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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福爾摩斯)玫瑰與刺》作者:綾羽【完結】

Case 28.樓梯秘徑

  克雷爾站在窗邊,倫敦還未醒來,迷蒙的街上鮮少有人。

  客廳內昏黃的吊燈時而會被那流入房內的風兒輕輕搖起,而此刻,燈影則在牆壁上緩慢晃過,就像是一張柔媚的紗,塗抹著安靜的牆。

  客廳內的女人站在那兒,不遠處的房門前站著她的其中一個房客,他正一臉疲憊地看著她,但也許那只是在迷離狀態下的呆滯也說不定。但克雷爾認為,福爾摩斯還真不應該有這樣的表情。

  從他身後走出來的是她哥哥,表情與他有著幾分相似,視線都是那種找不到焦距的模樣。

  「福爾摩斯先生,您的…您的衣領還豎在那兒呢……」她伸出手比劃著,然後小聲提醒完,便又將視線對向自己的哥哥,他的問題就更嚴重了,嚴重到克雷爾不得不擰著眉心走過去:

  「哦維克多,你真的是27歲麼!」她深吸一口氣,繞到他面前,然後抬起手,「你的紐扣完全扣錯了哥哥,簡直…無法理喻!」

  話雖如此,但身為妹妹的她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替他將扣子重新扣好,而原本夢遊狀態的他則仿佛因為自己妹妹的這個舉動而完完全全地清醒過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接近於難以言表的激動:

  「太感人了…太……爸爸,克雷爾真的長大了!」維克多在嘴裡糊裡糊塗地說著這些內容,卻讓女子抽著嘴角瞪了他一眼。

  福爾摩斯正站在她身邊,在瞥過他們之後,便扭過頭向餐桌走去。幾近一夜的折騰讓他有些頭疼,他想如果今晚維克多還要和他住一塊兒的話,他一定選擇去旅館住,當然他也會向克雷爾要求減免出外居住的房租。

  早飯是克雷爾做的,懷特還沒起床,房東太太的仁慈以及勤勞簡直有種拯救了所有人的味道。

  「但是福爾摩斯先生,您似乎平時也不會這樣早起床。」克雷爾向餐桌走去,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和她一樣,因為父親的關係都養成了早起的習慣,但這段時間她也多少知道些福爾摩斯的作息,雖然他常常比華生起得早,但這樣早倒也少見。

  「……」他深吸一口氣,「……實在沒法睡了。」半晌才淡淡說出這樣一句話。

  「朋友相見,敘舊是當然的!」維克多笑眯眯地說道,似乎從克雷爾替他把紐扣扣好開始,他就開始精神滿滿。

  「朋友,」福爾摩斯聽聞有些憤懣,「敘舊不是關鍵,我從沒想過,特雷夫你的睡姿這樣糟糕!」他帶著抱怨說完,一邊莫名精神矍鑠起來的維克多便端起咖啡說道:

  「男人的話,不拘小節也很正常啊!況且福爾摩斯,睡前做強酸實驗已經難以想像,會拿刀子不斷劃傷木頭就更讓人費解了!」

  「……什麼?」克雷爾愣了一下,她抬起頭看向福爾摩斯,「你劃哪兒了?」她的房客曾經將刀尖插入壁爐已經讓她頭疼不已,聽自己哥哥這麼一說,她當然會立刻追問,「先生,這回您再弄壞公寓的設施,我一定會讓您賠錢!還有昨天修理那扇窗戶的錢,我也會一起加入你的房租!」

  「……」福爾摩斯默默地望著克雷爾,他的目光中有一些冷峻,但更多的還是無奈,「特雷夫,這是工作!我在研究刀子從不同方向切入木頭時所造成的劃痕是什麼樣的,這對很多案件都是相當實用的經驗!」

  「但事實是,你把房間裡那只可憐的小板凳已經劃的面目全非的不是麼?」特雷夫一邊吃著煎蛋一邊反駁道。

  「……」福爾摩斯不說話,他能感覺到來自對面的克雷爾兇惡的目光。

  空氣緊繃了半分鐘,不久之後,他才不得不抬起頭看向克雷爾:

  「好吧夫人,今天同您一道去買衣服的時候,我會買把凳子一起賠給你的。」

  ※

  事實上重新提到買衣服的事情時,維克多的臉已是烏雲密佈。

  無奈在這件事情上,克雷爾十分執著。她知道福爾摩斯邀請她去買衣服還有一個原因:關於昨天霍普所說的那句話,他一定是想找機會和自己好好說一說。而現在,維克多擋在兩人之間,連正經的事情都很難好好交流起來了。

  所以在這樣的執意之下,維克多還是被無情地甩在了一邊。

  維克多感到了由衷的不悅,遭了秧的不光是福爾摩斯與克雷爾,還有才剛睡醒的華生。明明是昨天才剛認識的朋友,今天就拉著他去跟蹤自己的房東和朋友,還美其名曰要他去勸福爾摩斯好好工作,這算哪門子事!

  華生雖然無奈,但還是被維克朵拉上了馬車。但上馬車後不久,他就開始勸說起維克多。比如:福爾摩斯確實理虧克雷爾,賠一條裙子也是理所當然的;比如福爾摩斯這人平時少有放鬆的機會,昨天才剛辦完大案的他,今天正好能出來放鬆一下:

  「退一萬步說,」華生看到焦急無比的維克多後終於忍不住說道,「即便他們之間怎樣了,朋友,對於房東太太來說,那正是走出婚姻陰影的好事兒,而對於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福爾摩斯,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醫生覺得自己說得實在太好了,雖然他自個兒也覺得這種假設太過可笑。

  ——誰都不可能會往那個方向想的不是麼?

  「等等華生,難道據你觀察,他們真的有那種意思?」維克多將原本焦急看向外面的目光挪回了馬車,然後吃驚地看向對面的華生,「難道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

  「老天……」華生揉了揉太陽穴,此刻的他終於明白做這樣假設的自己究竟有多愚蠢。

  再說克雷爾和福爾摩斯,當他們踏上馬車之後,福爾摩斯便對馬車夫說了一個貧民窟的位址,這與他們之前說好的地方不一樣。

  「先生,您不是說要賠我裙子麼?」克雷爾費解地看向他。

  「當然,一切都為之後方便行事。」

  「什麼意思?」

  而福爾摩斯則伸手指了指馬車廂的後窗:

  「特雷夫一定會跟著我們一整天。」

  克雷爾順著他手指的位置向後看去,才發現自己馬車後一段距離,另一輛馬車正緊緊跟著他們:

  「嘖……」她生氣地出了下聲,然後扭頭就準備推開馬車門,「我下去和他說!」

  「算了吧太太,」福爾摩斯靠在椅背上,「願意跟是他的事兒,我想以特雷夫的個性,即便您和他說了,他也頂多是將我們之間的距離拉開而已。」福爾摩斯淡然地解釋道,「您現在應該考慮怎麼擺脫他。」他微笑著擺出了一個問題。

  「擺脫?」克雷爾微微愣了下,隨後福爾摩斯便笑著不說話。窗外人流湧動,喧囂的大街熱鬧無比。

  「難道……您去貧民窟是為了……」克雷爾愣了下,不久便猜測般地看向面前的偵探,而戴著高筒帽的紳士只是微笑著不說話。

  不久之後,他們窗外的風景就變了。再也不是衣冠楚楚的行人,他們中的很多衣服陳舊,甚至骯髒不堪。簡單猜想一下,克雷爾也知道他們已經來到了倫敦的貧民窟。

  這大概也是資本主義社會最有特色的一點,才會在世界最繁華的地方同樣並存著落魄到難以入眼的地方。

  「我們的目的地就快到了。」在無話的時候,福爾摩斯忽然出聲,這讓克雷爾略微怔了下:

  「究竟要去…哪裡?」她一邊問,一邊也注意到身後的馬車仍然緊緊跟著他們。

  福爾摩斯沒有說話,他也在觀察他們後面的馬車,不久之後,他終於讓車夫停下了車輪。在給過車錢後,他便扭頭對身後的克雷爾低聲說了句「跟緊」。

  女人不明所以,她沒想到事情會如此複雜,但還是決定相信偵探。所以不久,他們便鑽進了一家略顯狹窄的酒吧,那裡三教九流,人員混雜。克雷爾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迎面而來的一位大漢便差點與她撞個滿懷。他手中還拿著酒杯,醉醺醺地似乎準備上去糾纏克雷爾,而眼疾手快的福爾摩斯則擋住了大漢,然後伸手拉住了女人的手腕,將已經緊張地說不出話的她拉到了自己身邊:

  「我說了,請您跟緊我。」

  「我……」克雷爾愣了一秒,在欲要爭辯的時候,卻被轉身的福爾摩斯更加用力地向前拉去:

  「趕緊走,特雷夫和華生已經進來了。」

  「誒……?」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他們就已經穿過了人群。淹沒于人群的一扇小門被福爾摩斯推開,門的後面是一個樓梯,當克雷爾以為他們就要往上走的時候,福爾摩斯卻抓著她折到了樓梯踏板的後面。

  「別出聲。」福爾摩斯說完,克雷爾便立刻噤音。樓梯間非常暗,幾乎沒有什麼光。如果控制好呼吸,他們完全不用害怕被發現。

  不久之後,特雷夫和華生便也推門而入,他們想也沒想便朝樓上走去,而當他們的腳步聲消失後,福爾摩斯卻摸到了嵌入牆壁的一扇幾乎看不見的門。門被推開,面前是一條夾縫,兩棟相距甚近的房屋之間的這條通道是個完全封閉的死胡同。如果哪一天有誰被遺棄在這裡,又封掉牆上的兩扇門,他一定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的無影無蹤。

  福爾摩斯拉著克雷爾從酒吧走了出來,然後關上了酒吧的門。他們的對面是另一扇門,克雷爾既緊張又好奇地望著這扇門,當身前的偵探將房門敲響後,克雷爾才聽到從房間傳來了一個幽長的女人聲音:

  「蘋果哪兒去了?」

  「蘋果迷路了。」說完之後,福爾摩斯又在門的三個位置各敲一下,克雷爾這才聽見裡面有了開鎖的聲音。

  顯然這是暗號,但不容克雷爾多想,當門被打開,屋裡一位穿著個性的中年女子便出現在他們面前。當看到福爾摩斯出現後,她幾乎一瞬間便同他擁抱:

  「好久沒見!」

  「是啊,巴克太太!」福爾摩斯仿佛也很激動,他們擁抱了足有十秒,在分開後,那個女人才將目光挪向了福爾摩斯身邊的克雷爾。

  「只要您願意巴克太太,接下來這位女士就交給您了!」

  「誒?」克雷爾對福爾摩斯這種好像要把自己賣了的感覺深表不安,所以她用狐疑地目光看向了他,而福爾摩斯則輕輕揚起唇角:

  「巴克太太一定能將你打扮得誰也認不出來。」他一說完,克雷爾便吃驚得說不出來。


Case 29.喬裝打扮

  她始終都沒明白福爾摩斯帶她來到貧民窟的目的,直到這位元神秘的巴克太太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她被那位中年女子安頓在一個化妝鏡前,而福爾摩斯則在稍遠的地方背對著她忙碌著什麼:

  「我聽說…我好像聽華生說您有時會打扮成乞丐?」克雷爾隱隱約約記得從前在書裡見到過福爾摩斯喬裝的內容,而這回似乎正應驗了這樣的記憶。

  「可不僅僅是乞丐,克雷爾。」福爾摩斯說完,便微笑著繼續下去,「但喬裝的話,除了化妝還需要演技。」福爾摩斯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特雷夫女士,」巴克終於開口,她的臉上已經有皺紋顯露出來,「您選擇和那位偵探先生一道出遊,就等於是選擇了一場大膽的冒險。」

  「……我沒料到他的想法會這樣不同尋常。」克雷爾低聲有些埋怨,「當然維克多他也太執著了……啊,等等!」克雷爾忽然想起了什麼,被巴克太太上著妝,她只好用餘光焦急地瞥到福爾摩斯的方向,「偵探,你得告訴我那樓梯上面是什麼?哥哥和華生不會有……」

  「誒?您的哥哥去了那個酒吧的二樓了?」

  「嗯!」克雷爾趕忙答應了巴克太太的話。

  「偵探您還真得改改對朋友的態度了。」巴克無奈地看向不遠處的背影,「哦親愛的,他們大概要摔個大跟頭了。」

  「哎?」

  「樓上是個陷阱,他們大概會摔到地下垃圾場。」巴克太太說完,克雷爾就驚訝地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別擔心,那地方很容易就能出去。」福爾摩斯光靠想像都能知道克雷爾現在的表情是什麼樣子。

  「福……」

  「既然他們要來貧民窟,難道不應該入鄉隨俗麼?」福爾摩斯說完,便好笑地扭過頭,克雷爾這才發現他的臉竟然帶上了幾條平時沒有的皺紋。

  女人深吸一口氣,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讓巴克太太繼續用化妝筆勾勒自己臉上的線條。她想,憑藉維克多與華生的能力,的確不應該被一個垃圾場所難倒。她只不過是對福爾摩斯的做法感到不滿。但反過來想一想,他從一開始就說要用方法讓他們沒法跟蹤自己,克雷爾說要下馬車理論,但福爾摩斯卻動動手指就輕鬆解決了這個貌似焦急的問題。

  某種意義上,他確實兌現了自己的話。所以她定下心來,換了個話題:

  「先生,難道您的化妝術就是和巴克太太學習的?」

  「他是自學的。」巴克夫人說道。

  「您客氣了,夫人,我的化妝術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從您這兒學會的。」福爾摩斯誠懇地說道。

  「原來是這樣!」克雷爾說道,「沒想到在貧民窟竟然有這樣神奇的地方。」克雷爾小小感歎了下,巴克卻笑著反問:

  「貧民窟麼?」

  「誒?不是麼?」

  「這是一條夾縫。」巴克帶著深意說完,福爾摩斯便接著說道:

  「也只有在這種地方,才能替你招攬生意不是麼?」

  「哦,當然!」巴克揚起紅豔的唇角回答道。

  「房東太太,你喜歡這地方麼?」福爾摩斯忽然問她,卻遭來了巴克地反駁:

  「哦偵探,說這句話的你還真是性格惡劣!」

  「這地方怎麼了?」只有克雷爾還蒙在鼓裡,她茫然地看著巴克問道,而那店主似乎在忌諱著什麼,並沒有開口:

  「這可是些罪犯和心術不正的人常常光顧的地方。」福爾摩斯卻並沒有顧及巴克太太,大方說出了原因。

  「哎?」克雷爾反問了一下,但似乎很快就明白了原因,「你是說,他們通過喬裝就為了避開員警的追捕?」

  「所以巴克太太,若不是那個原因,我想您早就應該在監獄裡呆著了。」福爾摩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顯得有些懾人,雖然聲音很輕,卻擲地有聲。

  「那個…原因?」克雷爾迷惑地看著面前的婦人,但誰都沒有接著這個秘密說下去:

  「福爾摩斯先生,這裡可是造夢的地方,夢話不能當真,夢裡出現的人也全是假的。在我這兒,您可以毫無顧忌的說,我也絕對不會帶出去一星半點。這句承諾對來這兒的所有客人都適用,我對善惡這種毫無根據的東西可沒有半點興趣。」她笑眯眯的,顯得對福爾摩斯帶著半威脅的話毫不在意。

  「……」福爾摩斯聳聳肩終於沒有反駁,不過顯然,他對這位化妝師上面說的內容還是相當信得過的,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表現的對她有些沒轍。

  「房東太太,昨天我的確和霍普做了短暫的個別交流。」沒有回避巴克,福爾摩斯開始敘述起昨天的事情,「那些所謂的同夥並沒有參與他的謀殺,他們僅僅是提供幫助。」

  「哎?」

  「是他們向他出了假扮成馬車夫的主意,他支付給了他們一筆錢,這讓他更加身無分文。但為了替自己的愛人復仇,這些都是無足掛齒的。他們很容易就讓他擁有了倫敦公民的身份,並給他安排妥當了馬車和手續,讓他在舉目無親的倫敦輕鬆成為了一名合法的馬車夫。包括毒藥和當時喬裝成老婦人的衣服,也全是他們提供的。」

  「……」克雷爾不知道應該怎麼回應這樣的內容,她覺得這簡直太離奇了,簡直就像是一個專門提供犯罪服務的商店一樣,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但是他們並不贊同他回去取戒指,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做風險太大,雖然第一次他去勞裡斯頓花園找戒指的時候,他們的確提供了幫助,但第二次霍普喬扮成老太婆的時候,他們終於撤出了幫助。這才讓他在第二次顯得孤軍奮戰。」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克雷爾感歎了一聲,但轉念,她想起了霍普那時特意湊近自己對自己說的那句話,終於還是帶著擔憂問道,「那麼您問他為何要對我說那句話了麼?」

  「太太,前面這些不可思議正是為後面所鋪墊。」福爾摩斯說道。

  「什麼…意思?」克雷爾反問道。

  「霍普在不久之前曾接到過一個命令,是從那個組織發出的命令。」福爾摩斯耐心地說道,「讓他尋找機會襲擊你。」

  「哎?」克雷爾幾乎要尖叫起來,而福爾摩斯則繼續說道:

  「你知道我曾經在赫德森到訪後的那一兩天接連受到襲擊麼?」

  「……是這樣?」克雷爾覺得自己仿佛一瞬間有些豁然開朗,「你是說,赫德森也去尋找了那個組織?」

  「不無可能。」福爾摩斯總結道,「而事實上,那個命令在發下三天后就收回了,因為他們覺得那樣做太過招搖,他們不想讓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福爾摩斯說道,「霍普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犯,但得說他或許還存有人性,正因如此,才會提醒你要小心。」

  克雷爾沉默了,她沒有接下去說話。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捲入這樣的事端之中,想起最初來這兒只是抱著要與赫德森和平分手,現在看來一切卻顯得危機重重。

  她從不願將赫德森看成那麼糟糕的人,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在他們分手的這個敏感點被爆出,多少讓克雷爾感受到了所謂的心涼到底。

  她條件反射地想要伸手捏一捏自己的太陽穴,無奈巴克太太阻止了她:

  「就快大功告成了哦,別動!」

  「……」克雷爾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先生,我從沒想過他是這樣的人。」她說道,「也許那天晚上,我在劇院的那一天,他其實是真的想傷害我?」

  「這我不清楚,」福爾摩斯說道,「不過太太,想一想的話,說不定那封恐嚇信也和這個組織有關呢?」

  「……或許吧。」克雷爾已經沒有心思再聽下去,與福爾摩斯不同,現在他們所交談的一點一滴都讓她感到絕望,也在某種程度讓她更加希望能快速地同赫德森一刀兩斷。

  但不可避免的,她還是那麼想知道,這些令人恐怖的事情是不是都是赫德森所為,這也許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讓她留下一條心傷。

  「我已經大功告成了。」福爾摩斯說著終於從那只椅子上站了起來,當克雷爾看到他的時候,他的模樣已經活脫脫像個五十歲上下的老紳士,完全沒有平時的精明,耷拉著的眼睛讓他看上去沒有一點活力。

  「好了特雷夫女士!」克雷爾還沒來得及讚歎福爾摩斯出神入化的化妝技術,巴克卻大喊了一聲表示自己也替克雷爾化好妝。當中年女子從鏡子前走開,克雷爾才吃驚的發現,她早已不是什麼憂愁的少婦,怎麼看都是個年紀在二十左右的男子。

  「哎?」她吃了一驚,雖然事先已經知道會被化成男子,甚至連衣服也都換好,但當她看到鏡子裡脫了女氣的自己時,她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你沒試過男裝?」福爾摩斯忽然問道。

  「我…我穿過哥哥的衣服,但像今天這樣徹底地扮成男人,我從沒嘗試過。」她說著將目光對向福爾摩斯,而男子只是淡淡的笑著,在他的妝面下就顯示成為了慈祥的微笑:

  「您應該適合男裝,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這樣認為。」

  「……」克雷爾沒有說話,她淺棕色的瞳孔直直看向福爾摩斯,她覺得也許從一開始他將自己帶到這裡來給巴克化妝,就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要看看自己男裝的模樣。

  如果他的私心裡有這樣一條,那麼略微的,克雷爾會有些說不出來的在意。

  ——就仿佛是,自己成為了他的一種期待。

  而這種期待,也許會讓他們之間一直以來的關係發生一點微妙的變化。


Case 30.主僕關係

  克雷爾沒有讓這種心思繼續下去,她將視線從福爾摩斯的臉上挪開,然後很快就繼續正題:

  「先生,現在你將我打扮成這樣,又將自己扮成一個老紳士,您不會是準備這樣上街買裙子吧?」

  「買裙子?」巴克太太也吃驚地望著福爾摩斯,「哦,真難得你會願意陪一個女人買裙子。」

  「……」福爾摩斯沒有回應巴克的吃驚,他望著克雷爾,然後指了指巴克太太這個房間與他們進入相對的那扇房門,「當然會賠給你一條裙子,而且這個商店,聽說是許多上流太太都很喜歡光顧的。」

  克雷爾不解地皺了下眉心,當視線對向福爾摩斯的時候,巴克卻忍不住翹起嘴角看向已經成功變身成年輕男性的克雷爾:

  「他說的基本沒錯,但我一直很吃驚,福爾摩斯,你竟然有一天也會買女裝,而且還不是給自己穿。」巴克太太的話裡明顯帶著揶揄,這讓原本還沉浸在吃驚中的克雷爾現在已經笑出了聲:

  「請您別說這麼不負責任的話,巴克太太。」福爾摩斯故作鎮定地說道,「即便您自己是個喜歡穿女裝的男人,也別把所有男人都想像成這樣好麼?」

  「誒?」克雷爾訝異地望著面前打扮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然而她對福爾摩斯輕易就暴露自己秘密的行為卻並沒有表現得很生氣,相反,她卻微笑著平靜看向克雷爾:

  「哦是的,我記得我好像確實是男人,不過這個身份也已經是很遠之前的東西了。我被他們稱作太太幾十年,若不是剛才偵探這樣說,也許我都快忘了這些。」她朝克雷爾聳了聳肩,「我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完整的女人。」

  她並沒感到有何不妥,相反,她看向克雷爾與福爾摩斯的眉眼中,總都帶著些猜不透的東西:

  「正因為我曾經是男人,現在又是女人,所以有些事情,我可比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看得清楚。福爾摩斯先生,也許很快,您就會迎來人生的轉折。」她用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而特雷夫女士,親愛的,你也別再為前一個男人煩惱了。」

  「誒?」克雷爾愣了下,「我有…我有說過之前的事情?」她不記得自己多嘴什麼,但巴克這麼確定而準確的說出這些,讓她一瞬間就聯繫到福爾摩斯,「難道,先生您同巴克太太……」

  「不不,這只是我的感覺親愛的,」巴克揚起紅豔的嘴角笑著說道,「正因如此,我才更適合成為一個女人吧。」她笑著說完,福爾摩斯終於沒耐心地打斷了她:

  「好了巴克夫人,閒扯的時間到此為止。」說著,他又回過頭來,看向已經面目全非的克雷爾,「你的新衣服等回來再取,在這之前,你可得扮演好你的角色,和我去個地方。」

  「等等福爾摩斯,你說什麼?」克雷爾吃驚地望著他,「我們出來不是為了買裙……」

  「買裙子需要化妝麼,太太?」

  「……」克雷爾抽了下嘴角,她以為他只是純粹心血來潮,而自己也完全是心血來潮才會去嘗試。

  「好吧,那麼時間有限,太太您的角色是我的僕人兼心腹,而我則是個步履蹣跚的老紳士。」福爾摩斯一邊說一邊看向克雷爾,女人顯然有些愕然,她不曉得應該怎麼做:

  「那麼…福爾摩斯,我該怎麼做?」

  「太太你聽說過菲利斯伯爵麼?」

  「啊,您是說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學者麼?」

  「哦不不不,你看人的眼光絕對有問題。」福爾摩斯再一次斷定到,「那是只老狐狸,他有很多不法之財。」

  「什麼?」克雷爾不可置信地說道,「但是…但是我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很多他對莎士比亞戲劇的研究論文,那些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的研究成果。」

  「是啊,只可惜除此之外,他也喜歡搞些副業。」福爾摩斯聳聳肩,「他有很多錢是從放高利貸以及非法經營中獲得的,但這筆錢很容易就會引起員警的注意,所以他必須要把這筆錢拿去其他地方洗乾淨。」

  「……」克雷爾有些迷惑,但她還是勉強忍住這些做到儘量不打斷他:

  「而今天我們要做的就是頂替他的位置,去和某些人交易。」

  「先生,」克雷爾終於忍不住了,她打斷了福爾摩斯,「是這樣的,雖然我們現在已經與我們扮演的年齡十分相近,但要做到與菲利斯相同,到底還是有些困難。」

  「不,我們不需要去見那些人,幾句話就能解決,太太。」

  「……」克雷爾沒有說下去,她被這忽如其來的事件弄得措手不及。

  「來吧太太,經過上回接待霍普取戒指的事情,我就知道您比醫生要更會說謊。」

  「……這算誇獎?」克雷爾擰了下眉心,上回自己還不是迎著槍口上,什麼也不想了麼?

  「好了,現在請您托住我的手肘,我想菲利斯出門都會讓那位元管家這樣幫助他。」福爾摩斯說著便晃了晃自己的胳膊。克雷爾糾結了一下,雖然心有不甘,但不知為何心卻還挺期待這趟冒險。所以想了想,女人還是上前扶住了福爾摩斯的胳膊:

  「是這樣麼,先生?」她說著便用手掌支著福爾摩斯的手腕。

  「太太,請將您的手握拳,然後托在我的手心下。」福爾摩斯用一種不滿的聲音說完,克雷爾微微擰了下眉心,她握緊拳心貼上這位男子的掌心時,忽然感覺一股暖流從手背的皮膚延伸開來。

  她輕微地怔了怔,她原以為這個人的手掌一定如同他的性格一樣,總是冷冰冰的,卻從沒想到有一天,能從他的掌心感覺到這樣的、仿佛是鮮活的溫度。這時的克雷爾才恍然驚醒,這確實是現實,並不僅僅是一本書。

  「……」福爾摩斯沒有對這個姿勢做及時的評價,他看了看克雷爾,直到女子抬頭望向他時,他才欲言又止地將目光挪開。

  「什麼?」

  「沒什麼。」兩個人在這樣進行了毫無意義的對話後,才各自促狹著扭回頭看向面前的房門,「總之現在,你就是菲利斯的僕人漢森,請別忘了太太。」

  「當然……」克雷爾小聲回答完,便將自己戴著的呢帽子壓低了一點。

  有些不自然,但克雷爾努力回憶著男性的動作,在他們半練習地走到門前時,克雷爾已經能挺起胸用一種冷靜的表情看向前方。

  偵探將這扇門打開時,克雷爾才驚奇地發現,那竟然是一家陳列著許多漂亮衣服的服裝店!

