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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遠渡重洋》作者:夜拾【完結】

第28章 chapter28

  G覺得那件外套有點眼熟。

  正在幫傷患裹繃帶的女人感受到他的視線望向他:「別想了,這就是你的衣服。」

  說完這話阿爾法特重新低下頭去,她快速地完成了包紮,走過來,把男人的衣服下擺往上一掀。

  「喂——」

  「啊啊,包成這個樣子你不痛嗎?坐下!」阿爾法特伸手摸了摸G的腰部,然後抬手準確地在傷口上一拍,男人冷不防挨了一下,痛得「嘶」了一聲。

  然而在拿出了醫生氣勢的阿爾法特面前他毫無反抗的餘地,只能乖乖在椅子上坐下。

  「佩絲,過來一下!」阿爾法特沖充當病房的廠房深處喊。

  沒一會兒,在另一頭的姑娘就快步走了過來。

  她換了乾淨的衣服,袖子挽到手肘處,頭髮也盤了起來,整個人顯得很幹練。

  「G。」她先向男人打招呼,繼而問阿爾法特,「什麼事?」

  阿爾法特示意G:「把外套脫了。」

  男人不情不願地照做。站在一邊的卡特伸手接過來,然後看見了G襯衫上的血跡——男人同樣是換過衣服的,白色襯衫上是傷口新滲出的血跡。

  「一直沒有止血?」卡特驚疑不定地觀察著G的臉色。

  「怎麼可能。」G皺著眉頭,並不打算把阿爾法特之前的動作告訴卡特。

  但女人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自己虐待傷患一般的動作:「放心,傷口是剛剛被我拍裂的。」

  「反正得切開縫線,我只是在做預備工作。」阿爾法特坦然面對卡特的目光,把G的襯衫下擺從褲腰裡扯出來。阿爾法特示意卡特幫她提著衣服,自己則拿起剪刀三兩下剪開了剪開G腰際的繃帶,然後用熟練迅速的動作把黏在傷口上的紗布扯了下來。

  「長痛不如短痛。」她這麼解釋自己算不上溫柔的動作。

  G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他皺著眉頭,語氣沒有因為阿爾法特的動作有絲毫改變:「你怎麼知道我的傷口需要縫合?」

  因為傷口深,包紮的時候血總是止不住,他在傷口上墊了好幾層紗布,阿爾法特根據這個判斷出他的傷口在哪兒不奇怪,但她怎麼知道需要縫合?

  戰場上,需要墊紗布的燒傷也不少,以G對阿爾法特的瞭解,她不會在沒有看見傷口前輕易下判斷。

  「因為有人提前告訴了我你的傷勢。」

  聽見這句話,G的視線往卡特身上一滑,卡特觸電一樣地移開眼。

  阿爾法特隨手把紗布往地上一扔,從卡特手裡拿過外套塞到G懷裡,然後又抽出了少女手中捏著的襯衫衣角。

  她對卡特說:「幫他縫合。」

  卡特受到了驚嚇,表情空白了一秒:「我我、我不會!」

  「有什麼不會的,你都看我縫了那麼多傷口了。綁繃帶你不是學得很好麼,對自己有點信心。」阿爾法特抬手拍了拍G的肩膀,「最不會抱怨的傷患在你面前,你怎麼能錯過這次練手的機會呢?」

  阿爾法特的語氣和表情都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姑娘求助地望著G。

  男人移開視線:「動作快點。」他生硬地鼓勵道,「不會比阿爾法特更痛的,她直接拍裂了我的傷口!」

  卡特顫顫巍巍地拿起了針,穿上線:「別說話,G。我怕我手抖。」

  「……我說話和你手抖有什麼關係。」G不明白,他看了眼卡特捏著針的手,「你的手現在不抖嗎?」

  卡特臉上又白又紅,又急又氣的姑娘幾乎惱羞成怒了:「都說了別說話!」

  G轉回頭,乖乖閉嘴。

  作為新手,卡特的縫合技術自然說不上好,但至少縫針的時候手沒抖得太厲害。縫完之後她完全不敢看G的表情。

  阿爾法特看著低頭給男人裹繃帶的姑娘,再看看目視前方不知在想什麼的男人:「勉強過關。縫得不太好看,恐怕會留下蜈蚣一樣的疤喲,佩絲你是不是該對G負責?」

  「我又不是姑娘,留疤有什麼關係。」G看了眼低著頭的姑娘,順手就在卡特腦袋上揉了揉。

  「不過你身上的疤可真夠多的。」阿爾法特接著說。

  卡特的動作頓了下。

  G察覺到:「夠了,你又不是沒見過。」

  G說話的對象是阿爾法特,但他的話顯然是說給卡特聽的。紅發男人難得如此靈巧,可惜……

  阿爾法特看著默不作聲的姑娘,卡特並沒有因為這些話而覺得開心。

  於是女人拍拍男人的肩膀:「你知道你為什麼會受這麼多傷嗎?」她用這句話成功地引來G的注視。

  「因為你太笨。」阿爾法特投給男人一個憐憫的視線。

  卡特嘴角一彎,拿起剪刀剪斷繃帶:「好了。」

  最為忙碌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幫G處理完傷口,卡特她們沒有急著走開。

  「碼頭那邊怎麼樣了?」

  「一片混亂。」G回答,他習慣性地叼了根煙,阿爾法特劈手奪過,一轉手塞給卡特。

  卡特先是愣了愣,然後向男人伸出手:「煙盒。」

  G:「……」男人掏出煙盒拍在姑娘手裡。

  阿爾法特環抱雙臂,她看著G的眼神有著勝利者的得意,但同時也是嚴肅的:「繼續。」

  紅發男人從口袋裡掏出點火器,也扔給了卡特,G這才繼續說下去:「阿瑞翁號滯留港口,死了船長的奴隸船爆發內亂,公爵和他們只有一次失敗的合作關係,也不願意為了他們進一步加劇西西里當地的矛盾。」

  「所以佩絲現在很安全。」阿爾法特側身往卡特身上一靠。

  G點頭:「阿瑞翁號沒工夫找卡特麻煩,但公爵有。」

  「公爵恐怕更願意找喬托的麻煩。」卡特用打火器輕輕敲擊著鐵皮煙盒,導熱迅速的金屬已經染上了她手指的溫度。

  「不管怎樣,你們都要注意安全,別單獨行動。」

  雷奧出現在廠房門口,示意G出去。G說完這句就往外走,從凳子上起來腰部用力,男人的動作沒有絲毫不自然。

  「你也是,別單獨行動。」看著男人的背影,卡特輕聲說了句。

  G聞聲頓了頓,側回頭來。

  背光而立的男人背部拉出平緩的弧度,陽光給白襯衫鍍上一層毛茸茸的淺金色,光影交錯,他火紅色的頭髮仿佛要燃燒起來,皺著眉頭的男人笑了,挑起嘴角的動作在明暗交錯間那麼清晰:「我會注意的。」

  局勢緊張,但輪船工廠的生意還要繼續進行,失去工廠的收入雖不至於讓喬托他們寸步難行,但影響不可謂不大。G在忙自衛隊的事情,工廠這邊就由卡特負責。走進辦公室,少女看見了一隻很眼熟的箱子。

  卡特走過去打開箱子上的黃銅搭扣掀開蓋子,用紙包成卷的金銀幣一卷沒少。最上面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

  我想你可以把它用在更好的地方。G

  卡特一時不知該做何表情。

  雖然卡特開始時想過喬托他們能順手把錢拿回來,但救援出了岔子,卡特也沒想過讓他們為了這個箱子再冒險。

  不值得。

  不值得他們再跑一趟的箱子被某個不怕死的男人扛了回來,卡特的情緒在感動和憤怒間微妙地徘徊著。

  然而上天並沒有給她足夠的時間去體味這種對她來說挺新奇的情緒。

  最初的忙亂過去之後,有些矛盾不可避免地顯現出來。

  卡特不過是吃完晚飯在工廠裡隨便走走,就目睹了一場不太愉快的對話。

  宿舍樓後背與工廠圍牆相貼的狹窄過道中,三個男人圍著兩個女人。

  那兩個女人是卡特帶來的,來自紅燈區的臨時醫生。結合這個身份,他們的對話是什麼不難猜。

  卡特站在拐彎處的視覺死角裡,沒有急著走上去。

  金髮姑娘在角落裡站了十分鐘,期間聽到了不計其數的髒話還有部分聽不懂的西西里俚語,在不愉快的對話升格為爭吵的時候,她走了出去。

  有一瞬間卡特想到了英雄救美的童話故事,下一瞬間她覺得會這樣想的自己實在夠傻。

  「她們說了不願意。」

  爭吵聲因為卡特的到來戛然而止,然而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看著卡特的目光都是警惕的。

  「我不介意你們出去找樂子,無論是哪方都不介意。」卡特端起工廠老闆的架子,雙手背在身後。

  這段時間,她隨身帶著馬鞭,此時她背在身後的右手悄悄握住了鞭子。

  「既然如此,現在的事你也別管。」男人中的一個開口說道,口氣中含著威脅。

  「我說的是『出去』找樂子。」卡特不為所動,維持著貴族的傲慢,口氣中帶著的一點盛氣淩人反而讓男人們不敢輕舉妄動。

  「姑且不說這個,」卡特逼近兩步,「這條小路是巡邏重點——」

  她話沒說完就被男人打斷:「我們一直守在這裡沒有離開。」

  卡特嗤笑反擊:「幹那活的時候你們能及時反應?如果能真是個巨大的不幸。」

  略帶些下流的話語從少女口中輕巧地吐出,女人中的一個驚訝得瞪著她。

  理虧的男人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一邊挽袖子一邊向卡特大步走來:「要你管我,你算什麼?!」

  「什麼也不算。」

  一聲脆響。

  卡特將手放下,鞭梢靜靜地垂在地上,疾步上前的男人臉上浮起一條紅痕,他這才覺得痛。

  卡特揮鞭的速度快得他根本沒看見。

  年輕的姑娘不疾不徐地說下去:「不過是這個工廠的老闆而已。你說我管不管得了你?」

  那一鞭又快又狠。

  男人捂著臉退後,在場的人都被卡特突然的發難震住。寂靜中,姑娘繼續自己的話:「如果你們身後的那兩名女性願意,我會在你們完事後通知G,你們得為你們的怠忽職守付出代價。」

  「我把人帶來時並沒有立下不能進行此種交易的規矩,兩名女性不因受到懲罰,因為這是我的失誤——」

  她再次被打斷。

  「你該受到懲罰,但誰會來懲罰你?」

  「這種事輪不到你來操心。」卡特咄咄逼人地說著空甩了下鞭子。

  「幸運的是我的姑娘們比你們這些男人更能認清現狀,她們拒絕了你們。」卡特向前走著,「她們說了不願意,我怎麼能不為她們出頭呢?」

  「她們是我帶來的人。」

  兩名女性仿佛從卡特的話中汲取到了勇氣與信心,其中一個氣呼呼地開口:「誰願意和不給錢的男人上床,我們又不認識你!」

  這句話讓卡特愣了愣,但隨即,她展開了一個笑容,竟是帶著幾分無賴的味道:「嘖,還是吃白食的。」

  她笑著,眼神卻充滿壓迫力:「恐怕在自衛隊中,你們也是這樣的貨色吧?」

  作者有話要說:

  「紅發男人從口袋裡掏出點火器」——點火器打火機的雛形,起源於中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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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chapter29

  G靠著牆抬頭望天。

  天上有星星有月亮還有緩緩飄動的雲,再普通不過的景色,實在沒有什麼能引人注意的。

  男人被卡特剛剛的一句話震了震——「做那種事的時候」。

  什麼時候佩絲卡特能說出這種……帶著點顏色的話來了?

  紅發男人扭頭盯著身邊的女人:「你教她的?」

  阿爾法特瞪大眼:「怎麼可能!」

  女人注意著小路上的動靜,把G從他們藏身的地方推了出去:「好了,該你出場了。」

  G的到來讓卡特吃了一驚,臉上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立時鬆動了。

  G想著剛剛聽到的話,想著更早之前面對軍隊時姑娘的不可一世。男人深深覺得,還是現在這樣的卡特看上去順眼。

  內心的活動G不會表露在臉上,他沉著臉越過卡特走到那三個男人面前。G身上的氣場太強,三個男人不自覺的都往後退了幾步。他們想表現得強硬,無奈三個人的氣勢加起來都敵不過G。

  差距。

  卡特垂下視線,將鞭子纏回去。

  人多勢眾。

  這個詞語不適用於現在這個場合。就像之前卡特知道自己為什麼能震住小路上的幾個人一樣,她同樣明白為什麼三個男人在看上去瘦弱的G面前毫無抵抗之力。

  因為G手上沾過血,而她同樣。

  G對三人的怠忽職守處以嚴厲的懲罰,對他們圍堵妓丨女的事情不置一詞。

  因為後者特殊的身份,一般的規則難以套用。

  在戰鬥的間歇期,她們特殊身份引來的麻煩將越來越多。而尚未完善的自衛隊面對這些麻煩只有手忙腳亂的份。

  「三種方法。」卡特召集了所有她帶來的所有女性,用於召開內部會議的小禮堂裡,少女站在演講臺上用沉穩的聲音說著話,「第一種,我在工廠中劃出專門的區域供你們生活,活動,將你們和自衛隊的男性隔離開來。」

  「第二種,送你們回花街。」卡特是從阿爾法特那裡學到「花街」這個相對文雅的詞語的,「派一隊可信任的人護衛你們的安全,這隊人人數將控制在十名以下,不足以對你們造成威脅。」她稍微解釋了下,「花街上有一座鐘樓,高出該地區全部的房屋的第三層可以設置瞭望台,一旦發現危險你們可以提前轉移,或者來這裡搬救兵。」

  佩絲卡特抬起視線環顧在場的人:「在不影響正常瞭望任務的前提下,你們想和那些男人們如何,我不管。但如果妨礙了正事造成損失,我這裡的處罰力度和G對自衛隊的一樣。」

  「第三種,送你們回花街,自衛隊向你們輸送合適的人手學習醫療技術,其中必然會有工廠男性們的家屬。」卡特停頓了下,讓她們充分領會這句暗示意味明確的話背後的意思,「當日的安全由前去學習技術的那隊人負責,也就是說隊伍中青壯年男性占絕大多數。學習隊伍一天一換,不允許產生師生之外的關係。如果自衛隊中有人對你們不尊重,G會對他們處以相應的懲罰,如果是他們的家屬對你們說了不該說的話,由我來處理。」

  卡特交叉十指,看著對面的女性們:「第一第三種由我來補貼你們的食宿,第二種你們擁有最高程度的自由,我不會補貼你們什麼。」

  年輕的姑娘板著臉,儼然有了不怒而威的架勢:「帶你們來前我說過,一旦跟我走了,生活就無法和從前一樣,和自衛隊同進退,我們將漸漸貼近軍事編制,生活的自由度會大幅減弱。想為西西里出力,當下的生活必然會變得艱苦,但局勢穩定之後,你們會最先享受到革命的成果,同時——」

  「——將贏得尊重。」

  「加入一個相對較大的組織將讓你們在混亂的局勢中獲得相對的安穩,我不建議你們退出。但在看到男人們血肉模糊的傷口後我想你們中不會沒有人產生動搖,我再給你們一次選擇的機會,最後一次。」

  卡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睛明亮,藍色眸子反射的光芒有著鋒利的質感。

  「給你們十分鐘,留下或者離開。然後投票選擇方案,有補充意見的會後單獨找我。」

  卡特把紙筆放在了第一排。阿爾法特站起來,分發。

  女人在分發東西的時候間或抬頭瞟一眼,佩絲卡特站在演講台後,背著雙手,整個人挺得筆直。她微微低著頭,垂下視線看放在桌上的懷錶。

  安靜的小禮堂裡,一時只有阿爾法特一個人走動的聲音,以及傳遞紙筆時細微的摩擦聲。

  金髮少女站在那裡,漫不經心又無所畏懼。

  漸漸地有人離席了,腳步聲多起來,卡特沒有抬頭,甚至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她顯得那麼堅硬,然而剛開始的時候她分明是那麼柔軟的一個人。

  十分鐘過去,卡特抬起頭:「時間到。」

  人少了一半。

  「從今以後,我們就是戰友了。」少女的笑容同時包含著開朗與沉著,傳遞給人的是一份讓人心安的溫暖。

  「把選票交上來。」

  她隨手指了兩個人:「唱票,計票。」

  卡特深知,自己是個年輕又缺乏手段的領導者,或許自己身上有某種品質能夠吸引別人,但現在,願意跟隨自己的人,必然抱有自己的希望與信仰。所以她必須做到絕對的公平與民主。

  集權會使組織更快速地運作,但在個人魅力尚不足以征服每個人的時候,她只能這麼做。

  還好沒有走到一個人都不剩。

  臉上不動聲色的姑娘心裡大大松了口氣。

  她們選擇方案二。

  阿爾法特是這麼說的:「既然決定為西西里出力,那我們也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我們有能力養活自己。」

  揚著笑容的女性眼中是別樣的自信,她們迫不得已選擇了她們現在所經營的行當。但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整日怨天尤人有什麼用呢?太多美好的詞語已經離她們遠去了,但是——

  她們還保留著最後的自尊,她們至少還有能力養活自己。

  「請接受我對你們的感謝,以及,敬意。」

  G組織了一支隊伍送女人們回去,臨行前,重新出現在人們面前的喬托彎下腰,對她們鄭重行禮。

  已經是春天了,陽光的溫度微燙,讓人從心底也湧出一股暖流。黑暗不會消失,然而人們必然是望著光明的方向。

  喬托帶來了一系列的措施,即使是在消沉時期,男人也沒有片刻的放鬆。

  保護西西里全民是不現實的,他必須放棄一部分人。

  「如果需要我們的保護,就需要為我們提供糧食,布匹,或者勞動。我們不保護無為者。」

  公爵進一步縮緊貿易管道,在打破封鎖前,他們必在一定程度上回歸自給自足的經濟模式。

  「自衛隊人員按加入時間長短劃分梯隊,資歷越深地位越高,個人能力是重要參考。在實戰中最重要的是經驗。」

  「絕不姑息好吃懶做者,品行不良者,敗壞風氣者。」

  喬托一手撐在桌子上,側身前探,年輕人臉上表情嚴肅,溫和與柔軟在這一刻如同一張面具被他輕輕摘下,小心放在一旁:「我們需要武器,大量的武器,否則很難獲得勝利。」

  卡特側頭望了眼阿諾德,難得參加集體會議的男人清冷開口:「武器已經在路上。」

  說完這句阿諾德一個眼神甩給卡特,自己懶得再開口。

  卡特覺得作為一名女性,自己在這種會議上還是少開口比較好,同樣在席的埃琳娜也只是旁聽而已。

  此刻阿諾德硬塞給她一個開口的機會,卡特也不覺得為難:「半個月前,我們就開始籌畫有關武器的事,發起人是老伯爵,他身份特殊,表明立場後處處受限。老伯爵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海外銀行進行經濟支持,而在海外銀行擁有高安全度帳戶的只有阿諾德。」

  「阿諾德把錢全部用於武器的購買,步槍,手槍,子彈。大型的火器如大炮等因為運輸困難暫時沒有入手。」

  「我經營輪船工廠,在鐵路水路方面和相關人士都有交情,求一張免檢通關證明不是問題。」卡特最後點名了自己承擔的角色。

  雖然一直說著把工廠甩手給了G,但卡特並不是什麼都沒做,紅發男人的勢力範圍只在西西里本土,需要卡特的地方也不少。舞會晚宴的觥籌交錯間,少女也建立了自己的關係網,雖然簡單薄弱,卻有效。她沒有辜負家人們的教導,好好履行著一個商人該盡的職責。套近乎,賄賂,在男人們看不見的地方,她早已進行過灰色的交易。

  尤其是在回德國的那段時間裡,她學會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說出帶顏色的話,有什麼可驚訝的呢?

  喬托問:「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卡特回答:「你們有別的事情要忙。」

  阿諾德更加直接:「沒有必要。」

  他無法確定當時的喬托是否會同意大宗的軍火買賣,但武器的購買勢在必行,自衛隊總有一天會變得迫切需要它們。既然如此,就免去可能帶來不快的對話吧,因為結果,只會是這一個。


第30章 chapter30

  科紮特向喬託辭行。

  「就像你所說的那樣,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將更大程度地依賴本地的農耕經濟。公爵在控制商路的同時也在加緊對農場的蠶食。以我的家族的力量,或許能爭取更多的農民站到我們這邊來。」

  雖然科紮特是生意人,但嚴格說來他應當屬於地主階層。

  紮科特在他的家族中是何地位,他的家人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和公爵作對。這些喬托都不知道,他沒有探問朋友隱私的習慣。

  可以預見的前路並不平坦,但喬托沒有多說什麼:「你會成功的,我的朋友。」

  喬托給了科紮特一個擁抱,紅色頭髮的男人轉身離開彭格列莊園,腳步堅定有力,不見絲毫遲疑。

  「我想我也該出去一趟。」科紮特走後不久,卡特從二樓下來。看見在客廳中的G,她開口說,「花街上的勢力盤根錯節,即使是公爵也不會輕易對那兒下手。但我發現我忽略了一個問題,阿瑞翁號還在港口,那上面的船員都是暴徒。」

  卡特來回踱步,心神不寧卻強迫自己鎮定,這是她身上第一次背負了那麼多人的安全:「加入我們的女性和拒絕加入的女性同處一條街區,發生危險時受保護的只有我們那部分人。這道理別人不會不清楚。我害怕某些菟絲花一樣的姑娘會向那群暴徒尋求保護。」

  G看著卡特,不出聲靜靜聽著。

  卡特咬了下嘴唇,繼續說下去:「花街上的女人想養活自己就必須接客,即使那些男人來自奴隸船。我們的保護是有漏洞的。」

  如果船員們在不同的時間段以嫖客的身份進入花街,瞭望塔上的人很難及時示警。

  「你想怎麼做?」

  「花街大體形狀呈L型,我打算讓兩撥人以九十度折角為界,分開居住。」

  這一方法的實行難度並不大,G點了下頭,緩緩地,繼續問:「然後呢?」

  紅發男人注視著卡特,目光中帶著少女熟悉的審視。

  卡特躲開男人的視線,轉頭的動作帶著倉惶:「首先,用強硬的手段讓她們交換住所,這工作差不多一天就能完成了。人員集中後,短時間內完成轉移不是難題。」

  派往花街的自衛隊員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成員,G給予了他們充分的信任與肯定。卡特不懷疑男人的判斷。

  「那另外半條街的人呢?」G問。

  「我不管。」有一瞬間,卡特的表情冷硬得讓G心驚,少女的表情甚至帶出了一絲恨意。轉瞬之後,卡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第一次見面時你就對我說過,西西里不是個適合做慈善的地方,現在我不得不同意。」

  她看著G,帶著兩分倔強的表情中滿是麻木的堅硬:「等價交換。除非她們也為我們做些什麼,否則我們沒有義務保護她們。」

  「你這樣做沒錯。」G說著,伸手探進口袋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把煙盒給了卡特,傷口還沒拆線,G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從晉升為半個醫生的卡特手裡討回煙,犯了煙癮的男人更深地皺起眉。餘光瞥見卡特拋了什麼過來,他抬手接住,是塊硬糖。

  「含著,聽說可以緩解煙癮。」

  G看了看手裡的糖塊,不怎麼情願地投進嘴裡,然後他狐疑地看了眼餐桌上的放在小果盤裡糖果——卡特從工廠回彭格列莊園時順路買的。

  「別告訴我那些糖是為我準備的。」

  「猜對了。」卡特從口袋裡掏出G的煙盒遞過去,移動時鐵盒中傳出硬質的滾動聲。

  G把嘴裡的糖果用舌頭頂到一邊,清晰地發聲:「我才不要在口袋裡放一盒糖。」

  這句話讓卡特覺得眼前皺著眉的紅發男人像個在耍脾氣的小孩子,本來有些忐忑的姑娘的態度變得極其自然:「怕什麼,又不會被人看見。」

  G看了眼卡特,卡特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質疑和不滿,還有——或許是她的錯覺吧——委屈。

  紅發男人最終還是把塞滿了糖的煙盒放進了口袋,因為卡特一直沒肯把手收回去。

  「為什麼你要自己去?」G把話題扯回來。

  「女人的事交給女人來辦比較好。」卡特回答。

  G記得阿諾德說過相似的話,這種時候他當然不會誇獎卡特的活學活用。紅發男人發覺自己很難反駁卡特的話,如果是以前,他會說「你不過是個小姑娘」,但現在,G打量了下對面等著他說話的卡特——已經不是個小姑娘了。

  曾經讓他火大的青澀氣褪去了,少女眉眼間的沉穩日漸加深。佩絲·卡特雖然稚嫩,卻已經學著開始承擔責任。

  不,G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偏頗,卡特從不會推卸責任,但此刻的責任和從前的是不同的。

  一時間理不清思緒,紅發男人歎了口氣:「我陪你一起去。」

  卡特先是愣了下,之後的表情是為難,她欲言又止地似乎想要拒絕,可兩秒後,她展開一個笑容:「謝謝。」

  卡特表情複雜的轉變讓G困惑,但既然姑娘如此表現,他問了大半也會被搪塞過去。於是他什麼都沒說,起身穿外套。

  出發時他無意中回頭一瞥,站在門口回身往客廳看了眼,一個畫面突然間沖到眼前——客廳裡,卡特騎在珍妮身上。

  金色頭髮的姑娘看見自己身邊的男人突然不可自抑地彎起了嘴角,他虛握著拳,手指壓在嘴唇上,想要掩飾笑容卻欲蓋彌彰。

  不知被什麼娛樂了的男人一時間顯得那麼愉快,連眉峰的皺褶都松了。

  「G?」

  「咳,沒什麼。」明白了少女在苦惱什麼的男人敷衍著說。

  到了花街,G守在了街口,不管身後的街道傳來了多大的動靜,他都沒有進去看一眼。

  嘴裡含著硬糖的男人悠閒地插著口袋,靠在街口房屋面對大道的牆上。跟在他身邊的雷奧聽著街道裡傳出的哭號很不自在:「G先生,不進去看看嗎?」

  「現在還是白天,街道裡不會有危險人物。我們守在這裡就夠了。」G含著糖,口齒不清地說著,「有時候,得給別人留點面子。」

  G的後半句話聽得雷奧滿頭霧水:「哦,是這樣嗎……」

  花街裡,卡特把鞭子一甩收回,冷眼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女性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沖回屋子收拾東西。等人跑進了屋子,少女抬手揉了揉鼻子,往旁邊挪兩步,偷偷往街口的方向瞄了一眼,G仍然維持著靠牆站著的動作。卡特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

  「真是,擔心什麼呢。」她身邊的阿爾法特看她的眼神中傳遞出「沒出息」的意思,「女人偶爾的強硬可是一種魅力,能幫助你拿下冷臉的先生。」

  相處久了,卡特對阿爾法特的調侃已經免疫。她木著臉挑高尾音,是不相信的反問語氣:「原來維持一整天的強硬是魅力麼?」

  阿爾法特搭著卡特的肩:「他不會因為你偶爾的暴力而不喜歡你的。」女人也往街口的方向看了看,G正把想往這裡看的雷奧的腦袋扭回去。

  「看看,多體貼。」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看不見畫面,聽聲音也能明白你在幹什麼了吧?」

  「我想他在到這裡之前就知道我要幹什麼了。」卡特說。

  迅速收拾了不多家當的女人從屋裡出來,卡特繃起臉,表情稱得上惡狠狠,女人戰戰兢兢又憤憤不平地看她一眼,一句話不敢說,小跑著去了街的另一邊。

  板著臉的姑娘低聲和阿爾法特說著話,聲音稍稍有些不自在:「只要他不看著我幹這些就行了。」

  「這是害羞嗎?」阿爾法特笑眯眯地問。

  卡特花了點時間認真想了想:「不是。」

  更準確些的表達應該是不想讓G看見自己的改變吧。佩絲·卡特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有清晰的認知。她自認為自己一開始的單純懵懂更讓人喜歡。如今漸漸成長,人一天天變得狡猾兇狠……她深深覺得,這不是個好的變化。

  世故的成年人能在社會上如魚得水的生存,但大部分人,喜歡的還是單純的孩子啊。

  然而每個人都得長大。

  卡特並不討厭自己的變化,甚至有時候會覺得自豪,自己終於長大了。

  但面對G,看著紅發男人一如既往的坦蕩,卡特時不時會覺得自己卑鄙。

  卡特曾經想過,也許武力真的是解決問題最直接的方法,可是她不擁有武力,她打不過瘦削的法國男人,差點制服不了貧民窟沒受過訓練的姑娘。她只能以巧取勝。

  金髮少女把鞭末梢夾在手指間繞著,站在拐角處看最後兩名女性換了住所。

  鞣制得當的鞭子傳遞出皮革特有的涼意,在陽光照射下泛著冷冷的光。

  姑娘自我安慰地想,現在的自己的武力也可以嚇嚇別人了,再接再厲,終有一天也能在戰場上派上用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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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chapter31

  仿佛在一夜之間,自衛隊就從居民自發組成的鬆散組織變成了紀律嚴謹的隊伍。

  在自衛隊的嚴防死守以及公爵的刻意無視下,已經暴露了奴隸船身份的阿瑞翁號在滯留七天后終於離港。

  讓公爵和自衛隊都束手束腳的外來因素消失了,想像中的激烈衝突並未到來,兩方的關係因一方實力的突飛猛進而陷入膠著狀態。

  喬托及時制定了自衛隊制度是重要原因,以G為首的一批人對制度嚴格有效的執行也功不可沒。

  西西里迎來了暫時平靜。

  這一天早晨,喬托興匆匆地從二樓下來,看見習慣早起的卡特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正坐著吃自己的那份。

  「嘿,佩絲,陪我去港口接個人怎麼樣?」喬托在卡特對面坐下,嘴角挑著卡特熟悉的開朗笑容,這段時間,男人很少笑得這麼開心,喬托如同馴鹿般的溫柔表情,差點成為記憶了。

  「現在嗎?哪個港口?」被喬托的快樂感染,卡特的笑容也是柔和而溫暖的。少女放下手裡的牛奶杯問。

  「九點的船,奧古斯塔港。」

  「沒問題,接誰?」

  「朝利雨月,我在英國認識的一個朋友。」

  「朝利雨月,」卡特鸚鵡學舌地重複了一遍對她來說發音有些困難的陌生名字,「東洋人?」

  「是的。他會說流利的英語。」喬托炫耀一般說著。

  卡特:「可我不會說英語。」如果交流成問題,她陪著去接就沒什麼意義了。

  喬托呆了下:「誒?」

  卡特扳著手指:「我會說萊比錫方言,通用德語,義大利語,還能聽懂大部分的西西里方言……喬托你怎麼能要求我掌握第五種語言?」

  「朝利會說義大利語,喬托你傻了嗎?」毫不客氣地說著話的是踱步走來的G,紅發男人拉開喬托旁邊的椅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喬托抓抓頭髮,臉上笑容不變:「看來是的。」

  喬托的回答讓G把咖啡壺放回去的動作頓了頓。

  卡特的視線飄過來,少女的目光有那麼幾分不確定——他是忘了今天我們要去奧古斯塔港做什麼了嗎?

  G微微搖頭,放下咖啡壺——別提醒他了。

  不出聲的交流才結束,金髮男人一擊掌:「接了朝利後我們就在碼頭等——」喬托說道這裡表情變了變,笑容依然,眼神卻沉了,連帶著聲音也沉了下去,「——等武器吧。」

  之前的輕鬆仿佛假的一般,喬托一瞬又變回了近日裡那個沉穩的領導者。

  G和卡特又交換了個眼神,兩人的目光都有些複雜,這一次他們沒能讀出彼此視線中的含義。

  紅發男人開口說:「你什麼時候叫他來的?」

  「保羅出事當天我就給他寫了信。」

  G算了算時間:「他來得很快。」

  喬托露出了抱歉的神情,男人苦笑著說:「大概是因為我在信裡的措辭,我說我急切的需要他的説明。」

  「保羅出事後我有很壞的預感,總覺得西西里會發生非常不好的事情,沒想到預感成真。」

  G喝著咖啡,餘光瞥著卡特手裡的那片麵包,姑娘正把果醬塗上麵包片最後一個沒被覆蓋的角。

  G安慰表達著「自己是烏鴉嘴」的喬托:「多虧了你的直覺,讓我們及時多了一名幫手。」

  笨拙的紅發男人不太會安慰人,說這話時他集中了大部分注意力,以求不出錯。所以卡特遞過東西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了。

  說完話注意力轉移,G捏著麵包片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問卡特:「為什麼給我?」

  卡特一臉不解:「你一直看著。」

  卡特看著G,手上的動作沒停,她舔掉手指上沾著的一點果醬——這大概是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小動作,伸手去拿第二片麵包。一轉眼發現喬托正看著她,金髮男人調侃的目光讓她手臂上的汗毛有了豎起的趨勢。

  心裡已經明白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傻事的姑娘覺得自己的臉上的溫度開始攀升,卡特頂著無辜的臉問:「喬托你也要嗎?」

  「不,」喬托差點把嘴裡的牛奶噴出來,「我自己來就行了。」

  G默默地把麵包片塞進嘴裡。

  吃完早飯一行三人就向港口出發,這天彭格列莊園就他們三個人在,埃琳娜在輪船工廠協調女眷們的生活,已經成為自衛隊一個據點的工廠聚集著大量的男性,如何安排前來投靠丈夫們的女性是個重要的問題,除了工廠,他們暫時無法找到合適的地方給女性們居住。埃琳娜在哪兒斯佩多自然也在哪兒,貴族出身的少爺在那裡訓練才加入的新人,手段不可謂不高明。納克爾依然駐紮在教堂,日益緊張的局勢讓信仰在人們心中的地位進一步拔升,與之前不同的是,在暴亂之後,納克爾已經成了教堂實際的掌權者。

  卡特多數時間也住在工廠,這回是因為要到奧古斯塔接運送武器的船隻,才到距離港口更近些的彭格列莊園住一晚。

  深入鄉下的科紮特通過書信和喬托保持著聯繫,紅發少年成績喜人。

  關於他的傳聞越來越多,首先是科紮特家族因不知名的原因在短時間內分裂為兩派,大少爺西蒙·科紮特獲得了家族中幾名主要成員的支援,他們秉持和最近非常活躍的喬托·彭格列相同的信念,和公爵鬥爭,獲得了大量農民的擁護。

  西蒙與支持他的家族成員保護這些農民不受公爵欺壓,農民們回報他糧食,織物,同時西蒙的人在農閒時間教授農民戰鬥的技巧。雖然戰鬥力比不上喬托組織的自衛隊,但某種程度上,西蒙擁有了比喬托更加扎實的力量。

  就如人們以那座擁有別樣意義的莊園的名字統一稱呼喬托一行人為彭格列,因為科紮特家族的分裂,人們轉而以西蒙家族稱呼西蒙·科紮特及他的夥伴們。

  每次科紮特的信件送到,喬托總會聚集所有人一起分享,當他們聽說了「西蒙家族」這個稱呼時,腦海中自然浮現了「彭格列家族」這樣的名稱。

  阿諾德對此的評價是:「蠢透了。」

  斯佩多和他持統一意見:「如果這樣的話,以後吃蛤蜊就得三思了。」

  沒有血緣關係,又有人不願意,彭格列家族的叫法未能通過。

  然而若干年後,彭格列家族的名聲響徹西西里,讓心懷不軌的人聞風喪膽。誰都沒能想到,這群年輕人磕磕絆絆組建起來的隊伍最終會變成那樣一個精密而巨大的組織,在若干個世紀後依然屹立在西西里島上。

  但此刻,擁有後人口中的「超直感」的喬托預見不到那麼久遠的事情。現在,比若干年後被稱呼為首領的男人要青澀些的少年心裡期盼著的,只是平安接到友人,順利將軍火運送到卡特莊園——少女已經很久不住在自己莊園裡了,她也不願意一個人住著,於是把莊園用作軍火庫,存放在富人區的危險品,可以很大程度上避開被摧毀的危險。

  況且,還有阿諾德看著。傑森管家告示卡特,阿諾德也很久沒在他的莊園住了,不知道在哪兒忙什麼的男人和他們約好在港口碰頭。

  「阿諾德要晚些才能到。」到了港口,卡特看了看懷錶,說。

  朝利雨月的到來喬托一直沒告訴他們,或許是因為這幾天沒有科紮特的信件,喬托湊不齊人,就索性誰都沒說,又或許是想給他們一個驚喜,也有可能,是忘記了。

  喬托·彭格列總會在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犯迷糊。

  「沒關係,是我們來早了。」喬托指了指一邊的酒館,他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興奮,「去裡面坐著等吧。」

  酒館裡賣的當然是酒。卡特要了杯檸檬水。

  「你不會喝酒?」等船打發時間,G隨口一問。

  「不會。」卡特老老實實搖頭。

  通常,這樣的問題有兩種回答,一種是「不會」,一種是「沒喝過」,既然卡特回答的是第一種,自然會有人追問一句。

  「是喝醉過還是從沒喝過?」

  「喝醉過。」卡特這樣回答喬托的提問,「不過我不怎麼記得了當時的情景了。」

  「酒量差?」酒吧裡有低度數的啤酒,如果不是酒量太差也不至於只點杯檸檬水。

  卡特搖頭:「不清楚。」

  反正無所事事,G繼續問下去:「那就是酒品很差?」

  卡特誠實地搖頭:「不清楚。」

  眼前兩位都是熟人,姑娘於是稍微詳細描述了下,「葡萄酒,我不記得我喝了多少……大概也沒多少,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醉的,當然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醉,醉了之後又是什麼樣子……」

  「當我第二天清醒過來,阿諾德看我的眼神很怪異,他好幾天躲著我走。我問我爸媽,他們卻只是笑。」

  喬托抿了口啤酒:「我明白了。」

  G晃著杯子裡的冰塊,臉上稍縱即逝的笑容顯得不懷好意。

  卡特警惕地說:「我絕對不喝酒。」

  G挑眉:「你為什麼認為我會灌你酒?」

  卡特語塞,是的,G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他是個嚴肅到刻板的傢伙。那麼他剛剛到底在笑什麼?

