒薛寶釵生得可不一般,不僅生得珠圓玉潤,且又聰明過人,素來是個有心計有見地的。薛家大爺死後,明面上是呆霸王薛蟠掌管家業,實際上帳冊全是由這薛姑娘打理的,薛家上下,誰不把這位薛姑娘奉若神明一般,便是那呆霸王,到了這薛姑娘面前,也老實得很。

  薛家原也是巨富,那民謠裡的「珠珠如土金如鐵」便說的是這薛家。只可惜自那薛家大爺死後,呆霸王薛蟠便日日走雞逗狗,流連青樓,不僅不好好做生意,還總是從鋪子裡隨意拿錢,他是爺,哪個掌櫃的敢得罪他,只由著他支用。不到一年的工夫,薛家在金陵的鋪子便被薛蟠敗得差不多了。因想著京城裡還有幾家鋪子,又能到戶部支些銀錢,況薛蟠聽人說京城裡處處都是溫柔鄉銷館,便吵鬧不休非要上京不可。

  恰在此時薛王氏收到賈王氏的信,信裡只說是讓她帶著女兒進京,好成就當年訂下的金玉良緣。可那薛寶釵卻另有想法,她還惦著三年一期的選秀,因平日裡每每被家下人等奉承著,寶釵便覺得自己如那牡丹花王一般,是絕頂的天香國色,必是能引得帝王青眼有加,自此青雲直上的。因此順水推舟,答應了薛蟠的要求,變賣了金陵所剩無幾的鋪子產業,一家大小收拾齊整了便動身上京去。

  一路之上,薛蟠總是惹事生非,行至順天府,因看上一個別人買下的丫頭,生把那個買主活活打死了。薛蟠霸道慣了,並不把這當成一回事,薛王氏也只求了姐姐,賈王氏便打發了府裡的清客相公以賈政的名義給順天府尹寫了封信,許了他些好處,那府尹便胡亂判了些燒埋銀子與苦主,讓薛蟠輕輕巧巧的逃了殺頭的罪過。

  薛寶釵經此一事,越發感到權勢的好處,想著自己是個絕色的,娘也常說姨媽家的大姐姐都沒有自己生得好,大姐姐都能選進宮去,那自己更是沒有問題了。於是那份青雲直上的心,更加熾烈了。只盼著早些到了京城,討好了姨媽,讓大姐姐在宮裡幫襯著,好選進宮去,作那人上人。

  可惜薛寶釵不過是個商家之女,於宮中的消息並不靈通,她那裡知道,她那讓人羨慕的大姐姐原也只是個小答應,如今更是被貶為宮女,日日在皇后宮中苦苦煎熬著,還不知道何日才有出頭之日。她那個姨媽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想借她的力去圓那青雲直上的夢,談何容易。

  薛家一行人走了大半個月,終於在二月初四這日到了京城。賈府裡王氏自是喜氣洋洋,她張羅著又是灑掃庭院又是開大中門的,興得不行。賈母冷眼看著王氏忙得沒腳蟹似的,心裡很有些不滿,不過是個皇商親戚罷了,也值得榮國府大開中門。只是看在宮裡元春的面子上,不與她計較也就是了。

  「二太太,薛家姨太太已到了寧榮街。」周瑞家的跑上前回稟,王氏喜氣洋洋的對賈母道:「老太太,媳婦的妹子一家到了,咱們去迎一迎吧。」

  賈母眼色一暗,這個媳婦如今越發沒理了,竟然讓自己這個寶塔尖上的老祖宗去親迎小小的皇商,真真是豈有此理。不想那王氏飛快的轉過頭,對周瑞家的說道:「打發人去林府了沒有,只說是咱們府上來了親戚,請林姑娘來見見。」

  賈母聽了這話,再也壓不住火,指著王氏怒道:「你如今也分不清大小貴賤了,我的玉兒身份貴重,是堂堂正二品御史家的千金小姐,你那妹子家不過是個小小皇商,偏要我的玉兒屈尊降貴來見她們,真真是不知尊卑。」