  「天……」克雷爾感歎了一句,對於漂亮衣服一向沒有抵抗力的克雷爾在看到這麼多從未見過的名貴服裝後,終於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店裡有不少打扮高貴的夫人小姐,克雷爾望著這一切不可置信,「真沒想到這裡竟然是……」她想起她們走入巴克房間的是一牆之隔的貧民窟酒吧,而現在,從另一個門走出時,卻是一條上流鬧市區內的高檔服裝店。這是一件多麼神奇的事情,克雷爾從沒想過天堂和地獄離得如此近,近到一個跨步便能到達。

  「漢森,太太的衣服已經訂好,我們走吧。」身邊忽然傳來一個蒼老而渾厚的聲音,當克雷爾注意到的時候,她才發現這聲音竟然是從那位老紳士——喬裝過的福爾摩斯喉嚨裡發出的。她的心跟著緊了緊,在吃驚對方竟然有如此厲害的發聲能力外,她還為自己有一瞬間忘記「漢森」的身份而感到心驚。

  「好的,老爺。」她趕緊低下聲音,模仿著男人的聲線說道。可轉念又想起他們本是為了買衣服而來,現在一來,似乎變得遙遙無期。所以克雷爾帶著半開玩笑的心態問道,「但我的未婚妻露西也需要一條能去正式場合的裙子,老爺,能讓我挑完再走麼?」

  「……」聰明如福爾摩斯,他當然一下就看穿了克雷爾的小把戲,所以即便臉上皺紋縱橫,連眼睛也不那麼能看清,但克雷爾還是見到他朝自己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無奈,又有些尖銳的氣氛,但他還是轉過頭說道,「別急漢森,我們要辦事的地方很近,,回來後你甚至可以替她試一試。」福爾摩斯的語言裡也帶著調侃,克雷爾則抿抿嘴唇:

  「老爺,您又開玩笑了。」

  「好了,別想你的裙子了!看吧,我們的馬車已經在外面等我們了。」福爾摩斯指了指門外,克雷爾真的看到有輛馬車已經停好。但忽然,老紳士卻轉了個身,看向身後的巴克,「哦對了,一會兒我還要回來取我夫人的裙子。」

  「當然,菲利斯伯爵,在這之前我們會替你包好的。」巴克禮貌的彎腰行了個禮,極配合福爾摩斯的行動。

  交代完一切的福爾摩斯這才攙著克雷爾的手,顫顫巍巍地向馬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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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31.關鍵人物

  他們登上了馬車,福爾摩斯並沒有因為這個暫時封閉的環境而放鬆自己的偽裝,這讓克雷爾也不敢輕易怠慢。

  他們現在所處的街道繁華無比,街上隨處可見衣冠奢華的有錢人,倫敦社會的上流們出沒此處,而一不小心,她和福爾摩斯也成為了這其中的一員。

  「漢森,待會兒你別說話,我知道,你一說話這事兒准會搞砸。」

  「……」克雷爾看著福爾摩斯,雖然眼睛裡的那個人已經幾乎看不出他本來的容貌,但表情中卻還有偵探一貫刻薄的蛛絲馬跡。克雷爾沒有回答他,她看著這個男人遲遲不開口的原因,除了對他這句話略有不滿的情緒,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要曉得,他們的目標是什麼,她到現在還完全不清楚。

  索性他們的目的地並沒有克雷爾想像的那麼遙遠。不久之後,他們就在一個寵物店停下。克雷爾還在詫異他們為什麼會來這裡,馬車卻轉了個彎朝寵物店邊的小胡同駛去。從胡同口出現了一個人,克雷爾記得方才在寵物店門口見過這個人,他正在商店詢問一隻純種牧羊犬的價格,然而現在,他卻信步走來,這讓克雷爾感到了一絲狐疑。

  他朝馬車望了一眼,福爾摩斯正是在那個時間將手伸出馬車窗,他遞給出去了一塊類似名牌的金屬物,當那位元帶著高筒帽的紳士接過這塊牌子以後,他終於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車廂內。

  他沒有說話,他只是將一張紙遞給了福爾摩斯,然後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便向巷子裡走去。

  這個過程簡單無比,但在克雷爾看來卻奇妙而充滿懸疑色彩。她張望著面前的福爾摩斯,一刻不停地都在用眼睛詢問他這一切究竟是什麼意思。直到馬車重新啟動,朝著大路跑去的時候,克雷爾原本緊縮的心才終於稍微緩解了一下:

  「先…老爺,」克雷爾愣了下,終於說出了正確的稱呼,「這一切是什麼意思。」

  馬車在巷口停下,福爾摩斯沒有回答克雷爾的話,他幾乎一瞬間就從車上躍下,克雷爾吃驚地看著他,那矯健的身手絲毫不像他所扮演的這個五十多歲的老紳士所應該有的。

  「你在車上等我,這輛馬車是巴克太太的,不會有危險。」極匆忙地說完這些後,福爾摩斯便重新跑進了那條巷子。

  這一切都讓克雷爾無法反應,她原以為他們的冒險到此為止,卻沒想到這卻只是一切的開始。她坐在車廂裡焦急地等待著,途中無數次,她也想從車上跨下,去看看那條小巷究竟會經歷怎樣的一場風波,但到底還是壓住了自己的好奇。她覺得每分鐘都像是一小時那麼漫長,在她焦急的心思近乎到達崩塌的臨界時,福爾摩斯終於重新開門踏進了馬車。因為並不是原路返回,他的忽然出現甚至讓克雷爾微顫了一下:

  「您究竟去做什麼了?」

  「夫人,這麼說吧,剛才那個遞東西給我的男人,是個關鍵人物。」他的聲音和腔調都回到了平時,這讓克雷爾也吃了一驚。

  「哎?」

  但福爾摩斯並沒有立刻回答她,他探出頭讓車夫起步,木輪壓在石路上的聲音這才終於又一次充斥車廂:

  「是這樣的太太,我前面已經和你說了,有一個誰都看不到的人他正躲在暗處,不停地給倫敦製造麻煩。」

  「什麼?」克雷爾吃驚地看向福爾摩斯。

  「但我們目前找不到這個人,他的偉大就在於能將自己隱藏得很好,你能見到的都是這個組織最為淺表的東西,而且這東西你甚至很難抓住它。」他說得玄妙無比,這讓克雷爾一時半會兒摸不著頭腦。

  所以福爾摩斯重新吸了口氣,繼續說道:

  「剛才那個人就是這個組織『最淺表的東西』,包括霍普,與這個組織牽扯到的人,他們並不能見到真正的領導者。他們與這個組織交流的方式便通過中間人進行的,中間人的職責就是充當罪犯與首領之間的聯繫。每個要求獲得幫助的罪犯,只有一個中間人,他們交易的地方也是前一天電報確定的。」福爾摩斯說完便看向克雷爾,「但他們的警覺性也十分強,比如霍普被抓的新聞只要一傳開,霍普的中間人就會立刻停止一切行動。」

  「那麼今天這個中間人是菲利斯教授的?」

  「對。」福爾摩斯說道,「他昨天被秘密逮捕了。」

  「什……」克雷爾沒有說下去,她看著福爾摩斯,依然有許多東西她想要去問一問:

  「在他被逮捕前,我見過他很多次,因為經濟詐騙,以及其他非法收入,員警早就盯上他,甚至我有兩個委託人的損失也和他有關係。」

  「嗯。」

  「所以我和他有過幾次會面,他在私底下完全不像報紙上那麼儒雅,夫人,我想你如果見了他也會失望,他陰險耍賴的模樣真是讓人過目不忘。直到我前天白天我拿到了他的致命證據,蘇格蘭場的那群蠢材才終於名正言順地可以逮捕他了,但這是昨天半夜的事情。我因為得到了消息,昨晚才很晚睡覺。等到雷斯垂德給我的電報時,我終於決心今天實行這樣的計畫。我知道他有一個接頭人,至於接頭人的位置,我在前幾次的跟蹤中已經知道。這塊名牌是我趁他不注意時,用軟泥拷貝然後重新製作的。他們通常是用電報聯繫,所以我在菲利斯經常發電報的地方以他的名義發了一個加密電報給這個組織,哦,我知道對方位址這種小事,當然還要多虧我多次拜訪他。今天能將這個人約出來,也完全按照我的計畫在進行。」福爾摩斯終於說起了事情的原委,克雷爾這才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她想起剛才他跑進小巷,現在這一切已經清晰起來:

  「那你抓住他了麼?」

  「我跟丟了,特雷夫女士。」福爾摩斯有些懊惱地說道,「我料到他們的狡猾,但是並未想到這樣狡猾。」福爾摩斯解釋道,「也許是察覺到我在跟蹤他,所以這個人在走過兩個路口以後就失蹤了。」

  「失蹤?」克雷爾迷惑地望著他。

  「沒想到對手也和我們用著相同的技法。我在路邊一個隱蔽的角落發現了他的外套還有假髮。」

  「天哪!」克雷爾感歎了一聲,她絕沒想到方才還站在馬車下與他們一道交易的那看似普通的人,竟然暗含如此厲害的技術。

  福爾摩斯有些疲憊地將後背靠在了椅背上,在這些話後,他開始默不作聲。他的目光始終都望著人群熙攘的街道,但內容卻空洞無比。克雷爾明白他所追尋的是如何厲害的一個組織,而方才的失敗則也完全可以理解為他們手段高明的一個表現。她知道此刻的福爾摩斯一定心情複雜,所以女人選擇一言不發,她不想打攪他的任何靈感。

  不久之後,馬車還是在巴克太太的服裝店前停下,他們走進去的時候,那位老闆娘略微有些吃驚。她本不該有這樣的表情,她見過的亡命之徒多的是,出人意料的事也有許多,但讓她吃驚地大概還是自己第一回看到嚴謹如福爾摩斯卻讓自己臉上掉了許多妝,這讓他看上去很是奇怪。

  克雷爾也注意到這一切。這裡是上流商業街,即便環境鬆弛,但行事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比如不遠處已經有挑衣服的太太注意到他們了,這讓克雷爾條件反射立刻走到福爾摩斯身邊,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老爺,您是不是不舒服?」她放低聲音一說完,就使了個眼色給巴克,「我想我們還是去向老闆娘要杯紅茶吧。」

  「哦天哪,菲利斯伯爵您沒事吧?」巴克也幫起腔來,她一驚一乍地說著些話,一邊又將福爾摩斯往後面帶。

  大偵探似乎此刻才完全清醒過來,他望瞭望巴克太太,又看看身邊的克雷爾。他感覺到克雷爾緊緊挽住自己手臂時的力量,這讓他有些吃驚。他承認方才的失誤讓自己懊惱起來,才會如此不在狀態,但絕沒想到克雷爾竟然會主動替他掩蓋失態。在為一切吃驚的同時,福爾摩斯扭頭看到的竟然也不是女人埋怨的表情。認真的向前,她似乎還是第一次原諒自己的失誤。

  當他們一道回到原來化妝的房間後,所有人才歎了一口氣。福爾摩斯的手臂很快就被克雷爾放下,就像是卸下了一件極重的貨物一樣:

  「先生,您緩過來了麼?」克雷爾微喘的氣息還沒平靜下來,當她抬頭看向福爾摩斯的時候,才發現他正帶著一丁點呆滯望著自己。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對話。

  氣氛有些微妙,只有巴克好笑地看著他們。直到他面前喬裝的女人也感到尷尬的時候,這位大偵探才從嘴裡蹦出幾個單詞:

  「克雷爾,卸妝以後,提醒我還要賠你一條裙子。」他說著朝房間裡走去,而一邊的女人則因為驚訝而不知如何是好:

  「克…克雷爾?」


Case 32.挑選禮裙

  克雷爾到現在為止都沒完全接受這樣的稱呼,她抽了下嘴角,然後看向已經走到遠處開始卸妝的福爾摩斯,半天才挪動步子:

  「先生…誒……?」她有些小小的錯亂,她覺得這位刻板甚至有些尖酸的大偵探絕對沒有開玩笑的可能,那麼這個奇妙的稱呼就是出自本願。但若是出自本願,這一切似乎會顯得更加詭異,讓克雷爾不知如何是好。

  「噗。」巴克在旁邊低笑了一聲,克雷爾這才將目光對向這位從一開始就懷著三分不善的老闆娘,卻沒想到她竟然朝她揚了下唇角,然後開口,「現在店裡人多起來了,馬車和你們的車夫我也要周全一下,你們先在這兒恢復原樣吧,然後出來挑裙子好了。當然福爾摩斯,你化妝、租用馬車的錢我可都要算進去。」

  「但我還在您這兒消費了一條裙子不是麼?」偵探斯毫不退讓,「沒記錯的話,你的裙子似乎每條就價格不菲。」

  「嗯——」巴克聳了聳肩,「好吧,老朋友的份上我就只收你裙子錢好了。」她說著便朝還一臉驚詫的克雷爾笑笑,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

  當房門闔上的聲音在房間裡回蕩後,克雷爾期待她留下的表情終於被生生扭轉為尷尬。她重新將目光對向福爾摩斯的背影,深吸一口氣,她想這事兒絕對不可能有想像中的那麼糟糕。加之自己的性格本就不是那種藏著掖著的人,她還是開口:

  「先生,您剛才叫我什麼來著?」畢竟是有過婚姻經歷的人,這種事上既然有疑惑,還不如說清楚來的好。

  「克雷爾。」他頭也沒回,卻重新聲音響亮地說出這三個字,「太太,沒記錯您應該是叫這個名字?」

  「……」女人抽搐了下唇角,她覺得這傢伙會喊得這麼理所當然本來就是一件相當奇怪的事不是麼?「對啊,但是您喊我『克雷爾』是不是有些…有些太過…呃怎麼說…太過親切?」

  「哈哈。」他聽聞忽然笑了兩聲,這讓克雷爾突然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問出這問題本身,就被他視作傻瓜,「無論是特雷夫女士、房東太太都需要兩個單詞,太太會同巴克夫人混淆,特雷夫又會想起你哥哥,我想最簡便的方式還是直接喊您名字比較好。」

  克雷爾一言不發,她用一種奇妙的眼神望著他,她覺得自己方才混亂間最糟糕的原因大概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發生,所以她點點頭:

  「啊……」也許大偵探的腦回路和一般人都不一樣,真的。而她應該做的則是去好好適應。要知道,她不是連這傢伙拿刀子劃小木凳的事情都接受了麼……

  「況且今後,如果您要再同我一道出來,還是少些女士、太太這樣的稱呼比較好。」

  「好吧好吧先生……」克雷爾終於跨過了這道芥蒂,伸手開始卸妝的時候,遠處那個大偵探則扭過頭: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當然。」克雷爾輕描淡寫地說道,「完全明白。」

  「那您前面那麼驚訝是幹什麼?」福爾摩斯反過來的刨根問底讓克雷爾朝他無奈地挑了下眉毛:

  「沒什麼先生,是我想複雜了而已。要說起來,以我們八年前就認識,現在我又奇怪地跟著你冒了兩回險的份上,被您喊名字好像也沒什麼。」雖然禮節是一塊,但私心裡克雷爾對於這種事其實一直無所謂。雖然自己總對他抱有成見,但若能因為這件事而至少恢復到一般朋友的和睦相處,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福爾摩斯沒再說話,他覺得剛才一瞬間,自己似乎有種被哽到的感覺。但是這感覺略微妙,他想自己一定是考慮多了。

  所以在一切料理妥當後,兩人便對視了一下:

  「福爾摩斯先生,您果然還是適合沒有鬍子的造型,剛才那副灰白的大鬍子還真不適合你。」

  因為房間裡沒窗,男子站在點著煤油燈的黑乎乎的房間裡朝她揚了下唇角:

  「請吧。」他說著就率先走到通向服裝店的門前,然後伸手替她打開了房門。克雷爾沒有拒絕他紳士的舉動,說實話,做回女人的感覺還真不錯,雖然她知道這社會男尊女卑,但至少場面上,女人都是受男性照顧的。即便只是開門之類的基礎禮節,也總比剛才苦兮兮地成為他的僕人要來的好。

  然後接下來,就是購物時間!

  克雷爾從不避諱她對服裝、鞋子、帽子這些東西的喜愛,穿越前她可是出了名的逛街達人,而來到這兒接受了需要穿上這麼臃腫服裝後的她,也開始慢慢鑽研維多利亞時代女性的著裝美學,而她發現最棒的一件事就是,禮服一般量身裁剪,這就給了她DIY的很大空間。和奧斯維德結婚時的白色婚裙就是她參與制作的,加入二十世紀的理念,她的婚裙還真一度成為朋友們的話題。有人說個性,也有人覺得這突破真是絕贊。雖然她對音樂一竅不通,但對衣服的眼光倒是不差分毫。

  巴克見到從房間裡走出來的兩人,趕忙迎了上去。看樣子她對馬車和車夫都已安排好,因此才會這樣悠閒地招呼他們。

  店裡有幾個女人在看衣服,她們的身邊大多跟著僕人,只有一個是和戀人一道過來。他們從不敢對任何一對男女的關係下結論,事實上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克雷爾只要一想起奧斯維德也許在不久之前也帶著法官太太去逛服裝店或者飾品店,她在心理上就對任何一個出現在這裡的男人感到由衷的不適。

  她明白自己這樣的心態很扭曲,但也許人生給予她的挫折讓她一不小心就這樣扭曲起來。所以克雷爾深吸一口氣,當看到福爾摩斯在店鋪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後,她恍然從這種扭曲的觀念中跳離出來……

  如果沒有想錯,其實她和福爾摩斯的組合也很詭異。

  「別糾結那些小事了,親愛的。」巴克忽然在她身邊低聲說道。

  「誒?」克雷爾奇怪地看向她。

  「我在說,你還是趕緊投入挑選中如何?我想那個偵探,你還不能完全把他當作男人來看待。」巴克直白地說完,克雷爾就好笑地點點頭。

  或許真是這樣,所以自己還糾結個什麼勁兒!

  克雷爾在店內選中了幾條裙子,在幾番掙扎後,終於只剩下了三條。

  不得不承認,巴克太太店裡的裙子都很有品味。想必這個有著女裝癖的男人能夠從男女兩方的角度來觀察事物,因此他的裙子也就有了一種獨立的風格。可以說是個性,在克雷爾看來,這些設計絲毫不顯得陳腐,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巴克的商店在上流社會會流行起來。

  「真是難以抉擇。」克雷爾摸著下巴,而巴克太太在見到這樣的她後也終於出聲:

  「這三條都很適合你太太,您眼光很好。」

  「但現在我卻不能抉擇。」

  「如果是我的話,建議您買這條條紋的。我更喜歡一點大膽的嘗試。」

  「正因如此,我才會將這條裙子留下,但說實話,我也正害怕這這一點。我的身份以及年齡似乎不適合這種花紋。」

  「不如問問那位先生?」巴克笑著指了指坐在一邊似乎已經陷入莫名思考的福爾摩斯,克雷爾朝他看了一眼,還在考慮要不要詢問他的時候,他卻已經說出了自己的觀點:

  「克雷爾,這三條裙子有兩條適合舞會,一條適合出門,從功能來說,你很少有社交活動;另外,暗紅那條毫無亮點,褐色那條則更適合年長的女性;最後,顯然還是條紋的高領裙子更適合行動。」

  「……」克雷爾對他如同案件分析一般的說明感到心累,況且即便前兩條說明還有參考價值的話,最後一條是什麼?誰知道她下一回還會不會和他一道出來摻和這些奇怪的事情?

  所以扭頭重新看向面前的三條裙子,他的話卻在腦海裡迴旋很久。福爾摩斯似乎看出了她的困難,終於捧起一邊的小杯,抿了一口咖啡:

  「巴克夫人,讓她試一試怎樣?」

  店主揚起紅色的嘴唇:

  「真沒想到您居然會想到這種好主意。」

  「我只是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法。」福爾摩斯的表情依然很刻板,與這樣的環境比起來還真是足夠奇怪。

  「好吧好吧,如果太太她不反對的話。」她將視線對向克雷爾的時候,女人終於點了點頭。

  她被帶到了試衣間,穿上每條裙子都很辛苦,但這是個買裙子的好機會,克雷爾可不會放棄。

  所以在試完前兩條後,輪到那條條紋登場。當克雷爾從試衣間出來的時候,她清楚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那個偵探,他的雙眼閃過了一道不易察覺的光。這讓她不免有些好笑,她決定帶著捉弄問問他的意見:

  「怎樣,先生?這可是您選中的衣服呢!」

  「說明我的眼光完全沒有問題。」他自負地扭過頭,故意平靜地將視線挪向了面前的咖啡杯,然後抿了一口。

  克雷爾對著鏡子照了照,最後終於感歎了一句:

  「看來您的眼光還真的沒有犯錯……」實際一上身便一目了然,克雷爾沒想到福爾摩斯竟然在服裝上也有著不錯的眼光,這在之前都是她所沒有想到的。所以她將頭扭向巴克,然後笑著對她說,「我想我要這條裙子。」巴克對她曖昧地笑了笑,然後點點頭,克雷爾則繼續說道,「這頂禮帽算在我的帳下,裙子和帽子還是搭配一下比較好。」她說完準備回試衣間,福爾摩斯卻打斷了她的舉動:

  「巴克太太,請把帽子和裙子的價格一起給我。」他打斷了克雷爾的決定,這讓女人感到由衷的驚訝。所以她停下腳步,將目光對向座椅上的男子時,他也終於注視著她說:

  「一頂女式帽子和一條禮裙我可付得起。」

  這種拽兮兮的樣子讓克雷爾覺得,方才還在替他錢包著想的自己簡直太愚蠢了!


Case 33.女性客人

  在回到住處後的克雷爾還在憂心自己哥哥的事情,但進門才注意到他已經將昨天帶來的東西打包起來,頭髮還是濕漉漉的,看樣子才剛從浴室出來。

  當看到她和偵探兩人出現在門口的時候,維克多深吸一口氣:

  「福爾摩斯,我和醫生可是一人弄髒了一套西服,這回你又欠下兩套衣服了。」他的目光不再是先前那種窮凶極惡的妹控狀態,那種開玩笑的模樣看起來反倒有些反常。

  「你可以留下衣服,洗好以後給你寄過去。」偵探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上去似乎也是開玩笑的態度。

  將行李整理到一半的維克多聳聳肩:

  「算了吧,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這回饒了你。」他說著便看到克雷爾手上的包裹,「下回哥哥陪你去買衣服!」

  「……咳。」克雷爾不想去理他,但是看到他如此匆忙的身影,到底還是開口問道,「怎麼這麼早就準備走了麼?」

  「特拉伊那邊忽然有了急事所以我要趕回去。」他說著便拿起行李袋,「總之我離開以後,你也要小心點兒!即便這傢伙一向刻板,也別忘了他是個男人!」

  「……明明剛才還有人說他根本算不上男人。」克雷爾小聲嘟囔了一聲,然後敷衍著點了點頭,「嗯,我明白了。」

  維克多伸手同他們告別後,便獨自一人走上了已經安排好的馬車上。

  「總覺得像是什麼很嚴重的事情。」克雷爾有些擔憂地望著遠去的馬車小聲說道,而他身邊的福爾摩斯則抿緊嘴唇一言不發地望著那走遠的身影。他明白維克多離開的原因多半和某個人有關,而他們昨天那麼晚睡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福爾摩斯在竭力勸說他最好放棄繼續下去。因為說到底,他不像自己。維克多在追蹤的同時只會暴露自己,然後讓狡猾的敵人有了可趁之機。

  只是固執如他,維克多並沒有接受福爾摩斯的勸說。

  也許他天生如此,雖然有著要比自己更加熱情的性格,卻有不輸給自己的固執。

  ※

  克雷爾將《血字分析》整個梳理並記錄下來。其中也參考了華生與福爾摩斯的許多講述,雖然完稿之後,這被福爾摩斯詬病為完全不寫實的浪漫主義作品,但至少報社那邊的空窗被完美地填補上了。

  當摩斯坦來拿稿的時候,克雷爾很爽快地給了她。華生依然反常地殷勤相對,這讓克雷爾在狐疑的同時也讓福爾摩斯感覺好笑。

  「太太,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這個話題,但是我得說,以摩斯坦小姐為中心,似乎有個有趣的關係。」直到主動請纓要送摩斯坦離開的華生出門後,福爾摩斯才坐在較遠的沙發上這樣說道。

  「我好想明白您的意思。」克雷爾則望著手上的小說閒適地說道,「只可惜這三個人都是單方面的好感,這讓事情變得有些棘手。」她說完便又一次將書放下,「不過你會關心這種事還真是少見。」

  「大概是因為這件事情足夠複雜的關係。」福爾摩斯雙手合十,「但我還是去關注一下其他事情比較好。」

  「哥哥昨天寄來了一封信,我寄給他的信裡面提到了摩斯坦的事情。」克雷爾撐著腦袋說道,「他似乎沒什麼興趣……這個人還真是…夠固執的。」

  「……」福爾摩斯沒有說下去,前幾天他離開貝克街時的場景再次浮現眼前,他覺得維克多說到底真是個不輸給任何人的厲害角色。

  但隨之而來,某些事情也一定會加速發展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今天的報紙,比如今天的新聞,也許糟糕的事情已經醞釀起來:

  「克雷爾,我想你應該已經看到了今天的報紙。」

  「……」女人沒有回答,她猶然記得今天清晨收報紙的時候,那個頭條生生嚇得她把報紙丟在了地上。

  「有些東西已經開始了。」

  「那個殺人案是怎麼回事……?」她揉了揉太陽穴,她想起報紙上描述到的死者最後形態:她的雙眼被釘上了木樁……這怎麼都會讓她聯想起她在不久之前收到的那封信,那個令人感到髮指的「儀式」,以及讓人毛骨悚然的圖片,「難道真的…和我收到的那封信有關。」

  「那朵玫瑰……」福爾摩斯淡淡說出這句話,「雷斯垂德給我的電報裡也提起了玫瑰花。」

  「什麼…什麼意思?」

  「死者的身邊有一朵玫瑰花。」福爾摩斯望著她說道。

  「……」克雷爾感到了一絲不安,她不曉得收到信的自己會和這件恐怖的兇殺案有什麼關係。

  「總之最近,你最好都小心一點。」結末,福爾摩斯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我想赫德森一直都在伺機尋找報復的機會。」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蹙著眉,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像是得了失語症一樣,變得一言不發。她害怕聽起這三個字,從現在的形勢來看,每一個對赫德森的否定都只會將自己推入了更加焦灼的狀態。從前的自己究竟是怎樣才會看上他,仿佛每一條指向他的罪責,都是對自己過去的否定。「或許考慮著要和他離婚的自己太幼稚了,福爾摩斯,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見他一面。」她有些痛苦地抬起頭,「如果這裡每一件事情的導火索都是離婚,我想我會變得不知所措。」