  看著窗外的喬托跳起來:「看!船來了!我們走吧。」

  奧古斯塔港口不如巴勒莫港口那麼繁榮,但小海島上的港口都是繁忙的,從遠處開來的船隻不止一艘,並不知道朝利雨月是坐哪艘船的G和卡特四下搜索,在漸行漸近的船隻中他們發現了一艘——

  喬托同樣看到了。

  三人的臉色都變了。

  「上帝啊,那是——」


第32章 chapter32

  阿瑞翁號。

  奴隸船以極其囂張的姿態緊貼著一艘遠洋郵輪強行停入港口。兩艘船挨得那麼近,讓人心驚膽戰怕發生船吸現象產生碰撞。

  碼頭工人呼喝著上前,沒有下錨的船隻放下了登船梯,船上下來了一個人,腰上拴著槍。

  鮮明的示威讓碼頭工人上前的動作緩了緩。

  此時G已經走到近處,紅發男人混在碼頭一群看熱鬧的人中並不顯眼,卡特注意到他一隻手伸進了外套,是掏槍的動作。

  喬托問卡特:「佩絲,你知道阿諾德從那條路來嗎?」

  金髮姑娘戴上全副面紗的女士寬沿帽:「他沒有告訴我。」男人向來獨來獨往。

  另一邊比阿瑞翁號先一步入港的郵輪已經開始下客,客人們腳步匆匆,許多人都向停在一旁,因為沒有下錨而隨著波浪搖晃的阿瑞翁號投去視線,目光中警惕的意思非常明顯。

  喬托和卡特混在接客的人群中向登船口湧去,即使不認識朝利雨月,卡特也一眼找到了他,穿著白色狩衣的男人頭戴高帽,這讓本就高挑的他在人群中更加顯眼。

  朝利雨月走路的動作有一種東方人特有的緩慢優雅,引人注目的男人微皺著眉頭看著阿瑞翁號,那艘船的登船梯擺放角度不規範,落地的盡頭和他們所在的郵輪的登船梯緊挨在一起,這也是碼頭工人大為惱火的原因之一。

  第一個從阿瑞翁號上下來的船員正扯著嗓子和碼頭工作人員說著什麼,陸陸續續又有船員跟著下來,他們在搖晃的登船梯上招搖地走著,身上都帶著武器,金屬明晃晃的反光地昭示著來者不善。

  與此同時,喬托在人群中往G那兒擠去,卡特繼續隨著人流向前,準備和朝利雨月匯合。

  因近在咫尺的威脅,郵輪上客人下船的腳步明顯加快,然而,阿瑞翁號船梯上的一名船員突然撐著扶手一躍,躍到了郵輪這邊的階梯上,正巧擋在朝利雨月面前。

  絕對不是巧合。

  卡特往兩個男人那兒望瞭望,喬托和G也沒有表現出絲毫意外,兩人的表情都非常嚴肅。

  朝利雨月的打扮太獨特,東方的富庶早已傳遍地中海,傳說中東方國家的都城用金磚鋪地。不管這些傳說是否屬實,能夠承擔從東洋到義大利遠洋航行費用的人,不會不富裕。

  下船的隊伍被截斷,朝利雨月前面的人飛也似的奔下船,他身後的人則在往船上退。

  意外高挑的東洋男人平靜地站著,臉上甚至還帶著困惑的笑意。

  注意著船上動靜的卡特在混亂的人群中擠到了登船口。

  此刻旁邊傳來驚呼聲,隔著重重人群,少女看到和阿瑞翁號船員交涉的碼頭工人倒下了。

  圍觀的人群飛快地後退,有一個人逆行向前,試圖把受傷的碼頭工人從阿瑞翁號船員腳邊拖開。

  同一時間,奴隸船上傳出一連串槍聲,貨輪上的擴音喇叭開到最大功率,尖銳的嘯聲中是海盜般不可一世的拖長的調子:「都——站——住!」

  「誰敢動一下,我就讓他腦袋開花!」

  以鳴槍聲為背景的威脅極具威懾力,奔逃的人群幾乎立刻就停滯了,在幾個不顧一切向遠處飛奔的人被阿瑞翁號船員擊斃後,人群徹底凝固。

  腹部中刀的碼頭工人的呻吟在海濤聲中清晰可聞,喬托跪在他身邊,試圖替他止血,G持槍擋在他們面前。

  紅發男人手中的是一把手槍,刺傷碼頭工人的船員嗤笑一聲,甩掉手裡的匕首,從後腰解下步槍。

  阿瑞翁號的船員都通過搖晃的階梯走了出來,有一部分上了旁邊的郵輪,有一部分到了岸上,迅速又目的明確的動作,透出別樣的訓練有素。

  後下船的船員中有人認出了G和喬托——

  「是彭格列!」

  順從地讓船員搜身的朝利雨月猛地動了。他抬腳踹飛了因為沒能在他身上找到值錢東西而罵罵咧咧的船員,在那人因他大力一腳飛出去的同時,東洋人壓下身子,前探,於電光火石間奪回了被船員搶去的兩把刀。

  寒光乍現——!

  G在船員的注意力被朝利雨月奪去的瞬間開了槍,拿著步槍的船員應聲而倒,喬托背起傷者沖進了人群。兩艘船靠得那麼近,卡特往旁邊跨出兩步甩出鞭子,步槍瞬間到了G手裡。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人群再次亂了。

  這一次,不管船上的擴音喇叭喊什麼,再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

  G拿著槍向船員掃射,把他們和往後跑的人們隔開。他拖著卡特跑起來,同時大聲喊船梯上的東方人:「朝利,這邊!」

  擴音喇叭中爆發出讓人發蒙的高聲暴喝:「佩絲·卡特!」

  喬托從一堆石料後探出頭來:「G!」

  G猛一用力把卡特甩到石料後,姑娘扯下頭上礙事的帽子,鞭子掛在臂彎,從喬托手中接過襯衫扯成的布條:「我來。」

  喬托遞過布條,用沾滿鮮血的手從腰間解下手槍,還擊。

  慘叫聲不斷傳來,蔓延不絕——喬托沒有下殺手,不常動手的金髮青年槍法精准,絲毫不比G差。

  在阿爾法特的調教下,卡特的止血手段迅速有效。碼頭工人的傷口雖深,但並不致命,沒有條件進行縫合,少女直接包紮。快速結束了手頭的工作,卡特一抬頭,一個白色的人影從一米多高的石料堆上騰空翻進來。

  東洋人一手按著腰間的兩把刀,彎曲膝蓋頂到胸前,整個人蜷起來,另一隻手在地上一撐,淩空翻過一個滾,卸掉衝力,穩穩落地——

  極其漂亮的身手。

  「好久不見。」朝利雨月臉上沒有一點緊張,他笑著和朋友們打招呼,「喬托,G。」

  「佩絲,佩絲·卡特。」對上朝利詢問的目光,卡特回答。

  「啊,原來剛剛喇叭裡喊的是你的名字。」男人恍然大悟,「久仰大名。」

  ……嘿,夥計。你剛剛才聽見我的名字,怎麼就「久仰」了呢?

  「喬托,你打算怎麼辦?」G把用光了子彈的步槍隨手扔在一邊,換了手槍繼續還擊。

  先前是密集的掃射,如今是兩個男人同樣精准的點射,船員們一時沖不過來。

  「不能撤,郵輪上還有人在。」

  岸上的人能跑的都跑光了,喬托並沒有天真地認為就憑自己這裡四個人能救回碼頭上所有中槍的人。

  但既然組建了自衛隊,他就有責任守護西西里。

  當下自衛隊尚且稚嫩,只在巴勒莫一帶有影響,但這不代表他會對發生在眼前的暴行置之不理。

  那一聲暴怒的「佩絲·卡特」更是斷絕了他們的退路。

  郵輪上還有不少人,如果阿瑞翁號以他們為人質,要求交換佩絲·卡特,他們就將陷入被動。

  那麼不如從一開始就別讓他們得逞。

  阿瑞翁號的領導者的想法顯然和喬托相同。擴音喇叭中呼喝著,原本被朝利從郵輪那邊吸引過來的船員轉身又沖了回去。另一部分人繼續向喬托這兒開槍,掩護向郵輪進發的船員。

  喬托和G同時調轉槍頭阻止阿瑞翁號船員登上郵輪。

  卡特也帶了槍,兩個男人轉移了攻擊方向,她立刻抬槍射向對著他們射擊的那批船員。然而和喬托和G比起來,她的命中率實在太低了。

  直接攻擊喬托四人的船員壓力大減,他們靈活地在碼頭上隨處可見的貨物堆間穿梭,很快就拉近了和喬托等人的距離。

  人數差距加上火力差距,喬托和G都沒法抽出手來幫卡特。紅發男人只能騰出一隻手按在少女肩上,鼓勵她:「穩住!」

  朝利拍了拍卡特的另一邊肩膀,日本男人的義大利語帶著濃重的口音,漫天的槍聲中,沒接觸過東方語言的少女聽得很吃力。

  「命中率很不錯,掩護交給卡特小姐,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卡特才分辨出男人說的是什麼,朝利已經從石料堆後躥了出去。

  「等等!」卡特想把他拽回來,可失了先機,身手又沒朝利好的姑娘註定失敗。

  G手上用力把身體探出了石料堆的姑娘拉回來:「好好給他打掩護就行了!」

  喬托雙手握槍,盯著敵人的視線沒有轉開,他的語氣平緩,充滿了說服力:「相信朝利,他比你想像的更強大。」

  但卡特依然是急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不敢開槍!如果擊中朝利怎麼辦?!」

  「那就用鞭子,你鞭子的準頭比你槍法的好多了!」G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卡特噎了下,誰來告訴她這種情況下該怎麼用鞭子?

  毫無頭緒的姑娘一手舉著槍小心翼翼地射擊,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握住了不離身的鞭子。

  朝利雨月的行動完全沒有因為掩護的不可靠而受到影響,男人在密集的火力中靈活的穿梭,子彈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男人攻擊時用的是刀背和刀柄,被他擊中的人哼都不哼一聲地倒下了。

  朝利雨月的強大讓人震驚,火力幾乎全被他吸引過去,然而沒有一個人能擊中他。東方男人姿態優雅,他在槍林彈雨中從容而鎮定。男人白色狩衣下是淡青色的裡褂,西方少見的淡青色在燦爛的陽光下如同水墨融化,暈染開成為雨後天空般的清明藍色,將朝利雨月整個人都包裹起來。

  朝利的從容讓卡特安下心來,她索性放開了對自己來說用處不大的槍,一手握著鞭子,一手扶在石料堆上。

  掌心的粗糲觸感讓少女眼神動了動,她撿起兩塊碎石,抬手拋出,而後另一隻手手臂一晃帶動手腕,一甩——

  黑色的皮鞭在陽光中留下亮橙色的軌跡——

  咻啪——

  再也沒有一個人直接往他們藏身的石堆射擊了。


第33章 chapter33

  「佩絲呢?」

  武器運輸是件大事,為防意外,喬托安排了斯佩多在半路接應。

  看見護送車隊過來的只有喬托和G兩個人,斯佩多問道。

  阿諾德行蹤不定,他沒出現藍發貴族不吃驚,但運送武器的是卡特的船,少女昨天離開工廠,明確說過自己會一起去接,她沒有出現,斯佩多覺得奇怪。

  「她現在還在碼頭。」喬托回答,男人身上有經過戰鬥的痕跡,但既然他現在好好地站在這裡,斯佩多也不打算多問。他不是同情心氾濫的人,也沒有多餘的好奇心,必要的事情喬托自然會及時告知他。

  況且現在也不是個談話的好時機,知曉他們經歷了什麼不是當下最緊急的事情,既然如此,換個時間再問吧。

  「說來話長,等把東西送到地方,我們回工廠詳細說。」喬托的想法和他是相同的。

  斯佩多點了下頭:「瞭解。」

  因為阿諾德的勢力,他們把軍火送到卡特莊園沒有受到絲毫阻礙,等他們回到輪船工廠時,卡特和阿諾德已經在了,還有朝利雨月。

  淺金色頭髮的德國姑娘看朝利的眼神可謂崇拜,因為對方不同于西方人的儒雅氣質,卡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那小心翼翼的眼神讓G想到了在貧民窟被抓包的喬托。

  「你在做什麼,佩絲?」

  「在苦惱。」聽到G的聲音,卡特眼神一亮,像看到救星似的快步走過來。

  姑娘左右看看,確定沒有熟人在附近,這才開口說下面的話。

  「嗯,我在想……」姑娘難得顯出了忸怩的姿態,眼神躲閃著,就是不敢看G的眼睛。

  很久沒出現的扭手指的小動作再次出現,「該怎麼讓朝利先生和你們一樣稱我為佩絲……」

  G無語了一瞬,然後回答:「你直接這麼和他說不就行了。如果你稱他為『朝利』,他自然會跟著你改口。」

  卡特的視線徹底從G身上滑出去,少女頗為艱難地開口,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會不會顯得……太不矜持了?不是說東洋人都很含蓄嗎?」

  G:「……現在你不是矜持,是婆婆媽媽,佩絲。」

  「你們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麼?」阿諾德走過來,耳力超群的先生沒有錯過卡特和G的對話,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帶了些困惑的表情,「我親愛的表姐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像個……」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像個害羞的小姑娘了。」

  「朝利先生如同一道閃電擊中了她。」阿爾法特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用西西里方言說了這樣一句話。

  西西里人G,非常瞭解西西里文化的阿諾德,表情都微妙起來。

  卡特沒聽明白,但看兩個男人的表情直覺不妙:「閃電?」

  「被閃電擊中了。」這句話在西西里代表的意思是「一見鍾情」。

  G不想解釋,阿諾德懶得解釋,阿爾法特故意不解釋。

  玫紅色眼睛的女人勾著卡特的肩膀:「聽說你們四個人幹掉了阿瑞翁號五十個人?」她看了眼G,然後把視線投向一邊的朝利——東洋人正被喬托介紹給其他人,高挑的黑髮男人臉上是東方特有的謙卑的笑容。

  阿爾法特收回視線看了看卡特,不意外地發現少女被自己帶過去的視線沒能收回來,她壞心眼地不立刻提醒,過來幾秒才貼著卡特的耳朵說:「一見鍾情了?對朝利先生?」

  卡特觸電般地一抖:「不!怎麼可能!」她慌亂地否認。瞪著眼睛盯著阿爾法特的姑娘,余光往G那兒飄。

  「啊,阿諾德先生,你完全被忽視了。」阿爾法特徹底忘了自己是來問卡特問題的,話頭一轉把阿諾德拖了進來。

  冷著臉的先生回答:「我不介意。」

  阿諾德沒什麼表情地看了看卡特,又看了看G:「各位繼續,我先告辭了。」

  G不自在:「……我也先走了。」

  不遠處的喬托:「等等,你們都要去哪兒?給朝利準備的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阿諾德腳步不停:「沒興趣。」

  G:「我去廚房看看。」

  喬托頓了下,一點都不傻的男人似乎明白了什麼,忍著笑提醒:「……G,廚房在另一邊。」

  G:「……我知道,但我不能順路到船塢看看嗎?」

  船塢裡停著失去了船員的阿瑞翁號,一批工人正在拆除隔水倉裡用來關押奴隸的隔層。把阿瑞翁號開過來的是阿諾德的一名手下,他參加了碼頭的善後工作,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對碼頭上的戰鬥他知之甚詳。阿爾法特的消息就是從他那兒聽來的,有點激動的女人急急忙忙來找卡特確認,不想一打岔,話題跑遠了。

  到船塢看看是個好理由,但是G先生,從船塢到廚房,一點都不順路。

  G走了,朝利也被喬托帶到了稍遠些的一群人當中。阿爾法特仍不消停,不過話題好歹拉回來些:「聽說朝利先生在抗擊敵人時表現神勇,是這點讓你的內心如同——」她停頓了下,加強語氣,「如同小鹿亂撞嗎?」

  不知是因為回過了神,還是因為G走開了,卡特的表情恢復了正常,她拖長調子用著誇張的口氣:「何止是小鹿亂撞。」她抱怨,「當他突然從掩體後沖出去,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回想朝利雨月當時的表情,他仿佛一點都不害怕,笑著說著,就沖了出去,槍林彈雨中,如入無人之境。

  卡特的眼神中又帶上了嚮往的神色,不看著朝利,她表現還算正常,姑娘咬了下嘴唇,眼神中的崇拜被認真取代:「我從沒見過那麼厲害的人。抱歉,失態了。」

  「沒有人責怪你失態。」阿爾法特笑著扯卡特的臉頰,「你知道你剛剛有多可愛嗎?真遺憾你這麼快就變回平時的樣子了。啊,對了,恐怕你剛剛沒注意G的表情,是從沒有想像過的精彩呢。」

  「厲害的人不止朝利,喬托是,G是,阿諾德等等都是,只是你尚且未能目睹他們全力戰鬥的姿態。」

  卡特微微詫異,雖然扯著她臉頰的阿爾法特還是之前的笑容,但她覺得眼前的豔麗女人突然間認真了起來。

  阿爾法特說:「你同樣厲害,只是你還沒有意識到。」

  「怎麼突然說這些?」

  「還不是因為你剛剛的表現讓我覺得太不可靠了麼,頭領?」

  「你才說過不怪我的。」

  「不怪你不代表我不在意。以後還是得注意哦,頭領。」

  卡特皺起眉,阿爾法特的話聽上去合情合理,但少女還是覺得違和。

  「發生什麼了,薇拉?」

  聽到自己的名字,阿爾法特愣了愣,進而一笑,那笑容不同於之前的浮誇,真實的溫暖泛出,讓本就豔麗的女人更加光彩逼人。然而也是這個笑容,讓卡特清楚地認識到,阿爾法特並不年輕,她一貫的張揚讓他們都忘了,這個女人恐怕是他們這群人中年齡最大的。

  「沒什麼。就像我不責怪你的失態,你也不能責怪我偶爾的多愁善感。」阿爾法特最後拍拍卡特的臉,鬆開手。

  「雖然以四人戰勝五十人是以少勝多的巨大勝利,但無疑太危險了。」

  「我知道。」卡特回答,「別擔心,現在武器有了,薄弱的環節已經被彌補。這場勝利展示了彭格列自衛隊的實力,會有更多的人加入,不會再出現孤立無援的狀態了。」

  「好了好了,因為朝利的到來,我們好不容易有機會開個派對,輕鬆一下。又是勝利之後,我幹嘛說這些。」阿爾法特翻了個白眼,逕自走開了,「我去廚房幫忙。」

  晚宴並不奢侈,具有地域特色的義大利菜鋪了滿桌,雖然沒有貴族們的精緻,但勝在量多,滿滿一大盆堆在桌上,看著也是一種享受。

  因為貴族的加入,自衛隊經費充足,喬托樂於和每一個人分享快樂,他讓廚房準備了足夠的菜肴,留給那些守在崗位上無法參加派對的人。

  朝利雨月對西餐並不排斥,刀叉的運用也很熟練。卡特想到喬托說過他和朝利是在英國認識的,姑娘不奇怪朝利對西餐的習慣。

  既然能熟練運用刀叉,朝利顯然在西方生活過不短的時間,卡特好奇他是怎麼保持那麼原汁原味的東方風味的。在英國接受了教育,喬托和G給人的感覺和土生土長的西西里人多少有些不同。

  卡特嚼著披薩想,或許這是因為自己沒見過其他日本人,也許朝利和其他東洋人也有區別呢?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姑娘把披薩咽下去,咬第二口,義大利披薩上的芝士能拉扯很長,卡特覺得非常有趣。她後仰身體儘量拉開手和嘴的距離,扯著芝士絲。

  腦子裡想著有關朝利雨月的事的姑娘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一動作不太適合在餐桌上做出來。不過餐桌上氣氛熱烈,她這一動作倒也不突兀。

  卡特後知後覺地發現左手邊的G在看她。

  G同樣在吃披薩,與其說他在看卡特,不如說他在看她扯出的絲。

  卡特咬著披薩口齒不清:「你也想試試嗎?」

  「不。」男人的表情有些不愉快,更多的是尷尬。

  G不可能告訴卡特他是在她把視線轉過來的時候,才倉促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的。

  紅發男人知道自己得說點什麼,因為卡特正疑惑地看著他等待下文。

  G發現自己無法把阿爾法特的調侃趕出腦海。

  卡特對朝利一見鍾情?

  男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也不想知道。他偷偷注意著卡特,卻發現卡特一直在偷偷看著朝利。

  發現這一點,G的心情完全無法形容。

  男人笨拙地找了個話題:「朝利現在叫你佩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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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chapter34

  是的 ,沒錯,在喬托的幫助下,卡特成功地讓朝利對她的稱呼從生疏的「卡特小姐」變成了親切的「佩絲」。而她對朝利雨月的稱呼,也去掉了「先生」的尾碼。

  至於「雨月」這個稱呼,連喬托都沒有使用,卡特自然不敢輕易這麼喊。

  「……是的。」卡特訥訥回答。

  G的問題讓她覺得窘迫。

  少女從男人的不自然中發現了自己對朝利雨月的過度關注。比男人靈活得多的姑娘立刻接了下去:「第一次看見東方人,很好奇。」

  「這對朝利有些失禮,G你得幫我保密。」卡特說完這句,把剩下的披薩送進嘴裡,轉回頭咀嚼不再看G。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果汁,把面餅送下去。同時覺得自己雖然沒喝酒,但臉上還是熱了。

  板著臉的紅發男人也轉回頭繼續吃東西,不多時就有人來敬他酒。餐桌上氣氛熱烈,這裡的小插曲沒被察覺。

  當下的局勢不穩定,雖然開了熱鬧的派對,但端上桌的酒被限制著,參加宴會的人也都有所克制。散宴時,每個人都清醒著。

  「佩絲。」

  聽到溫潤聲音的呼喚,卡特愣了愣。她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確定是朝利雨月在和自己說話,這才發出疑問的聲音:「……朝利?」

  就在一旁的G也聽見了,他告訴自己不要在意,於是抬腿越過卡特往外走。

  朝利雨月已經走到了卡特面前,男人微微低下頭,臉上是溫煦陳懇的笑意:「能和你單獨談談嗎?」

  G腳步一頓,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眼。

  卡特顯得很驚訝,她看上去確實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黑色眼睛的東方人,因太過小心而顯得慌亂:「好的。」

  「這邊請。」朝利微微俯身,抬手平平劃過一個半圓,寬大的袖子掃過,男人伸出另一隻手籠住。

  卡特又是一呆。朝利雨月給她的感覺太像越海而來的水墨畫,和西方截然不同的風韻與美麗讓她手足無措。她也知道自己的表現很沒出息,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瞥了眼G往外走的背影,不知怎麼就覺得有些委屈,男人越走越遠,她心裡越來越忐忑。

  卡特跟著朝利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

  「不用害怕,佩絲。」心細如發的東洋人看出了她的緊張。但語言生疏,他沒法進一步安慰,朝利帶著苦惱的表情無奈地笑了。然後他以盡可能柔和的口氣問了她一個問題。

  「你戰鬥的時候,是否會發出火焰?」

  卡特一時沒明白他在說什麼,茫然地看著高個的男人。

  朝利好脾氣地笑著,伸手握上腰際的刀柄。

  刀鍔輕微的撞擊聲中,男人的氣勢猛然間變了,如同暴雨將臨,如同狂風將起,一瞬間的肅殺與沉寂讓卡特後退一步。朝利突然抬眼看她,平靜中蘊含著殺意的眼神讓卡特下意識地揮出了鞭子。

  啪——

  黑色的皮鞭纏上同樣漆黑的刀鞘,看不見的波動從發生碰撞的部位泛出,金橙與靛藍的光芒從兩人身上蔓延而出,傳遞到各自的武器上,於相交的部位發出一聲爆鳴!

  兩種顏色的光芒其實都很微弱,但在一片黑暗中還是能夠被分辨出的。

  卡特想起早晨在港口看著朝利戰鬥時看見的包裹著男人的藍色——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麼一分神,她身上的光芒立時熄滅了。

  「果然如此,」朝利意料之中地長歎一聲,收起了武器,「失禮了,請原諒。」

  「這是怎麼回事?」雖然早就覺得自己有時候用鞭子順手得不可思議,練習中偶爾也會錯覺般地看見一閃而過的光芒,但卡特一直以為那是鞭子對陽光的折射,「這就是你所說的火焰嗎?」

  「是的,第一次看見這種現象是在G身上。」朝利解釋道,「我熱愛武道,自幼學習劍道,到達英國見識到熱兵器後,在感到震驚的同時也不自量力地認為我的劍術可以勝過手槍。」

  朝利一邊慢慢走著,一邊回憶著過去:「那時候我已經認識許多西方人了,G是他們中槍術最好的,我懇請他幫助我完成願望。」

  「會被拒絕的吧?」卡特跟著朝利慢步走著,男人沉靜的聲音讓她平息了剛剛的震驚,被稱之為「火焰」的東西成了他們之間的特殊的聯繫,少女對男人的態度自然起來。

  朝利的這一要求太危險太任性,G當然拒絕了,何況還有喬托在激烈反對。

  然而朝利堅持,G最終被說服。

  他們夥伴中有極其靈巧的人在,那人製造出了橡膠子彈,只要不擊中眼睛這個人體最脆弱的地方就沒有太大危險,這種子彈會讓人疼痛,但絕不會致命。

  朝利和G避開喬托,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找了個空曠不被打擾的地方開始了他們的實驗。

  一開始,G非常小心,瞄準的是朝利的四肢,東洋人應付起來毫不費力,倒是G因為放水而被逼入了絕境。

  發現同伴比自己料想的厲害得多,紅發男人眯了眯眼,認真起來。

  雖然是實驗性質的較量,但作為男人,沒人想輸,又因為他們一個來自東方,一個成長與西方,對各自文化的自豪感又讓他們的較量多了一份意義。

  因實驗而起的較量漸漸演變為兩個男人白熱化的戰鬥。

  橡皮子彈用完了,G用真子彈給槍上了膛。

  「朝利,小心了。」紅發男人提醒他。

  「就是那個時候,我看見了G身上的光芒。」朝利對卡特說,「火紅的顏色,就像火焰一般。」

  卡特點頭,她沒能從朝利的講述中回過神來:「結果呢?」

  「結果被喬托發現了。」男人遺憾地聳聳肩,「本來想稍微試試就結束,但我和G都沒能及時停止腳步。深夜裡密集的槍聲自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喬托找了過來。」

  「把我和G狠狠責備了一番,尤其是他踩到了地上的金屬彈殼的時候。」朝利心有餘悸地搖著頭,「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他那樣的表情了。」

  「難以想像喬托發脾氣的模樣。」卡特不敢相信,記憶中他向來只有被責備的份,即使現在他成為了首領,嚴肅時有,但卡特從沒見他疾言厲色過。

  朝利收起笑容,一臉高深地對卡特說:「千萬別被喬托的表像給騙了。」

  「阿嚏——」

  角落裡突然響起了一聲噴嚏,把卡特和朝利都嚇了一跳。

  「誰?!」

  「別在背後說我壞話啊……」揉著鼻子走出來的,正是喬托。

  金髮青年皺著眉頭:「那次你們確實過分了,一個不留神出事怎麼辦?」

  說這話的時候,喬托表情嚴肅,卡特也感受到了那份因關心而起的憤怒。時日已久,舊事重提,喬托仍心有餘悸。

  朝利雨月摸摸鼻子不敢反駁。

  喬托轉身往後喊了聲:「G,別躲著了,出來。」

  黑暗中傳來了一聲含糊的咒駡,然後一臉暴躁的紅發男人走了出來。

  卡特張了張嘴,抖了下才順利地問出問題:「……你們什麼從時候開始在的?」

  本來因為朝利和G的事板著臉的喬托露出了心虛的表情,他撓了撓下巴:「沒多久,對吧,G?」

  「沒多久是多久,」卡特用狐疑的眼神輪番盯著喬托和G,兩人臉上的表情都不自然,尤其是紅色頭髮的那個,姑娘不依不饒,「我和朝利從餐廳出來,也才十分鐘左右。」

  她想了想,決定掌握主動權:「……從一開始你們就跟著了?」

  「是的,我知道他們一直跟在後面。」朝利語出驚人。

  卡特震驚:「你知道他們在還說喬托……」

  「正因如此,我才說要認清喬托的真面目。」朝利一臉認真地說。

  ……東方人的邏輯是這樣的嗎?

  卡特往G身邊蹭了蹭。

  朝利又開口了,男人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他和喬托對視一眼:「我想他們大概擔心你吧,畢竟我對你來說是個陌生的男人。」

  覺得朝利的話音中帶著點別的什麼的姑娘明智地不說話了。

  喬托把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的話題強行扯回最開始的那個:「朝利,你剛剛說火焰?」

  「是的,火焰。」朝利點頭,正色道,「那天被你訓斥之後,G對我說——」

  「我看見你身上有藍色的光。」紅發男人接過話頭,他對此印象深刻。

  朝利頷首道:「沒有道理兩個人同時產生錯覺,戰鬥中,我們身上確實發生了某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現象。」

  東方人墨色的眸子轉向了卡特:「今天,我在第三人身上看到了同樣的現象。」

  「在和G戰鬥之後,我對這一現象進行了研究。在英國我一無所獲,回到日本,我在家鄉的故紙堆裡找到了有關的線索。」

  喬托猶豫著插了一句:「死氣火焰?」

  朝利眼神猛然一亮:「沒錯!」

  G:「那是什麼?」

  「殘卷中記載,那是一種因人的覺悟而生的力量。」朝利語速明顯加快,因為激動,他說得有些磕磕絆絆,「它能大幅度提升你的戰鬥力,這和劍道訓練中對『心』的修行非常相似。我回憶和G戰鬥時的心情,在平時的練習中慢慢摸索,死氣火焰果然再一次出現了,漸漸的,我能熟練運用它,隨即我發現,一旦在戰鬥中被我的火焰覆蓋,對手的動作都會變得緩慢。」

  「雨屬性的死氣火焰,能力是鎮定。」喬托飛快的接上,他的聲音裡有不易察覺的顫抖,金髮青年情緒激動,一雙眼睛明亮得不可思議,「我一直以為死氣火焰只是傳說,現在看來,有必要認真對待它了。」


第35章 chapter35

  喬托說有相關的東西在彭格列莊園,要回去拿。對此非常在意的朝利隨同前去。

  G顯得冷靜地多:「找到東西後在彭格列莊園住一晚,別在半夜趕路,不安全。」

  他知道自己勸不住興頭上的同伴,也不想給他們潑冷水,於是退而求其次。

  喬托和朝利走了,廠區空曠的路上就剩了卡特和G兩個人。突然安靜下來的氣氛讓兩個人都有些不自在,一時間誰都沒有話說。

  他們並肩走在路上,往人員集中的宿舍區走。

  「要吃糖嗎?」G突然說了這麼一句。男人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晃了晃。

  「好的,」卡特伸出手,「謝謝。」

  G打開煙盒,倒了一粒在卡特手裡:「謝什麼,你買的。」

  卡特把糖含進嘴裡,薄荷味的硬糖染上了淡淡的煙草味。少女一直覺得,沒點燃的煙草比點燃後散發出的味道好聞得多。她不排斥煙味,但也不喜歡。此刻嘴裡糖果的味道,和想像中的一樣,是帶著新鮮感的甜美。

  G的傷口已經拆線,但算算日子,恐怕還沒能好透。卡特就沒提把煙盒裡的煙還回去的事。

  男人那句「你買的」,讓卡特很難接話。不管接什麼,不是太親密,就是太做作。

  於是她什麼都沒說。

  給了卡特糖,G也順手丟了一顆在自己嘴裡。兩個人嘴裡都含著東西,沒有對話的漫步也就不那麼尷尬了。

  「抱歉,我是不是打擾到了什麼。」

  從岔道裡走來的是斯佩多,他握拳掩著嘴咳嗽一聲,聲音裡帶著笑意。

  「我剛剛遇到了喬托和朝利,他們說你們往這兒走了。」

  他往身後指了指,然後轉入正題:「我從工人那兒聽說了些有趣的事情,你們拖回來的那艘奴隸船鬧鬼。」

  G:「這個世界上沒有鬼。」

  斯佩多不在意地聳聳肩:「我也這麼想,工人們會這麼說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想下去看看,一起來嗎?」

  船是卡特帶回來的,輪船廠主的她擁有船的控制權,斯佩多想上去,找卡特說一聲合情合理,這反應了男人的良好教養。句末躍躍欲試的「一起來嗎」則透露出了男人的惡趣味。

  「好的。」卡特點頭。

  G不贊同地看著她:「你也去?」

  「為什麼不能?」

  「你還記得你上次從阿瑞翁號下來吐得一塌糊塗嗎?」

  「這次絕對不會!」

  G看著突然變得興奮的姑娘,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想見鬼嗎?」

  「你剛剛才說這世界上沒有鬼。」卡特說,「一定是有人在裝神弄鬼,我很好奇。」

  很好奇。

  佩絲·卡特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孩子氣的話。

  G有些不忍心拒絕她,但奴隸船逼仄且不穩定的內部構造意味著危險。

  卡特看著G等他的回答,紅發男人一時給不出回答。

  斯佩多在這個當口開了口:「等一下,」他伸出一根手指,以不失禮的角度來回指著卡特和G,嘴角弧度饒有趣味,「為什麼佩絲上船需要G你的同意?」

  是啊,為什麼。

  她做什麼為什麼需要G的同意?

  看著G的卡特瞪大了眼睛,一臉才反應過來的模樣,她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不自在,扭過頭不再看紅發男人:「咳,斯佩多,我們走吧。」

  斯佩多紳士地一鞠躬,眼中滿滿都是戲謔:「請。」

  G「哢嘣」一聲咬碎嘴裡的硬糖,跟在後面往船塢走去。

  因為之前的派對,卡特穿著臃腫的裙裝,她自然不好意思讓兩個男人等她換衣服。奴隸船內部的階梯很高,她走得有些吃力,但還能應付。

  斯佩多和G都舉著火把,藍發貴族走在最前面,紅發男人斷後。

  到了某一處,臺階變寬,能容兩人並行,G漸漸走到了卡特前面,男人就像之前多次在少女下馬車時伸手攙扶那樣,向著姑娘伸出了手。卡特也習以為常地把手搭了上去。

  帶著繭子的手掌有著比普通人略高的溫度,G很瘦,他手上同樣不會有什麼肉。卡特握著他的手很容易就能觸到骨骼的堅硬。G反握著她的手,溫暖傳遞過來,讓人安心。

  卡特突然反應過來,她分神去看G。男人似乎在同一時間受到了某種召喚,他扭回頭看了一眼。搖曳火光下,紅發男人五官深刻,一雙眼睛格外幽深。

  火光浮動在瞳孔上,卡特一句話也說不出,呼吸為之一窒。

  G同樣什麼也沒說,轉回頭,繼續牽著卡特往下走。

  臺階又陡峭起來,G手上施加的握力增了一分。卡特也相應地增加了回握的力道。

  寂靜的通道中,腳步聲,衣料摩擦聲清晰可聞。

  火把靜靜燃燒,在潮濕陰冷的船艙內,投下光亮與溫暖。

  他們身後的影子長而模糊,被不平整的階梯切割成怪異的形狀。

  之前進行拆除工作的工人經歷了匪夷所思的事故,切割牢房內部支架時牢門突然鎖上,在潮濕的通道中走著,聽到詭異飄渺的叫聲,舉著火把四顧卻看不見一個人。

  信仰天主教的工人們不敢再呆在船裡。

  卡特握著G的手猛然一緊:「什麼聲音?」

  少女大拇指的指甲因為她突然握緊的動作在G的手腕上刮了一下,一瞬冰涼後立刻是火辣辣的疼,這種疼痛對G來說不足掛齒,但他忍不住回頭說教:「既然害怕為什麼還要下來?」

  卡特的聲音透出點逞強的味道:「我好奇。」

  G歎了口氣,他想起朝利曾經說過的一東方諺語「好奇心害死貓」,好奇的卡特像貓一樣撓了他一下。一直覺得東方文化虛無縹緲的西方男人對地球另一邊的印象突然改觀了。

  斯佩多轉過身,豎起一根手指壓在嘴唇上,是個噤聲的動作,他壓低聲音,嗓音中依然有著玩世不恭的笑意:「熄滅火把。」

  男人把舉過頭頂的火把下移,也不知他怎麼動作的,觸地之前,燃燒著的火焰就熄滅了。

  火把的移動帶來光影的變化,男人唇角的笑意因而略顯詭譎,帶著說不的蠱惑感。

  G猶豫了一瞬,同樣用不知什麼方法熄滅了火把。

  眼前一片黑暗,聽覺瞬間變得靈敏起來。

  細細的,像是指甲在鋼板上抓過的刺耳聲音悶悶地傳來,在船艙內部不斷迴響。

  卡特覺得自己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沒被G握著的那只手無意識地攀上了男人的胳膊。

  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卡特指尖冰冷,G腦子裡又冒出了「葉公好龍」這個詞。

  上帝啊,他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想這種東西,對朝利感興趣的是卡特不是他!

