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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七五)慶生平》作者:九尾青狐【完結+番外】

《(七五)慶生平》作者:九尾青狐【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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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新世紀的警花琉璃奉命追捕其私逃的學長而來到北宋時代,與展昭白玉堂偶然相遇,個性迥然不同的三個人在一起,有衝突,有歡笑,同生死,共命運,譜寫出一曲喜淚交加的樂章、

關鍵字: 穿越,展昭,白玉堂,琉璃,開封府,北宋,懸疑,友情,愛情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6-2-2 00:5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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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揚州初遇

    通往揚州的必經之路上,往往會有一些簡單的茶攤。來往客商途經,饑渴交集,若恰逢一茶攤,茶水簡單,卻足以解渴,點心一般,但可以充饑,再加上攤主熱情大方,誠實好客,生意便可越做越好。

    今日與平日本也無甚不同,來來往往的客商,形形色色的客官,那攤主也見得多了,不放心上。先是來了一名騎馬的藍袍劍客,風塵僕僕卻不掩一身正氣,面色疲憊,卻遮不住一雙劍眉星目,豐神俊朗。這名劍客來了也不多話,坐下只是客客氣氣地要了一碗茶,兩個饅頭,自顧自吃著,偶爾抬頭欣賞一下路邊風景,倒也不急不慢。

    不多時也來了兩名佩劍男子,騎著一匹白馬,一匹黑馬,一人著青一人穿白,那著青衫男子眉眼清雅,斯文有禮,而那白衣男子看上去年紀覺青衫男子年紀小上一些,卻更是眉清目秀,俊逸不凡,鳳眼含英,劍眉帶俏,鼻若懸膽,唇若紅櫻,一身白衣更襯得一身清雅傲氣,引人注目。

    那兩人似乎與這藍袍男子相識,藍袍男子沖他二人微微點頭,青衫男子點頭應了,穿白衣的俊秀哥兒卻不願理睬,轉頭點了一壺好茶,要了一碟點心和一碟花生米,與他同伴自顧自吃著。

    藍袍男子也不著惱,微微一笑,低下頭繼續喝他的茶,吃他的饅頭。

    一陣得得馬蹄清響由遠及近,不多時一匹棗紅馬出現在道上,馬背上乃是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同樣腰配長劍,頭戴斗笠,覆著一層薄薄的面紗,倒也看不清面貌。到了茶攤,女子極俐落地跳下馬走來,將韁繩交予茶姑,便自行尋了一張桌子坐下,輕聲要了一碗茶和一碟點心。然後便大大方方地將斗笠摘了下來,露出一張清爽的美人面容。

    三撥人,都身配長劍,互不干擾,各飲各茶。

    不想此時,又來了一個公子哥兒。這公子哥兒原本倒也無他,偏生帶著一撥子狗仗人勢的奴才,而那公子哥兒又在那群下人的攛掇下,藉故找了茶姑的毛病,不多時便開始呼呼喝喝動手動腳,那攤主不由暗暗叫苦。

    他這茶攤經營也是不易,幾年艱辛方有如今氣象,今日遇上此事原本也不是頭一回,但回想以往,攤主便不由心驚膽戰,只望今日那茶姑千萬忍氣吞聲,大不了教那公子哥摸幾下小臉,灌幾口茶水,縱然受此調戲,過後補償她便是,千萬莫要求救,引得那幫俠客動起手來,砸了他的生意不說,還鬧得他將來沒了生計。

    那茶姑也是聰明姑娘,知道此時萬萬隱忍,待那公子哥失了興致便算過去了,無非是讓他戲耍一番找些樂子而已,咬咬牙,倒也不算什麼,故而被調戲得兩腮掛淚,卻依舊隱忍無聲。

    那三撥俠客也各自喝茶,不聲不響。眼看事情便要過去了,那白衣的俊俏公子卻忽然冷冷開口:“也不知手中巨闕是用來作甚的。既然南俠不管,就讓白五爺管管吧。”言罷手一抖,長劍一閃,向紈絝公子呼嘯而去,唰唰幾下便將那公子的衣服切成碎片,零亂耷拉,狼狽不堪。

    那紈絝公子一呆之下,懵然大呼,一幫奴才立刻揮舞著砍刀沖了上來。

    攤主欲哭無淚,只得抱頭找了一處地方藏好,心中求神拜佛千萬莫要砸光了他的攤子。

    那群奴才一擁而上,也不管是不是白衣公子的同伴,對著其餘兩撥劍俠也是揮刀便砍。

    幾乎同時地,藍袍男子與紫衣女子皆自歎息了一聲。

    藍袍男子微微蹙眉,無奈舉劍格擋,卻不脫鞘,只求既不傷人亦不被傷。

    那名女子亦未出劍,出手卻比那藍袍男子狠辣十分,幾番拳腳下來,身邊已經倒下一片。

    這一群奴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全被放倒,逃的逃,倒的倒,只留那掛著布片的公子哥兒癱坐一處。

    白衣男子執劍冷眼相對,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搜尋,似在盤算自那裡下手,將那紈絝子弟看的膽戰心驚,但心底猶不示弱,大喊:“你好大膽!你可知我是何人?!你竟敢……”

    白衣男子冷哼一聲,刷地一劍便在紈絝公子胸前衣裳又劃開一道口子,冷道:“還請教公子府上何處?”

    紈絝子弟嚇得不敢說話,胸口又一痛,立刻慘叫出來:“殺人啦殺人啦!”

    “嘖,很吵。”紫衣女子冷然開口,聲如冰晶相擊,清越冰涼。眉目雖美,卻冷淡無情。

    白衣男子得意一笑,冷言對公子哥道:“你是哪家不成器的東西?竟敢在白五爺面前耍橫?快說!”

    公子哥兒一顫,便叫道:“我是揚州知州的公子。”

    白衣公子撇了一旁沉默無言的藍袍男子一眼,冷笑一聲道:“原來又是個官宦子弟!!”

    這個“官宦”二字咬得極重,倒似別有深意。

    青衣男子道:“五弟,莫要再鬧了。我們還是快走吧。”

    白衣公子哼了一聲,收劍回來,冷語威脅道:“若你下回還敢為非作歹教我白五爺瞧見了,仔細你的小命!”言罷拍拍衣衫,對著紫衣女子拱手道,“姑娘好身手。在下錦毛鼠白玉堂。這位是在下四哥,翻江鼠蔣平。”

    紫衣女子並不還禮,卻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冷然道:“白五爺這就行俠仗義結束了?”

    此言一出,白玉堂與蔣平均是一愕,面面相覷。

    紫衣女子淡淡道:“公子一番打砸搶,教訓的還是揚州知州的兒子。痛快出氣了,甩手就走,但這茶攤往後可如何生存?”

    白玉堂登時怔住了。

    紫衣女子又道:“那知州兒子在此地吃了大虧,未必敢找公子麻煩。但卻大可以拿這茶攤老闆與茶姑出氣。這茶攤想來也開了幾年,教公子這般一鬧,他們又得換個地方重新開始。而原本這一切都可避免。只要那茶姑忍氣吞聲,挨過這一時,待那紈絝公子玩夠了自然放開。”

    白玉堂強忍著怒氣道:“原來是白某多管閒事,救錯了人。”

    紫衣女子淡淡道:“本就是如此。何況你不僅救錯了人,也打錯了人。這公子哥兒年歲不過十幾,滿臉稚氣,本是天良未泯,全是身邊奴才攛掇才一時糊塗,你這般羞辱於他,讓他今後如何見人?若將來因此偏激,誤入歧途,公子又該擔幾分責任?”

    蔣平不禁怒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江湖兒女本色,若照姑娘說法,這天底下的不平事可都不用管了!”

    紫衣女子淡然道:“小民本就有小民的生存法則,你們自詡俠士,卻拿你們的法則來衡量他們的生活,還視為理所當然,難道不是最大的不平?”

    此言一出,白玉堂與蔣平登時都怔住了。

    藍袍男子不禁看了這紫衣女子一眼。

    白玉堂冷哼一聲,道:“那依姑娘之見,此事又當如何?”

    紫衣女子一歎,轉向藍袍男子道:“而今有開封府的禦貓展昭在此,又何須我多事?”

    藍袍男子被點破身份,卻是一怔,拱手笑道:“在下展昭,字熊飛,常州人氏。卻不知姑娘如何知道在下身份?”

    紫衣女子笑道:“天底下能讓錦毛鼠白玉堂這樣橫眉豎眼動輒言語帶刺的,大概也就你禦貓展昭了。今日之事我既勉強算是被卷了進來,那就稍稍插個手。其餘的是還是展大人出面的好。”說罷上前提起紈絝子弟,又自馬上取出一套衣服丟給他,道:“這是套男裝,你自換上。如今這般像什麼樣子?”

    紈絝子弟不敢違抗,又確實需要,拿了衣服便轉去樹後穿了。

    展昭聞言微微一笑,卻又一歎,對公子哥的方向道:“你自幼喪母,你父又忙於政務對你疏於管教,這才讓你誤交損友。知州大人雖知你不成器,卻因你喪母一事心中有愧,加之你又是孟家唯一子嗣,多數時候對你也縱容忍讓,這才讓你越走越遠。如今你若再不醒悟,只怕將來孟氏一脈就斷在你手裡了。”

    孟公子于樹後隱隱傳出啜泣之聲,竟不答話,未幾轉出,身上衣服已然勉強穿好,雖然可穿,卻穿得亂七八糟,頗為滑稽。

    紫衣女子搖頭道:“我好好一套衣服,倒讓你穿得這般滑稽模樣,真真是丟了我的臉。”

    孟公子跪地磕了三個頭,啜泣道:“今番多謝諸位大俠教誨!”

    展昭又道:“而今你心中可有計較?”

    孟公子點點頭,泣聲道:“我即刻回去,叫人送些銀兩來賠償攤主損失。從今後發憤讀書,再不與那群狐朋狗友廝混。”

    展昭頷首道:“如此倒好。去吧。”

    不想那紫衣女子卻微微搖頭:“不好。”

    “怎地?姑娘心中可有主意?”展昭笑而問道。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道:“他便是回去,拿來的銀兩也是他父親的官俸,明明是他自己糊塗做錯,難道還指望他人為其付帳?若真心悔過,便當是幫著茶攤老爹將這茶攤好生整理一番算出損失,然後依著每日十文的工錢在此幫忙做事,至抵足了老爹損失為止。”

    如此安排真可謂別出心裁,一時間除了紫衣女子外,其他人都怔住了。

    不久之後卻是那蔣平忽然笑道:“姑娘這倒是條好計。既免得他好了傷疤忘了痛,又讓他也嘗嘗苦日子,省得日後四處惹是生非。”

    白玉堂卻是哼了一聲,不理不睬。

    展昭細細一想,頓覺紫衣女子如此安排果然再好不過,遂使然笑道:“不錯,這實在是個好點子。”言罷又轉頭問孟公子道:“你可願意如此賠償?”

    孟公子思索一番,點點頭:“全憑大俠安排。”

    紫衣女子又忽然搖頭道:“這並非是我安排,乃是建議。而你已然到了可以為自己做出選擇的年紀。此事由你自行決定,與我無關。你若不接受這建議,也可考慮其他辦法。我自無權干涉。”

    孟公子又磕了頭,道:“多謝姐姐提點!”說罷站起來,開始動手整理茶攤。

    那攤主如何敢讓知州兒子幫他整理,慌忙出來勸阻,奈何那公子卻又執意要幫,登時相持不下。

    展昭笑道:“攤主不必阻撓,自去做事便罷。那孟知州若得知此事,對攤主定然感激不盡。”說罷對紫衣女子拱手笑道,“姑娘見識不凡,展某佩服。”

    紫衣女子笑道:“還不知展大人如何消除這攤主疑慮?”

    展昭笑對攤主道:“攤主儘管將孟公子當作尋常幫工便是。今日之事,展某必定對孟大人據實以告。孟知州乃是開封府尹包大人的門生,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對自家愛子不忍苛責才致今日。孟公子在此幫工瞭解民生疾苦,於他將來亦有莫大裨益。知州大人對此定然感激在心。”

    攤主聞聽他竟是開封府展昭,心中登時安了下來,連聲道謝,自去做事了。

    三人回過頭,卻見那姑娘戴上斗笠,已然翻身上馬,準備離去。

    蔣平急忙上前問道:“還未請教姑娘高姓大名!”

    高姓大名本是用於成年男子,對年輕女子應用“芳名”,而今蔣平一著急竟混淆了去。

    紫衣女子不禁莞爾,回眸輕笑,道:“我叫琉璃。”

    “琉璃……”蔣平望著紫衣女子縱馬而去的身影,喃喃自語,不禁有些微微出神。

    “四哥!走了。”白玉堂拍拍他的肩膀,沒好氣道,“這等自以為是的女子,何必放在心上?”

    蔣平不禁有些臉紅,也不爭辯,只微微一歎,回身卻見到展昭亦上了馬,拱手一禮,道:“二位,展某有事,先行一步,告辭。”說罷也不看白玉堂不善臉色,沖著蔣平微微一笑,策馬絕塵而去。

    白玉堂冷哼一聲,覺得今日實在丟足了面子,便悶聲不吭自行上馬,蔣平知道五弟心中又生芥蒂,不禁微微一笑,也不再提,翻身上馬,與他一同走了。

第一卷 第二章 任家命案

    揚州城內最大的客棧,名叫“仙客雲來”,其內分快意軒、茗香閣和一笑堂三類客房。

    快意軒內珠光寶氣,富貴逼人,價錢自然也是上等,茗香閣內精緻淡雅,賞心悅目,價格與快意軒持平,住客比快意軒卻多了不少。而相比之下一笑堂就顯得簡單多了,但在價錢上低於快意軒和茗香閣許多,也總是客滿。

    白玉堂與蔣平便是在茗香閣住下。

    一日二人在仙客雲來的食府飄香齋二樓用飯,正聊說之時,蔣平忽然一怔,隨即喜道:“那不是琉璃姑娘?”

    白玉堂循著蔣平目光望去,果然看見琉璃正自樓下上來,目光似在搜尋合意的位子,竟未看到他們。

    “琉璃姑娘--”蔣平連忙喚道。

    琉璃忽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定睛一看,認出是翻江鼠蔣平,微微一笑,過來打了招呼道:“原來是蔣大俠。”

    蔣平吩咐小二加個位子,琉璃也不推辭,謝過之後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還未開口,就聽見白玉堂冷道:“琉璃姑娘與我等江湖匪類一起,不覺得丟臉麼?”

    “老五!”蔣平頗為尷尬地瞪他一眼,又回頭對琉璃笑道,“琉璃姑娘莫要在意。我這五弟便是這樣。心地卻是極好的。”

    琉璃淡淡一笑,並不在意。

    “琉璃姑娘也住在仙客雲來麼?”蔣平岔開話題。

    琉璃點頭道:“琉璃來遲了一些,茗香閣已經住滿,於是便住到了一笑堂。”

    “一笑堂?”蔣平詫異道,“一笑堂如此簡陋,姑娘怎生住得?”

    “有何住不得?”白玉堂冷冷道,“客棧住不得人,難道用來養豬?”

    琉璃不禁莞爾,對蔣平道:“多謝蔣大俠關心,一笑堂雖然簡單,卻也舒適,琉璃住得甚合心意。”

    蔣平卻道:“我們兄弟在茗香閣各有一間,不如我搬去和五弟同住,空出一間讓姑娘住可好?”

    “嚇!”白玉堂想不到四哥竟這等提議,不禁喝了一聲,十分惱怒。

    他性有潔癖,向來不與人同住,這點四個哥哥都是極清楚的,卻想不到四哥此番竟不與他商議就自行這般決定。

    琉璃見他這等焦急惱怒的模樣不禁好笑,對蔣平道:“不勞蔣大俠。琉璃此番因事來到揚州。甚少待在客棧之中。一笑堂或茗香閣,對琉璃區別並不甚大。”

    蔣平聞言一怔,下意識地與白玉堂對視了一眼:“姑娘也是為了那件事來的?”

    琉璃一怔:“何事?”

    蔣平躊躇了一陣,湊近琉璃低聲道:“揚州興元鏢局的少總鏢頭一家三口,於三月前離奇暴斃。興元鏢局的總鏢頭任遠行認定是仇家邱萬和幹的,召集了興元所有鏢師,準備過兩日上邱家討個公道。”

    “哦?”琉璃淡淡應了一聲,“此事不曾聽說。不過既然鬧出人命,為何不報官,而要自行找對家報仇?”

    白玉堂怪笑一聲:“琉璃姑娘看來也是官宦家人。”

    琉璃正在啜飲,聞言一頓,淡淡地掃了白玉堂一眼:“白五爺何出此言?”

    白玉堂淡然道:“江湖兒女快意恩仇,誰家有了事會去報官?也不怕丟了臉面。”

    琉璃一怔,倒似有些不能理解:“為何不能報官?難道江湖人不用交稅?”

    蔣平亦有些不解:“這與交稅有何干係?”

    “為何無干?”琉璃反問道,“官府不就是你們用稅款養著的麼?平日裡出的稅款不比別家少,為何在用得著官府的時候,卻又不用了?”

    此言一出,連白玉堂都不知該做何回答。

    蔣平無奈笑笑,道:“姑娘想法倒有些新奇,似乎從未有人想過。”

    琉璃認真道:“這不是新奇,是你們角度有誤。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百姓平日裡這稅那稅地養著官府,自然就是為了該用的時候用的。這般出了人命還不用官府,那又要到何時?”

    白玉堂哼了一聲,不肯回答。

    蔣平呆了一會,方又無奈地笑笑,道:“據說那任總鏢頭也曾請了官府的人來,奈何找不出證據。故而不能將邱萬和拿了歸案。”

    “既無證據,為何又認定是邱萬和所為?”琉璃反問道。

    蔣平道:“那任總鏢頭與邱家兩家世仇,其間恩怨對錯早就難以分清。但凡興元鏢局所接票號,邱家定然設計騷擾搶奪,但凡邱家所有產業,興元鏢局亦多般刁難劫持。據說不久之前,邱家少爺便因與興元鏢局的少總鏢頭爭奪惜春樓的花魁,打了起來,被任少鏢頭失手打下惜春樓,成了殘廢。”

    琉璃聞言不禁微微皺眉:“真是無聊慘了。”

    蔣平苦笑道:“我大哥與任老爺子曾在一處喝過酒,也算是有交情。聞知此事不妥,又不便出面,怕引起江湖人誤會,故而叫我們兄弟上門拜祭,同時勸勸任老英雄莫要衝動。”

    琉璃搖頭道:“難為蔣大俠了。這樣說來,蔣大俠已經見過任總鏢頭了?”

    蔣平聞言,臉色不禁微微發紅,又道:“見過了。但任總鏢頭一意為兒孫報仇,不肯多說。故而我們兄弟只去靈堂上了一炷香便走了。那任總鏢頭滿腔仇恨,竟三月不肯讓死者入土為安,至今還安放在靈堂,賓客每到靈堂上香,都能看見那一家三口的屍身躺著,教人頗為不堪。可憐那孩子,聽聞被發現的時候,手中兀自抱著一個陀螺……”說到此他又有些不可思議道,“說來也怪。那一家三口也不知是中了什麼毒,據說用了很多法子都驗不出來。屍身至今不腐,面色如生,除了耳際一抹淡淡嫣紅外,再無其它痕跡……”

    猛然砰地一聲,琉璃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失聲叫道:“什麼?!”

    蔣平嚇了一跳,正不知做何,卻見琉璃緊盯著他,一連聲急急問道:“你方才說什麼?!”

    ………………

    興元鏢局乃是揚州最大的鏢局,各地分局在中原不下二十家。但近來三個月,這二十家的鏢局幾乎都停了生意,各家最頂尖的高手都雲集揚州,說是忙於少總鏢頭的喪事,其實誰都卯足了勁要準備與那邱家大幹一場。

    再過兩日,便是總鏢頭定好的日子了。總鏢頭要親自扶棺到邱家大門口討個公道。

    雖然興元聚集了所有鏢師來壯聲勢,但邱家那裡也聚集了不少人,一場惡戰看來在所難免,這幾日鏢師們練功練得更勤了,喊殺聲震得四周一片死寂。直至深夜才慢慢散去,只留靈堂內守夜人的低語,和一點搖曳的燭光。

    “小廖,你說這邱家人是如何下手?竟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誰知道呢。邱家武功以暗器玄影針見長,也許少總鏢頭一家就是中了玄影針的吧?”

    “那為何連個針眼也找不見?且至今三月有餘,屍身不腐,面色如生,倒像是在睡著的一般。”

    “可不是……哎,你說,他們會不會用了什麼妖法?”

    “妖法?”

    此言一出,二人齊齊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四下裡看了一看。

    一陣陰風過去,帶起樹葉沙沙作響,嗚嗚連聲,二人一驚,全身的汗毛登時豎了起來……

    驀然地,一女聲顫悠悠地自頭頂飄來:“我--好--恨--”

    “啊啊啊啊啊!!!!”兩人嚇得同時大叫,望著空無一人的頭頂抖成一團。

    “這裡--好--冷,冷--啊--”

    兩人再也受不住,慘叫一聲拔腿就跑:“鬧鬼啦!有鬼啊!!!!”

    隨著他們的身影消失,一個身形窈窕的黑衣蒙面女子自屋頂飄然而落,搖頭歎道:“嘖,還是這招管用。”說罷四下張望了一番,拿起個什麼東西塞進懷中,又跳上靈台,伸手就去摸臺上的三名死者。

    忽然一個闊背黑衣蒙面人自內堂閃了出來,無聲無息地靠上前,閃電般地出手抓向蒙面女子。

    蒙面女子一驚,堪堪躲過一襲,轉身一腳踢向蒙面男子。

    兩人頓時在靈堂之內纏鬥了起來。一時間,靈堂之內乒乒乓乓打碎了許多物什,一片狼藉。

    院外開始出現火光人影,呼喝之聲不絕於耳。

    “有刺客!!有刺客闖入靈堂!!”

    “抓刺客!抓刺客!!”

    “守住出口!”

    “速速準備暗器、箭矢!!”

    “大膽小賊!竟敢擾我任家,來人啊,將這裡團團圍住,不得放跑了刺客!!老夫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小賊找上門來!!”

    正在纏鬥的兩人聞言一怔,互相看了一眼。

    砰地一聲,靈堂院門被一腳踹開,一位兀自穿著長衣,手執兩方鑄金板斧的黑面黑須,年約四十餘歲的虯髯客出現在門口,哇呀暴叫:“小賊可惡!!竟敢擾我任家安靈!!看爺爺不挖出你們的心肝下酒!!”隨即揮舞著兩方板斧便沖了上來。

    蒙面女子一讓一推,毫不猶豫地將蒙面男子重重地一把推向虯髯客,隨即躍上屋頂逃遁。

    蒙面男子向虯髯客趔趄兩步,即以腳尖挑起兩片碎瓷拋向虯髯客面門。

    虯髯客揮動板斧蕩開碎瓷,正待怒駡,卻發現那蒙面男子已不見了蹤影。

    “老爺!他們跳上屋頂逃了!!”一旁管家看得分明。

    任遠行暴怒,大吼一聲:“追!!給我追!!”

    …………

    大約兩柱香後,城西郊外的亂墳崗中隱約出現兩抹急行的黑影。

    前面那個正是蒙面女子,而身後也正是那個蒙面男子緊追不捨。

    蒙面女子行至一處小樹林外,忽然一怔。隨即停下腳步不再前行,微微喘息不止,卻緊盯住前方,戒備甚深。

    蒙面男子見她停下,亦不再追,於她身後大約五十步停了下來,面紗之上露出黑眸,似笑非笑。

    小樹林中一聲長笑,一抹白影翻飛,飄飄蕩蕩落在前方,月華之下,白衣長劍,相映成輝,定睛一看,卻是白玉堂。

    “逃啊,怎生不逃了?”白玉堂冷笑一聲,盯著蒙面女子,“四哥,我就說這女人定然不簡單,你偏不信,如今可還懷疑?”

    蔣平執劍自另一條路現出身形,望著蒙面女子,輕輕一歎。

    蒙面女子知曉無法逃脫,索性站定,傲然看著白玉堂,卻不說話。

    “貓兒,想不到你這般不濟,連個女人都抓不住。”白玉堂也不理她,望著蒙面男子閑道,大有輕蔑之意。

    蒙面男子微微一笑,摘下面紗,對著蒙面女子拱手一禮:“展昭得罪。琉璃姑娘輕功卓絕,展某佩服。”

    蒙面女子也不驚訝,輕歎一聲摘下面紗,果然是琉璃。

    “琉璃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真與那任家命案有關?”蔣平再也忍不住,澀聲問道。

    琉璃此時已恢復了平靜,淡淡道:“本來無關。”

    “哦?”白玉堂冷笑一聲,“本來無關,為何又突然跑去給他們驗屍?難道……”鳳眼一眯,冷冷地盯住著琉璃,“難道他們的死因與你有關?”

    琉璃望著白玉堂淡淡一笑:“白五爺說話可得仔細了。他們何曾死了?”

    …………

第一卷 第三章 禍起金陀螺

    揚州驛館,展昭房內燈影搖曳,寂寂無聲,展昭、白玉堂、蔣平、琉璃四人圍桌坐成一圈,一同凝望著桌面上一個靜躺著的金色的陀螺狀的物什。此物形似陀螺,卻又並非陀螺,分為上下兩部,上部形似一個蓋子,雕花錯金,好不精緻迷人,下部又與尋常陀螺相似,卻又不盡相同,底部圓潤略有尖凸,但不論如何,此物怎樣看來,就僅是一件富貴小孩家的玩物而已。

    這便是琉璃在靈台內偷偷塞進懷中的物什。

    “這玩意便是任家少總鏢頭一家命案的兇器?”白玉堂望著這形狀可愛的古怪事物,不禁十分懷疑。

    琉璃橫了白玉堂一眼,臉色拉了下來,尚未開口,蔣平已然責怪道:“五弟何必如此?琉璃姑娘已經說了,任家三口並未死亡。”

    白玉堂冷哼一聲:“她說未死便未死麼?那麼多雙眼見著,都瞎了麼?若非此次任老爺子固執,不肯仵作開膛驗屍,那三口如今已是真正的死人。”

    琉璃知他所言不假,也不反駁,垂眸輕歎一聲。

    蔣平一時無言,只得沉默下來。

    展昭岔開話題,道:“琉璃姑娘可否將事情細細說來?”

    琉璃望瞭望在場三人,神色矛盾,很是遲疑了一番,幾番思索之後才道:“其實白五爺說得沒錯。這東西真是個玩意。它就是為了一時好玩而做的。”

    “此物出自我一位師兄之手。他是個天分極高之人,但個性好強,心性高傲。一日與我的幾位同門鬥巧,相約各自做出一個能致人假死的物什,看誰做出的效果最好、最逼真。那幾位同門都是心高氣傲之人,平日裡誰也不服誰,如今可借此一較高下,個個都鉚足了勁兒,更是為此請來了掌門見證。”

    “掌門起初也是覺得好玩,也有心看看這些徒子徒孫們能夠玩出什麼花樣來,便允了。”

    “待到比賽之日,師兄拿出此物,雖然看似玩物,卻威力驚人,且受試的兔子實在找不出假死跡象,當時一度被認定為真死。就在大家議論紛紛之時,師兄慢條斯理地解除了假死現象。於是大家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只被所有同門認定已死的兔子漸漸蘇醒過來,又開始活蹦亂跳。”

    “當場高下立分。師兄得意洋洋,卻不料掌門卻因此物致人假死的情形過於逼真而決定銷毀封存。這東西原本就是為了一時好玩做出的,換做尋常人,便是封存也不過是覺得有所惋惜而已,但師兄卻覺得受到了侮辱,一怒之下,帶著這個玩意出走,至今不歸。”

    白玉堂哼了一聲:“你這師兄倒是合我脾氣。”

    琉璃輕歎一聲,繼續道來:“我奉命追查他的下落至此,一方面要防止他生事,一方面,也是奉命將他帶回去。”

    其餘三人面面相覷了一番,皆自沉默,最後展昭終於問:“還請問琉璃姑娘師從何處?此等事情,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琉璃咬著唇思索良久,這才為難道:“絕不向外透露師門情況,此乃門規。據聞我們這一門存在已逾百年,向來低調,幾乎不對外活動,自成一套,自生自滅。便是將來離開師門,也絕不能透露自己來自於此,況且我們師門向來沉寂,恐怕便是說出師門之名,你們也未必知曉。”

    “還有這等地方?”展昭與白玉堂、蔣平三人面面相覷,最後一齊將目光又落回琉璃。

    琉璃卻故意扭頭看向窗外,單手托腮,一臉無辜。

    展昭無奈,只得換個話題,道:“琉璃姑娘如何肯定任家一家三口便是中了此暗器?”

    琉璃道:“我聽蔣大俠提到,說任家一家三口三月不腐,全身無傷無毒,唯耳際有一抹嫣紅。此暗器致人也是如此,除了耳際一抹嫣紅外再無其他痕跡。但到底心中無底,便想去瞧瞧。到了那裡便看見了這個,也便知道,他們一家三口定然是遭此暗器無疑了。”

    “那一家三口屍身不腐也是因此?”白玉堂問。

    琉璃不耐煩地橫了白玉堂一眼:“人沒死當然不會腐。”白玉堂一呆之下,這才想起,不由訕訕摸了摸鼻子。

    展昭不禁莞爾,又問道:“琉璃姑娘可知喚醒任家一家三口的方法?”

    琉璃點點頭:“這個自然是知道的。否則我也不會來。”

    “那要如何喚醒?”

    琉璃道:“也是要靠這東西才能。左旋一次催眠,右旋回復原來位置,便是喚醒。這東西只能用四次。製成之時實驗過一回,比賽之時又已用過一回,任家人那裡用過一回,如今……”

    話說至此,琉璃、展昭、白玉堂忽然齊齊一怔,頃刻間三人身形一動,同時閃電般地出手去搶那桌上的陀螺。

    終究是展昭快了一步,一把搶到手中,又連忙退了幾步直到安全,暗叫一聲“好險”,想及方才轉瞬間的情勢危急,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再不敢離琉璃太近,遂揚揚手中陀螺笑道:“此物還是暫且由展某保管,待到用時再勞駕琉璃姑娘罷。”言罷逕自放入懷中藏好。

    白玉堂哼了一聲:“你這臭貓下手倒快!”

    琉璃一擊不中,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卻也不著惱,自行坐下橫了展昭一眼,淡然道:“如今展大人如何打算?”

    展昭道:“既然那任少總鏢頭一家未亡,自然是要喚醒的。只不過展某希望挑個好日子。”

    琉璃略一思索,便皺眉望向展昭:“任邱兩家的恩怨與我何干?我只找回陀螺與師兄便好。你莫要將我牽扯進去。”

    展昭搖頭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救的是上百條人命。”

    白玉堂冷哼一聲:“你當救了任家三口便了結了麼?那邱家平白受此大冤,且自家兒子還在床上癱著,邱家老爺子又豈肯干休?”

    展昭笑道:“不然。其實邱家少爺的身子並非完全無救。展某在來揚州之前便曾受人指點,若邱家少爺能服下千年雪參,再配以他自家玄影針之最高心法九命一線針便可恢復如初。但人參易得,雪參難求,千年雪參更是傳說之物,故也無人提起。殊不知,任家有一傳家秘寶,便是這千年雪參。”

    蔣平奇道:“邱家玄影針獨步天下,蔣某倒也如雷貫耳,但這九命一線針又是什麼?為何從未聽說?”

    展昭笑道:“九命一線針乃是邱家玄影針中最高境界,練成之後,針隨心動,中針之人生死全在下針之人一念之間。有人在中了一線針後未幾斃命,有人在中針之後十幾二十年受盡折磨方死,亦有人雖中針卻一生平安無事,因各般命運維繫其間,故稱九命一線針。此針法極是難成,據聞邱家一脈一百多年來一直無人練成,直至兩年前邱老爺子終得突破,練成了九命一線針。但這九命一線針極其耗損,練成之後,一生最多可用五次,五次過後,若不再用則罷了,若再強用,則會筋脈盡斷,無救而死。故即便是練成了九命一線針,邱老爺子也至今不曾使用過。”

    “展大人是打算讓邱老爺子以九命一線針喚醒邱家三口?”琉璃冷笑一聲:“原來展大人在來之前便已算好了?”

    展昭笑道:“若僅憑展昭之前所知,斷斷無法做到。但如今有姑娘幫忙自然馬到成功。”

    琉璃皺眉,一言不發。

    展昭笑道:“展某並非不讓姑娘喚醒任家三口,只是展某希望能在一個恰當之機。若能借此化解邱任兩家恩怨,姑娘功德無量。”見琉璃沉默不語,展昭略一思索,又道,“琉璃姑娘獨自一人尋找師兄想必一路艱辛,展昭不才,在江湖中還認識一些人脈,若姑娘幫了展某這個忙,展某定當報答。如何?”

    琉璃眼睛一亮,又沉吟下來,良久,卻最終冷哼一聲:“此事與我無干。”

    展昭微微揚眉,詫異道:“為何?”

    琉璃冷言道:“大人有大人的角度,琉璃有琉璃的角度。琉璃只想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其餘的一概不管。如今陀螺既然在大人手中,是否要喚醒任家三口全憑大人做主。大人若要這一家三口醒,即時便將陀螺還我,我自去喚醒他們。若不要他們醒,就請大人將這陀螺自行收著便是。”

    如此一招破釜沉舟,倒真讓展昭一時之間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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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糾紛又起

    小室之中一時陷入沉默。

    良久,琉璃欠身起來,拍拍衣衫,淡然道:“既然無話可說,琉璃告辭。”言罷轉身要走。

    便在此時,那邊白玉堂卻冷然一聲:“這便想走麼?”言罷只聽鏘然一聲,白玉堂長劍出鞘,攔在了琉璃前面。

    琉璃冷眼看他:“白五爺待如何?”

    白玉堂悠悠一笑:“也不待如何,但五爺卻很忽然想知道,若將你現在這樣五花大綁了送到任老爺子那裡去,再一不小心告訴他,他一家三口是死于你師門獨門暗器之下,不知任老爺子會如何?”

    琉璃的臉色登時變了,但還勉強一笑:“你道你能攔得住我?”

    白玉堂悠然道:“這裡有三個人,我與四哥乃是手足兄弟,其中默契不言自明,那只臭貓雖不頂事,一身輕功還算可以。姑娘要試試麼?”

    琉璃冷下臉,不再說話。

    蔣平唯恐事情不好收拾,輕輕地拍拍白玉堂肩膀,好言勸慰琉璃道:“姑娘何必如此堅持?展昭與我五弟也是一番好意。”

    白玉堂呸了一聲,道:“誰稀罕和那臭貓相比。”言罷又揚揚眉,冷言問道,“如何?姑娘可曾選好了?”

    琉璃氣結,冷著臉道:“琉璃可還有的選擇?”

    白玉堂得意一笑,收回長劍:“這才識相。”

    琉璃胸口急速起伏兩下,回頭看看展昭,見他袖手一旁似笑非笑地看,不由歎了一口氣,轉身走回桌前坐下,冷冷道:“琉璃一切聽憑展大人安排便是。不過,琉璃有言在先,琉璃希望展大人言而有信!還有,此事從頭至尾你們自行出面即可,琉璃就不露面了。”

    展昭點點頭,笑容可掬:“既然琉璃姑娘這麼說,展某自當遵從。”

    說罷又對白玉堂拱手一禮,道:“多謝白兄幫忙!”

    白玉堂冷哼一聲,道:“哪個稀罕幫你?五爺是最不耐看見有人這般迂。”言罷也不看誰,自轉開了頭去。

    展昭不以為意地笑笑,轉頭對琉璃道:“不知琉璃姑娘心中如何打算?”

    琉璃歎道:“聽憑展大人吩咐便是。”

    展昭點頭笑道:“既然如此,兩日後就有勞琉璃姑娘了。”

    …………………………

    兩日後,揚州長興街一改往日熱鬧繁華,一片肅殺之象,興元鏢局上下一百三十餘人,披麻戴孝,浩浩蕩蕩、殺氣騰騰地聚集在了長興街邱府門口。

    邱家一家老小近百人,亦早已一身勁裝,嚴陣以待。

    那任家一行人來到邱家門口,任老爺子兩眼血紅地一瞪為首的邱老爺子,聲如洪鐘,大聲吼道:“春兒!你與你妻兒在天有靈,就看看爹是怎樣為你報仇的吧!”