  「這可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克雷爾,事實上你在這麼多年裡確實都很愚蠢,愚蠢地以為自己瞭解這個人,但其實你連他在想什麼都不知道。既然從一開始你就不瞭解這個人,那麼現在依然保持著不瞭解也是可以理解的。」

  「或許如此……」克雷爾深閉了一下眼睛,就仿佛想要讓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自己腦海中摒除掉一樣。從最開始的還留有想念的餘地,到現在迫不及待地希望它們從自己腦海中消失,這一切的變遷實在巨大得連克雷爾都不願相信。

  「好了,我想華生還要有段時間才能回來,但有件事情卻等著我去完成。」他深吸一口氣,終於從快要滑下的坐姿中恢復過來,「說實話,這真是個狠毒的案件。」

  「哎?」克雷爾反問了一句。

  「你本該知道這個案件的開始,但是被晨報攪擾的你選擇出門散步了。」

  「抱歉,那時的我實在是心情糟糕。」克雷爾微微低下腦袋。

  「如果你願意跟我一道去薩利郡的話,我很樂意把早上發生的事情向你重新敘述一遍。」他交叉著手指,然後看向面前的克雷爾。

  「好吧,我想自己接下來應該沒有什麼事。」克雷爾點點頭。

  「可以的話,換套衣服怎麼樣?」

  「當然,我想這種情況下還是男裝比較好。」克雷爾主動說道。

  「你有這樣的衣服?」

  「是啊,先生。」她點點頭,「我年輕時有不少這樣的衣服。我想先生您在第一回見到我的時候,就應該知道。」

  「對了。」福爾摩斯點點頭,所以當克雷爾從房間裡將一套合身的男裝穿好後,她也終於將長髮盤進了帽子中。

  「把這個鬍子貼上去。」走出臥室後的克雷爾才發現這個男人正從自己用來化妝的盒子中拿出一片鬍子,將它遞給克雷爾的時候,女人遲疑著點了點頭:

  「好吧。」說著,她就將那片棕色的鬍子貼在了鼻子下面,「說實話,還真有些不習慣。」

  「你有經驗了,克雷爾。」

  「算是吧。」女人聳聳肩,他指的是巴克太太那次,克雷爾明白。

  「那麼走吧,我想懷特應該已經替我喊了馬車。」福爾摩斯說著便站起來向門外走去,「我已經給華生留了字條,我想我們的朋友應該不會擔心我們的。」

  ……

  他們在馬車上坐定之後,福爾摩斯這才說起了今天早晨的事情。

  「早上有個叫海倫斯托納的女士十分匆忙地來到這兒,懷特開了門,當看到這位女士發白的臉頰後,她似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因為你不在,所以她喊醒了我。」

  福爾摩斯開始娓娓道來,他說到這位斯托納小姐是位準備結婚的女人,但最近她遭遇了怪事,而這讓她想起了自己死於非命的姐姐。她和姐姐與繼父生活在一起,她們的母親在病死後留下了一筆可觀的遺產,她將這筆遺產留在了繼父的名下。可一旦斯托納姐妹結婚的話,她們的繼父必須每年都打一筆錢給她們。兩年前,她的姐姐才只有三十歲,那時的她也正準備結婚,可有一天晚上,她的尖叫劃穿房間,斯托納小姐吃驚地發現,自己的姐姐竟然就這樣被活活嚇死。

  「嚇死?」克雷爾皺起眉心,「那這實在是太離奇了。」

  「她是這樣說的,但說實話,我覺得這一切要下結論還為時過早。」福爾摩斯說著便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對了,你帶槍了麼?」

  「出門的時候帶了。」克雷爾回答道,「說實話,跟著您出去兩回,我已經沒有什麼安全感可言。」

  「不過你槍法了得,克雷爾,說實話你帶了槍我就不那麼擔心了。」福爾摩斯說完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過,「當然我希望您只使出那時候對待黃鼬的勁兒,打傷無辜的人,事情會有些難辦。」

  「您在擔心什麼先生,從我獲得這把手槍起,我還沒拿它打過任何一個活著的東西。」克雷爾說著就像個男子一般爽快地拍了拍擺放手槍的口袋。

  福爾摩斯滿意地點點頭,隨後又靠上了椅背:

  「不過斯托納小姐的出現並不是最奇妙的,令人吃驚的還是當她離開後不久,她的繼父就出現在我們的公寓裡。」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克雷爾驚訝地望著面前的福爾摩斯,她不知道事情的發展竟然這樣具有戲劇性。

  「這確實是令人吃驚的發展。他出現之後就不停地問我們斯托納小姐說了什麼,還說了許多趾高氣昂的話。」

  「這還真是離奇!」克雷爾評價完,這才反應過來,「對了先生,這樣說來,我們一會兒去斯托納小姐的住處,豈不是也要遇見她的繼父?」

  「不不,他今天下午有事,想必不在那兒。」

  「是這樣!」克雷爾這才安心地點了點頭。

  「這事情比想像中的迫在眉睫。」福爾摩斯小聲囈語著,不久之後,克雷爾就見到他將目光挪向了窗外的景色。在聽完這一切的女人也終於安心地靠在了椅背上。

  她忽然覺得有些感概,她知道自己喜歡打獵也喜歡嘗試新奇的事物。但從什麼時候,自己也開始愛上與這位曾經的「敵人」一起踏上破案的道路,還真是個謎。

  ※

  到達薩利郡已經是下午的事情。

  在付過車錢後,克雷爾便跟著福爾摩斯登上了面前那棟房子的臺階。這時,克雷爾才發現迎接他們的是個年紀三十來歲的女士,她的頭上有幾縷白髮,臉上隱約有幾條皺紋,這讓她看上去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樣。她一直都蹙著眉心,這讓她看上去十分憂傷。

  「您好,福爾摩斯先生!」在看到我們之後,她的表情才終於放鬆一點。顯然,我們的到來讓她感到高興。「我一直都在焦急地等待著你們,」她說道,「一切順利,我的繼父羅伊洛特醫生上城裡去了,看樣子他傍晚前回不來。」她說著便將目光轉向了克雷爾的方向,她的目光中有明顯的疑惑,所以福爾摩斯立刻解釋道:

  「他是我的助手,他叫賴爾特雷夫。」

  「您好,斯托納女士。」克雷爾聽聞立刻朝這個女人點了點頭,她將自己的聲音壓低,這讓她更像個年輕男子,「您的事情我已經聽福爾摩斯先生說過了。」克雷爾微笑著說道。

  「那太好了!」她說著便引他們向裡面走去,「我想你們應該需要先看一看這棟房子?」

  「正有此意。」福爾摩斯說完便跟著斯托納女士向裡走去。

  這棟房子有許多地方都表現得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存有塌陷的情況。福爾摩斯繞著外牆轉了好幾圈,然後打量著這棟房子的情況。

  「對了,福爾摩斯先生,你們今天準備在這兒呆多久?」斯托納小姐看著正拿著放大鏡打量牆角的福爾摩斯問道。

  「我們應該會過夜。」他應聲說道,這卻讓一邊的克雷爾愣住了。這傢伙在這之前可都沒有說這些啊!

  「是這樣,我明白了先生。」

  「我們不會呆在這兒,我已經在這房子外的那個旅館訂了房間,等到深夜,我們就會到您的臥室來弄清這一切。」福爾摩斯說著指了指旅館的方向。

  「好的,先生!」斯托納女士安心下來,她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但是,偵探身邊的克雷爾則一臉驚詫地望著他:

  「在旅館裡過夜是怎麼回事啊…先生?」不知為何,她的手竟然條件反射地摸住了放槍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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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34.推心置腹

  偵察過屋中情況後,福爾摩斯這才暫時告別了斯托納女士。

  克雷爾礙於自己現在女扮男裝,又考慮到身份是福爾摩斯的助手,她這才忍住沒有繼續糾纏。直到他們走上前往旅館的道路,她才帶著一點不快:

  「先生,和您出來的時候,您好像並沒有提到過夜……」

  「唔,我想這次行程應該會為您的寫作帶來很好的靈感。」福爾摩斯扶了一下他的帽子淡淡說道。

  「但是……」克雷爾將後半句話咽了下去,她想也許事情真的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所以她暫時讓自己安定下來,偵探以為她接受了這樣的解釋,便開始與她討論起案情:

  「說實話,這真是個狠毒的案件。」他說道,「你注意到那個打結的繩子了麼?還有那個保險櫃。」

  「是的,先生。」克雷爾點點頭,「但我從那上面看不出任何問題。」她暫時忘卻心中的不快,說完以後,福爾摩斯卻挑了挑眉毛:

  「唔…你沒看出來?」他扭頭看向克雷爾,「它們和那個小洞可組成了一個完美的機關。」

  「……是麼?」克雷爾歪了下腦袋,她也戴著一頂帽子,寬闊的帽檐下,她思考的表情是不輸給福爾摩斯的專注,「我倒更覺得是羅伊洛特醫生所養的狒狒和印度獵豹搞的鬼。」克雷爾說完便抬起頭徵求福爾摩斯的意見。

  「不不不,那只是個幌子,克雷爾。」福爾摩斯說道,「你應該更多的從現場條件去推斷真相,外加的條件固然要重視,但有時,它們也會成為擾亂你判斷的東西。」偵探與她走在荊棘田中,他們儘量避開那些植物,往寬闊的田埂路上走。

  克雷爾沒有說話,至今為止,她依然不習慣他稱呼自己的名字。這種奇怪的感覺始終縈繞著她,讓她每每聽到這個稱呼都會胡亂地慌張一會兒。她覺得,自己應該試著去習慣這種感覺了。所以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然後才開口繼續:

  「但我…似乎還是找不到關鍵之處……」克雷爾帶著點小小的歉意說完,福爾摩斯卻帶著一點得意的笑看了她一眼:

  「您今晚就會明白的。」他說著重新扭過頭,「說起來,今晚也許真能用得上您那把手槍。」

  「哎?」

  「今晚的冒險絕對危險。」

  克雷爾將信將疑,在談話進入尾聲的時候,克雷爾才看到福爾摩斯事先已經訂好的旅店。是間條件不錯的旅社,但克雷爾的注意點卻是福爾摩斯僅僅訂了一個房間:

  「不用…呃,我是說不用訂兩個麼?」她與福爾摩斯站在前臺的時候,她甚至暗示性地這樣問道。

  「沒關係客人,我們的房間都有兩張床,可以住下兩個人。」店老闆完全不清楚她的難言之苦,還熱情地介紹道。

  克雷爾不知應該如何反駁。一方面,她穿著男裝,也沒有反駁的理由,一方面,當著店老闆的面反駁又顯得有些奇怪。所以她只得帶著鬱悶忍住了自己的意見,但默默站在身後看向福爾摩斯的目光裡卻寫滿了鄙視。

  「確定只要一間吧?」店老闆也許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在向福爾摩斯詢問意見的時候,語氣裡絲毫沒有底氣。

  「只要一間。」偵探卻不浮不躁,說完這句話後,他便付了錢,然後向房間的方向走去。

  「偵探先生,您不會是忘了我喬裝……」跟在他身後的克雷爾,在離開前臺後才終於打開了話匣子。

  「是啊,但是克雷爾,在你沒把我當作男人看待的時候,我也同樣沒把你當作女人看待。」他忽然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向身邊的女人,這種報復式的言論,讓克雷爾一時半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那是…巴克太太……」

  「啊,是啊。所以從我的角度,後半句話也是可以成立的吧?相對而言。」

  「您說我不像個女人?我都是結過婚的人了!」克雷爾爭辯著,從走廊遠處走來的服務員朝他們看了一眼,克雷爾這才將聲音收住。

  「就和沒結過一樣單純幼稚。」福爾摩斯說完這句話後,終於扭開面前的門鎖,克雷爾跟著走進房間,在關上門後才終於提高了分貝:

  「您…您說什麼?」

  「連房子裡小洞、打結的繩子和保險箱的關係都沒看出來,還不夠愚蠢麼?」福爾摩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裡還帶著些可笑,但克雷爾卻微微怔了一下。

  她本以為,這傢伙會用赫德森來刺自己,卻沒想他竟然說了一樣毫不相干的東西,莫名的,克雷爾卻反而有一丁點安慰。但嘴上的便宜她從來都不願落下:

  「正常人都看不出來吧?否則,天天都跟她繼父生活在一起的斯托納小姐,怎麼會也沒發現玄機?」

  「所以您的腦袋也就和他們一樣平庸,克雷爾。」福爾摩斯說著還拿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一切看起來更是令人氣憤。

  「你……」克雷爾差一點要吐出一口血,不過她還不想讓福爾摩斯太早得逞,所以她聰明地轉移了話題,「這一點上,我不想和您爭,但先生,雖然我假扮成您的助手,可我們畢竟男女有別,呆在一個房間總有不妥吧?」

  「所以你在擔心什麼?」

  「……」克雷爾對他的不識趣表示了相當地無奈,「這不是…顯而易見地事情麼?」

  而福爾摩斯只是朝她聳了聳肩,然後轉身向房間的那扇窗戶看去。

  「先生,我是個已經結了婚的女人,我們一起呆在……」她還想爭辯下去,福爾摩斯卻早已將注意力放到了其他事情上。他專注地指著窗戶外的某個方向,然後打斷了女人的話:

  「你能看到那裡的房子麼?」

  克雷爾這才停下了質詢,探出腦袋看到遠處的建築後,她的注意力也終於被那座房子所吸引:

  「是斯托納女士住的地方?」

  「嗯,等天黑以後,穿過這片荊棘地,那房子裡她的燭火一定會十分明亮。」福爾摩斯解釋道。

  克雷爾低頭看了看他們旅館與那座別墅之間的荊棘田。那種危險的感覺讓她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那我們得什麼時候才能再去那兒呢?」克雷爾低聲問道。

  「九點以後吧,我覺得。」福爾摩斯說著便在窗戶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晚餐呢?」

  「我已經訂好,旅館服務員到時會送來。」福爾摩斯說道,「可以的話,克雷爾你真該好好利用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晚上的休閒時光。」他扭過頭看向不遠處的女子,微笑著說道。

  「……」克雷爾彎著腰,與椅子上的福爾摩斯對視了一下,然後像是想起了之前的不快,她很快就直起腰,用一種冷峻的目光看向他,「你從一開始就在轉移話題對麼,先生?」克雷爾雙手抱胸微微擰起眉心說道。

  「唔,有麼?」福爾摩斯抬起眼睛,他靠在椅背上,模樣是一貫的自負。

  克雷爾深吸一口氣,她覺得糾纏這個問題也沒有多大意思,自己要麼接受這樣的安排,要麼就另闢蹊徑,比如重新訂套房什麼的。

  但想起還要花錢,克雷爾就又覺得有些不舍。總之自己也沒把他當男人看,既然他也沒把自己當女人看的話,事情就應該不會脫韁。

  「好吧,既然如此,果然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畢竟馬車上的顛簸,加上如此離奇案件的費腦,克雷爾會疲憊也是可以預料的。她和福爾摩斯當然不同,她不像這個人,每天的職業讓他必須有持久的耐力,但她只是個有些不愉快的已婚女人,身體只會糟於之前,由於少了許多運動,體力也差了好多。

  所以她說著就向其中一隻床走去,然後側身坐在了床上。

  然後他們之間就開始了拉鋸戰般的沉默,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個房間都被暮光以及寂靜包裹。直到很久以後,克雷爾才抬起眼睛:

  「先生,我現在想一想,我要同奧斯維德一刀兩斷真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也許對於克雷爾來說,喜歡冒險固然是本性,但會這樣爽快地進入福爾摩斯一直以來的破案生活,其實本身也挺奇怪的:

  「……」福爾摩斯支著下巴,他的眼睛看向了窗外,夕陽將他的臉塗抹上了一層淺淡的橙,其實他心裡也很明白克雷爾的處境,「他遲早會被逮捕,當他身敗名裂的時候,也許您就能獲得與他一刀兩斷的機會。」他說得有些含糊,但他們都明白,在大英帝國,除非是配偶去世,否則女人必須要獲得男人的同意才能同他離婚。

  克雷爾閉上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氣,她明白自己挑起這個話題就很糟,但她也明白,只要世界一安靜,她的腦海裡就會立刻浮起奧斯維德的一切。這讓她痛苦而迷茫。

  「克雷爾,你好像在用這些刺激的東西幫助自己忘記關於赫德森的一切。」一段時間後,福爾摩斯的聲音打破了這層安靜。

  「……也許吧。」克雷爾一手捂著臉頰,她面朝自己的膝蓋,一副失落無比的模樣。

  「雖然我無所謂你是怎麼想的,但是克雷爾,這就像是你在借著我的案子折磨自己。」

  「難道先生,您有負罪感了?」克雷爾帶著一點調侃抬起頭,這才發現福爾摩斯早就將自己的眼睛悠然地別向了窗外。到底是不是逃避,克雷爾不清楚,但女人知道,他這句彆扭的話就是關心的意思。

  「你自願過來的,我為何要有負罪感?」福爾摩斯聳了聳肩,笑笑說出這句話。

  他們之間沉默了一段時間,窗外的陽光從克雷爾的臉上掠過,仿佛能將她的整張臉都照透似的。福爾摩斯眼瞼上的睫毛像被塗上了一層金粉,忽閃一下便能落下一片碎屑。

  「福爾摩斯,您明白『切膚之痛』是什麼意思麼?被自己最信賴的人所背叛,不僅如此,還知道他在人格上就是個糟糕透頂的人,我甚至為相信他的自己都感到悲哀、生氣。」

  福爾摩斯扭過頭,克雷爾看到他的一半身體金光燦爛,另一半則被切入了陰影。這讓他看上去深沉而寂寞:

  「我沒經歷過,但我見過很多,比這更殘酷地也見識過,克雷爾。」

  「……」克雷爾抿著嘴唇,不久之後,她才微笑著靠在了床上,然後自嘲地說道,「是啊,我早該料到了。」

  「我討厭討論情緒上面的事情,這會讓人顯得不理智,甚至影響思考。但克雷爾,我依然要告訴你,無論是誰挨到這種事情都不會淡然。所以你的表現並不奇怪,而你要做的就是怎樣才能縮短這樣的打擊,對你造成的心靈上的陰影。」福爾摩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克雷爾則終於將目光扭開:

  「我很感激您願意陪我聊那麼久,先生。若是華生的話,也許這句感激的話我就不會說出來,但您的話,願意陪我討論這麼久感情方面的問題,我還是得表示感激的。」克雷爾真誠地說出這句話,她抿著唇朝他微笑了一下。

  「也許是您的情況比較特殊,克雷爾。若是別人的話,也許我還真的不願意多聽一點關於他的情感糾紛。不過太太,看在您是我的房東,我想這面子我還是得給您的。」福爾摩斯開著玩笑說道,「不過您千萬別懷疑我,我還真不是為了能留住這座公寓而勸說您和赫德森分手。」

  「呵呵呵……」克雷爾輕笑了一聲,「福爾摩斯先生,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再為奧斯維德辯解。自從那封恐嚇信出現,我就已經……」她用手遮住面孔,「這樣說吧,先生,在這之前我都沒有跟您說過,但現在想來,這事兒確實非常可疑。」

  福爾摩斯望著她,於是女人繼續道:

  「其實奧斯維德一直都不允許任何人進他的書房。」她說道,「這一點,我從一開始就是同意的,他是法律系的高材生,會有很多法律方面的書。他的書房我沒進過,但我知道從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地板的書櫥上擺滿了厚厚書。」

  「……」福爾摩斯盯著她默不作聲。

  「但他不允許我觸碰任何一本,我認為那是他的工作,所以從來都沒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克雷爾說道,「他有自己的秘密,事實上,我也有一些他根本就不知道的秘密。我本人為這只是一個對等的條件,卻沒想到,也許我是給了他可趁之機,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見到萌芽的時候,您就應該想辦法弄清楚。一味的放任並不是好事。」福爾摩斯說完,這才終於彎起嘴角,「但克雷爾,別再想他了,可以的話,你應該好好休息一下。我想穩定的心態也會對今晚的活動早就好的條件。」

  女人這才點點頭,當她將全身都放鬆下來的時候,她也終於將自己的雙眼闔起。


Case 35.共赴險境

  當克雷爾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沒有一絲光芒。夜幕降臨,黑暗粒子侵佔了這個房間,它淹沒了世界萬物,包括克雷爾自己。

  女人朦朧的雙眼前,一個男子正坐在座椅上。他的臉頰不太能看清,窗外是深淵般的廣袤荊棘,光憑想像,克雷爾也能感覺到那下面有一種簡直能腐蝕靈魂的力量。

  她深閉了一下眼睛,想要擺脫頭腦渾脹的問題。在輕輕掀開被子的時候,坐在視窗的那個人仿佛雕塑一般的姿勢才被打破:

  「你醒了?」

  「是啊,先生。」

  「睡得好麼?」

  「還行吧,應該可以投入接下來的工作了。」

  「那太好了。」

  他們的聲音都不算太響,但因為那寂靜到連貓頭鷹叫聲都聽不見的空間,這場對話便成為了突兀的存在。

  「現在幾點了,先生?」

  「大鐘剛剛敲過九下。」

  「對面有信號了麼?」克雷爾說著便走到了窗邊,面前時荒蕪之地,那間房屋便顯得尤為突兀。她還記得斯托納小姐的房間,所以將目光投向那個方向的時候,她發現無論是那間恐怖的房間,還是它旁邊她繼父的房間,現在都亮著光。

  「他們才進了房。」福爾摩斯回答道,「也許輪到我們出場還需要一段時間。」

  「啊,是這樣。」克雷爾點點頭。

  「你可以先讓他們把飯菜重新熱了,在這之前把晚餐解決。」脫離了長時間沒有對話後嗓子的乾澀,他們之間的談話這才流暢起來。

  克雷爾接受了福爾摩斯的提議,在轉身看到桌上已經冷透了的牛排後,她終於決定吃飽之後再投入工作。

  進餐的過程因為只有她一個,所以顯得很迅速。等解決饑餓問題後,她也幾乎醒過勁兒來。

  當大鐘敲過十一下的時候,坐在床邊的福爾摩斯忽然跳了起來,連他身後的搖椅也條件反射地搖晃起來。

  「信號來了,克雷爾,我們得快點過去!」

  「誒?啊!」女人聽聞也立刻站了起來,當走到床邊時,她這才看到斯托納小姐的房間燈已經全部黑了,只有一盞煤油燈在正對他們的那扇窗戶邊遊移著,似乎在召喚他們趕緊過去。

  「帶上槍了吧?」

  「是的,先生。」

  「那麼我們走吧!」

  簡短的對話之後,克雷爾便跟上了福爾摩斯的步伐走出了旅館。他同旅店老闆打了招呼,說是今晚他們也許回不來。隨後兩人便走出了旅館大門,鑽入了黑暗蒼茫的田野。

  他們面前是一片荊棘田,克雷爾抿著嘴唇,她不希望今晚的自己滿身是傷的走出這裡,所以她咽了一下口水,然後緊緊跟在了福爾摩斯身後。

  「速度快點,克雷爾!」福爾摩斯走在她前面,他們身處茂密荊棘叢的中央,克雷爾想這鬼地方還真是糟糕得讓她感到心累。

  「別催我,先…先生!」他將自己被紮到的上衣口袋從荊棘上取下,心情不悅地回應道,「這種鬼地方下回我再也不要來了!」

  「不會有下次了,如果這回你不毛手毛腳的話。」福爾摩斯帶著一點譏諷的意味,這讓克雷爾原本就糟透的心情更是被蒙上了一層陰霾。

  「先…先生,話別說那麼難聽,我打包票不會給您的工作造成一點困擾。」

  「好吧,好吧!」福爾摩斯不耐煩地說道,「那你別老被那些刺兒紮到行麼?」他插著腰停下腳步,看著克雷爾艱難地將褲腿從幾條藤蔓中取出,不僅如此,她還拍打著上面的沾著的小刺。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不願意這樣,可是,它們實在太令人困擾了!」克雷爾焦急的聲音也有一丁點顫抖,這可能是夜幕下陡然降下幾度的天氣,也有可能是因為過急而造成的聲線不穩。

  福爾摩斯實在看不下去,他走到克雷爾面前,然後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在克雷爾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卻已經伸出手臂,他的手指抓住了克雷爾的手腕,轉身向前走去的時候,克雷爾的頭腦一片空白:

  「抱歉,克雷爾,不過我還不想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所以請原諒我的失禮。」

  「……」女人沒有回答他的話,但腳下卻絲毫沒有停下,即便速度正在緩慢上升,克雷爾也能立刻跟上。

  那之後,克雷爾沒有再被荊棘紮到過一次,他的失禮卻奇妙地成為了她的福音。

  他們面前的荊棘田不多了,當克雷爾看著那棟房子愈來愈近的時候,她心中對於這個案件的不安也愈來愈濃。

  福爾摩斯掌心的溫度穿過那件薄呢袖口,在自己皮膚上均勻散開的時候,克雷爾想,那大概是這寒冷空間裡唯一一縷溫暖。

  他們偷偷走進了那座莊園,在斯托納小姐的窗戶前停下,當福爾摩斯放開克雷爾去推那扇窗戶的時候,女人還下意識地扶住了那尚還留有餘溫的手腕。嘴邊的白氣在乾冷的空氣中散開,克雷爾望著斯托納女士在福爾摩斯的幫助下從房間翻出,然後重新翻入一邊的另一個房間。而自己則跟著福爾摩斯輕輕踏入了翻入房間,然後安安靜靜地在那位女士的床邊站定。

  克雷爾一言不發,她知道自己應該保持冷靜的情緒以及敏銳的神經,但時不時的,方才他們奔跑在荊棘田上的身影依然會闖入她的頭腦,讓她不禁走神。

  「我們得在這兒坐下,否則他會在氣孔中看到我們!」福爾摩斯氣聲說完,克雷爾這才終於回過神來,跟著他坐下的時候,她點了點頭,「還有,千萬別睡覺,否則你會送了命。克雷爾,你的手槍準備好了麼?」他一說完,克雷爾就伸手去摸裝在腰間的那把手槍,然後將它放在了桌子角上。

  他們坐在那兒,很久很久,即便睡意襲來,克雷爾也強制著不讓自己睡下。她發現一邊的福爾摩斯絲毫沒有放下盯著氣孔的眼睛,這讓她甚至有些敬佩起他的毅力。

  直到時間來到三點,克雷爾才注意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濃烈的沒有和金屬的氣味,讓她感到不適。隔壁有人點起遮光燈,克雷爾聽到有人輕輕移動的聲音,然後一切又安靜下來。可不久之後,一種非常輕柔的響聲,像是開水壺那樣的嘶嘶聲卻忽然出現。