  男人克制地長長呼出一口氣,伸手把卡特拽到了自己站的這級臺階上。臺階本就窄小,卡特又拽著他一邊的衣袖,因害怕而靠近他。黑暗中G看不清自己和卡特到底離得有多近,但他能夠感受到少女略顯急促的呼吸。

  這種情況下,隨他去吧。G想。

  詭異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然後戛然而止。

  神經緊繃的卡特感到有陣陣潮濕溫熱的風吹著自己的後頸。

  她抓著G的胳膊,所以肯定男人是在自己的面前的。

  是錯覺?

  卡特一動不動地分辨著。

  從手心傳來的溫度讓人安心,身邊的G給了她勇氣。卡特沒有因驚嚇而在第一時間回頭。

  被戲弄的人毫無反應,似乎還沒察覺。濕熱的風吹得更急促,貼得更近了。

  G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微微動了動。這個時候,卡特已經能聽到腦後吸氣呼氣的聲音了。

  鬼魂會呼吸嗎?

  魔鬼的吐息會如此輕柔嗎?

  卡特從G手中抽出右手,向後甩出鞭子。

  斯佩多手裡的火把在同一時間亮了起來。

  突然的光線讓幾個人都眯了眼,鞭子確實抽中了什麼,伴隨著一聲痛呼,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議的靈活動作往岔道裡逃竄。

  卡特抬腳追了上去,兩個男人緊隨其後。

  長期訓練的成果在這一刻體現,卡特沒有被靈活的黑影甩下,但因為服裝臃腫,她也始終無法迫近。

  「你們先。」踏上一級較寬的階梯,有些氣喘的姑娘讓到了一邊。

  「多謝。」舉著火把的斯佩多側身通過,沖到了最前面。

  G在卡特身後,他推了把姑娘:「繼續。」

  隊伍又恢復了最開始時候的狀態。照明火把在最前面,進一步加快了他們前進的速度。

  然而,把卡特和G甩開一段距離的斯佩多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他進去了。」

  斯佩多推了推面前牢房的鐵門,外面的門栓開著,門卻推不開,有人在裡面用什麼堵上了門。

  「他把自己關在裡面?」G狐疑。

  「不可能,」卡特喘著氣回答,「我想他在工人施工的時候偷拿了些工具。牢房的內部結構很脆弱。」

  卡特拿不定主意:「我想我們還是先出去吧。雖然各個隔水倉不相通,但每個隔水倉都很深,我們不知道他會從哪一層出來,三個人很難抓住他。」

  斯佩多點頭同意:「知道他不是鬼魂,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潮濕的通道裡,三人往上方的出口走。就在接近出口的時候,他們聽到了頭頂的腳步聲,隨即是鐵門被放下的巨大聲響。

  「哦,該死!」斯佩多往上躥了兩步,一推頭頂的門,又飛快地退了回來。男人臉上出現惱怒的神色,飛快地熄滅了火把,「他在往下麵倒油!」

  因為是奴隸船,隔水倉門上聊勝於無地開了小小的通風口,此刻有液體正不斷地往下淌著。

  略顯粘稠的水聲中,油料刺鼻的味道越來越濃。流到腳下的液體逼著他們往下退去。

  卡特心中升起了很不好的預感:「他想做什麼……」

  水聲止歇,空桶被扔到甲板上一聲脆響,一線光明從通風口中瀉下——

  「快跑——!」


第36章 chapter36

  火舌從通風口中瘋狂湧入,張牙舞爪地一路向下燃燒,唯一的出口瞬間被吞沒。

  油料不斷地向下流淌,沾滿了油的鞋底更是加快了它的延伸速度。

  船艙內的溫度陡然拔高,陳年污垢燃燒起來,散發出難以形容的味道。它們燒焦後變成煙霧飄散,無孔不入。

  捂著口鼻也無濟於事,熱度和煙讓人眼睛刺痛。

  跑在最前面的撞開一扇門,把卡特拉了進去,緊隨其後的斯佩多轉身撞上門。

  火焰的怒濤從門口飛馳而下,零星幾點火苗從門縫中擠進來,斯佩多眼疾手快脫下外套按滅。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工人進入拆除牢籠,即可說明這艘船已經易主。

  船裡的人為何還要負隅頑抗?

  阿瑞翁號船長死後,船員間因利益衝突爆發內亂,他們不是一個團結的整體。

  而如果船裡的人不是和奴隸船員一夥的,他又有什麼理由想殺了他們?

  「誰知道。」斯佩多的語氣異常柔軟,「我只知道,他徹底惹惱我了。」

  火光從鐵門上的小口射入,搖曳不定,男人的表情顯得猙獰。

  男人被惹惱後的憤怒讓卡特打了個激靈,斯佩多危險的語氣讓卡特忍不住警惕起來。

  姑娘知道自己警惕斯佩多是非常不合適不禮貌的,好在微弱的火光中沒人會注意她小小的改變。

  G掏出了槍:「不介意我在船上開個洞吧,佩絲?」

  卡特隨著G的示意往後退了兩步:「請隨意。」

  輪船側壁不像底部那樣有鮮明的雙層結構,但用於遠洋航行,能夠抵抗一定程度的刮擦的船壁也不會是薄薄一層鋼板。

  G得在同一個點上打兩到三發子彈才能打穿船壁,想要打開能夠容人通過的洞口需要的子彈數量龐大。不在戰場上,他不可能隨身攜帶大量子彈。

  斯佩多也帶著配槍,在槍法上甘拜下風的男人把自己的槍也交給了G。

  但子彈數量還是遠遠不夠。

  手中為數不多的子彈是他們脫困的唯一希望,G在心裡飛快地過濾著各種射擊方案,不敢輕易開槍。

  鋼鐵導熱極快。他們所處的空間很快熱得讓人難以忍受,更難忍受的是溫度上升後空間裡的氣味。

  卡特儘量壓低呼吸頻率,妄圖借此避免因難聞氣味而引起的反胃感。可她很快發現這行不通。火焰燃燒消耗著氧氣,空氣中過低的含氧度滿足不了身體的需要,汗水從毛孔中滲出,出於本能,她的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起來。

  火光微弱的空間裡,G和斯佩多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卡特清醒地意識到這不是光線的問題,是自己開始看不清了。

  她聽見斯佩多的聲音,男人的聲音也輕微地帶著喘息:「開槍吧,G。」

  男人聲音輕飄飄的,卻有著某種瘋狂,孤注一擲:「相信自己,不會有更好的方案了。」

  他們都知道G在猶豫什麼。

  「打個大概的輪廓出來,我們一起把它撞開。」

  「火焰。」卡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穩定些,她突然想到了,「可以試試死氣火焰。」

  她不敢說太長的句子,否則喘息聲就藏不住了。意識不太清醒的姑娘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變樣了。

  G沒有回答。

  他不是第一次身處險境,死裡逃生的經歷已經數不過來。

  但這是他第一次,背負了兩名同伴的性命。

  他慎之又慎地思考,卻陷入了另一個死局。

  「死氣火焰是因覺悟而生的力量。」卡特喘息著,「我現在急切地想要出去。」

  少女身上泛起了橙色的光芒,她握住了G沒握槍的那只手。

  卡特身上跳動的光芒確實如同火焰一般,發著光的姑娘眼神明亮,然而她為了握住G的手走的那兩步卻是踉蹌的。

  「我想我可以幫上忙。」

  沒有理由讓G一個人承擔那麼多。

  語言上的鼓勵是沒有其他辦法時的無奈之舉,如果能幫上忙,即使憑藉的是極不可靠的神秘力量,也比語言有效。

  斯佩多也被觸動,他伸手分別按上卡特和G的肩膀,男人語氣中的危險感消失了,輕柔的語氣透出淡淡的溫暖,吝嗇的男人在這一刻把溫柔和友善給予了埃琳娜之外的人:「覺悟,我也有。」

  他仿佛掩飾一般,故意說著惡狠狠的話:「我要出去把那個傢伙大卸八塊。」

  但他的語氣已經無法再讓卡特感到危險了。

  斯佩多身上出現了與他發色相似的青色火焰。

  G眯起眼瞄準,紅色的火焰炸開——

  砰——!

  子彈裹挾著三種顏色的火焰飛射而出,急速的飛行中三色混雜,最終成為耀眼的金色,狠狠撞擊上厚重的鋼板,一擊穿透——巨大的力道甚至引發了一場小型的爆炸,子彈穿透的空洞有一個拳頭的大小。

  G不再猶豫接連扣下扳機,拳頭大小的破洞被擴大成能夠容人通過的破損。

  幾乎沒有間隔的槍聲中,外部氧氣充足的空氣瘋狂湧入,背後鐵門縫隙中有火焰竄出,鐵門發出危險的砰砰聲。

  在破損大到能夠容人通過的瞬間,站在後面的斯佩多猛地一推前面兩人,G先一步跳出去,然後是卡特。

  最後的斯佩多跳出去的瞬間,背後的鐵門被炸開,火焰洶湧而出,掀起的氣浪把男人往外推了一段距離。

  「上帝啊!」

  岸上有人失聲尖叫。

  密集的槍聲引來了附近的工人,他們不敢貿然上船,於是圍在了岸邊。

  船體兩側是明晃晃的火把,夾在岸墩與船壁間的那片水域顯得極其狹窄。

  卡特於電光火石間甩出鞭子,勾住男人把他往輪船這邊扯回——船塢三面接陸,船側壁離岸距離不算大,斯佩多那樣飛出去恐怕會直接摔在地上。

  被外面的冷風一吹,卡特清醒不少,手上的力道控制精准,斯佩多幾乎貼在船壁上,但沒有撞上去。

  船塢中有水,但底板上有龍骨墩等支撐部件,掉下去並非沒有危險。

  三人幾乎同時落水,巨大的水花騰起落下,船隻都為止一晃。

  「呼——」斯佩多率先在翻騰的水花中冒出腦袋,他劃著水想找還有兩個人,沒想到一抬頭看見了船上探出來的一道身影。

  男人猶豫了下,沒管岸上人對他伸出的手。

  危險感重新出現在他的眼中,青色火焰于水中燃燒,斯佩多的身影消失了。

  人群為之一靜。

  魔法師。

  第一次見面,斯佩多就玩笑似的對卡特說,他是名魔法師。而此刻,我們確實可以肯定,這個男人的確擁有著常人所沒有的某種能力。

  喬托做不到,G做不到,卡特做不到——

  那是一種才能,無關於死氣火焰。

  隨後浮出水面的是G,他一瞬間感受到了某種詭異的氛圍。男人皺了皺眉,沒有細想,轉而喊道:「佩絲,斯佩多?」

  「我在——唔——」不遠處卡特也冒出來,她聽見了G的喊話,然而一句話沒能說完,她又沉了下去——濕透了的裙子太重了。

  她蜷起身子去解棉布裙撐,可慌忙中她找不到介面,一口氣就要到頭,情急之下,她開始胡亂地扯,濕透了的棉布韌性好得出乎意料。

  這不是辦法。

  姑娘鬆開了致命的裙擺,試圖往上游。可剛剛撕扯的動作耗盡了她肺裡的氧氣,敵不過本能,卡特下意識地吸了口氣。

  鹹澀冰冷的海水嗆進氣管,帶起更加兇猛的咳嗽。

  而她在水裡。

  意識的模糊只需要一瞬間。

  然後有人抓住了她。

  溺水,嗆咳,本能讓卡特開始掙扎,胡亂地抓能夠觸碰到的東西。

  抓著她的人躲開了。下一刻又出現在她的背後。

  生活在海島上,G有著充分的經驗。他攬著卡特的腰把她提出了水面。然後他立刻感到了出乎意料的重量。

  男人都沒來得及咒駡什麼,就又被拖回了水裡。

  他鬆開卡特,雙手順著少女的腰際往下探去,將手指插進裙撐和胸衣的空隙中,然後抓住裙撐,狠狠往兩邊撕開——卡特只覺得腰上被狠狠一勒,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截成兩端。缺氧讓她眼前猛然一黑。

  裙撐松脫,G把卡特從裡面拖出來,這一回,他成功地拉著卡特遊到了岸邊。

  「佩絲,你還好嗎?」G拍著卡特的背。

  「不……一點都……」拼命咳著水的姑娘說不出完整的話,「再也不……穿裙……」

  已經兩次了,差點被這臃腫的裙裝害死。

  「斯佩多呢?」卡特壓抑著咳嗽,艱難地問出一句話。

  「在這裡。」斯佩多特有的柔軟嗓音從船上傳來,男人一手舉著火把,另一隻手抓著什麼,「我抓到他了,這就下來。」

  「G先生!」

  「先上來。」

  被叫來的雷奧和阿爾法特一前一後開口,岸墩比水面高出一段距離,斯佩多莫名消失後,反應過來的人找了長木杆過來。此刻他們正把木杆伸過來。

  G把卡特托上岸,差點溺水的姑娘根本用不上力氣。

  隨後爬上岸的紅發男人正巧聽見阿爾法特的一句話:「啊,真性感。」

  什麼時候都不知何為緊張的張揚女人這句話說的是卡特。

  還沒緩過來的姑娘坐在地上,周圍圍著一圈人,大部分人手中都舉著火把。濕透的襯裙幾近透明,少女優美的身體曲線一覽無餘。

  阿爾法特蹲在卡特身邊大力拍著她的背,想讓她把嗆進去的水咳出來。

  周圍的人都不自在地移開目光,還沒緩過來的卡特一個勁地咳著,聽見阿爾法特的話她不自在地縮了縮身子。

  阿爾法特沒法幫她遮住的暴露好歹少了些。

  G把自己濕透的外套扔到卡特頭上。寬大的男士外套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因寒冷而縮著身子的姑娘,「回去吧。」

  「對,回去吧。」卡特的咳嗽已經緩了很多,阿爾法特把她扶起來,「洗個熱水澡。」

  濕透了的姑娘頭髮還在滴著水,鹹澀的海水讓她睜不開眼。她頻繁地眨著眼睛,想把滴進眼睛裡的海水擠乾淨。

  卡特看著眼前同樣濕透了的G:「謝謝。」

  因為阿爾法特的那句話,G本來就有些不自在,卡特突然的道歉讓他更不自在了。

  「沒什麼。」他倉促地回答,然後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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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chapter37

  G側過身向鏡子裡望瞭望,腰際的那道傷口邊緣紅腫。

  經過船塢裡的一連串折騰,脆弱的傷口再次裂開了。

  G只是覺得疼,並沒有太在意,在別人大呼小叫的提醒中才發現半邊襯衫下擺都紅了。

  此刻紅發男人剛洗完早,身上還濕著,溫差讓他整個人冒著熱氣。

  他好像感覺不到寒冷,沒急著把衣服穿上。光著身子的男人把一塊幹毛巾在後腰的傷口處按了會兒,抬起時敏感的傷口因拉扯而疼痛——傷口中流出的淡紅色血水粘性很強,才一會兒工夫就把布上的纖維黏住了。

  男人皺起眉頭,並非因為疼痛。他覺得麻煩,這樣的狀況是傷口化膿的前兆。

  淡紅色血水中夾雜著一絲鮮紅的血絲,出血倒是慢慢止住了。

  G在櫃子裡翻了翻,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套上件襯衫推開門,他喚了聲:「雷奧?」

  「G先生?」房間就在隔壁的青年立刻探出頭來。

  「幫我到阿爾法特那裡要瓶消炎藥水,」G短促地沖他點了下頭,「麻煩你了。」

  「好的,G先生。」雷奧點頭答應下來,視線飛快地在G身上掃了一邊,確定男人沒什麼大問題,這才關門離開。

  對於G的要求,雷奧是有些驚訝的,紅發男人不常派人做這種跑腿的活。

  但想到卡特恐怕就在阿爾法特那裡,青年笑了笑。

  雷奧想得沒錯,G確實是因為覺得見到卡特會尷尬才差人跑腿的。

  但是紅發男人聽見敲門聲後把門打開,卻發現拿著藥箱站在門外的正是自己想躲開的那個姑娘。

  「……佩絲?」

  因為意外G愣了下,在連不自在都沒來得及感受到的時候,脫口喊出了姑娘的名字。

  紅發男人覺得彆扭,轉頭去看旁邊的雷奧,眼神不自覺地帶上了些惱怒。

  雷奧條件反射般地繃直了身子:「沒有其他吩咐的話,請允許我先告退。」

  青年以盡可能鎮定的動作,迅速地打開旁邊的房門,消失在隔壁的房間裡。

  關門聲裡,G看了眼卡特,然後側身讓少女進來。

  「你怎麼來了?」

  「上次你展現的包紮手藝讓人無法相信你能自己處理好傷口。」卡特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G坐到椅子上。

  「阿爾法特呢?」

  「她被斯佩多叫去了。」卡特抬了抬眼,神色中有一絲不解,「我問了傳話的人,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斯佩多現在應該在審船上的那個人。」G看了眼座鐘說道,男人心想該不會是斯佩多把人揍成重傷,急需醫護人員吧?

  但如果是那樣,不可能不通知阿爾法特帶上藥箱。

  「船上的到底是什麼人?」

  卡特用食指和中指按著傷口的兩側,往外微微叉開,藉以查看傷口內部的情況。她不如阿爾法特有經驗,又不敢懈怠,動作自然慢了些。她仔細看著傷口,問問題時並沒有分出多少注意力。所以開口時語氣平靜,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後怕。

  G暫時也無暇顧及她的口氣,卡特的呼吸噴在他的後腰,讓他很難集中精神。

  紅發男人不斷地回憶起船塢中的接觸。在水裡拖著卡特往岸邊游時懷裡溫暖柔軟的身體,還有火光下的曲線——G小幅度地甩甩頭,都怪阿爾法特說了那句話。

  「不清楚……」下意識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後,男人才猛然反應過來,這回答實在太不負責,他定了定神,「那是個非常瘦弱的小個子,男人。因為實在太髒了,看不出年紀。」

  「斯佩多顯然難以忍受,他把人交給手下,吩咐手下把他洗乾淨。」G再次看了眼座鐘,讓他不自在的呼吸終於離開了,傷口傳來冰涼的刺痛,卡特在給傷口消毒。

  「現在審問應該才開始沒多久。」畢竟先走了一步的他也才洗完澡沒多久。

  「這幾天別做什麼大動作。」卡特話鋒一轉開始交代傷患注意事項,說完這句她頓了頓。

  G沒能看見他背後卡特咬著嘴唇,皺眉為難的樣子。

  少女的表情帶著愧疚,她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我再幫你縫一次。」

  G頓了下,突然覺得其實卡特根本沒在聽自己剛剛回答的是什麼,他根本無需為自己的走神緊張。

  不在聚集著大量傷患的嘈雜廠房裡,沒有阿爾法特在一旁說調侃的話,縫合的過程格外安靜,座鐘「哢噠哢噠」的走針聲都清晰可聞。

  卡特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似乎聽見了針線穿過皮肉的聲音。

  G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見等身高的穿衣鏡,縫合後他扭頭望了眼鏡子:「手藝有進步。」

  「當然得比第一次熟練。」卡特向浴室走去,準備洗掉手上的血跡再給G包紮,第一次是沒這個條件。

  浴室裡還殘留著洗澡後的濕潤熱度,卡特看見了角落裡扔著件衣服,半邊都是紅的。少女的目光在上面頓了兩秒,然後什麼都沒看見一樣移開了視線。

  「或許我們也該去斯佩多那兒看看?」給G包紮好後,卡特不確定地問。

  「我認為你該回去睡一覺。」G不同意。

  「其實,」卡特猶豫著開口,帶些懇求的眼神讓人無法拒絕,「我想去看看薇拉。」

  晚餐結束後阿爾法特突如其來的的嚴肅讓她放心不下。在有機會和她好好聊聊之前又出了奴隸船鬧鬼的事。阿爾法特因不知名的理由被叫走,卡特有些擔心。

  斯佩多是自己人,是的,她明白。

  可或許第一印象實在太重要,那個男人總會在不經意間讓她覺得危險。

  不知道理由,她不放心阿爾法特呆在斯佩多那兒。

  認識時間算不上多久,但佩絲·卡特確實把薇拉·阿爾法特看做重要的朋友了。

  仔細想想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融入喬托他們的圈子花費了好幾倍的時間。可再一想,這大概是性格使然。

  薇拉·阿爾法特那樂觀又張揚的性格,在他們這群人中,實在太過耀眼。

  也因此,阿爾法特突然正經起來說那樣一番話,讓卡特非常在意。

  G還在猶豫,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那聲音大得連房屋都震動起來,沒放穩的燭臺從桌上掉落,火苗在地毯上燙出一圈焦黑,G一腳碾過去,把火苗踩滅。

  卡特推開窗外向外望去,左前方一棟樓三層的窗戶完全炸裂,被炸開的碎石正不斷往下掉落,有人攀著一塊突出的磚頭搖搖欲墜地掛在半空中,黎明未至,天光微弱,卡特還沒能看清那人是誰,鬆動的磚塊承受不了一個人的重量,從牆面松脫了。

  那人掉下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靈巧地像只貓,無聲地落在地上。

  巡夜的自衛隊員迅速達到了出事地點,火光下,卡特認出了那人是誰。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似乎毫髮無傷的女人。

  「薇拉……」她輕聲吐出了阿爾法特的名字,轉身往樓下跑去。

  G從窗口往外看了眼,緊跟著也下了樓。

  「出什麼事了?」G跑幾步越過卡特,在姑娘肩頭按了按,不著痕跡地把她往身後推了推。

  G走向這一支巡夜隊伍的負責人,卡特腳步一轉,走向了阿爾法特。

  「薇拉,」她打量著眼前的女人,「出什麼事了?」

  「稍微有些複雜。」阿爾法特露出苦笑,「你們在船上找到的那人和我有些過節。」

  「聽上去確實很複雜……」卡特呆了下,但她相信總會有人來解答疑惑的,她更關心另一個問題,「你還好嗎?有哪裡受傷了嗎?」

  「我很好。」阿爾法特移開視線,她向某個方向招呼了一聲,「斯佩多先生。」

  斯佩多走了過來,他手裡把玩著一面精緻的圓形透鏡,平滑的鏡面在火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今天辛苦了,」斯佩多客氣地說著,「等我收拾一下再繼續吧。」

  「我沒能幫上忙。」阿爾法特提裙屈膝,「先走一步。」

  兩人的對話太客氣,客氣中滿是疏離,甚至有警惕,他們彼此防備透出諱莫如深的味道。

  卡特看了看一邊的G,男人深深皺著眉頭,顯然對於現在的狀況也是一頭霧水。

  剛剛的震動不是由於外部的襲擊,G松了口氣,可當下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內部出狀況更加麻煩。

  卡特想著G會和斯佩多交流,這兒不用她操心。

  那她就去和阿爾法特好好談談。

  「佩絲,等一下,有件事要麻煩你。」

  可在她邁開腳步之前,斯佩多叫住了她。

  阿爾法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斯佩多將不知何時放在了眼前的透鏡收起來,透鏡上最後一絲青色霧氣消散在晚風中。

  「G,能告訴我們你是怎麼和薇拉·阿爾法特認識的嗎?」斯佩多帶著卡特和G往發生了爆炸的那棟樓裡走去,他打開一樓一間小會議室的門,帶頭走了進去。

  會議室中點著蠟燭,蠟燭還很完整,顯然是剛剛點上的。按這裡的情況來看,斯佩多從樓上下來的同時就讓人來準備這間屋子,等他把他們帶過來,準備工作剛好能完成。

  薇拉·阿爾法特,斯佩多喊出了女性的全名,在他特意準備出的一間會議室裡。

  慎重的姿態讓卡特淺淺皺起了眉。

  斯佩多的問題讓卡特回憶起第一次見到阿爾法特時和G之間的尷尬,這個問題無疑是卡特好奇,卻羞於開口的。

  然而現在,卡特絲毫感覺不到謎底將被揭曉的興奮,她只覺得緊張。

  G同樣如此,當時的扭捏不自在因場合的不同消失得徹徹底底,他以平穩的語氣開口:「她救過我的命。」


第38章 chapter38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和喬托剛剛從貧民窟出來,手裡除了希望還什麼都沒有的時候。」G回想著,挑了挑嘴角,回頭望望,走到現在付出的代價,收穫的東西,讓人百感交集。

  他繼續說下去:「那次出事的是納克爾。他同樣是貧民窟出身,比我和喬托先一步走出去,然而我們沒有想到,他賴以營生的活計是拳擊。」

  「從羅馬傳播而來的這項運動充滿了暴力因素,又因為加入了賭博,拳場上的不公平比比皆是。那一天納克爾的比賽我去看了——瞞著喬托。」G環抱雙臂,垂下了視線,「裁判被買通了。」

  拳擊是一項擊倒對方,使其無法起身為目的的競技。為了避免比賽中出現選手死亡,才設立了裁判一職。

  但在納克爾那場比賽中,對方選手總是在被攻擊後假意暈倒,裁判延長數秒時間——亢奮的觀眾不會注意幾秒的延長——為他爭取恢復的時間,對納克爾則反過來。

  納克爾的對手實力不弱,幾回合下來,少年搖搖欲墜。

  會場中半是噓聲半是喝彩,雖然年輕,但納克爾自從走上競技場以來從沒有輸過一場比賽,他身上的賠率非常高。

  不懂拳擊的G根本看不出賽場上的貓膩,只能在觀眾席上大聲喊著納克爾的名字給他鼓勁。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他的聲音,額頭上淌著血的納克爾往他那兒看了眼。

  「雖然距離很遠,但納克爾的眼神讓我心驚,那幾乎是憤怒到失去理智的目光。」G回憶著,「看著他的眼神,我一瞬間覺得他燃燒了起來。」

  電光火石間,納克爾在收回視線的刹那出了拳,前一秒還搖搖欲墜的年輕人爆發出可怖的力量,身影快得讓人看不清。

  被納克爾突然的爆發震驚,少年身上的氣勢宛如修羅,會場猛然一靜。

  納克爾的拳頭在這突然的寂靜之中,在對手完全沒來得及反應,毫無防備的時候,揮出了。

  擊中。

  寂靜,會場依然沉浸在寂靜中,納克爾的速度太快了。

  拳頭擊中下顎,骨頭崩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對方拳手嘴裡迸出鮮血,幾顆牙齒飛了出來。

  骨頭斷裂的聲音響了不止一聲。G反應過來時,納克爾的對手已經倒在了地上,鮮血遠遠不斷地從他的七竅中流出。那名拳手躺在地上,咳著血沫,喉嚨裡卻發不出聲音,他渾身抽搐著,模樣可怖,眼看著就要活不成了。

  觀眾們瘋了一般高聲尖叫,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興奮,嗜血的興奮。

  G看著納克爾,紅發少年沒有意識到自己因為同伴剛剛的那一擊而渾身顫抖。

  臺上,黑髮少年往後跌跌撞撞得退了兩步,失了魂一般。他呆呆地看著醫生沖上來,檢查倒地的拳手。

  醫生沖裁判搖了搖頭,單片眼鏡後,不顯眼的悲憫視線卻是投向納克爾的。黑髮少年毫無反應。

  但G明白了。

  他不懂拳擊,可他瞭解這片土地的黑暗。

  「納克爾!」他高聲叫著,跳下觀眾席,奔上拳擊台,扯起納克爾就跑。

  納克爾才抬起腳,一顆子彈就呼嘯著沒入他剛剛站著地面。

  黑髮的年輕人猛然醒悟過來:「跟我走!」

  熟悉環境的納克爾帶著G有驚無險地逃出了拳擊場。但失去了能帶來大量金錢的拳擊手的財主不打算放過他們。

  槍聲不絕於耳,身後越迫越近的呼喝聲讓尚未熟悉環境的他們慌不擇路——

  「然後我們被阿爾法特救了。」終於說到尾聲的G吐出一口氣,「她不僅掩護了我們,還幫我們治好了身上的傷。」

  「認識之後斷斷續續一直有聯繫。」G看向卡特,「然後她找上了你。」

  斯佩多以眼神示意卡特。

  少女簡潔地介紹了自己和阿爾法特相識的過程。

  「有什麼問題嗎?」卡特問。她相信斯佩多不會無緣無故詢問這些。

  「不,完全沒有。」斯佩多微微搖了下頭,他垂著視線,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到底出了什麼事?」G問。

  「在船上想致我們於死地的是個少年,說是小孩子也不為過,看外表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斯佩多聳聳肩,「雖然之前說著要把他大卸八塊,但我不可能真的對他用刑。他非常倔強,不管我是恐嚇還是好言相勸,他都不給反應。」

  「於是我想到了阿爾法特。在醫生之外,她是我們這裡最靈活的一個,作為女性的她,或許能找到我達不到的突破口。」斯佩多說。

  「我沒有想到,那個孩子看著阿爾法特的眼神是仇恨的。」

  卡特猛然一驚,她想起了阿爾法特苦笑著說的話。

  船上的人和她有過節。

  「之前發生的事故是怎麼回事?」卡特按捺下心中的震驚,問道。

  「是那個孩子的力量。」斯佩多語出驚人。

  「隔著一張桌子,阿爾法特和那個孩子面對面坐著,為防止出現什麼意外我站在那孩子身後,」斯佩多挑起一邊的嘴唇笑了笑,「還是出了意外。」

  面對面坐著的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手段強硬的審問官喜歡用沉默來給被審訊者施加壓力,站在一邊的斯佩多沒多想什麼。

  但漸漸的,男人覺得氣氛有些古怪。

  阿爾法特終於開口,她的聲音像是歎息:「塔爾波。」

  「阿爾法特知道他的名字。」斯佩多語速變快了,「我第一反應是塔爾波可能是被擄走的孩子,阿爾法特正巧認識他——不可思議又令人感動的巧合。」

  「但我錯了——」斯佩多抬起雙手,手腕處併攏,模仿被束縛時的狀態,「畢竟是敵人,雖然是小孩子,我還是把他綁住了。在阿爾法特喊出他的名字之後,他猛地一錘桌子,在進房間後第一次抬起頭來——」

  孩子眼中瘋狂的憤怒讓斯佩多都心中一驚。

  塔爾波被束縛住的雙臂狠命錘上了桌子,一聲巨響,櫻桃木的桌子瞬間炸裂,看不見的力量直沖向桌子那頭的阿爾法特。

  女性往旁邊躲,可是沒來得及,還是被波及,整個人被吹得騰空,狠狠撞上身後的牆面。

  磚石鬆動,窗戶碎裂,阿爾法特被掀了出去。力量卷起旋風,斯佩多根本沒法過去拉她一把。

  「可她看起來毫髮無傷。」斯佩多看著卡特,眼睛因某種情緒而隱隱發光。

  「如果說從三樓掉下去不受傷是上帝保佑,那麼她撞上牆呢?誰的身體能強壯到在牆壁和能摧毀牆壁的力量的擠壓中毫髮無損?」

  ——沒有人。

  斯佩多的反問每個人心裡都有答案。

  「我會去和阿爾法特好好談一談,」卡特收緊了拳頭,「不論她是什麼人,至少她從沒做過對我們不利的事。她一直在幫助我們。」

  「在那之前,斯佩多,你是否可以告訴我,能一拳破壞整個房間的塔爾波,到底是什麼人?」

  「是雕金師。」

  回答卡特問題的不是藍發貴族。

  那是一個清澈的童音,還沒過變聲期,帶著雌雄莫辯的柔軟。

  在場的三個大人卻因為這個帶著奶味的聲音變了臉色。

  「斯佩多!」G異常惱火。

  「不!我沒讓他偷聽!」斯佩多高聲澄清,「我讓人把他關在樓上的房間裡!」

  「你們關不住我。」

  「我想也是。」最先平靜下來的是卡特。

  卡特和阿爾法特的關係比在場的兩個男人和阿爾法特的關係要親近得多。

  現在阿爾法特處於不利的地位,對同伴的關心和維護讓少女迅速鎮定了下來,想要為朋友做些什麼的念頭給了她勇氣。

  名為塔爾波的男孩和阿爾法特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卡特向他走了過去。

  「佩絲!」G拉住了她的胳膊。

  斯佩多和G想法相同,他不動聲色地問塔爾波:「到這裡來有什麼事嗎?」

  即使塔爾波的身高還不到他們肩膀,他們對待他的態度卻如臨大敵。

  就算使用死氣火焰,他們也不可能一擊便製造出那樣的破壞。

  換更直接的說法,他們不是塔爾波的對手。

  「我們關不住你,也不可能抓住你。」緊跟在斯佩多的問題後面,G也問出了他的問題,「你為什麼要被我們抓住?」

  塔爾波揚起嘴角,笑容完全不像是一個孩子該有的,他抬起下巴,帶著些睥睨的神色,視線依次掃過面前三人。

  他沒有急著回答斯佩多和G的問題,他緩緩地喊了卡特一聲:「佩絲·卡特。」

  卡特肯定剛剛的談話中沒有出現過自己的全名,心底一股涼意冒上來。

  G一把將姑娘扯到身後,斯佩多也往旁邊走了一小步。兩個男人把少女嚴嚴實實擋了起來。

  塔爾波完全不受影響:「你知道你的指環一直在呼喚你嗎?」

  一瞬間,卡特似乎感到了左手大拇指上的戒指燙了她一下。

  卡特抖了下,抬起左手,拇指上的戒指依然是她熟悉的樣子。

  男孩聲音平緩,帶一點詠歎的調子,如果不是他的嗓音過於稚嫩,恐怕聽他說話的人會以為他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

  塔爾波繼續說著:「你的指環對你說:別悲傷——」

  「你永遠不知道生活會給予你什麼——」

  卡特臉上些微的血色徹底退去。

  「但是向前看吧——」慈愛的笑容挽起在嘴角,配上男孩稚嫩的臉蛋說不出的違和。

  泛起的記憶瞬間讓卡特視線模糊。

  被冊封貴族後,她並不快樂,頭銜帶來煩惱和嘲笑。不愉快的舞會持續整夜,回到家中父親陪她在花園中散心,中年紳士指著東方泛起的金色對她說——

  「你永遠不知道生活會給予你什麼,挫折會讓你成長,眼淚不會融化它。

  「辛苦不可避免,但是向前看吧,太陽正一如既往地升起。」


第39章 chapter39

  左手的戒指上有橙色火光閃現,卡特低頭看了眼,然後用右手蓋住了它。

  掌心感受到的溫暖在抬頭的刹那消失。重新抬起頭來的姑娘眼睛裡乾乾淨淨,決堤的情緒和快要溢出的淚水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兩個男人身後,卡特語氣平靜地開口:「你說這些想要做什麼?」

  「作為一個雕金師,人類如何我不感興趣,但一旦看見感興趣的戒指,我說什麼都不會放手。」塔爾波緩緩地說,「我需要你們認可我的能力。即使不信任,也無法離開我,我保證不會做對你們不利的事。」

  「你已經做了。」卡特回答,「你攻擊了薇拉·阿爾法特。」

  塔爾波的語氣變得憤怒:「愚蠢!」

  「你知道你維護的是什麼東西嗎?她根本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

  開什麼玩笑。

  塔爾波對面三人腦海中都出現了相似的想法。

  然而心中卻都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承認著塔爾波的話。

  依然是卡特回應了塔爾波的話:「那麼你呢,雕金師?」她的語音圓轉地往下一落,而後揚起,「你是人類嗎?」

  卡特的這句話不過是為了不讓自己這邊陷入被動的無意義地反問罷了。誰知塔爾波卻沉默了。

  如果站在面前的是其他人,默認自己「不是人類」,卡特必然會覺得對方精神有問題。但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擁有神秘力量的孩子的沉默,讓她毛骨悚然。

