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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真實的戀愛》作者:晚桉【完結】

《(綜)真實的戀愛》作者:晚桉【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1281個瀏覽者
文案:

本文又名《神一樣的情敵》、《霸道學姐俏學弟》、《與隔壁姐姐的日♂常》
這次我們撩黃瀨

純粹想聽小煩瀨叫歐內桑,不適請戳右上角,棄文請不用特意說明。

內容標簽: 年下 奇幻魔幻 黑籃
搜索關鍵字:主角:月島琉衣,黃瀨涼太 ┃ 配角:主要配角們 ┃ 其它:其他關鍵字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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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黃瀨感覺自己似乎是在發抖,或許是因為冷,或許不是。

  他思緒混亂的環視四周,白,大片的純白充滿了視線,他轉過頭去,卻出乎意料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直以來陽光燦爛的臉上此刻蒼白得毫無血色,眼角眉梢都是掩飾不住的焦慮、悔恨、卑微的複雜神色,慘烈得有些猙獰。

  他感覺自己的嗓子裡彷彿哽住了一塊融化不掉的冰雪,絲絲的冒著寒氣,從他的每一個毛孔之中滲透出涼意。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這樣窒息的時候,一點氤氳的水汽像是被墨色暈染開來,眼前出現了隱隱約約的殘影,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黃瀨鬼使神差的抬起了頭,抬眸的瞬間,濕冷的空氣讓他不由地瑟縮了幾分,蜜色的眸光之中,定格了一個遠遠的、模糊的影子,出神地望著遠方,像是沒有靈魂。

  畫面漸漸清晰起來,可以看出那是一個身材姣好的女人,穿著白色暗紋的和服,纖細修長的手撐著一把傘骨精緻的油紙傘,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傘邊滑落下來,落在地上,然後消失不見。

  黃瀨忽然回過神來,想要朝著那個側影走過去,卻發現自己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他拚命地伸出手去想要觸碰她,那把雨傘卻彷彿將她隔絕在了自己的世界裡,連聽到的雨聲都與他有所不同。

  他壓抑著心底翻騰著的不安預感,想要說些什麼,卻聽到一個風輕雲淡的聲音率先開了口:「你該不會以為我叫你一聲姐姐你就真的可以為所欲為來干涉我的事情了吧。」

  不,不要說!

  黃瀨那雙漂亮的瞳孔驟然收縮,眼底所有的複雜神色最終凝成了一抹驚惶。

  「琉衣真是過分呢,明明有這麼明朗的笑容,怎麼可以對我心愛的女孩子做這麼過分的事情。」

  充滿惡意和嘲諷的聲音,卻依然換來一片波瀾不驚的回應。

  那片沉默卻讓黃瀨渾身都劇烈的顫抖起來,雙手抱住疼痛的難以復加的腦袋,胃部的翻攪讓他疼的直不起腰來。

  「你其實根本從來都沒有把我當做黃瀨涼太來喜歡過吧!」

  黃瀨猛地睜開眼,沉沉的黑暗自四面八法壓迫而來,所有的畫面飛快的褪去,只留下一條灰黑的殘影,他在一片漆黑之中大汗淋漓的喘著粗氣,空氣在乾澀的嘴唇之間進出,卻艱難地彷彿要剝奪他的呼吸。心臟在胸腔劇烈地狂跳著彷彿隨時都要掙脫出來,他把的手背貼在額頭上,觸碰到一片微涼的冷汗,額角的青筋還在突突的跳動著,他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瑟瑟發抖。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冷靜下來,彷彿被夢境剝奪的感官一點點恢復過來,他隱約聽到了雨聲,彷彿是怕打擾到清晨的安寧,滴滴答答的聲音隱隱約約若遠似近,鼻尖嗅到泥土混合著青草的獨特香氣,才讓他有種尚在人間的知覺。

  骨節分明的手在熟悉的方向胡亂的摸索著,終於指腹觸到了微涼光滑的觸感,兩個手指將手機拽到了眼前,屏幕亮起的幽藍光線讓他忍不住閉起了眼睛,幾秒鐘之後再次睜開,看到時間顯示著「8:03」。

