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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牽手》作者:龍★鈴【完結】

28

  阿綱他們的飛機會在聖誕當日的中午抵達機場。

  一平在腦海裡督促了自己千千萬萬遍,但還是抵不住困意一閉眼就睡到了上午10點,慌慌張張地從床上爬起連被子都來不及疊,洗漱梳理過就匆匆出了門,剛跑到樓下又急急打了個轉彎往回跑。

  當真是睡迷糊了,竟然忘了那麼重要的東西。

  女孩子拎起床邊不起眼的袋子,捧在懷裡深舒出一口氣。

  隔著塑膠膜仍舊柔軟的感覺,還帶著睡前的體溫。

  來不及關注街上溫馨歡悅的節日氣氛,一平快速地掠過商店前的聖誕樹,掛在櫥窗內的金色鈴鐺,噴繪在玻璃上的英文祝詞,撇開人群的歡聲笑語和商賈小販的叫賣。

  熱鬧和繁華從眼角耳際驟然劃過,一幕一幕來不及記憶,像來不及給願望的流星。

  來不及停駐,來不及流連,來不及多觀望一眼。

  12月25日是個重要的日子。

  不僅僅限於聖誕這個名字。

  一平喘著氣按下了門鈴。

  丁玲丁玲的聲音從門裡傳出,按鈴三次後一平才想起藍波應該去機場接綱吉他們了。

  洩氣地坐在地上揉了揉手裡的袋子,一平只能自認倒楣地在門口等他們回來,發個短信告訴藍波她到了。

  對方很快就回了資訊,說綱吉的飛機誤點可能要遲點回來,讓她先幫忙做聚會的準備。

  她都進不了門讓她怎麼幫忙準備啊。

  一平捏著手機不由得又氣又笑,然後她猛地意識到一件事。

  她是有藍波家的鑰匙的。

  因為從來沒用過導致都忘記了,每次來藍波家都是他在前面開門或者她等著他跑來開門,至於掛在鑰匙扣上的鑰匙則是形同虛設。

  一平翻出鑰匙插入鑰匙孔,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奇妙。

  明明不是自己的家卻擁有可以進入的鑰匙。

  就像被對方百分百信任一樣。

  就像我們是一家人一樣。

  就像是隨時為她準備的,另一個棲身之所一樣。

  偌大的房子靜得一反往常,她能聽到腳丫輕擦過地板的聲音。

  屋子像剛被整理過的旅館房間,整潔明亮,每個房間都出乎意料的乾淨,加上多餘的空間使得房間顯得更為寬敞。

  她像初次謁見般四處參觀,閒庭看花般地信步走過每一間房,打量著房中的物品和佈置。

  沒有一個房間裡有藍波的身影。

  每一個房間裡都有藍波的味道。

  她走過客廳,想像藍波靠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樣子;她走過廚房,想像藍波坐在桌前用餐的情形;她走過臥房,想像藍波從衣櫃裡拿外裝的動作。

  最後她走進書房,齊壁的書櫃佔據了整面牆壁,一平走到書櫃前,指尖滑過冊立如林的書脊,一平和藍波的身高差了將近20公分,她將手抬高到與額齊平的書架,想像藍波站在書架前找書的模樣。

  數學課本、物理課本、歷史課本、國語課本、還有……

  這個是……中日詞典?

  鬼使神差地抽出字典,她有些驚疑不定地翻開。

  字典是兩個月前才再版印刷的,她隨手一翻就看到了夾在字典中的紙片。

  白底黑字,上面是寫得略顯生澀的四行漢字,下方是幾行日語。

  一平垂下眼簾,盈出欣慰卻落寞的光。

  她給藍波出了個難題。

  他耗盡腦汁去解,卻一直找不到答案。

  而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希不希望他能解出。


29

  乘著等人的時間一平整理好了擺放在廚房的食材,約莫過了一個小時,門鈴響了。

  最先看到的是綱吉謙和的笑容,然後是站在後面的山本和獄寺。

  雖然並不比一平高多少,綱吉仍舊像個長輩般摸了摸一平的頭說,「好久不見,一平。」

  「變得漂亮了嘛。」山本隨口接上,獄寺在旁哼了一聲以示不屑。

  熟悉的場景,事隔多年依舊不會變的相處方式,連站位元都和以前一樣。

  一時間她有些失語,很快就反應過來將三人迎進屋,剛到客廳就看到六道骸悠閒地坐在沙發上喝茶,看到他們嘴角一翹當是招呼。

  「六道骸你這混蛋是什麼時候進來的!」驚愕三秒後獄寺最先爆發了出來。

  「嘛嘛,人到了不是很好嗎。」

  「好個頭啊,山本你個棒球笨蛋!」

  空蕩寂靜的屋子一下子填滿了人聲,鬧哄哄的恍如當年。

  一平和綱吉相視一笑,彼此臉上皆是欣慰多餘無奈。

  時間在跑,但他們仍舊是他們,沒有改變也沒有離開,沒有痛楚也沒有悲傷。

  最好莫過於平安。

  藍波的車無法容納所有人,因而只接走了女眷,而小春和京子需先回家探親,所以一段時間後才到達。

  開門的時候小春大叫著「一平我好想你啊」就撲上來抱住了她,架勢太大導致一平反應不能地愣在當場,看那情景都不知究竟誰長誰幼了。京子和了平站在一旁,庫洛姆跟在他們身後依舊靦腆不安。

  一平和他們一一打過招呼,才注意到藍波恭敬地候不遠處的車門邊,車內伸出一隻纖細的手搭在了藍波手上,一個婦人從車內緩緩走出,眼角眉目盡是慈愛的笑。

  藍波挽上她的手,朝他們徐徐走來。

  一平不由自主地沖了上去。

  「媽媽!」

  婦人臉上掠過一絲訝異,笑意更濃,「呀,是一平啊。」

  短短的一句話,就讓她控制不住擁抱的衝動,一平倒在奈奈媽媽的懷裡,埋在對方肩胛處的雙眼有液體湧上。

  「你又長大了呢。好了,外面很冷,進去吧。」

  奈奈媽媽拍了拍她的背,她點點頭,挪到一邊挽起奈奈媽媽的另一隻手。

  「啊啦,感覺真好。好像自己多了一對兒女似的。」一平感到臂彎被攏緊,旁邊兩人的臉上都有會心的微笑。

  和她臉上的一樣。

  進屋一陣短暫的問候後,一平和奈奈媽媽及小春她們到廚房準備午餐,藍波也跑來說要幫忙,結果讓小春的一句「廚房重地,男子禁入!」而擋在了門外。

  「小春姐你就放過我吧,我不想被笨蛋獄寺抓去補習啊。」藍波對著小春大倒苦水,軟磨硬泡之下小春本就脆弱的心裡防線更是被同情的洪潮沖得屍骨無存,剛剛堅決篤定不容置疑的那句「男子禁入」很快就變成了「藍波你快進來吧,留在外面實在太委屈你了。」

  目睹了這一前後反差的一平只能站在一旁抽搐著嘴角,藍波這招對上小春就是百試百靈,而小春對藍波的護短更是有目共睹,別說是獄寺就算是綱吉,敢欺負藍波的統統滾蛋。

  雖然只相差九歲,但在小春的眼裡,他們永遠都是孩子。

  藍波尾隨小春走進廚房,朝著立在一旁的一平狡黠地眨了眨眼以示進入成功,一平立即察覺出了藍波的用意。

  喂,其實這傢伙只是想過來蹭西點的吧。

  
30

  像兩個月前的一平一樣,在場的女性也因藍波的廚藝而瞠目不已。

  「藍波君好厲害,綱君他們對於家政完全不行呢。」

  「藍波,小春好崇拜你,小春小時候的願望就是嫁個會做飯的男人哦,如果小春年輕十歲一定會喜歡上你的。」

  「不……十年前的小春姐絕對不會喜歡上我的。」藍波當即否認掉小春不切實際的推測,對每次回十年前都被小春認成色狼的事他可是印象深刻。

  「哪裡啊,小春從藍波五歲開始就一直很喜歡藍波了哦。」

  「哎呀呀,那還真是榮幸。」

  在場眾人被兩人的對話逗樂,開始拿昔日的趣事互相調侃,談笑之際一平再次瞥見藍波不安分地伸手去抓甜點,當即用手中的鍋勺像藍波的手腕掃去,「藍波你又偷吃東西!」

  只見藍波側身一躲,甜點向空中一拋,落下時又回到了藍波手裡。

  「一平你下手輕點,被你的鐵勺打到整條胳膊要廢的。」藍波故作後怕地拍拍手臂,若無其事地吞下了甜點。

  「哈伊,藍波又偷吃甜點了嗎,沒關係都這麼遲了藍波也一定餓了,想吃的話這裡還有哦。」小春剛說完就端出了身後的曲奇,藍波見機就跳到了小春背後,順手拿起曲奇吃了起來,「還是小春姐人好啊。」

  「你這句話是說一平不好嘍。」在旁的京子乘機抓住了話柄。

  「這……」藍波一時不知如何介面,好在短音落下之際小春的嗓音已經蓋過了自己的遲疑,「一平對藍波不好嗎,一平這樣不行哦,女孩子要溫柔一點。」

  一平很是無語,十年前總是把穿越回去的藍波摔翻在地的小春竟然拿溫柔來教育她。再說了,一開始就是藍波偷吃東西不好,怎麼現在反而針對起她來了?

  「大家都很精神呢。」一直在旁觀看的奈奈媽媽也開了口,「準備的差不多了,可以開飯了哦。」

  一頓午餐甚是豐盛,但如往常一樣,未動筷前眾人又不可避免地在客廳裡鬧了起來。一平坐在奈奈媽媽的旁邊,藍波就坐在奈奈媽媽的另一邊,在眾人的吵鬧嘈雜聲裡敘著家常。

  「一平,藍波君還有沒有欺負你啊?」

  「我哪敢欺負她,她的鐵勺那麼厲害的。」她還未及細想,對方已率先搶答完,那一副無辜又理所當然的語氣激得一平立即出口反駁,「什麼啊,怎麼說得都是我在欺負你似的?」

  「咦,難道不是這樣嗎?」

  「怎麼可能是啊!」

  「好了好了,兩個人不要爭了。」奈奈媽媽及時出面平息,一手握住一平的手,另一隻手握上藍波的,「看到你們還這麼要好媽媽就很開心了。」

  這叫要好麼。一平不以為意地翻了個白眼。

  「兩個人要互相讓著點哦,只有你們兩個在日本要懂得照顧彼此。藍波君是男孩子,要好好保護一平啊。」

  一平下意識地發了一個啞音。

  像慣例一樣,幾乎每年都會有的囑咐,仍舊讓她羞得低下了頭,然後她再一次聽到藍波用不失輕柔地嗓音回答說,「我知道。」

  第一次聽到藍波這麼回答,是首次送眾人去義大利的時候。之前無論奈奈媽媽說幾次,藍波的回答不是「我才不要保護她」這樣乾脆的拒絕,或者就是「她需要我保護嗎」之類的反問句。

  我知道。

  算不上什麼肯定的回答更算不上什麼允諾。

  只不過是知道而已。

  在藍波嘴裡說出卻似有千鈞重量,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那一日的機場似乎尤其的安靜,陽光透過天窗斜落在藍波身上,覆上卷長的睫毛凝成數點金暉,底下是一汪淺淺的月河。

  永恆往往只是那麼一刹那。

  她聽見他溫和而不失沉穩地輕吐出三個字,「我知道。」

  那一刻顛覆了所有。

  那天奈奈媽媽抱住了藍波,過了很久才說了一句,「藍波君也長大了呢。」

  客廳裡眾人都在絮叨著今年的種種。奈奈媽媽閉上了眼,三人似被隔絕在了眾人的嬉鬧之外,一平甚至能感覺到奈奈媽媽平穩的呼吸。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你們兩個。」

  門鈴再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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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我去開門。」一平剛要起身卻被奈奈媽媽拉住。

  「這次我去好了。」奈奈媽媽把她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輕拍兩下她的肩膀才轉身朝玄關走去。