  「我身上的血液至少有一半屬於人類。」最終,塔爾波這樣說,「但你維護的那個女人是徹頭徹尾的魔鬼。如果你信任她,就去詢問她吧。」

  「看她到底會不會把真相告訴你。」

  「真相?」阿爾法特隔著桌子看著卡特,嘴角是她慣有的笑意,張揚又慵懶,「你就當聽個故事吧。」

  塔爾波說完話後就回到了關他的屋子,斯佩多重新把他綁起來。卡特說服G也留在那兒,自己一個人來到了阿爾法特的房間。

  阿爾法特臉上絲毫不見緊張,倒是卡特一臉嚴肅。

  分明處於不利境地的是她。卡特不明白阿爾法特為何如此輕鬆,然而她又想,這樣的才是阿爾法特啊。

  阿爾法特的輕鬆讓卡特也放鬆了些。

  女人用著講睡前故事的口吻說著:「宗教學者相信這個世界是由上帝創造的,科學家不斷對它提出質疑。我給你不同於任何科學假設的第三個選項——這個世界源於幾塊奇妙的石頭,這幾塊石頭至今仍存在於某個地方,維持著整個世界的運轉。」

  「有一支種族自遠古起就守衛著這些石頭,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這支種族漸漸凋零,餘下的人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守衛這些石頭了。他們需要幫助,於是他們從深山中走出來,來到人類中間。」

  「人類的生命力雖然比不上這支——我們姑且稱他們為——最初種族,但人類擁有無窮無盡的智慧和創造力。擁有傑出智慧的人類中不乏同時善良真誠之輩,這些人被最初種族接受,當成朋友,夥伴,他們漸漸接觸到了最初種族最大的秘密。這些人類為他們的夥伴想出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原石被分割成了幾部分——」

  卡特敏銳地抓到了「原石」這個之前沒有出現過的詞語。她不動聲色地繼續聽下去——

  「——難題被解決。眼前暫且沒有危機,知曉了這個世界上還藏有如此神秘的力量,智慧超群的人類開始探索力量的起源,然而那幾塊石頭太重要,人們無法用它們來做實驗,於是他們試圖製造仿製品,他們成功了。」

  「仿製出的原石具有強大的力量,然而這給他們帶來了災難,超越了時代的力量被時代本身所抹殺,那些同一般寶石無異,卻蘊藏著普通寶石所沒有的奇妙力量的石頭遺落在不知何處。」

  阿爾法特的眼神投向虛空中,仿佛能穿透時光,女人臉上的笑意不知何時落下了,嚴肅的表情讓卡特感到一種從光陰深處傳來的肅穆神聖,以及悲涼。

  「仿製了原石的人類是最初種族親密的朋友,但當那些人類被捕殺時,最初種族中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助他們。這一種族中只要有一個人伸出手,就能讓被捕殺的那一族人類全部逃脫死亡的命運。」

  「然而誰也沒有伸出手,因為他們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保護。」

  「人類的智慧讓他們覺得受到了威脅。他們自詡以維護世界運轉為己任,卻對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毫無憐憫心。」

  「不覺得諷刺嗎?」

  「最初種族並不是人人都無動於衷的冷眼旁觀,他們內部出現了矛盾。可這群人一起經歷了太長時間,把彼此看得非常重要,救還是不救?在討論出結果前,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卡特問:「你是最初種族的一員嗎?」

  「不,這裡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細節我沒有提到。」阿爾法特笑了笑,女人的笑容很難形容,有點後悔的味道,帶點塵埃落定的無奈,還有一種友善的溫柔,「最初種族之所以走出深山接觸人類,而不是自己埋頭鑽研解決方法,是因為一個預言——基石的一部分將交由人類保管。」

  卡特猶豫了下:「我想你沒完全對我說實話。」

  阿爾法特聳聳肩:「哪有什麼實話,我是在講故事。」

  「塔爾波恨你,你否認自己是最初種族的一員。那麼——」卡特進行著簡單的推理,試探著,「——你是給出預言的那個人?」

  阿爾法特沒有回答,她問:「你相信我說的話?」

  卡特反問:「為什麼不相信?你說的是『把真相當個故事聽』,故事一般的真相,還是真相。」

  少女眼神清澈,表情認真又誠懇。她成長,她變得堅硬,她有時狡猾奸詐,然而,她從未丟棄自己的真誠。

  她信任你,便是真的信任,一旦她把你當成朋友,絕不會反悔。

  「是的,我是給出預言的女巫,一切不幸的源頭。」

  「最初這個世界是純淨的,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生物都非常單純。」

  「因力量而引起的第一場戰爭爆發後,爭端不斷地出現在大地上。我想如果我不給出那個預言,任由這個世界毀滅,或許會更好吧?」

  「可作為預言女巫的我,如果不給出預言,還有什麼存在的理由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麼東西。」

  「塔爾波是最初種族和人類結合誕下的孩子——唯一一個存活的後代。他擁有和原石溝通的能力,以及漫長的生命。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從那次災難中逃脫的,他必然憎恨我。命運讓我們再次相遇,一如上天給予我旨意,讓我從山上走下來,來到這裡,遇見你。」

  「佩絲,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到這枚戒指的。但你戒指上鑲嵌著的寶石,是仿製原石的碎片。」

  卡特用平靜的聲音問:「你是因為這個才接近我?」

  「是的,」阿爾法特坦然承認,「或許你沒注意,戰鬥時,你的戒指燃起了橙色的火焰,雖然只有一個瞬間。」

  「我確實是因為這個才接近你的。但漸漸熟悉,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多美好的品質。別傷心佩絲,我沒有用虛假的感情欺騙你。」

  「或許上天憐憫我,給予我盡忠職守的回報,從高山上下來後,我就看不見未來了。」

  卡特猛然一驚:「這是什麼意思?」

  「大概就像你想像的那樣吧。」阿爾法特毫不在意,「我漫長的生命大概到頭了。」

  「失去了預言能力,我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了。你也看見了,我淪落到了什麼地步。」阿爾法特的口氣卻是帶點得意的,「可我不是人類,也就沒有你們那樣的是非觀念,不管經歷什麼,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恩賜。喜怒哀樂,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我活得非常自在。自在——這就是從你們人類身上學到的東西,感覺非常不錯。」

  「生命的最後時刻?」卡特重複著這句話,「……那你……還有多少時間呢?」

  少女覺得自己的問題殘忍,但她無法不問。她寧願殘忍些,也不願意在措手不及的時刻接觸到死亡與離別。

  「誰知道。」阿爾法特調皮地眨了眨眼,

  女人繞過桌子,走到卡特面前,腳尖一踮坐上了桌沿,她雙手撐著卡特椅子的扶手,向著姑娘俯下身去。

  表情悲傷的姑娘被她驚呆了,一個勁地往後縮,可椅背讓她退無可退。

  卡特臉上的悲傷還沒來得及收起,又摻雜了驚恐和震驚,精彩非常。

  阿爾法特笑了,張揚風騷,滿是赤丨裸裸的挑逗,她盡情地釋放著自己的魅力:「在我死之前,讓我們來做些愉快的事情如何?」

  不,不如何……

  卡特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想……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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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chapter40

  「你說你現在是個普通人,但從三樓墜落,你毫髮無傷,這是為什麼?」平靜下來後,卡特問道。

  「我活了那麼久,總得有些特別的地方。」阿爾法特回答。

  女人繼續說:「雖然我把所謂的真相告訴了你,但我不建議你告訴別人。」

  「我會保密的。」卡特回答,「我不希望任何人獲得和最初的那些人類一樣的結局。」

  阿爾法特加了句:「喬托·彭格列可以例外。」

  卡特愣了愣,沒細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在阿爾法特這裡已經呆了不短的時間,該回去和G以及斯佩多說說情況了。

  「明天見。」她和阿爾法特告別。

  「明天見。」

  廠區很安靜,塔爾波帶來的騷動已經平息。

  從對阿瑞翁號的查探到現在,一個晚上的時間過去了,東方泛出微微的白色。帶著鹹味的海風裹挾著濕氣撲面而來,夾雜著青草與花朵的香味。

  冬天過去了,春天不知不覺地到來。

  一個人走在路上,時不時可以看見巡夜隊員的火把在不遠處點燃的光。

  卡特突然覺得心裡有些空。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走到這一步。

  一開始的設想不過是經營好輪船工廠,雇傭貧民,盡自己的可能,為這個地方的弱勢群體謀福利。

  其中自然有用工成本的考慮,但宗教性質的悲天憫人才是決定性的因素。

  因為家庭教育的關係,她想做個好人,認為自己應該做個好人,於是雖然預見了困難,但依然堅持了下去。

  佩絲·卡特始終相信,這個世界上的善比惡更多。

  這一信念支撐著她一路走下去。

  那時候,她為自己給法國人留下了終生的殘疾而後悔。她知道法國人會報復,但沒想到會是那樣的報復。

  佩絲·卡特認為那樣的報復是不對等的,她至少沒造成他的死亡,他有什麼理由向她的臥室投射炸彈?

  同時,精准地投向她臥室的炸彈讓她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窺視。

  兩者相加,卡特憤怒了,於是她開了槍。

  然而她殺死的卻是貧民窟的人——她原本想要幫助的人。

  那是卡特第一次開槍殺人。

  當G告訴她,她殺死的是誰時,更讓她震驚的並不是那兩個人的身份,而是她殺人了,這個事實。

  她說她不後悔,因為她憤怒著,也因為她意識到即使自己後悔也無濟於事了。

  襲擊讓卡特明白,如果要做,就得做得徹底。如果想要達到自己的目標,就不能拘泥於條條框框。

  行善者有時候或許不是普遍意義上的善人。

  她覺得自己現在堅持做著的事情和自己最初的想法產生了微妙的偏差。

  一開始是慈悲的行善,而現在,是因為憤怒而要求改變。

  憤怒讓卡特和這片土地的聯繫更深了一層,她漸漸有些理解G的想法了。

  那時候她第一次覺得G是對的。

  現在,事實證明,G確實是對的。

  「怎麼樣?」

  紅發男人站在關著塔爾波的那棟樓的入口處,看見卡特,開口問道。

  姑娘深吸一口氣:「我相信薇拉,雖然她有些與眾不同。」

  G沒有對此說什麼,他只是問:「塔爾波呢?」

  卡特微微有些愣神,G這一關過得比她想像中的更輕鬆。

  「塔爾波……」卡特苦笑,「先把他和薇拉隔離開,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她想到了阿爾法特的話。

  「具體的,等喬托回來再說吧。」

  G點頭,依然沒說什麼,即使卡特這番話有些洩氣,不負責任。

  卡特抬頭看了看樓上,有些擔心:「斯佩多會接受我這樣的說法嗎?」

  「斯佩多那裡我去說,現在,」男人看了看已經泛白的天空,「你去休息吧。」

  G的口氣中帶了些強硬的味道,男人說完轉身就走進了樓裡,完全不打算聽卡特的回答。

  ——天已經亮了,就算睡也睡不了多久。

  ——斯佩多不會認同這樣含糊的說法的。你打算怎麼對他說呢,G?

  ——我去休息,那你呢?

  想說的話有很多,但G走得那麼乾脆,卡特根本沒機會開口。

  少女在晨光熹微中再次抬頭看了看樓上亮著的那扇窗戶,轉身離開。

  G對斯佩多是這樣說的:「阿爾法特沒有問題。」

  他相信卡特,就算姑娘是在維護阿爾法特,他也不介意。

  依然是那句話,他相信卡特,他相信姑娘不會維護一個會對他們造成傷害的人。

  藍發貴族單手支在桌上,撐著下巴,他微微側著頭看桌子對面的男人。

  在阿爾法特的問題外,他們還有其他東西需要討論,這必然是個不眠之夜。

  既然G給出了如此肯定的一句話,斯佩多自然不會質疑什麼。

  在彭格列創建時期,以及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們都抱持著對同伴的高度信任。

  阿諾德不例外,斯佩多同樣不例外。

  「那麼塔爾波呢?」斯佩多問了同樣的問題。

  這回G重複了一遍卡特的回答:「等喬托回來再做決定。」

  「好的。」斯佩多說著從桌子抽屜裡拿出一份材料,「接下來讓我們來談談自衛隊的訓練情況。」

  ※

  卡特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因為長久養成的生物鐘醒了過來。

  睡的時間實在太少,姑娘腦袋有些昏沉,她坐起來又躺下去,發現自己確實睡不著了,歎口氣穿衣服起床。

  洗漱完後卡特看了看鐘,她覺得如果這個時候自己出現在G面前,男人一定會暴躁的。

  ——為什麼不好好休息?

  G或許會這樣質問。

  卡特沒法告訴他理由,所以打算避開他的發問。

  姑娘展開床頭的一張圖紙,也不出臥室,就在窗邊就著天光看著。

  阿瑞翁號動力系統強大,進行適當的改造後可以成為自衛隊海上的武力。

  作為奴隸船的阿瑞翁藏有不少武器。這也是卡特阿諾德把運到西西里的那批武器全部送到卡特莊園的原因——光奴隸船上的這些,已經足夠駐紮在輪船工廠的自衛隊使用了。這也從側面反映出當下自衛隊的規模不夠壯大,而自衛隊人員的缺少,正式他們在奧古斯塔港陷入苦戰的原因。

  如果自衛隊人員足夠,能在奧古斯塔港也有所分部,吃過虧的阿瑞翁號恐怕根本不敢再在西西里靠岸。

  卡特在腦海中描繪出西西里島的形狀,覺得讓自衛隊覆蓋整個海岸線是不可能的。

  控制整條海岸線相當於控制整個西西里,連公爵都做不到的事,喬托……是的,卡特這樣認為,喬托也不可能做到。

  「必然會有其他勢力的崛起。」

  G拉開窗簾,晨光射入,蠟燭的光芒瞬間被淹沒。

  「是的,」斯佩多吹熄了蠟燭,「我們首先要圈定勢力範圍,也就是說我們得放棄一些地方。」

  G站在窗邊,側回頭問:「放棄哪兒?」

  斯佩多挑唇笑了,他向後仰去,靠著椅背做出放鬆的姿態,表示他可管不了這些:「當然得讓喬托拿主意。」

  「誒?」

  金髮青年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傻氣。海風拂動他的發梢,海水反射陽光,在他臉上投下一塊塊明亮光斑。

  他讓大家在工廠靠近海岸的一片空地上集合。

  「我和朝利不在一個晚上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喬托露出苦笑,神色沉了沉,很快他又重新笑起來:「一時半會兒也解決不了這麼多問題,不如暫時放一放。」

  他拿出一隻精緻的盒子:「先看看這個。」

  金髮男人小心地打開盒蓋,盒子裡,絲絨面料上放著七枚戒指,這些戒指鑲嵌著不同顏色的寶石,其中六枚造型相似,被這六枚戒指圍在中間的一枚戒指有著最複雜的做工,銅黃色金屬絲的縫隙中填充了六種顏色的寶石,空出的兩個平面上雕刻著「VONGOLA  FAMIGLIA」。

  「彭格列家族?」

  埃琳娜讀出了戒面的銘文。

  喬托撓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給我的時候就這樣了……」他示意身邊的東方人,「朝利。」

  朝利雨月取出藍色寶石的那枚,戴上:「死氣火焰有不同的顏色,不同顏色對應不同屬性,一種屬性的死氣火焰只能點燃相應屬性的指環。」

  「比如我,雨屬性。」

  戒指上倏然亮起一道光,藍色火焰搖曳,朝利雨月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

  男人壓低重心,拔出腰間的長刀,向著海面於空中橫揮一刀。

  某種看不見,卻能感受到的能量從刀鋒中飛出,落在遠處的海面上。

  湧向岸邊的波浪陡然被斬斷,一瞬的靜止後掀起萬丈狂瀾!

  海浪的陰影兜頭罩下,朝利又是一刀,高聳的海浪再次被劈成兩半,失去動力以近乎垂直的角度落下,濺起巨大的水花,湧上岸的海浪猛然變得洶湧。

  站在岸邊的人下意識地後退。

  朝利雨月沒有動,收刀入鞘,海水打濕他衣服下擺,男人轉過身,又變回了那個溫文爾雅的東方人。

  「啊啊,抱歉。」東方男人歉意地笑著,「還不太習慣指環的力量。」

  他隨即正色:「之前,我也能夠使用死氣火焰,但破壞力沒有這麼大,於是我認為,這些指環就如同增幅器,能讓我們的力量進一步提升。」

  朝利取出紅色寶石的戒指遞給G,他見過G火焰的顏色。

  G看了眼斯佩多,取了青色的給他。

  喬托猶豫了下,憑直覺將金色寶石的那枚交給被他特意叫來的納克爾。然後將盒子遞到卡特面前:「幫阿諾德選一個。」

  卡特看了眼一邊的阿諾德,再看了眼盒子裡剩下的三枚戒指,取了紫色的遞過去。

  「如同朝利所說的那樣,這套指環等同於力量增幅器,所以我想姑娘們就不用了。」喬托這樣說著,將盒子和上了。

  卡特和埃琳娜對視一眼,都無奈地笑起來。

  就連喬托也時刻想著把她們排除在戰鬥之外,不過這樣珍貴的東西,她們也不會和男人們去競爭。無可否認,他們才是戰鬥的主力。

  還剩兩枚戒指,不難猜出其中一枚屬於沒到場的藍寶,還有一枚自然是喬托的。

  看到在場的男人們在拿到戒指後都成功點燃了火焰。

  埃琳娜笑著問,多少帶點調侃的意味:「你能點燃的戒指是哪一枚,喬托?」

  VONGOLA  FAMIGLIA

  有著這樣的銘文,哪枚戒指屬於喬托每個人心裡都有答案。

  在喬托回答之前,朝利給出了驚人的回答:「昨天晚上,」他笑著,一字一頓,「他點燃了所有指環。」


第41章 chapter41

  大空、嵐、雨、晴、雷、雲、霧。

  喬托為眾人解釋了死氣火焰的七種屬性。

  「我是大空,能點燃所有戒指,但無法發揮出除了大空以外戒指的威力。」喬托平靜地說著,將大空指環套上了手指,沒有點燃,男人低頭看著盒子裡剩下的最後一枚戒指,眼中有陰影飄過。

  老伯爵那邊的情況不容樂觀,藍寶也被禁足。喬托幾乎打探不到這兩個法國人的情況。

  即使是情報專家阿諾德,也很少能收到和他們兩個有關的消息。

  喬托沒有把自己的擔憂放在臉上,抬起頭,他用輕鬆的笑容面對在場的夥伴:「聽說阿爾法特有事找我,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金髮青年把目光投向卡特,少女點頭:「是的,跟我來。」

  卡特帶著喬托去找阿爾法特,其餘人也各自離開。

  G在工廠中檢查自衛隊的巡邏情況——工廠是他們目前最重要的據點,不能出現差池——就在他走到工廠大門附近的時候,G聽見了驚呼聲。

  一匹馬瘋了一般向這兒沖過來,力竭狂奔的架勢完全是一副失控的狀態。馬又顛又蹦的跑著,馬背上的人完全坐不住,軟泥一樣的伏在馬背上,重心偏在一邊,眼看就要掉下去。那人滿身狼狽,一張臉也髒得不成樣子,但那頭藻綠色的卷髮昭示了來人的身份。

  馬已經奔到近處,守門人急迫地向紅發男人請示:「G先生?!」

  G吼道:「開門!」

  守門人立刻執行命令,自衛隊奔跑著迅速打開大門。

  G快步往前走,同時撩起了袖子。

  馬匹在他面前飛掠而過的瞬間,男人準確地抓住了馬韁,俐落地翻身上馬,藍寶被他擠了下去,被習慣了G作風的自衛隊員合力接住。

  「G!」身後,藻綠色頭髮的少年聲音滿是驚懼。

  瘋狂的馬匹左右奔突,蹦跳著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G完全無法踩到馬鐙,只能盡力夾緊馬腹,上身俯低貼著馬匹,雙手盡力收緊韁繩。

  馬匹長嘶人立,後蹄乏力支撐不住,左右晃著,往側後方倒下——

  「G先生——!」

  千鈞一髮,G鬆手順著馬匹倒地的方向滑下,早一步觸地,一個翻滾躲開。

  體重超過一千千克的大型馬轟然倒地,G呼了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起身時男人微微頓了下,後腰的傷口肯定又裂開了,又在地上擦了下,非常疼。

  「出什麼事了?」G走到藍寶面前,皺著眉頭問。

  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衣服破破爛爛,臉上又是污漬又是血跡。

  這是G第一次看見藍寶受傷。

  雖然平時並不待見這位少爺,可此時藍寶淒慘的樣子讓G心頭火起。

  「喬托呢……」藍寶一把攥住G的袖子,力氣之大就像揪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少年眼中含著眼淚,但他咬著牙,表情是從沒有過的堅硬兇狠,他逼著自己,不許自己哭出來。

  「幫幫我,」他的聲音在顫抖,「爺爺被抓走了。」

  「跟我來。」G一手按著藍寶的背,既是安慰也是鼓勵,男人推著少年往前走,「出什麼事了,告訴我。」

  因為伯爵明確了自己支持喬托的立場,他被其他生活在西西里的法國貴族排斥。

  藍寶雖然天真,但絕對不傻:「爺爺通過海外銀行打錢給阿諾德的事,其他人早就知道,不過礙于爺爺的身份不會明說,但是排擠更加嚴重。」

  「我不清楚他們為什麼會突然動手。」藍波雙手緊緊攥著拳,下嘴唇已經被他無意識地咬破了皮,瞪大的雙眼中滿是淚水,卻遲遲沒有滴落,倔強的神色讓人心疼。

  「我逃了出來,但爺爺被法國政府的直屬軍隊抓走了。」

  「法國政府的直屬軍隊……」喬托沉吟著。

  這是個棘手的問題。

  出於種種原因,殖民者對西西里的統治全部都是通過公爵實行的,自衛隊反抗的對象是被推到前面的公爵,喬托他們瞭解公爵,能打探到公爵的消息,但對於藏在幕後的殖民者,他們知之甚少。

  「這件事交給我。」單獨坐在會議室一角的阿諾德淡淡開口,「我會及時把消息遞出來。」

  因為藍寶出於意料的出場方式,正準備離開的他被叫住了,納克爾急著趕回教堂,藍寶出現時他已經不在工廠了。

  卡特和埃琳娜也在,兩個姑娘被通知帶著醫藥箱過來。

  藍寶身上傷口雖多,卻都不深。精神狀態非常不好的少年抵觸治療,卡特也不敢強迫他。

  在G這邊,卡特也遇到了麻煩,掙裂了兩次,傷口周圍的肉都爛了,她不敢再幫他縫。並且卡特覺得就算再次幫G縫合了,不出幾天他又會把傷口弄裂。

  包紮和藍寶的講述同時進行,卡特看了看低著頭說著話的少年,湊到G耳邊低聲說:「忍一忍,會很疼。」

  卡特勒緊繃帶,進行壓迫式地止血。在她突然用力的時候G小幅度地顫了下,之後再沒有其他反應。

  阿諾德站了起來,他瞥過會議室另一角的卡特和G,看著喬托說:「我想你們需要好好做些準備,這一次不可能和你們上次闖公爵府救人那麼容易。」

  那一次也並不容易。

  喬托在心中苦笑。

  「我知道該做什麼。」喬托回答阿諾德。

  金髮男人掰開藍寶緊握的拳頭,把最後那枚雷屬性的指環放少年的掌心:「拿著這個,我們一起去救你爺爺。」

  「戒指?」看著手裡似乎和現在的情況完全無關的東西,藍寶疑惑地發問。注意力暫時被轉移,少年在這一瞬間放鬆下來,睫毛顫了顫,兩顆淚珠從他眼眶裡滾落。溫熱的液體淌過臉頰,哭泣的欲望瞬間決堤,藍寶用袖子抹著臉,越抹眼淚越多。

  他終於把消息傳遞了出來,他找到人願意幫他一起去救爺爺了。

  就算營救方案還毫無頭緒,就算手上連必要的線索都沒有,但至少……至少現在不再像一個人逃出來的時候那樣拼著必死的決心,懷揣憤怒卻無處發洩,又無計可施了。

  為了不暴露他藏身的位置,爺爺被抓走時頭都沒回,決絕又從容的身影讓藍寶覺得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個又一個護衛為了保護他平安離開而倒在血泊中。

  藍寶揪著喬托終於哭出聲來。

  金髮青年將手放在他的後腦,無聲地安慰。

  少年的嚎啕聲中阿諾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卡特鬆開繃帶,壓迫下血果然已經止住,被繃帶勒住的那圈皮膚呈現不正常的白色,阻礙血液流通的繃帶鬆開後,漸漸恢復血色。埃琳娜遞過新的繃帶,卡特接過來,長時間拽著繃帶,卡特手上血流同樣受阻,姑娘手指冰冷,繃帶下男人的體溫幾乎要燙傷她。

  他們現在能做的,無非是提升自己的實力。

  在死氣火焰被發掘出來後,他們提升實力的途徑當然是熟練死氣火焰的使用。

  提升的途徑,當然是訓練了。

  「G。」朝利雨月站在了紅發男人的面前。

  「不允許!」喬托想都沒想就出聲制止。

  G對朝利翻了個白眼,無聲地罵了句「白癡」。

  喬托權衡了一下,在G和朝利中選擇了脾氣比較好的那個:「朝利,和我一起去看看藍寶。雖然你以前沒見過他,但我想他會喜歡你的,幫我開導開導他。」他用沒法拒絕的理由帶走了朝利。

  「那麼就是我和你了?」G看著卡特。

  少女皺眉:「你身上有傷。」

  G哼了一聲:「身上有傷,我照樣能打敗你。」

  「我不是在說這個。」

  帶著埃琳娜走過去的斯佩多:「佩絲,把他打趴下就什麼麻煩都沒有了。」

  G:「喂。」

  卡特看著G認真地思考了會兒,覺得把G打趴下恐怕很困難。

  G被卡特盯得渾身發冷,他突然摘下手上嵐屬性的指環拋過去。

  卡特慌忙接住他扔過來的東西,不解地看著他。

  「大空屬性可以點燃所有指環,喬托連自己的指環都懶得點,我覺得我恐怕看不見他點燃其他屬性指環的那一天——你點燃給我看看,大空點燃嵐屬性和我點燃有什麼不同。」

  卡特猶猶豫豫地把沾著體溫的指環套上中指,男士指環太大,襯得姑娘的手指越發纖細。

  寶石上燃起了微弱的紅色火焰,和G點燃的火焰比起來,卡特點燃的火焰微弱,顏色也不夠純正。

  G同時注意著卡特拇指上的指環——毫無反應。

  男人在心裡歎了口氣,塔爾波說卡特的戒指讓他感興趣,G於是認為她的戒指是特殊的……不是他想像的特殊嗎……

  卡特褪下指環還給G,男人伸出手去接。姑娘於是把戒指放在他的掌心,再次接觸到男人的皮膚,依然是快要被燙傷的溫度。

  卡特往回收的手猛然頓住,直接蓋在了G的手上。

  一秒的靜止。

  「佩絲?」

  卡特沒有回答他,在G手掌上借力,踮起腳尖,另一隻手按在了男人的額頭上——燙,非常燙。

  「你在發燒。」卡特的口氣很不友好。

  G輕描淡寫:「啊,是嗎。我沒感覺到,顯然不嚴重。」

  卡特收回手,面無表情地解下了腰間的鞭子:「看來斯佩多是對的,把你打趴下就沒麻煩了。」

  橙色火光亮起,卡特拇指上的指環被點燃了。

  G的表情糟糕透了:「開什麼玩笑!」


第42章 chapter42

  火光中,卡特的氣勢變了。

  姑娘微微壓下了眼瞼,長而密的睫毛下,一雙藍色的眼睛蒙著薄薄一層金橙色光芒,呈現出一種鋒利且神秘的璀璨。

  她手持鞭子隨意的站著,看上去並不準備發動攻擊,但臉上沒有了笑意的姑娘讓G感受到了某種壓迫,他繃起了神經。

  一點不想因為發燒這種小問題而在床上無所事事地躺一天。

  浪費時間。

  紅發男人這樣想著。

  對當下的情況有些頭疼。

  卡特是固執的,G相信她會說到做到。

  可他不想那樣做。

  那麼該怎麼辦?

  反過來把卡特打趴下嗎?

  不,他一點都不想和卡特動手,更何況他用的是槍,稍有不慎就會出事。

  卡特同樣不想和G動手,她希望男人能妥協,但以卡特對G的瞭解,她覺得說出了「顯然不嚴重」這種話的G恐怕是不會妥協的。

  G輕描淡寫地說著「沒感覺,不嚴重」,一直催著她去休息的男人完全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卡特很生氣,雖然她似乎沒有生氣的立場。

  「需要幫忙嗎?」

  僵持中,傳來了第三個人的聲音。

  剛剛經過的斯佩多走了回來,只不過這次埃琳娜不在他身邊。

  藍發貴族仿佛預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神色平穩。

  他看了看一邊已經點燃了火焰的卡特,又看了看另一邊嚴陣以待的G。

  「與其這樣僵持下去,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場。」

  男人掏出了金屬鑲邊的玻璃透鏡,青色火焰在他的指環上點燃。男人手中的透鏡被青色霧氣圍繞,斯佩多將它擋在一隻眼睛前,透過鏡片再次看了看兩邊的卡特和G。

  斯佩多的動作讓兩邊的人都轉過視線看他,卡特覺得一道寒流淌過脊背,被鏡片扭曲了的視線,說不出的詭異。

  另一邊的G似有同感,男人深深地皺起眉。

  「如果你們說服不了彼此,打一場或許是不錯的解決方法。」斯佩多放下了玻璃鏡,指環上的火焰沒有熄滅,「我能掩護你們,不被喬托發現。」

  霧屬性。

  斯佩多無奈地攤手,說:「我找不到人陪我練習。你們可以稍微犧牲下嗎?」

  G:「我不可能對著佩絲開槍,一不小心就會鬧出人命。」

  卡特:「但你對朝利開過槍,他沒事不是嗎?」

  「斯佩多麻煩你了。」卡特腳下一錯,一鞭子甩向G。

  姑娘明白,如果自己再顧忌著G身上的傷,只會越拖越糟糕。

  這情況有些像他們被困在阿瑞翁號中時,G為了想出更好的辦法而陷入死局。

  斯佩多雙手向兩邊展開,高牆般的青色霧氣將他們所在的場地圍起。

  「你說你帶著傷也能打敗我。」看見男人一個勁地躲閃不肯還手,卡特覺得自己被輕視了,「開什麼玩笑!」

  黑色的鞭子裹挾著火焰呼嘯而下,抽在地上留下一條焦黑的痕跡。

  G這時才想起是自己首先提議讓卡特當自己對手的。後來……好吧,他果然燒得有些糊塗了嗎。

  一邊的斯佩多隱藏在深色的霧氣中,身影若隱若現,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又像是直接在腦海中響起:「G,她是大空。」

  男人的語氣中帶著讚歎。雖然喬托對自己的屬性一語帶過,但能點燃所有戒指的屬性顯然要比他們都高一等。

  大空屬性就如同喬托,即使他身邊的人的能力都不比他差,但這些人都心甘情願地以他為中心,以他為領袖。

  金髮青年身上有某種獨特的氣質,吸引了一個又一個人。

  喬托會消沉會沮喪會悲傷,但他總能夠再一次振作起來,用一如既往的陽光笑容安慰身邊的人。

  什麼都無法徹底擊敗他,這個男人身上似乎潛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他的溫柔,他的堅持,他的笑容,感染鼓舞著他們。

  G抬眼看著對面和喬托有著同樣屬性的姑娘,揚起唇角淺淺的笑了。卡特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佩絲·卡特是大空。

  挫折,不幸,悲傷的經歷讓她成長,傲慢,狡猾,曾經單純的姑娘學會了以不同的面貌,在不同的場合面對不同的人。

  可狂風止歇後抬頭看看吧,天空依然是記憶中的模樣;暴雨洗刷,那片藍色將變得更加高遠。

  赤紅色的火焰燃燒起來。

  G拔出了槍。

  鉛彈燃燒著飛出,擊發的爆鳴聲在青色霧氣構築而成高牆內不斷回蕩。

  斯佩多揮手送出一股霧氣,向這兒走來的巡邏人員無知無覺地轉了身,踏上另一條路。

  霧氣圈中兩人對戰正酣,藍發貴族沒別的事可做,抬頭望天。

  他在舞會上認識了埃琳娜,因一個巧合他們發現彼此持有相同的觀念,漸漸的,他們從朋友成為了戀人。然後他認識了喬托,以及其他人,他終於明白了「夥伴」的含義。

  他比埃琳娜幸運,他比藍寶幸運,他比科紮特幸運。

  D·斯佩多是斯佩多家族的統治者,沒人敢反抗他,他說支持喬托,家族中沒人敢說「不」。

  雖然現在斯佩多家族被西西里貴族圈所孤立,但他不後悔。

  即使現在局勢緊張,但斯佩多仍然覺得,自己能在這裡,真是太好了。

  卡特和G的較量持續了很久。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很多人都知道了這件事,當然,喬托被瞞得死死的。

  「你和G到底誰贏了?」阿爾法特按捺不住好奇,問道。

  卡特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兩個當事人,以及唯一在場的斯佩多,對最終的結果都守口如瓶。

  好奇的人們只能從那場戰鬥後幾人的表現中尋找線索。

  G這幾天都呆在房間裡,處理些檔。朝利避開喬托來找他,紅發男人拒絕了。

  斯佩多得知後,找到了朝利,雨屬性和霧屬性展開了戰鬥。

  卡特在阿爾法特那兒,經歷了漫長歲月的女巫指導她訓練,少女受益良多。

  至於攻擊了阿爾法特的雕金師塔爾波,他接受了喬托提出的交易。

  「我允許你接觸所有七枚彭格列指環,對它們進行研究。」

  喬托從阿爾法特那兒得到了卡特所不知道的一些資訊,比如彭格列指環是由原石打造成的。

  告訴了卡特的消息阿爾法特同樣告知了喬托。

  再加上卡特單獨對他透露的那些,金髮青年明白了塔爾波對指環的癡迷。

  「條件是不傷害阿爾法特——不傷害任何人。」

  塔爾波久久看著他,喬托以溫和堅定的目光回視。

  「我答應你。」

  塔爾波閉上了眼,對原石的渴求勝過一切。

  或許他內心深處也明白,他對阿爾法特的恨是遷怒。他該恨的是最初種族,然而,最初種族也曾是他的家人,給予他愛與溫暖。即使最後他們不曾伸出援手,但至少未曾落井下石。血緣的牽絆讓他更願意往好的方向思考,可滅族的仇恨總得有個發洩口,於是他想到了預言了一切的女巫。經年之後,他的想法被時光定型,最初時對阿爾法特些微的愧疚早已遺失在歲月中。

  此刻看著喬托眼睛,因仇恨而沉睡的善意,有了蘇醒的跡象。

  塔爾波長歎一聲:「就像阿爾法特能預言未來卻無法改變未來,我能聽見指環的聲音卻無法使用指環。」

  擁有少年外表的塔爾波用長者的目光看著喬托,目光中既有希冀也有警告:「如果你們無法發揮出指環應有的力量,我不介意為它們另外找個主人。」

  「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的。」

  大概沒人會相信,這句話會從喬托的嘴裡說出來。

  金髮青年臉上的笑容自信,塔爾波不知為什麼就看明白了,喬托的自信不是對自己的,而是對他的同伴,他相信他的夥伴們不會讓塔爾波失望。

  塔爾波也挑了挑嘴角:「但願如此。」

  輪船工廠中,人們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訓練。

  喬托去教堂通知了納克爾關於藍寶和老伯爵的情況,黑髮神父婉拒了喬托「到工廠和大家一起訓練」的邀請。

  沒有敗績拳擊家因為不公平的比賽失控,在賽場上殺了人。他為之懺悔,不再使用拳頭,使用暴力。

  「G,我想去教堂工作。」

  當時,躺在阿爾法特的病床上,少年納克爾這樣對G說。

  同樣年少的紅發男孩不耐煩地扭過頭:「你要做什麼告訴我幹嘛?只要讓我知道你還是納克爾就夠了。」

  G的後一句話不倫不類,他一直拙于安慰同伴。

  納克爾笑起來:「嘿,我又沒被子彈打中腦袋,怎麼可能不是納克爾。」

  「總之,」他也用了個不倫不類的連接詞,「別告訴喬托。」

  別讓喬托知道他殺了人。

  G頓了下,回答:「我明白。」

  現在納克爾把自己從拳手變成神父的原因告訴了喬托。

  金髮青年斂下眉眼沉默了一瞬,再抬頭時笑容依然溫暖,他說:「我明白了。」

  他不會強迫同伴們做什麼。

  「那麼希望你能成為我們堅強的後盾。」

  「那當然。」納克爾大力拍拍他的肩膀,他不再是那個只會用蠻力胡亂揮舞拳頭的莽撞小夥了,善於開解他人的神父靈活地說,「教堂的大門向每一個人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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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chapter43