  要遲到了。

  他腦海裡鈍鈍的滑過這個念頭,隨即有些迷茫的起身,下意識地再次看了一眼手機,「4月17日」,他的心跳慢了半拍。

  他一邊走向浴室,一邊脫著身上的衣服,睡衣被他隨意的扔在地上,盤成一個扭曲的形狀,拖鞋被踢飛,東一隻西一隻。

  黃瀨打開了水龍頭,花灑裡的水噴湧而出,冰涼的水跡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長串的雞皮疙瘩,他卻彷彿感覺不到寒意一般地直直站到了水流中央,抬眸時看到洗漱台前的鏡子上映照出自己的倒影,一直以來以明朗純真形象示人的模特兒此時眼神深邃而幽靜,直勾勾冷冰冰的盯著鏡面,彷彿那裡倒映的不是自己。

  恍惚之間,他彷彿聞到了玫瑰花的香氣,悠遠而綿長。

  那樣熟悉的氣味,讓他心驚,卻也讓他心折。

  ————————————————

  黃瀨在淋浴下站了很久才從浴室出來,他隨手扯了一塊浴巾裹在腰腹上,金色短髮上的水珠順著脖頸的曲線流了下去,在修長勻稱的身體上劃出一道若有似無的水痕。

  黃瀨順手打開了電視,漂亮的女主播正字正腔圓表情嚴肅的播報著新聞,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卻是沒有在腦海之中留下任何印象。

  他漫不經心地走到衣櫃前,穿上校服,敞開的襯衣領口露出了精緻的鎖骨,正中間掛著一塊銀幣式樣的項鏈,上面妖異的紅色寶石熠熠生輝。

  他取下衣架上掛著的領帶,慢條斯理地交纏、打結,然後將領帶一點點收緊、收緊、收緊。

  做什麼呢?

  他有些嘲諷的朝著鏡中人笑了一下,蜜色的瞳孔之中泛出清冷的光輝,鬆開領帶的時候,脖頸上已經出現了一道鮮紅的勒痕。

  黃瀨坐到桌前,開始享用早餐,他鬼使神差地朝電視裡看了一眼,DL172幾個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驟然緊縮,聽到腦海之中似乎有一根緊繃的弦,此時「嘣」的一聲斷了。

  「三年前失蹤的DL172航班……」

  主持人的話還沒說完,黃瀨幾乎是朝著遙控器撲了過去死命地按下了OFF鍵,彩色的畫面驟然消失,似乎能夠聽到電流火花發出的「噼啪」聲,他喘著粗氣,手指還在劇烈的顫抖著,彷彿又一次被那個噩夢掐住了咽喉,兩秒鐘之後,他狠狠地把遙控器朝著電視機屏幕砸了過去。

  房間再次恢復了寂靜。

  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

  從黃瀨踏進體育館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能夠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又呆又蠢總是閃亮而開朗的笑著,今天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同,但就是不對勁。

  已經退隊專心準備center test的笠松幸男早已等在了體育館,彷彿有大把的閒暇時間一般和隊員們拉東拉西扯,直到看到黃瀨進門,笑彎了雙眼笑著朝尖叫著的女生們招手才略微鬆了口氣,隨即他大步朝著黃瀨走了過去,毫不留情地一腳踹了上去:「你這個蠢貨要招手招到什麼時候?!」

  似乎十分嚴厲,卻在黃瀨回過頭來一臉可憐兮兮的無辜模樣看著他的時候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前輩怎麼會在這裡?」

  笠松幸男氣急敗壞的吼著:「來看你這個蠢貨有沒有好好的訓練!」

  「是是,立刻開始了。」說著黃瀨就朝著更衣室的方向走去,剛才還懸掛在嘴角的燦爛笑容,在轉身的瞬間已經不留下任何痕跡。

  看著黃瀨的背影,中村森也來到笠松幸男身邊,直言不諱的說道:「他今天狀態很糟糕啊。」

  笠松幸男也蹙起了眉:「今天是4月17啊。」

  「所以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笠松幸男搖了搖頭:「不知道,去年也是今天,說無論如何今天都請不要管他,儘管那個傢伙總是蠢的要命,但是訓練比賽的事情從來沒有耽誤過,可是情緒低落到根本讓人無法忽視啊。」

  他說完這些之後停頓了兩秒,長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放任他去了,去年逼問他的時候,他簡直……」笠松幸男咬住了下唇,停頓了幾秒,才慢慢地說道:「像是一條暴怒的瘋狗。」

  中村森也聽著他這個有些莫名其妙的比喻,愣了一下,目光在他臉上一再徘徊,彷彿在確認他說的不是玩笑。

  一直笑得純真又開朗的黃瀨像是一條瘋狗,無論如何都是難以想像的場景。

  中村森也還想說些什麼,所有的話卻都被笠松幸男沉重而擔憂的表情困在了舌尖,終究也只能點了點頭,轉眸看向那群稍微沒注意就聚在一起的一年級大聲喊道:「喂!不用訓練嗎!」