  王氏被賈母指責的滿面羞紅,低頭吶吶道:「媳婦知錯,求老太太原諒。」可心裡卻恨得要死,越發堅定了要把大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信念。

  賈母哼了一聲,緩言道:「你去迎你妹子吧,只說我老了,歪在這裡等姨太太進來就是了。」

  王氏不敢再多說點頭應了,自出門去迎接薛王氏一行。出得門,她到底是打發了兩個婆子,命她們去林府接人,還要她們一定要把人接來。那兩個婆子也是沒個眉眼高低的,只應了一聲,便趾高氣揚的套了車,往林府裡去了。


第二十五章 生妒意寶釵初會林黛玉(上)

  林府的家人正大門外灑掃,忽見兩個婆子趕著一輛青緞大車直喇喇的從路口衝過來,林府家人喝道:「什麼人,膽敢對帝師府不敬。:」

  婆子勒住馬,大聲叫道:「我們是榮國府裡的,來接你們府裡的姑娘。快快進去通傳。」

  林府家人聞言怒道:「縱是王公親貴,到了這裡也得下馬落轎,你們兩個婆子倒是好膽,竟敢直衝了來。」

  那兩個婆子平日裡也是極少出門的,自是不懂規矩,直囔道:「我們二太太的親妹子來了,打發奴才們來接表小姐過去迎一迎。你們快去請表小姐出來,若是耽誤了時辰,二太太必要怪罪的。」

  那婆子聲音甚大,剛好讓經過大門前的柳依雪霏聽了個正著。柳依本就是個暴炭脾氣,聽了這話如何忍得住,飛身出門啪啪便是兩記耳光,打得那婆子面頰腫起老高,牙齒亦被打落兩顆。

  另一個婆子見了,指著柳依罵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打我榮國府之人,簡直沒王法了。」

  雪霏冷笑一聲,上前喝道:「王法,你們還知道有王法,你們到此不下車步行,便是犯了王法,我們家姑娘乃是帝師千金,身份貴重,憑你兩個婆子也配來接。林安,將一個婆子送到京兆尹衙門去,只說她違了先皇的旨意。將另一個趕回去,稟她們的二太太。」

  林安答應一聲便要行動,兩個婆子嚇得魂都快沒了,誰不知這一進去,便沒有可能活著出來,慌得忙跪下磕頭求饒道:「奴婢知罪了,求姑娘饒命呀……」

  「柳依雪霏,你們這兩個小蹄子又亂發脾氣。」一聲嬌嗔從門傳出來,紫葉盈盈走到門前,笑罵道。

  兩個婆子抬頭一看,先是一驚,忙齊聲叫道:「鸚哥兒姑娘,救命呀!」

  紫葉皺皺眉,也不管那婆子渾叫什麼,只淡淡道:「既是來接我們小姐,也當依了禮數才是,素來也沒聽說過打發兩個婆子來接人的,榮國府也是百年大族,如何連這點規矩都沒了。如此讓我們小姐失了身份,是何道理?莫非堂堂帝師千金在你榮國府眼裡,竟不算什麼。看在親戚的分上,也不為難你們,你們只回去稟了那二太太,如此無禮之事,我林家斷不為之。」說完便打發幾個小廝連人帶車一齊趕了出去。

  紫葉是黛玉丫環中年紀最大的一個,雖然她來的最晚,可是卻最得黛玉的心。因紫葉處事公正,又處處為著黛玉著想,是以府裡上上下下都很服她,平日裡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是由她和王嬤嬤兩個做主,等閒不去煩著黛玉。

  「紫葉姐姐,你何必放了她們,那榮國府裡這般無禮,很應該教訓教訓才是。」柳依跺著嘴撅著嘴說道,心中很是不平。

  紫葉一手拉著柳依一手拉著雪霏邊往回走邊說道:「好歹那府裡還是咱們小姐的外祖母家。小姐雖然不喜她們,也不可做得太過,若是傳出什麼流言來,說咱們林府仗勢欺人,連親戚都不認,于小姐又有什麼好處。老爺也吩咐了,只與那賈府處個面子情,咱們萬事要以小姐為重。」