  拒絕了喬托的納克爾出現在輪船工廠中。

  更準確一些,他出現在了G的房間裡。

  卡特正準備敲門進去,冷不防門從裡面被打開,黑色腦袋撞入視線,姑娘被嚇了一跳。

  「納克爾神父?」

  黑髮神父滿臉興奮,他沒料到卡特在門外,也吃了一驚。

  「哦,佩絲。」看清眼前的是誰,納克爾眼神一亮,拿過卡特手中放著繃帶藥水的託盤反身走回去,將東西放在了桌上。

  男人的動作很粗糙,託盤在桌子上撞出不輕的聲響,裡面的藥水瓶差點翻倒:「啊,抱歉。」

  納克爾急急忙忙把瓶子扶正,對上卡特不解又帶些責備的目光,解釋:「不過你用不著這些了。」

  「什麼?」卡特不明白。她把目光投向了房間內側的紅發男人。

  G還沒開口,興沖沖的納克爾就走到了他面前,推著他轉了個身。

  然後納克爾做了個非常不矜持,非常不符合他神父身份的動作,黑髮青年把G的襯衫下擺從褲腰裡抽了出來,往上一掀——

  「看,治好了!喬托給的戒指究極的神奇!」他進一步地把G的襯衫往上拉,「連以前的疤都消掉了哈哈!」

  G忍無可忍:「納克爾!」

  被紅發男人吼了納克爾頓了兩秒,好像這才意識到卡特是個姑娘。

  他在一個姑娘面前撩起了一個男人的衣服。

  上帝啊,我做了什麼。

  黑髮神父斂下表情,在額頭胸前點了三下:「願主寬恕。」

  G背對他們整理好衣服,沒好氣地回過頭,在納克爾的小腿上踹了下:「好了,實驗也做完了,你可以走了!」

  「好的好的,我這就走。」納克爾舉起雙手,垂著腦袋出了房間。

  「佩絲。」G用略顯不自在的聲音喊了聲更不自在的姑娘。

  「什麼事?」

  「可以把煙還我了吧。」

  剛剛一瞥之下,G後腰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連疤都沒留下。的確沒有扣著他的煙的理由了。

  「好的。」卡特把失去了作用的繃帶藥水端起來,「我去把它們拿來。」

  卡特拿來的是個鐵盒子,長寬和手掌差不多大小,高度差不多有兩個指節的長度,看著上面的花紋,G可以肯定這是放曲奇點心的小盒子。

  上帝保佑,希望裡面的煙捲沒變成甜的。

  G這樣想著,把自己煙盒裡剩下的糖果倒在了鐵盒蓋子上。然後把煙裝回去。

  男人把裝上了煙的煙盒塞進口袋,拿起桌上的點火器:「現在,我可以去找朝利練練手了嗎?」

  在傷好前不進行激烈運動,但能量力而行處理些筆頭工作。

  那天,卡特和G各退一步,達成了這樣的協定。

  「請隨意。」卡特攤手,「別忘了叫上斯佩多。」

  「我會的。」回想起上次喬托發火的樣子,G還是有些後怕,「佩絲,麻煩你一件事,幫我盯著喬托。」

  「……好吧。」

  卡特拉著埃琳娜以送茶點為理由去了喬托所在的廠房。

  結果卡特發現完全沒有「盯著喬托」的必要,金髮青年被藍寶纏得死死的。

  點燃了指環的喬托額頭燃燒著一簇明亮的橙色火焰,他的雙手被包裹在同樣顏色的火焰中,皮革手套背面有金屬圓形護手,那上面有複雜的圖案,喬托一直在移動,卡特和埃琳娜都無法看清那上面畫著的到底是什麼。

  喬托身上的氣勢讓兩個姑娘震驚,並不是沒見過喬托嚴肅時的樣子,但戰鬥中的喬托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如果說普通日子裡喬托嚴肅起來,會讓人發自內心地感到信服,那麼點燃了死氣火焰,戰鬥中的喬托,擁有了一份令人戰慄的威嚴。

  金髮男人就如同他點燃的火焰,雖然燃燒的時候無聲無息,卻散發著無法忽視的光和熱。

  藍寶的表現同樣讓姑娘們震驚。

  那個總是哭哭啼啼的少爺仿佛因變故而于一夜間成長起來,潛能被無限激發,翠綠的閃電圍繞著他,爆鳴著叫囂著。他的每一次攻擊,讓大地都為之顫抖。

  在離兩個男人有段距離的地方,卡特和埃琳娜放下了茶點,然後退了出去。

  「去廚房幫忙吧。」

  她們這樣決定。

  晚餐時,出現在餐廳的男人們都帶著一種滿足的疲憊。因為有所收穫所以顯得有信心,餐桌上的氣氛很好。

  但這份好氣氛沒能維持很長時間。

  「G先生,各位。」晚餐接近尾聲時,雷奧敲門進來。他是G的得力助手,現在已經成為了自衛隊的小高層,很多事情都要經過他的手,「斯佩多先生,卡特小姐,有你們的信。」

  他是故意挑這個時候來送信的,因為斯佩多的霧屬性,別的時候他根本找不到人。

  誰會給他們寄信?

  斯佩多和卡特對視一眼,男人目光饒有趣味,卡特單純只是疑惑。

  「我們確定信裡面沒有危險品。」雷奧說,「至於內容……」他為難地聳了下肩,一攤手,表示毫不知情。青年以這樣的動作來提醒收到信的兩位,以他們目前的處境,信裡面的恐怕不會是什麼令人愉快的消息。

  信封用紙質地優良,封口用的火漆摸上去也很光滑,是雜質極少的高檔品。

  信封上只寫了收件人,沒有寄件人,卡特試圖從火漆章上找到關於寄件人的線索。

  斯佩多翻過信封在做和卡特同樣的事,敲火漆的不是簡單的字母章,而是一枚圖案,斯佩多覺得自己好像在哪兒見過——

  哐當——

  埃琳娜手裡的叉子掉在了盤子上,姑娘神色張惶:「這是我父親專用的圖案。」

  埃琳娜的注意力完全在斯佩多那裡,卡特打開了信封,抽出信紙快速流覽。

  信不長,卡特很快看完,看完後神情有些奇怪。

  卡特左手邊是埃琳娜,右手邊是G,她自然把信往右邊一遞。

  G拿著信,往右邊側了側,他右手邊的喬托也湊過來看。

  這時候斯佩多也打開了信封,在埃琳娜猶豫著要不要看的時候,男人已經飛速看完了,他把信封遞給左手邊的朝利,對埃琳娜轉述信中的內容:「是邀請函。公爵請我、佩絲、阿諾德到劇院看一場戲劇。」

  他看著埃琳娜忐忑又期待的眼神:「他沒有提到你。」

  埃琳娜眼中複雜的情緒統統熄滅,姑娘的表情一瞬死寂,她毫無生氣的表情仿佛讓她燦爛的金色卷髮都變得暗淡了。

  片刻後,她勉強笑了笑:「帶我去吧,戴蒙。」

  D·斯佩多

  人們這麼稱呼藍發貴族,只有極親近的人才能稱斯佩多為「戴蒙」,除了埃琳娜外,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曾這樣稱呼他。

  埃琳娜很注意這一點,她從不在人前以「戴蒙」稱呼自己的戀人。

  她現在叫出這個名字,帶著明顯的請求意味,她非常,非常非常不希望斯佩多拒絕她。雖然埃琳娜知道自己這個請求令人為難。

  斯佩多第一次顯得有些無措,他視線掃過餐桌上的人們。

  藍發貴族看見紅發男人不著痕跡地對他點了點頭。

  斯佩多咬了咬牙:「好。」

  晚餐散場,G給卡特使了眼色,少女了然,挽著埃琳娜的胳膊走了。

  「給我個理由,G。」

  確定埃琳娜走遠了,斯佩多問道。

  「她都那麼喊你了,我想你沒辦法拒絕,我只是推一把。」G以這句話開頭,「埃琳娜是名堅強有主見的女性,我擔心在你拒絕她後,她會以別的方法跟去。」

  確實很有可能,斯佩多垂下視線。

  「有句話叫做『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別太擔心。」

  見斯佩多已經不再猶豫,G也不打算說太多,紅發男人的視線飄了出去。

  「G,我感覺你的話有部分是對自己說的。」朝利雨月輕輕開口。

  G一愣,投向朝利的視線有些惱羞成怒的味道,但是皺著眉頭的男人揉揉鼻子,居然承認了:「大概是吧。」

  埃琳娜喊著「戴蒙」看著斯佩多,那畫面讓G覺得似曾相識。

  男人可以肯定從沒有任何女性以那樣的視線看著自己過,但G卻覺得自己稍微可以明白些被那樣看著的斯佩多複雜的心理。

  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姑娘。

  在埃琳娜和斯佩多的對視中,在突然沉默的氣氛中,G仿佛被什麼擊中,心裡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大大咧咧地說著絕不想讓佩絲·卡特露出那種表情。

  至少在他面前,不允許。

  喬托挑著眉和朝利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

  G不管他們,問:「阿諾德那裡呢?他收到信了嗎?」

  阿諾德當然收到了。

  副官把信恭恭敬敬地遞過去,阿諾德不避諱,當著他的面拆開。

  看完後男人表情毫無波動,將信紙一折,夾在手指間遞給副官:「通知莫賴爾。」


第44章 chapter44

  公爵邀請函送達的第二天清晨,阿諾德來到了工廠。

  鉑金色頭髮的男人永遠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他帶來了很多消息。

  「老伯爵被軟禁在公爵府,除了沒有自由外一切都好。」

  「藍寶。」阿諾德突然點了少年的名字。

  藍寶驚疑不定地望著男人,阿諾德凜冽的氣勢讓他的眼眶很快濕潤了。

  「你是否知道老伯爵是因為什麼被帶走的?」

  藻綠色頭髮的少年搖著頭。

  G從他的管道獲知了消息:「據說是因為伯爵私自鑄造了大型武器。」

  「怎麼可能!」藍寶反駁,然後猛然一愣,「不,等等,我家確實有一門短口臼炮——但那是我們家族祖傳的啊!」

  G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他和喬托交換了個眼色,金髮男人同樣吃驚。

  G無法理解:「……祖傳一門大炮?你們還把它從法國帶到西西里?」

  藍寶也不太理解:「爺爺說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必須帶在身邊。」

  「法國軍隊將那門炮抬了出來,交給了西西里公爵保管。」阿諾德說。

  重要的東西給他們帶來了災難。

  「巴勒莫劇院在排演宮廷劇,按他們打造的佈景來看,故事內容和古羅馬有關。」阿諾德雙手十指交叉置於膝蓋上,用冷淡的聲音傳達一條條線索,「他們甚至運了頭獅子進去。」

  「稍微聯想一下古代羅馬人熱衷的活動,那部戲劇恐怕會有些血腥。」

  最壞的猜想,那頭獅子是為老伯爵準備的。

  「公爵沒有邀請其他人,劇院觀眾席卻是按滿座佈置。我們可以相信,那一天劇院裡將坐滿人,除了我們之外,全部是公爵的手下。」

  阿諾德把一張圖紙遞給喬托:「這是劇院上三層的結構圖,至於下面——願上帝保佑我們。」

  我們。

  公爵的邀請函上並沒有禁止他們帶上朋友共同赴宴。

  於是他們打算鑽個空子,雖然無法帶自衛隊的人進去,在人數上處於絕對的劣勢,但他們擁有尚不為人所知的死氣火焰,不是沒有勝算。

  不過即使沒有死氣火焰,即使勝算渺茫,他們也不會丟下老伯爵不管。

  「公爵大概會覺得我們在自投羅網吧。」G把頸間的領帶系緊。

  「不會讓他如願的。」斯佩多將手套戴上。

  兩個男人穿上了他們最正式的服裝,準備去赴公爵的約。

  「喬托,好了嗎?」G揚聲問。

  「來了。」

  襯衫,馬甲,西裝,男人同樣穿的非常正式。

  他一邊調整著領帶的位置一邊把臂彎上的東西展示給另外兩人看,表情有些為難:「這件也要嗎?」

  那是一件黑色披風,兩肩裝飾著深紅色流蘇,正面掛著黃銅鏈條搭扣。

  「穿著,」在著裝方面更有心得的斯佩多抱著雙臂,用目光上下打量著喬托,「戲劇在晚上。我們得騎馬去,雖然春天到了,但天黑後山上還是很冷的,加件披風不突兀。」

  「最關鍵的是,」斯佩多示意喬托穿上披風,然後把男人帶到穿衣鏡前,「看,非常有氣勢。」

  鏡子裡,金髮青年扯著嘴角無奈地笑起來,然而即使做著這個在平日裡看來親切柔軟的表情,穿上了這身衣服的喬托,確實有了一份無論怎樣也甩不脫的威嚴。

  G在一旁看著,笑了:「啊,我記得這件披風,以前幾次試著穿上,都讓人覺得不倫不類——不過現在正合適。」紅發男人拍了拍坐在沙發上,一早已經換好衣服的藍寶,「走了。」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少年突然被G一拍,嚇得猛然打了個激靈:「什、什麼?」

  「該出發了。」喬托彎曲膝蓋,平視忐忑的少年,「別擔心,我們都在。」

  維持著東方裝束的朝利雨月,懶得換衣服的阿諾德,穿著女士褲裝的卡特,為了行動便利同樣沒有穿裙的埃琳娜,都已經在外面等他們了。

  「給我們條裙子吧,戴蒙。」

  反正已經叫出了口,埃琳娜便這樣繼續叫著了。

  斯佩多當然是樂於被這樣稱呼的。

  「沒問題。」他點燃了指環,霧氣湧出,包圍了兩個姑娘,轉瞬之後,卡特身上出現了華麗的裙裝,連點綴在卷髮間的發飾都沒遺漏。埃琳娜的遜色些,斯佩多將她的容貌也稍微做了改變,此時的埃琳娜看上去完全像是卡特的侍女。

  公爵沒有提到埃琳娜,但誰都知道公爵愛著他的女兒。斯佩多不敢讓埃琳娜直接出現在她父親面前,於是採取了這種方式。

  姑娘們鑽進馬車,先生們翻上馬背。連同一名車夫在內,九人向半山腰的劇院進發。

  劇院周圍從來不會缺乏叫賣花朵的小商販,因為公爵大張旗鼓的動作,這次聚集來的商販格外多。他們仿佛完全不受西西里緊張局勢的影響,依然在黑夜裡用嘹亮的聲音熱情叫賣著。

  今天,劇院的警戒格外嚴格,正門口不允許小商販們叫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山路兩邊站在,喊著。

  「阿諾德?」

  斯佩多疑惑的喊聲中,鉑金色頭髮的德國貴族勒緊馬韁,停了下來,買下了一個姑娘帶來的整捧花束,然後一夾馬腹甩開擁上來的其他花商。

  「非常感謝,先生!」那姑娘踮著腳,揮著手在他們身後喊著,「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

  阿諾德對背後的聲音毫無反應,他敲敲車窗,把花束扔進了馬車。

  「佩絲。」他看了姑娘一眼,視線中含著深意,然後垂眸一落,示意了下花束。

  卡特接收到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將花束拆了開來。

  展開外層包裹著的紙張,卡特看見,被防水油紙包著的一封什麼東西,彎彎曲曲地在剔除了花刺的深青色花杆束中穿過。卡特小心翼翼地分開花束,將那份東西取出來。

  花束捆紮得很緊,這份東西也變得皺巴巴的,展開油紙,裡面是一張地圖。

  錯綜複雜的道路密集排布著,不大一張紙上塞著三個平面圖。每張平面圖中都有大片區域用斜線畫著陰影,用粗體大字寫著「未知」。

  紙張的右下角標了一行小字:劇院下三層 C·M

  「努力記一記吧。」她對埃琳娜說。

  離劇院已經沒多遠了,地圖太複雜,卡特不抱希望能把路線全部記下來。

  馬車停在劇院門口,藍發貴族攙扶兩個姑娘下馬車。

  卡特向前兩步挽住了阿諾德的胳膊,斯佩多紳士地向埃琳娜紳士地行了一禮,示意她先走。

  剛剛斯佩多攙扶埃琳娜時,姑娘將折成一小塊的地圖放在了他手中。

  埃琳娜提起裙角還禮,如同一個真正的侍女那般,不遠不近地跟在卡特身後。

  斯佩多緊隨其後,再後面的是喬托,G走在最後,逼著藍寶不得不往前走。

  有穿著西裝的侍者將他們引向二樓,從樓梯上向下望去,一樓大廳熙熙攘攘,差不多已經坐滿了人。

  公爵在二樓中間最大最奢華的包廂等他們。

  幾個月不見,富態的中年男人威嚴依舊,但與卡特上次和他在劇院見面時相比,公爵威嚴的表情顯得陰沉,那種壓抑著憤怒的平靜宛如火山爆發前的緩緩上升的黑色火山灰,讓人心驚。

  公爵的視線逐個掃過進入包廂的人,沒有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停留過多的時間。

  埃琳娜低著頭,生怕因為不同於他人的眼神暴露自己。

  「沒經過您的同意就帶了朋友來,請您原諒。」

  阿諾德舉止得體,說著社交場上的客套話。

  「不,沒有關係。您的朋友們能來捧場是我的榮幸。」公爵以得體的言辭回應著,揚起了笑容,仿佛真的只是為了和不怎麼親密的朋友熟悉起來,相約看場戲劇。

  他伸手示意:「請坐。」

  喬托等人逐一落座,阿諾德按自己的習慣坐在了角落裡的位置,和其他人隔開了一段距離。埃琳娜謹記自己侍女的身份,站在卡特側後方。

  已經坐下的卡特再次站起來,拉著埃琳娜的手詢問公爵:「請問能讓她也坐下嗎?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公爵的視線在低著頭的埃琳娜身上頓了頓:「當然,請。」

  卡特於是道謝,拉著埃琳娜坐在自己身邊。

  包廂中氣氛融洽,平靜。

  然而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樂聲響起,舞臺帷幕緩緩拉開。

  斯佩多在這個時候出聲問:「公爵大人,請問有節目單嗎?」

  「當然有,稍等。」公爵示意了下身邊的侍從。

  很快,一份製作考究的節目單送到了斯佩多手上。

  男人用手指一條條點著讀下去,嘴角一如既往地揚著蠱惑的笑容,他看完後把節目單往旁邊遞出:「朝利,看看嗎?裡面有幾幕戲的介紹非常有意思。」

  著裝特異,但周身氣場和劇院最契合的東方人接過節目單,仔仔細細看了很長時間。

  臺上的戲劇已經開場,朝利輕聲對挨著自己坐的喬托說:「裡面有些東西我不明白,能替我解釋一下嗎?我希望能充分領略西方戲劇的魅力。」

  「好的。」喬托的聲音聽上去稍微有些茫然,然後他又推了推一邊的G,「你也看看,免得我說錯了。」

  G依言湊過來,他低頭看了看節目單,一愣,抬眼的瞬間接收到兩道意味深長的目光。

  節目單上的哪裡是節目介紹,是劇院下三層充滿了未知區的地圖。


第45章 chapter45

  戲劇舞臺佈景奢華,演員唱腔華麗,但內容卻平淡無奇,甚至可以說落於俗套。仿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悲劇愛情故事放在羅馬背景下顯得牽強無趣。

  因神經過於緊繃,觀看著無趣的表演,卡特很快感到疲憊。

  姑娘稍微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幾乎是無意識的細小動作卻使得她身邊的埃琳娜用細微卻迅速的動作抬頭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是不徹底的,視線抬到一半,在餘光能掃到卡特表情的時候頓住,然後飛快地收回,重新投向舞臺。

  埃琳娜的緊張從她的動作中體現出來,她緊張得幾乎顯得神經質。

  光源集中在舞臺上,包廂中一片昏暗。卡特在黑暗中握住了埃琳娜的手,一如她們上一次從劇院離開時,在馬車中所做的那樣。

  她們都需要彼此的鼓勵。

  燈火通明的舞臺將光芒灑向四面八方,二層包廂內部昏暗,但面向外的觀眾們的臉還是能夠分辨出的。

  卡特用餘光掃視四周,發色各異的男人有著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氣場。然而他們的在場,無一例外,給了卡特安全感。

  包廂中,公爵叼著象牙煙斗在吞雲吐霧,比捲煙更辛辣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同樣有煙癮的紅發男人很克制,他沒有在這裡抽煙。G抱著雙臂,神情嚴肅,一如既往地皺著眉頭。他仿佛能感受到卡特的目光,微微側過頭來。

  包廂中放了三排座位,公爵獨享第一排唯一的位置,不合群的阿諾德坐在第三排最邊緣的位置,用幻術統攬全域的斯佩多坐在第三排,對著埃琳娜和卡特兩張椅子中間的位子上。

  G在第二排的外側,更外面坐著戰戰兢兢的藍寶。紅發男人隔著喬托,朝利,側過頭明確的向卡特投去了目光。

  卡特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扭頭對上他的視線。

  有幾秒的時間,兩人就那樣毫無意義的對視著。

  然後G緩緩地做出口型——別擔心。

  一瞬間,一股暖流從心裡溢出,流遍四肢百骸。

  卡特飛快地轉回頭,沒和埃琳娜握著的那只手不自在地攥成拳。姑娘用指甲掐著自己的掌心,想讓突然變快的心跳平靜下來。

  G看著卡特轉回去,挑了挑嘴角,也扭回頭。

  G和卡特間的動作沒逃過喬托的眼睛,然而他和朝利對視一眼,都放棄了調侃的念頭。

  脾氣暴躁但在某些方面極其內斂的男人突然開竅,調侃不會再有任何效果了。紅色頭髮的男人向來果斷勇敢,而且,堅定。

  倒數第二幕戲進入尾聲,花腔女高音完美的大顫音中,幕布緩緩落下。

  黑暗中有人用抒情的語調緩緩念著旁白,渾厚的男聲站在神職人員的立場上,他說:「讓我向你們的勇氣致敬」。

  就在這個時候,從開場起就沒說過話的公爵開口了,他跟著讀了一遍:「讓我向你們的勇氣致敬。」

  在煙的影響下,公爵的聲音帶著一種微醺的沙啞,他語氣緩和,卻讓包廂中其餘的人提起了最深的戒備。

  公爵接下來的話證明了他們的預感:「明明知道我請你們來是不懷好意的,卻還勇敢的來赴宴,你們的行為確實令我敬佩。」

  話已經挑明,然而由公爵用著那樣帶著矜持的傲慢的語氣緩緩的說出來,濃重的硝煙味中又帶著高貴感。

  世代積累下的貴族氣質在不可思議的地方彰顯。

  雖然你是我的敵人,但我依然尊敬你。

  並非所有挑釁都要歇斯底里的對罵。

  「可我不明白你們是哪兒來的自信。」

  公爵站了起來。

  侍從放下了窗臺前的厚重帷帳,將整個包廂封閉起來,舞臺的光線無法射入,包廂中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於是侍從們點上了蠟燭。

  光明再次降臨,阿諾德往包廂出口處瞟了一眼,兩個人背綁雙手站在那裡,將出口堵住了。從那兩人的站立姿勢可以輕易地看出,身材魁梧的他們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阿諾德懶洋洋的收回目光,繼續看著公爵。

  「難道你們不覺得自己的行為魯莽嗎?」公爵繼續說著,「彭格列先生?」

  他視線一轉落到卡特旁邊的姑娘身上:「埃琳娜?」

  埃琳娜沒有抬頭,她垂著視線看卡特晚裝華麗的裙擺,斯佩多的幻術沒有失效。如果父親只是試探,她怎麼能讓他如願?

  「我對斯佩多先生的能力有所耳聞。」公爵不急不緩地說著,視線沒有離開埃琳娜,「我也知道,卡特小姐從來不用女僕。」

  逞強沒有意義,斯佩多歎了口氣,解開了埃琳娜身上的幻術。

  女僕裝束消失了,霧氣後露出真容的姑娘緩緩抬起了頭,公爵的眼神動了動:「埃琳娜,你出現在這裡,我可以理解為你仍然愛著你的父親嗎?」

  「我一直愛著您,爸爸。」埃琳娜站起身來,看著公爵的眼睛。

  她這一站,瞬間打破了包廂中的某種平衡,斯佩多起身走到了埃琳娜身邊。

  女兒對父親說:「我愛著您,但我不認同您。」

  「壓迫和剝削不可能長久,為什麼不能走一條互利共贏的道路呢?」

  「互利共贏?」公爵的回答是尖銳的,「延續了幾百年的階級制度是你想打破就能打破的嗎?你想和貧民們平起平坐嗎?看看你周圍的人吧,他們是貧民嗎?你生活在一群體面人當中,其中半數都是貴族。」

  「你堅持的理念和你的行為並不相符。」

  「和貧民住在一間屋子裡,忍受他們的體味,忍受他們的無教養,你能做到嗎?誠實的回答我,長久地生活在貧民們中間,你能做到?你願意?」

  「我們不需要生活在他們當中。」回答公爵的是斯佩多,「我們是領導者,重要的是拿出能讓他們過上更好生活的決策,而不是所謂的同甘共苦。」

  公爵嗤笑一聲:「這和貴族一直做著的有什麼不同?即使地位懸殊,但真正的貴族從不會讓下人們忍受饑寒,只要他們做得出色,生活可以過得不錯。」

  喬托沉聲回答:「為貴族服務的平民永遠成不了貴族,但跟隨我們,有朝一日他們能站在和我們等同的高度。」

  「是的,」埃琳娜毫不動搖地看著公爵,「這也是我願意跟隨他們的原因。」

  「我很後悔讓你讀了太多的書,埃琳娜。」公爵閉了閉眼,「沒什麼可說的了。」

  侍者一把拉開帷幔,舞臺上的場景落入每個人的眼中。

  「不——」藍寶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沖向包廂觀景台邊緣,「爺爺——!」

  少年帶著哭腔的吼聲破了音,舞臺上白髮蒼蒼的老者扭過頭來,在他的對面,獸籠大門打開,在狹小空間中被關了幾天,饑餓又暴躁的獅子撲了出來——

  「不——!」藍寶倉皇回頭,包廂大門被堵住,少年又扭回頭,把身體掛在護欄上的少年一閉眼,腳用力蹬地,從二樓翻了下去,重物墜地的聲音讓每個人心驚。

  「藍寶!」

  少年的舉動誰都沒有預料到,包廂中,無論是公爵還是喬托這邊,都因震驚而於片刻內失去了反應能力。

  但一樓大廳中的人不同,訓練有素的軍人們只花了一秒就反應過來,他們接連從從座位上站起來,用狼一樣的目光盯著還沒能爬起來的藍寶。

  半是因為疼痛,半是因為恐懼,少年淚眼模糊。

  然而他抬眼望見不遠處的舞臺,疼痛或者恐懼,都遠離了他。

  「都給我滾開——!」

  帶著哭腔的,破音的嘶吼中,翠綠色火焰猛然爆發,刺耳的爆鳴聲中,粗壯的綠色閃電如長龍破雲而出,掀翻了沿路的所有人,沖上舞臺,將獅子頂上舞臺華麗的背景幕牆,木板禁不住那樣巨大的力道,一層層破裂。

  與一樓的激烈相比,二樓包廂中沉寂非常。

  G一撐扶手站起來:「沒什麼可說的了。」

  喬托無奈一笑:「確實。」

  金髮青年話音未落,所以人都動了起來。

  阿諾德猛然躍起,不費吹灰之力打暈守在門口的兩名士兵,卸下他們身上的槍,拇指一拉開了保險。

  斯佩多解開幻術,卡特身上的裙裝消失,臃腫晚裝上沉重的流蘇飾品展現出它的本來面目,那是掛在腰間的漆黑皮鞭。

  之前拉開帷幕的兩名侍者迅速做出反應,將公爵護到身後,抬槍掃射——他們才是公爵軍隊中的最強者。

  斯佩多把離公爵最近的埃琳娜拉回來,喬托抖開披風——橙色火焰倏然亮起,子彈被悉數擋下。

  藍色火光亮起,朝利從喬托的保護下躍出,在護欄上一點足尖,跳了下去。兩名侍者沒能攔住他,在他們反映過來時,朝利已經無聲地落在了一樓。

  在兩名侍者因朝利分心的刹那,G和阿諾德同時開了槍。

  幾秒時間,公爵最自豪的兩名士兵就被解決了。

  也是在這幾秒中,斯佩多已經在喬托的掩護下,帶著埃琳娜離開了包廂。

  兩具屍體倒在腳邊,公爵臉色煞白,他看著喬托略含悲憫卻無所動搖的眼神,用因憤怒而顫抖的嗓音低聲喊著:「就算豁出命去,我也絕不讓你們成功!」

  他已經全然瘋狂了,中年男人轉身雙手撐在雕花護欄上,額頭青筋暴起,他對下麵的軍隊大聲吼出了曾讓他猶豫不決的命令:「殺了他們,所有人!——」

  「——包括埃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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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apter46

  公爵的吼聲並未讓包廂中其餘人的行動有所停滯。

  卡特和G從被阿諾德突破的出口下樓,加入混戰。

  公爵命令落下,一樓大廳中偽裝成觀眾的士兵們迅速從考究的西裝下掏出了槍,上膛射擊。

  槍聲填充滿一個空間,歌劇院中再聽不到一絲音樂,損毀的裝飾,流淌的鮮血,痛呼與呐喊將劇院變成了修羅場。

  劇院從高雅的殿堂淪為地獄的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時間,藍寶跌跌撞撞跑到了老伯爵身邊,正拼命撕扯著綁住老人雙手雙腳的鋼鐵鐐銬。

  被他剛剛石破天驚的一擊震驚的士兵終於回過神,他們被朝利等人吸引了太多注意力,都忘了藍寶這邊其實是最薄弱的一環。

  喬托比士兵們更早回神,男人眼中燃燒著火焰,卻又恍如被什麼冰封著,他越過公爵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披風翻卷,他於半空中越過整個禮堂,直接落在舞臺上。

  金色頭髮的青年擋在在老伯爵和藍寶面前,揚起了披風。

  金屬的子彈撞上布制的披風,發出短促沉悶的聲響。

  而後是彈殼落地的清脆聲音。

  「不可思議……」同樣注意到藍寶那邊險境的卡特張大了嘴,「喬托、喬托他剛剛是飛起來了嗎?!」

  「先確保你的腦袋還能繼續思考,再考慮喬托到底是怎麼飛起來的吧!」G在卡特腰上一挽,將姑娘扯到了庭柱後面。

  亂飛的子彈擊中了柱子上裝飾著的藤蔓,彈起的藤條對著卡特的臉飛來,少女條件反射地往後一仰頭——而這時候男人的手還沒來得及從她腰上移開——撞上了G的下巴。

  痛。

  「哦,抱歉。」

  卡特齜牙咧嘴地捂著後腦,G則鬆開了卡特去揉自己的下巴。

  小小插曲絲毫沒能沖淡劇院中的緊張氣氛,兩人各自用一隻手揉著痛處,另一隻手卻在進行攻擊。

  二樓包廂中,公爵鐵青著臉看著樓下的一片混亂,他就站在護欄前,不閃不避。只要G將槍口上抬一些,他就能擊斃這名和他們作對的大貴族大地主了。

  但他沒有這樣做,公爵已經下了死命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他是埃琳娜的父親。

  這實在是個非常奇怪的現象,幾乎所有戰爭中,只要統帥被擒,他手下的軍隊便自動潰散了。即使公爵說著要「豁出命去」,他手下的人也不敢真的不顧他的性命。

  阿諾德還在包廂的出口處站著,男人存在感極強,公爵卻絲毫不顧及他。

  「你還在這裡幹什麼?」良久之後,公爵問阿諾德。

  因為人數的差距,即使有死氣火焰,喬托他們一點也不輕鬆。

  阿諾德晃著他的手銬,對樓下的喧囂充耳不聞,他用一貫的冷淡語氣回答:「確保你不死。」

  「你在開玩笑嗎?」公爵側回頭睨了他一眼。

  阿諾德靠牆站著,沒有回答。

  戰局勝負難料,喬托始終克制著自己不下殺手,被他影響,擁有死氣火焰的人們下手同樣有所收斂。雖然憑藉著高超的實力不至於被逼入絕境,但因為軍人們默契的配合,他們想打倒敵人並不容易。

  他們的敵人,非常多。

  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成為一場以體力論勝負的持久戰。

  在最後關頭,為了勝利,喬托他們必然會下殺手,但現在,在他們尚有餘裕的時候,能少殺些人,能讓手上少染些血,總是好的。

  這是喬托固守的一份善良,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也是他吸引人的地方。

  阿諾德瞥了眼樓下的景象,又看了看公爵的背影,最終將頭轉向另一個方向,將視線定格在劇院緊閉的大門上。

  保證公爵不死是他和喬托的交易,他答應了喬托的這一條件,換取了自衛隊一天的調控權。

  在這一點上,阿諾德佩服喬托·彭格列,鉑金色頭髮的男人自認算不上喬托的親密夥伴,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值得信任,但喬托卻真的將自衛隊的控制權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

  阿諾德微不可查地挑起了唇角。

  朋友嗎。

  他用這份信任,去換取一個可能性。

  砰——

  被阿諾德注視著的大門猛然被人撞開!

  扛著武器的自衛隊成員蜂擁而入!