    邱家人一陣騷動,其中一個年輕後生終於按捺不住,怒喝道:“你憑何說你兒子一家三口之死與我邱家有關?!無憑無據,邱家豈能容你這般污蔑?!”

    隨即一個任家的青年鏢師亦怒道:“你們邱家的玄影針無聲無息,無痕無跡,少總鏢頭一家屍身均無痕跡,若非你們下的手,那還能有誰?!”

    “天下之大,能無聲無息致人於死又不是只有邱家的玄影針,憑何認定必是邱家所為?!”

    “整個揚州城內,能做到此事的除了你們邱家還能有誰?!你們邱家與我們任家素來不和,前些日子你們家少爺與我們家少總鏢頭爭鬥殘廢,你們懷恨在心,故而設計暗算我們少總鏢頭!”

    “你胡說!!”

    “你且問問各路英雄豪傑,我可曾胡說?!”

    “你……”

    “京生,”邱老爺子抬手,沉聲止住自家後生,向任老爺子拱手一禮,道,“任老爺子,我們兩家的恩怨還是不要牽扯到後生。雖犬子殘廢確與少總鏢頭有關,但邱家亦的確不曾對少總鏢頭一家下此毒手。”

    任老爺子冷哼一聲:“邱老爺子這般說,可曾有憑證?”

    “什麼?”邱老爺子一怔。

    “邱老爺子說犬子並非為邱家人所害,可有憑證?”任老爺子咄咄逼人。

    邱老爺子沉默不語。

    “既然邱家拿不出憑證,那定然是邱家人所為了!”任老爺子冷哼。

    不遠處混在人群中的展昭、白玉堂、蔣平與琉璃四人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這任老爺子忒也不講道理。既然一口咬定邱家殺了他兒子一家,自然也要拿出證據教人心服才是,無憑無據指責人家殺人也便罷了,還要人家拿出沒有殺人的證據來。”琉璃哼了一聲,有些不滿。

    白玉堂亦哼了一聲:“若非有你們那稀奇古怪的玩意,也不致今日這般。”

    琉璃一怒,卻反駁不來,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蔣平搖搖頭,打岔道:“快看,要打起來了。”

    “任老爺子好生奇怪,”說話的卻是邱老爺子身邊站立的一名英氣勃勃的紅裝婦人,“任老爺子一口咬定是我們邱家害了你們任家三口,卻拿不出憑證,反倒要邱家拿出不曾害人的憑證,豈非荒謬?”

    任老爺子冷冷一哼:“長輩說話,哪有女人家插嘴的份兒。你那相公如今癱瘓在床,不能行人事,倒教你寂寞了罷?”

    話未說完,身後已然哄笑成一片,紅裝女子氣得滿臉通紅,緊緊握住手中長鞭,恨不得一鞭抽過去。

    “麗茗,退下。”邱老爺子冷哼一聲,盯著任老爺子,“任老爺子今日之意,便是要邱家如何交代?”

    任老爺子見邱家終於不再否認,登時仰天大笑:“春兒!你看看吧,他們終於承認啦!!哈哈哈哈哈……”驀然止住笑聲,兩眼血紅地瞪著邱老爺子,一字一頓地說:“一、命、換、一、命!”

    邱家登時譁然。

    任老爺子卻繼續冷冷道:“我任家死的少總鏢頭,和少總鏢頭的妻兒,我任遠行的兒子、兒媳、孫子!你邱家,自然也要這樣才是。你家明遠如今已是廢人,我任家不嫌棄陪葬不良,已經不錯了。”

    “任遠行!你休要欺人太甚!!”邱萬和再也遏制不住,怒視任老爺子,“且不說你兒子之死與我邱家無關,便是有關,邱某人也不會容你這般肆意妄為。我勸你還是速速回轉,讓你兒一家早日入土為安才是!”

    “兇手不除,大仇未報,入土焉得安生?便是我兒在天之靈,也會怪罪我這個做爹爹的!”任遠行寸步不讓。

    邱萬和冷冷一哼:“既然如此,多說無益。我邱家上下九十餘口在此共同進退,你任遠行有本事,便來拿吧!”

    任遠行舉起板斧大喝:“既然如此,就休要怪我任某手下無情了!上啊!!”

    展昭見時機已到,從懷中掏出陀螺往琉璃手中一塞,低聲道:“琉璃姑娘,一切全靠你了。”言罷朗聲叫道:“且慢!!”隨即騰身一躍,輕飄飄落在任遠行與邱萬和之間。

第一卷 第五章 生死符

    邱任兩家正待動手,猛然間卻忽然聽到有人高喊一聲“且慢!”正錯愕間,只見一抹藍影輕飄飄地落在了中間。

    一個俊雅英武,氣宇軒昂的年輕後生施施然站在兩派人之間,眉色堅而不銳,溫而不懦,身穿藍袍,手執長劍,劍穗飄飛,如乘風而來。

    兩邊齊齊一怔,同聲喝道:“爾乃何人?!”

    展昭一笑,對邱萬和與任遠行一邊一拱手,朗聲道:“在下展昭,字熊飛,常州人氏。兩位老英雄安好!”

    任老爺子聞言大喜,拱手道:“原來是南俠展昭展大俠。你來得正好,開封府清正嚴明名揚天下,你且來為我們評評理。這邱萬和殺我兒一家三口,難道不該償命麼?”

    邱萬和冷哼一聲,道:“任老爺子好威風,請了開封府的展昭來壯聲威。”

    任遠行怒道:“你殺我兒一家,手法卑劣狠毒,天下英雄當共討之。”

    邱萬和怒道:“你口口聲聲說我殺你兒一家,今日便當著開封府展昭的面,你且拿出證據來大傢伙兒瞧瞧!”

    “我兒一家屍身上下乾淨無傷,一點痕跡也無,難道不是你邱家的玄影針之象?!”

    “放屁!你兒身上乾淨無傷你也怪罪老夫?!”

    “你才放屁!你殺我兒一家,倒還有理?!”

    “任老英雄莫要動怒……”

    “我何曾殺你兒一家?你休要血口噴人!你兒害我兒至今癱瘓在床,老夫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如今你兒一家如此,老天總算開眼,替我報仇啦!!”

    “邱老英雄有話好好說……”

    “你這老匹夫!”

    “你這老烏龜!”

    “兩位前輩……”

    ………………

    展昭不由頭疼地揉揉太陽穴,一臉無奈。這倆老爺子在江湖中是久負盛名,平日裡也是受人敬仰的英雄,奈何一提起對方就是針尖對麥芒,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吃了對方的模樣。如今更是各自據理,當街大吵大鬧了起來。

    若非情勢危急,隨時可能動起手來,他倒還真想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看兩位老爺子吵,直到他們吵不動罵不出了,再出來調解。

    想到此他忍不住扭頭望了白玉堂與琉璃的方向一眼,卻看不見二人,不由輕歎一口氣,但願一切順利吧……

    眼看兩位老人愈發地臉紅脖子粗,展昭不得已,運足功力大喊了一聲:“少總鏢頭沒死。”

    ……………………

    天地之間忽然寂靜了。

    兩位老爺子還保持著怒視對方的姿勢,但神情已然僵硬。

    “展……展大俠……”任遠行慢慢地轉過頭來,結結巴巴道,“展大俠方才……說什麼?”

    展昭歎了一口氣,拱手道:“少總鏢頭一家尚可還陽,還請任老爺子少安毋躁。”

    “展大俠莫要拿老夫說笑,我兒一家如今氣息全無已然三月,除了……”說到此,任老爺子眼圈一紅,禁不住老淚縱橫,“可憐我那孫兒,才不過八歲……”

    展昭輕舒一口氣,肅然拱手道:“任老爺子,展某並非輕浮之人,何況此情此景,展某如何敢和老英雄開這等玩笑?展昭自開封千里迢迢來到揚州便是為了此事。少總鏢頭一家,乃是假死。”

    “你……你說的可是真的?”任老英雄雖然不敢相信,但話是展昭說的,就著南俠和開封府的名號,已然不得不信上三成,固然此事未免有些過於匪夷所思。

    展昭拱手道:“老英雄還請聽展某將事由細細說來。”

    “三月前,展某在開封府當值之時,路人送來一位得病老道。開封府雖傾盡全力而無力回天。老道自稱秋衡道長,臨終前曾和展某提及一事,言道此事不妥,則死不瞑目。他說,早年在苗疆曾得一異毒,此毒無色無味,雖不能致人於死,卻能致人於假死。中毒之人氣息全無,血脈不行,全身亦看不出任何中毒之象,唯耳際有一抹淡淡嫣紅。此毒珍稀異常,便是苗疆中人,也幾乎無人知曉,他也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一丁點兒,故而一直小心存放。”

    “不料幾個月前之時,道長忽然發現此毒竟不知在何時莫名丟失。心急如焚之下因而抑鬱得病,思前想後覺得此毒在甚有可能在揚州丟失,奈何命不久矣,實在無力尋找。故而託付展昭,定要想方設法將那毒物找到,以免天下大亂。”

    “展昭領命來到揚州,遍尋不獲秋衡道人所言之物,不免懷疑,恰在那日上門拜會任老英雄,為任家三口上香之時,卻忽然發現任家三口的耳際均有一抹淡淡嫣紅,加上屍身三月不腐,面色如生,宛若沉睡,展昭這才確信,那秋衡道人所言竟是真的。”

    這邊展昭一臉誠懇地信口胡謅,那邊琉璃與白玉堂已近乎傻眼。

    “想不到這貓兒看來一本正經,扯起皮來竟毫不含糊,若非我等知道事情真相,還真教他給唬過去了。”白玉堂禁不住在心頭嘀咕。

    “人才啊人才!”琉璃也不敢露出一絲表情,卻在心底讚歎,“單憑這一手,做個中央聯合政府的首席新聞發言人絕對不成問題。”

    “那秋衡道長可曾告知展大俠,此毒如何解法?”任遠行心中激動難言,不禁顫聲道。

    “這……”展昭故意沉吟了一番,眼角瞥見那邱老爺子也是一臉關切,這才一歎,“那道長倒是說了,只是……此毒易解,可也難解。”

    “不管多難,還請展大俠相告,興元鏢局上下永戴大德!”任遠行急切便要下拜。

    展昭連忙將任遠行扶住,惶然道:“任老英雄莫要折殺了展某。展某既為此事而來,豈敢有所隱瞞?只是那秋衡道長所言極其荒謬,展某擔心那只是道長臨死之前的一時胡言亂語罷了。”

    眾人惱了,這展昭此時這般吞吞吐吐,忒也矯情了。再不說,生生急死人不成?!

    “還請展大俠指點迷津!!”任老英雄也不覺得其中有異,只一門心思想從展昭口中掏出解方來。

    展昭扶著任老爺子站好,輕輕一歎,道:“也罷,展某便說了。那道長臨死前說,此毒無藥可解,卻大約有方可醫。他提到邱家的玄影針獨步天下,其中邱老爺子練成的最高心法九命一線針,可針隨心動,卻是醫好這無解之毒的良方。”

    此言一出,邱家頓時譁然。

    “爺爺休要理睬此人胡言亂語!”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自人群中沖出,怒視展昭道。

    “啟航,休得無禮,退下。”邱萬和盯著展昭道。

    孩子怒視了展昭一會,聽話地退了下去。

    “不知展大人所為何意?”邱萬和冷聲問。

    展昭一怔,拱手一禮,恭敬道:“晚輩豈敢。晚輩只是道出所知。至於此事如何瞭解,晚輩實在也是一籌莫展。”

    邱萬和氣結,你當眾道出這些,還一臉委屈地說一籌莫展?如今天下人皆知此毒唯有九命一線針可解,天下人也皆知我邱萬和已練成這九命一線針,我若再不出手救人,邱家男兒將來可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可若要我用去三次九命一線針,來救那老烏龜的兒孫……

    邱萬和咬牙不語。

    而那任遠行也睜大眼,再顧不得什麼深仇大恨,期盼地盯著邱萬和。

    展昭見狀,又故意道:“這九命一線針行來頗為艱難,若是不成,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中此毒若百日未解,過了百日後也就由假成真了,屆時還請任老英雄節哀順變……”

    此言一出,人群又是一陣譁然。

    算來任家三口中毒至今亦將近百日了,若再不解,只怕就解不了了。

    到那時……

    邱萬和一時間如芒刺在背,央︻為難。

    “不知展大人所說的那位秋衡道長到底何許人也?為何我等竟從未聽聞?”邱家兒媳忽然逼問道。

    展昭坦然道:“說來也怪,展某也不曾聽說過此人。若非見到任家三口模樣,展某亦曾擔心教那道人給耍弄了。”

    “那秋衡道長葬於何處?將來有空,賤妾定然前去拜見。”

    展昭笑道:“少夫人有心了。那秋衡道人如今便葬在開封府城西十裡外的梨花林墳場。少夫人如到開封,展某定然領少夫人前去拜見。”

    少夫人哼了一聲,正待再問,卻忽然聽到公公低喝了一聲:“麗茗,退下。此事你們不必插手。”

    少夫人一怔,不甘地瞪了展昭一眼,退了下去。

    邱萬和眯眼打量展昭一番後,冷言道:“倘若我用了九命一線針,可這任家三口依然未醒,展大俠又當如何?”

    展昭淡淡一笑,朗聲道:“在下也曾言道,在下心中對此亦多存猶疑。但邱老英雄義舉,展某感佩在心。若邱老英雄用了九命一線針還是無法喚醒任家三口,展某願以項上人頭奉上,代邱家給任家三口陪葬,不知任老英雄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皆一陣沉默。

    白玉堂與蔣平皆側首看了琉璃一眼。

    琉璃探手入懷摸了摸懷中藏著的陀螺,心中一陣鬱悶:你這分明是拿了自己性命要脅我。既然答應了要幫忙,我自然會一幫到底,把話說得這般絕又是何必?這東西本就是那人一時好玩做出的,性能尚不穩定,萬一有個好歹,那又如何收拾?

    邱萬和卻道:“老朽豈敢。只是有展大俠這一番擔保,老朽無話可說。既然如此,老朽行針便是!”

    “公公!!”

    “爺爺!!”

    “師父!!”

    “老爺!!”

    邱家人齊聲叫道。

    邱萬和擺擺手:“如今情勢,若邱家不出手,今後又如何在江湖立足?老朽年歲也大了,那五次用針留著也是留著,若能救得三條人命也是功德一件。何樂不為?況且,要邱家去了殺人嫌疑,這亦是最好的法子。你們記住了,今日不論結果如何,南俠展昭,都是我邱家的大恩人。”

    說罷掃了任遠行一眼,冷哼一聲:“拿針來!”

    一名邱家僕應了一聲,奉上一方玉盒,打開露出其中銀光閃閃的五枚細針,冰冷通透,細細一看,竟是冰針。

    眾人一陣騷動。

    這麼多年來邱家玄影針獨步天下,九命一線針作為其中最高心法,一直傳言甚少,但教人無法想到的是,這九命一線針竟是冰針。

    搞半天這叫來拗口的暗器竟然與傳說中的生死符如此相像,琉璃不禁微微一笑,但一想及傳說中的生死符那陰毒殘忍,又有點笑不出了。

    不會真的是生死符吧?那不是金庸隨便扯的嗎?

第一卷 第六章 不過草根

    任少總鏢頭一家三口躺在簡易搭蓋的木台之上,邱萬和凝神察看,一邊緩緩地踱著八卦步,眾人皆知他此時已凝神靜氣,無人再敢出聲,只一旁靜靜地看著。

    卻見那邱萬和也未有何特異行動,只忽然暴喝一聲,單手虛空一抓,玉盒中的冰針忽然飛起三根到他手中,再一喝,甩手向木台一揮,掌心三根冰針頓時化為三道銀芒射向任氏一家三口飛去,眨眼間便消失於三人身側,眾人只覺一陣眼花,那三道銀芒已然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暗藏人群之中的琉璃亦手執陀螺,在白玉堂與蔣平的掩護之下,對著那任氏一家,緩然無聲地轉動了盒蓋。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這一炷香的功夫長如百年),忽然有眼尖之人開始驚叫:“動了!動了!!”

    展昭精神一振,緊盯著任氏三口不敢離開。果然,先是任少夫人的指尖微微顫動,繼而醒來,望見身邊一堆的人群,不禁呀了一聲坐起,隨即任小少爺亦睜開了眼,一臉迷茫地四下張望,看見任老爺子,奶聲奶氣地喚了一聲:“爺爺!”

    任老爺子頓時激動得鬍鬚亂顫,一把摟住小孫兒心肝寶貝兒地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眾人突然又聽到一聲怪叫,隨即任少總鏢頭從木臺上蹦了起來,四下裡滿身亂抓亂撓,口中呵呵怪叫:“疼!癢!!疼!!癢!!啊啊啊!!!!”

    如此詭異情形,眾人不由怔住了。

    琉璃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臉色變得煞白,四下惶然張望了一番後,見無人注意她,連忙將陀螺悄悄地塞進懷中。

    邱萬和卻仿佛一點也不驚訝,冷冷地盯著任少總鏢頭:“老夫代犬子謝過少總鏢頭教誨。”

    “邱萬和!你……”任遠行心知是邱萬和趁機報復傷子之痛,又氣又心疼,偏也不敢造次,只得咬牙忍了下來,心痛地看著兒子因怪異痛楚而發狂。

    “邱老英雄……”展昭歎息一聲,拱手一禮,“能否看展某的薄面,饒了少總鏢頭這一回?”

    邱萬和冷眼看那少總鏢頭因怪異痛楚而近乎崩潰,這才冷哼一聲,道:“既然恩人開了金口,老朽自然要賣這個面子。”言罷信步上前,在少總鏢頭身上各處大穴拍了幾下,少總鏢頭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污,頓時安靜了下來,只是顫顫巍巍兀自抖個不停。

    “少嚴!少嚴!!”任遠行匆忙上前扶起兒子,老淚縱橫。

    “夫君!”任少夫人急匆匆地下了木台,拉著兒子直奔自己相公,一家人相擁而泣。

    一旁眾人看得膽戰心驚,場中一時除了任家重聚喜極而泣的哭聲之外再無動靜。

    “爺爺,就是他搶我陀螺!”乍起一個小孩聲音讓琉璃登時緊張,卻見那小孩正是邱萬和的孫兒邱啟航,正拉著邱老爺子的衣角,指著任遠行的孫兒怒道,“就是他搶我陀螺。三月前我撿到一個金陀螺,卻被他搶去了!”說罷怒視向任遠行的孫兒,“你快將陀螺還我!”

    任遠行的孫兒尚有些不明就裡,怒道:“便是搶了你的又怎樣?那破陀螺看著好看,實則半點也轉不得。也就那頂上的蓋子能旋著半圈罷了。誰稀罕那破爛玩意!”

    “原來如此……”展昭心中暗道,下意識地扭頭,將視線落在琉璃的位置。

    琉璃聽聞兩家小兒對罵已然猜出大概,忽見展昭又將目光投向自己,暗道一聲不好,卻又不敢動,便立刻將目光與他錯開,一臉無辜之相。

    展昭知她唯恐露了行跡,對她如此小心謹慎不覺有些好笑,微微搖頭,卻忽然發現邱老爺子看自己的目光竟帶有幾分尋思,頓時一驚,再不敢多事,連忙上前打個圓場,道:“如今一家人平安無事已是萬幸,幾位還是謝過邱老前輩,回去好生團圓吧。”

    任遠行抹了一把淚,點點頭,扶起兒子返身和顏悅色對邱啟航道:“小少爺所言金色陀螺老夫倒也見過,只是前幾日家中來了兩個小賊,竟將那陀螺偷去了。待老夫回去後命人打造十個金陀螺賠給小少爺可好?”

    邱啟航大約是早已習慣了與任家劍拔弩張,乍見任老爺如此客氣,竟然有些反應不來,登時怔住,茫然點點頭。

    任遠行也不再說,扶著兒子低頭向邱萬和拜了三拜,一聲不響地轉身就走。

    “站住!”邱家少夫人麗茗嬌叱一聲,“任老爺子這便要走了?!”

    任遠行回過頭,見那邱萬和雖是掃了麗茗一眼,卻並不吭聲,有心放任,只得溫言道:“不知少夫人有何指教?”

    麗茗怒道:“你任家一行人拖家帶口呼朋喚友浩浩蕩蕩殺氣騰騰來我邱家鬧事,無端污蔑我邱家殺人,汙我邱家清白,辱我邱氏名聲,如今真相大白,卻想當作無事一般說走就走?!”

    “對!你們任家當我們邱家是什麼地方?!”

    “就是!邱家受此奇恥大辱,焉能憑爾等來去自由?!”

    邱家晚輩頓時也喧鬧開來。如今邱家沉冤得雪,個個意氣風發,理直氣壯,大有誓不甘休之意。

    任遠行也自知理虧,終不敢再有所強硬,只得埋首吞聲,不敢反詰。

    一時間氣氛囂鬧,尷尬無比。

    展昭置身兩家之間,見一邊群情激奮,一邊理虧默然,頗覺為難,過了一會之後,方向邱家拱手道:“諸位請稍安勿躁,請聽展某一言。”

    展昭方才在眾人面前以項上人頭擔保邱家清白平安,于邱家乃是大恩。他的話,邱家自然是要聽的,於是他此言一出,邱家那邊立刻便安靜了下來。

    展昭輕舒一口氣,拱手道:“其實展某來揚州之前亦就此事詢問過開封府公孫先生,公孫先生言道,照此情形看,邱家少爺倒也並非無法可救。只是所求之藥材極其珍稀難得,其中有一味必不可少的主藥,尋常醫師更是甚少聽聞。故而多數大夫瞧過之後都覺無法可救。”

    邱萬和苦笑一聲:“展大俠說的可是千年雪參?”

    展昭點頭道:“正是。原來邱老英雄知道。”

    邱萬和苦笑道:“當初為救小犬重傷,老夫亦是傾盡全力,大江南北有名望的醫師都被老夫請了過來。每一個大夫來瞧了,都搖搖頭,扭頭便走,只有一位名不見經傳,醫術卻極高明的走方郎中以針灸將犬子自昏迷中喚醒,其餘卻也無能為力,他臨走前曾向老夫建議,說只要能尋得一棵千年雪參,再配以九命一線針,定能讓犬子恢復如初。可這千年雪參從來只是傳說之物,何處可得?此事……唉……”言罷深深歎了一口氣。

    “若是千年雪參,老夫那裡倒有一棵。”沉默不語的任遠行忽然開口,頓時語驚四座。

    “你……”邱萬和一震,一時之間也是說不出話來。

    “爹!那千年雪參乃是我任家祖傳家寶,如何能輕易與人?!”任少嚴急忙道。

    任遠行深深一歎,道:“爹經此一事,這才知天下之大,再沒有比人命更重之事。你們一家三口假死之時,爹整日裡茶飯不思,以淚洗面,那時便是一種心思,若能教你們一家三口回還,便是要爹奉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如今天隨人願,我這個當爹的得以繼續天倫,此生足矣。”

    “什麼千年雪參,不過是把草根罷了。放著也是放著,不如拿它救人。邱家少爺也是少年英才,若非此事,此時也該意氣風發,策馬江湖,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豈非人間慘事?更何況,九命一線針一生行針只得五次,邱老英雄為救我們一家三口,一口氣便用去三次,這份救命之恩如何報答?如今邱家有用,拿一棵草根去報答人家,爹爹還覺得咱們任家賺了。”

    任少嚴一怔,默然沉寂下來。

    任遠行向邱萬和拱手一禮,道:“邱英雄救命之恩,任家從此沒齒不忘。千年雪參一事儘管放心。我這就回去,親自取來奉上。”

    言罷轉身對邱氏麗茗拱手一禮,道:“少夫人,先前老朽出言不遜,折辱了少夫人,還請勿怪罪。老朽在此向少夫人賠罪了。”

    邱氏麗茗登時一怔,不知所措。任遠行以興元鏢局總鏢頭之尊,一族之長的身份向她低聲下氣地道歉,這是從未有過之事。其中誠懇,讓她的滿腔怒火亦在瞬間消失無蹤。麗茗笑笑,還了一禮,道:“賤妾豈敢。江湖兒女,誰會在乎那些虛名?何況任老爺子肯不計前嫌,拿出傳家寶來救我相公,麗茗已感激不盡!”

    任遠行朗聲笑道:“不計前嫌的是邱家老爺子和你少夫人。少夫人果然巾幗不讓鬚眉,老朽佩服。為大少爺早日康復,老朽這就快馬趕回取來雪參。請!”言罷也不多言,翻身上門,丟下兒子一家,一路獨行向鏢局疾馳而去。

    興元鏢局一行人隨即扶著任少嚴一家慢慢回去了。

    展昭忍不住向人群內張望,尋找蔣平、白玉堂與琉璃蹤跡,卻看到一個小孩跑來,在他身邊低聲道:“有人要我告訴大爺,說他們隨任老爺一同去了。”

    展昭聞言便明白三人是擔心任老爺子取參途中遭歹人覬覦,暗中隨行保護。心中登時一陣欣慰,不禁微微一笑。

    邱萬和心情大好,對他拱手一禮道:“大恩不言謝,邱某人實在無話可說。展大俠若不嫌棄寒舍簡陋,可否移駕寒舍,容邱某人向展大俠敬一杯酒?”

    展昭聞言忙道:“邱老英雄實在客氣,既然如此,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請!”

    “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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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揭破端倪

    果然,大約一頓飯的功夫,任遠行便風塵僕僕地趕來了,還隨行帶來了自己的小孫兒。身上的白衣匆匆除去,卻還未及換上外衫,手中緊握一個長形寒玉匣,進得門來,打開,露出其中靜躺著的一株根須皆備、近似透明的雪參,雙手奉予邱萬和。

    邱萬和禁不住一陣激動,竟一時無言。

    任遠行笑道:“邱老爺子還是快快拿去,治好少爺要緊。老夫舉得手酸了。”

    邱萬和接下雪參,激動道:“任兄,待我兒好轉後,定請任兄暢飲三百杯,一醉方休!”

    任遠行爽朗笑道:“好!一言為定!!”

    邱萬和接下雪參,不敢耽誤,告罪後與兒媳麗茗徑直去了內堂,留下兩名弟子作陪。任遠行顧及家中如今事務繁忙,無法脫身,又急忙忙策馬回去了,卻故意將自己的孫兒留下陪邱啟航玩耍,眾人皆知他主動以此舉表明誠意,心頭亦不由感動。

    兩個孩子原本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一番你追我咬後,竟然真就玩在了一塊兒,早已將那之前各種各樣的仇丟到了九霄雲外。

    大約一個時辰後,邱老爺子又出現在花廳,神色輕鬆,滿面笑容。

    展昭心頭一喜,知道那雪參果然有效,但仍關切問道:“邱大俠可有起色?”

    邱萬和點頭笑道:“老夫行針之後,犬子雖尚不能動,但下身已微覺刺痛,想來不過三月便能下床行走了。”

    眾人聞言不免欣慰,展昭遂向邱萬和請辭。

    邱萬和不悅道:“展大人于我邱家如此大恩,如今光臨邱府,竟連一口酒都不肯喝麼?”

    展昭忙道:“老前輩切莫誤會,展某此番來到揚州是奉了包大人之命另有要事,實在不敢耽擱。況且邱大俠亦因禍得福,皆因老前輩宅心仁厚不計前嫌,展某豈敢居功?那大恩二字,還請老前輩萬萬莫要再提。”

    邱萬和淡淡一笑,沖旁人揮揮手,待一干人等退下後,邱萬和這才向展昭抱拳敬道:“今日之事,老朽實在感激不盡。邱家得此大恩惠,實在不知何以報答。往後展大俠若有用得著邱家的地方儘管開口,邱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展昭忙道:“邱老前輩何出此言?此事全仗老英雄仗義出手救了任氏一家。展某敬佩!”

    邱萬和呵呵一笑:“展大俠如此謙遜卻是為何?如今亦無外人,難道還有什麼不能對老夫言明的麼?”

    此言一出,展昭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由想起白玉堂的警告眼神,遂勉強一笑:“老前輩所言晚輩不甚明瞭……”

    “如此說罷,”邱萬和笑道,“外人看老夫用了三次九命一線針,而其實,老夫只用了一次。真正中了九命一線針的唯有任家少總鏢頭而已。”

    展昭一驚,登時作聲不得……

    “展大俠說的那番故事固然無懈可擊,但連老夫的兒媳麗茗都不願相信,又如何能夠取信老夫?老夫起初真是以為,展大俠乃是任老爺子請來對付邱某的。對此不得不存了一個心思,也有心試看那九命一線針是否真能有用。料想不到的是那一家三口居然齊齊醒了過來。”

    “外人不知其中內情,還道老夫果然行針救了三人,就連那任老爺子竟也看不出破綻來。但他們糊塗,難不成老夫還糊塗?想來那解藥必然亦是無色無味,吸入則解。展大俠一番解釋,趁老夫行針引眾目睽睽之時,又讓一道前來相助的陷空島蔣四俠與白五俠于暗中解毒,將那一家三口喚醒。展大俠,老朽此番猜測對也不對?”

    展昭一時無語,既驚其心機深沉又不免慶倖他並未懷疑到琉璃與那金陀螺,繼而又想到那三人在事後不約而同地拋開他不告而別,心下又歎了一口氣,苦笑一聲,抱拳道,“老英雄果然神機妙算,展某佩服!”

    邱萬和歎道:“邱家與任家恩恩怨怨幾十年,兩家時常為一點小事大動干戈,實則過於小氣了,倒教不少江湖後輩看了笑話。此次若非展大俠深明大義,恐怕邱任兩家今日免不了血流成河。如今展大俠一番巧計義舉,既救了任家一家三口,又救了我兒,還讓邱任兩家從此化干戈為玉帛,一舉三得,可這好名聲,都教我邱萬和一人得了,如此胸懷怎不教邱某敬佩?如此大恩,展大俠又怎可連杯水酒都不曾喝便離開?邱某人今日斷然不能如此!”

    展昭苦笑一聲,道:“老英雄過獎。既然老前輩盛情相邀,晚輩從命就是。”

    邱萬和一笑,又道:“南俠之名果然名不虛傳,江湖之中能有南俠,乃是一件幸事!”

    展昭忙起身道:“老前輩言重了。展某愧不敢當。邱任兩家能化解怨仇重歸於好,實在是江湖之幸!”

    “如此,南俠請!”

    “前輩請!”

    ……………………

第一卷 第八章 聚酒屋簷

    入夜,早已回到揚州驛的展昭盤腿於床上運功調息,方才完畢,忽聽得忽聽得有人踏上屋頂,?嚓嚓幾聲輕響便靠近窗來,他星目一沉,劍眉一擰,一閃身,已將寶劍執手,躲在帳內一側。

    展昭凝神靜氣正待先發制人,卻忽然聽到來人輕敲窗格,出聲問詢:“展兄可是睡下了?”其聲平和舒緩,頗為耳熟,卻是蔣平。

    展昭跳下床來打開窗格,果然見清風朗月之下,蔣平一身青衫儒雅,笑吟吟立於窗前。

    展昭笑道:“蔣兄這是為何?有事只管來便是,為何要走屋頂?展某方才幾乎錯手唐突。”

    蔣平笑道:“揚州城內夜景繁華,自高而低一路看來真真是別有一番風情。展兄若不嫌棄,可願與在下一同觀賞?”

    展昭笑道:“蔣兄盛情展某豈能推辭?”

    蔣平卻搖首笑道:“非是我盛情相邀,相邀之人乃是琉璃姑娘。但此次,破費的恐怕還得是展兄了。”

    “琉璃姑娘?”展昭一怔。

    蔣平笑道:“琉璃姑娘原話是這般說的:你且與那展昭說,今日之事我雖受制于白玉堂而應承下來,但畢竟戰戰兢兢不負所托。于情於理這頓酒都該你展大俠請客。你若來也便罷了,若是不來,明兒個我就叫易得樓的夥計上揚州驛收款子去。到了那時,該付多少錢可就由不得我了。”

    明明是四人協同作戰,後又將他扔下令他獨自一人面對那老狐狸,末了還理直氣壯地叫他請客,一番話說得展昭哭笑不得:“蔣兄還請進屋稍待,待展某稍作收拾便與蔣兄同去。”

    蔣平笑道:“不必了。我便在此等你。一會展兄不妨與我一同行走高處,見識見識這般看來的揚州夜景。”

    展昭笑道:“好。蔣兄少待。”說罷複又合上窗子,稍事整理一番後躍出窗子,與蔣平一道跳躍於屋簷頂瓦之上行進。

    蔣平一面走一面笑道:“展兄看揚州城內夜景如何?”

    展昭聞言放眼望去,雖有屋簷綿延阻隔,卻擋不住揚州城內燈火通明,人聲喧囂,于高處看來,竟真有一番遠望紅塵的感觸,心中不由升起一絲豪情,點頭笑道:“甚好。”

    蔣平笑道:“這還是琉璃告訴我的。我本也不信,心想一路行人屋簷瓦頂之上,可不是偷兒的活計麼?哪知走了一道還真覺舒坦有趣得緊,一時間竟不捨得下去了。也不知她如何知曉此事。一會見到她挑選的飲酒之處,則更為有趣。”

    展昭聽他不知不覺間已將琉璃姑娘喚作琉璃,不免會心一笑,順勢問道:“不在易得樓?”

    蔣平笑道:“易得樓雖好,在我看來,比起琉璃選的地方還是差上三分,展兄隨我來便知。”

    說話間二人騰宕跳躍,不多時便遠遠望見了仙客雲來。

    蔣平略略放慢,領著展昭穿行回轉,不多時便轉到茗香閣頂上,又一轉一移,不待他指點,展昭便望見了遠處明月之下,屋頂之上,俏麗生生瀟瀟灑灑地坐著兩個人影,正是琉璃與白玉堂。

    在屋頂上請人喝酒,此前還真是聞所未聞。展昭不由微微一笑,隨蔣平躍了過去。

    “好慢!”琉璃見到展昭與蔣平過來,也不起身,只略略舉杯致意,便自行啜飲了一口。

    一旁白玉堂哼了一聲,連舉杯都懶得,自顧自拈起一塊糕點塞進口中,愛理不理。

    蔣平笑道:“今次飲酒只為相聚,點心茶酒一應自取。既無虛禮相勸,亦無客套應對。坐下有酒喝酒,有茶飲茶,點心小菜自取自適,圖的便是自在二字。展兄且來嘗嘗這個。”

    展昭坐下,信手拈起一枚糕點塞入口中,只覺一陣鮮香入口,端的是鬆軟可口,唇齒留香,不由贊道:“好。”

    琉璃撇眼看展昭將點心咽下肚去,忽然坐起,玉掌攤開便伸到展昭面前:“拿來!”

    “何物?”展昭一怔。

    琉璃哼了一聲:“說好今次是你請客,可這些點心茶酒已付過了錢!自然是向你收賬的。”

    展昭失笑,自懷中掏出一枚銀錠子放在琉璃手心,笑道:“這還夠了?”

    琉璃瞄瞄手心的銀錠,冷哼一聲道:“這可是易得樓的點心。你這點銀子還不夠買酒的。”

    展昭笑笑,正待再取,卻聽到一旁蔣平笑道:“展兄休要被她戲耍了。這些小菜點心是蔣某採買的食材,琉璃姑娘親自下廚做的。除去茶酒,通共不過兩吊錢。你給她的十兩銀子便是再買上十份亦綽綽有餘。”

    琉璃飛快地將銀子塞進懷中,沖蔣平惱道:“多嘴翻江!難道我這手藝比不上易得樓?!”

    白玉堂哼一聲道:“難吃得緊。”說罷又拈起一枚糕點塞進口中。

    琉璃扭頭怒道:“你最沒資格說這種話!”

    白玉堂卻懶洋洋道:“為何?”

    “蔣四哥出了錢,我出了力,展昭好歹還給了我十兩銀子。你甚都不出也就罷了,不聲不響地將東西吃了大半去,嘴都沒擦乾淨還敢說我做的難吃?!”