  福爾摩斯從床上跳了起來,點了一根火柴後,他竟然拿出藤鞭抽打起斯納托女士床邊用以召喚僕人的鈴繩。

  「你看到了麼,克雷爾?看見沒有?」他大聲詢問著,而克雷爾卻並未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只是借著那根火柴,女人還是注意到他已經死人一般蒼白的臉,那臉上滿是憎惡與恐怖,「端起你的槍克雷爾!小心身邊!」他說完便繼續努力揮動鞭子狠抽。這時克雷爾才注意到她似乎聽到了一種清晰的口哨聲。

  但不久,福爾摩斯就停止了抽打。他喘了一口氣,空氣中安靜了兩秒,一個慘絕人寰的尖叫就從隔壁房間傳來。

  克雷爾下意識地顫了一□子,她將急切地目光對向福爾摩斯:

  「這是怎麼了?」

  「事情已經了結了。」卻沒想到對面的男子輕描淡寫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克雷爾在詫異的同時,卻只好咽下口水不說話。偵探首先從床上下來,說要領克雷爾去隔壁羅伊洛特醫生的房間。

  克雷爾完全不明白福爾摩斯的意思,當她跟著福爾摩斯走出門時,女人能感覺到他嚴肅地情緒。他們在那位繼父的門前停下,福爾摩斯敲了兩下,門內沒有回應,他便伸手扭開門把。

  展現在克雷爾面前的是那位繼父已經死去的模樣。害人者必害己,這句話送給他真是再貼切不過,羅伊洛特死在了他自己手上,那條彎曲的毒蛇本應將睡在床上的斯托納小姐毒死,而現在,它卻咬破了他的頭頂,讓他一招斃命。而方才它正是沿著那通氣孔從醫生的房間游入了斯托納小姐的房間:

  「克雷爾,這保險箱正是用來存放這條沼澤地蝰蛇的。現在你應該明白保險櫃、通氣孔和繩子的用途了吧?」

  「……」女人已經說不出話來,她想今夜一定是她見過的最恐怖也是最有戲劇性的一幕。

  「就在剛才,它遊進了我們呆的房間,我正是用鞭子將它驅趕了回去,而受了驚嚇的它,一定會襲擊它見到的第一個人。」他說著,終於深吸一口氣,當看到克雷爾吃驚又困惑的眼神後,他這才說道:

  「說實話,我是不會為這種事內疚的。」

  ※

  這件奇妙的案子就這樣結束了,但尾聲卻並不很好。

  福爾摩斯後來將那條蛇驅趕進了保險櫃,他通知斯托納小姐早上就去報案,女士也明白地點了點頭。

  天亮之前,福爾摩斯與克雷爾還是暫時回到了旅館,撇掉了所謂的芥蒂,疲憊到極致的兩人幾乎是倒頭就睡。

  直到清晨,女人被身邊的福爾摩斯推醒時,她才發現太陽已經升得老高。

  克雷爾迷蒙著雙眼,當視線的焦距對準福爾摩斯後,她才發現男人的表情並不是昨晚破了案後的興奮,那種嚴肅的模樣,讓她隱隱感覺到什麼。直到他張開那對薄薄的嘴唇:

  「克雷爾,那條毒蛇不見了。」


Case 36.新案出現

  從薩利郡回到倫敦已經一個星期,這一周的時間,福爾摩斯都過得悶悶不樂。華生看到自己的同住者從外歸來竟是這樣的表情,還詢問克雷爾是不是辦案不順利。

  克雷爾正在潛心這一次《斑點帶子》案件的整理書寫,上一回的《血字分析》在報紙上獲得了意外的歡迎,因此報社也決定將這個專題延續下去。聽到華生坐在客廳裡的詢問時,克雷爾這才終於將手上的鋼筆放下:

  「如果說是這次『斑點案』的話,其實福爾摩斯先生是成功的。」克雷爾背對著窗戶,明亮的天光將她的肩膀幾乎照成了透明,「只不過是最後出了一點蹊蹺,而這個蹊蹺現在則困擾著他。」

  「什麼蹊蹺?」華生小聲問道,大鐘邊的那扇門虛掩著,能從門縫裡看到福爾摩斯正坐在房間的沙發上,小提琴的弦被他輕輕撥動,時不時會有突兀的幾個音從房間裡傳出。

  「那個『作案工具』——就是那條毒蛇,在第二天報案後,就不翼而飛了。」克雷爾同樣輕聲回答道。

  「哎?」華生吃驚地反問著克雷爾,「你們沒有關牢它麼?」

  「正相反,醫生。我清楚地記得福爾摩斯將它關進了兇手身邊、他一貫用來關那條毒蛇的保險櫃裡。」克雷爾解釋道。

  「可是它不見了。」

  「是啊,不見了。」克雷爾也不甘地回答道。

  「克雷爾,那條蛇是被人帶走了!」忽然而至的一個聲音讓客廳外的兩個人都吃驚地停下了對話。當他們抬頭去看那扇半掩的房門時,才發現瘦削的偵探已經將它敞開。

  「……咳,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他什麼時候開始直呼您名字了……」華生無奈地瞥了克雷爾一眼,而房東太太坐在沙發上臉色陡然紅了一下。避開了他的問題,他們注視著福爾摩斯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其實答案很簡單,克雷爾,斯托納女士與她繼父的管家,在第二天天亮後就不見了。」

  「……」克雷爾吃驚地望著他,「誒?有這樣的事情?」

  「因為我讓你跟著員警先回來了,所以你不知道。」

  「這也正是我想問的,」克雷爾望著已經走到他們身邊的福爾摩斯,他繞著客廳的沙發走了一圈,最後別過頭看向了壁爐裡溫暖的火炭,「您為何不讓我呆在那兒?」

  「有些複雜。」福爾摩斯說道,「我覺得自己的手腳又被誰偷偷捆住了。」他說著,便有些不甘地用食指敲擊起面前的壁爐,「我敢肯定,那個管家一定和上回幫助霍普的是一夥。」

  「哦,你是說……」華生似乎也明白了什麼,當他用吃驚的目光對向福爾摩斯的時候,這位大偵探已經因為生氣而緊蹙雙眉、閉上了眼睛。

  華生將眼睛小心地挪向一邊的克雷爾,當他看到女人有些失神的眼神後,他立刻就將視線又挪回了偵探:

  「福爾摩斯,那麼…那麼您找到那些傢伙了麼?」

  「那正是他們狡猾的地方。說實話,華生,在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就應該明白,我根本抓不住他們的尾巴。」

  「……」克雷爾默不作聲,她想起霍普那時對她說的「小心」,她想咫尺之間,自己或許也能被他們幹掉。

  「那管家的所有資訊都是偽造的,而我認為羅伊洛特醫生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他的存在。他殺死了自己年長的繼女,那時也用了那條印度蝰蛇作為兇器,我想也許,在這之前他們就已經勾結在一起。」

  「我沒記錯的話,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華生反問道,「我記得那天早晨斯托納小姐恐懼地向我們敘述時,是這樣說的。」

  「記憶力不錯,華生,也就是說至少兩年前,那位管家就是存在的。而我詢問了斯托納女士,她也肯定了我的想法。管家正是兩年前來到這所別墅的,但直到現在,他們才恍然這位管家不同尋常的身份。」福爾摩斯解釋完,華生就點了點頭:

  「而他現在呢,福爾摩斯?」

  「他逃走了,冒充說是去喊員警,卻偷偷帶上蛇一去不返。」福爾摩斯說著便又一次皺起眉心,「關於他的一切都是偽造的,這也正是令人頭疼的地方。」

  「……您怎麼肯定他與霍普的情況是相同的?」女人遲遲沒有出聲,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抬起頭看向站在壁爐邊的男子:

  「名牌。」福爾摩斯說著將那塊克雷爾曾經見識過的金屬牌拿了出來,這讓女人的嘴唇瞬間失去了血色。「雖然我也不想承認,但這是我那天早上,檢查羅伊洛特口袋的時候摸到的。」

  「……」確實沒有更多的懷疑,在這個案件也同那個陰險恐怖的組織有瓜葛這一點上,克雷爾已經沒有更多的異議。

  華生看出了不尋常,他的目光在兩者之間徘徊,不久才輕聲問道:

  「那麼福爾摩斯,找到了麼,那個…那個組織?」他歪了歪腦袋,至今為止,他依然覺得這位元偵探說得內容讓人不可思議。

  「……」這下連偵探也沉默了,房間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住一般,讓華生簡直無所適從。

  「……還有今天早上的案件。」女人呆坐在沙發上,陽光明媚,卻讓她看上去更為脆弱。她將目光對向了桌上那份《泰晤士報》,「第二件了。」

  她單調的聲音在房間裡迴旋著,讓這一切看上去更加令人困擾。福爾摩斯聽聞也稍稍扭過頭,當看到頭版上面那一些令人生厭的現場繪畫後,他深吸了一口氣:

  「你們說那個案件……」華生注意到他們之間的目光,「說實話全倫敦似乎已經因為這兩個案子而陷入了恐怖,畢竟已經有兩個女人死于這樣噁心的殺人手法之中。這就好像是…儀式一樣。」

  克雷爾咬住嘴唇,她想起報紙上的內容,這次死去的女人那木釘貫穿了她的耳道。從耳朵裡滲出的鮮血淌了一地。雖然只是繪畫,但克雷爾也能想像出真實畫面有多恐怖。

  「也許我應該去調查一下這件聳人聽聞的事件。」福爾摩斯說道,他顯然也有些混亂。

  「但您並沒有得到任何邀請,不請自來對於那群蘇格蘭場的警官來說,只會被當做笑話。」克雷爾一說完,福爾摩斯就停下了動作。

  這正是他焦躁的原因,華生看著表情都很差的兩人,他不是很清楚這個案件究竟和他們有著怎樣的關係。

  「福爾摩斯,這個聳人聽聞的案件到底是……」

  「大夫,我懷疑我在很早之前也受到了這個兇手的威脅。」克雷爾說道,「您也許不知道,我曾經收到過一封恐嚇信,信裡的內容與這個案件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它似乎是要向我傳達這是一種儀式,要在受害者的五官釘上木釘,以達到無感。」克雷爾平靜地向華生說道。

  「哎?」他幾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對於自己的朋友也遭受著這樣逼近的威脅,他感到恐怖甚至無法容忍。

  「附在信件中的那張畫,畫著的那個女人就被木釘釘住了五官,信裡解釋,達到無感的人才能更加無欲無求,才能更加用心去聆聽上帝的教誨。」

  「簡直是瘋了!」華生低吼了一聲,然後做出了個無法理喻的表情。

  「克雷爾,那些都只是未完成品。」福爾摩斯忽然說道,當女主人重新將視線對向壁爐邊的人時,才發現福爾摩斯的雙眼帶著一絲灰色的光,「僅僅的眼睛、僅僅的耳朵,總有一天會變成那張畫像上的樣子。」

  「……」房間瞬間就安靜下來,這個合理的推斷讓克雷爾以及華生都覺得背後發涼。所以這段沉默變得異常詭譎,鐘擺的滴答聲在房內充斥,即便窗外陽光明媚,即便街上車水馬龍,都只會襯托得屋內更加冷清。

  直到不久之後,房門前傳來電鈴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對向客廳門。懷特輕柔地問好聲並沒有讓他們聽清來者何人。

  但不久之後,樓梯上就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音。福爾摩斯猜測是個女人,但他不記得和任何人預約任何見面,所以他心中依然沒有這個人的確切概念。

  懷特第一個走到門前,她望著屋裡的三人。不知為何,她的表情裡有一絲淡淡的躲閃,克雷爾抓住了,這讓她感到懷疑。但她沒有心思管懷特,因為很快,她就發現從她身後走出來的那個人竟然是摩斯坦。與一貫的她不同,克雷爾能從她的臉上發現了淡淡的憂慮,這讓她也擔心起來。

  先前房間裡因為毒蛇和那件恐怖案件所造成的壓抑氣氛,被摩斯坦的到來取而代之。克雷爾望著她的朋友,到底還是開口問道:

  「親愛的摩斯坦,你怎麼來了?難道是稿子的事情麼?」克雷爾想起自己剛才還在著筆的《斑點帶子》,但想來離截稿日期還有一段時間,今天不應該是摩斯坦來收稿的日子。

  「不是的太太,」她揚起了自己的唇角,但從她微微蹙和的眉心可以知道,這一切只是勉強為之,「今天我並不是來找你的,是想來委託福爾摩斯先生一件事情。」

  她一說完,所有人就都用吃驚地目光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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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37.往昔情事

  摩斯坦小姐是個舉止高雅的女人,這一點需要撇除她向作者要稿的時候。總體來說,克雷爾很喜歡這個人,雖然她比自己只大兩歲卻在生活上與自己有著許多不同的地方,但她們之間依然存在著許多話題可聊。

  也許本質上,兩人有著相似的價值觀,才會促成這樣興趣相投的組合。

  所以不久之前,她對自己兄長抱有的好感,也才會讓克雷爾立刻關注起來。

  維克多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結婚,確實與自己有很大原因,所以某種意義上,她也就對自己的兄長抱有一種微妙的負罪感。當知道她很欣賞的朋友竟然對維克多抱有好感的時候,她便開始積極地撮合兩人。

  維克多從來都不缺少青睞者,這一點克雷爾很清楚,從她懂事起,維克多就受到許多女孩子的追捧。他的身邊總會有女人自然而然地靠近,但他卻又總是與她們保持一段距離。在克雷爾的印象裡,維克多只有過一個女朋友。要說起來,她或許都還算不上是他名義上的女朋友,克雷爾只記得,那女孩兒是夏天的時候搬到了他們家附近,是他們鄰居的一個遠方親戚。她叫蘿絲,皮膚雪白,嘴唇紅潤,就像一朵英格蘭的玫瑰。她金棕色的瞳孔仿佛是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太陽,閃著光芒的同時又帶著哀愁。

  克雷爾對這個金髮女孩兒印象深刻,她從城市來到這兒後總有些不習慣,而這不習慣加上她本身封閉的性格,就變得與這裡的所有人與景格格不入。每天傍晚,克雷爾都能見到她坐在夕陽下的放滿草垛的農場邊的木椅上,抱著一本書安安靜靜地一頁一頁翻過。

  克雷爾也並非一個會去主動結交朋友的人,雖然一貫大方,但面對性格如此又與自己沒有半點交際的人,她也只是遠遠地看著。直到有一天,她發現維克多坐在這女孩兒身邊,襯著夕陽,兩個人就像一幅油畫似的。

  那是她才十三四歲時候的事情,維克多大概也就十五六歲,而蘿絲也是這個年齡。從她鬢角上散下的金色碎發被明媚的陽光照得幾乎看不清,而她的面孔,克雷爾至今想來,依然帶著一些夢幻的感覺。

  也許是那一天,讓克雷爾生出了要認認真真看一看蘿絲的念頭,想去看看是怎樣的女孩兒讓維克多一不小心墜落情網。

  後來,她與蘿絲有過兩三次正面接觸,她對她敏感的態度並不很喜歡,但也說不上排斥。她見到蘿絲時,總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些同情。她看上去涼薄無比,就像是能被風吹起一樣,她的臉色是不健康的白,也許是貧血——至少那時的她是這樣覺得的,她的目光總是帶著一點閃躲,不知道應該將它放到什麼位置才妥當。克雷爾那時也只是出於禮貌與她簡單攀談了幾句,但更多時候她也發現,蘿絲只會和維克多交談。

  維克多不太會與克雷爾說蘿絲的事情,但克雷爾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孩兒。他們每天都坐在夕陽裡,蘿絲也只有與維克多交談的時候,才會顯得如此大方、笑得異常開心,每每這個時候,克雷爾心中那種隱約的不安便會慢慢升起。

  也許是女人的第六感,這種不安在不久後真的實現。

  蘿絲那種蒼白的臉色是因為她在很早的時候就患上了一種肺部疾病,終於那一年冬天時,蘿絲還是去世了。

  克雷爾沒有見過維克多那樣失魂落魄的樣子,即便待人接物依然沒有變化,但發呆的時間卻變長了,晚上也總會早早回房,然後就聽到從房間裡傳來一聲接一聲的歎息。克雷爾明白維克多在十幾年裡第一次動了心,但可惜緣分太淺,蘿絲的離開或許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經預料到,但正是因為沒法將這種油然而生的心情切斷,他才會陷進去。

  沒有什麼安慰的話,他在春天以後就恢復如常,但克雷爾知道他的心裡總會有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疙瘩。所以很多次,克雷爾都希望能有一個健康的好女孩兒能與他走到最後,但他自此之後卻好像再沒這種心思,轉而,卻將所有心思都撲在了自己身上。

  克雷爾總能從維克多身上看到一種使命感,明明她沒有拜託過他任何事情,他卻總抱著一種無私在為自己料理各種各樣的事情。

  所以懷著這種愧疚的克雷爾這一次才會如此熱切地希望摩斯坦能與他走到一起。在寄給他的信裡,她說得誠懇無比,無奈維克多的回復卻簡單而心不在焉。有時克雷爾也會想,維克多究竟在希望一個怎樣的結局,他對於自己人生的規劃究竟是怎樣的?

  而摩斯坦則因為時間與空間的拉長,對維克多那時的心動也在漸漸變弱。克雷爾明白,這個時代的女人已經得到了一定的解放,但體制依然將禁錮作為了大潮流。在這種大潮流中你不能期待哪個女人對自己的感覺能堅持到最後,所以摩斯坦開始接受得不到維克多回應的日子,隨即開始慢慢接受華生的各種好意以及殷勤。

  克雷爾得說,華生確確實實是個人情高手,與福爾摩斯絕對是兩個級別的。至少這一次,當摩斯坦站在她家客廳門前,那種尋求安慰的目光已經不只是投向自己,連帶著連華生也被列入其中。

  「請您坐下。」福爾摩斯仿佛也對她突然的言論感到驚訝,頓了一秒才說出了這句接待人時最常說的話。他整頓了一下西服,隨後向摩斯坦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您…這是遇到什麼難辦的事兒了?」華生顯然也被她憂慮的表情所感染,他甚至比克雷爾的反應更快。他搬了一隻靠椅,然後坐到了她身邊。摩斯坦則依然微微擰緊眉心:

  「我從親愛的切莉…也就是克雷爾那裡知道您的大名,也知道您的才智和身手確實十分符合您的大名。而上期那篇《血字分析》的故事,也切實讓我明白了您的神機妙算,所以我想,這事兒找您應該是最妥帖的。」

  福爾摩斯聽聞點了點頭,他的表情裡顯然有些得意,能夠得到對方的肯定,任誰都會感到快樂,何況是一向自負的他。但他表現得依然收斂而得體,他靠在椅背上,疊著腿認真聽摩斯坦繼續說下去:

  「是這樣的,這事兒大概還牽扯到我的生平。」摩斯坦沒有繼續恭維下去,她趕緊說起自己的困擾。

  連克雷爾也沒有聽說過她的生平,所以這一次,當她將自己父親上尉的身份說出來時,她也不免吃了一驚。

  「可我從小就在寄宿學校上學,所以幾乎沒見過父親。當我十七歲離開的時候,父親發了一份電報給我。我至今仍然記得他在電報裡充滿慈愛的言辭,可當我按照電文的地址前去與他見面的時候,卻並沒有見到他。」

  「誒?您的父親難道沒在那兒麼?」華生聽得十分仔細,這才會連忙詢問她。

  「沒有,」她扭頭看向華生,「父親他從此之後就失蹤了,算來也有十年時間了。」摩斯坦在說這段內容的時候顯得還算平靜,也許是十年時間早已經讓她平靜下來,然而後面就是故事最離奇的地方了。

  她說,從此之後,她每年都會收到一顆名貴的珍珠,但關於寄送的原因寄送的人和地址,裡面卻都隻字未提。摩斯坦沒法得知珍珠出現的真實原因,因此她也將收到的六顆珍珠一直珍藏身邊。說著,她便拿出了其中的一顆展示給福爾摩斯他們:

  「你們自己看吧,它確實光彩奪目,據專家鑒定,它也確實價值連城。」摩斯坦手掌上托著的珍珠在窗外日光的襯托下閃著文雅的白色光芒,看上去十分漂亮。

  「還有其他奇怪的事情麼?」福爾摩斯問完,摩斯坦便將一封信遞給了他:

  「是的,就在今天。」福爾摩斯接下那封信後,男子將折起來的信展平,信中的內容便出現在眼前。偵探掃了一眼,然後重新抬起頭:

  「他要我們今晚七點去萊西穆劇場?」

  「是的。」摩斯坦點點頭。

  「還說到您是『受屈的女子』,這可真是有趣。」福爾摩斯說完,便將信遞給了克雷爾,克雷爾在看完後又轉而遞給了華生。

  「我想只有您能幫助我。」摩斯坦蹙和的眉心,在今天始終沒有舒展。

  「別擔心,我一定會幫助您。」福爾摩斯雙手交叉,「只是信上說只能『攜二友』,除我之外,您還準備讓這兩位之中的哪一位陪您去?」

  福爾摩斯帶著淡淡的微笑,其實這個時候出現這樣的表情多少有些不厚道,但摩斯坦卻沒有時間與他糾纏這種問題,因為福爾摩斯提出的這個問題本身也確實很值得她去好好思考。女人的眼睛在克雷爾與華生之間打著轉,直到克雷爾注意到華生那完全期待的目光後,她才揚起唇角:

  「摩斯坦,我勸你還是選擇華生比較好。」

  「哎?」華生和摩斯坦同時發出了反問的聲音。

  「要知道他是個醫生又是個男人,我可不贊成讓福爾摩斯帶著兩個女人去冒險。」

  「……這個倒是。」摩斯坦淡淡說道。

  「我相信華生一定會盡力保護和安慰你的,而這選擇也是對福爾摩斯先生的負責。」她認真解釋著,當說到偵探的時候,她自然地回過頭去。

  本想報以一個稀疏平常的眼神交流,克雷爾卻驚訝地發現,福爾摩斯正用一種吃驚、敬佩、安慰又仿佛不甘的複雜目光直直注視著她。

  而這讓她,似乎也生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情緒。


Case 38.夢魘降臨

  當摩斯坦離開後不久,客廳裡又重新回到了三個人的狀態。

  福爾摩斯對克雷爾的主動退出表示了一種複雜的感情。不過這點小困擾並沒有過分攪擾到他,畢竟解決問題才是他最喜歡幹的事情。

  不久之後他便出了門,直到下午五點他才從外回來。在這期間,華生都表現出了無限的擔憂,擔憂著摩斯坦小姐會有什麼困難,或者心理上會有什麼困擾,所以他總在客廳裡唉聲歎氣,惹得克雷爾不得不回到自己的臥室繼續新故事的寫作。

  對「切莉夫人」來說,沒有比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更好的禮物。光線投入客廳,她心情愉快地奮筆疾書,即便門後不遠處的那個男人還在歎氣,但她卻並不擔心這次行程。

  並非不關心自己的好友摩斯坦,只是克雷爾對自己能主動退出這場冒險感到了無比的放心。這樣的組合是最好的,她相信幾百年後的自己耳朵中充盈著的那些對於福爾摩斯的讚譽,加上這個癡情於摩斯坦的華生,她覺得再沒有比這更為保險的組合。

  所以這個對福爾摩斯來說忙碌無比的下午、對華生來說擔憂無比的下午,在她眼裡卻異常平和。

  直到下午五點半,她才聽到大門被懷特打開,從那種輕巧卻堅定的腳步聲也能得知是福爾摩斯回來了。

  天色已經轉暗,克雷爾依然靠在桌子前寫著她的新故事,在點上最後一個句號的時候,客廳似乎有了些動靜。恐怕是對話結束,他們準備起身前往。

  克雷爾走到臥室門前,她打開了房門,當迎面遇上福爾摩斯的雙眼時,兩人都微微怔了一下。

  「你們準備出門了嗎,先生們?」她強迫自己趕忙露出微笑,大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發現福爾摩斯的臉上竟然也帶著些鬆弛的微笑,「看樣子您下午成果頗豐。」克雷爾補上了這樣一句話。

  「你懂得察言觀色了,克雷爾。」偵探戴上帽子說道,「我想我們今天只能出門隨便吃些東西了。」

  「好吧,我想瑪麗今晚一定也吃不下什麼東西。」克雷爾想起摩斯坦今天早上憂慮的表情,她想她一定也為此事困擾無比。

  「別擔心,我想今晚就能替她解決此事。」福爾摩斯還沒說完,華生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首先走下樓梯:

  「我先去看看附近有沒有馬車,福爾摩斯,你速度快些!」顯然現在,積蓄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擔憂都已經化為了醫生的行動,他按著頭頂的帽子走下樓梯的時候,懷特則扶著臂上的披肩替他打開了房門。

  克雷爾與福爾摩斯的目光從房門前他消失的身影重新回了過來。克雷爾似乎從他灰色的目光中看到了什麼不同凡響的深意,不過她猜不透,所以女人只是略微歪了下腦袋,看向面前的男子,仿佛在詢問著他。

  而這似乎也是克雷爾第一次見到福爾摩斯用一種欲言又止的猶豫態度看著她,他瘦削的臉頰在光影的描繪下更是輪廓清晰:

  「克雷爾,我想你算得上不錯的拍檔。」他有些莫名地說出這樣一句話,這讓克雷爾愈發困擾,她眯了眯眼睛,然後看向福爾摩斯:

  「……先生,我不是…我是說我好像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她聳了聳肩,在定下今晚要與華生同去時,卻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難道他是希望自己能一同前往?

  「不過相比這一點,我想你最大的成長莫過於已經能理性地去分析問題。」他在稱讚克雷爾,但在女人看來,這稱讚卻顯得有些隱隱綽綽:

  「呃…您是說,我主動退出冒險麼?」克雷爾好奇地問道,「我想…福爾摩斯,從摩斯坦和華生他們兩人的角度來看,這絕對是最好的選擇。」她定了定,隨即繼續開口,「從您的角度也是一樣。」她目光堅定地看向面前的福爾摩斯,對於他忽然誠摯的誇讚她有些受寵若驚,但她明白這一切恰如其分。

  福爾摩斯點點頭,他沒再多說一句話,垂下眼睛後,他就轉身下了樓梯。

  克雷爾似乎能看到他臉上複雜的表情,克雷爾相信這其中的某一種一定是她所在意的。他們從八年前的勢不兩立到最近的配合默契,這其中當然有這八年所給予他們的成熟,但克雷爾相信,他們彼此在主觀上也同樣有著合作以及融合的意願。

  福爾摩斯不久之後便在房門前消失,這時房間的女主人才多少意識到些什麼。祈禱與祝福在心中漸漸延伸開來,克雷爾望著空蕩蕩的房門以及站在門前懷特富含深意的眼神,到底還是選擇一言不發。

  ※

  她能感覺到最近的懷特有些不同尋常,女人的敏感以及少女粗拙的演技能讓她確定,所以她趁著晚餐也旁敲側擊地詢問了一下。

  但懷特卻出奇堅定地對這件事避而不談,克雷爾原以為她是個藏不住事的人,卻不想在這件令她憂心的事情上懷特會如此堅決。

  她們的晚餐並不是很快樂,懷特有著無數歉意,但彼此卻都並沒有將這層紙捅破。克雷爾在擦過手後,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打掃衛生交給了懷特,小姑娘已經比剛被應聘時麻利不少。

  時間大約過了半小時,克雷爾還能聽見廚房傳來碗碟敲擊的聲音,但門鈴尖銳的響動卻一下子蓋過了那些清脆的聲響。

  她下意識看了一下時鐘,才剛七點,不可能是偵探他們。那麼這個時間,會有誰出現在這間屋子呢?