  同一時間,阿諾德動了。

  他一把將公爵按回座位,將他的手銬在扶手上,在公爵出聲前,阿諾德解下領帶塞住了公爵的嘴。

  可憐的中年貴族連最後一點優雅也喪失了。

  反觀阿諾德,做完了這一切,男人整了整袖口,神情冷淡高傲——沒人能比他更像一名貴族了。

  自衛隊成員們蹲下身,以最後一排椅子為掩護,將槍架在椅背上,黑壓壓一排槍口對準了一樓大廳。

  略有些淩亂,但一板一眼迅速明確的動作體現出了他們的訓練成果。

  有人持著喇叭,陌生的聲音蓋過了整個禮堂中的槍響:「數到三,停止射擊,不然我就下令開始無差別射擊!」

  彭格列一群人有能力躲避子彈,但軍人們沒有,無差別射擊是極強的威脅,聲音還沒開始倒數,槍聲已經稀落了。

  「三——二—— 一 ——」

  倒計時結束,公爵沒有新的命令,槍聲果然停歇了。

  「很好。」

  一片寂靜中,陌生聲音的主人緩步走進了劇院。

  阿諾德在公爵的椅子上踹了一腳,椅子向前滑行,停在護欄前,公爵的臉出現一樓眾人的視線中,阿諾德抽出他嘴裡的皺成一團濕漉漉的領帶,厭惡地遠遠扔出去。

  帶領自衛隊前來的陌生人走到一樓大廳中央,火力威脅下,沒人敢輕舉妄動,他在危險的地方獲得了安全。

  男人抬頭看著公爵:「我和彭格列沒有關係,所以也不會考慮埃琳娜小姐的心情。」

  他的視線稍稍偏轉,和阿諾德對了一下。

  「我無法從殺死西西里公爵這個行為中獲得益處,所以,您有兩個選擇。」

  「自己體面的走出去,或者被我們打暈了扔出去。」

  公爵臉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下。

  「您應該也看到了,您的軍隊毫無勝算——如果您執迷不悟,最壞的結果必然是全軍覆沒,我們會遭受損失,但我們的損失絕比不上您的。」

  「我想我們都應當避免不必要的犧牲。」

  「哢噠。」

  阿諾德打開了禁錮著公爵的手銬。

  中年男人緩緩站起來,他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不斷抽搐著,他和樓下的男人對視良久,最終憤怒地甩了下手,帶著軍隊離開了。

  走出劇院大門時,中年男人給了喬托一個色厲內荏的笑容。

  熄滅了死氣火焰的男人未曾熄滅他身上的那份氣勢,公爵威脅似的表情沒能動搖他分毫。

  行為魯莽。

  不久之前,公爵曾這樣評價他們。

  怎麼可能。

  依然是調虎離山的計策,他們九人在劇院抓住公爵的注意力。上一次卡特、埃琳娜、斯佩多三人已經用過這個方法了,這次他們加大籌碼,公爵還是上當了。

  一切都如同預想中的那樣進行。

  劇場外,阿諾德的手下帶領自衛隊進行突襲,他的手下們有能力在不驚動劇場內人們的前提下,把外面處理乾淨。

  潛伏在黑暗中的間諜們手法血腥,劇場外的戰鬥比劇場內的殘忍得多。

  不過這種事情,阿諾德懶得告訴喬托。

  阿諾德在公爵離開後也緩緩走到了一樓。大廳中一片慘狀,自衛隊員背著槍把傷患抬到平整的地方,G在一旁指揮著他們。卡特收起了鞭子已經進入了醫生的角色。朝利劈開了老伯爵手腳上的鐐銬,形容狼狽卻依然維持著風度的老先生在藍寶和喬托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斯佩多帶著埃琳娜在一片霧氣中現身,金髮姑娘跑過去幫卡特的忙。

  向公爵喊話的男人站在樓梯口等著阿諾德,鉑金色頭髮的男人一出現,他便低下頭行了一禮:「阿諾德先生。」

  阿諾德在自己的副官面前稍作停頓:「告訴莫賴爾,她過關了。」

  阿諾德從喬托那兒拿到自衛隊的控制權後,轉手全部交給了自己的屬下。男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他行為中表現出的全然的信任,和喬托別無兩樣。

  這是日後被稱為門外顧問的組織,第一次直接參與彭格列家族事務。

  彭格列家族這個名字,也是由這天開始被所有人認同的。

  死氣火焰現世,彭格列指環為世人知曉,七枚指環將不同背景不同性格的男人們緊密聯繫起來。他們分享了已經被命名的一套指環,那麼被稱為「家族」,似乎也沒什麼不合適。

  巴勒莫劇院向來只接待地主階層以及其上的貴族,喬托等人把公爵從這裡趕了出去,意義非同尋常。

  這就是令彭格列家族揚名的戰役了。

  彭格列家族的名字被海風帶往巴勒莫以外的地區,晚禱鐘聲餘音猶在,舉起了反抗旗幟的人們紛紛效仿彭格列的組織模式,一個又一個家族在西西里島上成立。有些如同星光微弱一閃,短暫存在後就消亡了,另一些持續燃燒著,在這片大地上點燃光和熱。

  以及,希望。


第47章 chapter47

  卡特救治的傷患全部是公爵手下的士兵,無一例外都是重傷——傷的輕的,還能發出呻、吟的,公爵離開時就被其他軍人帶走了。

  自衛隊找到了那些已經昏迷但尚未斷氣的傷者,最致命的無疑是槍傷,G的攻擊是理由之一,但劇院內庭柱,各種裝飾物對子彈的反射,也導致了不可控的創傷。卡特翻檢傷口時發現,後者導致的重傷比G造成的多得多。

  姑娘跪在地上幫傷患進行粗略的治療,現在手頭的工具太少,她做不了太多。

  膝蓋濡濕,滿地的血已經滲透了布料,皮膚上一片潮濕黏膩。

  卡特從埃琳娜手裡接過布條——公爵的女兒在多次的實踐中已經越來越習慣於這種打下手的工作了——垂眼看了看,和她一樣跪在地上的姑娘的褲腿已經整個濕透了。卡特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她用手背把垂在眼前的劉海捋到一旁,手指上的一滴血正巧落下來,隨著她的動作不知道被甩到了哪兒。

  在哪兒都無所謂了,她和埃琳娜所在的地方,完全是一片血海。

  最後一名傷者被送往教堂。

  終於結束了工作的姑娘長長呼出一口氣。

  希望他們能活著見到納克爾。

  卡特撐著膝蓋站起來,跪了太長時間,腿麻了。

  「老伯爵說他家的那門大炮就在劇院裡。」G站在她身後,叼著煙吞雲吐霧,煙草強烈的味道沖淡了血腥味,「地下三層的某一個地方,我們準備下去看看,老伯爵似乎很緊張那門炮。」

  紅發男人往舞臺那兒往了眼,卡特跟著看過去,第一排觀眾席尚且保留著幾個完好的座位,從她這個角度能看見老伯爵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藍寶蹲著,趴在老人膝蓋上嚎啕大哭,而老人正緩緩地撫摸著少年的腦袋,慈愛的表情中有心疼也有欣慰。

  那畫面刺得卡特心中一痛,她裝作不在意地移開了視線。

  「我,喬托,唯恐天下不亂的斯佩多下去。」G給藍發貴族冠上了定語,原因顯然是輪船工廠中夜探奴隸船的事件,「阿諾德,朝利留在上面照看老伯爵和埃琳娜,還有藍寶。你準備怎麼樣?」

  「我跟你們下去。」卡特眨了眨眼睛去掉酸澀感,回答道。

  猜到她會這麼回答的G沒有表現出驚訝,他也沒有反對。

  「底下大概還有劇院的工作人員,喬托剛剛帶著人下去和他們交涉了,」紅發男人用平淡的語氣說,「還有時間,你和埃琳娜一起去清洗下吧。」

  「好的。」卡特回憶了下早就背下的一層平面圖,演員換裝室和盥洗室距離不遠,「走吧,埃琳娜。」

  換裝室中一片狼藉,戲服堆積如山。翻倒的瓶瓶罐罐和不成對的鞋子昭示了槍聲響起時這裡經歷了怎樣的混亂。

  在槍林彈雨中,卡特想著的是如何不被擊中不受傷,以及如何打倒敵人。那份緊迫讓她忘記了緊張。而在這裡,她看到了恐懼。

  在發生著革命的土地上,革命的的參與者永遠不會是每一個人。總會有一群人覺得這一切都和自己是無關的,不管誰統治這片土地都好,他們的生活總是那麼過著。或許這些人心中也偏向某一方,但他們絕不會因為這一點點的偏向而站入某個陣營。

  和被壓迫相比,死亡更令他們恐懼。

  他們的做法沒有任何不對,看著滿室的狼藉卡特有一瞬間的動搖,但她幾乎是立刻就穩定了情緒——

  「佩絲。」埃琳娜突然喊了她一聲。

  卡特扭頭看她。

  埃琳娜頓了很久,眼神顯得慌亂,仿佛剛剛只是隨口喚了卡特一聲,現在為了不失禮,臨時在找藉口。埃琳娜勉強笑了笑,最終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你臉色不太好。」

  卡特先是一愣,然後苦笑起來:「埃琳娜,你的臉色很糟糕。」

  卡特不過是因為老伯爵和藍寶的交流想到了自己過世的父親,生活在北義大利的母親。埃琳娜則是和自己的父親發生了正面的衝突。

  「殺了他們,所有人!——包括埃琳娜!」

  公爵的這句話埃琳娜肯定是聽見了的。

  晚禱事件發生之後,公爵並沒有太大動作,奴隸交易的失敗,自衛隊勢力的壯大,不可否認都是原因。但卡特認為,公爵束手不前,必然還有埃琳娜的原因在。

  他或許一直在等她回去。

  在這一點上卡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埃琳娜。

  她懷抱著僥倖心理看著埃琳娜,祈禱著姑娘不是因為這一點而仿佛要尋找依靠一般喊了她的名字,然而卡特對上姑娘略微失焦的眼神,知道自己猜中了。

  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卡特走過去抱住了埃琳娜,埃琳娜抬手回抱她,將頭埋在她的肩膀上無聲地哭了出來。她既不問怎麼辦也不抱怨什麼,她已經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埃琳娜沒有因為自己的父親而動搖,但悲傷是避免不了的。

  埃琳娜不希望男人們被自己的悲傷所影響,這樣說對卡特不公平,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卡特和埃琳娜在戲服堆裡找到了襯衫西褲,換下了身上沾滿血的衣服。

  她們整理好自己回到大廳,埃琳娜的眼睛還是紅的。

  斯佩多猶豫了,他最終決定和朝利交換,留在上面。

  喬托還沒上來,他是帶著人下去的,不用擔心安全。如果他們因為擔心而貿貿然下去反而可能干擾他。於是暫時沒什麼可做的一群人就呆在大廳中等消息。

  卡特坐在椅子上,無所事事地繞著鞭子。

  垂著視線的姑娘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笑容,埃琳娜的眼淚讓她心情低落。

  卡特哭不出來。有什麼可哭的呢,她並沒有站在和家人對立的立場上。她不該哭也不能哭,和埃琳娜相同,卡特也不想因為自己的情緒影響男人們。

  不是多麼危險或者難以忍受的情緒,不過是偶爾,突然間被什麼東西觸動,猛然爆發的負面情緒而已,過些時間,它會自行淡去。

  「你在想什麼?」身邊空氣一沉,G坐了過來。

  「沒什麼。」卡特眨眨眼睛,眼神迅速地往右邊瞥去——G明白這是她想轉移話題了。

  在卡特找到話題之前,G說:「你看上去不太好。」

  卡特愣了一下,轉回視線看男人。

  G依然是皺著眉頭的嚴肅模樣,但少女卻明明白白地看見了他眼中的關切。

  回想起剛開始和G打交道時的場景,想起當時的自己想要獲得他承認的心情,卡特鼻子突然一酸,卻不由自主地笑起來:「G你知道嗎?哭泣是會傳染的。」

  她只是被埃琳娜影響了,她沒事。

  G深深看著身邊這個笑容燦爛地說著慌的姑娘,終究沒能追問到底怎麼了。

  紅發的男人其實是個相當矛盾的傢伙,他脾氣暴躁,卻並非不懂得容忍。一如開始時他會和喬托針鋒相對,甚至單方面的產生爭吵,但他從來沒有說過喬托的想法是錯誤的,他只是不認同。

  G是理性的,包容的,可惜他的壞脾氣讓太多人看不清他。

  話說回來,能看透過G的暴躁表像,看見他的包容和柔軟的人,必然和他相交不淺。

  卡特笑著,有一個瞬間很想擁抱眼前的這位先生,漆黑的鞭子間,白皙的手指因窘迫而交叉相握:「謝謝,G。」

  被道謝的男人沒有像以前那樣彆扭地轉過頭去,他看著姑娘,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別想太多。」

  舞臺後傳來響動,G收回手,握著槍站了起來。

  某種氣氛尚未形成便被打破。

  朝利雨月站在大廳最後端,目睹了每個人的動作,他略有些困惑地歪了下頭,向一邊的阿諾德走去。鉑金色頭髮的男人以眼光詢問他有什麼事,舞臺後的動靜並未讓他察覺到危險,大概是喬托他們上來了。

  「G剛剛那個動作——」東方人伸出手,手心向下,手腕帶動手掌晃了晃,模仿的是G摸卡特腦袋的動作。

  朝利雨月問:「是在宣示所有權嗎?」

  東方人的表情完全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阿諾德覺得自己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沒表情的先生沒在臉上表現出內心難以言說的情緒:「……朝利,我不認為東西方文化在這方面會有很大的差別。」

  東洋人含蓄地笑了,上挑的唇角多少有些不懷好意的狡黠:「果然如此嗎……」

  舞臺後的動靜確實是喬托那群人引起的,朝利正了神色向金髮青年走去。

  阿諾德頓了兩秒後跟了過去,不管下不下去,總要聽聽喬托在下面得到了什麼資訊。

  地下果然聚集著大量劇院的工作人員,他們集中在地下一層——按公爵要求排演的戲劇雖然場面宏偉,但換景不多,一層的空間足夠他們使用了。

  「更下面的兩層被公爵鎖了起來,劇院有關人員進不去,藍寶家的大炮估計就藏在裡面。」喬托說。

  「為什麼要把大炮運到這兒來?」朝利問。

  「雖然臼炮已經落伍,但大炮的殺傷力在現有的武器中還是排在第一位的,特別是在西西里。不可否認,我們這裡的武器裝備比北義大利要落後。」這和制度以及經濟發達程度都有關係,因為各種外來侵略,南部的西西里島和義大利北部的城市幾乎是兩個世界。

  「法國伯爵的東西,放在自己府上不合適。」阿諾德言簡意賅地給出另一種可能性。

  鉑金色頭髮的男人問:「下麵有人守著那門炮嗎?」

  喬托搖頭,這一點他當然打聽過了:「劇院的人說,入口處守著的士兵在公爵離開時跟著走了,不過鎖沒打開。」

  朝利伸手按上刀:「鎖不是問題。」

  喬托一笑,拿出下三層的地圖晃了晃:「順便看看這些未知區域裡有些什麼吧。」


第48章 chapter48

  G覺得喬托的提議很糟糕。

  看看未知區域裡有什麼——這樣的話讓他想到了慫恿他們一起去阿瑞翁號上看看的斯佩多。

  不過想到那次探險有驚無險,並且還有意外收穫,G最終什麼都沒說。

  卡特、G、朝利跟著喬托穿過舞臺,經過兩邊滿是房間的一條走廊,踏上步向下方的階梯。

  石頭臺階平整寬闊,能容四人並行,通往地下一層的臺階不長,因為連接著接待賓客的樓層,這段臺階甚至鋪上了深色的地毯。

  地毯踩上去潮濕發澀,顯然很久沒更換過了。

  地下一層非常低矮,又堆著大量的演出用具,於是顯得格外擁擠。

  堆積的演出用具中站著舉著火把照明的自衛隊員,他們顯得很小心,周圍都是木質或者布料的佈景,很容易點燃,低矮逼仄的地下一層的溫度,已經因為火把的燃燒而明顯比上層高了。

  「還有一部人在送劇院工作人員離開,順便熟悉一下通道。」喬托揚手指向某個方向,向G等人解釋。

  地下一層可以站人的地方集中在舞臺下方那片不大的空間,一眼就能看到頭,那塊地方聚集的自衛隊員比喬托帶下來的少多了。

  「把人送走後我們沒費多大工夫就發現了這個。」喬托說著彎下了腰,鑽進靠牆放著的一個半人高畫像框,漆成金色的相框後一片漆黑,鑽進去的喬托仿佛穿牆而過,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一名自衛隊員把手上的火把遞了進去。

  相框後的空間被照亮,接過火把的喬托站在向下的階梯上。

  那道階梯比剛剛走過的窄多了,如果兩個人想站在同一級階梯上,他們必須同時側身。

  火光照耀,金髮青年腳下的階梯雖然狹窄,但很平整,防滑用的淺淺花紋間隔一致,雕刻得很規律。

  非常精細的人工工程。

  喬托貼在一邊的牆壁上,把火把往下探了探,不遠處是一道轉折,石壁擋住了他們向下的視線。

  然後金髮青年抬腳跨了出來,展開地圖:「這是這一層唯一的未知區域。等我們把藍寶家的臼炮找到後下去看看?」

  這一句話讓G和卡特覺得喬托比斯佩多可靠多了,雖然仔細想一下他們根本找不斯佩多不可靠的例子。

  「往地下二層從這兒走。」喬托艱難地在滿地的裝飾物中找到落腳的地方,舉著火把往一個方向走去。

  東方人興致勃勃:「剛剛那個地方,會是原來的城堡主人藏寶藏的密室嗎?」

  在行動開始前,嚴謹的東方人查閱了許多有關巴勒莫劇院的資料,從而瞭解了劇院的歷史,它曾經是一座巨大的古堡。

  G關心的則是:「改造了這裡的公爵不知道這些區域的存在嗎?」他接上了朝利的話,「如果真的有財寶,恐怕早就被公爵搬走了吧。」

  「公爵不知道這些空間的存在。」卡特給出了回答。

  朝利的問題,G的懷疑,她在來這裡的路上,和埃琳娜討論過。

  馬車裡,兩個姑娘無奈地發現根本無法在有限的時間裡記下複雜的地圖。那時候她們都不知道阿諾德留有後手,都以為最後得從地下通道撤退。

  急中生智,埃琳娜想到了斯佩多,既然他能讓她們穿上不存在的裙裝,必然能妥善處理這張地圖。

  想到這一點後卡特苦笑,她一開始的思考方向就是錯誤的,她被固有的認知束縛了。但有什麼辦法呢,斯佩多的力量太讓人驚訝,在過去的歲月中她聞所未聞,即使親眼看見,親身體會,短時間內也很難在第一時間把它當做一個可行的方法提出來。

  「改建的時候古堡中什麼都沒有留下,只剩一個空殼,雖然下部空間比上部稍微小一些,但公爵和施工方都認為這是因為它建造在山體中導致的。」卡特把埃琳娜告訴自己的話複述給男人們,「他們不知道牆壁後還有其他空間。」

  姑娘環顧四周:「上面的話都是埃琳娜告訴我的。現在看來,下面的空間不過是做儲藏室用,沒發現有密道也情有可原?」

  她徵求男人們的意見。

  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

  G和另外兩個男人對了下眼神,他先點了下頭,但依然疑惑:「阿諾德是怎麼知道這些空間的?」

  卡特聳肩:「誰知道。」

  喬托笑著:「他一直很能幹。」

  他們已經走到這層的盡頭,一道掛著鎖的鐵欄杆門出現在眼前。

  火光照亮其後的階梯,平整寬闊的石階直指向下。

  朝利抽出刀對準了沉重的掛鎖。

  青芒一閃,澀重的聲響中,鐵鎖被劈成了兩半。

  跨過鐵門,陰冷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和溫暖的一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黑暗是令人恐懼的,走在最後面的G也拿了火把。

  臺階足夠寬闊,朝利和喬托並肩走著,卡特和G自然也是。

  這回的階梯數是下到一層的階梯的兩倍。等走到底卡特抬頭看了看,石頭天花板上漾開兩個橙色的光暈——對火把的反光。

  猝不及防,一滴水落在她臉上,冰涼冰涼。

  卡特一抖,抬手把臉上的水滴抹去。

  G在一旁閑閑地開口,卡特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男人的語氣中帶著一點兒促狹:「害怕?」

  卡特想答「不害怕」,開口前她突然想到了大廳中男人對自己的安慰,心裡一瞬間軟了下來。她帶著點調侃,又帶著些報復的意味,輕輕扯起了嘴角,眼睛一抬看著G微笑起來。

  G挑起一邊的眉毛。

  卡特扯住了他衣服的一角:「請多多指教。」她說出了朝利從東方帶來的問候語,「老先生。」

  老先生。

  這是某天晚上G催卡特小姑娘去睡覺時,少女對他的稱呼。

  卡特這時候用這個稱呼,無非是在告訴G,她不是小孩子了,當然不害怕。

  但她卻像個小孩子一樣扯住了G的衣角。

  G平復了臉上的表情,也挑起嘴角笑了笑:「小姑娘。」

  四人持著火把走著,這一層也堆滿了東西,不過比上一層整齊得多,全是些大大小小的箱子。

  箱子們層層疊疊,幾乎堆到天花板,箱子堆之間的通道正巧能容兩人並肩行走。

  箱子上下堆疊整齊,但如果以堆為單位,箱子堆的排布是雜亂的,這也造成了通道的雜亂無章。

  箱子堆成的迷宮和樓梯口有五米的距離,喬托站在空地上掏出地圖對照著眼前的情景仔細看了看,然後選了一條進去。

  朝利跟上,卡特扯著G的衣角也邁開步子。

  喬托和朝利一直走在他們前面沒有回頭,到現在都沒發現後面兩人拉扯的動作。

  左右兩邊都是木頭箱子,G換了只手拿火把,讓火把位於道路中央,避免可能導致的隱患。

  G一將火把換手,卡特就覺得靠近G的半邊臉感到了明顯的熱度。她微微抬頭看了眼,跳躍的火焰讓她稍微有些不自在,總覺得會有火星掉下來燒著自己的頭髮。

  想到火星她聯想到了煙,卡特想問問G有沒有因為抽煙燒著什麼。但在她開口之前,她聽到了聲音,窸窸窣窣。

  其他三人也聽見了,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邁步的動作變得謹慎。

  「什麼聲音……老鼠?」卡特低聲猜測。

  到處都是堆得很高的箱子,視線被阻隔,卡特什麼都看不見。

  她一手拽著G的衣服,一手解下了鞭子。

  舉著火把的G原本空著的那只手不知何時也握了把槍。

  未知的環境中,再謹慎也不過分。

  啪——

  像是木條被踩斷,又像是小箱子從上面掉落的聲音從巨大的箱子堆後傳來。

  窸窣聲緩了緩。

  喬托突然把火把一壓。

  被照亮的地面上,一隻肥大的老鼠倉皇逃過,鑽入另一堆箱子間狹小的縫隙中。

  四人的神經都是一松。

  朝利雨月正要收回按在刀柄上的右手,喬托重新把火把舉高,角度變幻,烏黑的刀鞘上劃過一道明亮的反光,明亮的反光中有一點更為明亮的——

  「G,趴下!」

  ——槍口的反光。

  朝利揚手投出一把匕首般的短刀。

  東方人出聲後G沒有絲毫猶豫,一手壓著卡特的肩膀,帶著她往下一躲。

  短刀從他們頭上飛過——

  一聲槍響。

  火藥爆鳴聲還未止歇,又是一聲金石相交的聲響。

  朝利的短刀在半空中擦出一串火花——它和子彈相撞了——運行的軌跡陡然改變,釘在一邊的木箱上。

  槍擊聲的尾音終於消散。

  G將因躲避動作而放低的火把上舉,卡特的瞳孔猛然一縮。

  兩側箱子堆的空隙中,探出了十幾把槍,統統對準了他們。

  漆黑的鐵器在火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光。

  哢——

  扳機被扣下的聲音。

  「先生!」

  巴勒莫大劇院半闔的大門被猛然撞開。

  一個女人沖了進來,她不顧自衛隊員對準了她的槍口,也顧不及身後叫嚷的聲音,甚至連口氣都來不及喘就喊起來——

  「人數不對!阿諾德先生,劇院裡還有公爵的人在!離開的軍隊人數不對!」

  女人話音未落,大廳中的每個人都聽見了,如同沉悶鼓點般的聲音從地下遙遙傳來。

  砰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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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chapter49

  一瞬間。

  從卡特看見槍口,到箱子後面持槍的人扣下扳機,兩者間的空隙只有一瞬間。

  一瞬間足夠做很多事。

  G和朝利分別把手裡的火把投向兩邊的箱子堆後面,以此來擾亂敵人。

  時間緊迫,卡特勾住一杆槍,用上全身的力氣將它往後一拉。她沒能把那把槍從縫隙中拉出來,但因為槍支後半部分,比槍桿大得多的槍托的撞擊,縫隙擴大了,左右的箱子向兩邊擠開,箱子的一角突出來,形成射擊死角。

  G一把將卡特按進去,然後紅發男人和朝利也往那兒一躲。

  喬托黑色的披風遮住了視線。

  密集的槍聲引起了上一層自衛隊員的注意。

  他們從樓梯上沖下來,毫無掩飾的暴露在藏在箱子後的敵人們眼前,讓人安心的寬闊的階梯在這一刻成了致命的因素。第一批自衛隊員甚至連不遠處聳立著的重重黑影是什麼都沒分辨出來,就成了槍口下的亡魂。

  慘叫與怒駡聲中,隨後下來的自衛隊員們以同伴的屍體為掩護,開槍還擊。

  堆疊在一起的箱子是絕妙的掩體,自衛隊的還擊幾乎沒有對公爵軍造成威脅。自衛隊的到來沒能減輕喬托等人的負擔,攻擊他們的敵人分工明確,阻撓自衛隊前進的公爵軍是另一批人。

  好在呆在箱子後的人終究是有限的,和一開始大廳中偽裝成觀眾的人數不能相比。

  「喬托。」

  朝利喊了一聲。

  額頭燃燒著明亮火光的金髮青年回頭看了朝利一眼,然後點了點頭,一把撤下披風。

  朝利沖了出去,輕盈地如同燕子一般,抓住兩次擊發間轉瞬即逝的空隙,在槍口踩了一腳,越上箱子堆,身子一折,從箱子堆的頂端和天花板間的縫隙中翻進去。

  朝利出去後,喬托再次揚起披風。這一次的揚起和它所對應的放下間的間隔,短得幾乎可以忽略。

  意外與驚訝交織的喊聲在下一個瞬間化作慘叫。

  寒光一閃,對面的箱子堆傾斜著倒塌。

  朝利雨月一刀將掩體攔腰截斷。

  喬托放下披風,沒有任何動作,人便騰空而起。披風邊緣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他轉瞬間消失在頭頂那堆箱子後。

  下一秒,箱子堆轟然倒塌。

  兩堵由箱子組成的牆壁的崩塌幾乎是同時的。

  絲綢,飾品,木頭拼接的道具稀裡嘩啦瀉了一地。

  亂七八糟的東西兜頭落下,砸在身上不痛不癢。

  他們所受的威脅並非來自箱子和箱子的內容物。

  G一手把卡特按在懷裡,替她擋去掉下的雜物。腳下旋轉,帶著卡特在原地快速轉過一圈,在沒有人替自己看著後背的時候這是最安全的選擇。喬托和朝利製造的混亂讓攻擊他們的公爵軍自顧不暇,他們暫時安全。

  安全的暫時非常短暫,G迅速把槍口指向另一邊,裹著紅色火焰的子彈從不斷掉落的雜物中穿過,擊中躲在箱子後向樓梯口的自衛隊員射擊的一名士兵,巨大的慣性把士兵往他面前的箱子上一摔,成人的體重成功地把箱子撞了出去。位於下部的箱子突然消失,上方的箱子失去支撐,掉落——

  巨響。

  三堆箱子的倒塌前後相連,石頭古堡震顫起來,崩塌聲相接,重疊,幾乎致聾。

  卡特猛然一驚,脖子用力一掙,把腦袋從G的胸口抬起。

  從她被男人按到懷裡到現在,時間過了三秒。

  三秒,似乎被無限拉長的三秒。

  喬托撤下披風,朝利沖出去,瞬間之後金髮男人又拉起披風擋子彈。

  這些的動作發生時卡特非常清醒,她明白男人們要做什麼,甚至有精力分心想自己幫不上忙,似乎拖了後腿。喬托之後的行動也在她的料想之中,卡特絲毫不覺得驚訝。

  然而當G把她摟在懷裡,清晰的頭腦一瞬空白。隨著G的腳步在原地轉一圈,她甚至覺得眩暈。

  地下室潮濕陰冷,空氣中有一種特殊的黴味。

  G身上乾燥煙草的味道沁入鼻端,讓卡特想到了西西里夏日的陽光,有著能讓人灼傷的熱量,燦爛到無法直視,暴烈無法接近。

  然而,有什麼能離開它呢?

  刹那間,姑娘眼中有極激烈的情緒湧動,卡特狠狠咬了下嘴唇,疼痛讓她鎮靜。

  感受到卡特的動作,G順從地松了手。

  他知道這個姑娘不需要他如此的保護。但男人並不打算改變自己的做法。

  G鬆手的同時垂眼看了看卡特。

  面容精緻的姑娘臉上帶著點憤怒的神色,G看見她很少有的皺眉表情。

  手上的火把已經丟出去,光線來自於樓梯口的自衛隊,箱子雜物阻隔了光線,他們所在地方一片漆黑。然而就算是在黑暗中,G依然看見了,卡特眼中一閃而逝的水光。

  男人心裡猛地一突。

  「怎麼了?」

  「沒什麼。」

  埋伏在地下的公爵軍是部隊中的精英分子,在喬托朝利的打擊後,他們迅速適應了情況,鎮定下來,趴在地上,躲藏在箱子後,射上兩槍,換到另一隻箱子後面,潛伏著等待機會進行攻擊。

  喬托和朝利破壞了公爵軍的地理優勢,使這場戰鬥達成了某種公平。

  勢均力敵,可以這麼說。

  喬托這邊有死氣火焰的優勢,但他們的實戰經驗是從晚禱事件之後才開始積累的 ,在身經百戰的職業軍人看來,實在是太稚嫩了。

  朝利和G對戰時可以擋住G的子彈,但現在不止一個人向他射擊,現下又不同於奧古斯塔港口,射擊並非來自一個方向。冷兵器的劣勢終於體現出來,朝利的攻擊性大打折扣。

  四人中,卡特的戰鬥力本就是最弱的,此刻只夠自保。

  G用槍,一把槍對十幾把槍,一點不輕鬆。

  倒是用拳頭的喬托,有了披風的輔助,反而成了四人中戰鬥力最高的那一個。

  如果最開始,朝利沒有在消滅所有敵人前破壞箱子堆,現在的情況或許會對他們更有利。

  但晚一分推倒箱子堆,喬托、卡特、G的危險就大一分,自衛隊的傷亡將更嚴重。

  犧牲還是勝利?

  朝利做出了他的選擇。

  這場戰鬥似乎又被推向持久戰。

  沒有人能說,持久戰的傷亡一定比不顧同伴各個擊破敵人堡壘所造成的傷亡更少。可朝利雨月到底給出了一個可能性。

  自覺的犧牲還是被迫的犧牲,都不是值得稱道的。朝利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夥伴們技高一籌。

  另一方面,自衛隊不同於軍隊,即使有了規章制度,但人員來源究竟是不同的,決策時需要考慮的不僅僅是如何獲得勝利,還有如何凝聚人心。如果朝利為了快速取勝,延長了自衛隊暴露在敵人槍口下的時間,被有心之人稍微加以利用,改編後宣傳出去,造成的影響將非常糟糕,或者可以說是,毀滅性的。

  「下一層也有人埋伏嗎?」卡特問。

  「誰知道!」G語氣暴躁,男人警惕地環顧四周,他們推倒了三堆箱子,還有更多的箱子堆,沉默陰森地聳立著。

  他想到了公爵離開時的笑容。

  公爵用藍寶家的臼炮為誘餌引誘他們進入地下室,伏擊他們,必然是想讓他們死在這裡。

  絕不可能只有這麼幾個人!

  G想。

  可是黑暗中他什麼也看不見,把所有箱子堆都推倒是不現實的。

  「把火把扔出去。」

  說出這句話的,是剛剛趕到的阿諾德。

  跟他從大廳下來的自衛隊員明白他是想照亮敵我不分的一片漆黑。除了喬托之外,另外三人的死氣火焰只在發出攻擊的時候亮起,和他們的敵人一樣,這三人也在移動著。之前在樓梯口的自衛隊員更是混在黑暗中,完全分辨不出來。

  但沒人敢把火把扔出去。

  「會釀成火災的……阿諾德先生。」

  「不用那麼麻煩,我來。」

  斯佩多話音未落,半空中突然出現了一盞盞提燈,橙黃的光芒照亮了整個空間。

  突然出現的,漂浮在半空中的詭異提燈讓剛剛說著「會火災」的自衛隊員沒出息的腿軟,倒吸一口冷氣,跌倒在樓梯上。

  勢均力敵的狀況被打破,天平向一邊傾斜了。

  「G,」卡特看著某個方向,扯了扯紅發男人——他始終在她的身邊,「伯爵家的臼炮,是那個嗎?」

  幻術製造出的真實光芒下,臼炮顯得很不真實。那門短口炮是白色的,石質大炮白色並不奇怪,神奇的是那炮筒用的石料仿佛是玉石,帶著一層溫潤的光。與其說它是一件武器,倒不如說是工藝品。

  阿諾德和斯佩多帶人來加入,喬托他們身上壓力大減。

  G分出神仔細看了看,頗為無語:「……如果是這種東西,放在家裡確實不怎麼奇怪。」

  紅發男人收回注意力,視線又投到不遠處的幾堆木頭箱子上。

  「我去那邊看看,你自己小心。」

  自衛隊已經在人數上壓過了公爵軍,又有阿諾德和斯佩多的加入,這場戰鬥已經沒有懸念了。

  如果一定要找出不確定的因素,那大概就是剩下的箱子了吧。

  卡特稍微猶豫了下,她覺得G一個人去太冒險。但自己跟去只有拖後腿的份,一時間沒說話。

  G仿佛能猜到她在想什麼,揉著她的腦袋笑了笑:「別擔心,我應付得來。」

  男人說完轉身往這一層深處走去,握槍的手垂在身側,是隨時可以發力的緊繃狀態。

  耳邊是零星的槍聲,叫聲與呐喊漸漸稀落,局勢已經控制住了。

  這種時候最容易出現問題,G依然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但缺乏經驗的卡特放鬆了神經——連同這次在內,之前的幾次戰鬥她一直跟在G的身邊,被保護得太好了。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她只覺得小腿一涼,陡然間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一秒後劇痛才撕裂開來。

  卡特垂下視線,只見一蓬血花在小腿上綻開,與此同時,她感到自己被什麼鎖定了——

  轟——

  地下室劇烈地震動起來。

  不知是誰失聲喊起來:「蠢貨,不要命了嗎?!在室內開炮?!」

  突然的炮擊讓一切爭鬥都暫停了。

  搖晃的石室內,炮擊聲回蕩不息,碎石噗嗤掉落,尖銳的棱角在人臉上劃出血痕,幾乎所有人都抬起了頭,石頭天花板上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縫。

  晃動中,G僵硬地轉回身,阿諾德戒指上的紫色火焰陡然拔高。

  「佩絲……」

  翻滾的煙霧呈現詭異的粉紫色,然而沒人注意這個。炮彈擊中的位置正是某個姑娘的所在。

  「佩絲——!」

  濃霧中,傳來了陌生又熟悉的女人聲音——

  「佩絲?叫我嗎?」


第50章 chapter50

  床上的男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的雙眼閃閃發光,恍如危險的野獸一般,凝視著什麼。

  G把手探到枕頭下,握住了槍。他睜著眼躺在床上沒有動。

  床的另一側籠罩在一片煙霧中,這顯然是把他從睡夢中叫醒的那聲爆鳴的來源。

  這場景有些熟悉。

  紅發男人維持著警惕,但並不緊張。

  男人的心情不是太好,任誰睡到一半被吵醒,同時發現枕邊人消失了,心情都不會好到哪兒去。

  有什麼落在床那那一側,柔軟的床墊微微下陷,煙霧倏然散去。

  G眯了眯眼,鬆開了槍:「佩絲?」

  佩絲·卡特聞聲回頭,雕像一般凝固了兩秒,然後手忙腳亂地往後退。

  結果當然是一頭從床上栽了下去。

  姑娘在驚慌中發出短促的驚呼,從床上掉到鋪著地毯的地上並不疼痛,但小腿上的傷口被扯動,她呼吸窒了下,卻是把痛呼咽了下去。

  卡特記得她被大炮擊中了,那麼她是死了嗎?

  死了也能感到疼痛嗎?如果說死後也能感到疼痛,她為什麼感覺不到被炮彈擊中的疼痛,只能感受到腿上槍傷的疼痛?

  還有一點,如果她死了,為什麼會看見有似乎有什麼不一樣的G?

  還是,在臥室裡。

  一片混亂的大腦漸漸清醒起來,卡特按住小腿上的傷口止血。

  疼。

  卡特咬著牙不吭聲,額頭上滲出冷汗。

  她注意著床上人的動靜,布料摩擦,那個和G長得很像,但有微妙不同的人往她所在的相反方向轉了過去。然後——

  燈光大亮。

  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光亮,卡特抬手遮在眼前。

  眼睛還沒能睜開,壓在傷口上的手被握住。

  帶著一絲沙啞,不耐煩卻因為壓低的聲調而顯得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鬆手。」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徹頭徹尾的古怪環境中,讓卡特無由的安心,她任由男人掰開了她的手。

  紅發男人皺著眉頭看她的傷口,那皺眉的動作和卡特熟悉的別無兩樣,她試探著喊了聲:「G?」

  男人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知是想到什麼,露出了明顯的笑意:「嗯,是我。」

  笑容轉瞬即逝,他站起身來,拿過一邊椅背上的襯衫套上,轉身出門,留給卡特一句話:「呆著別動。」

  卡特後知後覺地發現剛剛男人一直是赤、裸著上身的。

  火紅的紋身從臉頰到脖頸,落在肩膀上,最終在腰際止步。

  「嗯,是我。」

  想到男人的回應,卡特的臉瞬間紅透。

  ……她為什麼會在G的床上?!