  柳依心中還是不痛快,可想想紫葉說的也有道理,便悶悶的不作聲,由著紫葉將她拉回房去。

  「紫葉姐姐,人可打發走了?」黛玉穿著一件淺綠狐皮小襖,繫著月白棉綾裙子,斜斜靠在引枕上,手中拿著一卷琴譜,柔聲問道。

  「打發走了,小姐,她們這樣對咱們,咱們為什麼還要再三忍讓?」柳依心直口快,到底沒忍住,問了出來。

  黛玉將琴譜放下,坐起身來歪著頭看著柳依,笑著打趣道:「可是沒讓柳依姐姐做成俠女,難怪氣成這個樣子。」

  柳依一跺腳,惱道:「小姐就是取笑我。」

  雪雁拿過一領紫貂披風披在黛玉肩上,笑道:「姑娘歪了大半天,也當出去活動活動身子骨了,外頭還涼,姑娘多穿些。」

  黛玉站起身由著雪雁為她繫好披風,又接過錯金粉彩小手爐,點頭道:「也好,歪了這許久,身子也有些乏了,便出去走走吧。」

  幾個丫頭簇擁著黛玉下了繡樓,一路散步,黛玉一路慢慢說道:「那府裡個個都是一雙勢利眼睛,如今二太太的女兒在宮中,自然氣焰高漲,闔府上下的奴才,誰不去巴結著。外祖母雖說是坐在那寶塔尖上,可有多少事又能說了算的,不過是對她陽奉陰違罷了。我一直不願意去那府裡,只是念著她是我的外祖母,不想讓她為難罷了。前次二太太寶玉因我被罰,心裡豈有不恨的。今日裡打發婆子來接我,還要我去迎她的妹子,不過想折辱與我罷了。想來這事是瞞著外祖母的,這面子上的事情,外祖母是不會錯一絲一毫的。說起來,我們到了京城也有半年多,卻一次都不曾去了那府裡拜見,我們也有讓人挑理之處。如今天也暖和些了,也當找個日子去正式拜見外祖母,好歹看著娘親的面子吧。」

  柳依氣乎乎的不樂意,紫葉卻笑道:「姑娘說的是,不過就是過府拜見一下,她們還能生吃了我們不成,若是一直避著不去,倒顯得咱們怕了她們似的。」

  柳依攥著拳頭,嘟著嘴道:「誰怕她們,來一個我打一個來兩個我打一雙。」

  逗得黛玉笑彎了腰,直靠在紫葉身上囔著肚子疼,雪霏白了柳依一眼,嗔道:「那個要你去打把勢賣藝呢,偏在姑娘面前說這種粗話。」

  柳依原就是丫環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只比黛玉大了一歲,正是淘氣的時候,聽了雪霏這麼說她,扯著雪霏便去咯吱她,雪霏又生性最怕癢,兩個人在庭院裡嘻嘻哈哈扭成一團,直鬧得雪霏面紅耳赤的求了饒,柳依才算做罷。

  黛玉經這一番嬉笑,臉上的蒼白卻也退了不少,淡淡的紅暈浮起在她的臉上,看上去平添了幾分嬌俏。

  「玉兒,笑什麼呢?」水沐寵溺的聲音響,黛玉跑到他面前,仰起頭道:「看柳依和雪霏打架呢。」

  水沐捏捏黛玉的小鼻子,笑道:「她們幾個就知道帶著你淘氣。」

  柳依聽了這話,跳過來搖著頭道:「才沒有,姑娘看了一早晨的書,我們這會正引著姑娘舒展筋骨,偏王爺又歪派我們。」因水沐平日裡對黛玉總是百般寵著,便是對這幾個丫頭,也很少冷著臉,是以柳依她們幾個壓根兒就不怕水沐,時不時的還會取笑他幾句。水沐全看在黛玉的面子上,從不與她們計較,只當她們是小妹妹罷了。