  也許她天生敏銳,克雷爾從心裡感覺到了一種不安。窗外的街道已經起霧,十一月的倫敦像極了一個浸潤著夢魘的舞臺,每一寸每一毫都讓人感到由衷的心寒。

  懷特打開了房門,克雷爾沒有聽到任何交談,在臥室門後,她依然低頭在煤油燈下認真寫作。只是心中的那種憂鬱在一點點擴大,最終聚焦在敲門聲中。

  「懷特麼?」她擰了下眉心,對於她沒有主動將來者的身份報給自己,克雷爾很是不滿。

  門外並沒有回答,克雷爾起身,她站在書桌邊重新問了一遍:

  「懷特?」門外依然沒有回答,但樓梯上卻重新出現了一個腳步聲,克雷爾聽出那是懷特的腳步:

  「夫人,是…是我。」她有些吞吞吐吐,克雷爾感覺到了明顯的蹊蹺,但她卻抿緊嘴唇,,「是…是您的老友,他來找您。」

  並不是不知道這其中可能存在危險,但克雷爾卻走到門前準備旋開門把。她能感覺到懷特的猶豫來自於一種威脅,她知道這威脅多半來自於自己身邊的某人,她覺得這個才十多歲的女孩兒沒有陪她一道受脅迫的義務。

  但即便心裡做了許多預案,當她將房門打開的一瞬間,門外的那個人還是讓她吃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奧斯……」

  來自正前方那低垂著帽檐的男人,那張英俊的臉以及藏在黑色陰影裡的雙眼都讓她感到了由衷的恐懼。

  她咽下了一口口水,在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的時候,她看到一邊懷特懊惱的表情。而克雷爾卻只是朝她使了個眼色,想讓她從這兒趕緊離開。

  「你走吧。」卻沒想懷特還沒反應過來,赫德森就已經推了女僕一把,他依然紳士無比,讓克雷爾甚至看不出一點破綻。

  但懷特的表情卻讓這一切看上去顯而易見,她害怕著這個男人,即便原因不明,但她深深恐懼著。

  克雷爾將眼睛轉回面前這個人,這一回的她沒有從他面前逃走,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可以逃的地方。

  「親愛的……」他還沒說完一句話,克雷爾就打斷了他:

  「你來幹什麼?」

  「你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溫柔了。」

  「我為什麼要對討厭的人溫柔?」

  「趕緊跟我回去吧,克雷爾。」他微笑著,但克雷爾覺得他的眼睛裡沒有半點笑意。

  「我已經說過我的決定了。」

  「我不會離婚的,除非你讓我從這個世界消失。」

  「……」女人皺起眉心,她盯著他一言不發。

  他卻忽然上前一步,他們原本站在房門之外,而現在,因為他的原因,他們已經完全走進了房門。克雷爾的心略微慌張了一下,而他卻又很快將房門在身後關上:

  「上回我來這個房間的時候,就在心裡下過決定:決不再來!然而今天,我卻又一次走了進來。」赫德森說得風輕雲淡,但誰都知道他心裡的怒火有多少。

  「下一回你可以選擇不來這兒。」克雷爾靠在抽屜邊,她明白自己現在有多無助,但她還是偷偷將桌上的鋼筆捏在了手心。

  「可是有人天天在你耳邊詆毀我。」赫德森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沒有人,先生。」

  「有,當然有,那個福爾摩斯一定天天都在說著莫須有的事情,為的只是讓我們徹底分開。他想要獨佔你!」赫德森站在她跟前,他笑中帶怒的表情讓他的臉看上去有些扭曲。

  「你究竟在想什麼?!」克雷爾被他的言論驚到,女人不由自主地挪了□子。

  「不是這樣麼,寶貝兒?克雷爾,為了你我現在無心工作,親愛的,你是屬於我的,一輩子都是我的!」他忽然湊近她,然後伸手壓住她的雙肩。

  身邊煤油燈的火光搖曳了一下,克雷爾覺得自己的脊背被重重摔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上,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赫德森逆著光芒的臉已經出現在自己的上方。他就像是這個夢魘舞臺上跑出來一個怪物,用一種扭曲的笑面對著自己:

  「我愛你,克雷爾。」

  說完這句話後,他終於不顧女人的掙扎,狠狠咬住了她的脖子。


Case 39.噩夢醒來

  劇痛迎面撲來,這種感覺就像是被猛獸咬緊脖頸一樣。她覺得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沿著脖子滴下,淌下時又瞬間被房間裡寒冷的空氣同化。她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所以本能讓她掙扎起來。

  「奧斯維德,放手!你個混蛋!」克雷爾憤怒地吼道。

  但對方沒有半點準備放手的意思,他伸手扯開了克雷爾的衣領,領口的一顆紐扣因為他粗魯的舉動而掉落在地板上,甚至放出了一聲清脆的響動。

  「唔,快…快放手!」她覺得什麼讓她極為痛苦的事情要發生,所以這一次,她甚至帶上了一點懇求的意味。

  可男人的手指按住了克雷爾的脖子,這讓女人有些輕微的窒息。他微笑著,在煤油燈下,他看上去就像是個邪惡的黑影:

  「親愛的,你可從沒這麼強烈地反抗過我,即便是在我犯錯之後,你也從沒像今天這樣。承認吧,福爾摩斯一定對你說了什麼對麼?」他淺色的瞳孔望著女人漲紅的臉,嘴角卻微微上揚。

  「也許……」她艱難地喘了一口氣,模糊之間,她似乎看到赫德森沾血的唇角,也許自己的脖子,真的在剛才被他咬破,「可能…福爾摩斯說的是對的……」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討饒。

  「那才是混蛋!」赫德森狠狠說道,這個聲音卻讓克雷爾的心裡發出一絲冷笑。

  「放開…我……」克雷爾呼吸急促地說道。

  「放開?」他忽然覺得十分好笑,湊近克雷爾的時候,他的手終於稍微松了下,本想趁此機會掙扎的克雷爾,手腕卻先於一切被他再次擒住,然後高舉過頭頂。克雷爾想,那一定是個屈辱的樣子。

  「……你想…你想幹什麼?」克雷爾顫抖著問道。

  「這個問題真可笑。夫妻的話,你說接下來應該做什麼?」說著,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沿著克雷爾的脖頸一路向下。原先被他扯開的衣領,寒冷的空氣侵襲入內,與他冰涼的手指像是一根細針,快將克雷爾的心紮傷。她開始不住地顫抖,她覺得事情決不能這樣發展,她會感到噁心,深刻的噁心:

  「住手!住手,奧斯維德!!!」她幾乎是吼出來的,但他已經俯□子舔住了自己的胸口。

  樓梯上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在克雷爾近乎絕望的時候,這扇明明已經被鎖上的門竟然被誰砸開。

  「快從太太身上滾開!」這是個稚嫩的聲音,當克雷爾意識到的時候,赫德森也終於愣住。他扭過頭,這才注意到那正是方才為自己開門的小姑娘。她抖著肩膀,手上竟然還拿著一把斧子。「你…你這個混蛋!」

  「哈!」赫德森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你想幹什麼,小女孩?」

  「快從她…從她身上離開!」

  「你不怕我告你?小懷特?」他微笑著說道,「你的父親可是和三起搶劫案有牽連。」

  「……」她有些痛苦地低下頭。

  「而且小女孩,你可是拿了我金幣的……」他笑著說出這一切的時候,克雷爾也震驚地看著她。「要說起來,你早就背叛你的主人的,現在還跑上來做這些幹什麼?」

  房間裡安靜下來,克雷爾依然無法擺脫他,在他與懷特對話的時候,自己的脖子又一次被掐住,只要稍有掙扎,他手上的力氣就會加大一分。

  懷特的內心掙扎著,她的表情表現出她有多麼痛苦,但不久之後,她還是做出了決定:

  「錢…我會還的,還有你如果想要起訴我父親的話,就請去吧!」抬起頭的時候,她的眼睛顯得異常堅定,與此同時,她手上的斧子也同樣緊了緊。

  赫德森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這個小姑娘竟然會這樣堅決。但很快他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他放開了握住克雷爾脖子的手,從床上站起來的時候,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經皺起的西服。

  「看樣子下一回,我們得找一個女僕休息的日子好好敘舊呢,克雷爾。」他轉身看向倒在床上的女人,她就像朵剛被狂風席捲過的玫瑰一樣,破碎的花瓣沒有減少她一丁點的美麗,相反卻讓赫德森感覺更心動,「果然這樣才會更漂亮。」他輕聲嘟噥了一句,而早已精疲力竭的克雷爾卻大口呼吸著。

  赫德森始終揚著唇角,他的表情一貫紳士,甚至會讓人懷疑方才那個如同野獸一般的人不是他:

  「不該急於這一刻,我們來日方長,克雷爾……還有小女孩。」他說完這一切後,終於朝樓梯走去。當他下樓的聲音淹沒在大門之後時,克雷爾和懷特才終於鬆弛下來。

  女僕松掉了手上的斧子,東西「哐當」落地,在這之後,克雷爾便聽到了一個呼喚她的發著抖的聲音:

  「太太,太太……」

  克雷爾覺得自己的意識有些模糊,但她還是強忍住這種不適,因為她知道自己現在還不能睡下去,這個房間裡只有她們兩個,她必須提防赫德森的折返。

  「扶我起來,好孩子。」她說著艱難地伸出了手,而懷特則一瞬間便握住了它。小姑娘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將她從床上弄了起來。靠著床頭,懷特看著克雷爾還是不可抑制地流起眼淚。有害怕、有愧疚以及對於過去回憶的一併宣洩。

  「脖子是不是流血了?」克雷爾努力扯出一絲微笑,她撫摸著對方的頭頂,想要安慰她。

  哭聲並沒有停止,懷特濕著雙眼看著她:

  「是…的,夫人……」抽噎也還會時時打斷她的話。

  「好了,快把藥箱拿來。」她囑咐完,懷特便點點頭。昏暗的煤油燈下,克雷爾微微閉起雙眼,剛才令人恐懼的一幕幕重又浮上腦海,這迫使她不得不立刻睜開雙眼。

  她渾身無力,當懷特將藥箱拿來之後,她便接過女孩兒手上的消毒劑和棉花,順著疼痛的地方擦拭起來。

  「太太,我來……」懷特見她動作困難,本想伸手幫助,但克雷爾卻忽然扭頭說道:

  「懷特,現在立刻,去把那個櫥櫃第二個抽屜裡的手槍拿來。」她竟然忘記了這個最重要的護身符,她明白今晚直到福爾摩斯和華生回來為止,她們事實上都還處在危險之中。

  懷特小心翼翼地將槍放在了桌子上,而克雷爾脖子上的傷口也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當女僕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克雷爾終於抬起頭嚴肅地看向她:

  「奧斯維德威脅你了,對麼?」

  「……」懷特一言不發,與其說是威脅,也許自己在一開始也確實被那些金幣迷惑了。甚至連今晚福爾摩斯的離開,也是懷特告訴他的。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實在太過齷齪,尤其是這個受害者明明一直都很愛護自己。「對不…起,對不起…太太……」她呆呆說道。

  「但你還是上來救了我。」克雷爾看著她,「你的內心還是善良的。」

  「我只是……」她皺起眉心,「想起一些令人生厭的東西,」她表現得更是痛苦,「我的父親,每次喝完酒回來就是這樣對媽媽的……」她說道,「我不該還庇護他,也許讓赫德森起訴他反而是對的。」她坐在椅子上,卻一直都縮著身子。

  克雷爾只是撫摸著她的頭頂,在她看來,這個女孩兒已經夠可憐的了。

  「太太,我明天就離開這兒。」懷特明白自己已經沒有留下的可能,一個臥底一樣的人呆在這棟公寓,任誰都無法接受。

  「好孩子,別說傻話了。」克雷爾深吸一口氣,「如果你願意和奧斯維德一刀兩斷的話,呆在這兒也無妨。」克雷爾說著便扯起唇角,艱難地微笑道。

  懷特吃驚地望著她,但隨後,這吃驚便再次被淚水糊掉。她愈發覺得自己的決定有多麼愚蠢,愚蠢到讓她得愧疚一輩子。

  這之後,兩人便輪番睡下。手槍始終放在床頭,醒著的那一個則握著它,警惕著四周的一切。

  就這樣,她們一直熬到了太陽升起。

  克雷爾被懷特安頓著終於躺下,而懷特也被克雷爾囑咐著去廚房做起早飯。

  不久之後,福爾摩斯和華生終於從外面回來。即便他們一臉疲憊,但當懷特見到他們的時候,她竟激動地差點癱倒在地。

  華生被她的樣子嚇到,上前去攙她的時候,福爾摩斯卻敏銳地抬頭看到二樓那扇虛掩著的門。門鎖已經被砸壞,在清晨的風中,它時而會發出「吱呀」的聲響。

  他沒有詢問懷特,只是傾身向上。登上樓梯後,他便來到門前,然後敲響了房門。懷特啜泣的聲音傳入偵探的耳中,他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沒有等來房間主人的回答,他便打開了房門。

  裡面那個女人正躺在床上,她氣息平穩,但露出被子的那截脖子卻被繃帶捆住。露出繃帶的皮膚,紫紅泛青的印記則沿著脖子有好多條。床頭的槍投入陽光的懷抱,可福爾摩斯明白,昨晚的她們經歷了如何可怕的一夜。

  女人翻了個身,當眼瞼裡見到一個模糊的人形時,她皺了下眉心,虛弱地問了一句:

  「懷特?」對方沒有回答她,當她意識到這可能是個男人的時候,敏感的神經讓她一瞬間就清醒過來,「誰?」

  「是我,克雷爾。」偵探開口說完這句話後,女人原本已經摸到槍的手才終於重新鬆弛下來。

  「您終於回來了,福爾摩斯。」她說完,便歪著腦袋,露出個如同哭泣一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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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40.溫柔談話

  克雷爾在睡著前問自己,她究竟有沒有一點點期待福爾摩斯的歸來?是更期待華生還是更期待那位偵探?是希望睜開眼睛首先看到醫生還是那位刻板的先生?

  直到這一刻,她才完全得出答案。

  ——或許私心裡,她真的更希望見到偵探先生。

  她深吸一口氣,脖子上的疼痛還會沿著這樣的呼吸上下起伏,然後揪心的煎熬便撲面而來:

  「瑪麗的事情解決了麼?」她沒有從床上爬起來,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失了那樣的力氣,「抱歉,我只能這樣蓬頭垢面地躺在床上同您交談。」她望著遠處的男子,他表情嚴肅,卻並沒有回答她任何一個問題。他只是向她走來,然後在床沿邊,他才停下。

  他死死望著被子下面,克雷爾若隱若現的繃帶以及從繃帶邊延伸出來的淤青,這些猙獰的傷口都讓他的胸口感到一陣鈍然。所以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我想……」克雷爾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您是不是更想聽一聽我的事情?」

  他的手指在半空懸停,他為自己方才一時的衝動感到吃驚,也許就在那一瞬,他便真的要將指尖觸到那些傷口,就像是在用這種感覺去回應自己的不適,然後讓他的心遭受更為可怕的鞭笞。

  可這種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福爾摩斯深閉了一下眼睛,他想自己也許是一夜未眠才會這麼奇怪。他不該對任何人流露這樣的情懷,因為這種東西很容易讓他失去所謂的理性,從而阻礙他的判斷。

  他沒有說更多的話,當華生躍上樓梯來到臥室門口的時候,他急切的聲音打破了克雷爾與福爾摩斯之間微妙的對視:

  「太太,是赫德森先生來過這兒?」醫生匆忙問著,福爾摩斯這才後退了幾步與克雷爾稍稍拉開一點距離。但華生詢問的問題本身也帶著令人吃驚的內容:

  「……」所以偵探重新回過頭,即便一言不發,他的眼睛也好像在向克雷爾確認這個情況。

  床上的女人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微微蹙起的眉心仿佛在告訴面前的偵探這一切究竟有多麼不堪回首。

  「您脖子上的傷……」華生幾乎是驚呼出來,他吃驚地望著那些淤青,「是怎麼回事?」他抬頭問道。

  「……」克雷爾仿佛同偵探一樣,也得了失語症。她沒有說一句話,目光即便是從華生身上轉移到福爾摩斯,但顯而易見,她似乎更願與那位偵探交流。

  有些東西她說不出口,比如昨晚的一切,懷特的知曉是迫不得已,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說一遍,何況是在這麼多人面前。

  而福爾摩斯則好像從她的目光中讀懂了這層意味,所以他才回過頭去看華生,試圖解釋什麼:

  「我想醫生,也許你可以去洗個澡……」

  「……」華生的視線在床上的女人與面前的男子之間打轉,覺察到什麼之後,他終於點點頭,「哦,是的,也許確實應該去睡一覺。不過太太,我想傾訴是最好的發洩方式,可以的話,請把一切都告訴你願意說的那個人。」他看向福爾摩斯,「關於這個人,我想你我都瞭解,也都十分信任。」

  「謝謝。」克雷爾在聽完他的建議後,這才終於點點頭,感謝這位朋友地大度理解。

  當房間門重新被闔上,福爾摩斯才終於在克雷爾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女人靠在床頭,望著他:

  「是赫德森?」福爾摩斯直白地問道。

  「是啊。」克雷爾慘笑了一聲,「是他,昨晚就這樣掐著我的脖子。」克雷爾說著摸了摸那些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這裡現在一定很糟糕吧?」她問福爾摩斯,而面前的男人則一言不發。原本的驚訝在現在已經化為具象的疼,他似乎從自己的大腦裡找到了好多種不同疼痛的感覺,最後定格在淤青那種牽扯著血管的痛:

  「很疼。」他淡淡說出這個詞,像是無心,卻又讓克雷爾聽得清清楚楚:

  「是…很疼。」克雷爾說道,「還有被咬傷的地方……」她說著用手捂住紗布蓋住的一個位置,而福爾摩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則下意識地皺了下眉:

  「他要殺了你?」

  「也許真的能殺了我。」克雷爾帶著自嘲說道,「但是卻做著比殺人更可恥的事情。」她的目光挪到了面前的被子,「……他把我按倒在床上。」她思忖良久,還是隱晦地解釋道。

  「……」福爾摩斯明白這句話的意義,他簡直不願想下去:

  「但幸好懷特拿著斧子威脅他,進而也救了我。」克雷爾繼續道。

  福爾摩斯望著她,他不太會安慰人,但他確實對克雷爾這樣的遭遇感到了由衷的不悅,在內心深處,赫德森已經成為了比人更令人髮指的東西。

  「我們會把昨晚的一切都要回來的,克雷爾。」結末福爾摩斯終於說道,他甚至還點了點頭,表示一種決心。

  克雷爾沒有回答他,也許從昨晚開始,原本還在赫德森與福爾摩斯之間搖擺的克雷爾,已經被自己的前夫直直推到了對方陣營。懷疑在那一刻全部化為現實,雖然一切的衝擊很巨大,但也許接受才比較正確:

  「您說的對,」克雷爾原本還愣在原處的目光終於抬了起來,「也許我遲早能補回昨晚的恥辱。」她看著福爾摩斯的目光裡,竟然閃爍起一點淚光,說出這句話的她經歷了痛苦的心理鬥爭,以至於在她得出必須要與過去一刀兩斷,必須面對從前自己的愚蠢時,她的心情無比沉重。

  房間裡又是一段安靜,克雷爾抹了一下眼角,當她扭頭看向另一邊的時候,手指也條件反射地挪向了脖子。那裡還是疼的,像是在提醒自己什麼一樣:

  「抱歉,先生,也許現在的我,不適合與你們談話。」她聽到自己說完這句話之後,另一邊的那個人也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站了起來,看著她:

  「也許,你應該好好睡一覺。」

  「……」她緊咬住嘴唇,將臉靠在膝蓋上的被子裡,「但我有些害怕。」她說道,「我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她面向牆,陰影裡,她說得異常無助。

  「我想今晚我們還得繼續摩斯坦的事情。」福爾摩斯卻回答道。

  「……嗯,你說得對。」克雷爾覺得自己不應該表現得這樣,但連她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在這個人面前表現得這樣軟弱,還那樣信任他。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

  但就在她為自己那心思感到羞赧甚至唾棄的時候,她的肩上卻落下了一隻手:

  「你不應該自責,錯的本就不是你。」他的手沒有挪動分毫,或許某種意義上,他也對自己的這個舉動表現得非常吃驚,「就只有今晚,克雷爾,這之後,我想我有必要去找一找赫德森的馬腳。」這大概是他能說出的最高規格的安慰的話。

  克雷爾深閉了一下眼,在重新抬頭看向福爾摩斯以後,她才決定聽從他的話:

  「讓摩斯坦小姐今晚來陪你也許不錯。」福爾摩斯看著她躺在床上這才提議道,克雷爾沒有回答他,她想至少在他們離開這棟公寓前,她必須好好睡一覺。

  腳步聲重新響起,當這聲音在較遠的位置停下時,克雷爾才微微睜開眼。她看到福爾摩斯正站在門前,回頭看向她:

  「從內心深處離開赫德森的你,克雷爾,幸福一定會與你左右。」

  說完這句話,他終於離開了房間。

  克雷爾閉上眼睛,在漸入夢境的時候,她依然會想起偵探這句帶著人情味的話。

  ※

  醒來是因為樓梯上響起了一串腳步聲。

  也許是昨晚那種恐懼已經植入了她的精神深處,才會讓她連聽到這種刻意放輕的上樓聲時,依然一身冷汗。

  客廳仿佛有了一陣小小的驚呼,她不曉得是誰來了,但她能肯定福爾摩斯還沒有離開這裡。所以擔憂沒有出現,她想這一定是福爾摩斯的客人。

  但很快,那群人卻好像向自己這邊走來,克雷爾尚未思考清楚,便聽到虛掩著的臥室房門被輕輕扣起,直到自己說了「請進」,他們才走了進來。

  「天哪!克雷爾!!」迎面就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唇,深色的外套下,白淨的臉已經被吃驚和擔憂占滿:

  「瑪麗……」克雷爾愣了愣,她沒想福爾摩斯真的讓她來到這兒。

  「這是怎麼了?」她立刻走到她的床前,當看到那突兀的繃帶後,她還是不由得皺了皺眉,「我絕沒想到,你會遇到這樣恐怖的事情!」她說道,「昨晚我以為自己是這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卻沒想到,我的好朋友你竟然遭受著比我恐怖一百倍的事情!」

  「……瑪麗。」克雷爾對於她的安慰感到了由衷地窩心,那始終都焦慮著的表情這才漸漸舒展了一點。

  而當她抬頭看向門口時,才發現穿著深灰西服的男子,正看向自己的瘦削臉上竟然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Case 41.突然會面

  摩斯坦的事情被順利解決,屬於她的大半箱子珠寶沉入泰晤士河裡,但她依然活得單純快樂,這是讓克雷爾最為欣慰的一件事。

  這件事讓摩斯坦與華生的關係升溫不少,摩斯坦對他的好感已經無法掩飾。原本總在積極尋找接近機會的華生在這次案件中更是勇敢而盡責,這一下子就讓早已動搖的摩斯坦更是傾心。這個樸實而賢淑的女人,目光中對於他的贊許已是不言而喻。

  克雷爾脖子上的傷口正緩慢痊癒,但心靈上卻一刻沒有安定。《四簽名》結束三天后的一個清晨,公寓的大門被一個十分有力的敲擊震響。當時克雷爾以及她的兩位房客正在用餐,說是要過來看望她的摩斯坦也在其中,而這個敲門聲卻把原本融洽的談話全部打斷。

  是懷特開的門,樓梯上暫態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讓克雷爾以及在場的其他人都吃驚的是,當他們看清來者的時候,他臉上的怒意及擔憂真是毫無掩飾、全全顯露出來:

  「維克多!」克雷爾吃驚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先是被他表情驚到的克雷爾,在注意到他那身淩亂的衣服以及冒出的鬍鬚後,才繼續小聲問道,「天哪,你這是怎麼了?」

  「……」維克多皺著眉頭,他仔仔細細看著克雷爾,當目光落到她被高領刻意遮起的脖子時,他的視線終於定格。

  摩斯坦吃驚地望著那站在門前的男子,印象中一個多月前,自己還一見鍾情的那個人並沒有這麼落魄,應該是更加活力而熱情,不是現在這種頹廢的模樣。

  「果然……」他低聲囈語了一句,但即便如此,表情上的焦慮卻是有增無減。克雷爾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當她條件反射地將手指觸到脖子時,終於吃驚著轉過身。仿佛是被識破了一件錯事。她本不打算把這件事情告訴維克多,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一定會為此去和奧斯維德糾纏。但現在,眼見一切都已是紙包不住火。

  所有人都保持沉默,福爾摩斯坐在桌子的對面,清晨倫敦那米白色的陽光和煦無比 ,與陰影裡的維克多真是鮮明對比。

  華生扭頭看向一邊的偵探,他似乎有些不悅,目光中那種驚人的威懾讓他更是摸不著頭腦。不久之後,福爾摩斯向華生使了個眼色,醫生了悟般地拍了下摩斯坦,請她與自己去清晨的倫敦街頭散步。

  兩個都是聰明人,很快就從這種尷尬的場面中抽離。他們多少明白維克多忽然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但更多的,他們無法得知也不能得知。

  當客廳裡只剩下三個人的時候,原本一言不發的福爾摩斯這才緩緩開口:

  「特雷夫,你或許可以過來吃個早飯。」輕鬆的內容,可語氣卻沉重無比。克雷爾背對著維克多坐在餐桌前,無人知曉她的表情,但某種意義上,也正是因為她在逃避。

  那站在門口的男子有些恍惚,半天才抬起頭抿緊嘴唇:

  「福爾摩斯,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點的理由。」他非常不快,從遠處走向餐桌的時候,眼神裡都似乎帶著一種憤怒,是鮮少能見到的仿佛已經觸及底線的憤怒。

  維克多拖出克雷爾身邊的一把椅子坐下,而女人則被畫進了陽光之中,抬起眼睛看著遠處的一個點:

  「我在辦案。」福爾摩斯回答道,「這件事確實很難想到,但我承認,沒有考慮到這一層的我,也確實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福爾摩斯的話讓克雷爾聽上去有些彆扭,從來沒有一次,克雷爾說要他來保護自己,而福爾摩斯的回答卻顯得從一開始就應該如此。

  所以敏銳的女人察覺到了這一層意思之後,立刻抬頭看向福爾摩斯的方向:

  「你們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這句話之後,福爾摩斯與維克多都住了口。平靜的客廳裡,三個人就像是油畫中的人物,被定格在那兒。

  「我讓他代為照顧你。」維克多解釋完,克雷爾就立刻睜大了雙眼:

  「照顧?」她皺著眉心看著身邊的兩人,「被照顧的人卻蒙在鼓裡?」她的視線看向身邊的維克多以及對桌的福爾摩斯,原來她與這位偵探忽然融洽起來的關係只是因為哥哥簡單的一個「照顧」?