  「看來遲到的人終於來了。」山本的話讓眾人都安靜下來等待訪客來臨,小春還拿著噴霧的瓶子埋伏在入廳的門邊。

  防盜鎖被抽離出的聲音可以清晰的傳到眾人的耳內,奈奈媽媽的聲音隨之而來。

  「啊啦,是碧安琪、風太和裡包恩呀,快進來大家都等很久了……誒,這位是……」

  「奈奈媽媽不認識麼。」碧安琪的聲音。

  「沒辦法呀,雲雀都不怎麼參加家族聚會的。」裡包恩的聲音。

  「啊,是阿綱新交的朋友嗎,總之大家都快點進來吧。」

  門關上了。走廊裡響起頻率不一的腳步聲,小春吞了口唾沫,訕訕地收回噴霧瓶到位子上坐好。

  「沒想到小麻雀都過來了,是看我們在群聚而專程來咬殺的麼。」六道骸的一句話讓眾人頓感背脊一涼,本就一百八轉彎的氣氛在此更是雪上加霜。

  「我出去一下。」藍波出聲打破死寂,站起身走到過沙發拿起大衣到玻璃門前,拉開門走進了院子。

  「等等,藍波。」察覺到不對勁的綱吉起身追了出去。

  「怎麼突然跑出來,不是還沒吃飯麼。」綱吉看見藍波時,他正依著樹腰,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

  「沒什麼,怕被碧安琪追殺而已。」藍波隨口敷衍道。

  「碧安琪已經不會再把你認錯了。」

  藍波勾起嘴角笑了笑,抬起頭,上方的天空被丨乾枯的枝幹割得支離破碎,「可主人總得給不請自來的客人騰個位吧。」

  綱吉關切地撅起眉,「但你總不能不吃飯吧。」

  「我之前在廚房吃過了。」

  找不到其他的理由,綱吉只得沉默了一陣子,才面色凝重地啟口,「藍波,其實有件事要和你談談。之前我和你的班主任交流過,他說你和很多女生關係不清不楚……」

  「這種事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吧。在兩個女人之間猶豫不定的彭格列十代目。」藍波突然打斷綱吉的話,並不粗暴卻字字加重了語氣,幾乎一字一重音。

  綱吉只好認輸般矮下頭歎了口氣,「變得淩厲了呢,藍波。」

  「我只是不希望小春姐和京子小姐中有任何人受傷。」

  「這裡就先交給你了。」藍波挺起身朝大門走去,綱吉知道自己已沒有任何理由阻攔他,他自嘲而無力地垂下頭,隨而聽見藍波的聲音悠悠地傳來,漸漸稀落。

  「至於你說的那件事,我又不是喜歡才這麼做的……」

  聚會結束時已經黃昏,阿綱及一部分人留宿在藍波家而其他人則各自回家,在十字路口與小春京子他們一一道別,一平獨自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低頭看腳下的路面,一平隨意地甩著手裡的塑膠袋。

  帶來的東西竟然還得原封不動地帶回去,這不完全是在做無用功麼?

  失落地轉過街角,她猛地刹住了腳步。

  狹長的巷子旁斜矗著一黑色人影,她下意識地抬頭,藍波的面龐就這麼無端地收進了瞳孔內。

  「你怎麼在這裡?」迅速收斂起一瞬間的驚愣,一平像打招呼般的問道。

  「只是想確認聚會什麼時候結束。」藍波輕攏雙眼,嘴角有若有似無的弧度,「怎麼樣,餐會?」

  怎麼樣,什麼怎麼樣?雲雀進屋後二話不說就把阿綱咬殺了一頓,說了些黑手黨的事,然後在獄寺的怒吼聲中揚長而去,一群人為了平復獄寺的情緒又花了不少時間,整個聚會除了延後半小時外並特別之處。

  「沒什麼特別的事。」她如實回答。

  「還和以前一樣啊。」他一聲歎息。

  略過藍波飽含意味的話語,她將手探進袋子。

  
32

  「什麼東西?」

  「聖誕禮物。」

  黑白相間的毛織物,被展開成一條圍巾。

  距離有些遠,她踮高了腳,把圍巾掛上藍波的肩膀。

  一開始她想織成他喜歡的奶牛花紋,但最終仍選擇了這種紋飾。

  不想被他察覺,不想被他發現。

  禮物也要選得小心翼翼。

  但,明明想要隱藏,卻總是在給暗示。

  圍巾被甩到另一隻肩膀上,遮住了藍波的後頸。

  又是一聲無奈的歎息。

  「這次是被拒絕了,還是沒敢送出去?」

  她的動作頓了頓,拉了拉圍巾的兩端,找好恰當的距離。

  不是被拒絕也不是沒有送出去,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藉口,她送不出去的禮物由他全盤收下。

  可當她都開始遺忘這個藉口時,他卻一次又一次地提起。

  把偏長的一邊甩上相對的肩膀,她把手繞到藍波後勁,抓住圍巾的一頭拉過。

  「你想持續這個狀態到什麼時候呢?」

  是啊是啊,她要持續這個樣子到什麼時候。

  一邊隱藏著自己的感情,一邊觀察著他的舉動。

  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有結果。

  一平將圍巾從藍波背後拉到前方,平整地掛上肩膀。

  「你不說他是不會明白的。」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她不說他不會明白的。

  但她要怎樣才能擁有說出口的力量?

  呐,藍波,你能給我說愛你的勇氣嗎?

  一平輕拽了兩下圍脖,抬高頭直視藍波的眼睛。

  紫青色的黃昏如水霧般蒙住了後者眼底的清澈,徒留一層不為人知的深邃。

  「圍好了。」一平有些不捨得鬆開手。

  「有些緊。」藍波挪了挪頸邊的圍脖,讓其稍稍鬆開,眼神在低移時驟然停下,「你不會是熬夜織的吧,看你的黑眼圈。」

  「不,沒有……」她收回手揉了揉眼角。

  沒有熬夜,只不過是逼著自己早起了而已,在淩晨兩點的時候。

  「你還說我呢,自己就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她用眼神指向藍波掛著倦意的眼角。

  「最近不知怎麼回事總是失眠。」藍波漫不經心地答道。

  這傢伙又在說謊。

  「我回去了。」一平收回眼神,語氣較之前稍顯生硬。

  「你也回去吧。」隨即又補上一句,知會藍波不用送她回去。

  藍波只哦了一聲說,「路上小心。」

  他們分道揚鑣。

  剛到家門口一日的疲倦就襲湧而來,而一個人開門時心裡竟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很久很久沒事試過了,自己一個人回家。

  一平淡淡一笑將落寞擱淺,剛想躺下卻發現床頭擺放著包裝精緻的禮盒。

  她可以百分百確定是誰那麼有心。

  只是不知道這次又是什麼東西,繪上了奶牛的花紋。

  她用連包裝紙都能完好無損的方式拆開禮盒,打開的瞬間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破天荒的不是奶牛花紋,而是淡綠色的絲織品。

  輕柔地將其抽出展開,一件清麗淡雅的禮服就這麼呈現在眼前。

  她愣在當場呆呆地看了好久。

  回事時才發現禮盒裡附了一張便簽。

  ——學校的元旦舞會,記得來。

  幾乎能臨摹出的字跡,便簽的左下角還印有一隻奶牛。

  她所在的學校是會在元旦舉行舞會的。

  而去年仍在高一的她因為沒有出席舞會的禮服而未能參加。

  好在舞會什麼的她也沒有多大的興趣,參不參加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一平在鏡子前打了個轉,絲毫沒有察覺到冬日的寒冷。

  禮服很是合身,素雅的款式與她清純的容顏襯得相得益彰。

  也許今年的舞會,可以有那麼一點點小小的期待呢。

  
33

  新年那天一平去拜謁拉麵店的老闆,期間不小心說漏了學校新年晚會的事,本還笑得和藹可親的老闆娘當場滿面春風的把她拽進了自己的臥室,搬出一堆她不認識的瓶瓶罐罐硬要給她上妝,忙活了個把小時後又不知從哪掏出一雙高跟鞋催著一平換上,最後還親自掏錢讓計程車把一平送到了學校。

  腳跟剛落地時一平有些不敢下車,扶穩了車門才小心翼翼的出了車。腳底傳來的硬撅感卻讓一平感到虛浮,好像每走一步都有崴腳的危險,上下樓梯更是不敢怠慢,到會場的時候,每走一步前腳掌都會被體重壓得生疼,小腿也開始隱隱作痛。

  好痛,痛到一想到要走路就會害怕。

  生平第一次穿高跟鞋,就攤上了一個鞋跟又高又細的鞋子,走路累不說還這麼受罪,一平心下將發明高跟鞋的人怨念了無數次。

  整個會場裡充填著暖氣,一平拖著腳把外面的大衣塞進儲物櫃,忍著痛走進會場環顧四周希望能找到一張凳子。

  舞會現場的裝扮甚是奢華,衣飾光鮮的男男女女三三兩兩地圍成圈子攀談著,會臺上是正在奏樂的管樂團,邊角處的長桌上擺滿了誘人可口的點心。

  一平觀望了一圈,眼神突然定在了一點。

  藍波站在一群裝扮豔麗的女生中間,高高的個子讓他猶如鶴立雞群,他帶著溫和的表情對每一個前來攀談的女生微笑。

  一個不經意的撇首,讓眼神猝不及防的相撞,她不安地在裙上捏出褶皺,視線裡是他有些僵滯的臉。

  不就是第一次穿禮服嗎,她知道自己不適合但他也不用裝出這麼驚訝的表情吧。

  還裝得這麼像!

  一平收回視線當作沒看到藍波,小腿的疼痛和腳底的硬度突然成倍的放大,醞釀成無地自容的委屈。

  她試著收斂情緒,才發現耳朵裡盤旋著自己的名字,一平回過頭看向聲音的源頭,只見一個戴著眼鏡有些面善的男生正朝她跑來。

  「一平!」男生跑到時又叫了一聲。

  「你是……青田?」一平有些不大確定。

  「啊,對,我是青田。」

  「有什麼事麼?」

  「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這個記得帶上。」青田攤開手遞個一平一個圓形的別針,上面寫著數字“7”。

  「這是什麼?」一平接過在手翻轉著看。

  青田眨了眨眼,一臉神秘的說,「幸運數字。」

  一平不解的看看別針又看了看周圍,才發現多數人衣服上都別有和她一樣的別針。

  不會是什麼抽獎活動吧。

  她一邊想一邊把數字別針別在腰間,轉身時視線從藍波的位置滑過,對方已經收了了眼神,站在原地與他人閒談。

  她邁開腳向牆邊的椅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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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一平坐的位置離餐桌很近,她隨手就能拿起一塊蛋糕往嘴裡塞。

  舞會期間不乏有男生邀她共舞,但都被一平婉言回絕,一個舞會硬是被一平當成了飯局,當大家都沉浸在舞蹈裡時就她一人在角落裡喝著她的果汁。

  會參加這次舞會全然因為藍波在便簽上寫的邀請,否則即使有禮服她也不會來參加。她不擅長應付這樣的社交場合,而腳底的那對活寶已經不允許她分心做其他的事了,更何況,她並不會跳交際舞。

  初中的時候藍波教過她,而這件事最終以她單方面踩藍波百腳後對方終於忍耐不住哭著跑到一旁畫圈圈而告終。

  再之後,她就再也沒碰過交際舞這種東西。

  想起往昔一平不禁有些遺憾。

  來舞會不是為了跳舞,這樣的謊言連自己的騙不了。

  總歸還是會有那麼一點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至少從舞會開始到現在,她的視線從沒有偏離過,她知道藍波跳過幾曲舞,帶過幾個女生在會場裡一圈圈的旋轉。

  有時候她看著他轉,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跟著他轉。

  像月球繞著地球地球繞著太陽轉。

  至此一平不得不懷疑自己有花癡的傾向,有時候看藍波看著看著就入迷了。她承認藍波這傢伙確實長得很好看,但有時也會懷著些小醋意地怨念他幹嘛要長這麼一張招蜂引蝶的臉。

  如果他們只是青梅竹馬該多好,像會場裡其他平凡普通的青梅竹馬一樣,可她的青梅竹馬著實是太過耀眼。

  所以她只能看著女生們圍著他轉,而她只能站在角落裡,用視線緊隨他的舞步。

  不知過了多少曲,一平貼著牆壁去了趟洗手間,雖然休息了很長時間但剛走到洗手間腳掌又開始作疼,洗手間不知為何還沒有燈,害她摸黑上的廁所。回到會場入口她感到有身影朝門邊轉來,可剛接受過衝擊的前腳牽制了她本是敏捷的動作,不僅與來人撞了滿懷,兩人還不知怎麼的被雙雙擠出了門外。