  還沒等她想明白,G抱著一隻木箱走了回來,他進門後頓了頓,又轉回身去,虛掩上門。

  卡特透過門縫看見了男人對面細細的兩條腿——那明顯是個孩子。

  孩子顯然沒睡醒,本就不清楚的口齒更加模糊,軟乎乎的口氣聽上去應該是個姑娘,卡特看見玩具熊的一條腿了。

  卡特幾乎分辨不出那孩子在說什麼,但「爸爸」這個簡單的音節,她覺得自己是不會聽錯的。

  即使卡特想告訴自己聽錯了,G的回答也證明了他是個父親,他說不行,聽話回自己的房間睡,不然爸爸揍你。

  打發了女兒的男人走進房間,看見通紅著一張臉的卡特瞪著眼睛,看他的神色稱得上驚恐。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你顯然是被藍寶家的炮擊中了,那門炮不會要人命,只會把你和十年後的自己交換,停留五分鐘的時間。」G把傷口附近的布料撕開,低著頭沒看卡特,口中解釋道。

  卡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指著頭頂的水晶燈,裡面發光的不是蠟燭:「那是什麼?」

  G抬頭看了眼:「電燈。」

  男人簡潔地回答了一句,低頭看著她的傷口:「子彈還在裡面——五分鐘來不及打麻醉,忍一忍。」

  他抬頭以詢問的目光看著卡特,卡特點了點頭。

  G微微笑了笑,表情柔軟得不可思議,他緩緩揚起嘴角的動作卻讓卡特看到了某種沉澱的過程,眼前的G比她熟悉的G多了一份醇厚的氣場,不鋒利,不急躁,仿佛山谷中沉睡的風,溫和包容,卻醞釀著可以摧折一切,不顧一切的狂暴力量。

  卡特在一瞬的愣神後覺得彆扭:「別用這種哄小孩子的表情看著我。」

  「十年前的你不是小孩子是什麼。」G揚起聲音調侃,手裡的鑷子探入皮開肉綻的傷口,準確地夾到了子彈。

  G的動作很快,但取子彈的過程必然會觸及皮肉。子彈取出來時卡特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濕透了,明明什麼都沒做,整個人卻處於一種脫力的狀態。

  她躺在地毯上喘著氣,一時說不出話來,腿上痛得麻木,她甚至感覺不到G有沒有在繼續幫她包紮。

  「對了,佩絲。」G的視線從手邊的懷錶上轉移到卡特汗涔涔的臉上,「對於這樣的未來,你滿意嗎?」

  因疼痛而變白的臉因為G的一句話再次泛紅。

  十年後,G沒有把話挑明,但已經講得很清楚,卡特知道他在問什麼。

  「希望不會因此而讓你改變主意。」包紮工作已經完成,G低頭在卡特額頭印下一吻,「很高興見到你。」

  嘭。

  時間到。

  煙霧散去。

  卡特回到的劇院地下二層,受傷的腳用不了力,她搖搖擺擺試圖用單腿穩住身體。但畢竟從來沒有受過腿傷,重心難以控制,她往一邊倒下去。姑娘單腳跳著,不想讓自己摔下去。

  有人伸手扶住了她。

  紅色頭髮的青年顯然松了口氣,他視線一轉表情突然一變,拽著卡特往旁邊躲去——裹挾著紫色火焰,帶著尖刺一副的手銬紮進了腳邊的石頭地面。

  卡特抬眼看見面無表情的阿諾德,看見他戒指上的火焰,立刻明白了,她心有餘悸地問G:「十年後的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

  G的表情是愉快的:「你調侃了阿諾德。」

  卡特悄悄松了口氣,看來G並不知道她知道的:「我說了什麼?」

  阿諾德不帶感情的開口:「G。」

  紅發男人深吸口氣,忍下笑意:「總之,就是調侃。」

  G看了看卡特小腿上的繃帶,正經了表情。他扶著卡特站穩,然後背對她,身體微微前傾:「我背你上去。」

  額頭被吻的地方似乎在發燙,卡特咬著嘴唇猶豫著,又害怕因為自己的猶豫讓G察覺到什麼,最終俯身趴了上去,環住男人的脖子。

  紅發男人背著姑娘往上走。

  少女的呼吸貼在耳畔,G能從中感到姑娘的不自在,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在十年後遇到了誰?」

  卡特含糊其辭:「熟人。」她非常好奇,「十年後的我到底對阿諾德說了什麼?」

  「你說——」G的聲音帶著笑意。

  穿著睡裙的成熟女性幫忙解決了敵人後,仔細盯著阿諾德看了會兒說:「啊,不管怎麼想都覺得神奇,我親愛的表弟。沒想到看上去比修道士還禁欲的你會愛上小野貓一樣的姑娘。」

  雖然阿諾德依然面無表情,但十年後的卡特說完這句話,喬托、G、斯佩多,這些比較熟悉阿諾德人都從他臉上看出了他情緒的變化。

  呆愣,驚訝,惱羞成怒。

  不等阿諾德反應過來,時間到了,騰起的煙霧中,女性對他們揮手告別。

  鉑金色頭髮的男人投出了帶著火焰的手銬。

  替換回來的卡特差點遭殃。

  卡特若有所思:「被調侃一句就有這麼大的反應,不符合阿諾德一貫的風格啊。」

  G笑:「顯然,小野貓在他心裡磨爪子呢。」

  卡特:「……這話也不像你的風格,G。」

  「地下第三層怎麼樣了?」卡特問。

  「不管它。」G回答,「藍寶家的炮已經找到了,我們沒有必要繼續下去。」

  G背著卡特走出了劇院大門。

  夜色中,自衛隊員舉著火把有組織的巡邏著。

  「就算地下三層有人,他們也不可能一直呆在下面,我們只需要堵住出口就夠了。」

  「我認為三層是沒有埋伏的,我們在二樓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他們卻不上來支援,實在說不過去。」

  G把卡特送進了馬車,他準備把她帶到教堂去。

  紅發男人在關上馬車門之前示意卡特往後看一眼。

  點綴著繁星的夜幕之下,巴勒莫劇院被火把的光芒由下而上照亮,在群山襯托下更顯巍峨。

  「對未知區域的探索不急於一時。」他看著卡特,山風掀起他火紅的髮絲,男人眼神明亮,透出十年後的他不再擁有的,外顯的得意,這讓他顯得朝氣蓬勃,「巴勒莫劇院是我們的了。」

  十年後的G雖然氣勢沉厚,但似乎因為經歷了太多的東西,安穩得少了一份衝勁。

  卡特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現在的G。

  畢竟,她是現在的佩絲·卡特。

  十年後,亮著電燈的臥室中。紅發男人迎回了自己的妻子。

  女人帶著笑意打量著他:「G,你變了很多。」

  G回答:「你也是。」

  卡特挑了下眉:「你是在說我變老了嗎?」

  G失笑:「當然不。」

  「我只是覺得,我還是更喜歡現在的佩絲·卡特。」

  時光改變了你也改變了我,它改變了所有人。

  將我們聯繫起來的,讓我們離不開彼此的,正是將我們都改變的,我們共同走過的那份時光。


第51章 chapter51

  G和卡特到達教堂的時候,太陽正從海面上升起來,暖橙的光芒鋪在海面上,讓整片海域都化作流金。

  蒙特利亞大教堂的尖頂在晨曦中閃閃發光,彩繪玻璃窗呈現出剔透的瑰麗。

  G在廣場上停下馬車,打開車門後背朝卡特彎下了身子。

  越過G的肩膀,卡特看見前來做禱告的人們向這裡投來了視線。金髮少女一手撐著椅背,一手扶著門框,把重心放在一隻腳上彎著腰站起來,她扭頭透過另一邊的窗子看出去,駐守教堂的自衛隊員正向這裡快步走來。

  卡特穩住身體,鬆開撐著椅背的手,在G背上拍了拍:「扶我。」

  紅發男人於是轉過身來,G看上去有些困惑,他不明白卡特為什麼忽然害羞了。G想問為什麼,但他一轉頭卻什麼都說不出了。

  卡特的手還沒收回去,因為G的動作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馬車底座高,為了看著G卡特低下了頭,清晨的陽光照亮她的額頭、鼻樑、而睫毛的陰影一直拖到顴骨上,明暗衝突中,藍色的眼睛反射了最強烈的光芒,透徹漂亮的瞳色得讓G愣了愣。

  G移開目光,往旁邊邁了一步,向卡特伸出了手。

  這一刻,G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光線昏暗的小酒館,黑暗並非只能給人帶來恐懼,有時候,它能讓人變得大膽。

  一瞬間的遊神後,G感到胳膊上陡然一重,倒抽冷氣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馬車有一級臺階,卡特用沒受傷的那只腳踩上去,落地時用的自然是受傷的左腿。

  當她習慣性的把右腿抬起來,傷口立刻傳來了鑽心的痛楚,疼痛讓她整條左腿都使不上勁,此時右腿還沒能踩到地上,覺得自己就要摔倒的姑娘扯住了自己抓著的那條胳膊。

  遊神中的G沒防備,半邊身子都被她扯得往下一傾,不過男人的反應極快,幾乎是瞬間就止住了下傾,沒有停頓地把卡特往上一提。抓著他胳膊的姑娘清晰的感覺到了男人用力的瞬間手臂上肌肉的張起。

  站穩後,半是因為疼痛,半是因為害怕,卡特張大眼睛迅速地往外呼了口氣。

  G覺得自己比她更緊張,甚至感到後怕,如果真的被卡特拉著摔下去,實在是……太丟臉了。

  這個念頭讓他心情糟糕,糟糕的心情卻讓G清醒過來。

  卡特說扶她,他為什麼就傻乎乎地去扶了呢?

  G看著不遠處教堂敞開的大門,語氣略顯暴躁:「還是我背你進去吧。」

  「不……」因疼痛而向後扯著嘴角的姑娘發出了拒絕的聲音。

  G:「我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

  卡特被男人嚴厲的話嚇了嚇,她小心翼翼地問:「G……你生氣了嗎?」

  不,當然不,他有什麼可生氣的?

  心裡這樣想著的男人卻仿佛被什麼附身了,用危險的上挑語氣反問:「你覺得呢?」

  不等卡特回答,他轉過了身,背對著姑娘半蹲下去。

  卡特乖乖的趴上去。

  背著卡特直起身的男人皺著眉頭,嘴角卻飛快地往上抬了抬。

  欺軟怕硬的傢伙,他想。

  經過和平日裡別無兩樣的大廳轉入後、庭,眼前的景象突然從教堂切換到了醫院,滿地都是擔架,擔架上躺著的人卡特不陌生,幾個小時前,她為這群人做了簡單的包紮。看來,這群人的治療還沒完成。

  擁有治療能力的只有納克爾一個,進度非常緩慢。送來的都是重傷患,卡特當然不能插隊。

  G在一名神職人員的引導下,背著卡特進入了一間房間。

  這間房間和一般神職人員住的幽暗居所不同,開著大窗戶,採光充足。

  男人把姑娘放在床上,G看了眼卡特,拖過椅子坐下來,坐在椅子上的G比坐在床上的卡特稍微高些,但對視時不會有站著時候的壓迫感。

  床和窗戶相對,卡特面光而坐,剔透的藍眼睛讓G覺得局促,他用安慰的口氣對卡特說:「能睡的話先睡會兒,睡著了就不疼了。」

  說話的時候G的視線偏向一邊,沒敢和卡特對視。

  哄小孩子般生硬的安慰讓卡特笑起來,她問:「那你呢?」

  「我去看看有什麼能夠幫忙的。」G說著站起來,想著正事的男人瞬間掃去了剛剛的那份局促。說完這句他轉過頭,相當自然的問卡特,「或者你需要什麼嗎?」他垂眼掃了下卡特裹著紗布的小腿,「想喝點水嗎?」

  G一直對自己很好。

  卡特知道這一點。

  但此時男人的話還是讓卡特嗅到了些不尋常的味道。

  或許是因為五分鐘的十年後經歷。

  回來的路上,在某些方面冷靜得超乎常人的姑娘已經想通了。如果她所見的是既定的事實,那麼再怎麼想也是多想,不如當做不知道。反而如果因為自己的變化而讓未來產生變化,卡特想她會後悔的。

  是的,她對她所看見的未來很滿意。

  所以,還是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吧。

  雖然卡特這樣告訴了自己,但經歷過的東西不可能說忘就忘。

  再者,佩絲·卡特並不是一個遲鈍的人。

  卡特遲疑著沒有回答,G思考著又問:「還是想喝杯熱可哥?或者吃點什麼?」

  卡特不太確定該怎麼對待這樣的G,怎樣回答才能掩蓋自己知道了讓人害臊的未來的事實呢?

  沒有時間給她思考了,少女決定遵從直覺:「你餓嗎,G?」

  G笑了笑,看著卡特的目光帶兩分揶揄:「我明白了。」

  男人轉身走了出去。

  坐在床上的卡特呆呆的想:雖然我覺得我明白你明白了什麼,但這恐怕是個誤會……

  不過,好吧,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誤會,它至少證明了在關鍵時刻直覺真的能幫助你。

  聳聳肩,卡特側身躺了下去。

  她覺得累,睡眠的缺乏讓她時常覺得累,卡特閉上了眼睛,但她不認為自己能睡著。

  片刻後,G回來了,用肩膀頂開門的男人手裡端著一隻託盤,託盤上放著麵包,乳酪,以及一壺熱牛奶。

  進門後第一眼當然是去看被他留在屋裡的姑娘。

  「佩絲?」G壓低聲音輕輕喊了聲,兩眼注視著床上的姑娘。

  卡特沒有回應。

  她其實聽見了G的聲音,半夢半醒的姑娘懶得動彈,更別提回答,意識不太清醒的她無由地認為,G不會怪她的。

  然後她聽見了託盤放在木桌上的輕響,一瞬或者很久之後,她又聽到了窗簾被拉上的聲音。

  閉著眼睛也是能感受到光線的變化的,昏暗下來的環境瞬間讓卡特陷入了真正的睡眠,她沒有聽見G在更近的地方,用更輕的聲音再次喊了她一聲。

  然而糟糕的睡眠品質註定了她沒法長時間的睡著,卡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距離極近的地方有什麼東西,視線尚未聚焦,她眯著眼睛,無意識地將下巴向內一收,這一動作將額頭往外頂了頂。卡特覺得自己碰到了什麼溫熱柔軟的東西。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擋在眼前的東西飛快往後退去,光線蜂擁而入,視線豁然開朗。

  一秒,卡特覺得額頭上一閃即逝的的觸感有點熟悉。

  兩秒,她愣了愣,確定自己身處教堂的房間,而不是十年後的房間。

  三秒,她把視線移到G臉上。

  G表現得非常鎮定:「你醒了?」

  卡特坐起來,因為不知道做什麼表情所以臉上毫無表情:「是的。」

  G伸手摸了摸手邊小木桌上的牛奶壺:「還熱著,要喝點嗎?」

  哦,上帝啊,他打算就這樣把剛剛那一頁揭過去嗎?

  表面鎮定的卡特內心快瘋了。

  我的上帝啊,難道要我問他「你剛剛在做什麼」嗎?!

  G倒了杯牛奶遞給卡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的姑娘只能接過。

  紅發男人揉了揉鼻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仿佛做壞事被抓包的少年——卡特第一次看見G露出符合他年紀的神情。

  無論是喬托,還是G,亦或是阿諾德,斯佩多等等,因為身世,或者局勢,他們都以超乎年齡的成熟示人,以至於一開始沒人想到卡特比阿諾德年長,以至於人們都忘了,其實這群敢於和公爵叫板的人,都那麼年輕。

  G的慌亂只有一瞬間,再開口時他變回了那個穩重的「老先生」,他的視線落在卡特臉上,卻不與卡特的眼神接觸,G問:「嚇到你了嗎?」

  卡特握著杯子的手微微收緊,牛奶的溫度尚且未能溫暖杯壁,粗陶杯子讓她手心一片冰涼,卡特覺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手心滲出汗水,讓手心的冰涼有了潮濕的觸覺,卡特更緊地握住杯子:「是的。」

  G飛快地瞥了下卡特的眼睛,澄澈的藍色幾乎把他刺傷,他張嘴吐出音節,發現聲音是自己無法控制的黯啞:「……覺得討厭嗎?」

  卡特幾乎握不住手裡的杯子,她張了張嘴,竟然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等待回答的時間在G的感知中那麼漫長,瞬間的寂靜幾乎讓他發瘋。

  G聽見卡特變了調的聲音,她說——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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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chapter52

  聽到卡特的回答,G被頭髮遮住的眼睛乍然亮了亮,如同火光一現。

  G把卡特手中的杯子抽走,放回託盤裡,然後他抬起頭,神色近乎忐忑,視線和卡特一撞,瞬間移開,男人用克制的語氣問:「那麼,我可以抱抱你嗎?」

  果斷的男人在這個時候顯得忐忑而笨拙。

  卡特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G猶豫著環上卡特的腰,雙臂漸漸收緊。

  卡特能清晰地感覺到拂過耳畔的呼吸帶著斷續的顫抖,感受著腰上漸漸加大的力量,她低聲喚了聲:「G?」

  「沒什麼。」G平緩的聲音帶著笑意,卡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動,「只是……覺得很愉快。」

  那時候在地下室裡,轉身的瞬間看見卡特被炮彈爆炸的煙霧淹沒,G喊著卡特名字的時候腦海中一片空白。在他意識到自己對卡特抱有好感,還沒來得及把這份好感傳達給卡特知道的時候,少女被炮彈擊中了。

  感謝上帝,藍寶家的大炮不會奪走任何人的生命。

  他扶住了她,高懸的心卻沒法落下,G知道,不會每次都這麼幸運的。

  十年後的卡特告訴他們,她所在的未來只是他們能夠達到的無數種未來中的一個。

  看著晨光中少女毫無防備的睡顏,G覺得自己不能等了。

  誰知道他們將經歷什麼,又能活多久呢?

  如果一直不把該說話說出口,恐怕會失去機會吧。

  G沒有忽視十年後的卡特無名指上的戒指。

  可是該如何開口呢?

  年輕的紅發男人看著卡特的臉,發現她眼圈下的深色並非光線帶來的陰影,而是疲憊導致的青黑色。

  該如何開口呢?他沒有獲得足夠的思考時間。誤打誤撞得來的機會突然出現在眼前,男人因倉皇而更加笨拙,但結果,卻是他能料想到的最好的。

  「叩叩叩。」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讓抱在一起的兩人做賊心虛般地飛快分開了。

  一時間,無論是G還是卡特,兩人的表情都很不自然,臉上都是害羞和窘迫帶來的僵硬。然後他們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門外傳來了納克爾的聲音:「佩絲,G,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G開了門。

  黑髮神父點頭致意,然後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視線在G身上頓了兩秒。

  G:「怎麼了?」

  「不,沒什麼。」納克爾撓了撓耳朵,他確實感到G身上產生了某種變化,可他說不出那種什麼感覺,性格豪爽的神父決定忽視它。

  納克爾走向床邊:「佩絲,讓我看看你的傷。」

  小腿上的半截褲管已經被剪開,開口處露出白色繃帶。卡特把褲管卷到膝蓋,白色繃帶上沁出的血液已經變成了深紅色,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不短的時間了。

  卡特腿上的繃帶不是教堂的,但在劇院她應當沒條件進行包紮。納克爾感到驚訝:「誰幫你包紮的?」

  卡特愣了愣,這說起來有些複雜,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解釋清的,況且她還要把十年後的G隱去。

  G看了眼卡特,轉頭對納克爾說:「我待會兒告訴你。」

  納克爾沒有多問,點點頭開始給卡特治療。

  佩絲·卡特親自體驗了把晴屬性戒指的神奇力量。

  十分鐘後她就能兩腳著地正常行走了。

  她不敢置信地在原地跳了跳。

  G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嘴角一挑,在被人注意到之前他板起臉,用正經的表情轉向納克爾:「現在有空嗎?」

  「當然。」

  「那我們來談談藍寶家的大炮。」G記得自己之前說的話,把地下室發生的一切告訴了納克爾。

  回過神來的卡特看了看站在門口聊起來的兩個男人,回頭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尚有餘溫。G和食物一起拿來的杯子只有兩個,卡特想了想,把手上杯子裡的牛奶喝光,重新倒滿,手腕一轉,給另一杯子裡也倒上。

  然後她拿著兩隻杯子走向男人們,自己喝過的那杯舉向G,另一杯往納克爾手中送去:「不進去說嗎?」

  兩個男人沒有察覺任何不妥,道謝接過,出於禮貌立刻喝了口。

  卡特用指尖輕輕撓了撓臉頰,故作輕鬆道:「介意我去廚房看看嗎?我想你們從昨晚開始都沒好好吃東西吧。」

  「當然不,」納克爾回答,「不過你也一樣吧,佩絲?不要先吃點什麼嗎?」

  卡特往房間裡指了指:「有麵包。」

  G看著卡特,她的臉色因失血而略微有些蒼白,眼下的青色因此更加明顯了:「你難道不該先好好睡一覺嗎?」

  納克爾低頭喝牛奶,他怎麼覺得G總是在催卡特睡覺。

  神父有點想笑。

  「我想你同樣需要休息。」卡特回敬道,她可沒忘了因為傷口感染而發起高燒的男人裝著沒事不肯休息。

  G想說「我沒受傷,但你受傷了」,可他立刻想到了卡特可能的回答「現在治好了」——如此下去必然沒完沒了。覺得麻煩的男人索性什麼也沒說,用不滿的視線注視著卡特。

  卡特的表情在G的注視下很快變軟,她妥協:「我去弄點熱的,很快就好——你總不能讓我餓著肚子睡覺吧?」

  「好吧。」G也做出讓步,往房間裡走去,「納克爾,我們繼續——」

  最後一個音節在飽滿地發出前消散在空中,房間不大,進門後伸手就能碰到室內唯一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裝有食物的託盤,奶壺也在上面。

  壺裡少掉的牛奶絕對不止兩杯的量。G垂下視線看了看手裡的杯子,扭回頭看門外的卡特。

  納克爾正在給卡特指去廚房的路,沒有注意到G最後一個音節的不自然。發現G轉回了身,他問:「怎麼了?」

  卡特看見G的眼神立刻明白他發覺了,嘴角不可抑制地翹了翹,她扭過頭去藏起和惡作劇成功後一般無二的笑容,抬腳向著納克爾指示的方向走去:「謝謝,納克爾,我知道該怎麼走了。」

  G板著臉回答納克爾:「沒什麼。」

  他把杯子放在託盤上,撕了塊麵包塞進嘴裡:「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納克爾覺得G完全不像沒什麼的樣子:「……真的沒事嗎?」

  G不耐煩地反問:「你覺得該有什麼事?」

  納克爾:「你剛剛說到看見了藍寶家的大炮。」

  「好的,我們繼續……」

  G的講述結束後不久,納克爾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名自衛隊把喬托帶了過來。

  跟著喬托到來的只有藍寶和老伯爵兩人,其餘人仍留在劇院。

  經歷了一晚的折騰,上了年紀的伯爵顯得精神不濟,喬托安排他和藍寶去休息,然後金髮青年才詢問G和納克爾在哪兒。

  「我很抱歉,但我帶來了個壞消息。」喬托歎著氣說完了這句讓人沮喪的話。

  然後他往四周看了看:「佩絲呢?」

  「在這兒。」捧著託盤的姑娘走了過來,「剛剛做好的熱湯,來一碗嗎?」

  「好的,謝謝。」喬托把桌上原來的託盤拿起來,G和納克爾各自移開了自己的杯子,佩絲把手裡放著一鍋湯的沉重託盤放下,拿起勺子把湯裝進碗裡,她把第一碗湯遞給喬托,開始盛第二碗,這時候她的視線往旁邊瞟了下:「G,你不喜歡牛奶嗎?」

  含著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調侃的話語讓G暗暗咋舌。十年後的卡特對阿諾德促狹的調侃讓他驚訝,他本以為是年齡使然,原來只是從沒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嗎?

  G給出了巧妙的回答:「冷了。」

  G接過第二碗湯遞給納克爾。性格直爽的神父在喬托耳邊低聲說出了自己感覺:「你覺不覺得氣氛有點奇怪?」

  捧著湯碗的金髮青年笑了笑,他用困惑、孩子氣的表情看著紅發同伴:「你有什麼好消息忘了告訴我們嗎,G?」

  G單手拿著湯碗:「喬托,現在的你已經不適合這個表情了——這是個好消息。」

  喬托:「……」他端起湯碗擋住了臉。

  納克爾:「G突然變得會說話了,這也是個好消息……但是為什麼?」

  G:「……喬托你帶來的消息是什麼?」

  「是從老伯爵那兒得知的。」喬托正了神色,「貴族圈中有一批人在販賣毒品,大宗的。」

  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有毒品交易,西西里也不例外,民間的反對浪潮從未止息,但它的暴利讓一批又一批人飛蛾撲火般地湧上去。

  「老伯爵一直以來都支持著我們,貴族圈早已沒了他的容身之處。但礙於他的地位,沒人敢明目張膽地攻擊他。」

  「伯爵也樂於維持表面的和平,足不出戶。可作為老牌貴族,他不可能沒有任何眼線。伯爵知道了貴族們經手毒品的消息,暗中阻撓。」

  這就是伯爵突然遭殃的理由。

  把伯爵帶走的是法國政府軍,涉足毒品貿易的貴族中,必然有法國人。而在西西里進行貿易,公爵自然不會不知道。

  看似突然的事件有了解釋。

  納克爾在額頭胸前點了三點,侍奉上帝的神職人員並不依賴上帝,他說:「告訴我們該怎麼做吧,喬托。」


第53章 chapter53

  「該做些什麼呢?」卡特捧著牛奶杯看著G,「有能夠調動政府軍的法國貴族和有擁有軍隊的西西里公爵參與,我們不能和他們硬碰硬。」

  G泡了咖啡坐在她對面:「顯然,我們無法從源頭上遏制毒品交易,甚至無法阻止它們從貴族手中流向下一級商販,我們只能在生意鏈的最末端阻撓他們將毒品賣給西西里人。」

  「毒品交易最下級的商販的數量不會少,他們的分部一定非常分散。」

  「是的,」G把卡特的意思以更直接的語言出來,「我們阻止不了毒品交易,只能略微地,減少交易的覆蓋面。」

  「所以我們需要朋友們的説明。」卡特伸手托住下巴,揚起一個帶些調皮的笑容。

  G也笑了笑:「沒錯,在這件事上,彭格列家族不會孤軍奮戰。」

  彭格列家族。

  卡特將視線投向窗外。

  一片碧綠的草坪從窗戶下沿開始鋪過了兩格窗玻璃,上面是鬱鬱蔥蔥的樹林,藍天白雲是背景,窗框中鑲嵌的風景生機勃勃。

  卡特和G現在在彭格列莊園,距離他們從劇院出來,已經過了一天。

  巴勒莫劇院的失利對公爵是沉重的打擊,在留了後手的情況下依然失敗的戰鬥無疑會令士氣低迷。

  彭格列家族救治重傷士兵的事蹟于一夜間在西西里傳開,人們的評論各種各樣,有稱讚也有嘲笑。喬托對此的回應只有一句話:「他們只是在工作。」

  金髮青年私下裡對同伴們說:「也許我們該對他們說聲抱歉。但我不覺得我做錯了。」

  和死神擦肩而過的士兵們是被敵人救回來的,這些士兵還能順利回歸公爵的軍隊嗎?被留下的士兵們到底是少數,對於公爵龐大的軍隊來說,不過九牛一毛。

  喬托對他們的救治,其實斷了他們的後路。即使青年本人毫無逼迫他們的意思,他只是,不想看見任何人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

  戰爭會讓人失去生命,毒品同樣。戰爭中的死亡尚且能冠上「犧牲」這個高尚的詞,但後者導致的死亡是毫無意義的。

  喬托·彭格列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身上穿在襯衫已經有些年頭了,白色的布料微微泛黃,袖口處稍微有些起毛。

  沒有了最初的筆挺,松垮的襯衫讓金髮青年多了一份閒適感。他在田野間的小徑上慢步走著,莊稼蔥綠的嫩苗剛剛長到他膝蓋的高度。臉上帶著溫和笑容的男人將視線投向田間勞作的人們,卻不做過多的停留。

  「有什麼事嗎,先生?」田間有人揚聲問他,那人身邊聚著的另外幾個人因他的問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頭往喬托那兒看去。

  「在找個朋友。」這樣回答著的喬托把視線往問話人的身邊掃了掃,眼神突然一亮,「西蒙!」

  帶著帽子的紅發青年幾乎在同一時間喊出了聲:「喬托!」

  西蒙·科紮特大步跑過來,跨上田埂,給了喬托一個結實的擁抱,他在金髮青年背上捶了兩下,笑容明亮:「你們的事我都聽說了,彭格列家族,恭喜!」

  「說起來覺得慚愧,我是幹活最少的那個。」喬托揉了揉鼻子,好好打量了一番科紮特,「好久不見,你看上去過得不錯。」

  「非常充實,」科紮特看著喬托,臉上笑容依舊,眼神中傳遞出詢問,「我想你這回來不止是探望我吧?」

  「我收到了個掃興的消息。」喬托聳肩苦笑。

  科紮特向田間的幾人打了個招呼,勾著喬托的肩膀往田邊的屋子走去:「進屋說。」

  大門被推開。

  G扭頭看去,進來的是喬托。

  「你回來得比預計的晚。」紅發男人聲音中帶著責備,他本來就不同意喬托一個人出門。但G不打算糾纏於這個話題,他話鋒一轉,「吃晚飯了嗎?」

  「吃了,西蒙留我吃了晚飯,所以稍微晚了些,抱歉。」喬托給自己倒了杯茶,「西蒙家族答應幫忙。」

  「這樣我們的壓力會輕很多。」

  喬托點了點頭,他從茶几抽屜中拿出了地圖:「在彭格列家族,西蒙家族之外,還有很多其他勢力在興起,從我們開始組建自衛隊時就有這樣趨勢了,巴勒莫劇院一戰後,這些勢力突然從地下轉向明面。西蒙知道的消息比我們知曉的更詳細。」

  喬托顯然是準備將今天的收穫分享給同伴,他詢問G另一個應當在彭格列莊園的人:「佩絲呢?」

  「她去了工廠,有些事需要處理。」G回答。

  「你沒陪她去嗎?」喬托露出相當驚訝的神色。

  「我讓自衛隊員送她過去,不會有事的。」G皺著眉頭,仿佛不耐喬托的大驚小怪,「得有人在這等你回來。」

  喬托恍然:「所以你才責怪我回來晚了嗎?」

  G頓了兩秒,不理會喬托的調侃:「佩絲中午就走了,你晚上才回得來。科紮特告訴了你什麼?」

  喬托看了G一眼,紅發男人習慣性地皺著眉,正看著他等待回答。喬托沒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如果卡特中午就去了工廠,現在還沒回來,時間似乎太長了。

  「各個勢力的分佈和規模。」

  喬托把地圖攤開在桌上,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條展開,G看了眼紙上的內容,把桌子那頭插著筆的紅墨水瓶拿了過來。

  喬托快速地在地圖上標注各個勢力範圍。

  G在一旁看著:「科紮特和他們都有聯繫?」

  「沒有誰不需要食物。」喬托用沾著紅墨水的蘸水筆在紙條上圈出了幾個名字,「這些是西蒙比較熟悉的,至於其他的,只是知道。」

  「我們沒法從貴族手中搶走毒品,只能阻止它們流入民間。彭格列家族的勢力範圍只在巴勒莫一帶,其他地方鞭長莫及,我們需要幫助。」

  「這不是打一架就能有結果的。」喬托伸長手去夠地圖的一角,金色的髮絲隨著他的動作浮動,在燭光中反射出近乎璀璨的光,然而被劉海掩蓋的眼睛卻呈現與之不符的黯啞,「西西里的氣候非常適合大麻生長,我不知道西西里本土是否已經存在毒品製造基地了。」

  「我想是有的。」

  走進來的卡特正巧聽見了喬托的話,她一邊解下斗篷,一邊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只是不知道它在哪兒。」

  卡特伸手把斗篷搭在椅背上,一抬眼撞上了G的目光,男人微微皺著眉頭,表情有些不滿。卡特知道他在不滿什麼。

  「抱歉,我沒想到會耽擱那麼久。」她去輪船工廠原本只是為了簽幾份檔,順帶看看工廠生產線的情況,「我去的時候正巧有船在卸貨,我和船長聊了幾句。」

  G仍然注視著她,或許男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不滿消散後,他的眼神變得柔和。紅發男人在桌子靠近門的這一邊,喬托在另一側,他沒能察覺G眼神的變化,但即使知道了,在這個時候,喬托也不會調侃什麼,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金髮青年眉峰微聚,以審慎的姿態詢問:「佩絲你剛剛說——『有』?」

  「是的,有。」卡特接過G倒給她的茶,抽出椅子坐下,她低頭看了看桌上的地圖,疑惑地皺了皺眉,暫且壓下自己的困惑,她繼續自己的話,「開大貨輪的船長們有自己的交際圈子,即使隸屬不同的公司,跑差不多線路的彼此間會有交流。我從我的船長那兒得到了些消息。」

  「毒品過不了海關,就算你有關係,表面上也得遮掩遮掩。『不能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同一批毒品藏在多艘不同貨船上運進來。貴族們非常重視名聲,為了錢沾手毒品貿易卻也希望如果真的有朝一日事發,自己能全身而退,藏毒品的船通常都是自己的邊緣產業。」

  「『邊緣』兩字意味著貴族不會信任其中的人員,運送毒品當然要派信任的人當押運員,也好在有突發情況時做出應對。」

  「船長們不傻。」

  卡特端起茶喝了口:「有一艘船在這兒下了一批貨又上了一批夾帶了其他東西的新貨,」卡特伸手在地圖上的某處點了點,指尖一滑,繞著西西里島的邊緣走過半圈,「又在這裡重新卸貨。」

  「這兩個港口之間,有老伯爵布下的防線。」

  船長根據這一點猜出了押運員緊張著的是什麼東西。

  如果毒品來源是海外,沒有必要轉運。對海輪來說,分別在那個距離上的兩個港口停靠,有數不清的理由。卸一次裝一次,風險更大。

  「船長們知道老伯爵布下了一道防線?並且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這麼做的?」G難以相信。

  「就像我覺得國籍不同公司不同的船長們相互熟悉這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是真的一樣,」卡特攤了攤手,「他們就是知道。」

  「一開始我也不相信,後來我去問了伯爵,他確實在這裡派人駐守。」卡特用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道線,「船長們有他們獨特的消息管道。」

  G看了眼卡特,少女的話中流露出了另一個資訊,離開輪船工廠後,她有又去了趟教堂,這才是她晚歸的原因。

  「我們的視線還太窄。」喬托苦笑著總結。

  「一切都還在起步階段,船長們也不知道巴勒莫劇院的下三層長什麼樣。」卡特安慰道,她指著地圖上的紅色標注,「這些是什麼?」

  「其他的勢力,」喬托把紙條遞給她,「圈起來的是西蒙能爭取過來的。正是因為還在起步階段,所以更需要幫助,剩下的那些就由我們想辦法爭取吧。」


第54章 chapter54

  一開始非常順利。

  巴勒莫劇院的勝利給彭格列家族帶來的光輝還沒散去,剛剛起步的各個組織有著滿腔的熱血,加上對毒品的普遍仇視,幾乎所有能夠找到的力量都被彭格列家族和西蒙家族聯合起來,共同阻止毒品流入民間。

  彭格列家族和西蒙家族作為發起方,許諾給參與進來的組織一些看得見的利益,金錢,糧食,少量的武器。

  許多組織的領導者對喬托和科紮特說阻止毒品交易是他們的職責,他們不需要喬托和科紮特給任何東西,他們有自己的管道獲得,彭格列家族和西蒙家族也還未站穩腳跟,因為組織更龐大,需要的東西也更多不是嗎?