  「但福爾摩斯,我的妹妹卻險些丟了性命。」他有些暴躁,說完這些之後表情也怒意滿滿。

  「維克多,等等,難道你不應該先解釋一下為何不告訴我麼?」克雷爾說完便帶著一點好笑看向他。

  「但是特雷夫,你也沒有遵守與我的約定。」福爾摩斯反駁道,這一刻,克雷爾才明白上一回自己的哥哥遠道而來與福爾摩斯同室而眠,其實經歷了許多她所不知道的、也許真的算得上意義深遠的事情。

  「那是我的自由,福爾摩斯!保護自己的妹妹天經地義!」他提高聲音反駁完,福爾摩斯便毫不留情地又一次反撲回去:

  「可結果也如我所料,看看你的樣子,特雷夫!這簡直是自取滅亡!」偵探認真地說完,關鍵人物卻又完全是局外人的克雷爾終於站了起來:

  「告訴我,你們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情?」她皺起眉頭,這句擲地有聲的話結束後,卻換來了維克多和福爾摩斯的再一次沉默。

  維克多沒有去看克雷爾,他滿腦子都是克雷爾那穿著高領的脖子。他覺得自己有愧於她,但他卻又沒法好好看著她同她說話,告訴她一切。這是他的選擇也是他的事情,她沒必要也不需要知道,因為維克多明白,如果克雷爾知道這一切,她定會阻止自己。而他最討厭的就是這一點。

  「福爾摩斯,我們還是去你的臥室聊吧。」維克多明顯避開了克雷爾的問題,當說完這些後,克雷爾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他,維克多在出生至今,還是第一次無視自己的感受,寧願背負被自己討厭的結果。

  偵探同意了他的要求,起身便向自己的臥室走去。克雷爾咬住嘴唇,她的憤怒在心中蔓延,看到這兩個人同時消失在視線遠方的那扇門後,克雷爾終於大步走出了客廳。

  生氣他們瞞著自己,生氣維克多不願分擔憂愁,以及生氣福爾摩斯的「照顧」。清晨的突然事件將她這些天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又一併攪亂,克雷爾覺得可笑,卻又完全笑不出來。

  也許如果自己不這樣任性,事情也不會朝著一發不可收拾的方向前進。

  維克多與福爾摩斯的交談並不很長,大概也就二十分鐘左右。當克雷爾聽到自己臥室外傳來腳步聲的時候,她沒有開門。她想既然如此,那就徹底的甩開手吧。

  她明顯聽到維克多在自己門前停駐許久,她也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咚咚」直跳。可那個男人並沒有敲門、沒有道別也沒有解釋,他走下樓梯,克雷爾同樣賭氣般的沒有走出門。

  彼此之間的這一次任性卻讓許久之後的他們體會到了絕對的後悔。

  當腳步聲完全消失後,克雷爾才打開房門,站在樓梯最上方,正好迎面遇上了正要上樓的福爾摩斯的目光:

  「你們說了什麼?」克雷爾依然擰著眉心。

  「沒有什麼。」

  「您又在糊弄我,先生。」她說道,「也許還是年輕時的我更冷靜。誤以為同你的關係變和睦了,原來只是看在維克多『照顧』兩字的面上。」克雷爾心情很差,她對福爾摩斯的不滿,已經從這些話中赤-裸裸流露出來。

  而福爾摩斯卻忽然在下面的樓梯上站住,他灰色的眼睛此刻就像是一隻鉤子,瞬間的威脅讓克雷爾立刻就閉上了嘴:

  「克雷爾,你的不信任在讓你憤怒的同時也讓我憤怒。」他鮮少會說出這樣的話,生了氣的福爾摩斯克雷爾幾乎沒有見過,而現在,面前這個人卻將這一面毫無掩飾地展露出來。

  「……」女人仿佛是被他的這句話驚到,在後退的時候,她的表情也跟著由不悅變為了疑惑。

  福爾摩斯望著她,在互相之間僵持到一種奇妙的境地時,他終於重新抬起腳,向樓上走來。

  克雷爾絕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解釋,所以當一切發生時,才會表現得那麼令人吃驚。女人目送著他從自己面前走開,直到福爾摩斯走到客廳門前的時候,她才重新開口:

  「等一等!」好像是這個人如果真的走進去的話,自己就會錯過些什麼。可當他真的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克雷爾的時候,女人又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折中的,她才張張嘴,「那個…你後來……」她看向福爾摩斯的目光有些微妙,而逆光裡的這個男子卻還是慣常的鎮定,「……你後來有沒有問清維克多今天這身落魄打扮的原因?」

  「他是為了保護你。」福爾摩斯回答道,「不要懷疑,他也許是這天底下最愛你的那個人。」


Case 42.車廂密談

  克雷爾坐在窗邊,冬季英國的草場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觀賞的景色,但她還是坐在那兒,一隻手撐著下巴,側頭專注地望著日出。

  空氣寒冷,從口出呼出的白氣讓她更加確信這種寒意。而她卻只是坐在窗前,認真注視著這一切。

  如果沒有結婚,她和維克多應該還生活在這裡。然而父親的突然離世卻讓他們瞬間各奔東西。克雷爾一遍遍後悔自己將青春獻給了一個並不值得的人,而現在,另一個應該好好去愛的人卻行蹤渺茫。

  維克多那一次的突然出現讓她吃驚不小,但在吃驚的同時,她更擔心的是他的狀況。他忽然出現又忽然失蹤,福爾摩斯似乎知曉什麼,可事實上又知之不多。她從倫敦離開,獨自來到這兒,為的只是尋找維克多的下落。他仍會定期拍電報給她,但人卻並不在特拉伊了。他的茶葉園似乎從秋季開始就瀕臨倒閉,而這正是她搬入倫敦貝克街的時間。接近年關,他卻下落不明,在這麼長的時間內,他究竟去往何處,他究竟匆忙追尋些什麼?一夢醒來,克雷爾覺得最糊塗的人總是自己。

  維克多當然不在這兒,他投身于一件連他最親愛的妹妹都不曉得的事業之中,而她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有多擔心這個天天煩著她的親哥哥。

  從諾福克郡的老家登上回倫敦的火車,克雷爾心情鬱結。從故鄉稻田裡升起的太陽此刻卻沒有半點溫暖,它淹沒在冰冷的空氣中,卻刺傷著她的眼睛。深紅的日暮在天空中塗抹出一條血痕,淌入她心中最虛弱的位置。乘務替她提著行李箱,她穿著一條橄欖色的長裙,肩上則是雪白的狐狸毛,但這都抵不過來自周遭的寒意。

  當她穿著高跟鞋踏上四車廂的時候,滿腦子都是童年時的那些故事。維克多在草場上追著她跑,樹林裡的野兔,以及夕暮下向他們走來的父親。她安靜地回憶著這些,這才發現,似乎從她婚變伊始,有些東西就開始緊隨其後,朝著他們張牙舞爪。

  但她說不清那是什麼,如果說她從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個奇跡的話,那麼現在才是苦難的開始?才是練就一個外來者的開始?

  火車的汽笛在頭頂響起,克雷爾這才回過神來。她原本托著下巴的手掌被撤下,她望著窗外的一切,望著那些站在月臺上沖著窗戶裡揮動手和帽子的人,她想這其中甚至不曾有一個是向她揮來的。

  但不久,她便發現了一點離奇。

  也許真的是方才的自己太過走神,直到現在,她才吃驚的發現了一個情況:那就是她所處的四車廂裡竟然空無一人!

  若是能早點意識到這一點的話,她也許不會走上車廂。她明白自始至終,自己身邊總縈繞著一些危險,所以連這一回出門,她都是避開了偵探,突然離開的。然而現在,她所處的這節空蕩蕩的車廂,卻將她心中的那種不安瞬間激發到了頂峰。

  從一開始,她就攪在旋渦的最中心,在感受著來自每個方向的擠壓之後,她最終吃驚的發現,她依然逃不開那種力量。

  火車已經起步,她知道自己沒有機會走下車廂,所以她不得不抱著一絲幻想,徒勞地在座位上呼喊乘務員。

  ——當然,徒勞只會是徒勞。

  而這呼喊不久就被一個腳步聲所打斷。

  那是從車廂深處傳來的,攪拌著遠方血紅的日落,讓克雷爾感到了一種徹骨的不安。影子被斜斜地拉開,從她看不清的車廂深處延伸到了她的腳邊。

  克雷爾明白自己現在心跳有多快,同樣,她也知道周遭那簡直像是扼住她脖頸的感覺究竟有多糟糕,但她現在能做的除了等待便再無其他。像是一隻等待命運的貓,克雷爾高貴地抬起頭,望著腳步聲的源頭。

  當陰影被窗戶外的光驅散,那個人也終於出現在這血紅色的日暮下。

  克雷爾死死盯著他,那是一位紳士。

  他微微佝僂著背,腦袋向前伸著。他戴著一頂寬簷的高筒帽,在幽暗的環境下,克雷爾並不能將他的長相看得很清楚。紳士身上則是一件乾淨的呢料大衣,他將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不見半點兇惡的意思。

  克雷爾曾以為從陰影裡出現的會是奧斯維德,但她顯然錯了。這不是奧斯維德的體型,她知道自己一定沒有見過這個人。

  那個人在她面前略微頷首,隨後便在克雷爾身後的座椅上坐了下來。

  克雷爾警惕地擰起雙眉,在朝後略微望了一眼後,那個男子便開了口:

  「您好,夫人。」

  「……」克雷爾頓了頓,她沒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一會兒後,她終於問出了自己現在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你是誰?」

  「這不重要,太太。如果您一定想知道的話,您可以稱呼我為教授,一個好心人。」

  「……好心人?」克雷爾帶著一點冷笑問道,「教授,您包下這個車廂是否太過奢侈?」

  「這是為了我們談話的私密性考慮。」那個男子背靠克雷爾,說得很是輕鬆。

  「好吧,那麼現在開始這場絕密談話如何?」克雷爾看著面前空空如也的車廂,對身後的人說道。

  「當然。」他聳了聳肩,「我只是希望您能離開貝克街。」

  「……」克雷爾全身顫了顫,她絕沒想到這個人能如此輕易地說出自己居住的地址,這讓她感到可怕。她僵直著身子一言不發,直到對方微笑著重新說道:

  「夫人,我在徵求您的意……」

  「為什麼?」克雷爾打斷了他,急促問出的原因除了疑惑外,其實還有一層心虛。

  「您的房客不是個安分的人。」他淡淡說道,即便克雷爾看不到他的臉,她也能想像他臉上平靜的神色。

  「……」又是一驚,但相較前一次,克雷爾已經能漸漸適應目前嚴峻的情勢,「您是說福爾摩斯先生?」

  「哦是的,本來早就想讓您離開那兒了太太,但似乎,赫德森三番五次邀請您都沒有成功。」他平靜地說完這些之後,克雷爾終於忍不住從座位上突然站起來。她的心臟在狂跳,這個人的一切她現在都十分好奇。她一直覺得自己周圍除了赫德森還有一股更為可怕的力量,它讓自己身陷囹圄,甚至差點喪命。

  曾經那些朝她奔來的馬車,霍普帶著深意的視線,以及小巷裡與他們交換資訊的那個路人,那條忽然消失的毒蛇……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與那股力量相遇,然後又擦肩而過。一切只是因為那力量不願與他們正面交鋒,所以他們才會一次次與這力量失之交臂。

  但那不失為一種幸福,雖然他們總在苦苦追尋那力量的真相,但當它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卻忽然變得膽怯。說到底,她喜歡冒險全是因為她對未知的渴望,而她自己本身則是害怕那種真正的危險的。

  「……你是誰!」克雷爾實在無法忍耐那種恐怖的感覺,所以她重新問道。說完這一切後,她終於轉過身。身後依然是那頂高筒帽,它平靜地靠在椅子上,卻讓克雷爾的心七上八下。

  「我說了,您可以稱呼我為教授。」他笑了笑,重新回答了一遍。但克雷爾已經不滿足於這樣的答案,她急切地想要知道他的一切,所以她從自己的座位走到了他座位的對面。不顧顛簸,不顧那如血的夕陽,她只是想要知道那黑洞的中心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

  當那個男子將視線對向站在他面前的克雷爾時,女人明顯看到他微微上揚的唇角:

  「如果您只是好奇我的樣貌,我並不避諱讓您看見。」說著,他便摘下自己的高筒帽。已經默然無語的克雷爾只看到一個男人微眯著眼睛,他似乎臉色不大好,但臉卻刮得光光的。給人一種很嚴謹甚至帶著些許禁欲的味道,但他身上也確實有著教授的氣度。

  看到男子長相的克雷爾顯得愈加沉默,除了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之外,她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所以他們對視了很久,火車車輪咬合軌道時鏗鏘的聲響,從窗戶裡流進的風,以及來自遠山之後的最後一點陽光,它們充斥著整節車廂。克雷爾的心臟在遭受了這一層又一層的威逼後,終於漸漸走向平和。許久,她才張開嘴:

  「你想幹什麼?」並不響的聲音,卻帶著沉重的語氣。

  「這只是一次愉快的建議,女士。請您與福爾摩斯先生撇清關係,可以的話,請您規勸那位偵探先生,別讓他自作聰明、玩火*。」

  「我與他沒有關係。」克雷爾低吼道。

  「您的《血字分析》我可看了,如果那都不算有關係的話。」他帶著一絲嘲諷說道。

  「……」克雷爾沉默著望向他,咬著嘴唇沒有繼續下去。

  火車開始減速,第一站即將停靠。那個神秘的男子則重新戴上帽子,他站起來,從她身邊繞開後,便徑直向車門走去。

  「如果我選擇無視您的建議會如何……?」克雷爾終於抬起頭看向他的背影。

  「會很不妙。」他簡單回答道。

  「您會殺了我?」克雷爾反問。

  「會有人替我做這件事。」他回過頭看向克雷爾,表情紋絲不變。

  車軌與車輪摩擦著終於停止,當那有節奏的聲音消失後,月臺上的人聲開始嘈雜起來。開門之前,他忽然說道:

  「哦,對了。」他的聲音引起了本已神經脆弱的克雷爾的注意,「別學你的哥哥特雷夫女士,那才是最愚蠢的行為。」他說完,終於迎著開門走下了火車。

  克雷爾吃驚地望著那個方向,當她想起時才追到門口。他竟然知道自己哥哥的下落,克雷爾必須要問清這一切!但這一站上車的旅客卻堵住了她的去路。她咬著嘴唇,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法抓住這個人,她只能眼睜睜地望著他離開。

  當他淹沒在人群深處時,也僅僅是毒蛇重新回到樹洞。他已經將她圈住,只要願意,毒蛇很快就會重新出洞,然後毫不留情地咬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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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43.歸來之辭

  在人流穿梭的倫敦火車站,克雷爾面帶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一趟旅程無疑是就就揪心的,她沒有得到有關維克多的任何有效消息,而現在,她又明白自己正身陷囹圄。

  那位元隱藏在所有故事最黑暗陰影裡的人,已經站在她面前警告過她,而她卻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只能留在原地等待命運決定。

  坐上馬車前往貝克街的時候,她依然心事重重。馬車在喧囂的倫敦街上賓士,馬蹄聲簡直能踏進她的心裡。在不平的石磚路上,壓下的陰沉天空就像她的心情,幽暗中看不到一點明亮。

  克雷爾思索著一切,她試圖尋找出一個能夠解開全域的答案,但這只會讓她感到更加徒勞。然而在放棄思考的那個瞬間,她的馬車卻也緩下了速度。克雷爾有些奇怪,卻發現車窗外人頭攢動,許多人正站在那兒看著什麼。所以女人便稍稍靠近窗戶。

  外面的半幅路面似乎已經由於什麼原因被封鎖,而員警則在這其中勘察、交談。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血字分析」中曾經出現在她公寓裡的一位負責人,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的名字應該是雷斯垂德。這位先生現在正站在這些人中間,緊鎖眉頭,一副憂慮的表情。

  馬車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而變得異常緩慢,克雷爾開始好奇起窗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睜大了眼睛,冬天的風從行人們的頭頂吹過,卻帶著一縷金色的髮絲一同揚起。那頭髮正落在這石磚路上,克雷爾心裡有些發毛,直到身下的車子轉過一個角度,她終於因為驚恐而扭過頭,慌張地坐直身子。

  那是一具女人的屍體,面目猙獰、雙目圓睜。她應該能夠想像這個女人死前有多痛苦,她的鼻子裡被迫紮進了兩根細長的棍子,就和報紙上說的一樣,這是又一場血腥、又一場仿佛儀式般的殺戮。沒有人會喜歡,但女子已經渾濁的藍色眼珠卻刻入了她的腦海,就像是一句發怒的警告一樣,克雷爾保持著自己腦內就快崩斷的神經,她想起火車上的那位「教授」,想起從郵箱裡得到的那封威脅信,也許不久之後的自己也將是她們中的一員,被用一種可怕的手法殺害,然後暴屍街頭。

  不敢想下去,克雷爾坐在車廂裡靜等馬車起步。她總覺得,原本一場單純的離婚案,現在因為赫德森的執著,因為維克多的保護,以及福爾摩斯的出現而變為了一件危及生命的事情,這讓她感到由衷的疲憊。

  在貝克街停下後,她的行李是被華生送進去的。

  他在見到克雷爾時,表現得十分吃驚。他似乎準備出門,但因為她的歸來而暫時放棄了這個決定:

  「您的旅行太突然了。」他見面的第一句話就讓克雷爾苦笑了一下,那本也不是她的願望,但突然用一種落魄模樣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維克多,卻讓她不得不這樣做:

  「抱歉。」所以她看著醫生面帶愧疚。

  「一切還好麼,太太?」

  「都好。」她低著頭,跟著華生走上樓梯的時候,便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音。她愣了愣,很快,那聲音便被一聲劇烈的槍聲所取代,這讓華生和克雷爾瞬間呆住。而廚房裡的懷特更是害怕地尖叫了一聲。

  「怎麼了?」克雷爾吼了一聲,而華生則呆呆地望著房間一動不動。這表情讓克雷爾瞬間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提著自己的裙子,從他身後擠過時,臉上的擔憂顯而易見。

  擁擠的樓梯上,當槍響歸於的寧靜被她腳底高跟鞋的聲音所打破時,一切就像是被置於細線上的重物一樣,只消半刻便能全部灰飛煙滅。克雷爾看到一個人影正窩在沙發裡,手上的槍還懸在半空,他尖尖的鼻子在天光中顯得異常高挺。他的面前是一堵牆,而現在,他的手臂卻又一次抬高,面對那堵牆,又是兩聲槍響劃過天際。

  克雷爾捂了捂耳朵,在這一次的槍聲之後,克雷爾立刻清醒過來。她走到那個人面前,面帶慍色,她朝他吼道:

  「福爾摩斯先生,您在幹什麼?您就是這樣對待我的房子麼!」

  沙發上的人卻沒有立刻回答她,他歪了下腦袋,在聽到詢問後只是緩緩轉過臉,眼前正是一臉不快的克雷爾:

  「我是在歡迎您,太太。」他說完,便又抬起胳膊拿著手槍瞄準面前的牆壁。克雷爾見狀,立刻搶過了他手上的槍:

  「你簡直是瘋了!」她生氣地說道,「先生,牆壁維修費您一分都別想逃了。」

  「夫人,也許您回來的時候,身上也會佈滿槍眼,就像這牆壁一樣。」

  「你在說什……」克雷爾本還對他這樣無理的說法感到生氣,但當她看到男子身邊那被折起一半的報紙後,終於明白了一切。

  上面正報導著今天又發現的那具屍體的新聞。

  「您不該不辭而別。」他重新將眼睛對向克雷爾,灰色的瞳孔滿是嚴肅,讓她的心瞬間緊了緊。

  所以她說不出話,她只能這樣看著福爾摩斯,許久之後,她才問:

  「您難道是在…擔心我?」

  「……」福爾摩斯卻並不回答,仿若獵鷹一般的眼睛這才帶著怒意從她身上挪開。

  華生將箱子放在了克雷爾的房間門口,他望著客廳裡的兩人,只是歎了口氣便向樓下走去。懷特也是一臉驚懼,華生安慰她,讓她暫時不要上去。他知道接下來的時間內,他們需要說清楚一些事情,無論是用爭吵還是心平氣和的態度,他們都需要好好談一談。他知道在克雷爾離開的這些日子裡,福爾摩斯每夜都睡得很晚,除了時有的破案會讓他喜悅外,他的臉上連一點微笑都看不到,暴躁的脾氣,甚至讓懷特為此哭過好幾回。

  這一切的原因華生隱隱約約是明白的,所以今天,當那三聲槍響劃過耳邊的時候,華生知道,那也許是他在宣洩怒氣,在對她宣佈自己的苦悶。

  福爾摩斯坐在沙發上,他微微抬著頭,陰沉的天空讓他的臉看上去就像個重病的病人一樣蒼白,克雷爾則站在他身邊望著他。她的手上還握著那把槍,臉上的表情也終於轉變為一丁點的愧意:

  「克雷爾,你不應該獨自離開這兒。」

  「……」抱歉。

  「你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糟糕麼?」

  「……」街邊的那具屍體尚且記憶猶新。

  女人在腦海裡盤旋著許多愧意,但卻對他說不出一個字,她只是扭過頭,看著已經被他打出窟窿的牆壁不說話。

  房間裡一瞬間落入沉默,福爾摩斯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那支危險的槍被克雷爾轉身放在了桌面上:

  「對不起,先生。」結末,輕微的女聲才打破他們之間的空白,「是我…太魯莽了。」

  而這一次卻換做了福爾摩斯的沉默,他閉著眼睛,腦海中設想過她的各種遭遇,能安全歸來,這本就是個奇跡。

  「我想我…不會再這樣了。」她站在他身後說道,「當然…當然我也明白,現在的自己已經沒有任何保障,已經成為了某個人的獵物。」

  「……」

  「福爾摩斯,我在火車上見到了那位『教授』。」克雷爾頓了頓,還是說出了真相。

  他沒有說話,但他扶著椅子扶手的手臂卻微微抖了抖。

  「他已經…大概算是威脅過我了。」克雷爾苦笑了一聲,「而這次旅行,關於維克多最有價值的線索,也是從他嘴裡知道的。」

  「……你知道什麼了?」椅子上的人這才開口。

  「他的失蹤,他的落魄大概都和這位『教授』有關。福爾摩斯,他早就知道這一切,並且在用他的方式與其抗爭。」克雷爾抬起頭,語調裡寫著悲哀與堅強,然而當她看到那個人的背影時,才發現扶手上的手掌已經握成了一個緊實的拳頭。

  「福爾摩斯,也許從離開奧斯維德開始,我就走錯了第一步。一步錯,步步錯。這正是我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或許忍耐住,也能平安度過一生,但現在,無論是自己還是別人,都落入了陷阱,都開始變得不幸。」

  「我討厭命運論,克雷爾。」他卻回答道,略帶顫抖的聲音讓克雷爾不由得抬起頭重新看向那裡,「錯的只有莫里亞蒂一個人。」

  「莫里…亞蒂……?」克雷爾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重新走向福爾摩斯的時候,她才發現他的臉色真是差到極點。

  並不是窗外光線的原因,克雷爾想起他連方才說話的時候都不是一貫的平穩。那顫抖的聲線,克雷爾原以為是他心態上的不穩定,但現在,她知道並非如此。

  她急忙伸出手,手掌搭上對方額頭的時候,才發現福爾摩斯的皮膚已是滾燙:

  「您在發燒啊!」她關切地說道,而對方只是閉著眼睛不置一詞。

  所以她立刻走出房間,扶著樓梯扶手,克雷爾急忙呼喚她的女僕:

  「懷特,快讓醫生過來!」


Case 44.病中囈語

  懷特將醫生請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

  華生在不久前已經確定了和摩斯坦的關係,他們處的很好,以至於他現在已經開始考慮置辦房子的事情,常常會回不了家。

  因此將福爾摩斯扛上床的是克雷爾,她氣喘吁吁地望著床上的人,在焦急等待醫生來的同時,她不得不給他蓋上厚實的被子,並為他敷上涼毛巾。心臟突突直跳,克雷爾從沒見過這個精力極好的人生病。他的拳擊很厲害,她常常以為運動力好的人必定難以得病,卻不想自己從外回來的這一天,他就患上這樣嚴重的高熱。

  克雷爾焦急地在房間裡等待大夫的到來,原先她沒必要這樣,華生會料理好他的健康。但現在卻不然,他需要去忙自己的人生大事,而這座房子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希望拖了華生的後腿。所以即便是已經倒下的福爾摩斯,他也並不希望因為這個原因而驚動了自己的那位朋友。

  附近的另一位年長的布朗醫生在懷特的指引下終於來到這棟房子,他在用聽筒給床上的人聽過之後,這才終於將調配好的試劑吸到了隨身攜帶的注射針筒內。他戴著眼鏡的眼睛認真將針筒對準室內明亮的燈,當針尖兒滲出些藥劑的時候,克雷爾的心不知為何也跟著有些發毛。布朗醫生鎮定地將針尖兒對著福爾摩斯已經裸-露在外的蒼白手臂刺了下去,害怕打針的懷特終於還是伸手將自己的眼睛捂了起來,而我則皺起眉頭,勉強望著那根針。

  不久之後,當針管裡的藥劑全部注射進去,布朗醫生這才拔出針收好,並用手帕擦了擦他已經禿了的腦門兒。將眼睛對向克雷爾之後,他便囑咐女人要多給福爾摩斯多喝水。藥物他會給懷特,讓她立刻去做。女主人點點頭,當一切結束的時候,她才長籲一口氣坐在沙發上,望著床上的人。

  懷特跟著老醫生下了樓,而房間裡現在只剩下他們兩人。克雷爾想他現在一定因為這場發燒而神志不清,卻不想那兩個腳步聲還沒完全到達樓底,床上的福爾摩斯卻忽然開口喊了沙發上那人的名字:

  「克雷爾。」

  「……」女人吃了一驚,從沙發上站起來朝他立刻走去,「什麼?您難道沒有睡著?」

  「替我去壁爐邊抽屜裡取個東西。」他的聲音很虛弱,已經完全不是方才爭辯時候的強硬態度,而這也終於讓女人稍稍軟了心:

  「您現在不該做其他事情,您應該躺在床上睡上一覺,布朗醫生剛替你打過針,您不久就能好起來。」克雷爾解釋完,福爾摩斯卻並不死心:

  「是藥劑,你替我拿一下。」他說道。

  「……藥劑?」女人狐疑地反問,而床上的偵探卻只是伸手捂著自己滾燙的額頭:

  「我的頭真的很疼,這樣的話就沒法子想事情。這感覺很糟糕,我需要可卡因麻痹疼痛。」

  「可卡……」克雷爾愣了一下,即便是以前的世界,她也知道這樣東西是歸入毒品行列的,雖然相比現代毒品它遜色多了,但這畢竟是興奮劑,攝入多了總是壞事。所以她立刻就生氣地問他,「你這是瘋了嗎,福爾摩斯?」

  床上的人並沒有出聲,他的手按著太陽穴。半晌,他才重新開口: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

  「在沒有案件處理的時候,很多事情卻會讓我更加消沉。」他忽然說道,「而現在則更糟,我的意志被病毒打敗,腦袋裡便全是那些令人討厭的事情。」他的手掌捂著眼睛,克雷爾則站在床邊揣摩著他的話,可直到現在,她都沒有看清他的表情。

  「你在…害怕?」莫名的會有這樣的感覺,克雷爾試探著問著,而他卻只是因為疲憊而喘著氣一言不發。「華生也許不久會…會搬出這裡?」

  大概是戳中了他心裡煩惱,那個人忽然不再說話,他只是捂著他的眼睛,從虎口露出的位置,克雷爾能看到他微微蹙和的眉心。她跟著吐了一口氣,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孩子氣,原以為他不會有什麼知心好友,卻發現無論是八年前我的哥哥還是八年後那位老好人華生,都成了他十分重要的朋友。而他竟然也會因為他們感到傷心。可下一秒,他的話卻將克雷爾的思緒打亂:

  「還有你,克雷爾。」

  「誒?」克雷爾反問了一句,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然而再去看他的時候,這個人的手卻已經鬆開,閉起的雙眼證明他已經沉沉睡去。而她卻微微愣了下,咬住嘴唇思考他那句話的分量究竟有多少。

  在懷特將藥拿上來替他服下後,克雷爾這才終於在窗前的沙發上坐下。女僕問她要不要她來照顧,幾天不見,懷特已經成長不少。無論是上一回奧斯維德忽然出現在這座公寓時她的反應,還是這一次立刻找來醫生,她都幹得不錯。在克雷爾的j□j以及這位帶著傳奇色彩的先生的約束下,恐怕想要不成長也難。所以女主人略感欣慰地搖了搖頭:

  「不用了,你去準備晚飯,福爾摩斯先生還是由我來看護吧。」僕人明瞭地點點頭,當一切安頓,克雷爾終於聽著房間裡熟悉的鐘擺聲沉沉睡去。

  事實上她很疲憊,才剛剛從外歸來便遇到這樣的事情,但這一覺睡得並不很好。一面她為哥哥的下落煩惱不已,一面又不小心捲入了福爾摩斯臨睡前那句話的魔咒之中。

  讓他感到害怕的,竟然還有自己?