    “誰說我甚都沒出?你們用的可不是我白五爺房的屋頂?”

    琉璃氣結道:“憑這也算?這頂子是仙客雲來的,與你何干?”

    “如何無干?五爺出了錢,這段日子便住這裡。這些日子裡,莫說裡頭的床歸了我,連這塊的屋頂梁瓦也一併是我的。”

    “你無賴!”

    “你扯皮!”

    “你才扯皮!”

    “你才無賴!”

    ……………………

    展昭與蔣平二人一旁笑吟吟地袖手瞧著,自顧自一邊喝酒吃點心,也不出言勸阻,權當看熱鬧。

    今日裡展昭在邱家吃酒,實在稱不上痛快。邱老爺子一番猜測讓他還真是體會到了薑是老的辣之深刻含義。那邱萬和身處事中,無數焦點之下竟還能將真相硬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猜到便猜到了,當時卻還不露聲色,順理成章地占盡了便宜,直到私下裡聚首這才點破,其心機深沉讓他不由暗自冷汗一把,幸虧那金陀螺過於匪夷所思,邱萬和便是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到它,不然還真是懸了。

    由此一事,展昭在邱家客客氣氣謹小慎微,打死也不敢多飲了一杯,怕就怕一個不慎說漏了嘴,將金陀螺與琉璃“供”了出來。於是縱然邱家盛情難卻,也不敢稍稍放鬆一回,偏又不能太過推辭引起邱老爺子的懷疑,故而這頓酒吃得實在是累人。好容易捱到天色漸黃昏,他終於藉口再三請辭,這才脫身了出來。

    而今如此這般地在此地方聚上一聚,沒有勸酒,不必客套,有的是清風明月、自在逍遙。想喝酒自有美酒,想品茶也有香茶,口中無味了有小菜糕點,閒暇無聊了還有熱鬧可看,實在是愜意得緊了。

第一卷 第九章 性起相拼

    “我便知你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主兒!若非因為蔣四哥堅持,才不讓你上來!”琉璃兀自氣鼓鼓道。

    蔣平笑道:“邱家除了九命一線針,還有個江湖盛名便是邱家祖傳秘方釀制的玉壺春,五弟三年前嘗過一回便一直念念不忘,展兄今日可品著了?”

    展昭一怔,失笑道:“不瞞蔣兄,展某今日裡在邱家食不甘味,便是有玉壺春只怕也嘗不出味來。”

    琉璃聞言一怔,詫異道:“這是為何?難不成你吃了他的啞巴虧?”

    展昭苦笑一聲,將白日裡邱老爺子的猜測一一照實說了。

    一時之間除了展昭平靜敘述外再無動靜,便似那夜過的清風也帶上了一絲陰冷。

    聽罷,琉璃吐吐舌頭,慶倖道:“我便猜到那邱老爺子不對勁了。虧我跑得快。”

    白玉堂冷哼一聲,道:“我早看出那老東西實在不是個東西。”

    此言一出,蔣平瞪大了眼:“你何時發覺邱萬和有異?”

    白玉堂懶洋洋道:“三針同施,卻兩般模樣,外人道九命一線針手法高明,我卻道他在行針上做了手腳。何況任氏一家醒來之後,眾人皆歎他針法傳奇,獨他面無表情,卻盯著貓兒尋思個不住,難道還不夠有異麼?”

    展昭歎道:“展某雖曾留心白兄警示,也曾想事情了結之後再尋思個託辭一走了之,哪想到……”

    “哪想到那老賊奸猾,占盡便宜不算,還敢在事後道出實情並以為要脅?”琉璃笑而介面。

    展昭苦笑一聲,默然無語。

    白玉堂道:“我最不耐的便是你這般迂,那老賊於此事之中,名聲也得了,雪參也得了,三方之中就他占盡了各樣便宜,又怎敢對外道出實情?”

    展昭淡淡一笑,搖首不語,夜風吹過,拂起一派雲淡風清。

    蔣平驀然一震,似乎想到了什麼:“那老賊直白點出陷空島之名,只怕是為了要脅展兄。展兄這般委曲求全,是為了保全陷空島?”

    此言一出,白玉堂尚一怔,琉璃卻立刻明白了:“你是說展昭擔心那老賊終於說出實情,邱任兩家再起波瀾不算,還引得江湖人誤以為那所謂致人假死的奇毒是出自陷空島,從而覬覦圍攻陷空島?”

    白玉堂一震,盯著展昭道:“可是如此?”

    展昭見隱瞞不住,只得承認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島主夫人精通醫理,擅長使毒,江湖之中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展昭只是以防萬一。”

    一時間三人默然,夜風嗚嗚吹過,竟似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其間流動。

    良久,琉璃終於開口,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這般委曲求全,倒讓我無地自容。對不起,那時不該丟下你不管。”言罷自懷中掏出那十兩銀子給展昭,又道,“這錢還你。今次就當蔣大俠請客便是。”

    展昭哈哈一笑:“琉璃姑娘太客氣了。展昭生平第一次在此情此境,與一干相知好友這般暢快,這都要拜琉璃姑娘所賜,姑娘又何必這般與展某客氣?倒是姑娘聰明機警卓爾不群,令展昭佩服不已。”

    蔣平歎道:“展昭身在場中,難免當局者迷,而我們三人身處場外,場內情形盡在眼底,相比之下,蔣某卻未發覺有異,倒讓五弟與琉璃姑娘看出了不尋常。說起來倒是蔣某慚愧了。”

    琉璃只得將銀子又放回懷中,亦皺眉道:“也不能怪你。我實在事出有因。邱老爺子亮出冰針我便感到不安了。因這九命一線針在我們那裡與一門傳言之中的功夫頗為相像。那門功夫也是將冰塊打入人體筋絡血脈中隨之運行,中者無不痛癢難當,生不如死,故稱生死符。這功夫陰狠毒辣,得手又快,師門便將它列為禁術,嚴禁修練。故而我們只知有生死符,卻無人知曉練功法門。”

    展昭與蔣平極想自她口中多得知一些她師門之事,卻又怕輕易開口驚動了她,只得由她繼續說下去:

    “那少總鏢頭全身痛癢難當,很明顯就是生死符。既然是生死符,自然是邱老爺子只給少總鏢頭下針了。他明明只下一針,卻醒來三個,別人不懂難道他自己心裡還沒個數?他這般設計,我自不敢在他面前與你扯上關係。不然以那老爺子的老奸巨猾定然疑心上我。我又不似你們,在江湖中個頂個的名勢登天,到那時被他拿些個亂七八糟的托詞扣了下來,只怕想哭都沒處哭去。”

    琉璃說完,逕自喝了一口茶,不再說下去。

    蔣平與展昭相視一眼,正待再問,卻見到白玉堂猛然站起,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

    “五弟,你去哪裡?”蔣平頓覺不妙。

    白玉堂轉過身,冷冷看了展昭一眼,道:“五爺最恨欠人情,尤其是欠這臭貓的情。待我將那邱萬和宰了,還看他敢說些甚!”言罷白影翻飛,竟直向外躍去。

    “五弟且慢!!”蔣平心急如焚,脫口阻止,卻見夜幕之下一抹幽藍身影一閃,輕飄飄地將白玉堂攔了下來,正是展昭。

    展昭拱手道:“白兄少安毋躁,請聽展某一言。”

    “不必!”白玉堂冷言道,“禦貓大人的這份人情在下欠不起。這就還了,以免將來不好說。”

    “白兄!”展昭堅定攔住,道,“展某只因時制宜,從未想過甚地人情不人情。何況展某相信若是白兄遇此情形,便是為了開封府也是一般做法。又何必與展某計較?”

    白玉堂冷笑一聲:“欠了便是欠了,何必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恐怕是你白五爺吧?”一旁清越冰涼之聲冷然響起,卻是一直冷眼旁觀的琉璃。

    白玉堂聞言大怒,轉過身冷眼盯著琉璃:“你是何意思?!”

    琉璃冷冷一笑:“大丈夫坦坦蕩蕩,施人恩惠固然應當豪爽,若是受了人的恩惠,也該大大方方認了,往後知恩圖報才是。似你這般施得受不得,不是大丈夫所為。”

    “你……”

    “展昭一番好心好意,固然是為了保全陷空島安寧,亦是為了江湖太平少起紛爭。若依你這般胡來,無論你殺不殺得了邱萬和,邱家都必不干休,如此一來,陷空島豈能安生?”

    “我白玉堂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連累陷空島。”

    “好個一人做事一人當!如今江湖之中,哪個不知你白玉堂是陷空島的白五爺?何況陷空島五義向來共同進退,一旦事發,你那四個哥哥又豈會撇開你不管?!你們五人共當責任,諾大陷空島又該如何?先不談陷空島的家業,便是你們陷空島上上下下指著陷空島產業過日子的數百人等,又該如何?你一人闖禍,卻害得諾大陷空島今後再無安寧之日,白五爺這也能當得住?!”

    一番話說得白玉堂啞口無言,登時怔在原地。

    琉璃卻不肯放過他,繼續道:“再說展昭。他如此委曲求全為了陷空島,你卻出口傷他,還口口聲聲理直氣壯說不欠他人情。依我看,實則是你心胸狹窄,欠不得展昭人情吧?你是真見不得展昭行事作風,還是見不得他處處強過你?”

    此話雖有些說中,卻也說得太重了。那白玉堂是最好面子之人,風華絕代,又狂傲不羈,何曾被人這般教訓過?登時全身一冷,殺氣騰騰地瞪著琉璃,掌心繃直,咯咯作響,隨時可能一掌拍了下去。

    蔣平與展昭不由一驚。

    那琉璃卻毫不畏懼,立起昂首與他直視,冷哼道:“白五爺若不爽快,與琉璃切磋一番如何?”

    “好!”白玉堂冷笑一聲,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別,怒道,“五爺今日裡便讓你瞧瞧,甚個是不自量力!”言罷反手一掌便向帶著淩厲的掌風琉璃面門拍去。

    “老五住手!”

    “白兄且慢!”

    蔣平與展昭驚呼一聲,搶上前要救卻已來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那琉璃即刻便要傷于白玉堂掌下。

    一?那間,琉璃身形微微一晃,躲開掌風,未待眾人醒悟便已飄然落在另一處屋頂之上,清風朗月之中負手而立,朗聲笑道:“五爺好功夫!”

    這一閃身現出的輕功身法讓展昭與蔣平心頭一寬,禁不住喝了一聲好。

    白玉堂不由收斂心神,雖怒卻也心下佩服,遂朗聲一笑:“姑娘好身法。請了!”隨即一閃身,輕飄飄地追了上去。

    兩人登時在屋頂之上纏鬥了起來。

    蔣平與展昭起初兀自擔心,但看到後來卻被漸漸吸引,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在月光之下纏鬥身形。

    白玉堂身法瀟灑俐落,功力渾厚,江湖同輩之中確屬上上之輩、鳳毛麟角。而琉璃雖在內力上略遜白玉堂,卻勝在招式極其精妙,一招一式看似簡單,卻蘊含千變萬化歸於同一之道。一針見血偏又留有餘地,柔和沉緩偏又毫無破綻,看似殺氣騰騰偏又手下留情,看似雲淡風清偏又切中要害,身法輕靈飄忽,卻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半個時辰下來,白玉堂竟占不得她半點便宜。

    一時之間,月光之下,屋簷之上,一白一紫兩抹身影輕盈翻飛,往來交手,精彩絕倫。

    “琉璃到底出自何門何派,展兄可曾見過這等精妙功夫?”蔣平實在捨不得將目光移開,茫茫然問一旁的展昭道。

    展昭搖搖頭,亦望著兩人身影不放,歎道:“這等武功昭亦生平僅見,實在不敢妄自揣測。”

    兩人讚歎了一番,再也無心對話,只一心盯著場中纏鬥的身影不放。

    這邊幾番交手,白玉堂已知琉璃功力略遜于他,全是仗著招式精妙與身法輕靈才不致落敗,但心下仍是讚歎不已,對琉璃已從起初的惱怒漸漸轉為訝然,又捎上了一絲急躁。非是他自命驕傲,江湖之中武功能與他白玉堂相抗的本就不多,同輩之中更為少見。展昭雖屬例外(好吧,也許展昭是略略勝他那麼一些),但似這般半個時辰下來令他占不得半點便宜的,卻也不甚容易。

    當下好勝心起,白玉堂心下便道:我便不信你這樣也能避了!想罷猛然間大喝一聲,驀地凝聚全身功力,向琉璃使出了一招雷霆萬鈞。

    這邊蔣平與展昭正自看著,忽然聽到白玉堂大喝一聲,隨即便看見他身形一頓,凝聚全身力氣向琉璃使出了一記狠招。蔣平立刻認出那是雷霆萬鈞,不由驚得心膽俱裂,大喝:“老五住手!!!”

    琉璃正自全神貫注與白玉堂周旋,忽然見他身形一頓,隨即便有淩厲掌風向自己排山倒海般壓來。她立刻認出這招數乃是一種損人不利己、拼的就是命的狠招,頓時花容失色,氣急大喊:“白玉堂你瘋了!!”饒是如此,她卻不曾躲閃,一來躲不開,二來也怕白玉堂一擊不中,功力反噬震傷了自身,不得已只得運足全身功力,咬牙舉掌硬頂。

    啪地清脆一聲,兩人的雙掌拼在了一處,卻誰也不敢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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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章 知州大人

    蔣平見二人合掌相拼,登時嚇得冷汗直流。

    其實白玉堂一出手便已然後悔,今日與琉璃實在只是負氣切磋,何至於到了這種你死我活的地步?奈何此招一出便是再無回還餘地,如今與琉璃在一瞬間拼掌一處,更是萬萬不能輕易放開,否則莫說他會走火入魔,便是琉璃亦有可能被震得內腑重傷。一時間心中悔恨難當,卻再無後悔藥可吃。

    眼見兩人內力互拼近乎力竭,面色都越發慘白,白玉堂尚可勉強穩住身形,琉璃卻幾乎堅持不住,搖搖欲墜。

    蔣平在一邊看得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正混亂間,眼前忽然一閃,一抹藍影輕飄飄落在二人之間,正是展昭。

    展昭不敢大意,凝神聚集全身內力,出掌拍上琉璃肩頭,將一身雄渾深厚的內力源源不斷地注入琉璃體內。

    琉璃全身一松,便慢慢地撤下自己的內力,由著展昭通過自己與白玉堂相抗,抵消著白玉堂早已控制不住洶湧如潮的力量。而白玉堂則在展昭內力的引導下,亦開始努力地控制那股超出他能力範圍的爆發。

    大約半個時辰後,三人早已汗涔涔,琉璃雖只是借體,卻也十分辛苦,但好在展昭內功渾厚,竟能與這股力量相抗,將局勢漸漸地控制住,並最終將這股力量硬生生地壓了下去,待到最後終於收力回來,三人均禁不住坐將下來,面色蒼白,喘個不休。

    蔣平松了一口氣,飛身上前查看三人狀況,展昭還好,只是累些並無大礙,白玉堂與琉璃卻有些許脫力。尤其是白玉堂,雷霆萬鈞乃是一種激發身體極限的招數,使用當時固然威力驚人,但使用之後其反噬亦是難以招架,虧得此次蔣平出門多個心眼,帶上了一瓶上好的雪蟾回天丹,否則恐怕五弟要休養個大半年。

    蔣平自懷中掏出個小瓷瓶,倒出三粒雪白藥丸分別塞入三人口中,不多時,三人便漸漸恢復了些許血色。蔣平這才怒斥白玉堂道:“五弟!四哥真真是看錯了你!琉璃與你無怨無仇,你竟要這般致她於死地麼?何況她一番直言又說得哪句不是?!男子漢大丈夫,行走天地坦坦蕩蕩是非分明,你竟因此向她下這種狠手?!如此小肚雞腸,睚眥計較,怎能擔當我陷空島五義之名?!”

    白玉堂自知理虧,垂下頭不言不語地受那蔣平教訓,竟不敢有半點頂嘴之意。

    蔣平兀自怒氣難消,繼而罵道:“當初離島之時三位哥哥是如何囑你?你又可曾聽入一字半句?大哥當初便是不放心你五弟在外頭意氣用事錯手成恨,故而才要我同你一道。誰知你這一路安份無事,到了此時風平浪靜,卻橫生這等事端?!今日若非展大俠仗義出手,豈非……”言及至此,似是想及後果難料,不禁又是一陣後怕。

    白玉堂想起出門之時,三位哥哥殷殷囑託,暗道一聲慚愧,再不敢托大,勉強起身對展昭拱手一禮,真心誠意道:“此次多虧展兄仗義出手,冒險相救。否則白某定然鑄成大錯,一生不得安寧。展兄大恩大德,白某銘記在心!”

    展昭回禮笑道:“白兄何必在意。展昭幸與陷空島情誼相知,何需這等客套虛禮。”

    白玉堂點點頭,又向琉璃拱手一禮,道:“琉璃姑娘方才所言甚是。一切都是白玉堂的不是。還請姑娘莫要怪罪。”

    琉璃尚慘白著臉,面無表情地橫了白玉堂一眼,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步履微蹌地走回去,運足力氣,猛然一踹,只聽嘩啦一聲,竟將白玉堂屋頂踹出一個大洞。

    三人嚇了一跳,正不知作何反應,便眼睜睜地看著琉璃自破洞中跳進了屋子。

    白玉堂終於叫道:“你要作甚?!”

    琉璃清脆而憊懶的聲音自破洞中透了出來:“今夜這屋便歸我了!煩請白五爺自個兒滾到其他地方去!修頂子的錢,我會讓夥計與你結算的。”

    “你……”白玉堂跳腳欲怒,卻一時怔住,竟自罵不出聲,那邊展昭與蔣平卻笑了。

    蔣平上前拍拍白玉堂道:“五弟知足,這還便宜你了。”

    白玉堂自知理虧,垂頭喪氣地應了,不敢言聲。

    展昭笑道:“夜色已深,昭亦當告辭了。他日再聚,定與諸位暢飲。”

    蔣平拱手笑道:“好。屆時蔣某定當與展兄痛飲盡歡!”

    展昭拱手,又回頭望望那被踹破了的洞子,朗聲道:“琉璃姑娘,展昭告辭。”

    破洞之中傳來琉璃懶懶應答:“不送。”

    展昭一笑,對著蔣平與白玉堂拱一拱手,撩袍拔身而起,便化為一道清影飄然離去。

    蔣平回頭摟住白玉堂肩膀,笑道:“走罷。”

    白玉堂懶洋洋地哼了一聲。

    蔣平笑道:“你險些鑄成大錯,如今雨過天晴還為何著惱?便是琉璃姑娘有心懲戒于你,這番懲戒也顯得過輕了。還不知足麼?”

    白玉堂回憶當時,皺眉道:“這妮子行事作風忒也怪異了,與尋常女子全然不同。煩人個緊!”

    蔣平笑道:“琉璃姑娘本就不是尋常女子,你又如何以尋常女子與她相比?休要多言,還不快將屋頂上的東西收拾好?”

    白玉堂叫道:“怎生讓我收拾?!為何不叫店小二?”

    蔣平笑道:“難不成要店小二似你我這般飛身上來?此處可是屋頂。”

    白玉堂怒道:“還不是那妮子出的餿主意,說甚地在屋頂上喝酒,清風明月自在逍遙。她倒是逍遙了,踹破一個洞跳下去便自行休息,留下這爛攤子給我收拾麼?”

    蔣平笑道:“誰叫你差點捅破天?休得囉嗦,四哥先回房了。”說罷也不再等白玉堂,自行躍了下去。

    白玉堂負氣哼了一聲,卻乖乖上去將那吃剩下的雜物包好,一併躍下了樓。

    屋頂上,除了那破洞之中透出的幾許淡淡忽閃的燭光外再無動靜,只留悠悠夜風吹過,帶來陣陣清爽……

    不知是否蔣平的藥起了效用,,待琉璃醒來之時,便看到夕陽餘輝投進窗裡,映出一屋燦然。清風徐徐,窗外人聲車馬,往來喧囂,自有一派悠閒適意。

    琉璃睡了整整一日,醒來之後尚覺得精力疲乏,昏沉沉甚不清爽,盤腿運功調息了一陣,方才勉強起來梳洗妥當,打開門,卻被嚇了一跳。

    一個年約不惑的男子靜立門外,看見琉璃開了門,欣然笑道:“姑娘醒了?”

    琉璃打量眼前這位白淨儒雅的中年男子,見他青衫儒袍,頭戴方巾,青?花發,神色謙恭,面目眉眼依稀眼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不由皺眉道:“閣下是……”

    男子笑道:“在下孟軻樟。”

    “孟軻樟?”琉璃悶頭想了一陣,這才清醒了過來,“揚州知州孟軻樟?”

    孟軻樟笑道:“正是在下。那日茶攤之事孟某已聞犬子敘說。姑娘對犬子再造之恩,孟某感激不盡,特在飄香齋的尋蘭閣設宴以示感激。”

    琉璃微微皺眉,漠然道:“甚地再造之恩?那是令公子自行決意選擇,與我何干?不去。”言罷退一步便要關門。

    孟軻樟一怔,忙道:“姑娘不必多心。孟某是真心感激姑娘指點。還請姑娘賞光。”

    琉璃懶洋洋冷哼一聲:“無功不受祿。無光可賞。”

    “這……”孟軻樟無奈,求援地看了看一旁,卻有一人站在那裡似笑非笑,一身素淨藍袍,面容英俊溫雅,身形挺拔修長,手中寶劍蘊鋒不露,卻襯得那人沉穩如山,寬容似海,瞧那模樣,不是展昭又是誰?

    琉璃歎道:“你倒會請救兵。”

    展昭笑道:“孟大人早已請了白兄與蔣兄,仍要親自前來迎接姑娘,一早來了卻又不願擾了姑娘歇息,一直守到現在。昭見之不忍,還請琉璃姑娘看在孟大人一片赤城……”

    琉璃聞言一怔,看了孟軻樟一眼,微微一歎:“大人折殺琉璃。若琉璃再三推辭,倒顯得不痛快了。大人請!”

    三人進了尋蘭閣,才見蔣平與白玉堂俱已在內,蔣平換了一身玄青長衫,依然儒雅俊秀,斯文明智,而那白玉堂仍是一身乾乾淨淨的白衣,灑脫任意,慵懶自在。見到孟軻樟引著展昭與琉璃進來,白玉堂笑道:“四哥瞧我說得可是?我便猜只要那貓兒出籠,就定能牽這妮子過來。”

    展昭一陣尷尬,忙道:“是琉璃姑娘宅心仁厚,非昭之故。”琉璃卻斜了白玉堂一眼,也不爭辯,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

    一旁隨侍為琉璃滿上一杯,孟軻樟起身相敬,笑道:“若非那日裡琉璃姑娘一番教訓,小犬如今依然在外惹是生非。姑娘大恩大德,孟某感激銘心。容孟某敬姑娘一杯。”

    琉璃舉杯相敬,卻道:“此事謝不得我。乃是令公子天性未泯,何況蔣大俠與白大俠出手教訓在前,展大俠安撫人心在後,琉璃不過動動嘴皮而已。”

    蔣平笑道:“琉璃姑娘忒也謙虛了。那日裡一番話,蔣某受益匪淺。”

    琉璃嫌蔣平多事,不滿地橫他一眼,轉而對孟知州道:“總之此事並非琉璃一人之功,知州謬贊,琉璃愧不敢當。”

    孟軻樟起身向四人舉杯道:“大恩不言謝,各位恩情,老夫記下了。”言罷一飲而盡。

    四人舉杯,一飲而盡。

    孟知州放下酒杯歎道:“內子去世多年,孟某平日裡公事繁忙,對犬子疏於管教,每每想及此事,亦是心有不安。對小犬於心有愧,這才將他寵溺成那般不成器的模樣。如今回想來,那時自以為疼他,實實在在是害了他。”

    “大人知道便好。”琉璃倒一點情面不留,“若非他及時醒悟,只怕將來大人九泉之下難以面對夫人。”

    孟軻樟默然點頭,良久,忽然道:“孟某此次邀請琉璃姑娘前來,以示謝意之外尚有一不情之請請姑娘幫忙。”

    琉璃一怔,微微皺起眉頭:“抱歉。民女恐怕幫不上。”

    孟軻樟一怔,道:“姑娘還未聽過何事,如何便要拒絕?”

    “大人見諒。”琉璃淡然道,“琉璃此番來到揚州並非遊山玩水,更無意在此久留。是以不論何事,琉璃恐怕都愛莫能助。”

    “這……原來如此。”孟軻樟苦笑道,“老夫本想請姑娘認小犬為義弟,今後凡事還請姑娘多加提點,而今看來是小犬福薄。未知姑娘來揚州有何要事?若有孟某能幫上的地方,還請直言。”

    琉璃一怔,尚未回答,展昭道:“琉璃姑娘。你那日說來尋人,此事若能借孟大人之力,更是事半功倍。”

    孟知州笑道:“別的不敢說,琉璃姑娘若要找人,揚州雖大,於在下也甚是方便。”

    “這倒是。”琉璃沉吟一番,自懷中掏出一方白色絲帕打開,又取了火鍋備用的木炭在絲帕上畫將起來。

    不足一刻鐘,一張臉漸漸在絲帕上現出模樣。俊逸清冷,乍看之下與那白玉堂竟有幾分相像之處,然則細細看來,卻發現五官面目並不相同,全是因著眉目間那份同樣的浪蕩不羈,只是畫上之人比之白玉堂,卻又多了一份寂寞沉鬱。

    “他叫淩鶴川,是我師兄。身材高大修長,天資聰穎且天分極高,喜好騎馬遊玩,武功高強,擅使長槍,精於機關設計,但性情孤傲清冷,常歎知己難求。”

    “老五,看來此人性情與你頗為投緣。”蔣平笑道。

    琉璃與白玉堂竟同時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一個冷眼掃了那方絲帕,一個冷眼掃了那白玉堂。

    “你這是何意思?難道五爺還比不得此人?!”白玉堂醒悟過來,惱怒道。

    琉璃亦怒道:“你道你是何人?!”

    “你們別吵了!”

    “二位少安毋躁!”

    琉璃與白玉堂齊齊冷哼一聲,撇開頭互不理睬。

    蔣平無奈道:“你二人為何竟如水火一般,見了面一句好話也無?!”

    展昭亦無奈笑笑,轉頭岔開話題,問知州:“孟大人方才要說甚麼?”

    孟知州立時會意,不經意道:“也非甚大事。只是覺得這畫上之人頗有些面熟。”

    話音剛落,琉璃便立刻沖上前來:“什麼?!”

    孟軻樟定定神,這才道:“琉璃姑娘少安毋躁。若無記錯,孟某確實見過此人。”

    “何時?!何地?他可曾說了什麼?!”琉璃急道。

    孟軻樟回憶了一番道:“大約半年前,孟某與一干友人在揚州郊外遊玩,無意中遇見此人問路。因他風度甚好,談吐不凡,故而稍有留意。”

    “問路?!”琉璃激動道,“他問哪裡?”

    “他問去開封城走哪條路。”

    “開封?”

    ……………………

第一卷 第十一章 人體磁場

    寂靜山空,破廟篝火,展昭、琉璃、蔣平、白玉堂於破廟之中圍坐篝火,簡單地吃著乾糧。

    既然淩鶴川可能會去開封,自然免不了展昭幫忙,而蔣平與白玉堂一時無事,也好奇那淩鶴川究竟是何人物,亦一路相隨而來。琉璃急於找到淩鶴川,一路催著三人緊趕慢趕,抄近路,走小道,這一路風餐露宿,竟連客棧行館都難得住上幾回。

    展昭三人都是江湖出身,這等日子也並非過不得,無非吃得粗一些,睡得硬冷一些罷了,但見到琉璃對野外露宿竟比他們三人還要適應,卻不免驚訝。

    在他們心中,琉璃雖不是尋常女子,但終究仍是一介女流,這等日子有個受不住也是常有的。故而三人雖面上由著琉璃,但私下裡都擔心她受不住這等長途跋涉。卻不想四人一路行來,琉璃竟未曾露出半點不適,相反諸如探路、鋪床、生火、撿柴、尋水、採摘、捕獵、烤食以及守夜等事,樁樁件件信手拈來,有些地方甚至做得比他們還清楚。

    對此,琉璃的解釋是這于她師門之中乃是一項專門技能,被稱為生存訓練,每隔一段日子她都會被送到野外進行此項技能的專門練習,既有獨自一人,亦有結伴而行。似這般深山老林之中,卻依然有路可走、有火可生、有水可飲、有獸可獵、有果可摘已然十分優越。

    三人在驚訝佩服之餘,心中不免對琉璃來歷更加好奇,但每每三人旁敲側擊或直截了當地詢問,都被琉璃直白地擋了回去,連虛與委蛇一番都懶得。白玉堂曾試圖趁琉璃睡著後誘以夢囈,但蔣平與展昭卻以為此舉卑劣,極不贊成,白玉堂只得悻悻然作罷。

    於是一路這樣行來,很快就進了開封下轄的陳留縣,只需再行一日穿過朱仙鎮便可進入開封城了。展昭熟悉此地,趁天黑之前在附近找到一處破廟,四人於是在破廟中生火歇息,準備明日進城。

    因明日便可進開封,展昭、白玉堂與蔣平放鬆了許多,談笑風生,獨琉璃卻顯得心事重重,望著跳動篝火沉思不語。

    “琉璃,就要進城,為何你還這般憂心忡忡?”蔣平問道。

    他們四人一路行來,相處日深,彼此間都免去了許多虛禮客套,白玉堂與蔣平早已坦然地對琉璃直呼其名,唯展昭在稱呼她時依然客氣地綴上個“姑娘”二字,但不經意間亦會直呼其名;而琉璃則對三人一視同仁,稱呼起來一概撇字不提,連名帶姓一道出籠,但有時亦會自然地順著白玉堂的話,管那蔣平叫一聲四哥。

    這般稱呼可謂亂七八糟毫無章法,然則四人皆是坦蕩豪爽之人,對此甚不在意,況且琉璃的聲音清脆好聽,自她口中乾脆俐落地蹦出各人名姓,聽來倒也舒坦,至於叫了什麼,又有甚要緊。

    一路下來,四人配合默契,情分日深,白玉堂更曾提議搶先將琉璃收歸陷空島名下,認為六妹。然而四人一對生辰,卻發現那琉璃好巧不巧地竟堪堪長了白玉堂一日,於是二人又為著誰該行五誰該行六的問題相持不下,鬧了好大一個窩心,是以兄妹相認這般計較亦就此擱置了下來。

    眼看就要進開封了,琉璃卻漸漸失了一路上的輕鬆愉快,顯得心事重重,聞聽蔣平問及心事,卻只歎了一口氣,並不說話。

    展昭笑道:“可是憂心進了開封亦尋不著你師兄下落?”

    琉璃點點頭,道:“我一路追尋,每次都是空手失落,此次亦擔心如此。”

    “你放心,只要他在開封,我便定能幫你找到。”展昭安慰道。

    “若他不在開封呢?”

    “只要他來過開封,便是只留蛛絲馬跡,我亦能尋到。”展昭肯定道。

    琉璃面目一喜,又隨即黯然:“若他根本沒來開封呢?”

    展昭一時怔住:“這……”

    “罷了,”琉璃歎了一口氣,“也不知我為何這般胡思亂想。進了開封便遇上他亦說不定。”

    三人見她這等擔憂模樣,不禁替她難過。

    “琉璃,你放心便是。我們在江湖之中也是有許多人脈的,若開封找不著,我們再上別處去尋,定然尋到為止。”白玉堂肯定道。

    琉璃抬頭見三人堅定眼神,唔了一聲,卻怔怔然望著三人落下淚來。

    三人從未見過琉璃這等模樣,不禁有些驚慌。

    “你還有何心事?”展昭關切問道。

    琉璃匆忙擦去淚水,搖首笑道:“不是。只是覺得你們對我真好……”

    三人聞聽此言不禁釋然,展昭笑道:“到底是女兒家,這也值得落淚?”

    白玉堂亦笑道:“我這一路都將你做男兒看待,你這一哭才覺得你是個女兒身。”

    蔣平忍笑道:“我等四人之間,如此小事何必放在心上。快別哭了。”

    琉璃點點頭,不好意思地收住淚水,道:“我來之時,每每想及人海茫茫,卻要獨自一人大海撈針,心中甚為苦悶。此次若非有你們鼎力相助,只怕便是那金陀螺我都找不到。”

    提及金陀螺,三人相視一番,蔣平問道:“而今那金陀螺可收拾妥當了?”

    琉璃笑笑,自懷中掏出金陀螺,順手便拋向白玉堂:“送你。”

    白玉堂出手接了,即時拿住便轉了半圈,卻不防展昭與蔣平齊齊一驚:“住手!”

    白玉堂慢條斯理地旋開金陀螺,露出其中空空如也,這才道:“裡頭的東西已被掏空,而今不過是個金盒子。”

    此言一出,展昭與蔣平這才松一口氣。

    白玉堂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金陀螺,道:“你不是說要將金陀螺帶回去麼?為何又大方送我?”

    他原本形容俊美,一身白衣灑脫自在,傲然清高,月色篝火之下,手執那金燦燦的金陀螺,竟是相得益彰,襯得金陀螺愈發精美,人也愈發高貴俊俏。

    琉璃不由略有怔忡,隨即笑道:“這盒子是純金的,不過工藝精緻些,無甚稀奇。我奉命而來一是帶師兄回去,二是將這金陀螺毀去以免流入江湖橫生事端。如今內裡機關被我掏空銷毀,自然無妨了。”

    “這金陀螺著實詭異。”蔣平道,“琉璃,其中到底裝得何物?緣何能教人假死這般逼真?難道真是毒?”

    琉璃一怔,抬眼見三人齊齊望她,不由為難:“你們就當作是毒吧。”

    “何謂當作是毒?”白玉堂不滿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何來當作不當作之說?”

    琉璃無奈道:“非是我有意隱瞞,實是不知從何說起。況且我便是說了,你們亦必定不懂,又何必糾纏不休?”

    “你不說如何知道我等不懂?”展昭亦道。

    琉璃笑道:“你們要是懂了,愛因斯坦就沒必要出生了。”

    “愛……因斯坦”三人面面相覷,“這是何人如此這般怪異名姓?這又與他有何干係?”

    琉璃歎,索性快言快語:“說穿了就是腦電波干預。你們知道什麼叫腦電波嗎?”

    “腦電波?”三人面面相覷,良久,蔣平試探問道:“可是一種藥材?”

    “藥材?!”琉璃無奈道,“我便說了你們不懂。可你們又非要我說。”

    “你說下去。說不定我們便懂了。”白玉堂催促道。

    琉璃苦惱道:“這個問題很專業很高深啊!可我的專業是刑偵,不是鑒定科學,又怎麼跟你們解釋呢?好吧,我問些基本問題。何謂電波?”

    “………”

    “光速值是多少?”

    “………”

    “時間的相對論??”

    “………”

    “E=MC2?”

    “………”

    “何謂人體磁場?”

    “………”

    “那麼何謂磁場?”

    “………”

    琉璃一本正經,痛心疾首道:“看看。這些最基本的你們都不懂,我還怎麼解釋腦電波??所以說,你們就當作那是一種毒吧。快睡了,明日還要趕路。”言罷很不厚道地自行整理了鋪蓋躺下睡了。

    三人表情呆滯地面面相覷,決意今後都不再問類似問題。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拜見包公

    第二日清晨四人便滅了篝火,草草吃了一些乾糧之後便匆匆上路。

    一路疾行,將近黃昏時分終於趕到了開封城。

    當時的開封,乃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其城市規模與經濟水準都是那個時代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街道之上行人如織,熙熙攘攘,叫賣吆喝,匯天南地北之聲於一堂,聚東南西北之產於一處。

    儒生武將固然意氣風發,販夫走卒亦是神采飛揚。行為舉止謙和有禮,舉手投足神清氣爽,大有國都風範。

    蔣平與白玉堂之前來過開封幾次,倒也不覺有異,反倒是琉璃顯得有些驚喜,一路上睜大雙眼東張西望,幾次差點走丟。

    起初三人還以為她試圖在路上尋找師兄,直到後來發現她在一處首飾小攤前流連不去,這才知道她是起了女兒心性,貪玩了。

    三人不禁好笑,但因不甚著急,也就由著她。

    故而進了開封城,四人反倒慢了下來。

    好容易磨蹭到開封府,天色竟已晚了。

    展昭領著三人進了開封府。

    將要拜見包大人之前,展昭忽然將三人攔下,正色道:“琉璃,我思來想去,有件事非說不可。”

    他在眾人面前素來溫然自若,然此時身形立正,神情肅然,令眾人不免一怔。

    琉璃道:“你說。”

    展昭道:“此次揚州一行與你結識。金陀螺一事與琉璃一事,展昭可瞞天下人,卻斷斷不會瞞著開封府。何況若要在開封城中尋訪淩鶴川,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心思縝密,瞞也是瞞不住的,故而那一關是萬萬躲不開。依我看倒不如坦坦蕩蕩,開誠佈公。你說呢?”