  「一平。」

  「藍波。」

  「怎麼又是你。」

  「怎麼又是你。」

  這傢伙身上有磁鐵嗎,怎麼老往她身上撞,可憐她的腳在撞擊中又連退了兩步,一下子遭受重創受傷非淺啊。

  「你怎麼在這裡?」

  「上廁所啊。」一平沒好氣的回道,除了她的腳一平已經顧不到其他了。

  「你在這邊上廁所?你不知道這次會場的洗手間並沒有設在這邊嗎?」

  「什麼意思?」不行了光站著都難受,她還是趕緊回去坐著為妙。

  「你沒看到走廊裡連燈都沒有麼,真虧你有膽跑去上廁所,怪不得怎麼找都找不到。」

  一平下意識的看了看走廊的一邊,確實黑燈瞎火的什麼都看不到,隨後她才反應過來藍波話裡的後半句。

  「你找我幹嘛?」一平已經準備好開溜了,再站下去只會讓腳丫子更受罪。

  「只剩下最後一首曲子了,你準備吃甜點一直吃到舞會結束嗎?」

  一平驚愕地睜大了眼。他怎麼知道她一直在吃甜點,不要告訴她他還知道她一直在看他,那讓她情何以堪啊。

  「要、要不怎麼辦啊,我又不會跳舞的。」一心虛她又開始犯結巴。

  「我教你。」

  她微微一愣,隨即擺手否決,「不要啦,感覺好丟人……」

  「那這樣呢?」

  「嗯?」

  來不及反應,藍波已托起她的手將她拉出光線散落的入口處。

  走廊的另一頭,是濃釅深重的黑夜。

  華爾滋的音樂從會場裡悠悠溢出。

  
35

  Just one last dance

  最後一曲

  會場裡燈光迷離,音樂寧和哀柔,輕如少女無聲的歎息。

  光線在門前搖落,在黑暗裡形成一潭迷幻的湖泊,讓人猜不透色彩的本源。

  黑暗裡熟悉的聲音和著節拍,隨著跟鞋落地的脆聲潮落起伏。

  一平想自己只適合在黑暗中跳舞,沒有人會看到她的窘態也沒有人會看到她拙漏的舞技。包括藍波。

  沒有辦法和其他女孩一樣,同他在燈光與音樂中丨共舞。

  心裡有泛酸的落寞與不甘。

  向後向左向右,腳低有凝固成塊的疼。

  她感到痛,深深的痛,像砸在誰的心裡,那麼清晰。

  讓傷口漸漸破裂的舞蹈。

  一步一傷。

  針尖的舞蹈。

  童話裡的人魚公主與她心愛的王子共舞,每一步都如走在針尖上般痛楚難耐。

  像黑暗般無盡而無望的愛,公主在黎明來臨前化作泡沫。

  帶著無法說出口的痛。

  足尖的痛,心尖的痛。

  共舞此曲。

  只此一曲。

  最後一曲。

  那一刻,她開始忘記疼痛。

  為那無法說出口的愛。

  只屬於兩個人的舞臺,在黑暗而狹長的樓道裡越走越遠。

  耳邊是漸漸微弱的音樂,窗臺邊有守候的月光。

  逐漸適應的瞳孔裡倒映出彼此眼裡的微光,輪廓漸清。

  不知何時藍波默了聲,她就憑著自己的記憶將舞步重來一遍。

  她跟著他的舞步轉。

  像月亮繞著地球地球繞著太陽。

  怎麼轉都轉不出去的中心。

  有流星劃過。

  窗口的地板上有年久失修的痕跡。

  她踏上那裂痕,右腳踝往外一崴身形頓一下陷旋即又被右肋下的力道托住。

  「小心。」話音落下之際下沉的身體被扶起,一平抬起頭,後腦輕磕到了牆壁,她正好對上了藍波的雙眼。

  月光灑落。

  深邃而寧謐的湖泊,波光在閃動。

  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周遭盡是陌生而不安的空氣。

  她有種傾斜的錯覺,背後是牆壁冰冷的觸感,輕合著她左手的那只手好似在緩緩上轉,像齒輪一樣,漸漸契合到可以交錯的位置。

  她感覺到自己的唇在顫抖,整個世界在倒轉,她辨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

  溫熱的氣息拂面而來。

  記憶像膠捲般在她腦海裡飛速地倒帶,卻找不到任何似曾相識的片段。

  再清楚不過的直覺,她本能般地垂下眼簾。

  氣息在靠近,漸漸交融。

  若即若離,只懸一線。

  「你在發什麼呆啊。」預想中的動作驟然轉彎,眉心被藍波的手指彈中,癢癢的有些發涼。

  氣息霎時從鼻翼周圍散得無蹤,一平扳了扳手指,上面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喂喂,你不會以為我要吻你吧。」藍波的話語裡有玩世不恭的笑意,他聳了聳肩以示無奈,「我只是嚇嚇你而已,誰不知道你的初吻是要留個某個人的。」

  藍波調皮地眨了眨眼,將身子撐離牆面,朝與會場交接的門走去。

  僅僅是遊戲。

  像夢一樣唯美的遊戲。

  一場遊戲一場夢。

  不辨真偽。

  轉眼成空。

  好像碰到了,又好像沒碰到。

  記憶缺失。

  一平呆立在原地捂著唇,接著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就自己犯了一場花癡,一平很快將剛剛的事拋諸腦後。

  起身回會場時,她聽見喇叭在急促地喊著藍波的名字。


36

  慢一點,再慢一點。

  一平想自己也能順利地跳完整曲,只要放慢節奏跟著藍波的步調走,慢一點,再慢一點。一平扶著牆緩緩地朝邊門走去,腳底是步步加深的疼痛。

  會場裡傳出嘈雜的人聲,她開始不願離開這片寧寂的黑暗裡。

  光會驅逐黑暗,就像童話裡那無情的黎明。

  一平知道當她走進那片光亮裡,她會看到另一個藍波,一個站在人群中間的藍波,離她很遠很遠。

  仿佛永遠都進不去的世界。

  但卻停不下腳步,因為藍波就在那裡。

  忍不住想要見他的衝動。

  一平走進大堂時藍波正站在臺上,底下圍滿了參加舞會的學生,距離有點遠,她看不清被燈光籠罩住的藍波。

  「校花竟然被全校出名的河童公主抱,剛剛底下男生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男生的結束了,該輪到女生了呢。去年是交往一個星期,今年又會是什麼呢?」

  「無論是什麼都行啦,今年一定要抽到我啊。」

  兩個女生從一平身旁走過,嬉笑的話語擦過耳邊,她沒有太在意。人群就在眼前,一平咬緊牙加快了腳步。

  「先生們,女士們,激動人心的時刻即將到來。在場的美女們是不是都有點心跳加速啊?」

  有些熟悉的聲音,一平抬起頭看到青田正拿著話筒站在臺上。

  人群的最週邊盡是男生,但她很容易就擠了進去,裡圈多是女生,她夾在男生群和女生群的邊界中,試圖再靠近會台一點。

  臺上的青田似乎又說了些什麼,引得台下一片譁然。

  一平又被擠回了男生群中,嘗試數回皆以失敗告終後一平放棄了,心下嘀咕這些女生真不是蓋的,站位比新聞記者還專業,把整個會台圍得水泄不通,她怎麼進都進不去。

  前方的女生們突然有了躁動,相互觀望著似在尋找什麼。有失望的抱怨,有好奇的發問,人們四處張望像在期盼著什麼,最後有人指著她大喊「在這裡!7號在這裡!」。

  周遭的人頓時圍了過來再她身旁形成一個封閉的空間,每個人都用奇異地眼光上下打量著她。像是被孤立,像是被暴露,她緊張地捏起衣裙。

  「大家讓一讓,讓一讓。」人群中散開一條路,青田突然從人牆後冒了出來,拉著一平朝會台走去。人們在他們身前讓出的路又在她身後合上,撥開最後一層人牆,一平看到了藍波。

  那時候藍波的臉上,有種她說不出的複雜和陌生。

  「喂,你搞什麼鬼?」剛剛登臺藍波就一把拉走了身旁的青田。

  「什麼搞鬼,7號就是一平啊。」青田打掉藍波的手從口袋裡拿出卡片揚了揚又湊近道,「你可不要辜負了兄弟我……」

  「誰是你兄弟。」藍波沒好氣地打斷青田的話。

  「不是就不是啦,咱們先把正事辦了,下面觀眾都等急了。」青田使了個眼色,藍波這才發現底下有人開始叫嚷了,他皺了皺眉又問,「能不能換個人?」

  「哇,你現在讓一平下臺,豈非讓她聲名掃地?」

  「可是我……」

  「可是什麼啊,反悔的話後果你自己知道。」青田眯著眼威脅道,半推半搡地把藍□了出去,站在他身後笑得諱莫如深。

  人聲稀落,喧嘩謝幕。

  整個會場安靜地只能聽到藍波的腳步聲。

  一平看到藍波朝她走來,在她忍著劇痛向他走了那麼多路後,他開始朝她走來。

  在燈光之下,在眾人之中,他只向她一個人走來。

  第一次,她陪同他站在如此受人矚目的位置。

  第一次,他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朝她走來。

  是不是她也可以同他一起站在燈光之下,而不是被孤立在他的世界之外?

  是不是她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是被他選上的那個唯一?

  控制失效,無法栓制的遐想脫韁而去。

  她努力地說服自己去否決任何一種假設。

  藍波緩緩地走近。

  她看到燈光在他臉上鍍上一層絨質的光暈,他閉著眼,光暈模糊了他的臉。

  視線上移,他離她越來越近,浪漫得就像一幅畫。

  視線下放,他在她面前跪下,牽起她的手在上面輕落一個吻。

  「美麗的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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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一定是誰弄壞了軸輪,世界才會改變了原有的方向,走到這般荒誕離奇的地步。

  一定是誰顛轉了時空,星辰才會偏離了先前的軌道,變成如此撲朔迷離的命盤。

  一定是誰遮住了她的雙眼,控制了她的心緒,才會出現這光怪陸離的迷幻情景。

  一定是誰侵佔了她的意識,索取了她的靈魂,空留一個軀殼在這世上守望成灰。

  腦海裡一片空白,她抓不到一個字眼。

  心跳的聲音沖進耳膜,急速膨脹,一拍快似一拍。

  被牽住的手似在顫抖,不受控制。

  她看到藍波抬起頭,碧水在瞳孔中潺流。

  捉摸不透。

  這一次,是真還是假。

  場下的哨聲此起彼伏,男生們連成一線不約而同地喊著「願意」,聲音漫過耳際卻被生生地夾斷在門戶之外。

  一平聽不懂。

  仿佛聽覺同語言剝離,她突然不明白耳中那兩個字最原本的意思。

  視線渙散,她不敢低頭往下看,周圍的環境草草地掠過眼際,她抓不到任何畫面。

  本能的驚慌、本能的暈眩、本能的想去求助。

  這時,她看到藍波背後的青田朝她舉起了看板。

  「我……願……意……」像點讀機一樣,她期期艾艾地念完了看板上的字,卻未在腦海裡留下過任何思考的痕跡。

  她感到自己的手猛地震了一震。

  場下爆發出洪潮般的呼聲,一平看到青田把看板換到了另外一面朝向了觀眾。那個時候藍波正好站起身側對她,拍了拍胸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接吻!接吻!」台前不知何時圍了一堆男生,看了青田的看板即刻會意,結成一片起哄。

  藍波猛地轉頭看向青田,對方只是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並不知情。

  「藍波同學,連告白成功後都要接吻的何況是求婚,你要懂得順應民心啊。」青田跳過來拍了一下藍波的肩膀又光速閃開,卻仍被藍波一把抓住。

  「可這又不是……」

  「大勢所趨嘛,這計畫趕不上變化嘛。」青田作勢朝人群拱了拱手,這動作就像在說你要講理請找底下那群人講一樣,隨後他又伏到藍波耳邊輕聲道,「另外,此次突發事件也適用於咱倆的協議,你想想兩件事相對比哪個比較容易解釋……」