  所以不久之後,她還是醒了。天色已經黑得差不多了,克雷爾活動了一□體想要趕緊醒徹底,卻發現身上正蓋著方才替福爾摩斯壓在被子上的一條毯子。略微頓了下,她立刻伸手掀開那條毯子,站起來便直直朝床的位置走去。

  被子被翻開,人早就不在上面,但餘光裡,門外會客廳的壁爐邊似乎正站著個人。她立刻扭頭看向那邊,這才發現那位身形瘦削的先生正輕巧地拿著一支精緻的針筒。他正全神貫注地朝自己的手臂注射,一動不動。

  心裡瞬間就像炸了一樣,克雷爾立刻向他走去:

  「福爾摩斯先生!」她吼道,「您難道真的在注射可卡因麼?」他並不在意,將那針頭拔出的時候,還輕輕吐了口氣,「您知道這東西會慢慢侵蝕您的大腦麼?更何況您的高熱才剛剛有些緩解,又嚴重了可怎麼辦?」

  他沒有回答克雷爾的任何問題,只是小心翼翼地將那東西裝好,放進了抽屜。而她則生氣地走到了男子的身邊,才被他闔上的抽屜很快又被這個女人打開。她伸手拿出那只小盒子,然後用仿佛會掐死面前男子的目光望著他:

  「我會替您扔了的。」

  「……」而偵探只是望著她,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一樣。但很快,他還是朝克雷爾聳了聳肩,笑著走到了沙發前,「你知道的,這麼幹也只是逼我重新再去買一套而已。」

  「……」克雷爾擰了擰眉心,她這才走到福爾摩斯身邊,「先生,您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麼?」

  「是麼?」他反問,語氣是一貫的輕蔑。

  「您因為我在害怕,但卻在做讓我擔憂的事情。」克雷爾想起了那句話,而現在,看到他讓自己的身體去承受莫須有的傷害,卻讓她感到不快。

  他沒有說話,似乎對女人會說出這樣的內容感到有些吃驚。見他終於平靜一些,克雷爾這才深吸一口氣,在他的沙發前微微彎下腰。她承認,也許那句話真的觸動了自己,才會讓她會說出接下來的內容:

  「我向您發誓,接下來我絕不再做會讓自己身陷危機的事情。」她望著對面偵探那雙灰色的眼睛,現在這雙眼睛被起居室鵝黃色的燈光所渲染,竟然帶著一絲淡淡的溫情。克雷爾微微揚了下唇角,她盯著面前的男子,半天才繼續接下來的內容,「所以也請您別再傷害自己。」

  他似乎因為女人的話語而莫名愣了一秒,與她對視良久,他才故作鎮定地將自己的眼睛從女人面前挪開:

  「你想的太多了克雷爾,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因為我是您的房東,先生。」克雷爾忽然直起身子,他的態度讓她感到不悅,所以她也就莫名其妙和他的脾氣杠上了,「所以如果您還在我的房子裡隨便射擊,帶些違禁藥物進來,那我只能把您趕出這兒了。」

  「……」他頓了頓,不久終於吐了口氣仿佛是有些無奈。克雷爾這才將手上的東西丟進垃圾箱,然後伸手感覺了一下他額頭的溫度:

  「已經不熱了先生。」他將手拿開,看向椅子上的人時,他仿佛有些僵硬,「好了先生,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回自己的床上,晚餐我會拿來。」

  福爾摩斯抬頭看了她一眼,卻並沒有照做。克雷爾為他的強脾氣感到生氣,但正要開口發作的時候,樓下的房門卻忽然響起一串急促的鈴聲。那位先生這時才微微揚起唇角,自信地說道:

  「看樣子,我的客人來了。」


Case 45.高貴客人

  克雷爾的表情還停留在先前的不快,但隨著那沉重的腳步漸漸接近,她還是帶著一絲期待轉過臉,看向客廳與樓梯相接的門。

  夜幕降臨,忽閃的燈苗被風吹得左右搖曳,當光影掠過門前,一個高大的影子終於出現在克雷爾的視線中。

  那是一位衣著華麗的主顧,雙排扣上衣的袖口和前胸裝飾著寬寬的俄國羔皮,身上披著一件藍色大氅,內襯卻是豔麗的紅色絲綢,胸前裝飾著綠色寶石的飾品,腳上則是一雙筒高到小腿的皮靴。應該是一位身份高貴的客人,克雷爾條件反射收回了視線,也許是那略顯俗氣但確實華麗無比的衣著讓克雷爾感到一絲壓力,所以她很快讓開,想要離開這兒。

  「您收到我的便函了嗎?」他一進入房間就問向福爾摩斯,而那位先生呢,他的目光卻從這位客人身上移開,遊移到了準備離開房間的克雷爾:

  「請坐。」偵探說,下一秒,他卻側了下腦袋,「克雷爾,請您給我們倒兩杯咖啡。」

  克雷爾愣了愣,她扭過頭,吃驚地看向福爾摩斯的時候,那位衣著華麗的客人竟然也緩緩扭過頭看向她:

  「您結婚了?」那位客人有些奇怪地問道,「我聽說您……」

  「……」福爾摩斯沒有回答他,而克雷爾卻立刻反駁:

  「不不,先生,我是他的房東……同…同時,我們年輕時關係就…就很好。」她在為偵探那句親昵地稱呼辯白的同時,卻看到遠處福爾摩斯的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接著他說:

  「好了,不開玩笑了,我們回到正題吧!」福爾摩斯一說完,他的主顧就立刻直了直身子,準備開口陳述他的請求。

  克雷爾輕輕將門帶上,她心裡劃過一絲不快,他似乎又一次成功調侃了她,算是什麼?算是想要化解方才和她並不愉快的病後對話?還是他又把這似乎有些越界的玩笑當成了稀鬆平常的一環?

  克雷爾不明白,她獨自走下樓梯的時候,走廊裡昏暗的燈光讓她紛繁的思緒如同層疊紙片從天而降。回到了倫敦,回到了這個最安全的地方,回到了這個最危險的地方。她要面對奧斯維德的糾纏,她要面對維克多的失蹤,要面對倫敦整日的恐怖氣氛,腦海裡回蕩著車廂裡那個看不見臉的男人的威脅聲,她的腦海裡卻滿是對未來的迷茫。她隱隱覺得這一切都與她有關,她能猜想未來的險惡,但她卻必須安靜等待一切降臨。現在的反抗是否正中時機?過度的執拗會不會將維克多的計畫沖毀?但如果他本就身陷囹圄是否另當別論?……

  克雷爾不能想下去,她在走下樓梯的最後一級後,懷特那雙明亮的眼睛沖散了繁蕪的線索:

  「太太,是要咖啡嗎?我已經準備好了!」寒冷的空氣卻被廚房特有的溫熱所驅散,懷特的臉被爐火烤得紅潤,微微上揚的嘴角竟然讓克雷爾有一絲陌生。離開的幾天,這孩子似乎又長大了一點。「要我送上去嗎?」懷特並沒有注意到克雷爾深沉的目光,她的眼睛裡滿是關切。

  克雷爾朝她淡淡一笑,她接過了懷特手裡的盤子,然後回答:

  「不用,我去就行了。」克雷爾低頭,這才發現懷特拿出的那套杯子是家裡最好的,她不禁欣慰地誇獎了懷特一句,「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要知道開門的正是這位小女僕,而她則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客人的高貴身份。對比曾經為了一個髮卡就「出賣」自己的那個幼稚姑娘,現在的她還真是成長到了都令克雷爾刮目相看的程度了。

  女孩兒抿嘴笑了笑,而克雷爾則轉身重新走上去,站在門前,她伸手敲了敲。屋子裡的談話聲戛然而止,她走進客廳。

  她走到他們身邊,放下咖啡壺和杯子,欠身,轉身,離開。短短三分鐘卻因為沉默而被無限拉長,克雷爾覺得空氣凝固,而福爾摩斯卻只是眯著眼睛看她,他混沌的表情讓她甚至以為這位大偵探是不是又燒起來。

  但當她重新闔上房門的時候,房間裡的談話聲又一次開始。

  克雷爾聳聳肩,她想也許這次的案子是個不能輕易說出來的事情吧。她淡然地下樓還了託盤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趴在她的寫字桌上,墨水熟悉的氣味彌散開來。克雷爾從沒停止寫作,她在離開的這些日子裡也還是會在自己的故鄉以及火車上繼續文字工作,但是她也發現自己再也不能回到從前的那種心態,一切的一切詭秘撲朔,而克雷爾卻只能默默看著它們繼續。

  疲憊讓她不由自主地在桌上睡過去了,重新醒來的時候,偵探正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這讓她差點沒嚇過去。

  她驚恐地坐著椅子後退了一步,椅子腳和木地板發出刺耳地「吱啦」聲,像是刀子劃破寧靜:

  「先…先生,福爾摩斯先生,您怎麼能隨便進我房間?」

  「你沒關門。」他回答。

  「那…那您也……」克雷爾支支吾吾。

  「我的客人離開時,還是我替你拉上門才沒讓你的模樣被他看見,你難道不知道女人這個樣子是很失禮而且…很危險的麼?」他一說完,克雷爾就咬住嘴唇不知如何回答,而這個人卻繼續了下去,「我是說,這就是你哥哥一直擔心你的原因。」

  「也許你才是那個危險。」克雷爾深吸一口氣,窗戶還有一條縫,寒冷終於讓她完全清醒過來。搶著說完這句話後,克雷爾終於重新豎直身子,回到一貫冷冷的表情,她看著福爾摩斯問,「先生,您有什麼事情?」

  「明天下午三點,如果你沒事的話陪我走一趟。」他說得認真,「主要是華生現在搬出去了,我得…我得找個……」

  「剛才那個客人的委託麼?」克雷爾與他面對面,她托著自己的下巴看著他。

  「不錯。」福爾摩斯深吸一口氣,「那是件有趣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跟我走一趟。」

  「讓我抱著散心的態度嗎?」克雷爾歪著頭問他。

  「這樣或許也不錯,吐過那位客人的故事曝光,街頭巷尾的小報定能省了一個星期的頭條話題。」

  「他是誰?」

  「是波西米亞王朝的國王。」

  「……」這個身份顯然讓克雷爾愣了一秒,她猜到他身份高貴,卻絕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一個厲害人物。

  「他有一張照片在一位著名女歌手那兒,那是張可以威脅到他即將到來婚禮的把柄。」

  克雷爾搖了搖頭,她將視線轉向煤油燈的陰影處,手指卻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打著圈:

  「舊戀?」

  「算是。」福爾摩斯回答道,「他必須要回那張照片。」

  「為何不動用他的權力?」克雷爾帶著一絲諷刺。

  「那是個聰明女人。」

  這句話讓克雷爾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她重新將目光對向福爾摩斯的時候,男子灰色的瞳孔正映著燭火熠熠生光。

  「他是這樣說的。」他回答,「也許從前我會說女人能如何聰明,但最近我有些不敢小看女人。」偵探的後背靠上椅背,他說得清淡,卻讓人無法輕易挪開注意。

  那麼是誰讓他改變觀念?

  克雷爾沒有想下去,她只是朝他點點頭同意了這個要求。

  一夜輕易溜過,當克雷爾醒來的時候,福爾摩斯已經離開公寓。坐在餐桌邊進餐的感覺本該平靜,但伴隨進餐的那份報紙卻讓人感到噁心。

  不,對克雷爾來說,那或許只有驚恐。她的食欲幾乎被那巨大的標題全部打消,倫敦的另一宗謀殺,女人的鼻子被插入了尖銳的東西,她是兇手鎖鏈上的一環,被又一次扣上了這場血腥的案件。

  恐嚇信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克雷爾暗暗明白自己與這件恐怖的事情有著絲絲聯繫,但她始終不知道解開這個圈的關鍵一環在哪兒,這讓她感到苦惱。

  她站在熙攘的街道上方,賣報孩子吼著的內容與自己手上報紙的頭條如出一轍。這起恐怖案件已經成為倫敦街頭的陰霾,想要撥開卻無法撥開。

  也許這正是福爾摩斯拉自己下午辦事的原因吧,克雷爾深吸一口氣,拿著書本度過整個上午後,臨近下午三點,房門才重新被打開。門口的鈴鐺「叮鈴」作響,克雷爾放下書本,門口福爾摩斯的樣子讓她大吃一驚。

  馬夫?

  他喘了口氣,看到窗戶下的女人一臉驚訝,終於笑了笑:

  「真有意思,你一定猜不到我今天遇到了什麼事情!」

  「您這是……」

  「我給那個女人——愛琳艾德勒去做了證婚人。」

  「哎?」這個答案卻是有些出乎意料,以至於克雷爾方才還憂心忡忡的事情,此刻已經全被福爾摩斯的話吸引過去,「什麼意思?她也結婚了?」

  「對,我剛才被她強拉過去做了證婚人。」

  「還真有些諷刺。」克雷爾默默道,「那就是說她其實也並不想和那位國王再有瓜葛?」

  「誰知道!」福爾摩斯說完,便脫下帽子看向克雷爾:

  「好了太太,我們準備準備就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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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46.難逃劫難

  雖然喬裝的戲碼他們也有過好幾次,但是像這樣帶著「劇本」前往當事人公寓的情況還是第一次。

  心裡多少有點緊張,福爾摩斯按計劃假裝受傷混進了愛琳艾德勒的公寓,而克雷爾則在公寓外企圖尋找機會放噴煙器。等待的間隙,太陽漸漸落入西方,明亮的紅色光芒將整個倫敦都淹沒入光的世界,遠處站著幾個人,他們齊齊被丟進那光亮中,成為了黑色的小點。很久沒有這樣乾淨的霞光,霧都混沌一片的世界被它驅散,卻讓克雷爾的腦海裡浮現那天在火車廂裡與神秘人物的會面。心裡忽然生出一種不安,詭異的感覺從腳底緩緩攀上心臟,跳動的節奏被不安鼓動得愈來愈快,仿佛某個厄運即將降臨,她慌亂地轉過身,背開那萬丈光芒的同時,人也終於從那種虛弱的躁動中回過神來。

  深吸一口氣,就在剛剛安定下來的時候,克雷爾發現遠處玻璃窗邊的福爾摩斯舉起了一隻手。暗號出現,她趕忙將噴霧器按照他的預先計畫打開,然後扔進房子的圍牆。眼看著煙霧漸漸騰起,克雷爾立刻指著那煙大喊:

  「著火啦——」

  街上的人也看到了,他們跟著克雷爾一道喊起來。很逼真,以至於連愛琳房子裡的僕人們也手忙腳亂起來。她站在混亂的人群中,那血紅色暮光就仿佛是真的火焰,燃燒著整條道路,燃燒著所有圍觀和呼喊的人,燃燒著面前的房子,燃燒著所有可以被置入火焰之中的一切東西,包括自己。

  餘光裡的光芒讓人眩暈,遠處那些黑點都向這兒湧來。克雷爾站在濕潤的石磚上,就在等待的間隙,手腕被忽然拉住,未及反應,後頸傳來一陣酸痛,她跌在了這混亂的人群之中。

  ※

  也許是最近陷入了太多紛繁錯雜的事情中,她在昏倒的這段時間竟然做了一個十分美好的夢。她夢見的並非自己曾經忘我投入愛情的那個男人,她的夢裡只有她和藹的父親,她親愛的哥哥,她似乎一夜之間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雖然一直以來,她都是帶著成年人的心態面對世事變化,但他們對自己的愛,從未因為她年長的心態而減少。有時她甚至希望自己真的只是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和父親,和哥哥就這樣馳騁在一望無垠田野裡,坐在健壯的馬匹上,走遍各地,與野兔、小鹿嬉戲,與落葉、小河共眠,和兄長一道躺在父親結實的胸膛裡睡去……

  她不想從夢裡醒來,有時她會想,也許某一天她就會離開這個世界,所以應該珍惜在這裡的每一天,所以一切苦難也必將在某一天終結。

  她多麼希望這個夢能永遠延續下去,但是,刺鼻的腥味卻讓她不得不從昏迷的夢中醒來。

  黑暗,隨之是冷。她倚在一面破舊的牆上,頭頂是窗戶,窗外是迷蒙的世界。

  夜裡,這座城市又落入虛茫的霧中。而她則是這片大霧中的一張落葉,悄無聲息地飄落在此這兒,沒有方向。

  掙扎,才發現手腳早已被困住,呼喊,才發現連口鼻都被封住。她知道自己陷入困境,也知道方才一定是誰趁著他們製造的混亂將她擄到這裡。真是諷刺,原本用來對付愛琳的伎倆竟然也讓自己受困。也許出來沒有找到自己的福爾摩斯,正在這茫茫黑夜中毫無頭緒地尋找著自己吧!

  克雷爾雖然慌亂,卻無法掙脫繩子和膠帶,力氣早就被泄了大半,她蜷縮著坐在屋子的一角,從窗外投入的昏暗光亮讓她不安,報紙上那些被隱去的關鍵的血腥照片一張又一張地閃入腦海,血液不自覺地沖入大腦,她大口喘息,仿佛身邊的所有空氣都已經凝固起來一般。

  「你醒了?」

  這個突兀的詢問讓原本就落入慌張的克雷爾沒來由地顫抖了一下,她不曾想過在這屋子的角落竟然還有一個人,隱入黑暗,就像個鬼,死死注視著自己。

  克雷爾掙扎了一下,她沒法反駁,喉口發出「嗚嗚」的聲音以示抗議。她望著虛妄的深處,眼神淩厲。

  「我們不久前剛見過面,太太。」

  「……」克雷爾微微一怔,隨後,心中的不安便像是陷落深淵的石子,她當然知道他是誰,即便只有僅僅一次的交集,他特別的出場方式以及與生俱來的威脅感都讓她無法忘記。她沉默,而房間裡的另一個人則輕笑一聲:

  「看樣子您已經認出我了,太太。」他從角落漸漸走出,昏黃的光在他臉上暈開,他面無表情,拄著拐杖望著她。「你沒有聽從我的建議,太太。你還呆在貝克街,最近甚至和那傢伙玩起了偵探遊戲。」他踱到克雷爾面前,聲音沉默緩慢。「這很危險,太太。」

  克雷爾緊盯著他的臉,她想要掙脫那綁得生疼的手腕,可那繩子幾乎紋絲不動。

  「您還沒有離婚,赫德森……太太。」他故意加重了她名義上丈夫的姓氏,「你的舉動可不符合一個受過教育的女人。」

  克雷爾心裡有千萬句話想反駁,可她只能忍耐。

  「這樣的女人該何去何從,只能任由她的丈夫來裁決。」他說完這句話後,便打開了一邊的門,很快,那張曾經讓她著迷的臉便出現在這濃霧之中。是奧斯維德赫德森,無數個夜晚與她耳鬢廝磨的人,但現在卻以敵人的立場出現在這裡,她原以為他們的婚姻只是普通人的離散,卻從未想過,這個男人竟然如此危險。

  因為這一刻,他足以掌握她的生死。

  「交給你了,赫德森?」

  「好的。」年輕的男子轉身,畢恭畢敬地朝他彎了彎腰。但很快,當他再次轉身的時候,一個閃光的東西便被他從口袋裡掏出來。借著光,克雷爾可以看清,那是一把刀子。

  她深吸一口氣,那位神秘男子轉身朝外走去,而赫德森則一步步向她靠近:

  「你不該這樣的,克雷爾。」

  「……」

  「我依然很愛你,克雷爾。」

  「……」

  「你收到我寄的信了嗎?」

  「!」

  「身體和精神的出軌都是不可饒恕的,克雷爾。」他邊說邊傾□子,克雷爾兇惡的眼神讓他好笑,所以他揭開了她嘴上的膠帶。

  「赫德森,你這個混蛋!」這是克雷爾被撕下膠帶說得第一句話,「我從沒想過你是一個這樣令人噁心的人。」

  顯然,那些殘忍的謀殺案都是這個男人一手造成。她忽然又噁心起來,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自己竟然信任了他那麼久,竟然和這樣一個扭曲的人共同生活了那麼久。

  「克雷爾,是你先背叛我的,是你先和福爾摩斯纏上的,我的心從沒離開你,你應該愛我,那一天我來接你,你應該跟我走。」

  「我不會和你走的,混蛋,你這個殺人犯!」克雷爾吼完,那銀亮的刀子便劃過她的臉頰,一瞬間,假髮落地,她棕色的髮絲掉落幾根。

  「你知道麼,你所擔心的那些都不存在。我和公爵夫人廝混?我帶女人去酒吧?」他笑了笑,那是克雷爾從沒見過的笑容,陰森到骨髓的感覺,讓她裡發顫,「不是的,克雷爾。你知道在法院裡每天都要見識多少通-奸的女人,你知道那些女人有多恬不知恥?哦,我好像忘記告訴你了,我的母親就是這樣的女人,所以我憎恨這樣的女人。但這不代表我討厭所有女人。克雷爾,你就是我的天使,我原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上誰,就算大學有那麼多女孩兒喜歡我,但只有你改變了我。只有你,你的堅強,你的正義,你是與眾不同的,和那些軟弱善變的女人不同,你是忠貞不渝的。」他看著克雷爾的眼睛認真說道,「但是我錯了,是的,世上的女人都是一樣的,她們都會隨時間變化,她們永遠都不滿足。所以都讓她們見鬼吧,讓他們引以為傲的美貌都見鬼吧!」

  「……」克雷爾抿緊嘴唇,赫德森偽裝的太好,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以為他是真的很受女人歡迎,而本人也很享受這樣的生活,但她好像錯了。

  從一開始,他就把這種「受歡迎」扭曲成了殺人的便捷途徑。

  克雷爾喘著氣,赫德森手上的刀子在她臉上遊移:

  「這一次應該剝奪你的什麼呢?頭髮?眼睛?還是嘴唇?」克雷爾無助地盯著他,「哦我想想,你握過那個男人的手對麼,砍掉你的手也許也不錯。」赫德森英俊的臉在這寒冷的小屋裡就像是魔鬼,克雷爾無法忍受這種折磨,驚懼讓她顫個不停。

  一聲巨響從克雷爾身後傳來,克雷爾條件反射俯□子,玻璃渣飛散,原來是她身後的窗子碎裂了!赫德森顯然也沒想到,當平靜下來後,他站起身望著破了一個洞的窗子,才發現窗子口赫然站著一個人——一個他們倆都很熟悉的人,即便現在,他已經落魄地快認不出來。

  克雷爾的臉被玻璃劃出血跡,她想要轉身,而窗口卻傳來憤怒地低吼:

  「赫德森,你這混蛋!」

  是維克多,是她親愛的哥哥。


Case 47.兩個世界

  克雷爾從未想過會在這裡見到維克多,她曾費盡心思想要找到他,卻從未想過他們會在這裡相見。

  就像是充滿絕望的深淵裡看到的一絲光亮,她的心裡既興奮又感概。

  可這並不是重逢的良機,維克多長出的胡渣讓他看上去滄桑無比,很快,他就從敲碎的玻璃窗口跳進了屋子。

  「哦,看看,這是誰來了!」赫德森帶著譏誚的語氣笑笑,「歡迎光臨,特雷夫兄長。」

  「閉嘴!」維克多吼道,「我不是你兄長,你也沒有資格成為我的妹夫。我是不會把我的寶貝妹妹交給你這種人渣的!」維克多說完就快步閃到克雷爾面前,「從現在開始,你連她的一根手指頭都別想碰!」

  「哈哈哈哈……」赫德森忽然大笑起來,但很快,這幾近病態的笑聲卻變為了一種陰冷的嗓音,「特雷夫,你費盡心機地干擾我,今天也該做個了斷了。」

  「是啊,是該了斷了。」維克多疲憊地點點頭,「至少你別想再和克雷爾有一絲瓜葛!」他拿出匕首劃開了克雷爾手上腳上的繩子,女人揉了揉自己的手腳,幾乎瞬間就從草墊上站了起來。