    琉璃咬唇微微思量一番,慢慢道:“你若下定決心要說,我如何阻止於你?只望你既要說,便當著我的面對開封府眾人道明真相,他們若有疑問可直接問我,而我也可自行決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這般你說可好?”

    如此當然最好不過!展昭不由大喜:“如此甚好!”

    琉璃點點頭,又道:“他們都是與你性命相交之人,你這般相信他們,自然有你的理由。但我在此卻不得不問你一句:他們可會為我保密?為金陀螺保密?”

    展昭道:“這個自然。”

    琉璃卻道:“你信他們。我卻不敢冒這個險。你能否對金陀螺致人假死一事閉口不談?”

    展昭為難道:“這……”

    “若是不能我亦不為難,但你能否推說那金陀螺致人假死之由你完全不知?”

    展昭一怔,點點頭:“這倒不難,原本我就不知。”

    琉璃點頭道:“那便好了。若包大人不明白那金陀螺緣何致人假死,你一概推到我身上便是。我也不瞞你,大人聲名在外,自然不是簡單人物,琉璃並不打算欺瞞大人,但亦不打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展昭一怔,又想起一路來琉璃對他三人等亦是如此對待,這般應對倒也坦蕩,於是點點頭:“也好。”

    於是四人進得府中拜見了包大人。

    包大人果如傳聞所言,穩如泰山,不怒自威,莊重威嚴無可比擬,一雙虎目銳中含慈,卻閃閃亮亮能直入心魄,令心虛者膽戰心驚,不敢直視。

    展昭如約將揚州一事盡數向大人以及開封府眾人坦言相告。果不其然,聞聽之後,開封府一干眾人果然對那金陀螺大為驚訝。

    “敢問琉璃姑娘,那金陀螺緣何致人假死?”公孫策問道。

    琉璃略一沉吟,歎一口氣,卻依然容色平常望向包公,雙眸清亮若水,了然無波:“回大人,琉璃有些話,不得不對大人明言。大人素來明察秋毫,琉璃不欲欺瞞大人。那金陀螺的確是師門所有,其中工藝複雜卻非琉璃所能掌握。琉璃雖大致明瞭那金陀螺緣何致人假死,卻礙於門規,不得對外透露一字半句,此其一。”

    “其二,師門百年來一直隱於江湖之外,從不涉足外界。此番若非擔心師兄執金陀螺在外生事,琉璃亦不會離開師門。如今金陀螺已得,且琉璃已奉命將其銷毀,琉璃請諸位大人從此對金陀螺一事揭過不提。如此,除開封府與我等諸人之外,江湖中人不知,邱家任家不知,朝廷亦不知,就此天下太平。”

    “其三,琉璃師門之中,門規森嚴,其中最大一條便是不得對外提及師門境況,諸如何人所創、居於何地、以何為長等等諸事一概禁止對外提及,琉璃決計不會壞了門規,故而還請大人莫要教琉璃為難。大人心中疑問,琉璃能答的,便絕無隱瞞,而若是琉璃不能答的,亦不會透露一字半句。”

    她一番話說將下來,平平靜靜卻滴水不漏,見包公一時沉吟,便不再吭聲。

    殊不知琉璃這番主動出擊實乃迫不得已。包公為官多年,審罷無數冤假錯案,第一眼便判知面前此人說話是否可信早已成了本能。她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此方面如何與他相較?故而索性放棄欺瞞之心,一上來便說盡實話,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明明白白告訴你不該說,然後決不再說。

    包拯對此果然大出意料。他初見琉璃之時便已看出這女子絕非尋常江湖人物。

    五官清爽,容顏姣好,卻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溫然婉約,舉手投足乾淨俐落,一顰一笑坦然無遮,不羞不怯,不卑不亢,灑脫卻不致莽撞,內斂卻不致沉悶,眉宇之間英氣勃勃自信沉穩,隱隱地,偏又另含一份淡漠疏離。

    似這等人若非世外高人便是身負絕密。然則一個年方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縱然神態平和氣質脫俗,卻英氣尚有,又能經多少世事超脫世外?故而閃念之間,包拯已斷定眼前這位女子大有來頭,在聽過展昭一番敘述之後,他原想借由琉璃託辭漏洞,旁敲側擊問出她來歷,卻不想她竟先一步乾淨俐落地拋卻了任何託辭,一番直言相告,倒教他一時無言。

    好在這琉璃雖來歷神秘,神色氣質卻清明坦蕩,光明磊落,亦是可托可信之人。況且揚州至開封,四人一路行來,以展昭之謹慎、白玉堂之銳利、蔣平之精明,三人依然這般信任於她,此人若是再有差錯,也可驚為天人了。

    罷罷罷,江湖之中向來奇人異士甚多,有個這般故作神秘的門派倒也不甚稀奇,她既對本府如此坦蕩,我若再三疑慮,倒顯得多事了。再有不安,日後多作觀望也便是。

    包拯當下收斂心神,捋須笑道:“姑娘所言,本府曉得了。姑娘坦坦蕩蕩,光明磊落,不枉與展護衛等眾俠士相知一場,本府甚慰。”

    琉璃微微一笑,拱手笑道:“大人過獎,琉璃愧不敢當。琉璃此番隨展昭來到開封,亦是對開封府有事相求。”

    “哦?可是要本府代為尋找令師兄下落?”

    “大人神機妙算,琉璃佩服。正是此事。”

    “大人,此事可否交由屬下一應處理?”

    “本府正有此意。此事就勞展護衛多多費心,儘快找到琉璃姑娘的師兄下落。”

    “屬下遵命!”

    ………………

    然則令人料想不到的,展昭在開封城中傾力尋訪整整三月,竟是毫無線索,不僅如此,江湖之中陸陸續續傳來消息,一一驗證之後竟全數落空。那淩鶴川便仿佛消失了一般,自揚州後便再無聲跡可尋。

    琉璃從開始的滿懷希望到漸漸失落,如今再聽來報核查不是的消息,竟連眉毛都懶得再動一下,自行登了某處屋頂喝酒去了。

    她這般逍遙自在,滿不在乎,卻讓展昭十分心疼,心知她這般看似無謂,實則卻是心中失落憂慮太過所致,然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勸慰。而蔣平與白玉堂亦憂心忡忡,卻也一時無法。

    一日夜中,展昭正自外頭返回,又看見琉璃獨自一人于庭院中默然飲酒,四周寂靜,唯有夏蟲熒熒低語,月下單薄身影竟透出深深孤寂無助。展昭心頭一酸,不由輕歎一聲,走上前在她身邊坐下。

    琉璃微微偏頭看他一眼,複仰望星空,淡然道:“還是沒有消息?”

    展昭無語,略略頷首。

    琉璃淡淡一笑,又倒一杯酒飲下,漠然道:“我早猜到了。他這樣人,若是不想讓人找著,便是落入海中的一滴水,任你翻江倒海也未必能有所得……”言及至此,怔怔然望著明月,鼻子一酸,竟流下淚來。

    展昭見她淒然模樣,心頭一緊,禁不住伸手按住她肩頭好言勸慰道:“你也休要這般難過。相信黃天不負苦心人,如今我們手頭還有些許線索可查,或許就在其中亦說不定。”

    琉璃點點頭,吸氣收住淚水,回首望向展昭,微微一笑。

    庭門之外忽然傳來一陣稀疏動靜,兩人相視一眼,一個躍上牆頭,一個搶出牆外,卻只看到一個背影迅速消失,竟有些熟悉。

    “蔣平?”兩人面面相覷,均覺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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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三章 意屬琉璃

    蔣平回到屋中,便看見白玉堂正無精打采趴在桌上,他也不言聲,獨自走到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水,默然啜飲。

    如此平靜,白玉堂倒有些意外。蔣平素來最見不得他這般坐沒坐像的懶散模樣,若是平日定然先上來給他個爆栗再行分說。今日這是怎地了?不言不語倒還罷了,竟比他還沮喪幾分。

    “四哥,你怎地了?”白玉堂斜眼看他。

    蔣平唔了一聲,放下杯子卻不回答,怔怔然望著前方出神,良久又歎了一口氣,道:“若是展昭,倒也相配。”

    “展昭?”白玉堂一躍而起,“那貓兒怎地了?”

    蔣平斜他一眼,沒好氣道:“沒怎地。我今日累了,你快回房裡吧。”

    白玉堂不滿道:“四哥,你今日忒不地道。有話沒話地甚不俐落。”

    蔣平惱道:“還不快走?!”言罷提起五弟一把推將出門,砰地將他關在了外頭。

    白玉堂在五義之中雖武功最高,年紀卻是最小,一向極受四個哥哥疼愛,何曾被如此對待?正待惱怒,卻猛然間靈光一閃,叫道:“四哥,我懂了,你這般懊惱可是為了琉璃?”

    屋裡一陣寂靜,門又嘩地一聲拉開,蔣平暫態出手又將白玉堂一把拽了回去。

    白玉堂被蔣平扔進屋裡,依舊笑嘻嘻道:“到底兄弟同心,還是五弟知曉四哥心事。”

    “你既知曉,還敢這般大呼小叫?!”蔣平面色微紅,頗為羞惱。

    白玉堂笑道:“這又不是甚地見不得人之事,為何叫不得?再說,那貓兒不也如此?”

    提及展昭,蔣平禁不住一陣失落:“展昭也是如此?”

    白玉堂道:“其實五弟心中難道不是?只不過面上不露罷了。”

    此言一出,蔣平頓時瞪大了眼:“你也是?”

    “為何不是?”白玉堂莫名其妙看了蔣平一眼,又道,“琉璃隻身尋訪師兄,之前吃了多少苦尚且不提了,如今好容易得到消息,一路緊趕慢趕來到開封,卻連那淩鶴川影子都摸不著,這也罷了,我等三人動用一切四處尋訪,竟也毫無所得,這等事情,放誰身上不會難過?”

    “…………”蔣平一時無語,竟是又好氣又好笑,“原來你說此事。”

    “不然又是何事?”白玉堂依舊不明所以。

    這五弟平日裡機靈鬼一個,偏生在此事上卻遲鈍得可以。蔣平歎一口氣,當下便懶得再與他多言,道:“罷了。你回去吧。我是真要歇息了。”

    那白玉堂既然再進來了,又如何肯輕易離開?便對著蔣平嬉笑道:“五弟愚鈍,還請四哥指教。”

    蔣平一時拿他無法,斥道:“休要多言!難道要等我動手?”

    白玉堂卻笑道:“四哥如何捨得?五弟……”說話一半卻猛然頓住,怔了半晌,神色古怪地看了蔣平一眼,“四哥,莫非你看上琉璃那妮子了?”

    蔣平不防之下被一語道破,騰地鬧了個大紅臉,遂不再言語。

    白玉堂見蔣平默認,不由懊惱道:“我道當初為何我提議與琉璃結拜,你竟不語。原來是留著這般心思。四哥當真無趣!那妮子有甚好處?”

    蔣平怒道:“你休要胡言亂語。琉璃有何不好?”

    白玉堂見蔣平真個惱了,趕忙陪笑道:“四哥莫要生氣,是五弟說錯了話。既然四哥說好那便是好。四哥既然中意,五弟也不介意管琉璃叫一聲四嫂。”

    蔣平頹然歎道:“甚地中意不中意,我中意又如何?人家只怕已有了心上人。”

    白玉堂一怔:“四哥如何知道琉璃有心上人?琉璃親口所說?”

    蔣平搖首苦笑道:“她倒不曾說。只是正巧被我撞見。”

    “是誰?”

    蔣平沉默良久,歎道:“展昭。”

    “展昭?!”白玉堂倏然瞪大雙眼,呆立良久之後,苦笑一聲,“竟然是他?”

    蔣平遂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對白玉堂道來,末了歎道:“罷了。此事往後莫要再提,以免將來再見尷尬。”

    白玉堂卻道:“不成!此事我定要弄個清楚。依我看此事倒未必真如四哥所想。何況我們江湖中人快意情仇,總不能糊裡糊塗地過日子。待我前去找琉璃問個明白,若她當真與那貓兒情意相知也還罷了,大不了將來再見,亦落落大方心無掛礙;然倘若只是誤會一場,就此錯過豈非可惜?”

    “這……”蔣平一時遲疑,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白玉堂不待蔣平回答,已然縱身躍出了房間,直向琉璃廂房奔去……

    琉璃正準備睡下,冷不防有人碰碰拍門連聲喚道:“琉璃,琉璃……”

    她聽出是白玉堂,不願開門,惱道:“三更半夜你消停些個可好?有事明日再說。”

    白玉堂拍不開門,果然不再言聲,就在琉璃詫異他何以這般痛快離去之時,卻猛見一抹白影無聲無息地自窗內躍了進來,輕飄飄落在地上。

    那身法一看便知是白玉堂,琉璃冷笑一聲,信手自枕邊拔出長劍,寒光一閃便一劍向他刺來。

    “琉璃!是我!”白玉堂不敢傷她,抵擋得手忙腳亂。

    琉璃冷笑一聲,故意道:“哪來的宵小,姑奶奶不認得。”

    “我是白玉堂!”

    “放肆!陷空島白五爺何等樣人?!怎會夜闖女子閨房?爾休要污蔑了人家名聲!”

    “我真是白玉堂!”

    “再胡說?!”

    白玉堂到底不是傻子,知道琉璃此時是存心與他為難,索性放下身形,站得筆直,道:“你再胡鬧,我可惱了。”

    琉璃果然住手,冷哼一聲,道:“也不知是誰胡鬧。”言罷找了件外衫披上,掏出火摺子,點燃油燈,屋中登時亮了一些。

    “說罷,到底何事?”琉璃坐下,眉頭微皺,瞪了白玉堂一眼。

    燈影昏黃,琉璃一身白色長衣,只隨意披了件外衫,扶腮而坐,似笑非笑地望著白玉堂。她本就容顏甚美,只是平日裡一派作風俐落,常常令人忘記她是個女兒身,此時這般隨意地秀髮披散而下,眉眼尚留幾絲睡意未去,卻又顯出一份與平日不同的嬌慵來。白玉堂一陣發傻,方才想起自己這等時辰來找琉璃竟是非常不便。适才心系四哥心事,竟一時間又忘了將琉璃作女兒家看待。

    而今這般情形當真是尷尬得緊。

    白玉堂禁不住有些臉紅,但看琉璃卻是坦然自若,混不在意,這尷尬滋味倒也淡去許多。

    “若你覺得在此處說不甚方便,我可在外等你梳妝齊備了上別處去談可好?”白玉堂訕訕道。

    琉璃惱道:“你明日再來豈非更好?!何必三更半夜闖我房間?如今闖都闖了,還客客氣氣說甚地方便不方便?!我睡下不久,才懶得再妝一次。有話就說,說完了就趕緊走!休要磨磨蹭蹭。”

    話已至此,再磨蹭還真是不該了。白玉堂只得站遠了一些,看看四周,又咳了一聲,期期艾艾道:“那個……你……可是%¥#¥%&……”

    “大聲點!你在說什麼啊!”琉璃惱道。這白玉堂好生無聊,風風火火地闖進她房中說有要事,讓他說了,卻又蚊子似地哼哼,教人聽不分明,真不知到底是何打算。

    白玉堂這才發覺此話當真是難以出口,然則自己是自告奮勇為四哥問個明白的,事已至此又怎可這般落荒而逃?於是紅著臉咳了一聲,四處張望確認無人聽他牆根後,這才大了些嗓子,道:“我是問你,你可有心上人了?”

    琉璃萬想不到白玉堂此時找她竟是詢問此事,登時一呆,俏臉倏地紅了,燈影之下自然而然透出一份天生的女兒羞怯情態,遲疑良久才道:“你……你問這個作甚!”

    “可有?!”白玉堂既已問出了口,倒不再尷尬,也敢追問了。

    琉璃心中一痛,輕輕歎息,卻依然是那句話:“你問這個作甚?難道……”她斜眼看向白玉堂,道,“不會是你……”

    白玉堂嚇了一跳,連連揮手:“你休要誤會。我是替我四哥來問的。”

    “蔣平?”琉璃嚇了一跳,“你是說,蔣平他……”

    白玉堂撓撓頭,為難道:“我四哥雖不是對你一見鍾情,然則幾月相處,似乎對你也頗為中意了……我就是來問你,你對我四哥又是怎樣?”

    琉璃呆住,望向白玉堂那認真眼神,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說呀,怎樣?”白玉堂催促道。

    琉璃苦笑一聲,竟有些哭笑不得:“這教我如何回答?”

    “這有何不能答?”白玉堂坦然道,“你對我四哥若也有意自然最好,如若意屬他人,我自然會勸四哥死了這條心,從此不再糾纏便是。”

    琉璃一怔:“這樣?”

    “不然如何?”白玉堂催促道,“快說,怎樣?”

    琉璃苦笑,禁不住咕噥了一聲:“受不了!”

    “啊?怎地?”

    琉璃微微皺眉,歎道:“如此你便當我有心上人了罷。”

    白玉堂卻微惱道:“我四哥有何不好,為何你……”

    琉璃正色道:“並非四哥不好。琉璃心中亦認為四哥是個極好的男子。若將來哪家姑娘能嫁給四哥,便是她前世修福。”

    “既然如此,你還……”

    “白玉堂,四哥好,我便該嫁他麼?這世間好人何其多?展昭也是好人,難道……”這話只說了一半,琉璃也不再說下去,自覺這話於此時說還真真是有些誇張了,而白玉堂已然一時呆住,竟說不出話來。

    琉璃見他這般怔忡模樣,暗自歎息,道:“罷了。我話已至此。你快回去吧。我要睡了。”

    白玉堂默然起身,走至門邊卻又忽然回頭:“這般說來,你那心上人果然是……”

    琉璃不堪其擾,甚不耐煩地揮手道:“是了是了。快走!!”

    白玉堂得她肯定,亦不再說,默然走出門去。

    琉璃見他失落模樣,心中頗為不忍卻又無可奈何。總不至於為這一時心軟就應了蔣平吧?若能就此斷了蔣平心念,長痛不如短痛,倒也是好的。這幾月來一心尋訪淩鶴川,竟從未留意到蔣平對自己的心思,如今這般還真是大意了。只是不知為何,她心底總覺得不安,卻想不出有何地方出了岔子。

    罷了,睡去就是,誰管那麼多。

第一卷 第十四章 更添誤會

    白玉堂出得琉璃房門,默默向蔣平那屋走去,遠遠便瞧見屋中燈影搖搖,顯是蔣平心神不寧地等待許久,尚未睡下。

    白玉堂遙望蔣平於燈下坐立不安,微微歎了一口氣,竟邁不動腿。

    這可如何是好?他們兄弟相知甚久,卻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似這般用情。可這琉璃忒也沒眼光,放著四哥這麼好的男子不要,為何偏偏瞧上了那貓兒?那貓兒除了爪子銳些,招子亮些,模樣好些還有甚個好處?與四哥又如何能比?!白玉堂越想越氣,抬頭望望蔣平房中燈火搖曳,又望望展昭那房安詳寧靜,心中越發不忿起來。

    你這貓兒!叫了貓兒也便罷了,竟跟我四哥搶起女人來?!

    白玉堂閃念過罷,忽然身形一躍,直向展昭那房掠去。

    展昭正在房中沉睡,驀然感到一陣殺氣,即刻清醒過來,長劍錚然出鞘,躍出窗外迎著白玉堂一劍刺去。

    白玉堂正待進屋,眼角卻猛然瞥見寒光一閃,立時頓住一閃,堪堪躲過展昭一劍,袖袍卻嘶啦一聲被長劍劃破。

    白玉堂驚出一身冷汗,滿腦子熱火沖天登時冷了下來。他知展昭一向生性沉穩機敏,律己甚苛,誰曾想他竟連睡覺都這般警覺,若非他反應迅速,只怕如今不死也丟半條命了。

    展昭此時已然完全清醒,一見立於他跟前的竟是白玉堂,亦驚出一身冷汗,趕忙收劍回來,歉然道:“對不住,可傷著了?”

    白玉堂暗自抹去一把冷汗,冷哼一聲道:“你那三腳貓功夫如何能傷到我?”

    展昭知他向來嘴硬,也不計較,淡淡一笑道:“未知白兄三更半夜殺氣騰騰而來有何貴幹?”

    白玉堂教他提起心事,心頭又不由一陣火起,看展昭一番閒適模樣愈發地不順眼了:“來找你自然是有事。我們屋裡談。”言罷也不客氣,徑直走進展昭房中。

    展昭微微一笑,也不多說,隨他一同走進房中。

    進屋之後點亮油燈,白玉堂也不客氣,自行坐下,卻望著展昭半晌也不言聲。

    展昭教他看得糊塗,卻又不好細問,一番靜默之後,終於有些無奈:“白兄深夜找來究竟所為何事?”

    豈料白玉堂並不似往日那般囂張,卻微微皺眉,上上下下將展昭打量審視許久,這才道:“你到底比我四哥好在哪裡?”

    “啊?”展昭不明所以,一臉糊塗,“展昭不知白兄所言何事。”

    “休要裝傻!”白玉堂惱道,“我就不信我四哥哪裡比不上你,為何琉璃看上你竟看不上他!”

    此言一出,展昭登時呆住,一時之間竟不知所措。

    “快說!”白玉堂見他不作聲,更加惱了。

    展昭沉默良久,苦笑道:“這……事關琉璃清譽,白兄切勿胡言亂語。”

    “琉璃親口承認,我何曾胡言亂語?”

    展昭徹底無語,良久方才結結巴巴道:“這……這……展昭實在……實在……”

    白玉堂斜他一眼道:“實在怎地?”

    展昭吭哧良久,終於歎息道:“展昭實在無話可說……”

    白玉堂冷哼道:“我雖嫌你迂腐,卻也敬你是個英雄。誰知你這般不地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早知如此,一早便教我四哥先下手為強了!”

    這都言語了些甚啊!展昭張口結舌,終於想過明白來,不由苦笑道:“白兄誤會了!展昭與琉璃姑娘之間清清白白,並不曾有私情。”

    白玉堂一怔:“當真?”

    展昭正色道:“在下對琉璃姑娘心存敬佩不假,亦欣賞琉璃姑娘坦蕩大方,超脫世俗,然則展昭對琉璃之心,實在不曾有半點私情在內。何況展某早已看出蔣兄對琉璃姑娘心意,斷然不會做出橫刀奪愛之事。此事還請白兄放心!”

    “那為何琉璃親口承認心上人是你?”

    “這……展某實在不知……”展昭尷尬不已,一想到此後相見情形,心中更加為難。

    白玉堂皺眉思索良久,道:“既然如此,那便罷了。但你既然親口承認對琉璃並無私情,白玉堂在此開口求你,可否將琉璃讓給我四哥?”

    展昭一驚,正色道:“白兄見諒。琉璃姑娘是個人,豈能當作貨品一般讓來讓去?此事白兄還是問問琉璃姑娘本人才是。展昭只能在此立諾,從此展昭置身事外,與琉璃姑娘客客氣氣,絕無牽扯。”

    “這……”白玉堂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四人之間本來簡單融洽,舒坦快意,卻莫名挨了這一遭,也不知將來會如何,想來他心中亦十分難過不舍。然則事關四哥終生幸福,又不敢多生是非,想來想去,向展昭拱手道,“白玉堂承了展兄這個情!他日必當好生答謝展兄成全美意。”

    展昭想到只怕從此失去琉璃這樣一個朋友,心中亦是難過,但或許世事當真如此,終究避不開一個男女之別,況且能有這番經歷已屬難得。想及至此,心中略為安慰,拱手道:“白兄不必客氣。展昭……展昭……”言至此頓了頓,又道,“蔣兄若能與琉璃姑娘成其好事,展某亦欣甚同慶。”

    “如此白玉堂不打擾展兄歇息了。告辭!”

    “白兄請!”

    眼見白玉堂心滿意足地離去,展昭苦笑一聲,回到床上,卻輾轉反側,再也無法入眠。

    琉璃親口承認心意屬我?當真如此麼……

    這般情勢,今後見面可如何是好……

第一卷 第十五章 原來好心辦壞事

    接下來的日子,四人真真是過得辛苦不已。一方面,琉璃一邊儘量躲著蔣平與白玉堂,一邊又心心念念記掛著展昭那裡尚餘線索的下落,而另一方面,展昭卻想方設法一直躲著琉璃。於是乎這四人便仿佛捉迷藏一般,這邊剛躲過一關,那邊又落荒而逃。

    這般你追我逃,你來我往的折騰了幾天後,琉璃終於惱了。

    這展昭忒也不是個東西!這般找盡託辭對我避而不見也不知究竟作何打算。先前還寬慰我說手頭還有些許線索可查,如今卻毫無下文,只一勁兒地躲著我,莫非是不想再幫我查下去了?若不想再幫我查,好歹也直言相告,再將那些線索給我,我盡可自己查去,又不是非靠著你開封府才能活?!

    想至此琉璃更加惱怒,眼角瞥見一抹紅影又飄進了包大人的書房,她便再也按捺不住,一躍身便直向包大人的書房奔去。

    張龍趙虎正在書房門外守著,看見琉璃一氣兒直奔過來,張龍立刻大聲向琉璃招呼道:“琉璃姑娘有事找大人商議麼?”

    琉璃在門前停下腳步,冷哼一聲:“我瞧見展昭進去了,我找他有事。”

    “展大人?”張龍打哈哈道,“琉璃姑娘定是瞧錯了,展大人外出公差還未歸,如何能進包大人書房?”

    琉璃死死盯住張龍:“當真?”

    “自、自然當真……”

    “那我進去看看!”

    “姑娘!包大人正與公孫先生商議案情,姑娘切切不可打擾……”

    “我也甚久未向大人請安了,客居此地怎可這般失禮?張大人容我進去向大人告罪一番……”

    “包大人公務繁忙……”未等張龍把話說完,琉璃忽然冷哼一聲,一閃便不見了蹤影。

    隨即書房窗臺傳來幾聲動靜,張龍一驚,與趙虎二人探頭張望,登時呆住。

    展昭扶窗欲走,卻恰恰被琉璃於窗外堵上,兩兩相望,實在尷尬得要死。

    琉璃冷笑一聲:“展大人一身好輕功原來都是這般練就成的,進出書房都從窗裡走,怨不得張龍趙虎都不知您老人家回來了呢!”

    展昭尷尬道:“展某近日公務繁忙……”

    琉璃打斷他:“展大人公務在身,民女自然不能叨擾。只是當初主動應我的是大人,而今出爾反爾的也是大人,卻不知大人將民女的事這般懸而未決地掛著,又究竟作何打算?”

    “琉璃姑娘誤會了……”

    琉璃聽他竟這般客氣,更加坐實了想法,登時怒極冷笑:“大人何等身份,高風亮節陽春白雪,民女下里巴人,怎敢誤會大人?既然大人無意相幫,民女亦絕不勉強。告辭!”言罷不給展昭辯駁機會,轉身拂袖而去。

    展昭有口難言,悶然望著琉璃怒極轉身離去,竟一時無聲。

    然而二人料想不到的,卻是這一幕都被躲在一旁蔣平實實在在地看在了眼裡……

    展昭默然轉身尋了一張椅子頹然坐下,輕歎一聲。

    包拯將一切瞧在眼裡,搖首道:“好端端地怎成了這番境況?你說那琉璃親口向白玉堂承認心意於你,為何本府看來卻全然不似如此?”

    展昭一怔,苦笑道:“屬下不知。只是如今屬下豈敢輕舉妄動?”

    “本府以為,若展護衛心中對琉璃姑娘並無私情,還是尋個時機對琉璃姑娘坦言相告的好。否則誤會日深,將來只怕連解釋都不甚容易。”

    展昭覺得包大人所言極是,卻又不知該對琉璃如何開口,正躊躇間,忽然聽見趙虎急忙忙前來稟報:“大人,琉璃姑娘正在整理行裝,似乎要走。”

    展昭一驚,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個箭步搶出門去。

    當展昭匆忙趕到之時,琉璃果然在房中整理行裝,她原本行李就頗為簡單,不多時竟已收拾得差不多了。

    展昭哭笑不得:“琉璃姑娘,你這是……”

    琉璃根本懶得理他,自顧自收拾妥當,寒著臉道:“琉璃怎敢繼續叨擾大人?”

    “琉璃,你……”

    “大人還請自重。琉璃可擔不住!”

    “…………”

    砰地一聲,一抹白影撞進門來,打斷了兩人爭執,卻是滿臉怒容的白玉堂:“你們二人做得好事!!”

    展昭與琉璃一怔,相視一眼,齊聲問道:“我們怎了?”

    白玉堂怒視展昭道:“你當日如何大義凜然允諾於我?虧我還真當你展昭是個英雄!為何卻如此出爾反爾,轉過身便又與琉璃糾纏不清?!”

    不待展昭答話,琉璃已然怒極:“白玉堂,你給我把話說清楚!誰跟展昭糾纏不清了?!”

    展昭頭次見著琉璃這般暴怒,不禁吃了一驚,白玉堂卻毫不理會。他並不是個吃素的主兒,陷空島島主盧芳的夫人那也是江湖上有名的潑辣俐落,幾十年來將島主整治得服服帖帖不算,還順帶將他們幾個兄弟也收拾得利利落落。似琉璃這等彪悍模樣對白玉堂而言亦不過是小菜一碟,當下毫不相讓,怒道:“他答應我從此與你客客氣氣,絕不越雷池一步,如今卻與你在此爭執,豈非糾纏不清?”

    琉璃呆了一下,狐疑望向展昭:“你為何要答應白玉堂此事?”

    展昭一時有口難言,索性沉默下來,一言不發。

    白玉堂怒道:“你明知我四哥傾心于你,又怎可當他面與那貓兒卿卿我我?!”

    當真是越說越離譜了!展昭不禁抗聲道:“白兄豈可胡言亂語?展某與琉璃姑娘絕無行差踏錯,何來卿卿我我?”

    琉璃橫了展昭一眼,諷刺道:“豈止不曾行差踏錯。你展大人為了躲開我琉璃,連門都不捨得走了。”

    展昭被提及糗事,登時一陣尷尬。

    白玉堂卻管不得那許多,怒道:“既然如此,為何我四哥又會留書出走?!”

    “蔣平走了?”展昭與琉璃一驚,齊聲問道。

    白玉堂將手中書信擲與展昭:“你們自己看!”

    …………

    “五弟,我等離家甚久,如今揚州一事已了,詳情自應早日報知三位哥哥知曉。恐送別傷懷,四哥不告而別先行回島。琉璃孤身一人尋訪淩鶴川,多有不便,雖有展昭傾心相助,仍望五弟為他二人多作分擔。另,今日一事足見展昭與琉璃情投意合。展昭溫雅君儀,可托終生,琉璃得他相伴,蔣平甚慰。五弟應傾力相助二人,謹言慎行,休要任性妄為多生事端。兄在陷空島靜候佳音。兄蔣平”

    寥寥數語,筆鋒卻沉緩遲疑,顯是心情沉重。展昭與琉璃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而今你們可還有何話說?”白玉堂冷然道。

    展昭苦笑一聲:“誤會太深,展昭不知從何說起。”

    琉璃歎了一口氣:“我還是那句話,蔣平是個好人。卻可惜有個莽撞五弟。”

    “你這話是何意思?!”白玉堂怒道。

    琉璃道:“我思前想後,始終不明白何處出了問題,而今被你這一鬧,心中卻略有所得。我且問你,那日你離開我房中之後,又是如何對蔣平說的?”

    白玉堂一怔,倒也坦然:“我先去找的展昭。”

    琉璃扭頭見展昭默認,奇道:“你找展昭作甚?”

    白玉堂道:“你既承認心儀展昭,我自然要找他。”

    琉璃苦笑一聲:“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心儀展昭?”

    白玉堂梗著脖頸爭辯道:“難道不是,你當時不是說,四哥是好人,但天下好人何其多?展昭也是好人……”言至此卻忽然怔住,呆呆道,“難道下文是……”

    “下文是:展昭也是好人,難道我也要嫁他?!”琉璃沒好氣道,“你當真是個榆木腦袋,這樣的話都聽不明白?!若我推算不差,你定然以為我心儀展昭,便先去找他算帳,指不定還將我當貨物一般要他相讓,可是如此?”

    “………………”

    “而你展昭於男女私情一事上素來退縮,忽聽白玉堂這般說,定然大吃一驚,依你性情,必定向他承諾從此與我疏離,置身事外。可是如此?”

    “………………”

    “豈料連日疏離,竟讓我心生誤解,以為展昭反悔不想再幫我尋找淩鶴川,故而惱怒攔截指責,卻不料情急之下言辭模糊,又讓蔣平誤會了去。可是如此?”

    蔣平不在,無處對證,然而事情真相已然大白。

    “這麼說……你並非心儀展昭?”

    琉璃冷眼掃那二人一眼,道:“五爺盼我心儀展昭?”

    “可你說有心上人……”

    琉璃怒道:“也是你與我說,若我有了心上人便會勸你四哥死心,我自然就認了。”

    “……………………”白玉堂呆立良久,忽然轉身拔腿便向外奔去。

    “站住!”琉璃叫住他,“你去哪?!”

    白玉堂回首道:“自然是將四哥找回來向他道明真相。”

    “不准去!”琉璃喝道,“你要蔣平傷心幾次?”

    “此話怎講?”展昭亦迷惑不解。

    琉璃肅然道:“白玉堂,今日我也明明白白告訴你,我琉璃奉師命而來,一旦完成使命便要立即回去,又如何會在此訂下終生?蔣平如今這般誤會,究其本質卻並無差別,他既已就此死心,你又何必多此一舉橫生事端?若他得知內情又回轉而來,而我又註定負他,豈非再傷他一回?”

    白玉堂抗道:“我四哥有何不好……”

    “不是你四哥不好!”琉璃打斷他,“只是情勢不由人,即便情勢由人,蔣平也不是琉璃心之所向,這其中又豈是好與不好那般簡單?何況……”言及至此,不禁黯然神傷,“我終有一日是要走的……”

    白玉堂一震,黯然沉默,只是遙望陷空島方向,輕輕一歎,原本楊柳似挺拔修長的身形,竟頹喪了幾分,教人頗為不忍。

    “你若掛心你四哥,儘管找他去便是。”琉璃輕聲道。

    白玉堂沉默良久,搖首道:“四哥留書要我為你擔待,這般拋下你回了陷空島,他豈能饒我?你放心,我定助你找到淩鶴川!”

    琉璃一顫,抬頭望向白玉堂,神色驚喜:“當真?”

    白玉堂笑道:“卻不知這貓兒肯不肯留我。”

    展昭靜立一旁,聞聽白玉堂點到他,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三人誤解冰釋,一番計較就此化於無形,相視而笑,如春風拂過,溫和柔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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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六章 王府失竊

    此時之後,展昭、白玉堂與琉璃三人默契更甚以往,因有了展昭與白玉堂的傾力相助與好言勸慰,那淩鶴川雖經多方查證依舊毫無線索,琉璃卻不復以往失落寂寥暗自神傷,神色漸漸輕鬆開朗。三人閒暇之時常攜帶酒食點心,于清朗夜間尋一處屋頂,登高飲酒,觀月賞星,好不逍遙。

    昨日一夜大雨,今夜卻星光滿天,清爽宜人,展昭被公務招去了,而琉璃則與白玉堂滿城屋頂上散步賞夜景。兩人大約將近子時方才回來,才進門便瞧見有一道紅影急匆匆一路奔到二人跟前,卻是展昭,身後還跟著張龍趙虎。

    三人神情肅然,似有大事發生。

    琉璃微微一怔,問道:“出了何事?”