  黛玉輕拍了柳依一下,不高興的說道:「沐哥哥才說了你一句,你倒說了一車的話。」

  柳依做了個鬼臉,笑著叫道:「姑娘自然是向著王爺啦!」惱得黛玉要打她,柳依一個縱身,如活猴兒一般翻身躍出,輕輕巧巧的落到雪霏身邊,又扒著雪霏的肩笑鬧開了。

  水沐牽起黛玉的小手,邊走邊細細的問起這一夜睡得如何,早飯吃得可好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黛玉一一答了,又說道:「沐哥哥,玉兒想過幾日便去拜見外祖母。」

  水沐臉色微沉,說道:「玉兒,你不用想得太多,去不去的有什麼打緊。」

  黛玉搖頭道:「玉兒知道沐哥哥憐惜玉兒,可是玉兒到京城都半年多了,卻一次都沒有去拜見過,這卻顯得玉兒不懂禮了。好歹也是我的外祖母。而且我也想見見珠大哥哥家的嫂子和小侄兒,娘說,也只外祖母和珠大哥哥和玉兒是血親,可憐珠大哥哥這麼年青,怎麼也去了。」

  水沐聽著黛玉軟軟的話,雖然一心的不情願,卻說不出拒絕她的理由,便道:「玉兒想去就去,只是把丫環們都帶上,但凡不經她們手的東西都不許吃,還有,只早早去早早回,可不許在那裡住,沐哥哥會不放心的。」

  黛玉笑瞇瞇的一一答應著,末了卻皺起小眉頭看著水沐,說了一句:「沐哥哥,你好囉嗦,像王嬤嬤一樣。」黛玉說完提起裙子便跑,恨得水沐飛身上前一把抱起黛玉,將她高高舉起拋向天空,嚇得黛玉驚聲尖叫,柳依正欲飛身過來接住黛玉,卻被紫葉和雪霏一起拉住,兩人一點都不驚慌,笑道:「又有你什麼事,王爺麼那疼愛小姐,會讓她傷著麼。」

  果然,水沐穩穩的接住黛玉,一張面孔放大在黛玉眼中,黛玉死死抓住水沐的衣服,氣呼呼的叫道:「臭木頭,玉兒不理你了。」

  水沐笑道:「真的,那沐哥哥要鬆手嘍。」黛玉還被他舉在半空中,當下尖叫道:「啊……不要,沐哥哥你最好了!」水沐將黛玉抱到懷中,親親她的頭髮,輕聲道:「傻玉兒,沐哥哥怎麼捨得放手。」

  賈府之中,王夫人到底開了中門接了薛家三口進來,引著她們到正房拜見了老太太。賈母見那薛王氏生得與二太太差不多,只是眼中精光點點,看上去要比二太太精明許多。再看那久已聞名的薛寶釵,但見她披著件大紅團花繡牡丹的灰鼠皮披風,一把青絲高挽,端端正正簪著明晃晃光燦燦一枝鳳頭三翅軟須嵌寶點翠金釵。果然好一副皇商家的氣派。

  除了大披風,寶釵伏在拜墊上,口稱拜見老太太,給賈母磕了三個頭。賈母叫小丫頭珍珠去扶起寶釵,笑道:「素日裡聽說姨太太家的寶姑娘生得極標緻,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咱們家幾個丫頭全給她比下去了。」又對一旁的鳳姐道:「今日裡來了外客,叫姑娘們不用上學,都來見見。」

  王夫人聽賈母咬了個「外」字,心中不悅,可又不敢表露出來,只能在心裡生悶氣。不多時三個一般釵環裙襖的姑娘魚貫而入,先給賈母二太太請了安,才在一旁站下,等著王夫人給介紹外客。王夫人指著三人一一介紹了,原來是迎探惜三春,寶釵細細看去,沉靜秀麗的是迎春,神彩飛揚的是探春,身量尚小神情清冷的是惜春,三春皆是相貌出眾,寶釵心道:「難怪人說賈府便是美人窩,果然這三位姑娘都是絕色的,且又氣質不俗,只怕日後選秀時都是極有威脅的對手。且要好生籠絡了她們才是。