  「那個隨你的便!」藍波加了重音打斷青田,停頓了再度啟口,音調逐步下調「無論結果怎樣,這件事我都不能做,即使是被討厭甚至被離棄……」

  「藍波。」青田推了推眼睛,平靜卻認真地說道「你要想清楚你現在下臺一平會面臨怎樣的境況,就算要拒絕也不是你這個男生拒絕。」

  「她不會拒絕。」沉默半響,藍波平靜地回答道,隨即懊惱地擾了擾額發,「我太瞭解她了,寧願自己受委屈也不會讓別人受傷。」

  青田搭上藍波的肩膀,抬頭直視藍波的雙眼,一字一字說得堅定有力。

  「如果你們都無法拒絕對方。」

  「那就接受彼此。」

  
38

  記憶斷層。

  就像昏迷了很長時間,蘇醒時再也不記得昏迷時的情景。

  一平癡癡地站在原地,彷如一尊逼真的人偶。

  她記得藍波跪在她面前,輕輕牽起她的手,在上面烙下好燙好燙的吻。

  再之後,時間仿若凝滯,她不再是她。

  腦海裡一片茫茫,就像眼前晃眼的燈光,如委地的一席帡幪,遮掩了本該存在的景色,亦隔絕了她所在的世界。

  她聽不到嘈雜的喧鬧,聽不到台下肆意的喧嚷。

  她看不到周圍的人群,看不到近在咫尺的青田。

  她只知道藍波就在她眼前,那麼自然地走進她白茫茫的視野裡,就在眼前,比上次還要近。

  一平抬起頭,白晃晃的燈光紮得雙眼泛酸,像要流出淚來。

  藍波就在身前,她感到他眼底有種欲語還休的隱忍和哀痛,但她讀不懂,亦摸不透。

  她想抬起手摸摸藍波的臉,去確認這究竟是現實裡的童話還是仙杜瑞拉的魔法,卻發現自己忘了該如何去動。

  她想試著喚他的名字,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看到藍波的唇瓣翕合,像在輕語些什麼。

  來不及記憶的驟雨狂風。

  藍波的氣息席捲全身,剝奪她僅存的意識。

  唇舌間有電流竄湧,一浪掀一浪,倒海翻江。

  她動彈不得。

  如立於風口浪尖的一葉舟,在海中時隱時現,隨風飄搖,一個浪襲來便再也不見。

  來不及承受,她閉上了眼。

  像沉船時卷起的漩渦,她跟著他的節奏一起沉淪。

  溺水窒息。

  驟然消停。

  沒有任何的預兆,藍波迅疾的動作倏然停了下來,隨即倒退一步,將彼此分開。

  藍波捂著唇,整只手都在不停的顫動,他驚恐地看著她,卻又匆匆別開視線,不可置信的眼神漫無目的地散落。

  然後他側過身,用低得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一平不明白,突然間什麼都不明白了。

  就在前一秒,她想她可以完全相信藍波,相信他對她說的話,相信他給她的吻。

  可在這一秒,整個世界便被他的一句「對不起」顛覆,再次墮入真與假的混沌。

  她努力地回想,試圖搜取一切的線索去證明剛剛發生的所有。

  記憶突兀地撞入腦海,她記得藍波翕合的唇瓣,氣息擦過她的面孔,在他吻她的那一刻,有話語流入她的耳蝸。

  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

  一模一樣的唇形。

  為什麼他要這樣做?

  心臟像是淋了一場大雨,在冰冷裡不停的顫抖,又酸又澀。

  一平看見台下表情僵硬的觀眾,感覺自己就如一個嘩眾取寵的小丑。

  就像被欺騙,就像被利用,就像被玩弄。

  就像她在自作多情。

  一平站在原地,感覺藍波離自己越來越遠,世界正一片片的剝落,她再也看不清藍波的臉。

  
39

  「這個吻好長啊……」目瞪口呆觀眾甲按了按快蹦出來的眼珠。

  「藍波同學是不是對誰都這麼狠啊,突然慶倖自己沒被抽中。」瞠目結舌觀眾乙拍了拍胸口。

  被僵直住的氣氛這才慢慢活過來,卻沒有人去喝一聲彩,只是作私語似不敢高聲說話,所言之事大多是有關藍波的種種傳聞。

  藍波沒有再看一平,他在台前呆呆地站了半響,才從另一邊下了場。

  走時他不悅地瞪了青田一眼,話語裡盡是冷意。

  「現在你滿意了嗎?」

  當時青田正端著不知從那裡找來的單反相機,他騰出一隻手合上快脫臼的下巴,把手一橫抹去口水,豎起拇指道,「夠狠!太精彩了!」說罷覺得意猶未盡,又加了一句,「兄弟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果不是底下眼睛太多藍波真的很想把他拖出去狂扁一頓。

  一年一度的舞會就在全校學生的議論紛紛裡落幕了,青田都沒機會展現他熬夜準備好的閉幕演講。

  人群散去的時候他看到一平從他眼前走過,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看到了行屍。

  「一平。」出於微妙的自責和懼怕,青田叫住一平。

  一平回過頭看了他很久,恍恍惚惚道「青田,有事嗎?」

  「啊,是這樣的,今天的事你千萬不要責怪藍波,所有的節目都是我策劃的,你要怪怪我好了。」青田想起藍波的手勁就有些後怕,他試圖找到最好的途徑跟一平解釋好免去一場災禍。

  「節目?策劃?」一平疑惑地看著他。

  青田猶疑不定地看了她半響,才小心翼翼地問,「你……不知道?」

  該說是運氣過頭,還是倒楣到家了呢?

  在場數百女生偏偏就抽中了自己,本來只是一次娛樂大眾的求婚表演,卻因男生的起哄演變成即興的吻戲,而頭一次中獎的她就被動地將驚喜悲歡嘗了個遍。

  看著周圍人的眼神時不時往自己身上瞟,一平心裡真是五味陳雜說不出滋味。

  不得不懷疑這究竟是上天的一次眷顧還是一次嘲弄,給了她一場美麗的際遇,卻又親手將其捏碎。徒留給她一場亦真亦幻的夢境,在一遍遍的回憶重放中漸漸溫柔,有一點甜有一點澀,有一點滿足和一點遺憾。

  雖然是假,卻真真切切地發生了,直到現在唇邊還附著氣息。

  走到校門時一平看到藍波倚在門柱邊,人們從他身前走過,他機械而生硬地回應著過路學生的招呼。

  因為眾人異樣的眼光和腳痛的關係,一平落到了人群的最後面,看到藍波時她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直到人群散盡她朝藍波走去。

  一步一步,她忍著痛儘量使自己的姿勢看起來不至於太怪異。

  藍波低著頭,過了半響才注意到她,他看著她像要說些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口。

  「一平。對不起,真的……很抱歉……」遲疑許久,藍波開始不停地道歉。

  一平一點都不想聽他說對不起,雖然多少還有些埋怨,但卻更不願他道歉。

  因為那會意味著他對她除了愧疚,沒有多餘的情愫。

  「沒關係,那不是你的錯。」一平出聲打斷藍波,「青田跟我解釋過了,當時的情形,你也是迫不得已……」聲音漸啞,一平感覺這些話不僅僅是在勸慰藍波,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對不起,當時我腦子裡一片混亂,不然……」

  「不用再自責了。」第二次出聲打斷藍波,一平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語氣。

  「不過是一場遊戲,對嗎?」反問句,她咬緊唇去作最後一次確認,親自給這場鬧劇畫上最後的休止符。

  早一點平息,早一點了斷,早一點讓自己死心。

  空氣仿佛凝滯,過了很久她才聽見藍波深吸一口氣,發出的話音像冬季低冷的氣溫。

  「對,遊戲而已。」

  一時間他別開視線,她低下頭,視線相錯。

  一平說最近治安變好了,他不必再相送。藍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並不拂逆。

  說聲再見他們在路口分別。

  一望無際的漫漫長夜,一平知道今後這條夜路上,不再有藍波。

  今夜的晚會無意中成了最盛大的告別會。

  她錯過了前因亦沒有得到任何預兆。

  整個會場像是之前為她佈置好的童話,她被動地跟著他演。

  就像那一曲舞一樣。

  Just one last dance

  最後一曲

  Before we say goodbye

  再說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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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世上有一些令人抓狂卻偏偏束手無策的事,其中之一便是失眠。

  沒有一種準確而有效的治療方法能治療失眠,至少一平失眠了將近兩個星期,都未找到能趕跑它的方法。

  別說上課無精打采,打工期間更是頻頻犯錯。鄰座的好友說薰衣草有安眠的作用,因此從家裡帶了兩瓶給一平,而就在同一天,她無意中聽到了有關藍波的傳聞。

  最近好像都沒怎麼跟藍波說過話,雖然不像小時候幹架後就冷戰互補理睬,但反應過來時卻發現自己潛意識裡一直躲著藍波。

  聽說最近藍波也在失眠來著……

  「藍波。」盯著手裡的薰衣草走神走了一上午的一平終於下決心跑到藍波桌前打招呼。

  趴在桌上的藍波抬起頭,無神的眼睛瞅了她半響後才回應道,「哦,一平,有事?」

  「聽說你最近失眠?」估計是太久沒跟藍波說話了,連呼氣都有些不順暢。

  「你看我這樣子也知道我深受其害啊。」藍波伸手指了指自己越發濃重的黑眼圈。

  「這個是薰衣草,聽說安神效果很好。」一平掂了掂手中的薰衣草,才發現一緊張把兩瓶都拿來了,不及細想隨手拿起一瓶遞給藍波。

  藍波的眼神在兩瓶精油間逡巡了一圈,歪著頭盯她看了很久說,「你……也失眠?」

  像什麼秘密被戳穿,她匆忙地躲開藍波的視線,嗯嗯啊啊了兩聲當是回答。

  藍波搖過頭沒有繼續追問,他長長地唉了一聲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看來咱倆還真是同病相憐呐。」

  今晚拉麵店老闆早早地放一平回來補覺,她把薰衣草放在枕頭邊,然後關燈休息。

  只是一閉上眼,思想便再也不受自己控制。

  今天送拉麵送著送著又發呆了,川平大叔為此囉嗦了半天,明天得注意;

  臨近打烊的時候又天真地開始幻想了,以後要清醒一點;

  不過那個時候藍波都在幹什麼呢?

  早知道不去舞會,也不至於搞得這麼尷尬;

  話說回來那個時候,舌頭好像伸進來了……

  再次從脫韁的思維力反應過來時,小姑娘才發現自己再次被失眠打敗。

  明明用盡了方法禁止自己去想,但這世上最難斬斷的偏偏是思念。

  一平坐起身翻眼望著被黑幕遮掩的天花板,想著藍波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又失眠了。

  呵,又是藍波。

  小姑娘扁了扁嘴,索性卷起被子任憑思念氾濫。

  藍波八成也在失眠吧,他們可是同病相憐啊。

  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失眠豈不是太不公平了?