    展昭看了琉璃與白玉堂一眼,略一沉吟,走上前拱手道:“白兄,包大人等候多時了。”

    “包大人??”琉璃與白玉堂相視一眼,迷惑不解。

    “這種時候大人找我作甚?”白玉堂問道。

    展昭神色複雜,遲疑一陣,道,“白兄去了便知。”

    這般神神秘秘,琉璃與白玉堂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心頭掠過一絲不安。

    展昭又道:“白兄且與展昭走一趟,見過大人再說。”

    白玉堂淡淡一笑:“曉得了。走吧。”

    琉璃微皺眉頭,道:“我也去。”

    張龍趙虎聞言一怔,不由瞧了展昭一眼。

    展昭點點頭道:“琉璃姑娘不是外人,隨同前去亦是無妨。”

    琉璃與白玉堂隨展昭三人來到花廳,甫一踏入門內,便感到一陣莫名壓力。琉璃抬起頭,看見首位之上端坐一中年男子,年約不惑,天庭飽滿,面容剛毅,濃眉大眼,雙目炯炯有神,氣質高貴非比尋常,身穿藍地滾金蟒紋織錦袍,頭戴嵌珠金絲梁冠,足蹬祥雲紋錦靴,腰環玉帶,系和田羊脂夔龍佩。

    展昭微微皺眉,向著中年男子拱手拜道:“啟稟王爺,白玉堂帶到。”

    一見白玉堂進來,中年男子微一眯眼,目光霎時冷峻威嚴,就已冷冷盯住了白玉堂。

    白玉堂微微一怔,梗直了脖子,但依然跪下拜道:“草民白玉堂拜見八王爺。”

    八王爺?琉璃卻微微一怔,他就是名滿天下的八賢王?

    八王爺淡淡掃了琉璃一眼,沉吟不語。

    琉璃眼角瞥見展昭暗中向她示意,隨即反應過來,便即下跪:“民女琉璃拜見八王爺。”

    “免禮。”八王爺這才淡然應了。

    二人站起身來,卻見那八王爺死死盯住白玉堂,冷然道:“白玉堂,本王聽聞這些日子蔣大俠亦在開封,卻為何不見他?”

    白玉堂略一沉吟,回道:“四哥已先行回了陷空島。”

    “哦?是回了陷空島,還是‘回’了本王的府邸啊?”八王爺冷冷道。

    此言非同小可,白玉堂與琉璃齊齊一驚,就聽見八王爺繼續道:“太后誕辰將至,本王特意為太后準備了一柄玉如意以作壽禮。承蒙蔣大俠錯愛,昨夜入我王府之中將玉如意借走玩賞,還請陷空島看在本王與開封府尚有些交情的情份上,早日將玉如意歸還。”

    此言一出,白玉堂與琉璃已是驚在當場,半晌作聲不得。

    蔣平偷走了王爺的玉如意?可能嗎?

    “稟王爺,展昭以為此事另有內情,還望王爺詳查。”一直沉默不語的展昭忽然言道。

    “內情?”八王爺掃了展昭一眼,“內情難道不是蔣大俠情場失意,故而尋上了本王的晦氣?”

    “這……”展昭一頓,眼角瞥見琉璃與白玉堂皆怒瞪了他一眼,不由額頭冒汗,“王爺容稟,展某敢以項上人頭擔保此事定非蔣平所為。”

    “那麼玉如意如今安在?”

    “這……”

    白玉堂忽然跨前一步,昂然道:“草民不知王爺因何認定玉如意乃我四哥所盜?還請王爺示下。”

    八賢王冷哼一聲,向一旁隨侍使了個眼色,隨侍自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交給了白玉堂。

    白玉堂與琉璃相視一眼,狐疑地接過書信拆開,細看之下禁不住直冒冷汗。

    書信上只有寥寥數語:一別三年,轉轉反側,寤寐思服,乞而求之。落款是陷空島蔣平。

    白玉堂與琉璃面面相覷,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如今你等還有何話說?”八賢王冷然道,“三年前蔣平夜闖我八賢王府,眾目睽睽之下留書並奪走玉如意,官家震怒,原想發兵陷空島,是本王與包拯一再勸阻,這才免了生靈塗炭。後你陷空島主動歸還寶物,官家愛才不予計較,此事方才了結。蔣大俠莫非以為如此便是本王怕了陷空島?”

    八賢王平日雖平易近人,然威怒之時亦是氣勢熊雄,饒是傲然如白玉堂,此時也禁不住怵了幾分,低首道:“王爺容稟,白玉堂相信此事定非我四哥所為。”

    “本王起初亦不願相信,然找人核對了那蔣平的筆跡,卻發現兩項筆跡皆是出自一人之手。本王還怕出錯,甚至找來展昭再三辨認,不料就連展護衛亦確信此書的確出於蔣平之手,本王這才夜上開封府來告狀。卻不知白大俠對此作何解釋?”八賢王緩緩而道,隨後緊盯了白玉堂。

    白玉堂怒瞪了展昭一眼,傲然將書信拋下,冷聲應道:“信上筆跡的確是我四哥,然此事亦決非我四哥所為。王爺要找玉如意,只怕來錯了地方。”

    “放肆!”八賢王一拍桌子,怒喝一聲,身邊眾人隨即跪了下來,琉璃略一沉吟,亦跪了下來,唯有白玉堂依舊昂然立著,“這玉如意乃是本王準備送給太后壽誕的賀禮,豈容你等江湖匪類染指?!本王問你,那蔣平如今何在?!速速將他帶前來見本王!!”

    白玉堂冷笑一聲,道:“莫說我不知四哥如今去向,便是知曉,也絕不會說。”

    “好!好一個白玉堂!”八賢王怒極反笑,“今日若不殺雞儆猴,只怕將來隨便來個宵小毛賊都敢來我王府任意妄為!來人啊!”

    “王爺息怒!”展昭急道,“此事定有內情,還望王爺將此事交予展昭詳查!”

    “誰要你多事?!”白玉堂喝道,“若非你這貓兒,我四哥安會不告而別?!”

    “你……”展昭一時氣結,卻又聽到白玉堂昂首對八賢王冷聲道:“此事乃是我白玉堂一人所為,與我四哥無干!”

    此言一出,屋中霎時寂靜下來,眾人一時間竟懷疑自己聽錯了。

    琉璃終於回過神來,禁不住叫道:“白玉堂你瘋了!!”

    白玉堂哼了一聲,昂然不語。

    八賢王怒道:“好,好,本王今日便成全你!來人啊,將白玉堂拿下!!”

    白玉堂傲然長笑:“就憑你們?”言罷揮袖一甩,只見白影一閃,人已躍了出去。

    緊跟著一道紅影也隨之閃了出去,將白玉堂攔在了庭院之中,正是展昭。

    “你……”白玉堂怒視展昭一眼,隨即冷笑,“展大人到底是朝廷中人!”

    “白兄,展某得罪,還請白兄隨展某回去將此事說清楚。”展昭咬牙握拳,艱難而堅決。

    “五爺愛上哪上哪,你管得著?”白玉堂冷笑一聲,刷地抽出長劍,“不服來比一場便是?”

    “白兄……”展昭神色一苦,正要勸慰,卻忽見寒芒一閃,白玉堂刷地便一劍刺來。

    展昭後退一步,不得已出手抵擋,他心知白玉堂意氣用事,不願傷他,只得儘量謹慎小心,殊不知這邊他怕失了手,那邊白玉堂卻毫不客氣招招狠辣,幾回將展昭逼得手忙腳亂。

    眼見展昭漸漸落於下風,眾人一旁心急如焚,八賢王怒喝一聲:“來人,給我調集重兵包圍此地,捉拿白玉堂!”

    琉璃一驚,再也顧不上許多,回身沖著八賢王拱手道:“王爺稍後,容琉璃前去相助!”言罷將手中佩劍丟給一旁張龍,騰身一躍,赤手空拳地加入戰團。

    有了琉璃相助,情勢登時起了變化。白玉堂雖有利劍在手,卻怕傷了琉璃反倒施展不開,不多時便被二人聯手制住,寶劍也被琉璃劈手奪了下來。

    白玉堂不甘,回首怒瞪琉璃:“連你也幫他?!”

    琉璃押著白玉堂,聞聽此言不由怒斥:“豬!我是在幫你!”

    白玉堂怒哼一聲,撇開頭去不願再理睬二人。

    展昭輕輕一歎,對著包大人道:“啟稟大人,白玉堂已拿下。”

    “白玉堂,而今你將玉如意藏於何處?!還不快速速招來?!”八王爺身邊一名隨侍喝道。

    白玉堂冷哼一聲,掙開琉璃與展昭制壓,昂然道:“五爺早將那勞什子玉如意打碎扔了。”

    眾人臉色一變,玉如意既是太后壽禮,便已是貢品,毀壞貢品並棄之,乃是欺君死罪。

    八賢王氣得鬍鬚發顫:“好!好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錦毛鼠!待我將此事稟明聖上,定治你陷空島一干匪眾死罪!!”

    “王爺!!”琉璃急忙道,“王爺息怒!請聽琉璃一言。”

    八賢王看了琉璃一眼,冷然道:“你說。”

    琉璃無奈地看了兀自梗著脖子的白玉堂一眼,道:“白玉堂生性衝動任性,前頭承認盜寶只怕也是一時胡言亂語。琉璃只怕如此定了白玉堂的罪,卻讓真凶逍遙法外,更無法找回玉如意。”

    八賢王微微一怔,一捋長須,沉思一番道:“依你之見又該如何?”

    琉璃歎道:“啟稟王爺,琉璃以為此事定非白玉堂所為,亦非蔣平所為。請王爺給琉璃一點時間,查明事實真相,追回玉如意。”

    “哦?”八賢王眯眼凝視琉璃,沉思一番,道,“你如何肯定定非他二人所為?可有何證據?那封書信難道有假?”

    “回王爺,書信有無作假,琉璃暫且不知。琉璃只是憑著對他二人瞭解作此判斷。並無證據。”琉璃苦笑一聲。

    “既然如此,本王又如何置信於你?”八賢王冷然道。

    琉璃怔住,看看依舊冷面的白玉堂,沉默一番斷然痛下決心,咬牙道:“琉璃……琉璃願下軍令狀!!”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便是白玉堂亦瞪大了雙眼。

    “琉璃不可!”展昭一驚,急忙出言制止。

    琉璃擺手止住展昭所言,索性直視著八賢王,語音定定:“琉璃答應王爺在十日之內找到真凶,追回玉如意。如若不能,願與白玉堂同領死罪!”

    八賢王定定望著琉璃良久,道:“難得你這般重情義。然五日之後便是太后誕辰,本王如何等得起十日?最多給你三日。”

    “三日?!”琉璃倒吸一口冷氣,一時無言。

    “如何?你敢領否?”八賢王逼問道。

    琉璃咬咬牙,斷然道:“琉璃領命!”

    “王爺,展昭願與琉璃同領軍令狀!”展昭制止不住,跨前一步拱手決然道,“若追不回玉如意……”

    “展昭!”琉璃打斷他,“此事我並無把握,這軍令狀我一人立足矣。你休要再將自己捲進來!”

    “不可,”展某斷然道,“展某豈可坐視……”

    “展昭,我不讓你捲進來,不是為你,”琉璃轉頭盯住展昭,一字一頓,“是為開、封、府!”

    展昭一震,一時之間竟是無言。場中聞者肅然起敬,白玉堂亦收了臉色,望著琉璃沉默不語。

    “好!好一個深明大義的奇女子!本王佩服!”八賢王禁不住贊道,“琉璃姑娘有何所需,儘管對本王開口。本王定當傾力協助。”

    “謝王爺。琉璃的確需要一些便宜,還請王爺給予方便。”琉璃拱手道,“琉璃需要絲質手套十副,小錦囊三十個,女子梳妝用的銀質眉鑷七把,鞋套十副,軟尺三把,熟石膏粉十斤。請王爺在一個時辰之內備齊,琉璃感激不盡。”

    “這有何難?還有麼?”

    “琉璃請王爺賜予可隨時進出王府和在王府內通行的便宜。”

    八賢王略一沉吟,解下隨身玉佩交予琉璃道:“此佩乃我隨身佩帶,府中上下都認得。暫且交予你保管,期間你憑此佩可至王府中任何一處。任何人須得全力配合,不得阻攔。”

    “謝王爺!”琉璃上前一步雙手接下玉佩。

    “可還有其他?”八賢王問道。

    琉璃搖首道:“暫且沒有。還請王爺將琉璃所需之物儘快備齊。”

    “此事你放心便是。一個時辰之內本王必定將姑娘所需之物奉上。”

    “謝王爺!”

    八賢王點點頭,神色終有緩和,望向琉璃卻又不免擔憂:“姑娘據實告知本王,三日內破除此案可有把握?”

    琉璃本想據實相告,見那八賢王神色憂鬱,卻是一怔,心中一軟遂拱手笑道:“王爺放心,琉璃暫時還不想死。”

    八賢王聞言心頭一松,捋須笑開,周身威嚴殺氣登時緩了下來。眾人方才覺得心頭一松,不由自主喘了一口氣。

    見事態趨於平和,包拯向八賢王躬身一禮道:“王爺,此案還請交由包拯審理。”

    見八賢王略略點頭,包拯回身喝道:“張龍趙虎張龍趙虎!”

    “在!”

    “將嫌犯白玉堂打入大牢,押後再審!”

    “是!”

第一卷 第十七章 不敢怠慢

    送走了八賢王之後,包拯將琉璃叫入書房,直截了當地問:“琉璃姑娘,你可有把握三日內追回玉如意?”

    琉璃苦笑一聲:“回大人,琉璃實則一點把握都沒有……”

    此言一出,開封府等人皆自傻了眼,展昭急道:“你既無把握,又為何向王爺領了軍令狀?”

    “不然如何?”琉璃道,“王爺盛怒,那白玉堂又不知趣得要死。若不這般將事應了下來,白玉堂恐怕活不過三日。”

    包拯聞言與公孫策相視一眼,問道:“而今你可有何打算?”

    琉璃歎道:“既然接了,自然用心查出真凶,追回玉如意。”

    “三日之內可能查出?”

    “大人,”琉璃苦笑,“琉璃不是神仙。何況此事琉璃目前依然一知半解,如何敢言三日?三日是王爺給的期限,若琉璃不允,白玉堂只怕還活不過三日。”

    包拯苦笑道:“此事你亦莫要責怪王爺。依律貢品入宮之前需先向禮部報備,並提前兩日送入宮中。太后壽誕在五日之後,八王爺在三日後便須將玉如意送走。若三日後他追不回玉如意,白玉堂一樣難逃死罪,故而他只能給你三日。此事八王爺亦是心焦。”

    琉璃點頭道:“是。琉璃省得。此案琉璃既然接下,唯有竭盡全力。期間還請包大人容許琉璃調派開封府人手。”

    包拯點頭道:“這個自然。這三日展護衛隨你一同辦案,有何需要儘管說來便是。”

    “謝大人!”琉璃點頭,又轉而對展昭笑道,“這三日只怕你都沒法睡了。”

    展昭憂鬱望向琉璃,一番沉默之後,點點頭。

    琉璃笑笑,又轉了話題,“大人可否將王府留書給琉璃看看?”

    “王府留書在此,儘管拿去。”

    琉璃接過之後打開,又將懷中掏出一封書信,笑道:“此乃蔣平早先留書,系方才打鬥之時順帶自白玉堂懷中掏的,或許有用。”言罷也不再說,打開細細比對了起來。

    一時書房之中寂寂無聲。

    約兩柱香後,琉璃神色微微一凝,抬頭道:“大人,只怕這留書當真是偽造的。”

    言出眾人皆自一喜,包拯與公孫策相視一眼,公孫策問道:“姑娘何以見得?”

    琉璃微微一笑,將兩封留書攤開擺在大人面前:“大人且看,這封是蔣平給白玉堂的親筆留書,蔣平書寫習慣,是逢勾末尾均略有回筆,而這封留書雖然簡單,仿造的也極為相似,然每一鉤卻直接上挑勾起。因兩者差別甚微,若不專注於此,細緻比較,實在難以察覺。”

    “可會因時間倉促因而上挑?”公孫策狐疑道。

    琉璃搖首:“這是書寫習慣。時間越倉促,個人的習慣越明顯。何況蔣平這封留書從誤會到離開,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若說倉促,未必不及王府留書。”

    眾人細想果然如此,不由信服,眼見這便柳暗花明,眾人不由略略松了一口氣。

    “琉璃姑娘心細如發,”包拯笑道,“連本府都不曾看出此等差別。”

    琉璃笑道:“大人過謙了。只因早前曾有師父特意教過琉璃如何辨別筆跡真偽,故而琉璃會留心這些。若非如此,今日只怕未必有此得。”

    “如此看來,琉璃姑娘敢應軍令狀,未必毫無把握。”包拯捋須笑道。

    琉璃苦笑一聲,轉頭對展昭又道,“你們之前查看現場,可有發現些許蹤跡?

    展昭搖頭道:“甚微。”

    琉璃微微沉吟,斷然道:“既然如此,帶上張龍,我們這就前往王府一看究竟。”

    展昭一怔,道:“這就去?”

    琉璃笑道:“我可還有時日等待?走罷。”

    ……………………

    經過連夜大雨洗禮,八賢王府中甚是清爽乾淨,陣陣蘭草花香若有若無,教人精神一振,舒爽暢快。

    門僕將展昭與琉璃讓進府中之後,便早派人飛奔去報了八王爺。八王爺方才回到府中尚未更衣,便聞聽下人來報說琉璃與展昭前來拜見,十分詫異,召見了二人之後,對琉璃這般雷厲風行態度亦甚為欣賞。但未免二人分心,便只派了王府的一位三十餘歲的忠僕余忠照應,餘忠在王府中二十餘年,忠心耿耿、耳聰目明,深得王爺信任,在王府之中亦頗受敬重,有他一旁照應,琉璃與展昭自能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在餘忠帶領下,展昭、琉璃帶張龍趙虎徑直前往案發現場--書逸齋。書逸齋是王爺的書房,卻也不單純是書房,其內除眾多書籍之外,尚有許多王爺平日裡珍愛的玩賞之物,那玉如意在失竊之前,便放置於書逸齋的寶架暗格之內。

    四人來到書逸齋,王府應琉璃要求所備之物亦已在此提著燈籠候著,送貨之人乃是一名眉清目秀、年方二十的青衫男子,見著琉璃與展昭過來,迎上前笑道:“在下亦抒見過展大人、琉璃姑娘!亦抒奉王爺之名將琉璃姑娘所需物件備齊,並在此聽候姑娘差遣。已備好絲質手套一百副,絲質小錦囊一百個,女子梳妝用的銀質眉鑷五十把,鞋套一百副,軟尺三十把。熟石膏粉三十斤”末了還問道:“姑娘,這些可夠了?”

    琉璃不由乍舌道:“王爺神速。一個時辰之內便將這等雜物備齊交給琉璃,數量上還翻了數番!”

    亦抒笑道:“王爺吩咐,琉璃姑娘時間緊迫,責任重大,千萬莫在這等小事上絆住手腳,姑娘還有何需要儘管吩咐下來便是,亦抒必全力以赴為姑娘辦妥。”

    琉璃笑道:“公子有心了,琉璃感激不盡。煩請公子取一套文房四寶與一小瓶漿糊,若是方便,再給琉璃幾盞燈籠可好?”

    “豈敢。”亦抒笑道,“姑娘吩咐,亦抒自當竭盡全力。”說罷留下東西,自行退去了。

    琉璃望著眼前一堆堆物品哭笑不得,她的確存了心思趁此機會敲王爺一筆,适才向王爺的要求有意提高不少,卻料不到王爺到底是王爺,出手那叫做一個闊氣大方,一個時辰之內,每樣都翻了數番賞下來,一時間還真教人有些受不住。

    琉璃正自好笑,一扭頭卻瞧見展昭帶著張龍趙虎正準備進書逸齋,連忙上前攔住:“等等。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三人皆自一怔,相視一眼,狐疑道,“那是怎樣?”

    琉璃笑道:“既是我向王爺立下軍令狀,凡事還依我的法子來。你三人將這手套腳套皆戴上再進屋子。張龍,文房四寶與漿糊來了由你保管,一會有你筆錄要做。趙虎,你負責保管我們收集而來的證據。”

    張龍趙虎齊齊應了一聲,琉璃又回頭問那餘忠:“余叔,玉如意發現失竊之後,可還有人進了這屋子?”

    餘忠搖首道:“王爺一發現玉如意失竊之後,立即著王府守衛將書逸齋嚴加守衛,嚴禁任何人再進入。唯有之前展大人帶手下進去察看過。”

    “其後可還有人進去?包括打掃的下人。”

    “今晨灑掃之人恰是亦抒,但據他所言,他只是照常灑掃,並非發覺任何異常之處。”

    琉璃點點頭,正要再問,卻見亦抒已帶著她所要求的各項過來。琉璃命張龍接過紙筆,將方才與餘忠一番對話記錄下來,隨後又讓餘忠在上頭畫押,這才讓眾人皆自戴上手套腳套隨她與展昭進入書逸齋。

    眾人包括展昭對她的這番做法均感疑惑不解,然琉璃不語,他們也不好多問,只得依著她的要求一樣樣做了。

    琉璃揀了幾把眉鑷和一疊小錦囊,倒出約一斤的熟石膏粉,又將眉鑷上的鈴墜兒拽了,隨即連著錦囊一道分給展昭,其餘人卻並不給予,只道:“余叔在門口候著便是,其餘人隨我進屋,進屋之人須得仔細,便是微小痕跡亦須留心,如有發現定要叫我,千萬莫要自行處理。余叔,這些餘下的東西煩請差人代琉璃送往開封府。琉璃先行謝過。”

    “張龍趙虎你二人各有分工,趙虎在收集證物之後,須得裝入錦囊並表於紙箋區分。張龍,你負責記錄這室內的交談內容。字字句句皆得記錄再按,不得遺漏。如此安排你二人可聽得明白?”

    張龍趙虎聞聽這等安排,皆自吃了一驚,但見琉璃神色堅決,不由點點頭。

    眾人進得屋子,亦抒上前點上燈,屋中漸漸明亮起來,加上眾人手中燈籠,雖不致光亮堂皇,室內各處亦清晰可見。

    書逸齋之中依舊整潔如初,唯寶架上有一暗格開啟未關,地上被風吹落了一張紙,上頭還有一個腳印,是亦抒适才點燈之時不慎踩了上去,琉璃上前彎腰拾起隨手塞給張龍。

    亦抒笑道:“姑娘真是勤儉。”

    琉璃笑而不語,回首望暗格沉吟一番,道:“最後一次見過玉如意的人是誰?”

    亦抒應道:“是王爺。王爺對玉如意甚為珍愛,每每取出、養護至收藏,均是王爺摒退央︻親自行事,不曾有下人在一旁守護。據亦抒所知,昨夜王爺還親自取出玉如意養護一番再行置回收藏。不想今夜便發覺不翼而飛。”

    “是誰最先發現玉如意失竊?”

    “也是王爺。王爺适才正欲將玉如意取出養護,以備三日後送入宮中,打開暗格卻發現玉如意被盜,暗格內只留下蔣平的書信。”

    琉璃點點頭,指尖輕輕拂過架上唐三彩,不經意道:“王爺打開暗格之時,身邊可曾有人?”

    亦抒道:“不曾有人。這書逸齋除王爺與狄娘娘之外,唯餘忠與亦抒、亦朗、亦聰、亦瀟我等四名伴讀獲王爺允許方可進得,便是日常灑掃等雜事亦是由我等四人輪值,其餘下人皆不予准接近。王爺取出玉如意之時從來摒退央︻。故雖有傳言玉如意藏於書逸齋,卻從無人知藏於何處。”

    琉璃沉吟望著暗格,又道:“王爺既謹慎至斯,書逸齋門窗應是常關著吧?”

    亦抒道:“書逸齋無人之時便是房門緊鎖,然窗下便有一片王爺心愛的素心蘭,盛放之時滿室清香,故而窗是常開著。唯有王爺在取放玉如意之時才會關上。”

    展昭忙道:“太后壽誕降至,王爺近來事務繁忙頗為疲累。據他所言,昨夜疲累,似乎忘了關窗。”

    琉璃仔細聽了,思索半晌緩緩道:“屋中整齊未有淩亂翻動痕跡,足見此賊目標明確且熟知此地環境,甚至對暗格機關亦了然於胸。由此看來,似乎更較為可能是內賊。”

    展昭搖頭道:“你這般推想原也應當。我亦曾這般想過。但蔣平水性好,輕功亦是一流。玉如意在失竊之前,王爺于日常保養玉如意並在其後放回暗格等事皆親歷親為,身側並無他人,詳細情形理便是餘忠與亦抒四人亦不知曉。故而王爺認定是蔣平藏身於王府之中暗中窺伺得知玉如意隱藏之處,趁王爺不在偷盜得手。”

    聽聞展昭如此說,琉璃笑道:“王爺這般猜測並不悖常理。故而如今若要證明蔣平清白,情景再現這個法子,今日倒或許值得一試。”

    展昭一怔,未及答話張龍已然問道:“何謂情景再現?”

    琉璃似笑非笑地看了張龍一眼,道:“所謂情景再現就是重現案發之時的狀況,以此來尋找嫌犯可能留下的痕跡線索。比如,蔣平輕功好,身形比展昭略瘦,但由展昭來模擬蔣平也並不影響。我們先假設蔣平是嫌犯,那麼當夜他是怎樣作案還須由展昭來演示才行。”

    展昭一怔,已然明白琉璃用意,歎道:“為何我等竟從未想過如此絕妙手法。”

    琉璃笑道:“休要多言了。張龍,開始記錄。”

    “若是蔣平作案,則他最有可能的兩處藏身,一是房梁之上,二是窗外偏院屋脊之上,這兩處都可隱藏數日並窺視王爺動靜,趙虎,你先上樑查探一番,若無痕跡,展昭再上那邊屋脊之上查看是否有人隱藏窺伺的痕跡。”

    趙虎點點頭,提了燈籠躍上房梁,大致掃了一眼,又在幾處摸了一番,道:“浮灰尚在,無人停留過的痕跡。”

    琉璃笑道:“除非蔣平能憑空懸浮,否則斷無可能停留在房梁之上卻依然浮灰尚有。展昭,你且去外頭瞧瞧。若無痕跡,則央︻揮燈為號,若有痕跡,則上下揮燈。”

    展昭點點頭,脫去鞋套提著燈籠向窗外飛了出去,琉璃凝視那一點昏黃輕飄飄飛出窗外,落於屋脊之上,若有所思。

    大約一炷香後,展昭那邊遙遙沖琉璃央︻揮揮手中燈籠,又驀然拔身而起徑直向書逸齋飛了過來,輕輕巧巧躍入窗中,無聲地落在地上。

    “別動!”琉璃忽然道,“站穩了,然後慢慢地向後退一步。”

    展昭依言向後退了一步,先前站立的地方登時留下兩個泥腳印子。

    琉璃笑道:“亦抒,你清晨灑掃之時可曾見過有這樣兩個腳印?”

    亦抒搖頭道:“若是屋中會有這樣兩個腳印便屬異常,亦抒會立即報知守衛。”

    張龍趙虎尚有些懵懂,然展昭靈光一閃,已然喜形於色,見他這般欣喜模樣,琉璃笑道:“看來你亦想到了。不妨說來聽聽?”

    展昭笑道:“連日大雨,屋脊之上甚為泥濘,蔣平若於其中隱身,自當於泥濘之中留下痕跡,然屋脊之上未有絲毫痕跡。”

    亦抒稍一思索,卻道:“那幾日大雨,是否會將蔣平留於其上的痕跡洗去?”

    展昭笑道:“玉如意失竊當夜正值大雨傾盆。若蔣平於屋脊之上躲避,則那夜入室行竊,落腳之處應有泥水漬腳印才是。适才我擬蔣平行蹤,落腳附近卻並無相應痕跡,足見行竊之人並非自屋脊之上飛身而入。正如琉璃所言,除非他會憑空懸浮之術。”

    他頓了頓,又轉頭對琉璃道:“但即便不是蔣平,這屋中竟無一個腳印亦未免怪異了。”

    琉璃笑道:“你且瞧瞧除了你方才兩個腳印之外,我們在此屋中可還留有腳印?”

    展昭一怔,四下張望了一番果然無所得,不由一陣驚訝:“難道……”

    琉璃笑道:“那竊賊也是心思細密之人。知道雨天容易留下腳印水漬,外頭或許會被雨水洗去,然屋中卻能保留痕跡,故而他進屋之前,定然亦給自己包上了一層腳套。”

    張龍聞言不免洩氣:“那可如何尋起?”

    琉璃笑而不答,轉頭問展昭道:“展昭,若是你為盜賊,會藏身於何處?”

    展昭沉吟了一番,道:“為保險起見,我會於窗外屋脊之上守候,伺機盜寶。”

    琉璃又轉頭問張龍趙虎:“若是你們來盜寶,會藏匿於何處?”

    張龍趙虎一怔,細細思索了一番,肯定道:“房梁之上。”

    “為何?”

    張龍道:“其一我二人輕功均不如展大人,不能自那處屋脊之上飛入,其二,房梁之上雖易被發覺,卻也是個窺伺王爺舉動的好地方。”

    琉璃淡淡一笑:“那為何這三處該有痕跡的地方卻皆無痕跡?”

    “這……”展昭沉思甚久,猛地一驚,“難道說,那盜賊不會輕功?”

    琉璃笑而點頭贊道:“多半如此。且依我看,那夜他必定不是由門進來。王府守衛森嚴,侍衛輪值守夜,何況書逸齋無人則房門緊鎖。這般情況下,三更半夜由門而入甚引人關注。”

    “此處入口唯有兩處,不是房門,自然就是窗戶了。他既不會輕功,必定翻窗而入;既想到室內不能留下腳印水漬,鞋套必定是在窗臺之下方才換上,是以窗臺之下,必有痕跡。”

第一卷 第十八章 窗下取證

    書逸齋窗臺之下是一片花圃,種著一片白色素心蘭,隱隱淡綠的花蕊中滲出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大雨過後,雖零落不少花瓣,卻令那份淡香愈加清和。

    琉璃讓其他人在花圃之外等候,自行踏入花圃之中查看。連日大雨早已將痕跡洗去大半,儘管如此,經過細心查找她依然有了發現。

    “展昭,你過來幫我打燈籠,張龍,注意記錄。”琉璃一面自然地吩咐道,一面緊了緊手套,自懷中掏出了眉鑷與錦囊。

    張龍應了一聲,展開紙筆備著。展昭連忙過來替琉璃打起了燈籠,琉璃彎下腰,小心翼翼地自一株蘭草之下鑷起一小片薄薄的物什,湊近燈光查看了許久,描述道:“證物一,淡紫色,不規則形狀,長約三分,寬一分半,有淡淡香味,質性薄,新鮮,推測應為某種花的花瓣。”

    “花瓣?”張龍一怔,不由停下筆來,正要詢問卻見琉璃直起身淡然掃他一眼,只得埋首依言繼續記錄。

    “取證地:書逸齋窗臺蘭花圃右起第三排,第六株蘭草根部。數量:一片。”

    “證物二:泥塊,形狀不規則,雜有數片疑似同類於證物一的花瓣,推測為以鞋底磨蹭溝沿所留。最長處為一寸三分,最寬處為七分,最厚處五分,最薄處約一分,土質較粗。取證地:花圃旁靠近窗臺一邊,青石水溝沿。”

    “證物三:花泥一塊,長寬約一寸,厚三分。土質較細。取證地:書逸齋窗臺下蘭花圃。”

    琉璃一面敘述,一面小心翼翼地將這三件證物分別用三個錦囊裝了起來交給趙虎,又淡然道:“余叔,司理此處花圃之人是誰?可在王府之中?”

    餘忠垂手恭敬道:“回姑娘,此處花圃乃是王爺心愛之處。由花匠老王專職司理。老王此人忠厚老實,王爺甚為信任。”

    “可否請他前來,琉璃有要事請教。”

    “這……”餘忠遲疑了一番,坦然道,“老王此人脾氣甚怪,倔得緊。此時已過雞鳴,未必叫得動他。姑娘請老王前來,可是懷疑老王盜寶?”

    琉璃笑道:“豈敢?余叔莫要多心。老王既然專司王府花草,對土質定然熟識,琉璃只是想請他幫助辨認一番。”

    余忠聞言稍稍松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老漢這便去請他。”

    “余叔請老王前來還且悄悄前去,莫要驚擾了他人歇息。琉璃感激不盡。”

    余忠應了,轉身離開,心頭卻道:“你這般三更半夜不得消停,還怕擾了人歇息麼?真是個怪人。”

    琉璃笑望餘忠離去,又轉頭吩咐道:“張龍,一會老王來了,我與老王之間對話,你字字句句千萬莫要漏記了。待我問完話後,要記得讓老王畫押。”

    張龍應了一聲,禁不住問道:“琉璃姑娘,你這般尋泥翻土地又是作甚?難道這便能找出竊賊麼?”

    琉璃笑而不答,眼角似乎又瞥見了什麼,連忙讓展昭將燈籠放低一些,又彎腰湊了上去。

    那似乎也是一小片泥土,靜靜地躺伏於幾株較為健壯的蘭草之下,也是機緣湊巧,那一處蘭葉密集,交錯縱橫,之前似乎被人踩過,折了不少花葉,而那泥塊卻落入密集蘭葉之下,躲過大雨洗刷。

    琉璃彎腰小心地將泥塊拾起,湊近燈籠細細查看,泥土之中似乎雜有些許相同的淡紫色花瓣,翻過泥塊背面還可見有一小段後跟鞋印,就連鞋底印花亦清晰可辨。

    琉璃一陣激動,抬首對展昭道:“今日最大的收穫便是此物了。”

    展昭湊來仔細一瞧,見這不過是半塊鞋泥,緣何令琉璃如此驚喜?正自疑惑,卻見那餘忠已領了一人匆匆過來,走得近前,才見得是個年約五十的老者,發須花白,鼻頭粗而糟紅,神態坦蕩,兩手粗礪,身體倒也健壯結實,只是略有駝背。見著琉璃也無怯縮,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禮,道:“不知姑娘找花匠老王有何貴幹?”

    琉璃見他這般坦蕩心下甚喜,小心翼翼地走出花圃,一面將手中鞋泥裝入錦囊,交給張龍標注,一面對老王歉然道:“為查案一事,琉璃不得已踏入花圃,雖儘量小心,依舊不免將王叔的花踩著了一些。琉璃在此先向王叔賠罪。”

    老王瞥眼,就著燈光可見那一片蘭草已被踩得東倒西歪,心中一痛,怒道:“你自查你的案子,毀我蘭草作甚?!”

    “老王!不可無禮!”亦抒忙出言喝止。

    琉璃卻微微一笑:“王叔對這片蘭草傾盡心力,這片蘭草於他便如孩兒一般,這般心痛也是應當的。琉璃為查案卻踩壞了無辜蘭草,心下也十分愧疚。還請王叔看在琉璃破案心切的份上,原諒琉璃這一回可好?”

    老王雖心疼蘭草,對琉璃這般好脾氣卻也無話,歎道:“姑娘好心腸。老王的確心痛。連日大雨將這些蘭草打壞不少,那幾日老王恰巧重病在床,無暇過來照應。今日一早趕來,卻見好好的一片蘭草被雨水打壞了不算,還被人踩得亂七八糟。我費盡心力總算一株株重新種好,卻再也見不的它們受苦了。”

    琉璃點頭道:“待琉璃破案之後定來給王叔打下手,將這一片蘭草好生還原,屆時王叔可願給琉璃一個贖罪機會?”

    老王笑道:“豈敢言罪。姑娘也是為了王爺,老王又豈會不知?适才是老王造次了。姑娘不予計較,已是老王的福氣。”

    琉璃笑笑,自趙虎手中取出三個裝有泥塊的錦囊,各自從中取了一些,交給老王道:“王叔可否幫琉璃瞧瞧,這三塊泥土可是出於一處?”