  寶釵忙命貼身丫環鶯兒取來一隻箱子,打看來眾人一看,只見明晃晃的全是釵環首飾金玉玩器之類。寶釵親自捧了一隻紅木匣子打開送到賈母面前,笑道:「這是百年的老山參,哥哥特意尋了來孝敬老太太的。」

  賈母看看,見裡面是一枝手指粗細,已初具人形的山參,看成色也還算好,便點頭笑道:「多謝費心惦記著,珍珠,將這老山參收好了。」

  寶釵又笑著將刑王二位夫人並鳳姐的禮一一送到了。刑夫人見寶釵送自己的是兩匹上用宮緞,一副珊瑚珠頭面首飾,而送王夫人卻是兩匹貢緞,一副點翠嵌紅寶的頭面首飾,心下便有些不悅。這大小眼也太明顯了,好歹她還是這個家的長媳,因此心下便不喜寶釵,也只面子上淡淡謝過了,將那禮品隨手交給身邊的丫環,再不多看一眼。

  寶釵何等人物,眼波一轉便知刑夫人有意見,只是她素來是對有用的人才討好,無關的人才不會問上一句,那刑夫人不過是個填房,出身又差,她如何能看得起。

  又捧了三隻小匣子送到三春面前,笑道:「早就聽說過三位妹妹,今天一見果然令寶釵自慚形穢,些許釵環三位妹妹留著戴或賞人都行,請三位妹妹不要嫌棄。

  三春接了過來,也只交給丫環,並不打面打開,寶釵心裡有點兒失落,這原是她精心挑選的,只想給眾人留下一個賢慧大方的好印象,不想這三春竟連打開都不打開,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卻沒法往下說了。

  賈母飽經世事,自然看得出來,卻也不說破,只笑道:「姨太太剛到京裡,想必房舍尚未收拾停當,不如先在家裡住幾日,你們姐兒倆也好好聚一聚。」

  薛王氏一聽這話,心裡一沉,這趟上京,她們姐倆已經說好了的,要住到賈府裡來,可聽這老太太的意思,只是請她們暫住,還是要讓她們出去的。於是便笑道:「多謝老太太了。不瞞老太太說,京裡雖還有幾處房舍,卻都沒有收拾出來,原想著去哥哥家住,可那知哥哥放了差,既日便要去外省,家裡也是亂成一團,如此一來,還真是要討擾老太太幾日了。」

  賈母笑道:「姨太太客氣了,原是親戚,哪裡說得上討擾不討擾,只姨太太不嫌簡陋也就是了。」

  賈王氏上前道:「請老太太的示下,我這妹子一家往哪一處安置?」她心裡想著,賈母院子與她的院子之間有一所五六間房子的小院,是當年老國公靜修的院子,名曰靜已齋,這些年一直都收拾的乾乾淨淨,讓薛家住到哪裡最便宜不過了。

  賈母如何能不明白王氏的心思,只是那靜思齋是她專為黛玉留著的,如何能讓這薛家住進去,因說道:「東北角門上的梨香院還空著,那裡進出也方便,便讓姨太太安置在那裡吧。」

  王氏只得應了,自帶著人幫著薛王氏安置。三春也退了下去,只餘下鳳姐在賈母身邊伺候。鳳姐見人都走了,方上前道:「老祖宗,方才下人來回,說二太太遣了兩個婆子去接林妹妹,被林府的人打了回來。」

  賈母一聽擰眉怒道:「越發沒有規矩了,我的玉兒身份貴重,豈能受這種氣,真真豈有此理。鳳丫頭,你去命人套車,我得親自去林府接玉兒,這孩子心性高,若再氣出個好歹來,我如何對得起我的敏兒。」

  鳳姐答應一聲,親自去張羅車轎,賈母極惱王氏對黛玉無禮,也不知會一聲,自帶著鳳姐和一群丫環僕婦,再次親自上門去接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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