  但藍波的黑眼圈真的好重啊……

  啊,好矛盾啊,既希望他安睡,又希望他陪著自己失眠……

  一平撲騰一下坐起身順了順額前的碎發。

  完了,這回是真的睡不著了,而且還十分的清醒。

  小姑娘氣餒地籲了口氣,心想反正失眠了不如爬起來看書好了,而且時間也不算很晚,差不多是她以往到家的時間。

  一平伸手去摸牆上的開關,另一隻手去拉放在床頭的書包。

  哎啦啦,我不是說過麼,你在家做什麼事我都知道的。

  指尖微微的顫抖遲疑了手的動作,手指滑上開關的斜度,腦海裡是他玩世不恭的笑臉。

  他說她要好好休息,別想著熬夜學習,她做什麼他都會知道。

  他是真的知道,知道她偷爬起來做題,知道她蜷在被窩裡害怕。

  每一個晚上都有他的督促和一句輕柔的晚安。

  她是不是少了什麼,才會難以入睡呢。

  一平心下歎息,翻出手機握在掌心。

  每當她有熬夜備戰的想法,都會被藍波一個電話打回被窩。

  藍波說一平做什麼他都知道。

  那他知道不知道,她今夜在失眠。

  一平按下開關。

  燈亮了。


41

  一平沒有立即去拿書,她握緊手機試著讓心跳平靜。

  正數十秒。

  墨色的螢幕裡依舊是她忐忑不安的雙瞳。

  一平泄出一口氣。

  她就知道藍波很愛騙人的。

  像卸下了防備,一平伸手探進書包。

  鈴聲猝不及防地響起。

  手機掉落。

  「一平。」不知道愣了多久才慌慌張張地拾起手機按下接聽,她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喚自己的名字,然後是一段不長不短的空白。

  「你又失眠?」藍波的聲音很輕,輕得好像隨意一個動作都會將其打散,她不敢用力呼吸。

  「好像是這樣的。」房間裡太過安靜,一平加高的音量恰好掩蓋了喧鬧的心跳。

  「想什麼想得這麼廢寢忘食的?」

  「我也不知道最近都在亂想些什麼……不過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啊,你不也在失眠麼?」

  「阿勒,我什麼時候說我失眠了?」

  「那你這麼晚還不睡?」

  對面安靜了。

  接著是藍波深吸一口氣的聲音。

  「我在看月亮哦。」

  「誒?」

  「今晚的月色很美。」他沒有給她回話的時間,「你披上外衣到窗臺上來,就能看到了。」

  「對了,記得關燈。」末尾又補上一句。

  一平照著指示關燈,轉頭看向窗臺,有月光透過玻璃灑落在窗前。

  夜晚的寒氣冷卻了日間的繁華,讓整個世界重歸靜謐。

  一輪鏡盤高懸於霄漢。

  「看到了麼?」

  「恩,很美。」無法形容的感覺,仿佛塵世的雜念都被這清冷月光洗滌淨化。

  「我就說嘛,而且今天是一月十五,在中國是叫上元節吧。」

  一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藍波你搞錯了啦,中國的上元節是按中國的舊曆算的,並不是今天啦。」

  「還有這回事,沒聽青田那傢伙提起過啊。」

  「青田?」

  「是啊,那傢伙好像得去中國待一段時間,所以事先瞭解那邊的習俗。」

  青田啊……

  一平哦了一聲當是回應,藍波在電話那頭問她有沒有什麼想帶的東西,她只是隨口敷衍說一時想不起該帶什麼好。應是聽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藍波也沒有再接話。

  月色淒迷。

  周圍靜得看不到一顆閃爍的星星。

  一平抬起頭就感覺月光如水般盈滿了自己的眼睫。

  「藍波,我想問你個問題。」

  「恩,你說。」

  一平張開手掌遮住眼,月光柔和,仿如船舷旁溢出的燭光,在深夜的海裡飄搖著心酸。

  太遙遠,太朦朧。

  琢磨不透。

  「算了,沒什麼好問的。」

  遲疑了一會兒,一平釋然地笑笑。

  「什麼呀,幹嘛支支吾吾的。」

  「突然覺得沒必要了,我們還是繼續看月亮吧。」不給藍波追問的機會,她很快就掐斷了話頭。

  問了又能怎麼樣,徒添尷尬罷了,而且問題本身也夠莫名其妙的。

  肯定的答案太遠,否定的答案太痛。

  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平平淡淡地如此刻般安寧便好,此夜過後他們會回到元旦以前的相處模式,仿佛隔閡抹除前嫌盡釋。

  至於那晚發生的一切,她會將其壓在記憶的底層,然後悄悄地上鎖,連同縈繞在心頭多日的疑惑一起封印。

  藍波是只對她,還是會對當晚被選中的任何女生都那般,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對與錯的答案太殘酷,她寧願在現實的模糊中去做各種猜想,也好過期望破碎。

  因為她一直在看他。

  無法想像看不到他。

  「藍波,你看到星星了麼?」不知過了多久,一平若有所思地問道。

  「可以看到一些,在北邊,離月亮有些遠。」

  「我師父曾經跟我說過,在古老的天空中有兩顆星星,一顆叫商星,一顆叫參星。」一平抿了抿唇稍作停頓,音調放低「他們相隔整整一個天空,商星一直在追逐著參星,卻無法讓參星看到。」

  話音落下後她聽到自己的心跳。時間爬過一段不長不短的靜默,手機那頭的藍波才不緩不急地說了一句,「一平,也許每個人都是商星,追逐著命裡的那顆參星,比如……你對他。」

  一平笑了。在清雅的月光裡她笑得慘澹卻迷醉。

  ——比如你對他

  ——比如我對你

  相隔整整一個天空的距離。

  藍波又喚了她一聲名,略顯遲疑地說等到真正的上元節時,能不能叫上他再看一次月亮。

  一平在電話這頭點點頭說好。

  他們倚著電話靜靜地看了很久很久的月亮。

  不說一句話。

  躺下的那一刻,一平突然想起藍波曾說過月亮就像是黑夜的守護者,默默地照亮著你回家的路。

  她突然很懷念那些和藍波一起走過的夜晚,那條路上昏暗無光,回憶起來路面卻有薄薄的一層銀光。

  那一夜,一平將枕頭換到床的另一邊,在月光的浸溶下安心睡去。


42

  關於上元節有很多很多的詩詞,關於上元節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和傳說。

  翻查舊曆時一平發現今年的舊曆和西曆僅相差了一個月,即是說只需在那晚的基礎上再往後推三十天就能知道上元節時西曆的日期。

  和藍波看月亮的那晚是一月十五,一月總共有三十一天,往後推三十天就是二月十四。

  好熟悉的一個日期……

  慢著,2月14日

  情人節?!!

  她要在情人節和藍波一起看月亮?

  她要在一堆冒粉色泡泡的情侶中和藍波一起看月亮?!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情景啊!

  一平的腦瓜子全然無法想像如此詭異的一幕,她收起頭緒決定先出去買午餐。

  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小雨,心想市場並不遠,一平沒有打傘就出了門。

  其實可以騙藍波說二月十五才是上元節,反正十五十六的月亮都很圓。

  而且如實相告的話搞不好還會被藍波誤會,就算不誤會也難免被他拿來開玩笑……

  前後糾結了一路,將近車站口時女孩子混亂的思緒才被眼前出現的人影兀然夾斷。

  藍波靠在門前的柱子旁百無聊賴地翻轉著手機,時不時往車站口瞟去的視線未能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她。

  他會在等誰?

  一平的記憶裡找不出任何合適的人選。

  她起步朝藍波走去,這時藍波的動作恰好定了下來。

  然後,她再也無法向前一步。

  一平漫無目的地走在雨裡,雨小得幾乎感覺不到重量,打在臉上有絲絲的涼意。

  城市大得讓人找不到出口,雨絲落在睫上模糊了眼膜,一平認不出回家的路。

  那些雨絲飄進她的眼裡,像沙子一樣磨得眼角發酸,在眼眶裡轉滾成珠,滴滴落下。

  思緒裡是抓不住實質的畫面,在腦海裡斷斷續續地重播。

  她看到那個金髮碧眼的性感女郎從車站裡緩緩踱出,遮住了她定在藍波身上的視線。

  她看到她撲進藍波懷裡,在他側臉上留下唇印,藍波撇過了頭,一平看不到他的表情。

  最後他們挽著手,從她眼底離開。

  那就是他最看重的唯一一個,還是在那些流言蜚語裡的其中之一?

  一平不敢下判斷,那些過往的溫存在迷途的雨中化為欺騙。

  他是不是對每個女孩都這樣。

  他是不是也會送她們回家,哄她們入眠,在下著冷雨的夜裡送她們去醫院。

  他是不是也會送她們禮物,教她們跳舞,在那些失眠的夜晚陪她們看月亮。

  他是不是也會給她們慶祝生日,幫她們補習,在出事的時候握著她們的手。

  人說下雨的時候就像老天在陪著你哭。

  但一平覺得那些雨絲就像她一樣,在空中隨風飄搖,不知歸途。

  街上的行人不知何時散去,一平在漸漸灰暗的天空前停下腳,然後抬起頭。

  不知不覺又走到這裡。

  一平走到門前卻沒有力氣去按門鈴,冷水浸透了冬裝,她伸出的手顫得似在空中跌跌撞撞。

  雖然有鑰匙,卻莫名地不想用。

  她知道藍波就在裡面,她要在這裡等,等著他給她開門。

  因為她不知道,此時的她還有沒有勇氣獨自進去。

  她無法確定,這個隨時為她準備的另一個棲身之所,是不是只屬於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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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雨勢稍稍變大的時候藍波看了一眼外面昏暗的天空,浴室裡飄飄揚揚將近三個小時未斷的歌聲讓他感到無力,最後他擾了擾頭,決定先行下樓出去吃晚飯。

  就這樣,很簡單的,一開門他就看到了一平。

  一平低著頭站在雨裡,從面龐上留下的水滴每一粒都比雨點要大。

  亦雨點更亮更刺眼。

  「一平,你怎麼在這裡?為什麼不進來?」藍波慌忙地把她拉進屋來,稍一用力,一平衣服上的水漬就汲滿了手掌。

  這丫頭究竟是在雨裡待了多久才會被這麼小的雨淋成這個樣子!

  「你在這裡坐一會,我去拿毛巾。」語速有些急,他把一平按到沙發上,透過厚重的冬衣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一平的顫抖。

  來不及問原因,藍波準備起身去拿幹毛巾。

  轉身的刹那,一平突然伸出手從背後抱住了他。

  整個客廳都在放大水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像時鐘轉動。

  「藍波。」

  「恩。」

  「我失戀了。」

  簡短的不能再簡短的對話,卻被沉默的時間延綿成無限。

  她一直抱著他。

  男生的體溫從面龐傳過來,她感到身體顫得厲害,仿佛連身前的藍波都是顫動著的。

  有一點點貪戀的溫暖和一大片一大片的濕冷,她捨不得放手。

  一平想這世上沒有比她更可笑的人了,跟自己喜歡的人說自己失戀了。

  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勇氣去擁抱,只是本能地想去抓,然後抓住了,就不捨得放手了。

  就像人一旦愛上,就不知道該如何忘記了。

  眼淚不休地流。

  不知何時開始,亦不知何時結束。

  就像這段慕情一樣,發現時就已經開始了,發現時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最後連時間都會被遺忘。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藍波的手覆上她的手,不著痕跡地將其從腰間挪開。

  然後他轉過身,將手覆上她的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三個字。

  「要忍耐。」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個時候他喊她雞蛋頭,她叫他花椰菜。

  那個時候的天很乾淨,誰的心裡都沒有那麼多不為人知的事。

  她就蹲在他身邊,看著他趴在地上哭著說要忍耐,然後他會拿出十年火箭炮一頭鑽進去,有時還順帶捎上她去做時空旅行。

  可是現在他們長大了。

  知道有些事不是說忍耐就能忍耐的,有些事不是說逃到未來就能躲掉的。

  特別是那些藏在心裡最深處的事。

  藍波把一平送回去的時候一平只問了一句話。

  她說,「藍波,在上元節的時候我們去看月亮好麼?」

  藍波帶著倦意的唇角稍稍上揚,他笑著說,那是自然的。

  今年的上元節定在西曆的二月十四日。

  那是全年裡最浪漫的一個節日,一個為愛而生的節日。

  不想一切就這麼結束,至少她想跟藍波一起過一個情人節。

  以上元節的名義。


44

  藍波回到家只是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很快一雙纖柔的玉臂從身後環上他的頸,周遭盡是濃而不膩的香水味。

  「藍波君回來啦,今天那個就是奈奈子我未來的兒媳?」金髮女郎一邊說一邊朝藍波臉上蹭,即將觸碰時藍波抬起一隻手擋住她的唇。

  「別亂說。還有,別取個這麼像奈奈媽媽的名字。」

  「誒,我可是想了好久才取了這麼個日本名字的,還以為會讓藍波君有些親切感呢。」奈奈子撅起唇擺出天真嫵媚的姿態,幾乎沒有人會想到這樣一個豔麗的女子早已身為人母。

  「話說回來,今天來的那個女孩不是你暗戀了很多年的那個嗎?」

  藍波斜眼看了看奈奈子,然後把頭埋進雙臂中。

  奈奈子聽出他的呼吸聲有些喘。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藍波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力不從心,「明明知道她很痛苦,卻只能在一旁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明明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辦法讓她開心了,但唯獨這件事,我卻拿不出一點辦法。」他深深地埋下頭,開始哽咽的話語讓奈奈子聽不清後面的字眼。