    老王接過,細細地撮開瞧了瞧,又小心聞了一番,搖首道:“這三處泥土並非均出自於一處。其中一塊是出於姑娘身邊的這片蘭圃,而另兩塊雖出於一處,卻並非是王府的泥土。”

    “哦?”琉璃一怔,“王叔肯定?”

    老王昂然道:“老漢與泥巴花草打了一輩子交道了,這點小事如何瞧不出?這塊泥土尚且新鮮,來到王府不足兩日。王府花土細膩肥沃,此土卻甚為粗礪,是砂土,應出自於開封城外西山一帶,且還雜有許多桔梗花瓣。”

    “桔梗?”琉璃略一沉吟,將錦囊放回張龍那裡,又取出另一個錦囊,將那片薄薄的紫色花瓣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交給老王問道:“王叔再幫我瞧瞧,可是這種桔梗花?”

    老王結果,湊近聞了聞點頭道:“不錯,便是這種桔梗花。此花尚且新鮮,落下亦不足兩日。”

    “王府之中何處種植桔梗花?”

    “王府之中並無種植桔梗花。”

    琉璃一怔,微微眯了眯眼,凝神沉吟了一陣,笑道:“多謝王叔釋疑。今日之事還請王叔代為保密。待此案破後,琉璃請王叔喝酒。就喝醉仙樓的眉兒壽可好?”

    王叔一怔,不禁捋須笑道:“小妮兒機靈個緊。怎知我愛喝眉兒壽?”

    琉璃笑道:“佛曰:不可說。王叔還請在張龍那裡畫押過後再回去歇息。將來只怕還要麻煩王叔。燈光不足,張龍將筆錄念了給王叔聽,待王叔確認無誤簽字畫押後我們便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餘忠精神一振:“姑娘已找到線索了麼?”

    琉璃一面在那鞋泥有印面上塗抹墨汁一面笑道:“還不敢說一定。”言罷將鞋泥印花拓在紙上,拿給餘忠看,又問道:“余叔,這鞋底印子你可認識?”

    餘忠看一眼,道:“瞧來似是王府的鞋底樣子。”

    “你看仔細了,當真是王府的鞋底樣子?”

    餘忠仔細認了一遍,肯定道:“是王府的鞋底樣子。王府中下人的衣衫鞋帽均由王府定制,這鞋底樣子是城南老李鞋鋪專供王府用的,有專門的印花。王府中所有下人的鞋底俱是相同。”言罷脫下自己的鞋,將鞋底亮給琉璃瞧。

    琉璃接過,同樣塗上墨汁在鞋泥印花旁拓上一個,發現果然如此,遂點頭笑道:“多謝余叔。余叔可否將王府中庫存鞋樣,有這般印子的每樣鞋碼各拿一雙給琉璃?”

    餘忠道:“這有何難?姑娘且少待,老餘即刻就來。”言罷穿上鞋子,轉身急匆匆去了。

    亦抒禁不住問道:“琉璃姑娘,你這般又采泥塊又收鞋子的卻是為何?難道這也是查案?”

    琉璃笑道:“不然公子以為如何才是查案?”

    亦抒不禁語塞,吭哧良久方嘀咕道:“那也似乎不該如此。”

    琉璃與展昭相視一笑,道:“大凡世間查案,均自細微處著手尋找線索,再根據常理慢慢推算而出。如這些泥塊鞋樣等物什,看似微不足道,實則大有玄機。所謂查案,便是自這些微小的線索中提取資訊串聯起來,令其背後的真相一點一點浮出水面。案是查出來的,不是算出來的。”

    亦抒聞言不由怔忡,低首細細思索琉璃所言。

    待了不久,餘忠便匆匆趕來,背著一個大包,放在琉璃面前道:“姑娘,這裡是十雙鞋碼的鞋樣。姑娘儘管拿去。”

    琉璃笑道:“多謝余叔。張龍趙虎,帶上東西,我們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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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九章 大膽推理小心求證

    回府一路之上,琉璃一改去時匆匆忙忙心事重重,顯得甚為輕鬆,還不時與旁人說笑一番,張龍趙虎見她如此放鬆,亦隨之放開了一些,而相比之下,展昭卻依舊憂心忡忡,一路上琉璃的輕快模樣也未教他適意分毫。

    “展大人,你一路上何必這般板著臉?倒似立這軍令狀之人是你一般。”琉璃斜了展昭一眼,略帶不滿道。

    展昭依舊眉頭微鎖,苦笑一聲問道:“琉璃,如今你可還有把握三日內追回玉如意?”

    琉璃禁不住停下腳步,歎了一口氣:“我好容易心情好些,你可還要找這些事來煩我?”

    “可有把握?”展昭卻不願放過,緊緊追問道。

    琉璃回身靜靜凝視展昭甚久,淡然道:“沒有。”

    張龍趙虎聞言登時呆住,趙虎禁不住道:“琉璃姑娘,你既無把握三日內破案,為何适才還這般輕鬆?”

    琉璃斜他二人一眼,道:“不然如何?我已在拼命盡力了,此案能否在三日內破除已非我所能控制。既然這三日很可能是我在這人世間最後三日,為何我還要愁眉苦臉?”

    “這……”張龍趙虎相視一眼,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琉璃笑道:“所謂盡人事,聽天命。人生在世一輩子,誰能保證一輩子都活到七老八十?哭也是過,笑也是過,為何不笑著過?”

    展昭苦笑道:“屬你歪理最多。”

    琉璃斜他一眼道:“這如何是歪理?難道我說得不對?”

    展昭一歎:“依我看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且問你,若立下這軍令狀之人是我,你可還會如此輕鬆適意?”

    琉璃一呆,無奈苦笑一聲:“還真叫你抓住了把柄。”

    展昭停下腳步,凝望琉璃一番深思之後,忽然道:“你走吧。”

    琉璃一怔,失笑道:“你說什麼?”

    夜幕之下,展昭星眸微凝,神色堅定:“你趁夜速速離去。玉如意之事給我處理便好。”

    “你如何處理?以死謝罪?”琉璃反問道。

    展昭沉默一番,搖首道:“展昭自會竭盡全力於三日之內追回玉如意。”

    “若追不回呢?”

    “此事你毋須再管,趁夜離去吧。”展昭不肯再說,望向琉璃卻分外堅決。

    琉璃心頭一陣感動,輕輕一歎:“展昭,若你是我,你可會走?”

    展昭一怔,咬牙道:“但畢竟不同……”

    “無甚不同。”琉璃打斷他,淡然道,“你情深意重,琉璃感動,但琉璃也不會丟下朋友臨陣脫逃。若實在完成不了,算我倒楣就是。屆時你只需繼續代我尋找淩鶴川,告訴他一聲,就說……就說……唉!罷了!若我當真如此倒楣,也由他去吧。”

    “琉璃……”展昭神色艱難,眼底竟隱隱淚光閃動。

    琉璃卻笑道:“男子漢何來這般婆婆媽媽。總之這三日你盡力幫我便是。其餘的便只有聽天由命。”言罷她又聳聳肩,無所謂道,“但出於女人直覺,我覺得我沒那麼快死。”

    “直覺是何物??”張龍禁不住問道。

    “就是……老天爺這麼告訴我的。”

    “琉璃姑娘果然能通神?”趙虎亦驚詫道。

    琉璃神色古怪地瞧了二人一眼:“你二人在開封府也甚久了,難道還相信這些?”

    “這個……”

    “這什麼這?!這種話以後絕對不能對旁人提起,開封府丟不起這個人!”

    “是……”

    “傻待著作甚?還不快走?!待我回府之後定然稟明包大人好生處罰你們!就罰你們這幾日不准歇息不准睡覺,好好加班!而且白幹活沒有加班費!沒有獎金!沒有津貼!沒有補助!!沒有!!什麼都沒有!!”

    ………………

    一路鬧騰終於回到開封府時,已過寅初。除輪值守夜的衙役之外其餘人等皆已歇息了。琉璃知道卯時便是大人上早朝之時,三人均須隨後護送大人上朝,奈何時間著實緊迫,只得要求三人略作歇息,由她下廚做了幾碗面簡單吃下便要繼續工作。

    四人在展昭房中點上幾盞燈,將王府中收集到的證據一一展開,依舊是趙虎負責證據的保管處理,張龍負責筆錄。琉璃與展昭分析案情。

    琉璃翻出鞋樣與鞋泥印花一一比對,終於找到一雙大小合適的,凝望手中鞋樣沉思半晌後,忽然問道:“展昭,我方才在王府之中就一直很想問,開封城外西山,何處種有大片桔梗?”

    “桔梗?”展昭略一沉吟,道,“城外西山要說有大片桔梗的,唯有梨花林墳場了。”

    “梨花林墳場?”琉璃一怔,隨即笑道,“我一直以為那裡是個開滿梨花的地方。”

    展昭道:“據聞幾百年前的確是一片梨樹,後又毀於戰亂,漸漸成了亂墳崗,不知何時已長滿了桔梗,但梨花林這名字依舊留了下來。”

    “原來如此……”琉璃凝望桌上錦囊,沉思不語。

    展昭略略揚眉,道:“怎地?你懷疑盜賊與梨花林墳場有關?”

    琉璃點頭道:“方才我在王府之中並不敢提此事,擔心一個不慎將消息流了出去,驚了嫌犯。我敢肯定那嫌犯在入王府盜竊之前,曾經去過梨花林墳場。”

    三人聞言一怔,張龍禁不住問道:“琉璃姑娘如何知曉此事?”

    琉璃道:“其一,蘭花下發現桔梗花瓣,而王府之中並無桔梗花。故而這花瓣定是來源於王府之外;其二,發現的兩塊鞋泥均非王府泥土,且亦沾有桔梗花瓣,其中一塊鞋泥是肉眼便可見四到五片桔梗花瓣,這等程度不可謂不密集;其三,這三件證物在發現之時都尚且新鮮,不足兩日,與作案時間基本符合。我由此推測,嫌犯在進入王府之前曾經去過城西一個開滿桔梗花的地方。”

    “他去那裡做甚?難道玉如意藏在那裡?”

    琉璃搖首道:“是與不是現下恐尚難以確定。但不管他去那裡做甚,冒著大雨前往一個亂墳崗,就算那裡開滿了桔梗花,也無論如何不會是為了談情說愛。”

    “或許他是為了祭奠親人?”趙虎疑道。

    展昭登時了然琉璃所指,遂淡然一笑道:“即便是為了祭奠親人,祭奠之後便冒雨趕往王府,再夜上書逸齋窗臺,連鞋底污泥都不及除去,也未免太倉促了一些。”

    “所以……”二人相視一笑,“不論如何,梨花林墳場定值一探。”

    心結解開大半,展昭眉頭舒展,卻歎道:“只可惜現下城門未開,不然即刻便可出發了。”

    琉璃亦笑道:“無妨,我們再將嫌犯線索整理一番。還有許多線索未曾提取。何況三更半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我可不去那種地方。”

    “你不是不信這等怪力亂神麼?”

    “不信不代表不怕。”

    “既然不信又怎會懼怕?又是歪理。”

    “大宋哪條律法規定了我琉璃不可懼怕?”

    “呵呵……休要強詞奪理。有力氣這般狡辯,不若將餘下線索再行整理一番。”

    “怎地,還有線索麼?”張龍趙虎一怔。

    展昭笑道:“如何沒有?那嫌犯有何特徵,你二人心中可有數?”

    “這……”張龍趙虎相視一眼,齊聲道:“還請展大人與琉璃姑娘示下。”

    “嘖嘖!”琉璃歎道,“展大人還真會擺官架子。瞧把你這兩個兄弟給唬得。”

    展昭悠然道:“怨不得世人大都喜好做官。偶爾擺擺官架子,還真是舒坦得緊。”

    “你這才叫歪理!”琉璃笑而斥道,信手拎起茶壺向他扔了過去。

    展昭反手將茶壺接了下來,滴水不漏,隨手放在桌上笑道:“莫要再鬧。張龍趙虎,你二人想想那封偽造的書信。”

    “書信?”張龍趙虎面面相覷,“書信怎地?”

    琉璃笑道:“尋常百姓連字都未必認得全,又如何能仿造他人筆跡?蔣平的字那麼漂亮,可不是誰都能仿造得來的。能將他的字仿到連展昭和白玉堂都看不出來,自身定要精于書法才行。”

    展昭介面道:“蔣平寫得一手好字,尤其是那一筆顏體風骨俱佳。王爺最好顏體,當初蔣平當面盜寶留書,王爺見那封書信文采書法俱是一流,心中甚為喜愛,此事完結之後還特地向包大人討了來,收於書房之中,抽空便臨摹一番。故而偽造之人不僅要精于書法,還得是王爺身邊的人,可以經常隨著王爺進入書房,並看見蔣平的字。”

    “嘖,這等重要線索你現下才告訴我,實在虧心!”琉璃白展昭一眼,不滿道。

    展昭笑道:“我亦是适才想起,晚了麼?”

    “雖不晚,但早告訴我自然更為篤定些。”琉璃道,“此人指不定還常陪著王爺一道臨摹,故而很可能是王爺身邊四大伴讀之一。”

    張龍趙虎聞言大吃一驚,相視一眼,不敢置信:“琉璃姑娘,你這般推論可真大膽……”

    琉璃笑道:“大膽推測小心求證本就是這一行的規矩,難道你們不是?這般推論雖然大膽,然則你們想想,這其中可有不是之處?”

    張龍趙虎將過程細細思索一番,竟未發覺破綻,不由驚訝。

    “然則那餘忠也可進書房,為何他無嫌疑?”趙虎問道。

    此事張龍倒可回答:“那餘忠大字不識幾個,叫他畫押,還得我將筆錄一句句念與他聽,以此之才如何能仿出那一手漂亮的顏體?”

    趙虎卻皺眉道:“若他是裝的呢?”

    “那樣的話,”琉璃禁不住與展昭相視一眼,苦笑道,“那樣的話就是我該死了……”

    眼見張龍趙虎複又黯然,琉璃不禁笑道:“休要難過,我乃是存心戲耍你們。既然會拋開余忠,自然是因著其他。你們看那鞋底印花大小可一致?”

    聞聽提示,二人細看那紙上兩塊印花,登時了然:“餘忠的鞋比那嫌犯還大了兩個尺碼。”

    琉璃笑道:“餘忠自幼便在王府為奴,行走操勞多年,腳板較為粗大也是應當,而觀此嫌犯的腳印,雖然只有小半個後跟,卻依舊可看出他的腳比餘忠小。而且我翻出鞋樣比對,終於找到此人鞋碼,倒與亦抒鞋碼一致。”

    展昭一怔:“亦抒是嫌犯?”

    琉璃搖頭道:“亦抒不是。且不論他今日跟隨我們一干表現的確不似一個嫌犯,就憑他的足跡亦可斷定夜闖書逸齋的定然不是他。”言罷揀出早先塞給張龍的那張印有亦抒腳印的紙,笑道:“我方才翻找鞋樣之時又順便將亦抒的腳印與鞋泥印花比對了一下,發現他的腳印與鞋泥印花大小相當,但亦抒的鞋印內側印痕偏重而外側邊緣略輕,是平足,而嫌犯的鞋印雖未曾得到全部,但依殘留的邊緣來看,整體受力均衡,不僅不是平足,甚至走路姿勢還很是標準好看。”

    “由此我推測,此人身高、年紀均與亦抒相差無幾,但比亦抒健壯,擅長書法,尤其精於模仿他人筆跡,在王府中當差,並很可能就是王爺身邊四大伴讀之一。”說到此又轉頭問展昭,“你們與八王爺既然如此熟悉,他身邊四大伴讀你們應該很清楚吧?”

    展昭搖首道:“開封府雖與王爺熟識,然王爺身邊四大伴讀卻甚少交道。有事常著余忠傳達,如何扯得上那四大伴讀?故而我只知四人名姓,其餘並不知曉。此次亦是頭一回見到亦抒。”

    正說著,忽聽得外頭傳來動靜,原是大人起來了。

第一卷 第二十章 腳印乾坤

    琉璃下意識地抬手看看腕子,忽然失笑:“糊塗了,我還以為自己戴著手錶呢。”

    “何謂手錶?”趙虎好奇道。

    琉璃笑道:“我不經意間總有這些稀奇古怪的詞眼,你聽過罷了便是,休要在意,更毋需多問。大人已經起了,想必準備上朝,你們三人快去準備,莫要耽誤了事。”

    展昭點頭道:“既然如此,可待我護送大人回來之後一道去西山如何?”

    琉璃皺眉道:“有你幫忙自然最好,然我時間緊迫如何等得?不礙的。你護送大人便是。我自有計較。”

    展昭聞言亦皺眉道:“這如何使得?此事暫且揭過不提。大人起了,我等不若先行拜訪大人,將一夜所得告與大人知曉,也好教他些許安心如何?況且大人與王爺私交甚篤,或許自他那裡亦能得些收穫。”

    琉璃抿嘴略一沉吟,點點頭:“也好,昨夜所記甚為詳略,請大人過目給予指點亦是應當。”

    展昭笑道:“我原道你最煩這些空辭虛禮,卻不料你亦不能免俗。”

    琉璃笑道:“我本俗人一個,何須免俗?走吧!”

    四人將筆錄證據整理一番找到大人,大人果然已經起了,正在書房之中翻閱案卷,見琉璃等人進來拜見十分驚詫:“據聞你等昨夜忙碌一宿,為何還不歇息?”

    展昭拱手道:“大人,屬下昨夜于王府之中收穫甚多,特帶來給大人過目。”

    “哦?”包拯與公孫策相視一眼,感興趣道,“你四人在王府得了線索?”

    展昭笑道:“是。請大人過目。”言罷趙虎上前將數件證物件件擺開放于包拯面前,張龍隨即呈上筆錄。

    包拯與公孫先先後看了筆錄,然後將證物件件對照,末了意味深長地相視一笑,轉頭看向琉璃。

    公孫拱手笑道:“琉璃姑娘天資聰穎,心細如發。如此細微證物都能瞧出端倪,學生實在佩服萬分。”

    琉璃笑道:“先生過譽了。這些亦是琉璃的師父傳授,琉璃不過有樣學樣罷了。”

    包拯捋須笑道:“老夫先前甚為擔心姑娘,如今看來是老夫多慮了。”

    公孫亦笑道:“姑娘之法雖甚是少見,卻滴水不漏實用有效。學生今日長了見識。日後還望姑娘多多指教才是。只是姑娘這其中僅根據腳印便判斷出此人個頭男女,甚至看出亦抒是平足,學生卻不知姑娘如何能瞧出這般多東西來?”

    琉璃謙道:“先生折殺琉璃了。琉璃豈敢當‘指教’一詞?師父早年教導琉璃辨別腳印之時曾經言道,腳底折射人體五臟六腑,奇經八脈,腳印亦與人體某些特徵有所關聯。精於此道之人甚至可由腳印看出其人暗疾,甚為精准。然則我等既非從醫,只鬚根據腳印推出此人是男是女,大約年紀及高矮胖瘦即可。”

    公孫聞言不禁奇道:“姑娘根據一人腳印還可判斷出此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

    琉璃笑道:“這並非難事。腳印越完整,所做判斷便越多。若琉璃命大活過三日,而先生又對此頗有興趣,琉璃願與先生共同探討。”

    包拯與公孫相視一眼,公孫問道:“不知姑娘下一步作何打算?”

    琉璃苦笑道:“琉璃目前尚不能高枕無憂。手頭線索依舊薄弱,何況這些證物僅可以讓琉璃推測背後實情,若當真要送上公堂,只怕還無有資格。”

    包拯略略點頭道:“不錯。你這筆錄之中提到王爺身邊四名伴讀,本府倒也見過,然則王爺喜好書法,尤好顏體,故而那四名伴讀雖各有千秋,但均寫得一手好顏體。詳細情形恐怕還得問過王爺才知。倘若姑娘信得過本府,可否待本府今日上朝問過王爺?”

    琉璃微微皺眉,遲疑了一番道:“此事倒也不甚著急。倒並非琉璃不信大人,只是琉璃擔心大人這一問卻打草驚蛇。琉璃現下想追查的另一條線索,大人可否派一名熟知西山一帶的衙役給琉璃?”

    包拯笑道:“你可是想上梨花林墳場一探究竟?”

    琉璃點頭。

    包拯捋須笑道:“何須派人,展護衛隨你前去豈非更好?”

    “他不是要護送大人上朝麼?”

    包拯笑道:“本府有王朝馬漢等人自可周全,姑娘毋需擔心。大可依所需行事,不必在意本府這裡。”

    琉璃心中感激,拱手道:“謝大人。”

    包拯捋須一笑,又道:“本府尚有一事想問姑娘,卻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琉璃一怔,道:“大人請說。”

    “此事了結之後,姑娘可願留在開封府,為朝廷效力?”

    琉璃一呆,脫口而出道:“不是女子不可在官府當差麼?”

    包拯笑道:“如何不可?本朝雖無女子在朝為官,卻不乏女捕頭、女衙役。雖人數甚少,但個個亦是聰慧矯健,巾幗不讓鬚眉。姑娘可願留在開封府做一名女捕頭?”

    琉璃怔忡一陣,笑道:“此事甚為有趣,琉璃還當真不知。只是琉璃身負使命,實在不敢輕率大意。大人賞識乃琉璃之幸,琉璃郝顏。然此事恐有負大人所托。”

    包拯不料琉璃婉拒,略微一怔,不免有些失望。

    琉璃忙道:“琉璃奉命而來尋訪師兄,其中多得開封府大力協助。琉璃身無長物,無以為報,若大人對琉璃破案之法有些興趣,琉璃願與開封府多番探討,以資共進。”

    這般便是表態願將她破案的技巧法門傾囊相授,雖不能留她下來,能留了這般技法亦是好的。包拯雖有遺憾,確也甚為欣慰,當下便道:“如此甚好。張龍趙虎,你二人昨夜一宿未眠,今日隨我進宮。王朝馬漢,你二人今日便隨琉璃姑娘與展護衛一道行事。”

    張龍趙虎聞言一怔,互相瞧了一眼,又看了看琉璃,竟似有些依依不捨,反觀王朝馬漢卻一臉躍躍欲試,就連公孫亦不免好奇。

    琉璃心下亦覺得好笑,拱手道:“既然如此,琉璃便不打擾大人了。昨夜忙了一宿,琉璃亦需要歇息一番整理思路。”

    包拯頷首道:“姑娘辛苦了,有何需要儘管說來便是。”

    琉璃點點頭,拱手一拜,離開了。

    她離去之後卻並非回房,而是去了廚房讓廚子為她燒了一大鍋熱水沐浴。一夜繁忙,也確實需要好生沐浴一番,整理整理思緒了。

    衙役將熱水抬到她臥房之後自行離去了。琉璃關好門窗,輕輕寬衣解帶,滑入浴桶。盆中之水溫熱恰好,夠她好好放鬆身體,暫時將一切煩惱忘記。

    若能就這樣睡去,倒也不錯。

    只可惜現在還不是睡去的時候。

    她閉眼放鬆了一陣,慢慢地睜眼瞧著熱氣氤氳蒸騰,將房中染上一片朦朧,抬起手,纖纖玉指在朦朧裡帶出柔美的曲線,仿若晨霧中盛開的蘭花。

    其實自己是個挺美的女人吧……

    “到底是個女兒家,這也值得落淚?”

    “……你這一哭我才覺得你是女兒家。”

    “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啊?!”

    “我到底是不是個女人?”琉璃自言自語,凝視著指尖閃著的溫柔光芒,低低一笑,“這種問題連他們都知道,為什麼你卻不知道?”手猛地打在水面,啪地濺開一片水花,蕩漾不止,“我也多愁善感,我也害怕受傷。但為什麼你不知道……”

    “淩鶴川,這究竟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梨花林墳場

    琉璃自房中出來之時,天已濛濛亮,展昭站在不遠處等著,見她出得門來一派神清氣爽,心下又安定幾分,站在原地望著她面帶微笑。淡淡晨霧之中,那一抹紅影挺直修長,英俊面貌上淺然淡笑,眸清似水,溫暖柔熙。

    琉璃心中泛起一陣溫柔,上前輕笑道:“等了許久?”

    展昭搖首道:“才來。城門已開,馬已備好,王朝馬漢亦已準備停當,我們何時可出發?”

    琉璃道:“既已備好,便立即出發罷。”

    二人正自要走,忽見馬漢帶著一名獄卒匆匆趕來,對著二人拱手道:“展大人,琉璃姑娘,白玉堂在自昨夜起至現下一直不吃不喝,不語不睡。展大人與琉璃姑娘可否前去探望?”

    展昭與琉璃一怔,相視一眼,展昭皺眉道:“他可說過什麼?”

    獄卒搖首道:“他自入大牢起一直沉默至今。屬下擔心他長此以往傷了身子,故特來請展大人與琉璃姑娘示下。”

    展昭看了琉璃一眼,道:“不如我們先去探望他一番?”

    “不去!”琉璃乾脆俐落地拒絕,沒好氣道,“我這三日查案尤嫌不足還有空去看他?他耍脾氣就讓他去耍。你儘管回去當你的差。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說的,不必管他。飯菜按時按點照舊供著便是,時間一到該收照樣收走。肯吃自然最好,不吃也不必勸他,也不必與他多話,晾著他便是了。”

    展昭皺眉道:“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琉璃冷笑道,“他既已成年自然可為自己行為負責。不吃不睡不說話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何須我們干涉?再說餓個兩三天他也死不了。至於三天后,還得看我是否有命活著。誰又有空理他?走!”言罷再無多言,長髮一甩轉身離去。

    展昭望她背影堅定,無奈搖頭苦笑,回首對獄卒道:“暫且先按琉璃姑娘說的辦。若勸他能聽,還望你等多多費心。一切待我等歸來再論。”

    獄卒拱手應下,急匆匆又去了。

    四人翻身上馬,向著城西一路而去。因城中不能放馬急行,四人遂暫且松了韁繩由著馬徐徐前行。一路上街邊商攤小販陸續擺開,挑夫走卒亦開始穿行,各樣吆喝漸漸此起彼伏,淡淡晨霧之中,霞光初現,暖暖炊煙嫋嫋升起,叫賣鈴鐺清脆而過,一路行人匆忙喧囂卻自有一番太平人間的適意安詳。

    琉璃含笑望著街前人來人往,道:“真不知那些隱士高人為何要遠離人間煙火。如此溫暖的氣息當真捨得遠離麼?”

    展昭頷首笑道:“人各有志。展昭卻是個俗人,離不了這些。每日清晨巡街之時見到他們安居樂業,便覺再苦再累亦是心甘情願。”

    琉璃亦笑道:“正是。每見此情形,又常想到能為他們守護一方安寧,心中便覺自豪滿足,縱然辛勞委屈亦是甘之如飴。”

    展昭笑而不語,望向街上人煙,眼底盡是濃濃珍愛,俊雅身形在霧靄晨光中分外高大穩健。

    琉璃轉頭凝視展昭甚久,忽然問道:“展昭,在你心中我是什麼樣人?”

    展昭一怔,扭頭望向琉璃奇道:“為何如此之問?”

    “你先回答我。”琉璃固執道。

    展昭不免失笑,然見琉璃神情肅然,遂收起心神認真思索了一番,答道:“奇女子。”

    琉璃一怔,不免失笑道:“奇女子?太誇張了。我如何擔得起。”

    “我能這般說,你便自然擔得起。”展昭淡然道。

    琉璃笑道:“我曾因小事掉過眼淚,亦曾數次戲耍過你們,還曾在你們面前撒潑耍賴。奇女子也會這樣?”

    展昭笑道:“奇女子說到底也是女子,世間哪個女子又不會這些?只不過你雖無尋常女子的溫婉柔順卻有一份難得的坦然透徹。我贊你是奇女子便是因此。”

    琉璃一時無語,怔忡望向前路,長歎一聲。

    “怎地?”展昭問道。

    琉璃搖首笑道:“無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展昭笑道:“我一向以為你從不在意他人看法,今日看來倒並非全然如此。”

    琉璃笑道:“是人就不能全不在意他人看法。以往我真是不在意你們怎樣看我的。但如今卻發現你們的看法對我很重要。”

    “是麼?”展昭微微一笑。

    琉璃點點頭:“與你們相處令我自在輕鬆,自內心感覺快樂舒暢。焉知這般適意琉璃已甚久未有體會了。”

    展昭慰然笑道:“能令你如此開心,亦是展昭所幸。其實展昭與你及白兄相處又何嘗不是如此?總覺時有一份默契在心,甚為踏實。”

    這般說笑談論,便已不覺走出了城門,郊外人煙漸漸稀少,道路亦漸漸開闊。

    展昭笑道:“既已出城,我們催馬快去吧。早去早回。”

    琉璃點頭,忽而咧嘴一笑,道:“咱們賽馬如何?看誰先到。”

    展昭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信手執韁忽然兩腿一夾喝了一聲!那馬便箭似地沖了出去。

    琉璃怔住,竟一時反應不來,待終於醒悟展昭已然遠得只剩背影,登時叫道:“這不公平,我根本不認識路!!”

    “死展昭,給我站住!!太過分了!你這是作弊啊……”

    ………………

    四人一路縱馬疾馳大約十餘裡,轉過一處小山坳,便在入口瞧見一塊歪斜的石碑,上頭的字早已破爛,但尚可依稀看出“梨花林”三字。一陣風過,帶來一股清淡的花香與燃香混合的香氣,倒不難聞。只是在一處山谷的入口處,琉璃遠遠地便瞧見三五個尋常百姓模樣的人卻身配彎刀,各人手執一把鋤頭,守候在路邊向他們這裡張望而來。

    她微微一怔,不由放慢了馬速,正待偏頭詢問王朝,卻瞧見展昭徑直向那群人奔去,到了近前駐馬下來,便聞為首一人向展昭拱手道:“展大人,屬下已按展大人之名在此守候多時。期間並未有人進入此地。”

    展昭略略頷首,道:“眾位弟兄辛苦了。少時只怕還要辛勞眾位。”

    那五人拱手齊聲道:“是。”

    展昭點頭,回首見琉璃一臉探詢地看他,遂笑道:“進了這山谷便是梨花林墳場了。我先行派了一隊弟兄來此守候。少時或需他們相助。”

    琉璃笑道:“還是你考慮周到。我們進去吧。”言罷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守衛,與展昭並排走進了山谷。

    進得山谷,琉璃先自怔住了。

    山谷之中,墳包淩亂的墳場陷入一片美麗的花海,盛開的桔梗花繁星似地開滿各處,花色只兩種,淡紫或純白,花瓣之上尚有昨夜露珠未幹,晶瑩剔透便仿佛美人淚一般惹人垂憐。清風吹過,帶起無數花枝隨風輕曳,花浪翻滾,自有無限醉人風姿。

    琉璃登上一片高處遙望這片花海,禁不住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微笑贊道:“誠美如斯!能葬於此死而無憾!”

    展昭橫她一眼,微微皺了眉頭道:“休要胡言亂語!下來做事!”

    琉璃一笑,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壞了花,自高處下來,開始在這一片花海之中尋找任何可能的蛛絲馬跡。

    “琉璃,依你之見,嫌犯可能來過墳場麼?”展昭問道。

    琉璃起身遙望四方後肯定道:“定然來過。我曾一路觀察,發現除此處外再無其他地點有桔梗花,且以嫌犯所遺落鞋泥的花瓣密度來看,也唯有此處方能在一小塊泥上混有如此之多的桔梗花瓣。”

    展昭亦微微皺眉,細細思索一番道:“既然如此,唯有先行細細篩除。王朝,命眾人分散開找尋任何可疑線索。”

    王朝應了,轉身向眾人吩咐下去。

    見眾人四散開找尋線索,琉璃亦與展昭在眾多墳包之中細細察看。

    這墳場之中佈滿鮮花固然美麗,然則在此時卻給眾人添了莫大麻煩。且不論那嬌豔的花色令人分神,便是撥開那滿山遍野的掩蓋亦令人費心費神。但即便如此亦無人建議將這滿山的鮮花一燒了之,畢竟這般美好的景象若是就此毀去亦是一樁罪過。

    但約一個時辰後卻依然一無所獲,眾人不免有些沮喪。

    琉璃沉思地望向遠處,問展昭道:“若那嫌犯果然是有秘密在這墳場之中,以你所見,他會採用怎樣的手法來隱藏他的秘密?”

    展昭微微皺眉道:“你曾說過,最好的隱藏就是將自己變成大海中的一滴水,大漠中的一粒沙。既然此處是墳場,依我看,他多半將他的秘密藏於某座墳中。”

    琉璃點點頭:“而且應該是最不顯眼,但最像墳墓的那種。”

    二人一面說著,一面在墳場之中細細搜尋,最後同時將目光落在一座矮矮墳塋之上。

    此墳甚為低矮,墳塋打得並不結實,一場大雨將泥土澆透,早已瞧不出新舊來,但二人繞到墓前看了,卻發現那墓碑卻似有些年頭,墓誌字跡已然剝落,亦極其簡單:鐘大寶之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王朝見展昭與琉璃同時盯著此墓一言不發,奇道:“這墳難道有古怪?”

    展昭盯著墓碑緩緩道:“此墳若是新墳,為何墓碑如此陳舊?”

    琉璃亦緩緩道:“若是舊墳,為何墳塋鬆軟,上頭亦寸草不生?”

    “這……”王朝馬漢一怔,放眼望向其餘墳墓,果然發覺怪異。此間墳墓淩亂,但若是新墳,則墳塋泥土鬆軟繁亂,寸草不生,墓碑亦嶄新清晰,而若是舊墳,則墳包平實,上頭更是開滿了桔梗花。相比之下,眼前這座墳墓果然有疑。

    王朝馬漢相視一眼,王朝拱手道:“展大人,琉璃姑娘,可要挖開墳墓一探究竟?”

    展昭看了琉璃一眼,讓她決定。

    琉璃沉吟了一番,果斷道:“挖!”

    衙役立即開始動手,大約只挖了半個時辰不到,一個小小的棺材便顯露了出來。

    琉璃微微眯眼,沉吟一番道:“墳坑如此之淺,定有問題。打開!”

    一名衙役依言俯下身子用力將棺蓋推開,隨著一陣沉悶的聲響,一道珠光寶氣便燦然照亮眾人臉龐,果然那棺木之中並無人影,竟是堆滿了各色的金銀珠寶。

    眾人一陣興奮,摩拳擦掌準備下去一探究竟,卻被琉璃攔住了:“等等。”

    “姑娘有何吩咐?”馬漢恭敬道。

    琉璃並不回答,只是蹲下探頭向內細細查看了一番,招呼道:“展昭,你來看。”

    展昭依言湊了過來,順琉璃指點便看見在那棺內底襯的白色粗麻之上,端端正正地應著一個清晰的泥鞋印。展昭登時興奮不已,與琉璃相視一眼道:“可是他?”

    琉璃細細端詳一陣道:“極有可能。”言罷轉頭吩咐道,“馬漢,其餘東西暫且擱著,你先下去將那腳印裁來。千萬完整,莫要破壞了。”

    馬漢應了一聲,跳下棺內將那鞋印小心地裁了上來交予琉璃,琉璃自懷中掏出那枚鞋泥拓印,兩相比對果然一致,絲毫不差。二人相視一眼,心下狂喜--此人定是那日夜入書逸齋之人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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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亦聰公子

    “姑娘,玉如意定在其中,容屬下去找來。”馬漢喜不自禁,拱手請命道。

    琉璃心中輕鬆,微微一笑道:“辛苦了。各樣贓物還請清點登記造冊,以待大人詳查。”

    “是!”馬漢應了一聲,與王朝一道自去忙碌。

    琉璃輕輕舒了一口氣,扭身回望滿山輕笑桔梗,一時陷入迷茫。清風之中髮絲飛揚,纖長細密的睫毛之下雙眸如水,凝望深處卻似有淡淡迷惘。手執長劍,亭亭而立,淡藍紗衣隨風輕盈飄飛,漫山鮮花之中卻襯得那修長玲瓏的身形有些單薄。

    展昭心中隱隱一疼,上前關切道:“怎地?何事放心不下?”

    琉璃一怔,微微皺著眉頭迷惘道:“倒也不是放心不下,只是心中覺得不安,一直在想可有哪裡疏漏了。”

    “你是指玉如意尚未找到?”