  「呵,你們覺得自己能逃掉麼?」

  克雷爾的口袋裡還有一個備用的煙霧器,她趁著他們談話間隙,偷偷將它扔在了草墊上。很快,煙霧升起,他們之間的對話被這升起的煙霧打斷,克雷爾則拉著維克多奪門而出。

  倫敦的夜,靜謐而詭異。

  濕漉漉的石磚路上,他們在霧氣中毫無方向地狂奔。

  維克多跑到了前面,他拉著克雷爾,眼睛沒有離開自己的妹妹。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了:

  「受傷了嗎?」他關切地問。

  「沒有。」克雷爾俐落答道,「哥哥,你……」她一遍喘息一遍說道,「你在跟蹤赫德森?」

  「呵…嗯。」他承認,「赫德森是個……」維克多愣了一下,他覺得太過直白的表述或許會讓克雷爾感情上受到衝擊和傷害,「……他不是好人。」

  「我知道他殺了人,這次他也準備殺了我。」克雷爾回答道。

  「……混蛋。」維克多低聲憤怒說道。

  身後的腳步聲從未停止。赫德森緊隨其後,他的速度並不比他們慢……不,也許他很快就會追上他們。

  克雷爾的腳腕和手腕生疼,雖然如此,她還是跟著維克多在倫敦夜晚的街上奔跑著,可顯然,她已經有些力不從心,腳下的步子也變得蹣跚起來。

  維克多深知她的痛苦,妹妹會扔出煙霧器已是超出他想像,而他也明白,克雷爾現在的體力根本不可能敵得過赫德森的追趕。所以從一開始,他做好了準備。

  他們之間不敢再出聲,維克朵拉著克雷爾走進了一條小巷。小巷裡有不少廢棄的布料以及盛放它們的木箱,他拉著克雷爾躲在了幾個箱子後面,隨後自己卻大步想要向外走去,卻被克雷爾一把抓住:

  「你想幹什麼,維克多!」她慌張地感覺到了什麼,甚至因為緊張而直呼了他的名字。

  「你呆在這兒別走,聽到了嗎?」

  「那麼你要去幹什麼?」克雷爾沒有接上維克多岔開的話題,她執著地要他留下,「不要出去,他找不到我們的。」

  維克多轉身朝她笑笑,卻伸手挪開了克雷爾拉著他的胳膊:

  「克雷爾,你很快就能和他分離,很快,我會幫你實現的,他永遠都不會再來糾纏你了。」

  「你……」克雷爾顫抖了一下,「難倒你要……」

  維克多依然是那種從容的笑,但他卻趁著克雷爾急躁時伸手擊打了她的後頸,一瞬間的頭昏眼花,克雷爾的雙腿無法支持,整個人便緩緩滑到地面。

  眼前像是被倫敦的濃霧又一次覆蓋,只有兄長前行的腳步聲還在耳邊回蕩。克雷爾知道維克多要去幹什麼,他決絕的表情,他孤注一擲的語言讓克雷爾感覺,等下一次睜眼,她和維克多將會是兩個世界的人。她不希望自己的兄長為了自己拋棄自己的人生,她不值得他對自己那樣好。

  所以她掉落在地的手臂緩緩升起,她想要夠住維克多的腳,想要讓他停一停,她不希望他成為殺人犯,更不希望他拋棄自己的人生。

  可眼前的霧卻愈發濃重,她無法看清,她的眼睛被黑暗蒙起,她已經看不到她的兄長,連腳步聲都開始漸漸遠離耳際……

  如果時光可以停留在一開始,或許克雷爾不會丟下煙霧器,或許她會選擇奪過維克多的匕首,然後向赫德森猛然刺去。

  是的,她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個多餘人物,她不值得讓這麼多人為她奔赴死亡,也許她的死亡不過是回到前世而已,但維克多呢,他將從這個世界滅亡,走向地獄而非天堂。

  克雷爾從大霧與黑暗的夢中驚醒,耳邊是掛鐘「滴答滴答」的響聲,均勻地就像是窗外忽好天氣下的清風。身邊的景象似曾相識,洛可哥風格的裝潢讓克雷爾感到溫暖。克雷爾搖搖晃晃想從柔軟的床上起來,一邊的房門就被打開,走進來的那位中年女子她見過。

  是巴克太太。

  「天哪,你終於醒了。」

  「……」克雷爾盯著她看了許久,半天,她才終於醒悟過來,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維克多呢?」

  巴克踱步走到床邊,蕾絲窗簾被外面初霽的陽光照得透亮。街上有些喧鬧,她掀開窗簾,小心望著樓下。她閉了閉眼,重新看向克雷爾的時候,目光中帶著憐意:

  「我很抱歉……」

  「……」是早就能預想到的答案,但克雷爾的胸口還是像被石頭堵住一樣,悶得難受。最愛自己的人在一個接一個的離開自己,而她卻依然躺在這裡,面對物是人非。

  「他們兩個都…離開了。」巴克轉過身,望著暗紅色壁紙前的女人,她失神地坐在那兒,望著對面被窗戶切割整齊的光束。「我很抱歉,但你…克雷爾,希望你能接受現實。」

  克雷爾低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床單被打濕,悲哀感如同潮水一般推著她,她不能自已,她情不自禁。

  那哭聲會讓人心碎,連巴克太太也忍不住坐到她身邊,伸手拍著她的後背,想讓她平靜下來。

  那個清晨,她都沉浸在哭泣之中。哭累了她就躺下休息。夢裡是深刻的黑暗,而她則走在沒有盡頭的小路上,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福爾摩斯出現在這間屋子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他是早上得到巴克太太的通知,可這一天,他都在料理大街上那兩具屍體,員警估計會將這定性為鬥毆致死。但福爾摩斯旁敲側擊的一些言論也讓他們開始懷疑赫德森和女性分屍案之間的關係,所以赫德森的屍體恐怕沒有那麼容易能下葬,但與他同歸於盡的、也同樣是這位偵探少時好友的男子,卻很快就能獲得落土為安的權利。

  「您今天想必也很辛苦了。」巴克太太在房間外小聲問福爾摩斯。

  「你怎麼會發現她的?」

  「這你得感謝愛琳艾德勒,那位你追蹤的女歌唱家。」巴克回答,「你一定沒有注意到,昨天你的行動已經被她識破,她跟蹤了你。」

  「……什麼?」這顯然是福爾摩斯意料之外的。

  「是的,她喜歡在我這兒定禮服,她的易容術是在我這裡學的。她是個聰明絕頂的女人,她昨天發現了你的計謀,所以跟蹤了你,然而她在很久之前,先生,她就已經注意到你…哦不,是你們。」巴克太太說道。

  「什麼意思,太太?」福爾摩斯顯然一頭霧水,像這樣毫不察覺地狀況在他身上幾乎鮮有發生,然而今天竟然離奇出現,這讓福爾摩斯有些吃驚,甚至生出淡淡的不悅。

  「她很喜歡『切莉夫人』的小說,她曾經打聽過,所以她知道克雷爾。」巴克說道,「但她從未貿然去貝克街221號打擾你們,因為她忌憚您。自己身上畢竟背負秘密,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一個崇拜而和您正面交鋒。」巴克太太說完,福爾摩斯擰了下眉心:

  「所以她昨天跟蹤我,發現我出來以後一陣慌亂,還在那裡找人,所以就猜到可能是克雷爾失蹤了?」

  「是啊,所以她托我去打聽克雷爾的下落,因為她昨晚就要和她的丈夫離開這兒了。」

  「她已經離開了?!」福爾摩斯甚是吃驚,隨即,這吃驚便轉為一種難言的失望。但他還是趕緊調整自己的情緒,因為現在沒有一件事情比發生在克雷爾身上的事情要來的可怕。

  「所以你受她託付救了克雷爾?」

  「我多少有些人脈,打聽到了克雷爾可能的下落,但在對面的小巷裡見到她純屬偶然。」

  「是個有趣的故事。」福爾摩斯點點頭,雖然語言戲謔,但語氣相當冷靜。「我要進去見見她。」

  「她在休息,你一定不要刺激她,先生。女人在這個時候是最脆弱的。多安慰安慰她。」

  她一說完,就下樓去前面店鋪裡,而福爾摩斯則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面前的房門。

  門腳輕輕磕了一下門口的木制傢俱,發出悶悶的響聲。不遠處床上的女人瘦削的背影首先映入他的眼簾,一夜之間,她消瘦許多。

  他緩緩走進房間,不久便開口:

  「克雷爾,我們回家吧。」


Case 48.死亡邀請

  克雷爾坐在溫暖的房間內,心卻冷得像是二月結凍的泰晤士河一樣。

  房門被推開,沉悶的實木摩擦聲後,便是一個不期而遇的聲音:

  「我們回家吧。」

  她像是如夢初醒,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應該怎樣面對福爾摩斯。她與他僅僅分開半天,但一切……所有……全部……是啊,都變了,都變了!她失去了自己的哥哥,陪伴自己至今的哥哥,如同半個父親的哥哥,他竟然被自己從前的丈夫殺死了。他是帶著同歸於盡的念頭去的,她知道。維克多明白,這樣一來就沒有人再傷害她,同樣,她也就徹底解除了和赫德森的夫妻關係。

  最為乾脆,最為…殘忍。

  「維克多…死了。」克雷爾沒有看福爾摩斯的表情,「你知道麼?」

  「我知道。」福爾摩斯望著神色枯槁的女子回答道。

  「抱歉,昨天下午沒能和你工作到最後。」

  「沒關係。」偵探回答道,他想自己從前大概都沒有對誰有這樣的耐性,可今天,面前這個女人的樣子讓他沒有辦法提高嗓音,卻只會讓他喉口發乾。因為他知道,摯友的去世和自己有脫不開的干係。

  「你…早就知道他在幹什麼?」她回過頭來,福爾摩斯如禿鷹般銳利的灰眼睛卻第一次那麼沒有底氣地挪開了。他有責任,他當時以為這位和自己一樣有想法有分寸和謀略的好友一定會適時收手。但他沒有,而在不久前他寄給自己的一封信裡,維克多竟然讓他好好照顧克雷爾。他應該有警覺的,他的鼻子明明媲美獵犬,為什麼在最親近的人身上,他卻低估了風險?

  所以福爾摩斯說不出話來,他低下頭,不敢去看克雷爾閃著淚光的瞳孔。

  「你不應該瞞我的,福爾摩斯。」克雷爾回過頭,「你不明白維克多對我意味著什麼,從今天起,我真的無親無故了……」

  「克雷爾,」在她伸手擦眼淚的時候,他打斷了她的話,「你還有……」他終於抬起頭看向女子,正巧迎上她通紅的眼睛,「你還有…家。」

  克雷爾看著他,那個瞬間,她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但有一定是肯定的,她覺得自己沒有之前那麼難受了。

  ※

  替維克多舉行葬禮那天,天空陰沉沉的,不久之後便下起了冷雨。枯黃的草地還被陰冷的雨水打濕,一切都肅殺而絕望。

  他們回到了維克多和克雷爾的家鄉,他們的父親老特雷夫就葬在這裡,與這片蒼涼的田野合為一體,而現在,他的兒子也回到這兒,與他的父親共同守望這片他們一直以來都在守護的土地。

  克雷爾在送葬隊伍的最前方,這一整天,她都無法止住哭泣。幸好,她的好友摩斯坦小姐這一整天都不離他左右,在她幾次接近昏厥的時候,都努力安慰和幫助她。

  而現在是禮儀的最後一步,他們將裝有維克多屍體的棺材緩緩落入泥土,不久後,便為他蓋上了厚厚的泥土。

  從此以後,她與維克多便永無見面的機會。

  人群挨個給他獻上白玫瑰,在石碑上鐫刻的墓誌銘,清晰地寫著:願您在天堂可以真正快樂。

  那是克雷爾給他寫的,直到維克多死去的那一刻,克雷爾才明白,從很早以前,他的笑容都是建立在周圍人都平安快樂的基礎上,而一旦有人陷入困苦,他都會牽腸掛肚,甚至為此付出性命。

  一直以來,他都不是個稱職的「樂天派」。

  「答應我哥哥,不要再惦記我了。」克雷爾在獻上玫瑰的時候輕聲說道,一邊撐著傘的摩斯坦小姐拍拍她的後背,希望她能節哀順變。而輪到福爾摩斯的時候,他卻只是放下玫瑰,一言不發地凝視著石碑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

  當一切都料理停當的時候,人群開始慢慢離開。偵探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煙斗,這一整天,他都一言不發,而此刻會開始抽煙,好像也是為了平復自己悲哀的內心。

  華生從他身後追來,也許自己的妻子在安慰克雷爾的同時,自己也有必要安慰一下這位同樣深受打擊的好友。

  「福爾摩斯,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他並沒有單刀直入,華生知道這個人不喜歡聽到任何讓他示弱的話,包括善意的。

  「等一會兒就走。」福爾摩斯吐了一口煙回答道,他眉宇間還是帶著濃厚的愁,「華生,你不用來安慰我,我早就自省過,這次維克多的橫死我是脫不了干係的。」

  「你明明就沒有從自責裡走出來。」華生見他如此直接,便也開誠佈公,「會說出這句話的人,一定還心有愧意。」

  「我是還在自責,醫生。」福爾摩斯輕描淡寫地說道,「我應該早些阻止他,他不值得為了赫德森那個混蛋死。」

  「特雷夫先生更多的是為特雷夫女士而死。」華生回答道。

  「我可不想和你拌嘴,華生。你當個醫生或許還不錯,但你不適合做心理導師。」福爾摩斯說完便漸漸停下腳步,他轉身看了看雨中墓碑下的克雷爾,她今天穿著全黑的連衣裙,還披著一件全黑的大衣,雖然頭上有一頂帶紗的小禮帽,但那雙紅眼睛還是讓偵探一眼看見。

  他閉閉眼睛,轉身繼續走:

  「聽說摩斯坦女士打算帶她去英格蘭休假?」

  「是的,葬禮以後就走,內人和特雷夫本來就是好友。」華生點點頭,「福爾摩斯,」他卻忽然轉過話題,「你應該是喜歡她的對不對?」

  「……」偵探沒有回答,答案算是不言而喻。

  「那你應該好好待她,福爾摩斯,特雷夫先生為了他妹妹的幸福甚至獻上了生命,而你應該珍惜現在。」

  福爾摩斯不置一詞,他叼著煙斗,望著鉛色天空中飛過的黑色烏鴉,深吸一口氣:

  「華生,雖然我自責,但我覺得維克多做得完全正確。」

  「……」華生抬頭看向他,偵探的臉忽然鬆弛不少,平靜地望著頭頂的大塊烏雲。

  「很快就會天晴,就算粉身碎骨。」

  ※

  下午離開諾福克郡的時候,克雷爾還是來火車站送福爾摩斯。華生也同他一道回倫敦,這是他和摩斯坦說好的,這期間他們都要互相陪著各自的好友度過難關。

  她褪去了喪衣,來火車站的時候,已經打扮素雅。

  「好好玩,克雷爾,你應該給自己一個放鬆的機會了,沒有人再會來找你麻煩。」福爾摩斯站在車門前說道,「也許這樣一來,你還能有新的小說靈感。」

  「……」克雷爾沒有說話,她的眼睛還是紅紅的,抬頭望著福爾摩斯,她也不知從何說起。所以她抿了抿嘴唇,「先生,懷特已經被我辭了,你明白的,我怕把她牽扯進來,畢竟,畢竟她還小。而先生您,我是說,抱歉,這段時間您都只能自己呆在那兒了。如果您覺得那兒不安全,也可以離開,但是我想…我想我們的關係不會因為維克多的去世而結束,我還是希望……」她有些語無倫次,所以福爾摩斯打斷了她:

  「我不會離開貝克街221號的,克雷爾。」他很鎮定地說。

  「……那就好。」克雷爾點點頭,她想自己也許只是瞎擔心,因為從在火車站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她就覺得有什麼不安的東西在盤旋,這讓她的心臟一直都「怦怦」直跳。當福爾摩斯準備轉身的時候,克雷爾還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抱歉,抱歉,歇洛克……我的心臟只是有些慢不下來。」

  「不要擔心,你會安全的,你會一直安心的生活下去。」福爾摩斯伸手摩挲著她的肩膀,「克雷爾,我們各自都有目標和選擇,接受並且相信吧。」他說著將她拉進自己懷裡。此時此刻此地,他覺得她需要這樣一個擁抱,而自己,也同樣需要這樣一個擁抱。

  因為他不知道,還能不能和她有第二次擁抱。

  不久之後,火車汽笛聲響起,華生和福爾摩斯坐上了火車。景物在窗外飛馳,天色漸暗,車廂點起了燈,而華生則望著福爾摩斯:

  「你真的打算回貝克街221?」

  「是的。」

  「那這段時間,我也和你一起住吧?」

  「其實沒必要,決定生死也就一晚的時間了。」

  「……」華生吃驚地望著他,那種視死如歸的表情讓他立刻提高嗓音,「什麼意思,福爾摩斯?你要幹什麼?」

  對面的偵探抬頭望著華生:

  「也許我沒和你提過一個叫『莫里亞蒂』的人,維克多的死、赫德森的滅亡,克雷爾經受的威脅,一切的一切都來源於這個隱藏在所有事件之後的幕後黑手。」

  「……」華生仔細地聽著福爾摩斯的每一個字。

  「而這個人在幾天前剛來找過我。他和我一樣嚴謹縝密,以及不摻感情。我們是一樣的人,卻幹著截然相反的事。」

  「那又如何?」華生不敢聽下去,所以他故意裝得雲淡風輕。

  「我想我們明天就可以決一勝負,也許就像他說的那樣,『不是我毀滅他,而是我們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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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49.故事繼續

  那大約是華生最後一次聽他說話。

  這幾天,倫敦依然霧氣沉沉,繁華的街道上人來人往,沒有人會為這世界消失一個人而駐足。

  是的,一天前,福爾摩斯和莫里亞蒂雙雙墜崖,雖然屍體沒有找到,但崖下是湍急的水流,即便沒有淹死,他也必然會被激流拍死在暗礁上。

  華生沒敢想下去,他已經有整整一天沒吃沒喝了。蘇格蘭場雖表面不屑一顧,但從雷斯垂德和葛列格森的先後到訪,華生知道他們也對這件事情異常震驚:

  「真沒想到……」雷斯垂德低下頭,「他是一位偉大的偵探。」

  「不僅僅是偵探,雷斯垂德警探。」華生坐在壁爐前,他已經保持這樣的姿勢好幾個小時,因為他始終不能從這巨大的痛苦中走出來,「他最後的行為已經超出了一位偵探的範疇,他是在用生命保護倫敦的安全。」

  「是的…是的……」雷斯垂德呢喃道,他雖平時與福爾摩斯不甚親近,但他畢竟幫過自己很多次,他在思考,他的去世可能會影響自己今後的斷案。「他是個偉大的人。」所以最後,他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蘇格蘭場從華生報案至今也沿著河流上上下下找了很久,但他們始終沒有找到這兩具屍體,這也是華生感到痛苦的原因,若是連死都不能保全屍體,這必定是件令人唏噓的事情。

  福爾摩斯的哥哥是從蘇格蘭場那裡知道了這件事情的,他是政府官員,一兩個小時之內,他就得知了這個噩耗。但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悲痛,他前往貝克街準備為弟弟收拾遺物的時候也見到了他的那位好友華生:

  「那是他一直嚮往的生命終結方式,為正義而亡,就像個英雄一樣。」馬克羅夫特福爾摩斯說道,「也許你不相信,他骨子裡比我們誰都浪漫,只不過我們都被他靈活的大腦給迷惑了。」

  「但這還是……」華生搖搖頭。

  「而且……」馬克羅夫特頓了頓,「這次,他是為了女人而死。呵,我從沒想過他有一天竟然真的像愛情小說裡一樣,飛蛾撲火。」

  「……」華生緩緩抬頭看向他的背影。

  「我現在比較擔心那位女士……」

  ※

  克雷爾知道這件事情完全是個偶然,摩斯坦藏著華生給她的電報,她不知道應不應該給她看,但一天后,克雷爾還是在抽屜裡無意看到了。

  她沒有哭,一滴眼淚也沒有,她的眼淚在維克多去世的時候就已經流光了。她唯一做得只是收拾行李,踏上最晚一班去倫敦的火車。

  一路上,她都沒有一句話。她的女伴提心吊膽地望著她,生怕她會出什麼意外,因為她的目光實在太過空洞,那簡直就像是已經對世間萬物都沒有一絲眷戀的樣子,任誰見了都會覺得擔憂甚至可怕。

  她們在後半夜到了倫敦,天黑得像墨汁,而且四周又升起了讓克雷爾厭惡的濃霧。她覺得即便自己在這個世界活了二十多年,她都無法習慣這霧氣,她的快樂、幸福,她愛的、恨的,好像都要被它吞噬殆盡。

  回到貝克街221b的時候,華生已經在沙發上睡著,地板上都是腳印,想來從福爾摩斯失蹤到現在的兩天時間裡,這間公寓已經被太多的人訪問過,連今天的泰晤士報紙——福爾摩斯最喜歡的報紙上,都刊登了他失蹤或已死亡的消息。真諷刺,直到死,他的照片才被印到報紙上。

  克雷爾踱步走進了福爾摩斯的房間,然後關上了門。不久之後,摩斯坦便聽見裡面傳來嚶嚶的哭泣。就像是深夜哀怨的貓,她在一周之內接連失去了幾位至愛。他們都選擇為她獻出生命,但對她來說,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摩斯坦都沒敢離開克雷爾半步,她害怕她會有個三長兩短。華生從蘇格蘭場那裡也有得到過幾次消息,但始終沒有確切消息,而且最糟糕的是,關於福爾摩斯的消息正在慢慢變少,人們不可能將大把時間花在這上面,原本震驚的人在時間的沖刷下也漸漸開始走出悲哀,步入正軌。

  所以兩周後,在馬克羅夫特的提議下,他們還是決定為歇洛克福爾摩斯置辦一個墳墓,即便是個空柩,但他至少有個可以去的地方。

  是啊,一切都該重新開始了。

  克雷爾讓摩斯坦搬回她自己的家,她重新聘請了一位四十歲的女性成了她的僕從,她的新書又一次開始連載……但她始終沒有離開貝克街221b,福爾摩斯的房間也始終保留著。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將房間出租給任何人。每當夜裡,她想起那位曾經坐在沙發上雙手合十的人影時,她就點著蠟燭到房間裡坐上一會兒。

  心底也許還是不能相信他的死,正是如此才固執地留在這個會讓她傷心的地方。

  ※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每當克雷爾想起那一整年等待他音訊的時光時,她都覺得那種蝕心感是她兩輩子都沒有體會過的。

  然而如今,天光晴好,窗外鳥聲喧囂,就像他們第二次重逢一樣美好。

  「歇洛克,你第一次站在這所公寓前時好像也是這種天氣。」克雷爾扭頭看向身後坐在壁爐前看著報紙的男子。

  「不不,那是一個多雲的日子,克雷爾。」

  「多雲?」

  「是你記錯了。」

  「哦,那你劫後餘生那次站在公寓前一定是晴天啦!」

  「我記得那天正下雨。」

  「不對,肯定是晴天。」

  「哦克雷爾,你的記憶力絕對是出了問題,你真該去醫院看看。」

  「……」克雷爾抿了抿唇,「歇洛克,你知道現在的你有多讓人討厭麼?」看報紙的男子聽聞終於第一次回過頭來,「討厭到我恨不得把手上的羽毛筆扔過去。」

  「……」大偵探仿佛感覺到一絲殺氣,終於扭頭聳了聳肩,「好吧,你願意是晴天就是晴天,但事實是,那天的確下著雨。我的帽子和大衣全都濕透了,冷到直哆嗦。」

  克雷爾深吸一口氣,如今她也確實有些記不清,因為那都已經快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也許自己會以為是晴天,是因為見到他時,自己下了一整年的心雨終於停止,心裡的天空放了晴,生命重新有了色彩。

  他重新回到了貝克街221b,而她也為了這一天不離不棄。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會背叛諾言,他說他會一直呆在這裡,他說他哪裡都不去,所以克雷爾也會一直呆在這裡等他,要和他一直呆在這裡,哪裡都不去。

  而他確確實實回來了,也確確實實遵守了他們的諾言。

  「那麼歇洛克,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你的生日?」

  「不。」

  「你的新書發表?」

  「我的新書才剛剛寫了兩章。」

  「那要不然是華生的生日?」

  「哦,你不是記憶力卓群麼?這下是怎麼了?」

  「我記不起來,那一定是因為我根本沒必要記住這日子。」

  「……」克雷爾沉默了一會兒,很快,她就從自己左手上取下了一枚閃閃發光的東西,「哦,天曉得我當時怎麼瞎了眼一定要嫁給你。」

  「你當時也沒人能嫁,特雷夫太太。」他揶揄道。

  「你混蛋!」克雷爾把戒指扔到了桌子上,即便結婚快十年,但這兩個人依然任性得像是戀愛中的小姑娘和小夥子,「我這就去整理行李,福爾摩斯先生,我們一拍二散吧!」

  「請便。」

  「哼!」

  房間裡傳來「乒乒乓乓」的響動,他們的老僕人布朗太太端著新泡的紅茶上樓,她看了看正在看報的福爾摩斯,以及桌上那枚閃閃發光的婚戒,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

  「先生,太太可是用來哄的。」

  「哦,任性而已,隨她去。」他眼睛連抬都沒抬一下,「等會兒就好了。」

  「你們真應該要個孩子,他一定能絆住你們,讓你們貼得更近。」

  「太太,」福爾摩斯這才終於扭頭看向那位胖乎乎的老太太,「我們都不喜歡絆住我們的東西,那會阻礙我們思考。」

  「好吧,好吧……」布朗太太無奈地搖搖頭,「只有這點,你和太太兩人像得讓人難以置信。」

  不久之後,樓下響起了一串響亮的門鈴聲。原本還在房間裡收拾行李的聲音立刻停止下來,房間門應時打開,克雷爾探出腦袋興奮地問沙發上自己剛剛還準備和他掰了的丈夫:

  「歇洛克,新案子嗎?」

  「是的,要出來一起聽聽嗎,克雷爾?」他抬起頭微笑著看向自己的妻子。克雷爾點點頭,關上門便開開心心坐到他身邊。

  樓下響起開門與關門的聲音,布朗太太大聲對他們說著來訪人的姓名,而福爾摩斯則彎腰拾起那枚明亮的戒指,然後握住克雷爾的左手替她戴上無名指:

  「今天是結婚紀念日。」

  「……」克雷爾愣了一下。

  「等客人走了,今晚我們慶祝一下。」

  克雷爾朝他輕輕一笑,下一秒,他們的客人便走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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