  「要忍耐哦藍波君。」奈奈子縮小了環住的手臂,「媽媽明白的,現在媽媽和藍波君是一樣的。」

  ——一樣的心疼自己所愛的人。

  藍波在雙臂裡搖了搖頭,然後他抬起頭看著奈奈子,眼眶周邊有濕了的紅潤。

  不一樣。

  因為他的心疼,會讓心臟痛得無以復加。

  無法忍耐。

  「對了,你還沒說怎麼突然就來日本了。」情緒平復後藍波將話題轉向奈奈子。

  「這個啊,當然是因為媽媽我的戀愛之旅正好到達日本站了啊,而且媽媽也很想藍波君哦。」

  「都多少年了,你還在進行你的戀愛之旅啊,這些年有跟老爸聯繫麼?」

  「別跟我提他,誰知道那個色鬼又在哪個風月場裡鬼混。如果他有兒子你一半的專一,媽媽我也不會跑出來尋找自己的愛情了。」

  奈奈子說得不免傷感,她將頭埋進藍波的頸窩,藍波探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不說這個了,說說你的戀愛之旅好了。」

  「戀愛之旅啊,我這兩年都在中國,遇見了不少好男人呢,給你看看照片。」奈奈子一邊說一邊撒開手朝房間走。

  藍波猛地想起一件事。

  「老媽等等,你說你在中國待了兩年,那你……懂中文麼?」

  奈奈子轉過頭雙眼又大又亮,「懂啊,怎麼了?」

  整整半個小時。

  奈奈子將寫著四行字的彩箋翻轉了無數次,從上下左右各個方向著眼研究,最後她對著藍波露出尷尬的笑意,「其實媽媽在中國學的都是口語,這個好像是中國的古文,媽媽不是很懂耶……」

  藍波無奈地抽回信箋道,「沒事,不知道也沒關係。」

  「啊,不過媽媽在中國認識一個人他一定懂的。」奈奈子突然想起了什麼抓住了藍波的衣袖,「而且他最近會來日本,也是個好男人哦。」

  藍波只是一笑置之並不搭話。

  「藍波君,媽媽有一點嫉妒。」奈奈子平靜地看著藍波沿著折痕疊好信箋,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藍波隨意地笑笑,拿起一張信封,貼著紙壁讓信箋滑入,然後折起封口。

  「藍波君你就沒想過去試著喜歡其他的女孩嗎?」

  「我也試過去和其他的女孩接觸,不過好像都失敗了。」藍波自我調侃般地聳了聳肩。

  「你不會說是今天路上碰到的那幾個吧。」奈奈子有些無力地開始翻白眼,「那些女孩不是樣貌有些像就是性格差不多,這樣根本不行嘛。」

  奈奈子一邊說一邊攀上藍波的肩,「不如你換個完全不一樣的,比如像媽媽我這樣的?」

  藍波驚愕地看了她一眼,趕忙敬謝不敏。

  
45

  情人節的前一夜一平幾乎整夜未眠,而緊繃的神經竟讓精神異常的集中,無論是課堂上老師的講課內容還是後排女生聒碎的八卦內幕都如數收入耳底。

  一平下意識地往教室後排瞟去時,國文老師正在臺上唾沫橫飛地講述著他最為崇拜的夏目漱石,而被女孩子注意著的藍波卻恰好爬在桌上呼呼大睡,桌子周圍整齊地圍了一圈巧克力,像牆一樣剛好遮到了藍波的肩膀。

  藍波是個自命不懂拒絕女生的人,所以每次情人節都會因失血過多而在醫院裡度過一天。因為這點一平也省了好幾年的義理巧克力還將其換成了藥盒。

  如果今年也是一樣的情況,那他們估計得在那滿是刺鼻消毒水味的醫院裡一起看月亮了。

  小姑娘唉了一聲不得不憂歎今晚的前途。

  放學後又是藍波找的一平,他半開玩笑地問一平不會忘記跟拉麵店老闆請假了吧,一平只是望著窗外很久出神般的說了句,「那個啊,我辭掉了。」

  「為什麼?」藍波難得一見地正了顏色。

  「因為今年春假的時候我打算回中國祭奠一下我的父母,而且那個時候差不多快到清明了。」一平支著手望著窗外,她說得異乎平靜,從頭到尾都沒看藍波一眼。

  藍波一言不發地盯了一平很久才松緩了面色,「也好,順便去散散心。」

  每一個節日都有著屬於它的裝飾,上元節應屬於熱鬧,而情人節則歸於浪漫。

  而對於現在的一平來說,這個上元節兼情人節,過得既不熱鬧也不浪漫。

  在日本不易吃到元宵,他們只隨意找了個地方打發了晚飯,吃的也不是情侶套餐或是燭光晚餐,然後就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看著人來人往。

  夜色暗降下來,街上的人卻越發得多,情侶們在他們面前相遇相擁,在一個深吻後手挽著手離開。

  他們只是安靜地坐在長椅上似兩個各懷心事的陌生人。公園裡買玫瑰花的小女孩也不再用怪異地眼光打量他們,藍波閑得無聊時跟她買了一支,一直揣著手裡來來回回地把玩。

  月亮還沒升起來。

  「藍波,你的巧克力呢?」一平終於想到話題打破從放學就開始的沉默。

  「托人拉回家了。」

  「你不吃麼?」

  藍波無奈地笑了,「其實我並不是拒絕不了,只是喜歡吃巧克力才全收下的,不過你也知道我一開動就不知道節制」藍波伸了個懶腰倒在椅背上,又是那副慵懶的狀態,「現在想想有些後悔了,我應該帶點過來的。」

  「想吃麼,想吃的話我有。」不著痕跡地躲掉藍波投來的訝異目光,一平從書包裡掏出巧克力遞給藍波,對方有些發愣地接過,過了一段時間才補上一句,「真是好久沒收到你的義理巧克力了。」

  一平也沒說什麼只是看著藍波剝開包裝紙。

  因為她知道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

  因為從此以後他再也不需要別人的巧克力了。

  「好苦……」

  藍波突然的出聲打斷了一平的思緒,她下意識地轉向藍波,看到他正捂著唇,臉上的神色不甚好看。

  巧克力很苦,不是吧?

  也未及想其他,一平自行奪過巧克力咬了一口。

  好苦。

  真的好苦。

  好像心情都被融進了巧克力,分不清是嘴裡的苦還是心裡的苦。

  真諷刺,做巧克力的時候想某人想的忘記放糖了。

  可她清楚地記得藍波是很愛甜食的,苦的巧克力他肯定吃不慣。

  「算了太苦了,不要了吧。」將封口捏緊,正要塞回書包時卻被藍波出其不備地奪回。

  「現在這個可是我的,我都沒說不要你急什麼。」藍波又打開封口,對著巧克力觀摩了一陣自言自語道,「甜的吃多了,偶爾吃吃苦的也不錯。」

  之後她愣愣地看著他解決了所有的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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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藍波,你覺不覺得這裡的人有些多。」一平看著眼前逐漸增多的情侶數量,心想她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藍波似沒在聽她的話,他仰頭望著天空悠悠地說了一句,「這裡的樓這麼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月亮。」然後他捶了一下手掌似下了很大決心般地建議道,「不如我們換地方吧。」

  雖然原因不是同一個,但至少目的達成了。

  一平站起身時覺得自己四肢有些僵硬,她做了做深呼吸覺得空氣都乾淨了很多。

  情人節夜晚的燈光朦朧而虛幻,無數的紅男綠女在這迷幻的夜晚紙醉金迷。

  一對對情侶從一平身邊川流而過,他們手挽著手,一些隻言片語傳入耳裡釀成孤獨的落寞。

  情侶互訴愛意的方式有很多種,比如擁抱,接吻和□。

  但在這麼多的方式中,一平認為最浪漫的莫過於牽手。

  牽手,十指緊扣。

  然而整條街上,沒有一對情侶牽著手。

  一平看向前方的藍波,藍波的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見不到蹤影。

  她下意識地將雙手扣緊,呵出一口氣。

  手凍得似是失去知覺。

  「你發什麼愣呢?」直到前方的藍波出聲,一平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很冷麼」藍波轉身走回來,很自然地攏住了一平互扣在胸前雙手,「怎麼這麼冰,沒帶手套麼?」

  一平搖了搖頭。

  「那插口袋裡。」

  「我大衣沒口袋……」

  「那你不是一直凍著?」

  「也還好啦……」

  一平低下頭不敢直視藍波,眼裡晃過一個個路過的人影,光影相錯,像剛剛覆上頰又被寒風吹散的紅暈。

  僵得失去知覺的手開始有了知覺,她感到暖。

  藍波無奈地唉了口氣,接著他扯下了圍脖。

  「就這樣先將就著吧。」

  「啊?」

  小姑娘一時間有些反應不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男生把自己的雙手當頸脖使,在上面纏了一圈又一圈的圍脖,最後還在手腕處打了一個結。

  「好了,大功告成。」藍波打了個響指,顯然對自己的傑作煞是滿意。

  誒誒?!這是什麼詭異的造型啊,雙手被捆成一個大包不說,還捆得這麼緊挪都挪不了。

  難道她要保持這個造型走一路?

  好丟臉……

  「藍波,我覺得……」一平試著說服藍波放棄這個創意,結果剛開口手上一陣力道讓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晃。

  原來藍波不知何時拉起圍巾的一頭,一用力就讓一平不得不跟著他走。

  這情景跟遛狗有什麼區別啊!

  整人也要有個限度啊!再說今天是情人節又不是愚人節!

  怒火一起一平當即要上前跟藍波理論一番,卻在趕上的那一刻撞上藍波忍俊不禁的神情,一時間她有些走神。

  好像藍波不帶圍脖的樣子比較好看……

  是她織的圍脖款式太過幼稚了麼?

  關鍵時候犯了呆的一平問了個很蠢的問題,「藍波,我真的要維持這個樣子直到目的地麼?」

  「是的。」對方強忍住笑回答地甚是篤定。

  於是一平就以那副滑稽的姿勢跟著藍波走過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

  行人們看著她,笑意裡卻是會心多於嘲弄。

  那個時候一平想,其實藍波正在牽著她走。

  通過一條帶著他體溫的圍脖。


47

  所謂的賞月佳地也不過是學校那年久失修卻依舊牢不可破的古老教學樓的樓頂,兩人在街市轉了一圈後又乖乖地原路返回。好在學校沒有像雲雀恭彌那樣嚴厲而盡責的風紀委員,而不到兩米的圍牆對兩人來說根本構不成任何障礙,只是在經過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樓梯時,一平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她更寧願待在原來的長椅上或是醫院裡看月亮。

  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若不是手裡綁著的圍脖,一平甚至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摸索著走了多少層樓。

  然後,她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

  那應該是最頂樓的門,打開後會有微薄的光散落。

  她終於看到了藍波影綽的輪廓。

  「哎呀呀,今天的天氣似乎不怎麼好。」

  一平聞聲跨出門,抬頭看見月亮正隱入雲層的後方。

  光線一下子暗下來,耳邊揚過清冷的風。

  她轉頭朝向藍波,對方的臉已沒入黑暗中,除了模糊的身影,什麼都看不清。

  若沒有那些陰霾,應是個風清月圓之夜。

  只是不知道那些雲,遮住的是月光還是人們的眼睛。

  一平和藍波就坐在屋頂上等月亮穿過雲層,漫無邊際地談論著各式各樣的話題,而有一件事,他們都默契地絕口不提。

  期間藍波還表演了一個魔術,不知從哪裡變出了剛剛從公園裡買來的玫瑰花。

  「看不到月亮就看看花好了。」藍波如是說。

  「天這麼黑根本看不到。」一平毫不避諱地道出了事實。

  一平告訴藍波中國有個成語叫花前月下,不過跟當下的意境比起來還真是天差地別。

  在一平心裡,那是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才能用的成語。

  而它並不適合藍波。

  「藍波有喜歡的人麼?」

  幾乎無法相信自己出口時的平靜,但有些事,她想親自去確認。

  確認他閉上的右眼下,究竟隱藏著什麼。

  那時候藍波沉默了很久,一平能聽到他漸漸加深的呼吸。

  隨之他帶著有些氣餒的笑意說,「有一個。」

  有一個。

  僅僅是一個。

  在他玩世不恭地外表下深藏的一個。

  與她,與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女生不同。

  是唯一的一個。

  「那你怎麼不去跟她過情人節?」感覺心臟正被泛上的酸液腐蝕,一平加緊了語速將感傷鎖在結句之後,儘量用玩笑般的語氣問道。

  「我也希望可以和她過情人節。」

  眼眶濕紅,仿佛淚水已堵塞了耳膜,藍波的聲音似被潮水打亂,斷斷續續連不成線。

  這句話裡有太多的資訊牽引著各自的因果,一平不知道真正的緣由,但她聽得懂。

  因為她也希望可以和他過情人節。

  但卻無法堂堂正正地說出口,只能加諸藉口和掩飾。

  他們過得不是情人節。

  是,上元節。


48

  「她漂亮嗎?」

  一平想車站前那個女子應該有著絕世的容顏,與他站在一起宛如天造地設。

  她咽了好幾口唾液才將結成一團的喉頸打開,只是還未開口,唇就抖得厲害。

  好在夜色太沉,神色或情愫都能很好的淹沒在釅釅夜色裡。

  藍波不會看到她透明的哭泣。

  就像她看不到藍波臉上的表情。

  「很漂亮。」

  很長的一段等待,那段時間裡她感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死命地低著頭,明明知道藍波看不清她的臉,卻不敢去面對。