  膽小的人看向他們的方向,縮了縮脖子迅速散開了,有幾個人依然聚在一起,其中一個人壯著膽子舉著手機說道:「學長!《往生之境》宣佈下個月起重新連載欸!」

  《往生之境》是一部四年前開始連載的推理漫畫,題材新穎故事出彩,畫風出了名的廣受好評,其內容甚至被評價為能夠媲美嚴肅文學,曾經風靡一時,但是三年前忽然斷更,成了又一部「有生之年」的大坑。

  中村森也一愣,看到了背後剛換好衣服從更衣室裡走出來的黃瀨,他愣怔在原地,眼眸之中的神采說不出是希望還是絕望,隨即立刻衝到了那個人面前,急切而粗暴的搶過了對方的手機,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屏幕上短短的幾行字。

  當他再次抬頭之時,一直以來笑意連連的桃花眼卻是憋得眼尾通紅,笠松幸男見情況不對,有些在意的上前來詢問,卻看到黃瀨只是顫抖著雙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沙啞的聲音裡彷彿費勁了千辛萬苦擠出了一個字,卻難以為繼。

  高大挺拔的少年搖搖晃晃地後退了一步,手上猝不及防地便從他手裡落了下來,精緻的臉上分明是神色恍惚,一瞬間變得淒惶而頹廢。

  「喂!黃瀨你怎麼了!」笠松幸男拽著他的手臂有些焦急的詢問。

  這個時候黃瀨才猛地回過神來,彷彿是一個忽然會動的娃娃,他猛地眨了一下眼睛,忽然便氣勢洶洶地朝著門外跑去,精緻的面孔扭曲到根本看不出到底是怎樣的神情。

  許久之後被他丟在籃球場上的眾人才回過神來:「黃瀨……瘋了嗎?」

  ————————————————

  黃瀨一路狂奔到校門口,彷彿不怕死一樣直接衝到了一輛已經載客的出租車前,將上面的乘客扯著領子拽了出來,然後報上了自己要去的地址。

  或許是因為他的表情太過凶惡,司機甚至沒注意這個歹徒是否手持凶器,立刻一腳踩在了油門上。

  有多久沒有回家了。

  一年?還是兩年?或者更久?

  和家裡人的關係都很好,每週末會一起吃飯。

  但是從來沒有回過那棟宅子。

  其實只是害怕啊。

  害怕比鄰的那棟住宅。

  害怕什麼呢?明明每天早上,都會在那棟宅子周圍用拙劣的演技無數次的解開鞋帶只為說一句「早上好,一起走吧。」

  明明在聽到「涼太,今天又又要趕稿了」、「涼太,這個月依然大受好評哦」、「涼太,真是越長越好看了」這些瑣碎的話語的時候是那麼那麼的開心。

  「涼太……」

  「涼太……」

  「涼太……」

  ————————————————

  「先生……您的目的地……已到達。」司機戰戰兢兢地對他說道,透過後視鏡看著那個兀自陷入自己世界裡的男人,才發現竟然意外的年輕。

  黃瀨猛的回過神來,神色比起攔車的時候溫和了不知多少倍,他愣怔了一下,忽然臉上揚起一個明朗昂揚的笑容,掏出了幾萬日元,謙和有禮的遞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剛才真是抱歉了。」

  「沒……沒事。」

  司機覺得自己一定是遇到了一個精神分裂的大變態,登時臉上寫滿了驚恐,在黃瀨下車之後,一溜煙的絕塵而去。

  黃瀨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家的住宅,兩個姐姐一個已經工作,一個去上大學了,週末爸爸媽媽有個聚會要參加,家裡現在應該是空無一人。

  想這些做什麼呢。

  他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朝著那個門口寫著「月島宅」的大門走去。

  「叮咚——」

  門鈴在空曠的街道上響了起來,很快便又消散在了風中。

  黃瀨安靜的等在一旁。

  十秒鐘之後。

  他再次按了一下門鈴。

  「叮咚——」

  那個聲音再一次擊打在鼓膜上,卻有些尖銳的疼痛。

  「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的門鈴聲顯示著主人的急切,幾秒鐘之後,取而代之的是急切而粗暴的敲門聲,黃瀨幾乎整個人撲到了大門上開始猛地錘門,大門發出了「咚咚咚」的鈍響。