  領導者們說,他們願意幫忙。

  這些人用一點都不諂媚的語氣說著和討好無異的話,他們將喬托和科紮特放在了比他們更高的位置。

  喬托和科紮特溫和卻堅定地拒絕了他們的無償,與各個勢力簽訂平等的協議,結成同盟。因為彭格列家族和西蒙家族的存在,這些組織無一例外地使用了「家族」做組織名稱的尾碼。

  「第一次制定協議,怕有不完善的地方,所以時間比較短。」喬托這樣回應其他家族首領對協議三個月期限限定的疑問。

  科紮特轉頭看著他,眼神略有些複雜。

  喬托蓋上鋼筆,低了下頭,再抬起時臉上是苦笑:「抱歉,西蒙。」他聳聳肩,「我變壞了。」

  冠冕堂皇的理由掩蓋著他的不信任,時間會改變一切,喬托不認為這麼多的家族都會長久地和他保持良好的關係,自己的家族尚未成熟,他分不出精神應對來自外界的麻煩。

  那些家族的首領們如果沒被熱血衝昏頭腦,想必也是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的。喬托·彭格列不再像之前那樣熱情、善良了。

  「我們都變了。」紅發青年抓起放在桌上的帽子戴上,「如果你認為這種變化是壞的,那我同樣不是好人了。」

  「但我覺得這沒什麼。」科紮特的笑容柔和,帶著理智的冷靜,這讓他眼神稍微少了兩分溫暖,但並不讓人覺得討厭,反而會認為這個年輕人足夠沉穩,「會產生這樣的變化,難道不是因為我們找到了想要守護的東西嗎?」

  「是的。」

  喬托·彭格列不是上帝,他無法拯救所有人。早在他為貧民窟籌集錢財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他只幫助值得幫助的人,只幫助自己能夠觸及的人。

  或許是因為年輕,或許是因為當時的救濟已經讓自己捉襟見肘,那時候的喬托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救助是非常片面的,放在整片西西里大地上,微茫渺小。

  此刻,在擁有了一定的力量之後,喬托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局限。但他並不沮喪,他有了夥伴,有了家族,家族成員們讓他看到了無限的可能性。個人能力的極限不再困擾他,既然個人能力有限,那就把目標收一收,別再想著守護整個西西里,先守護好彭格列家族吧。

  沒有哪片土地能夠徹底杜絕毒品交易。

  聯盟初期成果顯著,但兩個月後,在最初的激情過去後,很多小家族都呈現出一種疲弱的狀態。

  三個月協議到期的時候,有些小家族已經消亡了。

  面對聯盟的氣勢洶洶,貴族們也做出了反擊。

  激情熱情全部可以歸結為衝動,衝動的產物不會長久。

  時間會改變一切。

  喬托·彭格列把泛黃的協議放回木盒。

  最後半個月,某個小家族中出現了叛徒,向貴族洩露了消息,聯盟損失慘重。

  金髮男人不想回憶那時的不休的爭吵,相互的責難演變為辱駡。

  都過去了。

  從聯盟解散至今,已經過了三年時間。

  喬托站起身來,把裝文件的木盒放回書櫃。書櫃旁便是窗戶,透進來的風將半透明的白色窗簾吹得鼓起,辦公桌上光影起落,一道陽光從窗簾掀開的縫隙中照射進來,正巧落在喬托臉上,金髮男人眯起眼睛,眼睛在一瞬的模糊後適應了光線,他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見兩個姑娘挎著籃子從小樹林裡走了出來。

  三年,彭格列家族日漸壯大,彭格列莊園承載的功能越來越多,也相應的進行了擴建,曾經在上等人眼中略顯寒酸的小莊園如今已是巴勒莫近郊的地標性建築。

  出於防務,也出於美觀,莊園中留出了大片面積種植植物。卡特和埃琳娜去年種下的草莓今年結了果,生長于貴族家庭的兩個姑娘顯得很興奮。

  喬托把在風中不斷翻飛的窗簾拉到一側用綢帶紮住,陽光毫無阻礙地灑進來,喬托活動了下肩膀,走出了辦公室。

  以彭格列家族為首,西西里民間自衛隊已經頗具規模,在阿諾德、斯佩多等貴族的努力下,彭格列家族的成員滲入了各個政府。

  短短三年,彭格列擁有了和公爵正面抗衡的力量。

  「在街上遇到了員警,他們居然向我致意。」某一天G從外面回來,對喬托說了這樣的話,語氣中滿是感慨。

  喬托用笑容做回應,得知這個消息他不覺得多麼愉快,反而有些憂慮,他不想成為第二個公爵,彭格列的強大讓一些東西脫離了他的控制。

  那時是冬天,客廳壁爐中燒著爐火,比二樓的臥室要暖和,坐在靠近壁爐的座位上看書的卡特看了眼G又看了看喬托,眼中劃過一絲了然。或許是同為大空的緣故,有時候卡特比其它人更容易猜到喬托在想什麼。

  「或許可以讓埃琳娜給公爵寫封信?」卡特合上膝頭的書,建議道。

  勢均力敵。

  西西里,尤其是存在著公爵府和彭格列莊園的巴勒莫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平衡,這種平衡如同無聲的博弈,不見硝煙卻各方面都較著勁。兩方都樂於維持這種狀態,在一些時候對對方的行動都會睜隻眼閉隻眼。那麼身處不同陣營的這對父女的關係,也不必像之前那麼緊繃了吧?

  公爵恐怕拉不下臉來主動向女兒示好,那麼就讓埃琳娜哄哄她的父親吧。

  「好主意。」喬托笑著對卡特點了點頭,男人的笑容比之前的那個更柔和,他明白卡特不僅是在說埃琳娜,也是在委婉地勸慰他,沒必要把什麼事都往不好的方面想。

  「我想斯佩多還沒睡,」喬托往二樓走去,「埃琳娜一定迫不及待地想把信寄出去。」金髮男人在樓梯口停了下,扭頭沖卡特眨了眨眼睛,視線一垂,落在了卡特手中的硬皮書上。喬托的笑容帶著孩子氣,生動又調皮,完完全全的調侃。

  卡特被他看得扭過頭去,不自在地把書從膝蓋挪開,放到椅子上用身體擋住。

  她在這兒坐了很久,但書沒翻幾頁。

  當然了,她坐在這兒本就不是為了看書。

  G從桌上的小碟子裡拿了顆硬糖嚼著,餘光看見了卡特的動作,又一瞥看見喬托的笑容,紅發男人近乎挑釁地揚起眉毛看回去。

  喬托尷尬地摸摸鼻子,轉身上樓。

  金髮青年從視線中消失後,G回頭看卡特,嘴角不由自主地帶了笑意,男人的視線在她手邊的書上落了落,然後停在她臉上:「在等我?」

  卡特把問題拋回去:「你說呢?」

  燭光搖曳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卡特的笑容溫柔,帶著滿足的意味。

  G在卡特額頭印下一吻,揉揉姑娘的頭髮,在她背上輕輕一拍:「去睡覺。」

  「就算睡不著也給我在床上閉著眼睛躺著。」紅發男人補充道。

  卡特一直掩藏的很好,除了阿爾法特之外任何人都沒看出她身體的問題。然而生理上的病痛光光憑著意志是無法克服的,它突然間爆發了出來。

  某次和埃琳娜一起洗澡的時候,她暈倒在了浴室裡。

  醒來後卡特用低血糖搪塞了過去,站在她床頭的阿爾法特沒有揭穿她。

  公佈了巫女身份後,阿爾法特已經很久沒出現了。在其他人都離開後,醫術高超的女人對卡特說:「你這樣下去不行,吃藥吧。」

  「安眠藥麼?」卡特用手背壓著額頭,頭很暈,眼前的東西不僅出現了重影還在不斷地晃動,她索性閉上了眼睛,「聽說會讓人變得遲鈍,而且會對藥物產生依賴性。」

  「安眠藥的配方中有很多副作用很大的藥物,我不打算給你吃那個。我知道幾種草藥,你願意試試嗎?」

  卡特微微睜了下眼睛,眼前晃動的景物讓她忍不住深深皺起眉,她的聲音雖輕,卻一點都不虛弱:「麻煩你了……對別人說是根治低血糖的藥物可以嗎?」

  阿爾法特回答:「雖然我這裡沒問題,但你沒必要這樣。」

  「不想讓他們擔心是一個理由,」卡特的聲音陡然弱了下去,她停頓了下,仿佛說出下面的話需要積累很大的力氣一樣,「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因為任何事情,任何理由,從別人眼中看到憐憫或者其他類似的感情,讓我回憶起我的父親。我從來不覺得我是個脆弱的人,也不想讓別人這麼認為。」

  阿爾法特客觀無情地陳述著事實:「但你確實被打倒了,我以為你會自己慢慢好起來的。」

  卡特閉上眼睛,頭往另一側偏去,抗拒姿態明顯。

  再堅強的人也會有弱點,佩絲·卡特絕不會是最堅強的人。

  拉上了窗簾的臥室光線昏暗,轉過頭去的少女下頜線條緊繃,於昏暗中顯出龜縮和逃避。

  阿爾法特歎了口氣走出房間。

  她看見了靠在門邊的G,男人叼著沒有點燃的煙眉頭緊皺,投向阿爾法特的視線鋒利得像刀。

  當卡特從不安穩的昏睡中迷迷糊糊地醒來,她看見G坐在床邊。拉下的窗簾讓她弄不清時間,卡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知道G什麼時候進來,更不知道男人在床邊坐了多久。

  「G?」眩暈感沒有因為睡眠而消散,卡特眯著眼睛看著男人,剛剛睡醒,一切感知都很模糊,在熟悉的人面前,她毫無防備,低弱的聲音洩露了她的虛弱。

  G伸手蓋住了她的眼睛:「繼續睡。」

  男人手掌溫暖乾燥,帶著淡淡的煙草味,卡特能感覺到他掌心的薄繭。卡特伸手想把G的手移開,男人用另一隻手阻止了她。

  才睡醒,卡特手上的溫度比G的高些,指尖相觸,卡特突然清醒了下,腦海中仿佛有亮光劃過。

  她問:「你聽見了多少?」

  男人良久之後回答:「……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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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chapter55

  雖然卡特勸說喬托別把事情往壞處想,但自衛隊的強大確實引來了其他問題。

  公爵不敢輕易發動攻擊,自衛隊肩上的負擔陡然減輕,但慢慢的,曾經共同分享「自衛隊」這一名稱的各個家族卻在有所發展後相互傾軋,以求進一步的壯大。

  權利如同毒藥般致命,自衛隊已經不能再稱為自衛隊了,雖然各個家族仍然維護平民利益,但性質已經不單純了,他們對平民們要求的東西漸漸多起來,好在受庇護的平民們尚且能夠承擔。

  會出現另一個公爵政府嗎?

  很多人都在想這個問題。

  從自衛隊演變而來的各大家族中,最強大的兩家是彭格列和西蒙。彭格列家族聲名顯赫,幾乎被其它所有家族覬覦著,喬托日復一日地和不懷好意的首領們周旋,金髮青年的善良不曾褪色,但他在周旋中展現出的手腕往往令人震悚,這個男人確實像他三年前承諾的那樣,用自己的力量保護著整個家族。

  西蒙家族未曾出現在和公爵對抗的第一線,和農戶聯繫緊密的他們一直呆在鄉間,呈現出一種與世無爭的敦厚,西蒙的無爭為家族擋去了許多麻煩,很多新興家族都看不起西蒙,認為他們遲早有一天會被時代淘汰,即便現在西蒙家族看上去仍然根基扎實。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西蒙家族也擁有一套指環。即使是最無爭的家族,但在動盪時代中淬煉出來的他們,骨子裡的血性也絕不會消退。新興的家族未曾經歷最初的艱難,他們少了一份踏實,目光也就變得短淺。

  三年前,出現叛徒的小家族雖然已經被殲滅,但自衛隊和某些貴族交往的暗線至此埋下,無法拔除。有些家族為了金錢和利益,違背了建立自衛隊的初衷,進行毒品交易。喬托對此無能為力,家族間不能相互干涉,否則就是一場吞併戰爭。喬托只能確保彭格列家族的勢力範圍內不出現毒品。

  總得來說,雖然出現了各種各樣新的矛盾,西西里還是向好的方向邁進了一大步。

  彭格列家族的壯大意味著核心成員不需要時刻守在第一線,就像斯佩多說的那樣,他們現在的需要做的是給出建議和做決策,這顯然比一開始輕鬆多了。佩絲·卡特打算到北義大利去一趟,去探望幾年未見的母親。

  前兩年戰爭不斷,卡特不敢和母親過多接觸,即使知道母女關係是掩飾不了的,即使阿諾德的人守在卡特夫人身邊,做女兒的依然惶恐,公爵的勢力到得了羅馬嗎?如果公爵不能,那麼她得罪的那些貴族呢?

  而今,帶來不安因素的彭格列成了保護傘,卡特終於下定決定,去見母親。

  「大概會在那兒呆一個星期。」卡特這樣對埃琳娜說,嘴角止不住的揚起,比三年前成熟的姑娘眼中透出雀躍和嚮往。

  埃琳娜和公爵的關係已經緩和多了,最近的一封信中,公爵表達了想和埃琳娜見一面的意思,華麗辭藻堆砌下,公爵的姿態放得非常低,說自己可以一個人來,埃琳娜則可以由斯佩多陪同。

  埃琳娜不再為自己和父親的關係困擾,卡特於是敢把自己的快樂拿出來和她分享。埃琳娜也為卡特感到高興,她問了這樣一個問題:「誰陪你去呢?」

  「我自己去。」卡特的笑容微微收了收,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幾年前我就是一個人從那兒回來的,現在自己去不會有問題。」

  阿爾法特為她配製藥劑的同時,也教導她如何更好的使用鞭子,如今佩絲·卡特的戰鬥力在西西里也是排的上號的。

  埃琳娜眨了眨眼:「那麼,路上小心。」

  她慶倖自己問的不是「G陪你去嗎」。埃琳娜扭頭看著黃昏時分金紅色的天空,在心裡歎了口氣。

  「嗨,G。」喬托找到了在花園裡抽煙的男人,金髮首領把襯衫袖子挽到了胳膊肘,手上拿著兩杯冰啤,「來一杯嗎?」

  紅發男人把煙頭在手邊小木桌上的煙灰缸中按滅,伸手接過啤酒,天邊最後一絲餘暉還未消散,男人沒有掩飾臉上的疑惑:「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喝杯酒嗎?」喬托兩腿一彎,坐在了小木桌另一邊的椅子上,「現在的天氣不正適合來一杯啤酒麼?其他人都不願意陪我。」男人最後一句話帶出了喬托式的委屈。

  「我不記得你喜歡喝啤酒,喬托。」晚風溫柔拂過,將暗未暗的天色中,G的聲音稍稍拖長了,帶著輕微的吐氣聲,呈現出難得的放鬆姿態。拖長的語氣同時又流露出一種懶洋洋的疲憊。

  「我記得你不討厭。」喬托舉起杯子和G碰了碰,「還是那句話,偶爾放鬆一下,G,你平時繃得太緊了。」

  「比起以前來好多了。」G側頭看著喬托,臉上稍微帶了些笑容,「至少不會嚇哭小孩子了。」

  自衛隊變成家族,曾經的武裝編制自然做出了調整,自衛隊員——不,彭格列家族成員沒法再每天回家,喬托和G時不時會去因為任務長期不在家的成員家中探訪。紅頭髮的,臉上刺著紋身的,表情兇惡的叔叔往屋裡一站,幼小的孩子立馬哭起來。

  喬托毫不留情地打擊朋友:「那是因為佩絲也在。」

  出任務的自衛隊員十有八、九是男性,家裡留下的大多是婦孺,幾次拜訪後喬托覺得自己和G兩個大男人上門還是有些突兀,於是帶上了家族中的姑娘。埃琳娜和公爵的關係最近才緩和,喬托的拜訪卻是幾年前就開始了,他拜託的自然是卡特。

  女性的親和力到底比男人好些。

  喬托看了眼G,他認為,孩子們不再哭鬧的原因不止是因為有卡特哄著,還因為當卡特在時,G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會變得柔和,自然,那是非常細微的改變,但這細微的改變卻帶動了他全身氣場的變化,紅發男人不再那麼鋒利,即使一般人察覺不出,但……孩子們都是敏感的。

  「說到佩絲……」喬托停頓了下,天際餘暉漸落,光線越發昏暗,但身邊紅發男人的那雙眼睛明亮,「你知道她要去羅馬嗎?」

  G移開視線,不再看喬托,目光平視前方:「當然知道。」

  喬托比埃琳娜直接,他問的是:「你不打算陪她去嗎?」

  「現在她不需要我的保護了。」

  G這樣說,喬托聽不出他口氣裡是欣慰多些,還是失落多些。

  「但是……」

  「而且——」

  喬托才要說什麼,就被G打斷了,紅發男人轉回頭,認真地看著他,眉頭微微皺著,在混沌的光線中顯得異常煩躁,但他的語氣卻是平靜而鄭重的:「她是去見她的母親,我一個男人陪著她算怎麼回事?」

  喬托幾乎被問傻了:「如果是你之外的男人陪佩絲去見她媽媽,這才不算回事吧?」

  G的表情變得更糟糕了:「你不明白……」

  「不,我想我明白!」喬托搶著回答,「G,」金髮男人盯著G的眼睛,像是想從中窺見他腦海中的想法一樣,「你是在緊張嗎?」

  喬托不等G回答,繼續說下去:「難道你想退縮嗎?」

  「她媽媽是個貴族!她會同意女兒和我在一起嗎?我相信佩絲的母親不會像公爵那樣極端——就算是公爵,現在也已經軟下來了——但我能給佩絲什麼?我能承諾她什麼?雖然現在局勢平靜,但我們都知道,這份平靜是不會長久的,我什麼都不能承諾她。」

  G的一通話讓喬托沉默良久。

  夏蟬鳴叫聲中,金髮男人終於再次開口:「這就是你三年裡一次都沒和佩絲約會的原因?」

  G:「……誰說我們沒有——」

  喬托:「什麼?居然有嗎?!為什麼我們都不知道?!」

  G氣結,憤憤地扭過頭,不肯理會喬托。

  約會,沒有。

  他和卡特的接觸都有非常官方的理由,工作,任務。忙裡偷閒的一個眼神,私下裡的兩句調侃,或者……就像教堂中的牛奶杯那樣的小小的玩笑,已經讓G非常滿足了。

  劇院地下室的事故讓G明白,他無法一直護著卡特,所以他讓姑娘離開自己的視線,在局勢還沒有現在穩定的時候,獨自從彭格列莊園到工廠去。

  反觀他自身也是同樣,G不能保證自己能從每一次戰鬥中活著回來,他不敢給卡特任何保證。躊躇著,不敢更進一步。

  G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在耽誤卡特,他覺得自己如同一個懦夫。

  或許自己該放手。

  但卡特坐在壁爐旁,笑著等他回家的畫面久久存留在腦海中。

  如果讓他參加卡特和另一個男人的婚禮,G想自己會發瘋的。

  三年時間,如同沙漏倒轉,G的想法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他見過了太多失去丈夫的家庭,或許是因為心態的轉變,他從中看出了之前沒能察覺的深切悲哀。

  他不能讓卡特的未來變成這個樣子。

  太陽完全沉了下去,黑夜降臨,月光明亮,花園中的兩個男人都能清晰的看見彼此的表情。

  月光下,一切事物都失去他原有的色彩,喬托的眼睛異常的深邃,他的表情讓G明白,喬托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我說過,你繃得太緊了,G。別為了連預兆都沒有的事情緊張,負責是好事,但總想著最壞的結果就顯得畏手畏腳了,這不像你。」

  「我想,雖然佩絲沒說,但你應該知道她希望你能陪她一起去,非常希望。」

  「如果我們不誠實的嵐守先生一定要個工作上的理由的話,」喬托遞過去一張紙,「塔爾波新製成了一批戒指,麻煩你去帶回來。」

  「……喬托,有些時候,我真的很想揍你。」


第56章 chapter56

  塔爾波在羅馬,阿爾法特在西西里,只要不見面,塔爾波就能克制住自己其實挺沒道理的怒火,通過信件和阿爾法特好好交流,女巫積累了千萬年的智慧加上雕金師的熱情讓非原石指環的研製獲得了成功。

  可惜,這些新製造出來的指環的力量比彭格列指環的差多了,和卡特擁有的那枚也沒法比。塔爾波進一步投入研究,對外界事物不聞不問,他唯一願意主動聯繫的,居然只剩阿爾法特一個了。

  「你們倆的問題算解決了嗎?」卡特問阿爾法特。

  「你說呢?」豔麗的女人沖她俏皮地眨眨眼,把寫好的信交給卡特,「你和G的問題解決了嗎?」

  卡特笑了笑,笑容中帶著無奈:「他和我一起去羅馬,到塔爾波那兒取戒指。」

  「偶爾你可以主動些,總得有一個人主動些。」阿爾法特抱著雙臂,靠在桌子上看著卡特。

  阿爾法特是個守得住秘密的人,卡特曾和她談過,姑娘知道G在顧慮什麼,三年間,他們朝夕相處,G的每一個變化卡特都看在眼裡。

  「我想你可能理解錯了。」三年的時間,卡特也和阿爾法特有了足夠的默契,「我並不是急著想要更進一步,」姑娘想到了什麼,表情一瞬間顯得羞澀,臉上紅了紅,看了看關上的房門,湊近阿爾法特壓低聲音,「斯佩多和埃琳娜總得在我們之前。」

  「埃琳娜那兒公爵不太好辦,所以才一直拖著。但你和G沒這種顧慮,而且就年紀而言,G是最年長的。」

  「如果真的要……」卡特實在不好意思吐出那兩個字,她抿了抿嘴唇,臉上紅色更勝,「我想要個盛大的。現在還不行,薇拉。」

  「我只是,不希望他看著我的時候,眼底總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抱歉。」說這話的時候,卡特的聲音小如蚊蚋。

  就這麼點要求。

  阿爾法特無聲地歎了口氣,肩膀往下一塌,卻也是最難傳達的要求。女人煩躁地抓抓頭髮:「啊啊啊,如果你們兩個臉皮都不這麼薄的話什麼問題都不會有!真是的我管這麼多做什麼,果然是被喬托傳染了嗎?好了,信給你了,你可以去碼頭了,和G一起。」

  阿爾法特打開門,把卡特推出去:「最後一句,一路小心。」

  卡特用手背貼著臉頰,好讓紅色快點褪下去:「我知道。」

  他們畢竟要去取指環。

  一開始擁有神秘力量的指環是彭格列家族的機密,只給家族成員使用,但後來,他們發現並非所有人都能點燃指環。塔爾波不斷製造出新的指環,彭格列手中的指環漸漸變得供大於求。

  指環的研製成功的消息終究是傳播了出去。喬托索性向外出售擁有神秘力量的指環,這一活動獲得的利潤幾乎可以和卡特的輪船工廠比肩。

  最先購入指環的是其他勢力較強的家族,購入後他們立刻也著手研究。在他們之前,在指環尚且是家族機密的時候,喬托就把七枚不同屬性的成功樣品送到了科紮特那兒,結果西蒙家族的首領把它們退了回來。

  「這是你們的秘密。」科紮特這麼說,語氣中有著明顯的告誡。

  「但我們是朋友。」這是喬托的回答,金髮男人的笑容溫暖耀眼,眼底夾雜著感動與遺憾,他沒有再把指環推出去。

  在彭格列家族向外出售指環後不久,科紮特找上門來,他用兼有小心翼翼和忐忑的神色坐在喬托對面,打開了一隻盒子:「我找到了這個。」

  那是一套力量絲毫不亞于彭格列指環的戒指。

  科紮特揉著鼻子:「我們把它命名為西蒙指環。」

  喬托很無奈:「西蒙,這是你們的秘密。」

  科紮特的視線飄開去:「唔,我們是朋友。」一臉心虛的男人收回盒子,擺出家族首領的嚴肅表情:「彭格列,我是來和你談指環生意的。」

  喬托笑出聲來:「好的,西蒙先生,我會給你打個折的。」

  至今為止,除了被彭格列家族嚴密保護而不為人知的塔爾波之外,沒有任何人能製造出死氣指環。

  部分心懷不軌的家族動了半道搶劫的主意,他們無法追查到羅馬的塔爾波,但指環在西西里運送的路線還是可以打探到的。

  自從某次運送隊被襲擊,隊員出現了死亡後,指環的運輸一概由持有彭格列指環的幹部負責——這也方便了敵人找到目標。

  G和卡特一同去羅馬,一方面喬托確實是考慮著兩人間的問題,另一方面,也是想讓卡特給G打個掩護。

  無論怎樣,G和卡特一起登上了郵輪。

  墨西拿港口和卡拉布裡亞只隔了窄窄一道海峽,但從巴勒莫出發,想要踩上義大利的靴子尖要繞著西西里的海岸線走半圈,而從卡拉布裡亞到羅馬,又是一段很長的距離,還不如走水路。

  最靠近羅馬的港口在梵蒂岡,但西西里人想要在教廷控制的港口上岸不太容易,於是G和卡特決定在那不勒斯下船。

  他們得在船上呆兩天兩夜。

  G覺得自己應該趁這段時間做些什麼,難得沒什麼事,或許可以當做一次約會?

  喬托那張驚訝的臉讓他很不愉快。

  可沒有劇院,沒有陽光咖啡館……該怎麼約會?

  皺著眉頭的紅發男人難得思考起了這方面的問題。

  就如同卡特知道他在顧慮什麼,G也能猜到卡特大概的心思。然而正是卡特什麼都不說的包容,反而讓G更覺得虧欠了她。

  雖然心裡還是有個疙瘩,但既然喬托給了他這個機會,那就想辦法彌補下吧。

  正經過頭的紅發男人以策劃武裝行動的嚴謹態度思考著方案,這個方案的主題是——浪漫。

  哦,真是夠了。

  G叼著煙站在甲板上,極其煩躁,然而現在的他已經能夠很好的收斂情緒,不讓自己的暴躁太過外露了。

  糾結著思考著的男人意識到有好幾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他沒有察覺到敵意,眼神都懶得動,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適時夕陽西下,泛著波濤的海面恍如燃燒的火焰,太陽的倒影被揉碎,像金屑一樣起起伏伏。站在船頭的男人身姿挺拔,不同尋常的經歷,超越普通人的閱歷讓他的氣場蓋過了甲板上的所有人。G是個有魅力的男人,而夕陽總是讓事物變得更美好,海風撩起他的頭髮,男人側臉的紅色紋身都不像平時那樣讓人畏懼了。

  船上的人來自西西里各個地方,甚至是義大利的各個地方,彭格列家族的勢力只在巴勒莫一帶,郵輪上幾乎沒人認識G。

  眾所周知,義大利人都非常熱情。

  於是G從一個陌生姑娘那兒得到了這樣一句邀請:「能和您一起共進晚餐嗎,先生?」

  「……不,謝謝。」拒絕了陌生姑娘後,G立刻離開了甲板,他甚至覺得心虛,四下看看,他松了口氣,還好,佩絲不在。

  身後傳來了笑聲:「真是位害羞的先生。」

  害羞?見鬼的害羞。

  G磨了下牙,沒有回頭。

  他剛剛在想什麼?浪漫?讓浪漫見鬼去吧!

  把窩在船艙裡的姑娘叫出來吃晚飯才是正事。

  G在房間裡找到了白著一張臉的姑娘。

  「暈船。」

  卡特用虛弱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著,然後把自己捲進被子,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著G,仿佛在說「想嘲笑的話就盡情嘲笑吧」。

  G好笑地揉著她的腦袋,男人表示諒解:「三年沒坐過船了吧。」

  睡著就好了,睡一覺就舒服了——治療暈船的方法對睡眠不好的卡特來說難以實行。

  G想了想,出去一趟拿了杯葡萄酒回來:「喝完它。」

  「我不會喝酒。」

  「我知道,所以才讓你喝。你不是說過喝醉後什麼都不知道了嗎?」G的語氣像在哄小孩子,在斷句的時候將最後一個音節拖長,帶出一股循循善誘的味道來。

  暈船中的卡特沒有一點精神,聽見G的話她勉強把眼睛睜大了些:「我也說過我喝醉後做了讓阿諾德都躲著我的事。」

  「我不是阿諾德。」

  紅發男人語氣平淡,認真。

  卡特打起精神來看了他一眼,G平靜地回視,姑娘眼神微微波動,刹那後又懨下去。

  卡特裹在被子裡的手動了動,就在G以為她要伸手來接杯子的時候,卡特再次翻身背對著他。

  G:「……」

  他端著杯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覺得卡特在鬧彆扭,很認真地鬧著彆扭,彆扭裡有點委屈又有點生氣。

  紅發男人站在微微晃動的房間裡,他垂下視線,看見杯子中泛著漣漪的葡萄酒扭曲著倒映出了他的眼睛——茫然無措。

  「畏手畏腳,這不像你。」喬托說過的話突兀地在腦海中響起。

  他該是怎樣的?

  G對著卡特的背影開口,聲音沉了下去,帶兩份火氣:「這可不是你不想喝就能不喝的。」

  男人語氣的突然轉變讓卡特不安地動了動,但她還是沒轉過來。

  G沒了耐心,他把酒往床頭櫃上放去,伸手去掰卡特的肩膀——伸向姑娘的手如願碰到了裹在被子裡的肩膀,放酒杯的手卻在中途折回,一口酒送進了自己嘴裡。


第57章 chapter57

  懨懨的沒精神的姑娘兀得瞪大了眼睛。

  貼到到唇上的觸感帶起一股電流在她腦海裡炸開,紅發男人靠得那麼近,近到眼睛無法準確對焦,看什麼都模模糊糊。男人半闔的眼睛下光暈流轉,柔軟得難以言說。

  卡特完全呆住,G已經一口酒喂了過去。卡特猛地回過神,一把推開G。

  捂著嘴的姑娘表情很痛苦,G威脅道:「不許吐出來。」他端著酒杯坐在床沿上,「是你自己喝還是我繼續?」

  卡特奪過酒杯喝藥一樣屏住呼吸吞了下去,她給了G一個近乎哀怨的眼神,更緊地把自己捲進被子,只留給G一個後腦勺。

  G坐在床邊沒動,他看見姑娘的耳朵漸漸泛紅,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酒精的作用。背對著他的卡特睡得一點都不安穩,十分鐘後,她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沖進了洗手間,沒忘了甩上門。

  翻江倒海的嘔吐聲從門扇後傳來。G這才有了點負罪感,他只記得卡特喝醉後什麼都不記得,卻忘了她不會喝酒,猛灌下去結果會更糟糕。

  等裡面的聲音平息了些,G敲了敲門:「佩絲,你還好嗎?」

  卡特沒有回答,但裡面傳來了水流聲。過了會兒,姑娘開門出來。

  船體微微晃動,臉上紅暈還未褪去的姑娘腳下發軟,兩步路走得搖搖晃晃,G看不過去,伸手扶著她,男人的聲音有些尷尬:「抱歉,我不該逼你喝酒。」

  卡特抓著G的胳膊維持平衡,聲音有些含糊:「你確實該道歉。」

  下一句話讓G意識到不對。

  卡特說:「你總是躲著我。」

  「我什麼時候躲著你?」G皺起眉頭,他托著卡特的下巴把她的頭抬起來,姑娘的眼神是散的,「……你醉了嗎,佩絲?」

  卡特根本站不穩,像是跌倒一樣地歪歪斜斜地坐在了床沿上,她沒有放開G,男人只能跟著她一起坐下。

  「醉了?哦,大概是吧。」卡特坐著都在打晃。

  才一杯紅酒,G覺得非常不可思議,而且她都吐了。G從沒見過哪個人喝醉了後會承認自己醉了。看著坐都坐不穩的卡特,G歎了口氣,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你躲著我,在我說要去羅馬探望媽媽之後。」卡特抬頭看著G,眼睛裡漾著水光,「這件事讓你覺得討厭嗎?」

  「當然不,怎麼可能討厭!」即使明知卡特清醒後什麼都不會記得,即使知道醉鬼的話都是胡言亂語,G還是因為姑娘的問話煩躁了起來,「我沒有躲著你,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那麼是嫌我麻煩了嗎?你寧願做其他事情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平時的卡特絕不對說出這麼任性的話。

  「可我想和你呆在一起,我喜歡你G。」卡特扯著G,幾乎哭出來,「我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嗎?」

  喝醉後,溫柔理性的姑娘不見了。平日裡壓抑著的委屈一股腦地爆發出來,卡特以近乎奸詐的狡猾將G逼入絕境。

  她當然什麼都沒做錯,是G的顧慮太多。卡特用自我責備的口氣問著G,讓G避無可避。

  用來對付敵人的狡詐突然被投放到自己身上,紅發男人的心情很難形容。然而正是這種蠻不講理的態度,讓G有了傾訴的衝動。

  阿爾法特是對的,總得有一方主動些。突破口陰差陽錯地出現了。

  卡特醒來後什麼都不會記得。

  「我想和你呆在一起,一直在一起。」G按著卡特的後腦,讓她的腦袋貼著自己。卡特每一次眨眼,睫毛都在G的所過鎖骨上刮過,溫度略高的呼吸噴在男人的胸膛上。G的心跳很快,男人覺得自己是在作弊。這是不對的,甚至是不道德的,G想,但他沒法控制住自己,他主動引導卡特和自己維持著極其親密的姿勢,卡特沒有反抗,也由不得她反抗。

  卡特的醉意仿佛也感染了G,對夥伴向來紳士的男人把戰場上的霸道用在了他懷裡的姑娘身上。

  「但誰知道我能活多久呢?平靜只是暫時的,小家族聯盟想要推翻我們,他們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防止出現公爵政府一樣的獨裁統治,那些大家族和我們維持著貿易往來,維持著表面上的友好,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突然咬你一口?現在每個人都抱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思,誰都不敢輕易動手。西西里已經被各個家族瓜分了,一旦有人動手,必然是蔓延整個西西里的戰火,這場戰爭一旦打響,其結果會比和公爵的戰爭嚴峻得多。」

  「說不定我比你活得短呢?」

  卡特的話讓G蓋在她腦袋上的手陡然加大了力道。

  「不可能。」

  「沒什麼事不可能的。」卡特整張臉都埋在了G的肩窩,聲音聽上去悶悶的,她環住G的腰,像是孩子氣的安慰。

  「G,你真暖和。」

  這句話讓G彆扭起來,G鬆開卡特把她往外推,口氣很不耐煩:「都快夏天了,你不熱嗎?別抱著我。」

  卡特死活不肯鬆手,像個無賴一樣大著舌頭嚷道:「陪我去見我媽媽,不然不放開你。」

  反正她醉了——

  這樣想著的G立刻答應下來:「好的好的,我陪你去見你媽媽。」

  卡特信守承諾鬆開了手,往後一倒躺在床上,瞬間就睡著了。

  G長出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細汗,給卡特蓋好被子,這才離開了房間。

  第二天一早,是卡特來敲了G的房門,站在門外的姑娘神情忐忑:「我昨天……醉了嗎?」

  G:「是的。」

  卡特的神色更緊張了:「做了什麼不該做的嗎?」

  G低頭想了想,給出的回答是:「很多。」

  卡特:「我、我我做了什麼?」

  紅發男人悠閒地揚起笑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暈船了?」

  「睡了一覺好多了。」

  「那就走吧,吃早餐去。」

  卡特無法釋懷,雖然語氣小心翼翼,但依然堅持地詢問著:「我到底做了什麼?」

  G不想說,他側頭從舷窗望出去,天空海水一色碧藍,有海鳥成群結隊的飛過,嘹亮的鳴叫聲清晰可聞。

  「如果,」G猶豫地開口,眼睛還是看著窗外,「如果我和你一起去見你母親,她會介意嗎?」男人欲蓋彌彰地掩飾,「從塔爾波那裡拿了東西後我們得立刻回去,所以一定是拜訪了你母親之後再去他那兒,期間我沒事可做,所以……」G終於回頭來看卡特,「可以嗎?」

  他到底是答應了的,雖然她不記得了。

  卡特的眼睛比舷窗外的海天更藍更明亮,清醒的時候她不像醉時大大咧咧,姑娘臉上泛起一片薄紅,盡力維持冷靜,不讓喜悅太過外露:「當然……我想,她一定不會介意的。」

  從那不勒斯上岸,走陸路到達羅馬,上午十點左右,兩人到達了卡特母親所在的莊園。莊園不大,但非常精緻,庭院打理得很好,草坪非常漂亮,卡特夫人早已等在了大廳中。

  「佩絲。」兩鬢泛白的中年婦人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女兒,聲音裡帶著哭腔的顫抖,「你終於回來了。」

  「我回來了,媽媽。」卡特比她母親高了不少,擁抱時她體貼地彎下了腰,姑娘輕輕拍著母親的後背,安撫著。

  這樣一個細微而簡單的動作,卻體現出了卡特保護者的姿態,她不再需要父母的庇護,而是以自己的力量,去庇護父母。

  G站在稍遠的地方,沒有打擾她們。

  有客人在場,卡特夫人很快克制好自己的情緒,擦了擦眼角的淚花,詢問卡特:「這位是?」

  「加特林先生,我們都稱呼他為G。」

  「您好,G先生。」

  「您好,卡特夫人。我是佩絲的,」G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下,最終選擇了這個詞語,「朋友。」

  「我想佩絲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卡特夫人這樣說著,微笑著向G點了下頭,然後轉向女兒,「帶G先生隨處走走吧,我去看看午飯,應該快好了。」

  老卡特的習慣被保留下來,獨居的卡特夫人也沒雇多少傭人,雖然因為年紀大了,需要人服侍的地方越來越多,但她還是習慣什麼事都自己動手,即使沒法一個人完成,至少也稍微幫幫忙。

  「好的,媽媽。」卡特禮節周到地向G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這邊請。」

  客廳後的走廊上懸掛著一幅幅油畫,即使裝飾,也是傳承。不知這些油畫都出自誰手,畫得非常傳神。

  「這是我的曾祖父,祖父,」卡特一邊走一邊隨口介紹,語氣中有尊敬,但尊敬之外,沒有太多感情。她在一副人數眾多的全家福前停下,先指著上面一個淺金色頭髮的年輕女性,「這是阿諾德的母親。」

  她沒有過多停留,手指往旁邊移了移:「這是我父親,」在往旁一格,「母親」,最後是女性懷裡的小嬰兒,「這個是我。」

  油畫上,每一個人都在矜持而溫柔地笑著,阿諾德的母親有著和她兒子相似的冷淡氣質,站在她前一排的卡特夫人顯得溫柔得多,她的溫柔在如今漸漸變成了慈祥,她無疑是漂亮的。G側頭看了看身邊的姑娘,除了發色之外,卡特和她母親的相似之處不多,她更像她的父親。微微收著下巴,卻把身體挺得筆直的矜持的傲慢,平靜的藍色眼睛中仿佛含著一股執著,上挑的唇角揚起的不僅是笑容還有自信——

  「你很像你的父親。」

  卡特揚了揚嘴角:「這是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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