  她只是不安地擺弄著剛剛掙脫掉的圍脖,打上一個圈,解開,再打上。

  就這樣,毫無徵兆的,圍脖被拉緊了。

  一頭在她這裡,一頭在藍波那裡。

  天旋地轉。

  整個黑夜都在抖,好像連藍波的聲音都是顫抖著的。

  「她喜歡你嗎?」

  扯不掉,松不了,整條圍脖就這樣僵持在那裡,誰都沒有用力。

  冷風吹得圍脖微微地顫。

  一平握緊了拳,讓手不至於抖得太厲害,她張開嘴小心的吸氣吐納,不敢用力呼吸。

  世界安靜下來,她開始聽不到藍波的呼吸聲。

  「我希望是。」藍波答得平靜,聲音輕得近似沙啞。

  「那你有多喜歡她?」

  最後一個問題,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她知道藍波在看她,碧綠色的眼裡或許是訝異或許是吃驚或許是莫名其妙,但無論哪一種神情,她都想像不出。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被割開,空出好大的一塊,只要輕輕地一推,便足以萬劫不復。

  而這個知道答案的問題,就像一場必輸的賭注。

  她永遠不會贏。

  只不過求一個解脫。

  「很喜歡,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喜歡。」

  無法形容的語氣,那些深沉和堅定似被時間磨碎的沙,帶著隱忍的痛從話語間泄下。

  很喜歡,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喜歡。

  一平想告訴藍波,她也很喜歡,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喜歡。

  只可惜她無法那麼直接地說出口。

  那些答案就這麼直白地擺在她面前,然後很莫名其妙的,她感到釋然。

  其實也該知足了。

  他們一起長大,一起走過長達十多年的時光。

  他們擁抱過,牽過手,接過吻。

  就像情侶一樣。

  「藍波,春假的時候我會回中國一趟,這次不是回香港,是回我的家鄉。」

  「你家鄉?」

  「恩,我是被師傅帶去香港的,但我的父母埋在家鄉。」

  「那是什麼地方?」

  一平抬起頭看著天空,月亮正從雲層裡露出周身的一小片月暈。

  「是個有著很美月亮的地方。」

  月亮出來了。

  光線蕩開來鋪滿了樓頂的地面。

  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

  誰都不去看對方。

  「今晚的月亮很藍。」

  「什麼,很藍?」明明是白色的吧。

  「是的。」一平睜大了眼盯著天空,咬緊唇又重複了一遍。

  「藍波,今晚的月亮很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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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一平走的那天藍波去碼頭送她。

  那個時候正巧是傍晚,沉在海水裡的落日映紅了半個海面,晚風不停地拍打,卷起潮水地聲音直灌入耳。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啊。」浪潮聲裡藍波不得不放大了音量,面前的女孩只是搖了搖頭以示不用。

  「記得過完春假就回來,不然班主任那邊你自己解決,我可不幫你。」藍波半開玩笑半威脅地說道。

  一平忍不住笑了出來,卻只是彎了彎嘴角怎麼都笑不出聲。

  「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想那個時候你心情會好一點,不過你最好還是有心理準備。」藍波躬下身與她平視,說話的語氣像在陳述一件事。

  「什麼事?」

  藍波猶疑了一會,揚起三分神秘的笑意。

  「我想把我喜歡的那個女孩介紹給你。」

  哦,原來是這件事。

  一平感覺自己的臉龐有些僵硬。

  「我知道了。」她隨口敷衍,然後靠近藍波的耳朵輕輕地說了聲再見。

  「什麼?」藍波沒聽懂,一平說的是中文。

  一平認真地看著他,告訴他那是告別的意思。

  上船的時候,藍波就在她身後用全不成調的中文朝她喊再見。

  一瞬間她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她沒有告訴藍波再見的另一層隱喻。

  再見,再也不見。

  當輪船浮游在海天一線間成為一個不易發覺的黑點時,天空已經被黃昏染成一片紫青色。

  海上的風越來越冷,藍波擾了擾頭,覺得也該是時候回家了。

  「你趕緊出來吧,早就發現你了。」走出十多米後藍波突然冒出了一句。

  一個衣著時尚豔麗的金髮女郎不知從什麼地方跳了出來一下就閃到了藍波旁邊。

  「老媽,你是不是有跟蹤癖啊?」藍波開始翻死魚眼以示內心的無語。

  「什麼嘛,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奈奈子倒是辯駁得理直氣壯。

  藍波決定自顧自走把她甩在一邊。

  「不過藍波君,一平走的時候怎麼都不見你傷感一下或者是挽留一下啊。」奈奈子一蹦一跳又再接再厲地追了上來。

  藍波驟然停了下來,猶豫了半響舒出一口氣,吐出的話語飄忽不定,「曾經我以為她會一直在我身邊,但後來我才知道,她總有一天會離開。」

  他停頓了一會又恢復了一貫的散漫,說出的話就像在說教,「所以啊,有些事只要事先做好準備,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藍波君。」奈奈子忽然無限悲情地望著他,看得藍波當即滿頭黑線。

  「你那憐憫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媽媽只是在悲憫你一個月後的命運。」

  「什麼意思?」

  「春假後你不是要跟人家坦白了麼,會被討厭吧?」

  「……你能不能不要像蚊子一樣的到處嗡嗡。」藍波嫌棄地打掉在眼前晃來晃去的手,忽然自言自語地說,「其實也不是第一次被討厭了。」

  「不是第一次?」奈奈子不明所以地望著藍波遠走地背影,一時忘了追趕,她突然覺得海風鹹得嗆人。

  那是七年前的事,那個時候正巧是秋天,大雁滑過天空,帶著揪心的嘶鳴。

  那天他在路上摔了一跤,可無論他怎麼哭鬧,眼前的一平都站在原地無動於衷。

  他看到那個男子從他們面前飄然而過,肩膀的紅色袖章隨風揚動。

  之後藍波就停止了哭鬧。

  有種很難受的滋味堵在心口讓他哭不出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他纏她纏得很緊,但換來的只是對方不甚其煩的一句走開。

  再之後,他開始領悟,慢慢地,學會改變,學會隱藏,學會付出。

  為了不被討厭。

  
50

  就在一平走後的一個星期,風來了。

  藍波沒有想到這個世界如此之小,奈奈子口中所說的那個男子,竟然是一平的師父。奈奈子卻不以為意,畢竟彩虹之子揚名天下,她路過香港順道拜訪,也是理所應當。

  風是來日本執行任務的,除了不久前與之聯絡過的奈奈子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他來日本的消息,包括一平。

  因為一平的關係,藍波跟風還算熟識,這個只有嬰孩般大小的男人總會讓他不由自主地肅然起敬,而相處之時卻只感到一種清靜無為的愜意,明明不強卻無所不在的存在感。而為了任務方便,風便暫居在藍波家裡。

  夜晚的時候藍波去找風,風正坐院子裡悠閒地喝茶。

  「風先生。」

  「請坐。」

  風背對著藍波,仰頭似在看著什麼。藍波見茶杯將空,便提起茶壺替風滿上。

  「風先生在做什麼?」

  茶水倒入杯中激起好聽的水華聲。

  「你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事,但是我卻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水華聲漸漸稀減,過了一會才聽到茶壺落桌的聲音。

  「你不用驚訝,一平的信裡提到很多你的事,不介意地話就讓我看看吧。」

  藍波只能妥協地笑笑,不免尷尬地將信箋遞上。彩虹之子確是不同凡響,他未開口對方便已看得通徹。

  風打開後只粗粗掃了一眼又折上,輕唉了一聲後又是那副長年不變的微笑。

  「沒想到我這個徒弟過了這麼多年,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心和心之間總會被現實設下百般的迷障。

  橫亙其中的不過是一條線,未跨前視線裡是迷霧重重,跨過去了便是天朗氣清。

  而重要的是有沒有勇氣跨過那條分界線。

  但偏偏有太多的不確定消磨了最初的決心,讓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一平不開口是因為她看不透,藍波不出聲是因為他不再有奢求。

  「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就要靠機緣的,我夜觀天象也不過是為了能參透機緣二字。」見藍波許久未吱一聲,風啟口打破之前對話結束後便持續到現在的沉默。

  他給了藍波足夠多的時間,多到能讓眼前這個懵懂而自卑的少年串聯起所有的因果,然後驗證出答案。

  「天象?」藍波反應了半響才冒出一個毫不相干的疑問句。對於天象他全然不知,但他覺得聽起來很高深。

  「說白了就是星星運動的軌跡。」

  星星運動的軌跡?這也能看出來?

  藍波第一次知道原來風還是天文學家,至少他自己抬頭看星星,就看不出來星星會移動。

  「風先生,這麼多的星星,商星和參星是哪兩顆?」

  風沒有回答,靜默了一會反問道,「一平告訴你的?」

  「嗯,一平說先生您曾告訴過她,天空裡的商星一直在追逐著參星……」

  「不是的。」直接卻不失輕柔地打斷藍波的話,風將緣由緩緩道出,「我並不是這麼告訴一平的。商宿參宿,此出彼沒,倆不想見。」風停頓下來觀察藍波漸漸失焦的瞳孔,才一字一頓地續道:

  「他們並非是一個追逐另一個。」

  「他們是在互相追逐。」

  商宿參宿,彷如直徑上的兩個端點。

  互相追逐,卻永不得見。

  正因為習慣追逐彼此,所以才會一次次陷入錯過的輪回。

  一刹那的驚愕,他不自覺地松了手。

  彩色的信箋在風中悠悠滑落,橫折豎捺交織其上宛如渾然天成。

  那是她寫給他的文字。

  那是她記錄下的故事。

  那是她最縝密的心思。

  用她最愛的語言撰錄成詩。

  風雨淒淒,雞鳴喈喈。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注①)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這首詩並非如文中所述,此處只取第一句和最後一句。
原因?因為作者喜歡【被毆~~


51

  一平租住的房子前歪歪斜斜地橫亙著為數不多的幾條街道,道上的路燈時好時壞,夜深人靜時眼界所及之處多是一片漆黑,因此雖是捷徑卻很少有人會取道於此。

  夜還不算深,從樓層住戶處透出的燈光照得路面隱約可見。

  藍波抬起頭往上看,六層窗戶處一團幽黑,仿佛從牆面處平白陷下去般。

  他知道那間房的燈不會亮起,因為那裡面空無一人。

  只是有些事一旦形成就難再捨棄,明知徒勞卻仍舊義無反顧。

  「藍波?」也許是思緒飄得太遠,他沒能注意到有人經過,借著微弱的燈光他勉強辨清了來人的面孔。

  「青田?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不久啊」青田厚重的眼睛片下閃出一絲狡黠,「倒是你啊,又鬼鬼祟祟地在人家樓下幹嘛?」

  對於青田近乎興師問罪式的明知故問藍波只是甩了個白眼。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叫損友,他們比跟你最親密的人都要瞭解你的軟肋,並且,更擅于利用它們。

  對於藍波來說,青田恰好是這樣的一個損友。

  在那些送一平回家的夜晚,藍波會在樓下碰上剛吃完宵夜回來的青田,那時候青田就會用一副悲天憫人地姿態拍拍藍波的肩膀說,老兄,又在這裡傻看著呐。

  那個時候偏逢寒冬,夜風帶著冰刃一寸寸地割過肌膚,青田就會順路給藍波帶瓶熱牛奶,讓他在樓下靜觀那個女孩是否安然入睡時,不至於太過寒冷。

  其實所謂損友,往往又是最關心你的朋友。

  今天青田並沒有帶熱牛奶,而是剛從超市扛了一堆零食回來,於是藍波順便就充當了一回劫匪,將其袋中物就地分贓,如數瓜分。

  「藍波,說起來我在中國的時候遇到一平了。」青田看著一袋葡萄味橡皮糖如數進了藍波的五臟廟,心裡一陣說不出的揪痛。

  「是麼,她過得好麼?」動作稍稍停滯了一下,藍波感覺嗓子有些幹,他在購物袋裡摸索了一會,拿出了一瓶優酪乳。

  「看起來是不錯啦,不過我跟她聊的時候她跟我說她跟你表白過誒,你竟然不告訴我……」

  「噗——」對面剛湊上吸管不久的藍波當即將口中的牛奶噴到了青田臉上。

  「告白?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據她說是情人節那天。」青田沒好氣地甩回一句,著手清理他那張狼狽的臉。

  情人節?她說過麼?