    琉璃頷首歎道:“若玉如意便在此間便還罷了。若不在此間可就麻煩了。”

    “若不在此間,你心中可有對策?”

    “對策自然是有,只是實在不想走到這一步。何況我只想找回玉如意。若那玉如意在此內,我將它交予王爺,其餘一概不管。若不在其間……”言及至此不禁皺了眉頭道,“我亦是茫然無措……”

    展昭安慰道:“你倒不必擔心。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何況我們手頭還有一些線索尚未理清。”

    “還有?”琉璃一怔。

    展昭笑道:“昨夜王爺報案之後我曾帶張龍趙虎前去,在詢問王府中人時得到一些筆錄,一會我們可回開封府將那些筆錄好生整理一番,看看可能篩出哪些線索。”

    琉璃橫他一眼道:“這等重要的東西竟然現在想到才給我。你險些誤了我的大事。難不成你以為我沒有你們幫忙獨立也能完成此案?”

    展昭不由喊冤:“冤枉!我一早便想要給你,然你昨夜單那些線索便忙了一宿,便是給你亦無暇去看,何況太早給你反倒擾亂你心中思路,故而想等你手頭線索理清之後再行提供。你自昨夜到現下一直忙碌,唯一的休息亦不過兩個時辰,我如何敢給你?這份筆錄如今還在我懷裡揣著。”

    琉璃氣結道:“休要囉嗦!快給我!!”她正待再說,恰那邊王朝馬漢等人已將館內珠寶清點完畢,王朝快步上前拱手道:“琉璃姑娘,寶物已清點完畢,共發現……”

    “不必一一詳報,”琉璃打斷他,直截了當問道,“可有玉如意?”

    王朝遲疑了一下,輕輕搖頭。

    琉璃輕輕一歎,苦笑一聲:“明白了。既然如此,也只好另計行事。”

    王朝不知琉璃所指,詫異地瞧了展昭一眼,展昭微微搖頭,表示自己亦不知曉。

    琉璃強打精神吩咐道:“將那些珠寶一件不少地放回去,封棺埋土,恢復原樣。”

    “這……”王朝一怔,不明所以,“姑娘,你這是為何?”

    琉璃道:“儘管照我說的去做便是。今日還要辛苦弟兄們一日,將假墳恢復原樣之後於此山谷之中隱蔽埋伏下來。”

    馬漢精神一振,道:“姑娘可是要守株待兔麼?”

    琉璃微笑道:“正是。總之你等皆在此埋伏,若瞧見有人走近這假墳察看刨土,不論何人一律拿下送往八賢王府。但是拿下之後切勿羞辱於他,亦不得招搖過市。請一輛遮棚馬車將此人客客氣氣送來,莫要讓人瞧出狼狽,且不得怠慢於他,卻須得防著他逃了”

    “是!”

    “馬漢,此時包大人已然回府,你驅馬回開封府見包大人,就說是琉璃說的,展大人于開封城西拿住一名小賊,搜出寶物若干,其中有一條金鏈子據那小賊供述乃是於西山梨花林墳場盜墓所得,卻有人分辨道是八賢王府中四大伴讀之一所失。還請包大人攜帶此金鏈前去王府尋找失主,以便進一步查實案情。另,你順便請大人告訴王爺,說琉璃一個時辰後將登門拜見王爺。”言罷自墳塚寶物之中拉出一條金鏈,拽斷了交給馬漢,又道,“速去,切不可誤了大事。”

    馬漢接了那金鏈過來,拱手一禮,也不多話,轉自策馬去了。

    琉璃解下馬身上的乾糧與水交予衙役,亦與展昭一同上馬走了。

    二人一路縱馬小跑,又在城門外的小茶攤上好好地吃了一頓早食,順便將展昭提供的筆錄細細看了一遍,這才慢進了城。

    這一路上琉璃心不在焉,一言不發,顯得心事重重。展昭知她在細細整理思路,亦不打擾,只是細心為她打點。二人一路緩行,到了王府之時,果然已過了近一個時辰。卻見包大人的轎子早已停在外頭,想必一早便來了。展昭與琉璃在下人通報後進了府中,果然看見王爺與包大人早已在花廳廳內等候,包大人身側站著公孫策與馬漢張龍趙虎,王爺身邊亦立著三名豐神俊朗的儒雅書生,正是王爺身邊四大伴讀之三。

    卻不知為何四大伴禳「來了三個。

    二人對王爺拜下道:“卑職(民女)參見王爺,見過包大人。”

    “好說,二位請起。”王爺抬手虛扶,淡淡一笑,“距離三日之期而今將過一日,不知姑娘可有所得?”

    琉璃拱手道:“王爺容稟,琉璃略有所得,然王爺若欲知詳情,卻是時機未到。”

    “時機未到?”王爺與包拯相視一眼,包拯佯怒道:“大膽琉璃,怎敢對王爺有所隱瞞?!”

    琉璃跪下拜倒:“非是民女膽敢隱瞞,只是此事甚為匪夷所思,若民女貿然說出,只怕王爺一時無法接受,怪罪下來,王爺雷霆之怒琉璃擔待不起。”

    王爺微微皺眉捋須,望著琉璃淡然道:“本王雖不敢自承歷經世事,然則亦是見過不少風雨之人,姑娘有話只管說來便是。便是有錯本王亦絕不怪罪。”

    “如此,琉璃謝王爺恩典。”琉璃拱手一拜,立起身子,一雙清澈黑眸若有所思地在王爺身後的三名伴讀身上一掃,淡然道,“久聞王爺身側四大伴讀書生個個才高八斗、豐神俊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三人一怔,為首的亦抒拱手道:“琉璃姑娘過獎了。琉璃姑娘思維縝密,我等對姑娘大才欽佩不已。”

    王爺回首向身後三人掃了一眼,雖有疑惑卻亦不禁頗為自得地捋須一笑道:“別的倒或許過獎,琉璃姑娘的這八字讚譽你等四人卻未必擔待不起。只可惜亦聰不在,否則琉璃姑娘定然更為驚歎。”

    “王爺差亦聰先生外出公幹了麼?”琉璃不經意問道。

    王爺一怔,疑惑回首道:“說起來,亦聰方才還在,為何此時卻不見蹤影?”

    三人之中排在最末的亦瀟拱手恭敬應道:“回王爺,亦聰家鄉姑母前來探望,亦聰放心不下,前去照料,不久便可回轉。”

    王爺頷首道:“亦聰早年故鄉遭難,一家親人如今只剩他姑母一人,二人相依為命。老人家來一趟甚是不易,前去照料亦是應當的。說來這亦聰甚為難得,模樣生得好,才學書法在四人之中亦是最高,如此才貌雙全,為人卻謙和恭敬,王府上下沒有不樂見他的。本王有心在太后壽誕之後便向朝廷舉薦他外出為官。”

    琉璃淡淡一笑:“王爺對亦聰公子甚是關愛。”

    王爺呵呵一笑,道:“姑娘如此關注亦聰,可是動了芳心?依本王看姑娘亦是才貌雙全的奇女子,與亦聰倒也般配。若姑娘有意,本王可願為媒。”

    三名伴讀相視一眼,亦抒拱手笑道:“王爺,此事恐怕琉璃姑娘晚了一步。亦聰已有心上人。”

    “哦?如此大事本王為何不知?是誰家閨秀?”

    亦抒略略遲疑,拱手道:“回王爺,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乃是杏芳樓的花魁莫鈴蘭姑娘。”

    “花魁?”王爺一怔,臉上拂過一絲不悅,“那花魁縱使才貌驚人,亦不過是名青樓女子,如何配得上亦聰?!此等女子收做侍妾尚且有失身份,何況結為髮妻?!”

    “王爺息怒!”亦朗忙拱手道,“那莫鈴蘭本也是良家女子,乃是亦聰指腹為婚的妻子。當初他二人家鄉遭難,逃荒之中失散各方,直到三年前在城外踏青之時相遇方才認出彼此。是時莫鈴蘭已身陷青樓,但亦聰仍信守婚約不離不棄。三年來勤儉節約不斷攢錢就為了能將莫鈴蘭贖出青樓,堂堂正正地娶回家為妻。”

    如此信義之舉,便是王爺亦一時無言。琉璃歎道:“這樣的好男人的確不多了。誰家女兒能嫁給他亦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卻不知二人分別多年,又是如何認出彼此?”

    亦瀟笑道:“說來亦是一段佳話。三年前我等一同去城外踏青,亦聰的馬不慎驚了,撞了莫姑娘的轎子,兩人因而相見。莫姑娘眉間有一點天生的朱砂胎記,殷紅如血,故而亦聰一見便認了出來。”

    王爺歎道:“也是二人有這份奇緣。只可惜琉璃姑娘。也無妨,本王座下亦抒亦朗亦瀟均是好男兒……”話說至此,卻猛然覺得似乎將自己座下四名伴讀賣菜似地往外推,不由一陣好笑,回過頭見那三人神色亦是尷尬不已。

    琉璃不禁笑道:“王爺好意琉璃心領了。只是琉璃亦有心上人,王爺毋須為琉璃操心。”此言甚為直白,卻無疑給那三人一劑定心丸,三人聞言神色略略一松,不禁瞧了琉璃一眼。

    “哦?琉璃姑娘果然是江湖兒女,直言不諱甚為爽快。”王爺意味深長地掃了展昭一眼,捋須笑道,“怪不得與展護衛如此投緣。”

    展昭心知王爺誤會,而琉璃又笑而不答,他亦不便解釋,唯笑以對。

    花廳之中一時陷入沉默。

    一番無語之後,包拯忽然笑道:“聊得興起,竟將正事忘了。本府方才受展護衛之托將一件贓物帶來給王爺身邊的四位先生認看。四位先生亦是瞧了,果然是亦聰失落之物。”

    “亦聰?”琉璃微微眯眼。

    王爺頷首道:“不錯。這金鏈子乃是本王賜予亦聰的。去年八月中秋前夜賞月小酌,他作的詩博了頭彩,這金鏈便是獎賞。故而本王認得。卻不知那偷兒怎會騙說是自西山梨花林墳場之中盜墓所得?”

    琉璃不禁與展昭相視一眼,道:“回王爺,這金鏈的確是取自西山梨花林墳場……”

    “王爺,”展昭拱手一禮道,“若卑職所料不差,亦聰先生不久便要歸來了。”

    “這你如何得知?”王爺奇道,正待多問,卻見餘忠急匆匆上得前來,附他耳邊一陣低語。

    王爺側耳聽了,臉色一沉,揮手令餘忠下去,冷眼盯住琉璃,冷笑一聲道:“好個琉璃,竟算計到本王頭上來?!”

    琉璃盈盈拜倒道:“民女不敢。民女亦心存僥倖,然此事至此卻是民女做主不得。”

    王爺怒道:“將我座下伴禳∠聰當作嫌犯一般押來,也是你做主不得?”此言一出,除開封府一干人外座下皆驚,那三大伴讀更是面無人色。

    琉璃心知是埋伏在梨花林墳場的王朝他們果然等到了人,並順利擒住了押到王府。於是深吸一口氣,定定道:“王爺容稟,並非琉璃將亦聰當作嫌犯,亦聰就是嫌犯!”

    “大膽!!”王爺猛一拍桌子怒道,“你道本王不能治你?!”

    琉璃跪立垂首,咬唇一言不發。展昭跪下道:“王爺,此事還傾聽琉璃述說詳情!”

    “王爺息怒。”公孫策亦適時勸慰道,“琉璃姑娘斷不是是非不分無理取鬧之人。王爺不妨聽聽琉璃姑娘怎生解釋。”

    王爺重重哼了一聲,強壓怒氣冷然道:“還請琉璃姑娘給本王一個解釋。若有半點說不通的地方,就休要怪罪本王翻臉無情。”

    琉璃抬首仰望王爺,平靜道:“王爺若想聽解釋,為何不將亦聰叫上前來當面對質。這樣解釋起來豈非更為容易?”

    八賢王冷哼一聲,道:“也好!那就請包大人下令將亦聰帶上來吧!”言罷怒氣衝衝地瞪了琉璃一眼。

    包拯甚為擔憂地看了琉璃一眼,吩咐道:“張龍趙虎,將亦聰帶上來。”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李代桃僵對聲東擊西

    張龍趙虎應了一聲,下去了。不多時,果然押著一個年輕男子走上前來。儘管面色蒼白,烏髮淩亂,雙眼驚恐,卻依然可瞧出生得一副俊秀好模樣。只是不知為何,雙手雙腳皆有污泥,一身青衫亦淩亂髒汙。

    見此情形,王爺亦不禁微微皺了眉頭,口氣中已帶有些許責怪:“亦聰,你為何這般狼狽?”隨即又一沉吟,沉下臉來,怒視開封府眾人,“可是你等怠慢於他?!”

    王朝躬身一禮道:“回王爺,小人不敢。琉璃姑娘曾特意交代不得令先生失了身份。故小人不敢怠慢,特雇了輛馬車客客氣氣地將先生請了過來。”

    聞言王爺臉色稍緩,冷冷地掃了琉璃一眼,又甚為擔憂地看著亦聰,問道:“亦聰,你若有委屈儘管直言,有本王為你做主!任何人冤枉不得你!”

    此言顯是護短,便是包拯心中亦微有不滿,卻又不便直言,只是擔心地望了琉璃一眼。

    琉璃卻目視前方,對旁的看也不看,平平靜靜道:“還先請先生說說,為何會被我開封府眾人所捕。”

    亦聰見有了王爺相幫,頓時撲通一聲跪下泣道:“王爺,屬下知錯了,但屬下著實冤枉,還請王爺做主!”

    “亦聰,你儘管說來便是。自有本王為你做主!”八賢王瞪了琉璃一眼,微怒道。

    “啟稟王爺,”亦聰咬咬牙,索性坦然道,“亦聰將幾年積蓄與王爺賞賜埋藏于西山梨花林墳場,今日包大人送了一條金鏈子上來,亦聰卻認出乃是去年賞月小酌之時王爺賞賜的寶物,屬下亦藏于梨花林。正驚訝間卻聽聞包大人言道乃是自一名盜墓賊身上搜出,亦聰擔心藏寶之處被人發掘,故而尋了藉口匆匆忙忙趕往西山,卻不料進入梨花林,正在查看之時卻忽然被開封府人擒住,聲稱屬下盜寶。王爺,屬下將王爺所賜寶物私埋梨花林的確是屬下不敬,但屬下亦的確不曾盜取王府之寶!還望王爺明察。”

    八賢王略略皺了眉頭,道:“你這亦聰好生無聊。難道王府守衛疏鬆,比之那梨花林更能藏得牢?”

    亦聰叩首道:“是屬下不敬。王爺請恕罪!屬下再也不敢了。”

    八賢王略略收了臉色,望了琉璃一眼道:“看來今日之事乃是一件誤會。依本王看,此事便算了吧。”

    琉璃淡然道:“謝王爺,只是亦聰先生被抓卻並非僅僅因那梨花林墳塋內的寶物。事關玉如意,琉璃不得不得罪。”

    “你這是何意思,難道你認准了亦聰盜取玉如意?!”王爺怒道。

    琉璃一歎:“琉璃不敢。但這件事,著實是亦聰先生自己撞了上來。”

    “你……”

    “琉璃曾私下察看過那一封蔣平盜寶後的留書,卻不知王爺是否將蔣平兩次盜寶留書拿來細細對比過?”

    王爺冷哼一聲,道:“本王對蔣平字跡甚為熟悉,且那日亦曾取了蔣平字跡細細比對,確認無誤。琉璃姑娘若有疑慮,蔣平初次盜寶留書之時的那封書信本王還命亦聰帶著,想必現下依舊在他身上。姑娘取出自行比對便是。”

    亦聰略略遲疑,依言自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交予琉璃。

    琉璃接了,又自趙虎那裡取出留書攤開給王爺看,道:“王爺看清楚這封可是暗格內的留書?”

    王爺接過細細一看,道:“不錯。”

    琉璃將兩封書信展開放在一處,細細比對了一番,又自懷中掏出蔣平當初給白玉堂的留書放在一道,拱手道:“王爺請看。這三封書信中,有一封是蔣平當面交給王爺的,有一封是蔣平給白玉堂的留書,這兩封定然是蔣平親筆無疑。而這封是據說蔣平再次盜取玉如意之時的留書,王爺比比,瞧瞧這三封書信有何不同。”

    王爺狐疑地瞧了琉璃一眼,依言將那三封書信拿來仔細比對,不多時便咿了一聲,頗為詫異地抬頭看了琉璃。

    琉璃微微一笑,道:“王爺想必已然瞧出端倪了。不錯,蔣平初次盜寶留書與前段日子給白玉堂的留書,二者雖出自於同一人之手,亦是同一手顏體,筆跡卻並不完全相同。王爺好書法,想必清楚一個人的筆跡不可能永遠一成不變。一生之中,筆跡亦會隨人的經歷、心情等原因不同而略有變化。初次盜寶留書是蔣平三年前的筆跡,給白玉堂的這封留書卻是一個月前不到。但再次盜寶留書,明明就發生在前夜,卻為何還是用三年前的筆跡?”

    “這……”幾人面面相覷,亦瀟道,“抑或他就是故意為此,混淆我等判斷?”

    琉璃笑道:“一個人要模仿別人的筆跡甚為容易,要模仿自己三年前的筆跡難上加難,何況蔣平既已直接留名,又何必刻意模仿自己三年前的筆跡混淆判斷?若有心混淆,又何必特意將髒水往自己身上引?”

    幾人一時無語。

    “還有,”琉璃繼續道,“王爺再請看這兩封蔣平親筆,雖筆跡略有變化,一些細微之處卻甚為一致。蔣平的習慣是逢勾則略有回筆,而這封書信,雖整體字形像極了蔣平,逢勾卻是直接向上挑起。”

    “這又如何?”亦朗問道。

    琉璃笑笑,道:“諸位都是書法聖手,不必琉璃多說。每人都有自己的書寫習慣,尤其是這些細微之處的書寫習慣,即便在模仿他人筆跡之時亦無法完全更改。蔣平三年前的字跡與今日字跡已然不同,但逢勾回筆的習慣卻依然不改毫無二致,卻又為何在再次盜寶留書之時突然改了?”

    “你是說,這封暗格留書是偽造的?”王爺問道。

    琉璃點點頭:“不僅如此,要偽造成這等水準,尋常人物根本不可能做到。此等偽造之人,其一須得自身亦是一名書法高手,其二他必須精於模仿他人筆跡,其三他必須時常有機會接觸到蔣平在三年前留下的筆跡,並有機會臨摹仿寫。”

    “這……”王府眾人聽到此處,竟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在了亦聰身上。

    亦聰俊目之中掠過一絲驚訝,隨即叩首道:“王爺,屬下冤枉啊!”

    眾人收回眼神,王爺不由皺了眉頭不悅道:“依照姑娘之說,豈非是本王身邊之人皆有可能盜取玉如意?”

    琉璃躬身禮敬:“回王爺。恐怕的確如此。”

    “大膽!!”亦瀟怒道,“你休要血口噴人!!”

    “琉璃豈敢?”琉璃輕描淡寫道,“今日情形,琉璃說錯一句便即萬劫不復,又豈敢血口噴人?”

    “你……”王府眾人不禁氣結。

    王爺冷冷一笑:“本王限你三日之內追回玉如意的確嚴苛太過,故而給你不少方便。然則你可莫要占著本王方便就開始胡亂指人。”

    琉璃垂首道:“琉璃不敢。”遂又抬首平靜望向亦聰,道:“琉璃困於軍令狀,只須、亦只想找回玉如意,以解琉璃性命之憂。故而琉璃請問亦聰先生可曾在何處見過玉如意,或有玉如意線索?”

    亦聰心頭一跳,抬眼看琉璃雙目清清澈澈,眼底卻流露淡淡期待,一時迷惘。

    展昭忍不住道:“亦聰先生請考慮清楚再回話,莫要錯過了最後機會。”

    亦聰一怔,不僅抬首看看王爺,略作思索之後咬咬牙,斷然道:“亦聰從未見過玉如意。亦不知玉如意在何處。”

    “當真?”

    “當真!”亦聰斬釘截鐵。

    琉璃苦笑一聲:“先生還請再想清楚回話。先生要活命,琉璃卻也不想死。”

    “你這是何意思?!”亦聰俊美容顏之上禁不住現出一陣慌亂。

    琉璃問道:“先生藏寶于梨花林墳場除了先生之外可還有人知曉?”

    亦聰冷然道:“既是藏寶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獨我一人知道。”

    “先生的紅顏知己莫鈴蘭姑娘可曾知曉?”

    亦聰一陣慌亂,怒道:“她什麼都不知道。你等休要驚擾了她!”

    琉璃不理他,轉頭將王朝所記錄的寶物清冊呈上王爺,道:“王爺看看這些寶物,可都認得?”

    八賢王略略看了一眼,道:“不錯。這些寶物都是本王贈予亦聰的。怎地?這也是不成?”

    琉璃搖首道:“琉璃怎敢?只是這其中有十萬兩紋銀也是王爺贈予的?”

    “十萬兩?!”八賢王嚇了一跳,看了看清冊,果然有這一項,不禁看了亦聰一眼,問道,“亦聰,你何來這多銀子?”

    “王爺容稟!”亦聰從容道,“小半乃是亦聰積蓄,大半為亦聰未過門的娘子私存,只待攢夠了錢就贖她出來,結為夫婦。”

    “是麼?”琉璃淡淡一笑,又自懷中掏出那印有腳印的粗麻布問道:“先生可認得這塊麻布?”

    亦聰一怔,昂然道:“一塊破麻布我如何認識?”

    琉璃道:“這塊麻布便是裁自先生用以藏寶的那座墳塋中棺材之內墊底的麻布。琉璃命人開館之時,卻瞧見這塊麻布上印有一個甚為清晰的泥腳印。先生方才既說藏寶之處唯有先生知曉,這腳印卻是先生無疑了。”

    亦聰看了看,冷哼一聲道:“或許吧。”

    琉璃淡淡一笑:“是與不是,比過便知。張龍,給亦聰先生拓上腳印。”

    張龍應了一聲,上前掏出一張白紙給亦聰拓印了一邊腳印交給琉璃。

    琉璃對照之後,將腳印交給張龍,道:“請王爺與大人過目。”

    王爺與包拯驗看之後點了點頭:“不錯。的確與亦聰腳印無有二致。但世間腳印相似者何其多,你有何憑證說明這腳印亦聰獨有?”

    琉璃拱手道:“王爺,腳印雖小,卻折射人體萬象。琉璃雖不敢說世間絕無腳印一樣之人,但若要尋找腳印一致之人卻也不易。就拿王爺身邊四位先生來說。可否請亦抒、亦朗、亦瀟三位先生各給琉璃一邊腳印比對?”

    三人面面相覷,但仍依言在白紙上踏了自己的腳印交給琉璃。

    琉璃將三個腳印與亦聰的腳印放在一處,細細解道:“四位先生鞋碼均是一般大小,亦頗為相似,但亦抒先生腳印外側偏輕而內側偏重,乃是平足;亦朗先生腳印前掌磨損較多,故鞋印前掌較平,後跟印花清晰;亦瀟先生則是後跟磨損較重,且略有外八步。而亦聰先生腳印整體清晰,受力均衡,印花清楚,乃是四名先生之中步履風度最好之人,琉璃可有說錯?”

    王爺禁不住點了點頭,又問:“那又如何?”

    琉璃轉身又問亦聰:“亦聰先生,玉如意失竊當夜,你身在何處?”

    亦聰躊躇一陣,答道:“當夜亦聰在自己房中歇息。”

    琉璃自懷中掏出一疊文書,道:“這些是王爺在發覺玉如意失竊之後報案,展昭帶人在王府之中問話的詳情資料。其中記載玉如意失竊當日亦聰先生在曾告假離府。先生去哪裡?”

    亦聰哼了一聲道:“去了西山梨花林。”

    琉璃點點頭:“何時回來?”

    “傍晚時分。”

    “其後可曾再出去?”

    “不曾。其後因王爺無事安排,我一直在房中歇息。”

    “但據這些資料所載,玉如意失竊當夜雷雨交加,亦瀟被雷雨吵得難以入睡,曾去你房中想要找你聊天,當時你卻不在。他只得又轉去找了亦抒。而亦抒又找來了亦朗,因此,他們三個可互相證明案發當時他們不在場,而你亦聰先生,當時卻不見人影。”

    亦聰一怔,只得承認道:“不錯。當夜雷雨交加,亦聰亦無法入睡,索性起身到外頭賞雨。難道這也不行?”

    “當夜大雨下了一夜,亦聰先生在何處賞雨?既然在外賞雨,為何要編排說在屋內歇息?”

    “四處走走停停,豈能說清何處?何況我後來便自去歇息了,又怎說是編排?”

    “先生可曾去過書逸齋附近?”

    “不記得了。”

    琉璃頓了頓,道:“書逸齋窗臺蘭圃之下的西山梨花林才有的桔梗花瓣以及帶有桔梗花瓣的鞋泥,難道不是先生留下的?”

    亦聰一怔,略一思索,索性道:“我想起來了。當時看那片蘭花被淋得甚為淒慘,素心蘭素為王爺心愛,我還曾過去想要幫扶一把,卻始終無法周全。那些鞋泥腳印,只怕便是在當時留下的。”

    “當時先生可曾看見了什麼?”

    “不曾看見有何異常。”

    “先生還請想清楚了再說話。”

    “的確不曾。”亦聰斬釘截鐵道。

    琉璃輕輕一歎:“這樣說來,先生不曾進過書逸齋。”

    “不曾進過。”

    琉璃淡然掃了亦聰一眼:“那為何書逸齋中會留下先生的鞋泥?”

    “什麼?!”眾人皆驚,亦聰更是說不出話來。

    琉璃自趙虎帶來的證物之中挑出一個錦囊,倒在掌心,卻是那半個混有桔梗花瓣的鞋泥模子。又取出那張半個鞋印的拓印置於亦聰跟前道:“這是在書逸齋內窗下發現的鞋泥模子,雖然只有半個,但與先生腳印比對卻依然不差。可以肯定是先生的鞋上落下的。卻不知為何出現在書逸齋內。”

    眾人一呆,吃驚地瞪住了亦聰:“亦聰,你……”

    “不可能!!不可能!!!”亦聰震驚不已惶然呆住,口中喃喃自語,“這……這絕無可能!!絕無可能……我當時明明包了鞋套……”話說至此意識到了什麼,猛然停住,臉色煞時慘白。

    花廳之中一時死寂,王府眾人皆自呆住不能言語。

    “亦聰,你……”亦抒惶然道,“這鞋泥模子……是琉璃姑娘在書逸齋蘭圃窗外拾到的……”

    亦聰一震,不敢相信地瞪著琉璃:“你詐我?!”

    琉璃苦笑道:“琉璃說過,先生要活命,琉璃卻也不想死。先生破釜沉舟,李代桃僵,琉璃卻也知道打草驚蛇,聲東擊西。”

    亦聰失魂落魄,惘然無語,英俊容貌此時亦蒙上一層死灰,修長身形顫抖不住,一縮再縮,狀如乾枯的棗核。

    琉璃輕輕一歎:“若琉璃所料不差,先生可是在書逸齋灑掃之時無意中觸動機關,發現玉如意藏身之處?”

    亦聰見隱瞞不過,微微點了點頭。

    “因王爺不日便要將玉如意送入宮中,故而先生不得已鋌而走險,夜盜玉如意,並偽造蔣平留書栽贓?”

    亦聰慘白著臉,又點點頭。

    “亦聰……你……”王爺痛心地望著亦聰,“真是你……你……本王自認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樣?”

    亦聰面色慘白,埋首不語,修長身形如同風中敗柳,哀殘頹喪。

    “本王還想待太后壽誕之後舉薦你出京為官,你為何……為何這般自毀前程?!你……你……”王爺長歎一聲,禁不住流下眼淚。

    展昭歎道:“琉璃姑娘一再給你機會。提醒你若能主動讓玉如意現身令王爺失而復得,或提供一些線索讓她找到玉如意,令她免於三日後的性命之憂,如今一切便可風平浪靜了。然則你始終心存僥倖,咬緊牙關堅持不肯鬆口,卻將自己一步步逼到了這等境地。”

    亦聰慘然一笑,一雙俊目慘澹凋零,埋首無聲。

    琉璃沉默了一會,道:“這背後的事琉璃不想知道,也不欲多問。琉璃現下只想找到玉如意,免我性命之憂。先生可否告知?”

    亦聰寂然無語。王爺又等了一會,見他還是不語,傷痛恨恨,道:“自古紅顏多禍水,你放著大好前程不要竟做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背後定那杏芳樓的花魁魅惑!待本王將她擒來,看她有甚地好說!!”

    亦聰猛然抬頭咚咚叩首泣道:“王爺開恩!此事與鈴蘭無關!她毫不知情,全是亦聰的錯!!還請王爺千萬莫要怪罪到鈴蘭頭上。”

    “直到此時你還為她說話?!”王爺忿然。

    亦聰頓首泣道:“亦聰辜負了王爺厚望,萬死不足以抵其罪!但鈴蘭是無辜的,還請王爺開恩!亦聰情願領死,但請王爺千萬饒了鈴蘭!!”頭顱磕上石板,咚咚作響其聲如鼓,不多時石板已然見了血色。

    哀鳴聲聲,開封府眾人亦甚為不忍,包拯勸道:“王爺,找到玉如意要緊。”

    王爺咬牙切齒,慨然一歎,道:“罷了。就依包拯所言。亦聰,你速將玉如意呈上,本王保你不死便是。”

    亦聰抬起頭來,滿面淚痕:“還請王爺先答應饒了鈴蘭。”

    “亦聰!你竟敢跟本王討價還價?!”八賢王怒道。

    三名伴讀急忙勸道:“亦聰休要多言。快交出玉如意才是!”

    “亦聰不敢!”亦聰磕頭道,“不瞞王爺,亦聰姑母半年前已然身故,鈴蘭是亦聰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若無鈴蘭,亦聰與死無異。”

    “不要多說!這玉如意你交是不交?!”王爺怒道。

    “還請王爺先答應了亦聰……”

    “亦聰!你休要占著本王欣賞便可無法無天!!”

    “亦聰不敢……”亦聰雙唇顫抖,卻甚為決然道:“王爺若不答應亦聰,亦聰寧死不說出玉如意下落!”

    “你……”王爺氣得渾身發抖,“來人啊!給我將那莫鈴蘭抓來!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何時!!”

    “王爺!!”亦聰抬頭看了看王爺,又轉頭恨恨地瞪了琉璃一眼,斬釘截鐵道,“此事乃亦聰一人之過,與他人無干。王爺待亦聰大恩大德亦聰今生無以為報,來世結草銜環再來報答。”言罷閉嘴狠狠一咬,一道鮮血登時自唇邊流了出來。

    王爺一驚,知道他咬舌自盡,連忙搶上前抱住他:“亦聰!亦聰!你怎生這般糊塗!!本王並不是要你死啊!!”

    亦聰滿口鮮血倒在王爺懷中,掙扎著想要再給王爺行禮,卻行到一半最終支援不住,頹然跌入王爺懷中,氣絕身亡……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花廳之中一時陷於哀泣,眾人望著亦聰屍身,想及就在方才他言談自若,此時卻已是屍體一具,不免悲慟哀絕。

    琉璃咬唇扭頭望向窗外,一言不發。

    “你就歡喜了!”亦瀟年紀最小,性子亦最為衝動,睜著雙眼怒視琉璃道,“亦聰被你逼死了。你就歡喜了?!”

    “你……”張龍趙虎不忿正要反駁,卻被琉璃攔住,搖首道:“休要多言。”

    王府眾人又哭了一陣,到底是王爺先行控制,命人將亦聰屍身抬了下去,轉瞬間已換了一個神情,望向琉璃冷然道:“本王府中出事,不便待客,各位請回吧。餘忠,送客!”

    余忠含淚應了,上前送客。

    包拯攜眾拜倒:“王爺節哀。下官告退。”正待離去卻又被亦朗含淚冷冷叫住:“卻不知琉璃姑娘何時能為王爺找到玉如意?”

    眾人一怔,正不知如何應答,又聽到亦朗冷言道:“琉璃姑娘那軍令狀,亦朗代為記著。但不知明日子時之前,若再找不到玉如意,白玉堂與琉璃姑娘又該如何?”

    琉璃咬唇埋首拜倒,淡然道:“琉璃省得。謝諸位提醒。琉璃告退。”

    眾人離開王府,一時唏噓。張龍憤然道:“這亦朗忒也不講道理……”

    “不必怪他。”琉璃神色疲憊,輕聲道,“他們四人相處多年便似親兄弟一般。眼見兄弟慘死,一時激憤亦是自然的。王爺乃是賢明之人,過後自會明白琉璃苦楚。只是……”她苦笑一聲,道,“事情落到這步,卻是誰也不想。”

    “琉璃姑娘,接下來你如何打算?”公孫策問道。

    琉璃輕輕一歎:“琉璃現下無心查找。一切且自待我睡起再說。”

    “但玉如意尚未找到……”

    “多謝先生提醒,琉璃省得了。告辭。”琉璃輕描淡,言罷翻身上馬,也不管眾人策馬先自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展昭黯然道:“琉璃最重人命,亦聰之死實非所願。若他不曾這般固執,只須稍稍透露些許線索,令琉璃找到玉如意以免了她與白玉堂蔣平的殺身之罪,便可皆大歡喜安然無恙。然則……”說到後來,長歎一聲亦不願再說。

    公孫策歎道:“世間作奸犯科之人,無不死抱僥倖之心。殊不知次次抵賴狡辯卻是令其自身步步陷入死套,直至再無逃脫可能,那時再想要回頭,卻已是不能。”

    包拯亦歎道:“若是世人皆明此理,開封府的三把鍘刀又何須沾染如此之多的鮮血?”

    一時眾人心下惻惻,惘然無語。

    “罷了,打道回府吧。”

    “是。”

    …………

    琉璃回到府中,徑直回了自己房間便一頭栽在床上閉目睡了,連衣裳都不曾換下,頭腦之中轟然一片,亂糟糟地不得安寧,一會是亦聰悲愴的敘說與哀求,一會是兒時與父母兄弟歡快地笑聲,一會是泛著銀色光華的冰面上一場絕美的舞蹈,一會是四人於屋頂之上暢快適意喝酒聊天,一會又是亦朗悲怒的質問……諸多紛亂情形交錯浮現,最後漸漸匯成一雙冰冷得深不見底的黑眸,悲傷而憤怒:“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

    “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

    “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

    “到底是不是個女人?!”

    “是不是個女人?!”

    ………………

    “啊----”琉璃大叫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就禁不住淚流滿面……

    明明不是我能控制,為什麼偏要恨我?!為什麼!!!

    琉璃緊緊抱住雙膝,埋首痛哭……

    也不知哭了有多久,終於聽到有人在輕輕敲門:“琉璃、琉璃?”是展昭。

    琉璃一怔,這才意識到已是夜裡,屋裡一片黑暗。她胡亂地擦了一把淚,又將衣衫略略整整,這才澀聲道:“進來吧。”

    展昭輕輕推門進來,便瞧見琉璃孤零零地坐在床上,黑暗之中猶可見到面頰之上閃閃淚痕,素來挺拔俏麗的身形而今亦顯得分外孤單蕭瑟。他心中莫名一痛,禁不住走上前在她床邊坐下,道:“可是夢魘了?”

    琉璃搖搖頭,又點點頭,幽幽歎息,這才發覺身上衣衫未褪卻好好地蓋著被子,遂問道:“是你幫我蓋的被子?”

    展昭唔了一聲,起身將屋內的幾盞燈都點了,四周登時亮了不少,這才道:“我們回府之時恰遇有人攔轎喊冤,帶回問案又花了些時候,待一切安排停當卻是對你放心不下,過來才見你竟已這般含糊睡著了。知你心力交瘁也不忍心打擾,有心讓你多歇息一時。廚房中有熱水,你若願意現下便可好好歇息一番。”

    琉璃一怔,不由笑道:“你真真是細心得緊了。怎知我此時需要這個?”