  藍波不自覺地鎖起眉開始回想當晚的情景。

  他記得那天晚上和一平聊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

  最後一平還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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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今晚的月亮很藍。」清理完畢的青田望著天空悠悠地吐出一句。

  今晚的月亮很藍。

  就是這句話。

  藍波抬起頭,望著稀落的星星有些出神。

  什麼意思,藍波不明白。

  青田一看藍波的反應就猜想這小子百分百沒聽懂,他正了正腔故作嚴厲地指責道:

  「你小子上課都在幹嘛?遊魂啊!」

  上課,這又關上課什麼事了?藍波更懵了,青田的話他一句也沒聽懂。

  「我明明記得咱倆的國文老師是一個人吧,就那個夏目漱石狂熱者。情人節那天他老人家難得應景地在臺上說什麼夏目漱石認為日本式的我愛你應該翻譯成今晚的月亮很藍之類的,結果掀起一股熱潮,聽說當晚校內的情侶都跑去看月亮了……喂藍波,你在聽我說話嗎?」明顯感覺到聽者地心不在焉,青田不滿地擴大了語氣。

  藍波這才條件反射地哦了一聲,「我只是在想,有些事偏偏就這麼湊巧。」

  他記得情人節的前一晚他一夜未睡,導致他第二天直接爬在課桌上昏天暗地的睡了一整天,老師課上講的自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唉,兄弟,好事多磨。」青田像是勉勵一般拍了拍藍波的肩膀,「不過我不明白,你追女生就光明正大的追啊,幹嘛這麼畏首畏尾的?」

  藍波無奈的笑了。

  「應該是小時候留下的陰影吧,總被她說這不行那不行的,總是搶她的東西把她惹怒。」像是自言自語,他悠悠地說,如一個風餐露宿的遊人述說著自己兒時的舊夢,「現在我總有些害怕,覺得那不是自己的不應該碰,怕被她責備惹她生氣,即使是簡單的擁抱,都覺得是一種錯誤,好像自己又搶走了她的什麼似的。」

  說到此他停了一停,嘴角彎起無可奈何的笑意。

  「可明明這麼告誡自己,明明知道不應該,卻總是情不自禁。」

  「剛剛情緒有些失控……」說了一通後藍波似才發覺自己的聽眾是出了名的奸詐小人青田,他調整好情緒思考該如何封口。

  「放心吧藍波君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青田努力地瞪著倆無辜大眼……不對,是大眼鏡一臉陳懇地說。

  藍波抽了抽嘴角覺得不狠扁這人一頓實在對不起自己。

  「青田,我記得你當初因為這件事威脅過我多少回來著?」

  「藍波,咱倆兄弟這些陳年舊賬還翻它做啥……」

  青田聽到骨頭咯吱作響的聲音。

  「藍波你聽我說當初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青田感到藍波的身影步步逼近。

  「啊啊,不如先說說你的事好了,你準備什麼時候跟一平坦白,我在中國的時候可是替你保密咯。」

  很好,奏效了,對方的拳頭停了下來。

  「這關你什麼事,等她回來我自然會跟她說的。」

  「啊?不過我聽一平的意思,好像她準備在中國長住誒……」

  「你說什麼?」藍波突然抓住了青田的領子,過重的力道讓青田有些呼吸困難。

  「她說……不知道如何接受,所以近期不……不準備回日本……」領口的力道霎時卸下,青田咳了兩聲才順過氣,剛想調侃藍波是不是又上哪拈花惹草去了,結果一抬頭卻不見了男生的蹤影。

  青田整了整衣襟忽然覺得自己的青春過得有些平庸無聊。


53

  藍波以萬馬奔騰之勢沖回家的時候奈奈子正在向風請教星象命盤的相關問題,自家兒子回家不跟長輩問禮不說還開始翻箱倒櫃著實讓奈奈子受驚不小。

  「我我我我說藍波君,你這是幹嘛呢?」奈奈子追進屋正撞見藍波拖出了行李箱。

  「去中國把那丫頭接回來。」回答乾淨俐落,手腳也毫不懈怠。

  丫頭?奈奈子不算伶俐的腦瓜急速轉了個彎。

  「我兒媳?」她兩眼放光直盯著藍波。

  「對,你兒媳。」

  他竟然沒有辯駁……

  奈奈子一瞬間有種被電到的錯覺,她愣在原地許久都說不出話。

  等反應過來時藍波已經收拾完行李開始訂機票了,她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欣慰,彷如看到花兒開放。

  於是她再度引吭高歌,繞著房間一圈圈地轉,最後趴倒在藍波的後背上。

  「藍波君」奈奈子柔媚的眼角潺動著一絲迷離,嘴角噙起笑意,「你知道如何用世界上的100種語言說我愛你嗎?」

  不等藍波回答,奈奈子已一一數了出來,「用英文說是I love you,用意文說是tiamo,用法文說是je taime,用……」

  「那用中文呢?」藍波突然若有所思地打斷她的話。

  有些應對不及,她期期艾艾地吐不出話,「用中文,中文就是……」

  門開了。

  有風穿堂而過。

  她看到一個穿紅色長褂的嬰兒袖手立於門外。

  藍波走後的那天晚上,奈奈子又跑去找風繼續探討星象命盤的問題,將關於自家兒子的那些兒女私事拋得乾乾淨淨。

  「那個,風先生,昨晚你跟我說我的姻緣會怎樣來著的?」奈奈子巴眨著眼等著風的下文。

  風卻是靜閉著眼淡淡一笑,似未曾在意,「藍波媽媽,你看到月亮旁邊最亮的那顆星了麼?」

  月亮旁邊?奈奈子抬起頭,看見月亮的左下方確實鑲有一顆鑽石般的星星。

  不過這跟她的姻緣有什麼關係?奈奈子一頭霧水地望向風。

  「那是金星。」風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金星是福星。」

  在中國古老的傳說中,浩瀚的天際裡有兩顆星星。

  一顆叫商星,一顆叫參星。

  它們一個出現在黎明破曉前,一個出現在落日黃昏後。

  遙隔天漢,永不相見。

  但實際上它們是同一顆星。

  在西方,人們又稱呼它為愛神維納斯。


54

  天青色等煙雨。

  潺潺水聲淌過星羅棋佈的水道,串起小鎮沉澱千年的悠然歲月,櫓聲欸乃打破了清晨的寧靜與清寂。

  岸邊的柳條上攀著白絨絨的柳絮,他隨意地折下一支,沿著河道向前走去。

  天界處的高樓上有似簫聲遙遙傳來。

  他轉身舉步,踏過又一座石拱橋。

  綿綿細雨濕了小鎮的畫卷,視線盡處皆被煙雨褪了顏色,隱入雲深飄渺中。

  蒼鬱幽靜的小巷盡頭是雨絲打落出的水窪漣漪,一圈一圈,暈開玉青色的天空。

  他輕步踏入眼前這條安寧的小巷,抬起頭享受細雨撲臉的涼意。

  然後閉上眼,求一次邂逅。

  渡每一道河,走每一條巷,過每一座橋,都會浮現在腦海的畫面。

  他會在某個河岸,某個巷口,某個橋面上,在不經意地一撇首,一轉身,一抬頭間,遇見一個如水墨畫般清麗秀美的女孩。

  她應該有著乾淨水潤的眸子,紮著兩根垂於胸前的辮子,在江南的絲絲細雨裡勾勒出悠遠繾綣的畫意。

  她應該撐著烏墨色的油紙傘,結著如淡煙薄霧般的哀愁,在青色小鎮四下安然的恬淡寧致中與他相遇。

  然後她看到他。

  紙傘落地。

  「啊——」身體碰撞的痛感讓女生下意識地輕呼了一聲。

  接著她抬起頭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孔,喚出的名字被控制不住的顫抖淹沒成無聲。

  「藍波……」

  「總算找到你了,一平。」

  身體被擁緊。

  時間迷失。

  「藍波,你、你怎麼在這?」她似猛然驚醒般地將頭移開藍波的肩膀,紅著臉支支吾吾地問。

  「我來找你。」對方倒回答得甚是乾脆。

  「找、找我?等等,藍波你先放開我……」女孩子這才想起兩人在轉角相撞的一刹那藍波突然抱住了她,一直到現在。

  藍波眼角帶笑地看著她,饒有趣味地對她說,「一平,你不覺得我們倆天天這麼撞來撞去的很麻煩麼?」

  「嗯……是很麻煩。」

  「所以我們只要一直這樣,就不會撞到對方了啊。」

  「……」

  「不過,你找我有什麼事麼?」用手將身體推離出一段可供呼吸的距離,她稍稍能適應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他卻像是不肯,硬生生地把頭偏進幾寸,直到把她逼得無路可退,才開口說道,「我說過的,我想把我喜歡的女孩介紹給你。」

  「恩?」她訝然地發出一個單音,撐在男生胸膛上的手憑空滑落,隨即她轉過頭心不在焉地隨口答道,「哦,那她人呢?」

  他雙手上移扣進她的肩膀,將距離拉近,盯著她側過的臉,一字一語說得認真而輕柔。

  「一平,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

  「你,看到她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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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雨後的空氣帶著濕潤而清新的水氣,他散懶地躺在船上,看著像被一滴墨暈染過的天空。

  船身輕悠悠地搖晃,彷如這些天愜意悠閒的日子般,載著他朝河道的另一頭漂去。

  寥寥數日中他也偶爾想起青田,若不是那位損友巧妙地套出了一平的心事,也許他永遠不會用勇氣去傳達。

  一平說她打工的那家店希望她能一直幫忙到這星期結束,於是他就留下來等她,空閒時便遊賞江南水鄉的寧靜小鎮。

  他驚訝於她的家鄉竟同她相稱得如此相得益彰,彷如渾然天成令人陶醉沉迷不知歸路。

  然後他閉上眼聽著水聲從耳邊淌過。

  仿若有誰喚著他的名。

  從橋邊下船,沿著河走到第三條巷子的路口,向前走二十米的右手邊有一扇木門。

  用不重的力道推開那扇略顯陳舊的木門,他會看到一個清麗秀麗的身影在院子裡忙碌。

  她會穿著青花瓷色的碎花布衣裳,垂著兩條柔順可人的辮子,同青磚色的院子融合成如詩如繪的趣意。

  她會正踮著腳晾起潔淨的白床單,在門聲吱呀的那刻回頭望,看著他露出如楊柳風般溫和柔軟的微笑。

  這些畫面被一一重播,只一瞬間,就定格成他心裡最美的風景。

  雲破日出。

  那日河岸邊的柳絮飄滿了小鎮,風正暖軟地吹個不停。

  遠處高樓上又傳來悠悠的簫聲,他跨過門檻,腳步輕緩。

  他一直走到她身邊,停下,單手纏入她的手臂,順勢滑進掌心,手指錯入她指尖的空隙,然後收緊。

  十指緊扣。

  他要做一件事。

  彷如最特殊最重要最神聖的儀式般。

  他要向她告白。

  用她師父教給他的方式去告白。

  用你故國的文字,用你心中最美最動人亦最懷念的語言跟我最喜歡的你告白。

  泱泱古國傳承千年的文化底蘊從他生澀而僵硬的咬字裡被輕輕吟出: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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