    展昭笑道:“是你自己曾說過沐浴是放鬆心情,穩定心思的好法子。”言罷便出去吩咐了。

    不多時果然有人送來了浴桶與熱水,裝滿之後便自關門離去。琉璃上前望著浴桶之中霧氣氤氳,波光蕩漾,一時失神,隨即又笑開,輕輕脫了衣物浸入水中。

    其實展昭真是個難得的好男人。如果不是先遇見了淩鶴川,也許她真的會愛上他。

    而如果……愛上的人是展昭,也許她現在也不會如此難過了……

    但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他們不也一直都很默契嗎?那種感覺,那種與靈魂中的另一半相融的會意舒適的默契……一個淡淡的眼神,一個淺淺的微笑,便是一封情書、一朵玫瑰……這樣契合的溫暖……

    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動搖,可為什麼,卻被輕易撕碎且撕碎得如此徹底?

    還是說,曾經的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以為是而已?

    僅此而已?

    琉璃心中驀然一緊,一把抓下發簪,嘩一下將全身縮進了水裡,直到肺裡的空氣被一點一點逼光,才讓自己嘩啦一聲從水中出來,然後抬起頭,貪婪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讓緊繃的神經在瞬間豁然開朗。

    終於感覺好了一些,琉璃抹了一把臉,將一頭濕漉漉的長髮束到耳後,再抬起眼,已恢復那種堅定果斷的眼神。

    亦聰,很可惜,因為你的死,不可能阻止我追查玉如意的下落!

    ………………

    八賢王府邸,書逸齋內,八賢王負手立於窗前,凝視窗臺下的素心蘭一言不發,身形肅殺威凝,三名侍讀在一旁提心吊膽地束手靜立,卻無人敢發一言。

    餘忠匆匆忙忙來到書逸齋,瞧見屋內這等死寂情形不免一怔,亦生了些微怯意,向著三名侍讀不住地使眼色,卻立於門口遲疑著不敢言聲。

    三名侍禳∠是一臉為難,不敢出聲,就在餘忠呆不住準備稟報之時,卻忽然聽到王爺淡然問道:“是餘忠麼?查得如何?”

    餘忠忙拱手一禮道:“回稟王爺,小的已命人將亦聰屋裡屋外四處細細搜尋一番,就連他屋前的那棵楊柳都派人上去細細查過,卻依然不見玉如意。”

    “…………”八賢王沉默負手立於案前,眉頭緊鎖,既悲傷且憤怒,“亦聰,你到底將玉如意藏於何處?!”

    三名伴讀相視一眼,亦朗進言道:“王爺,玉如意不是交由那琉璃查找下落了麼?王爺又何必親力親為?”

    八賢王斜了亦朗一樣,冷哼一聲:“你懂什麼?!唉!罷了……”

    三人正自疑惑,卻忽然瞧見有家奴急匆匆前來跪倒:“啟稟王爺,奴才在亦聰先生的鞋中發現一封書信,不敢擅自做主,還請王爺過目!”

    “拿來!”王爺喝道,也不管其他,接過便撕開封口看了起來。這不看還罷了,一看之下卻驚得雙手劇抖,呼吸霎時粗重數倍……

    一炷香之後,待王爺終於將目光自書信之上移開,卻臉色慘白,虎目含淚,雙唇輕顫,手中書信抖得近乎握之不住,良久,終於成言:“亦聰啊亦聰!!本王自問待你不薄,你何至於這般陷我於大不義啊!!你負我太過!負我趙氏……太過太過!!!”

    三名侍讀相視一眼,心驚膽戰地跪了下來,齊聲道:“王爺!!”

    他們四人一向共同進退,亦聰盜寶雖與他們三人無關,但三人彼此心間卻亦感奇恥大辱,因而心中惱恨亦聰之舉,卻也惱怒琉璃在眾人跟前揭發此事。而今王爺的這一番話,雖只是對已死去的亦聰所說,卻令其餘三人同樣承受不住。

    王爺卻似乎瞧不見他們三人一般,頹然坐下,原本挺拔如山的身形在?那間亦老去十歲,頹如枯朽,兩眼無神空泛,口中喃喃自語:“你便是這般報答於我?我視你等皆為子侄疼愛信任……你便這般報答於我?!這便是報答於我?!”最後一句厲聲喝出,震得屋中迴響,字字驚心!

    三人嚇得不住頓首泣道:“王爺明鑒,我等皆忠心事主,絕無二心!”

    “好個忠心事主,絕無二心!!”王爺悲怒咆哮,將手中書信揮舞的唰啦直響,“這就是你們的忠心事主,絕無二心?!陷我於不義,將我趙氏江山出賣給那個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言至此卻猛然頓住收聲,顫抖著唇,將手中書信砰一聲狠狠拍在桌上。

    三人嚇了一跳,卻到底不知那書信上所寫何事,竟讓王爺暴怒至斯,故而一時之間亦不知當如何是好,只得不住咚咚頓首。

    王爺一陣暴怒,終於漸漸冷靜,聞見三人平白受此重話卻依舊不住叩首竟不敢辯駁一句,完全失了平日裡意氣風發的風采,心中不禁一陣心酸,歎道:“罷了,是本王一時盛怒,錯怪了你們。此事本王知曉與你等三人無干,皆是亦聰一人之過……只是……”他長歎一聲,神色凸顯蒼老無力,“你等四人自小便在王府中長大,論及聰明伶俐文采風流,王府之中屬你等四人最上。本王素來看重。王府之中,最信得過的便是狄娘娘、余忠與你等。可誰又能想到……那亦聰心中為一個青樓女子便可輕易將本王出賣……亦聰啊亦聰,你如此是非不辨,恩義不分,叫本王情何以堪?難道……到底是本王寵壞了你?”

    “王爺!!”三人頓首泣道:“學生該死……”

    八賢王深吸一口氣,歎道:“本王雖老了,卻還分得清是非。你們四人共同進退固然是好,然此事你們卻萬萬與亦聰撇清干係。今後此事再不准有人提起。傳令下去,王府之中若再有人提及此事,一律杖殺。你等三人可聽明白了?”

    三人面面相覷,卻不敢問為何,只得點頭。

    王爺輕歎一聲:“只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言罷緩緩伸手取下燈罩,將手中書信置於燈火之上。眼見那書信盡數燒成灰燼,八賢王抬眼看見三人依舊跪伏於地,略一思索,淡然道:“亦朗。”

    “學生在。”亦朗應了一聲。

    王爺輕歎一聲:“白日裡你對琉璃姑娘言語不敬,而今可知錯了?”

    亦朗一怔,伏身道:“學生知錯了。”

    王爺凝望他跪伏身影,歎道:“既然如此,本王要你登門向琉璃姑娘道歉。要打要罵任她盡興,你皆不得有異。”

    亦朗聞言輕輕一抖,恭敬道:“是。”

    王爺淡然道,“若本王所記不差,庫房之中有一把碎影劍,輕靈優雅,削鐵如泥,也是一把好劍。本王要你現下將這把劍送往開封府,代本王贈予琉璃姑娘。”

    亦朗埋首應道:“學生這就去辦。”

    “順便告訴她在亦聰的鞋裡搜到一封信,但是本王看了之後雖悲怒難抑,卻依舊將它燒了。要快!”

    “是。”

    …………

    一頓飯的功夫後,開封府中人見到了亦朗。他匆忙夜訪已然令人驚訝,更遑論居然隨身帶了一把寶劍,真真是將王朝馬漢等人嚇了一跳。四人不約而同地誤會他前來乃是責難琉璃,也不聽他說明,齊刷刷擺出了拒不見客的架勢,若非展昭及時出現並問明緣由,亦朗還真有可能被那四大護衛打出門去。

    得知亦朗前來道歉,連展昭亦不覺啼笑皆非,但憐亦朗真誠可貴,遂依然帶著他來到琉璃房外,輕叩房門:“琉璃,你可還在?”

    “何事?”屋內傳來琉璃朗聲應答。

    展昭聞聲便知琉璃已自行開解心結,心中登時一寬,笑道:“王爺派亦朗先生過來了。”

    屋內沉默一陣,房門呼地一聲被拉開,琉璃身著藍衫,腰配長劍出現在門口,英氣勃勃而不逼人,提拔如楊卻不強勢,眉宇間從容堅定,淡然清和,一把半幹長髮沒有挽髻,在身後隨意一束,又帶出幾分女子特有的柔婉嬌媚,一時之間亦朗只覺眼前一亮,豁然開朗。

    琉璃卻甚為淡然掃了亦朗一眼,道:“王爺有何指教?”

    亦朗拱手道:“王爺特命學生轉告琉璃姑娘一事:亦聰鞋底搜出一封書信,王爺看了,雖悲怒難抑,但又給燒了。”

    琉璃聞言不語,眯眼思索了一陣後淡然道:“琉璃曉得了。多謝王爺。還有其他事麼?”

    “還有一事,亦朗白日裡出言無狀,冒犯了姑娘,特為白日不敬之舉向姑娘請罪。”

    琉璃淡然道:“哦?知道了。”言罷一退就要關門。

    亦朗一怔,忙上前一步擋住琉璃,苦笑道:“姑娘不肯原諒在下?”

    琉璃微微皺眉:“先生何須在乎琉璃是否原諒?難道先生道歉了,琉璃便非得原諒不可?抑或先生在出言之前便已替琉璃決定好要原諒?”

    亦朗幾時受過這樣的氣,登時劍眉一擰,微有怒意:“在下當時眼見兄弟慘死,心中悲憤難抑得罪了姑娘,自知不當。卻不知琉璃姑娘如何才肯原諒在下?”

    琉璃聞言不由心頭火起,俏眉一揚,真想一巴掌蓋過去,心道:“八賢王聲名在外,怎地養出的四個伴讀一個比一個不是東西!可惜白玉堂不在,否則以他性子定將此人罵個體無完膚,痛快淋漓。”這番尋思,眼前又似乎見到亦朗被白玉堂罵得狗血淋頭的狼狽樣,倒是稍稍解了一分氣。

    她心頭轉過這般多的心思,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正待出言反擊,卻聽到展昭在那邊淡然開口,語氣仍是平平靜靜,但多了幾分寒意:“卻不知當時,琉璃姑娘又該如何才能稱了諸位先生心意?”

    亦朗頓時一呆,便又聽見展昭淡然道:“琉璃數次明裡暗裡出言提醒亦聰,甚至言明只須找到玉如意即可,他可曾認真想過此事?他明知玉如意在何處,亦明知琉璃與白玉堂蔣平三條性命系于玉如意,只須隨意編個理由透露線索,令琉璃自行找到玉如意以免去三人性命之憂便可,他又可曾鬆口?”

    亦朗回想當時竟與展昭所言分毫不差,頓時訥訥不語,汗如雨下。他這般尷尬慚愧,展昭卻仿佛不曾看見,不緊不慢繼續道:“你等惱恨琉璃揭穿事實致亦聰自盡身亡,卻為何不尋思一番究竟是誰令事情到了這步無可挽回的田地?說到底,究竟是誰要置誰於死地?”

    亦朗愈發不知該如何回答。琉璃見他張口結舌形態尷尬,且這口氣展昭亦為她出得差不多了,便不欲多言,只扭頭對展昭道:“我們該走了。”

    “琉璃姑娘……”亦朗下意識攔住琉璃,苦笑無言。

    琉璃卻甚不耐煩,皺眉看看他,冷言道:“張龍趙虎,此人交與你們。展昭,我們走。”

    張龍趙虎頗為解氣地大聲應了,上來就要拿人,亦朗想不到他們這麼不給面子,但他理虧在前,王爺又曾千叮萬囑,故而愈發不敢造作,眼看就要被拿下,他急中生智將碎影解下雙手奉上,道:“王爺命亦朗將此劍贈予琉璃姑娘!”

    琉璃一怔:“什麼?”

    亦朗眼角瞥見張龍趙虎果然停了動作,略略一松,恭敬道:“此劍名為碎影,輕盈優雅,削鐵如泥,王爺以為琉璃姑娘乃是女中豪傑,當以此劍……”他話還沒說完,手中驀地一空,碎影已被琉璃奪下。

    亦朗心中一喜,正要說話,卻見那琉璃將碎影執在手中看也不看,扭頭對展昭道:“走!”二人騰身一躍便齊齊向外而去。

    待亦朗回過神來,琉璃與展昭的身影早已消失於院牆之外。他正兀自發怔,猛然間又見琉璃俏影出現在牆頭,眉頭微鎖看他:“你告訴王爺,凶嫌已找到,如今軍令狀上只差玉如意下落,琉璃定會盡心盡力。但其餘事項一概不管。告辭!”言罷一閃又消失了。

    亦朗怔怔望著琉璃消失方向,一時還有些轉不過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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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亂點鴛鴦譜

    八賢王府,書逸齋中,亦朗將開封府中所發生經歷一五一十地稟報了王爺。八賢王撚須沉思了一番,不禁笑道:“她就那樣一言不發接下劍來,連瞧都不瞧一眼便走了?”

    “是。”亦朗老老實實道,“但她離去之後旋即回轉,又要屬下告知王爺,說她如今只管找回玉如意,其餘一概不管。”

    王爺聞言沉吟不語,一旁亦瀟拱手道:“王爺,這琉璃忒也無禮了。若不對她略施懲戒以立威,只怕她往後更為無法無天。”

    王爺淡然一笑並不表態,卻向著亦抒亦朗道:“你二人與那琉璃姑娘已略有接觸,你們且說說看,此事當如何看待?”

    亦抒亦朗一番遲疑,不由相視一眼,亦抒拱手道:“回王爺,學生與琉璃姑娘相識亦不過兩日,若細細回想這兩日所見,依學生看來那琉璃絕非無理之人。不僅如此,她聰敏果敢,心思細膩,態度從容,穩重大方。亦抒以為誠如王爺所言,那琉璃真真是個奇女子。”

    亦朗亦拱手道:“亦抒所見學生甚為贊同。琉璃姑娘是個胸懷坦蕩,光明磊落之人,只是又或許偏於狹隘,且過於直來直去,不喜虛詞客套,故而某些時候顯得有些失禮。”

    王爺轉向亦瀟,見他兀自一臉不服,笑道:“亦抒也便罷了,四人之中他性情最為穩重內斂,故而亦聰之死他雖悲戚,卻從未有過半點責怪琉璃姑娘之意。你二人性情耿直,最重情意,但於此事上卻有失公允。亦朗你更曾為此出言無狀衝撞琉璃,故而本王才要你登門致歉。而今你雖對她讚譽有加,卻仍不免送她個狹隘的冠子,可是依然惱她不曾鬆口原諒於你?”

    亦朗躬身道:“學生不敢。”

    王爺笑道:“所謂不敢,不過是有膽想無膽說。本王且問你,她若狹隘不給本王面子,卻又為何接下本王贈劍?”

    “這……”亦朗語塞,亦瀟介面道:“或許她是看那碎影是把好劍,動了心了。”

    “她連瞧都不瞧,又如何得知那是把好劍?”

    亦瀟想了想,道:“終究是王爺威儀,她不得不從。”

    “既然懼我威儀,又為何接劍之後半個謝字也無,更直言說除了找回玉如意,其餘事項一概不理?”

    “這……”亦瀟與亦朗不禁面面相覷。

    王爺回首又見亦抒露出了然微笑,遂笑道:“亦抒說說罷,也為你兩個兄弟解個心結。”

    亦抒拱手恭敬道:“亦抒不敢。亦抒細想此事,竊以為琉璃姑娘心如明鏡,自有分寸。她此舉表明有二,初始痛快接劍卻瞧也不瞧,可見她並不貪那寶劍光華,接劍只因心頭並無怨恨,純以此舉寬王爺之心;其後牆頭直言是向王爺表明心跡,便如她所言只欲尋回玉如意即是,其中內情她絕不追究,王爺若有心追查,恐怕還需另請高明。卻不知亦抒這番猜測是也不是。”

    王爺捋須笑道:“不錯。本王看來亦是此意。本王的確有心讓那琉璃順勢插—指使亦聰盜取玉如意的幕後之人,但又不欲此事鬧得天下人盡皆知,故而想出這個法子暗示於她。未曾想她雖明瞭本王之意,卻乾脆俐落一口回絕。倒讓本王一時無法。”

    亦朗劍眉微擰,肅然拱手道:“既然如此,王爺何不下令徹查?”

    “此事萬萬不妥。”亦抒急急道,“琉璃姑娘一介女流,一無功名二無封號,且孤身一人,又不曾犯有何罪,王爺若以威王之尊迫其受命,傳揚出去恐怕于王爺清譽有損。”

    亦瀟皺眉道:“明的不行,暗的也不行。硬的又怕傷了與開封府的和氣,來軟的麼……她又是個女子,不能以功名誘之,性情又傲得很,金銀珠寶名劍神兵俱不在意。便是來軟的卻也不知該往何處下手。”

    王爺呵呵一笑,道:“無妨,那幕後主使之人本王也猜得到是哪個,只是苦無證據罷了,且此事並非當務之急,猶可從長計議。本王只是欣賞她才華過人罷了。可惜她是女兒身,若是男子,則我大宋又多一棟樑矣。”

    亦朗忽然一笑,拱手道:“啟稟王爺,既然如此,學生倒有一計或許可令其為朝廷所用。”

    “哦?說來聽聽?”王爺登時來了興趣。

    亦朗笑道:“她既不能入朝為官,就為她許個在朝為官的夫婿。妻以夫為綱,將來若朝廷有需,亦不怕用不上她。”

    王爺一番沉吟,不由捋須一笑:“到底是亦朗,此計不失可行,甚妙,甚妙!”

    亦抒皺眉道:“那琉璃性情決傲,冒然婚配恐她抗婚。”

    亦瀟不以為然道:“王爺為媒,還怕她抗婚麼?”

    亦抒搖首道:“依我看,此事若是不能稱她心意,只怕抗旨她都敢。”

    王爺沉吟道:“亦抒所言有理。此事若行之不當,即便她並未抗婚接受下來,只怕心中亦是記恨,那時再用她就更難了。故而所選之人除在朝為官外,還須人品相貌均是一流,最好身懷武功,心胸博大,且對朝廷忠心耿耿之人。”

    亦朗笑道:“王爺此說,便有一人呼之欲出了。”

    王爺一怔,問道:“何人?”卻見亦朗笑而不答,即時醒悟笑道:“有理有理。那展昭無論人品武功俱是一流,且忠心耿耿一心為民,的確是上好人選。”

    亦抒亦點頭笑道:“展昭的確不差。且依學生看來,那琉璃與展昭亦甚為熱絡。彼此之間竟直呼其名,此二人或許早已情投意合。”

    王爺道:“本王亦有此見。聽聞早先蔣平便是因見那琉璃與展昭情投意合,故而黯然離去。看來那琉璃與展昭本就是一對佳偶。卻不知她與那白玉堂又是何干係,她為白玉堂立下軍令狀,倒似與他亦頗為交好。”

    亦瀟對此甚不以為意,道:“江湖中人多為粗鄙。那白玉堂雖是個人才,卻狂傲太過。想來她這般對白玉堂不過是念及江湖道義罷了。”

    八賢王略一沉吟,悠然笑道:“此事本王記在心上了,暫擬于太后壽誕之後上書聖上請為他二人賜婚。如此則他二人得好歸宿,大宋又得一對璧寶,真乃一舉兩得。”

    王府眾人自以為成全一對璧人,一個個面帶微笑,心照不宣,心頭皆自得意洋洋,渾不知險些亂點了鴛鴦譜。

    話說那被人如此算計卻毫不知情的一對“璧人”,現下正不急不緩地步行往那汴梁河邊去,且行且談。

    “琉璃,你可覺得那莫鈴蘭只怕不止亦聰未婚妻這等簡單?”展昭劍眉深鎖,看向琉璃疑道,“那莫鈴蘭出現得好生詭異。指腹為婚,青梅竹馬,失散了近二十年,男未婚女未嫁,郊外踏青卻又偶遇,偏生女方又深陷青樓……雖說無巧不成書,這也未免太巧了。”

    琉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道:“還有呢?”

    展昭劍眉微凝,沉吟了一番又道:“況且據我所知,女子深陷青樓都會因心生恥辱而用化名不用真名,以免被相熟之人聞名相認。而我亦留心到那亦聰稱呼莫鈴蘭之時乃是直呼其名喚她作鈴蘭。若莫鈴蘭是化名,他二人關係如此密切,又為何稱她化名?若是真名,為何她會頂著真名入青樓呢?”

    琉璃微皺眉頭,道:“我也甚為奇怪。你可還記得聽他們言道亦聰積蓄乃是為了贖回莫鈴蘭,與她成親。可那莫鈴蘭雖是杏芳樓的花魁,身價再高又能到何處?依我看,假墓之中所斂財寶已足夠贖回十個莫鈴蘭了,他卻還不走,還不贖人成親,難道不覺怪異麼?”

    “不錯,”展昭點頭道,“是以此間定有內情。你覺得亦聰為何要盜走玉如意?”

    琉璃沉吟一番,緩然肯定道:“一定不是為錢。那麼多錢足夠他贖回莫鈴蘭並且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一輩子衣食無憂了。亦聰此人亦非貪財之輩。你說得不錯,此間定有內情,而這個莫鈴蘭恐怕是其中關鍵人物。”

    “一會見到莫鈴蘭,你當如何?”展昭抬首望了遠處,依稀已可瞧見杏芳樓的巨大樓船。

    琉璃不由站住,遙望杏芳樓燈影琳琅,苦笑一聲:“見機行事吧……”

    碧空如洗,明月瑩瑩,照著汴梁河上燈影簇簇,鶯鶯燕燕,歌舞徘徊,紙醉金迷。河面燈影交錯,畫舫往來,嬉戲唱笑之聲不絕於耳。妝扮妖嬈的青樓女子站在船頭岸邊,揮舞著手中各色帕子,嬌聲膩氣地招攬拉扯來往男客。亦有不少或醉意醺醺或故作風流的男子往來穿梭。

    也有些個不長眼的帶著淫笑伸手就往琉璃腰上攬,卻往往不待琉璃動手,就被展昭兩星寒芒殺氣騰騰地一瞪,便不由自主訕訕地住了手,然後既惋惜又莫名地走開。

    琉璃見那些青樓女子招攬過往男客,卻對展昭不甚在意,笑道:“這便奇了,論相貌形態你也是一流,卻為何這般冷清無人問津?”

    展昭笑道:“展昭來此數回,卻回回是為了查案,無事的知道我這裡撈不到油水,有事的避之唯恐不及,自然無人問津。”

    琉璃聞言撲哧一笑,正待嘲笑兩句,卻忽地瞧見一個花枝招展的旗幡飛揚風中,帶來陣陣暖香,上書三個大字--杏芳樓。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玲瓏女鈴蘭

    杏芳樓的老鴇和別處青樓的老鴇也無甚不同,同樣塗脂抹粉,妝扮得花枝招展,還未走近便有陣陣濃烈的香粉氣味撲鼻而來,琉璃禁不住打了個噴嚏--這味兒夠嗆!

    “喲--這不是開封府的展大人麼?今兒怎有空來我們杏芳樓啊?大人喜歡什麼樣的姐兒儘管開口,媽媽替你好生張羅……”那老鴇話未說完,卻瞧見展昭身後的琉璃探出頭,好奇地打量著她。

    “喲喲喲……好俊的閨女兒……”那老鴇乍見琉璃一副花容月貌,登時起了“愛才”之心。

    展昭苦笑一聲,來之前他亦曾勸琉璃暫作男裝打扮,琉璃卻不同意,說是這般女妝隨他前去反倒方便。這一路上方便倒未曾見得,麻煩卻生生添了不少。且不論打跑了多少垂涎她美色而上來動手動腳的登徒子,便是各樣審視挑剔、評頭論足的目光都不知遭遇多少,讓他一路上如芒刺在背,比之頭回來此地查案的尷尬更不知多少倍。

    就這般“方便”實在是看不出甚地方便來。

    展昭搖搖頭,拱手客氣道:“請問莫鈴蘭姑娘可在?”

    “哎喲喲,還真是不巧,鈴蘭姑娘身子不適,已經好幾日閉門謝客了。”老鴇舞著手絹掩嘴笑道,“大人若是不嫌棄,咱這杏芳樓還有許多姐兒比鈴蘭也分毫不差……”

    展昭怫然不悅正待厲聲,身後的琉璃卻一下閃到他前面,在那老鴇跟前攤開手掌,露出掌心一根金燦燦的纏絲繞花金簪子來。

    那金簪子不算大,做工卻極為精緻考究,成色亦是上乘,那老鴇乍見之下兩眼都直了,不由自主便伸出手想摸摸,琉璃卻一下收回金簪,柔聲笑道:“媽媽可否幫幫忙,我找鈴蘭姑娘有要事。”

    “幫幫幫!”老鴇忙不迭地點點頭,笑道,“姑娘一瞧就是個好人家的女兒。我們家鈴蘭認識姑娘真是三生有幸。誰不見,就是姑娘也得見啊!”

    琉璃含笑點頭,大大方方地將金簪送給老鴇。

    老鴇歡歡喜喜接了金簪,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一邊兒便將琉璃與展昭引進杏芳樓船,乍一登船了就大叫:“小鴛兒!告訴鈴蘭有客到!”

    登時滿船的姑娘皆向這裡望來。卻見到一個是開封府的展昭,另一個乃是模樣嬌美的女子,二人裝扮簡樸,手執長劍,便知此二人來此定非為了逍遙快活,於她們亦是無甚好處,於是又轉向其他去了。

    琉璃這時才對展昭輕笑道:“我不肯扮男裝便是因此。若是扮了男裝,便是有你陪著,這些姐兒明知我是女扮男裝亦會當作不知,一窩蜂上來先纏得人頭昏腦脹再說。我身上帶的都是些精緻珠寶,沒多少碎銀子打賞。沒的用光了身上的寶貝,卻連正主的影子都摸不著。”

    展昭這才明白琉璃用心所在,又想到事情的確如此,不禁失笑。

    此時自三樓探頭出來一個丫鬟模樣的十三四歲小姑娘,扶著欄杆叫道:“姑娘身體不適,今日不見客!”

    “身體不適身體不適!”老鴇唯恐琉璃將她到了手的金簪又給討回去,罵罵咧咧地登上樓梯道,“死賴著多少日子了?就是母豬也養成貂蟬了!告訴你,今兒來的可是貴客,鈴蘭就是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

    老鴇兒兇悍,那小丫鬟可也不買帳,站在樓梯口叉著小蠻腰回罵道:“老不死的不知羞!鈴蘭姐姐身體好著的時候替你掙了多少銀子?這會子有個頭疼腦熱的你就不耐煩了?!告訴你,你不稀罕姐姐,自有人稀罕姐姐!待明兒王府的亦聰先生來將姐姐接走,我看你還上哪哭去!”

    琉璃與展昭聞言暗自交換了個眼神,卻不說話。

    那老鴇站在樓梯上叉腰罵道:“老娘養了你三年,你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告訴你……”話說一半,肩頭卻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老鴇兒不得不住了口,回首便瞧見一串顆粒飽滿、柔光晃眼的珍珠項鍊在她面前輕輕晃蕩,項鍊之後的那名姑娘的笑容在她眼中顯得越發嬌俏可人,直比天仙了去,連聲音也天仙似地清脆好聽。

    “多謝媽媽,其餘的事有這位鴛兒姑娘就好。不勞媽媽了。”見那老鴇盯著珍珠項鍊幾乎發癡流口水,琉璃輕輕一笑,將珍珠塞進老鴇手中,然後丟下她,與展昭一道向小鴛兒走去。

    那小鴛兒兀自站在樓梯口,見到琉璃與展昭直向她走來,心中不禁一陣發虛,饒是如此仍自守住樓梯,大聲道:“姑娘今日不見客。兩位請回。”

    琉璃微微一笑:“小鴛兒,我們二人來此尋找鈴蘭姑娘實有要事,還請行個方便。”

    “可……可是……”

    “小鴛兒,讓他們進來吧。”一間屋內忽然飛出個溫婉聲音,淡然道,“一位同為女子,一位乃是開封府的展昭,這樣二人怎會有害?”

    小鴛兒遲疑了一番,回身將琉璃與展昭引向門前,推開了門。

    琉璃與展昭跨進門中,借著柔和燈光便看見窗前一攏淡淡煙紗,嫋嫋燃香之中,一個秀美的身影正自輕輕柔柔地彈著琴。雖然一言不發,雖然只留背影,但眼前一切已美到令人心醉。

    二人正自發怔,忽聽得紗帳之內美人柔聲道:“不知二位有何指教?”

    琉璃淡淡一笑,自行找了個地方悠悠坐下,答非所問道:“不愧是杏芳樓的花魁,鈴蘭姑娘彈得一手好琴。”

    “不過是胡亂撥幾根弦聊表心意罷了。姑娘折殺鈴蘭。姑娘喜歡,鈴蘭幸甚。”美人輕笑,悠然撥弄琴弦道:“二位既然來了,可想聽什麼曲子?”

    展昭與琉璃相視一眼,似笑非笑道:“就彈你平日裡給亦聰彈得那些曲子吧。”

    乍聞亦聰名字,柔美琴聲微微一顫,鈴蘭嬌笑道:“那可多了,不知二位想聽哪一首。”

    琉璃盯住她平靜背影,淡然道:“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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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聞名而驚

    錚地一聲,琴弦微顫,鈴蘭嬌笑道:“這可奇了,這曲子鈴蘭可也頭回聽說。姑娘若是會彈,可否教教鈴蘭?”

    展昭淡淡一笑,道:“聽聞姑娘乃是亦聰先生指腹為婚的娘子?”

    莫鈴蘭又錚然撥了根琴弦,笑道:“大人是想聽場面上的話,還是場面下的話?”

    “何解?”

    莫鈴蘭嬌笑道:“場面上的話麼,便是我與亦聰的確指腹為婚,自小失散。幾年前方才偶遇,至於場面下的話麼……這不過是鈴蘭拉恩客的眾多法子之一。”

    “是麼?”展昭淡然應了,“可惜姑娘今後怕是要將這法子換給旁人了。”

    “哦?大人此言鈴蘭不甚明瞭”

    展昭有意沉吟良久,淡然道:“他死了。”

    琴聲錚然一響,莫鈴蘭一動不動,默然而坐,一炷香後方又嬌笑道:“真可惜,他可是鈴蘭的大恩客呢。”

    琉璃遙望她纖弱背影,深吸一口氣,冷冷道:“我不欲多言,只問你一句話:你可知玉如意在哪裡?”

    莫鈴蘭淡然一笑:“鈴蘭這裡玉器甚多,可巧就是無有玉如意。倒教姑娘失望了。”

    琉璃哼了一聲,冷然道:“你、以及你背後的組織還有玉如意背後的秘密我都不關心。我只想找回玉如意。所以我再問你一次,你可知玉如意在哪裡?”

    莫鈴蘭一顫,隨即緩緩轉過身,拉開紗帳,終於現出真容。

    綠雲堆鬢,膚若凝脂,桃萼淡妝紅臉,櫻珠輕點絳唇。繡鞋不動芳塵,瓊裾風飄嫋娜,最醒目是眉間一點朱砂,嫣紅如血,更稱得青眉如黛,碧眼盈波。端的是一個婀娜勝綠柳,嬌媚比芙蓉的天仙兒的人物。

    “真美!”琉璃讚歎道,“雖然我見過的美人也不少,但像你這樣的美麗也是少有。怨不得亦聰為你死而無憾。”

    莫鈴蘭微微一顫,定睛瞧了琉璃模樣,猛然一驚。琉璃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樣,俏眉一揚:“你認識我?!”

    莫鈴蘭搖首道:“鈴蘭失禮。只因姑娘與鈴蘭一位故人生得極為相像,認錯了人。”

    “哦,是嗎?”琉璃不經意道。

    鈴蘭點頭淡然一笑,道:“她性子柔婉,眉眼間全無姑娘這般從容堅強。故而鈴蘭認得姑娘不是她。卻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琉璃看了她一眼,淡然答道:“我叫琉璃。”

    鈴蘭全身一震,隨即轉頭定定望向展昭,良久,輕輕一歎,珠玉柔音已然生澀:“亦聰……真的死了?”

    展昭輕輕一歎,點點頭:“咬舌自盡……”

    鈴蘭又一顫,卻強撐著不讓自己跌倒,面色蒼白地望著展昭:“他死前……可說過什麼?”

    展昭一歎:“他只求我們千萬休來攪擾。只是玉如意尚未追回,展某不可放棄。”

    鈴蘭咬唇不語,一番沉默之後輕歎一聲:“可惜大人的確來錯了地方,亦聰並無將玉如意交予鈴蘭,鈴蘭亦真真不知那玉如意的下落。”

    二人一怔,面面相覷,卻又聽鈴蘭道:“兩位請回吧,鈴蘭身體不適,不招待二位了。”言罷起身撩帳入內,默然無聲,

    二人沉默了一會,琉璃起身歎道:“如此我等告辭。姑娘還請節哀。”言罷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小錦囊輕置案上,與展昭一道走了出去。

    門外守著的小鴛兒好奇地望著二人背影離去,心不在焉地轉進門來,道:“此二人好生奇怪,姑娘,他們可有為難於你?”

    鈴蘭遙望窗外燈火繁華,歎道:“不是他們為難我。卻是我們大大地為難了他們……”

    小鴛兒聽不甚懂,迷茫地瞅了鈴蘭一眼,目光落在案上的錦囊,又好奇道:“他們還給姑娘留了東西下來呢。小鴛兒幫姑娘瞧瞧。”見鈴蘭默許,便將錦囊拿起打開輕輕一倒,一顆鴿卵大烏亮飽滿的黑珍珠便滾在了她的手心。

    “天哎,這麼大的黑珍珠!!”小鴛兒禁不住驚呼道,“前幾日韓家當鋪的老闆送給秋雲姑娘一顆黑珍珠,還不到這顆珍珠的三分大卻已是無價之寶,還鄭重其事地拿個鑲金嵌玉的寶盒盛著,小心翼翼送來。單這樣就叫秋雲那屋的小鸚兒唾沫飛濺地炫耀了好幾日。若是教秋雲姑娘瞧見姑娘得了這樣大的一顆還不嫉妒死她?”

    鈴蘭默然回首,見那黑珍珠在小鴛兒青蔥指尖散發幽幽光華,歎道:“想必是那位琉璃姑娘所贈。卻教鈴蘭如何擔得起?”

    小鴛兒不以為然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既然願意送,姑娘又何必與她客氣?”

    鈴蘭見那小鴛兒喜得眉飛色舞,苦笑一聲:“你若喜歡便拿去吧。這種東西於我無用。”

    小鴛兒一怔,不敢相信道:“姑娘切莫說笑。”

    鈴蘭淡然道:“你跟我這幾年也甚為辛苦。我也沒旁的送你,這顆黑珍珠就送你做個念想。只是聽我一言,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若有機會還是速速遠離這等地方,用這黑珍珠換些銀錢,置些田地房產,與你那阿牛哥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也不枉我一片苦心。”

    小鴛兒驚道:“姑娘何出此言?不論姑娘去哪裡,小鴛兒都要跟在姑娘身邊服侍姑娘!”

    鈴蘭淡然一笑,柔聲道:“不必。你自記得我的囑託,便不枉你我相知一場。”

    小鴛兒怔怔地望著鈴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人一路漫步,漸漸離了那暖風香薰之地,卻依然一言不發,二人皆自心事重重,茫然若失。便這般沉默不語地走了大約兩刻,琉璃猛然頓住叫道:“不對!”

    展昭嚇了一跳,奇道:“琉璃,你說甚?”

    琉璃扭頭看著展昭:“你可記得她初見我時一副驚訝模樣?”

    展昭一怔,點頭道:“不錯,但她言道曾有一位故人與你極為相像之故。這難道不對?”

    “這沒有不對,也很正常,但你可還記得當她聽聞我叫琉璃之時的神情?”琉璃反問道。

    展昭皺眉深思當時情境:“乍看之下她只是略略一頓便轉向我。但細細想來,當時她似有一震。”

    “若我只是長得與故人相像,她驚訝也便罷了,為何我的名字亦能令她全身一震?!”琉璃越想越不對,驀然抓住展昭的領口叫道,“她知道我!!她聽過我的名字。一定是淩鶴川!她一定認識淩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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