  「琉衣!琉衣!你在裡面對不對!你開門啊!」

  「我知道你回來了!」

  錘門的聲音越來越響,呼喊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根本不在乎打破寧靜街道的聲音是否會吵到別人。

  「琉衣!琉衣!求你了!開門好不好!」

  黃瀨近乎撕心裂肺的呼喊著那個名字,顫抖著的尾音卻露了他的真正情緒,不安與恐懼的情緒伴隨著每一次的嚎呼越來越深,在一次尖銳的破音之後聲音便變得粗糲沙啞。

  「求求你了!我想見見你!……你生氣的話我見到你可以立刻就走的!」

  「你出來啊!」

  不論他如何瘋狂的嘶吼叫喊,威脅、誘哄,回答他的始終都是一片沉默。

  漂亮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黃瀨在一次次的錘門和呼喊之後變得更加癲狂,名為絕望的情緒讓他的心一點點下沉,卻又孤注一擲的抓著那一點點劈開了黑暗的亮光,試圖從幽暗無底的洞穴之中爬出求。

  原來只是蜘蛛絲。

  明明他過得很好。

  明明在她離開後的這三年他都過得很好。

  為什麼這麼不堪一擊。

  摧毀掉他的原來是最後的希望嗎?

  他喊到一半忽然被口水嗆住了,猛烈的咳嗽起來,整張臉都被憋得通紅,全身劇烈的顫抖著,如同脊柱再也難以承受他的力量一般狠狠地彎下腰去,在大門邊縮成了一團。

  待到喘息終於平復,他如同賭氣一般不甘心地對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咬牙切齒的說道:「我絕對不會相信的!」

  他忽然聲嘶力竭的咆哮起來:「空難什麼的!絕對不可能發生在你身上!」

  「看到我這個樣子你開心了嗎!那你出來狠狠的嘲笑我啊!」

  明明是氣勢十足的這樣說著,他的眼神裡卻寫滿了絕望和恐懼,眼前的視線已經模糊不清了,黃瀨張開嘴喘著粗氣,仰頭看著大門上有無數重影的「月島」兩個字,忽然之間便淚水傾盆,聲音控制不住的顫抖著,沙啞的聲音裡透出濃重的鼻音和脆弱的哭腔.

  他終於想起了夢境之中的那把雨傘,分別的時候,總是對他笑得和煦溫暖的少女,只是安靜的撐著傘站在大雨之中,聽著他的指責與憤怒,透過金屬框的眼鏡,平靜而安然的看著他。

  而她在黃瀨涼太眼底的倒影漸漸模糊成了一片,長長的睫毛濕噠噠的黏在了一起,分不清臉上的究竟是淚水還是雨水。

  他始終記得她那時候的眼神,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連那個不常在夢境之中出現的側影都漸漸化作了一團虛幻,他依然記得她那時候的眼神,無聲無息中透著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將他,黃瀨涼太,劃在了世界的另一邊。

  他就那樣眼巴巴的看著那個門牌,無助可憐的像是一條被主人在雨天拋棄的小狗。

  突如其來是暴雨將整座城市都被籠進灰色的雨霧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分崩離析,整個天地都在黃瀨眼前轟然暗去,他像是一隻流浪貓一樣蜷縮在月到家的門口,燦爛的金色頭髮此刻軟噠噠地貼在額前,不一會兒身上就濕透了。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好像沒有了任何生機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間彷彿感覺到打落在身上的雨水停了,他睜開眼睛,透過沾了水滴的長睫,看到自己頭頂張開的一道黑影。

  他有些遲鈍地移動著視線,過了兩秒,才看清面前是一個金發的男人,正舉著傘,神色有些複雜地看著他。

  黃瀨十分疲憊地閉上了眼,過了許久,才再次睜開眼,聲音沙啞地開口問道:「你……是誰?」

  男人盯了黃瀨許久,他的眼神疲乏而空洞,在大雨之中無聲地顫抖著,嘴唇凍得發紫,全身都散發著縈繞不去悲痛,如果把他放進森林之中,一定早就因為這瀕死的氣息被嗅覺敏銳的動物撕咬乾淨了。

  男人用更加意味難明的目光盯住了他,過了許久,內斂而克制地輕輕笑了起來,說道:「我是十束多多良,你,想必就是……那個和我長得十分相像的黃瀨涼太了吧。」


☆、第 2 章

  著名的澀谷十字路口,當紅燈亮起來的時候,八條道路上的汽車全部停止,斑馬線兩頭等待著的人們按照自己的意願走向想去的方向,足足一百五十秒的時間,相互交錯的龐大人流擦肩而過。

  109大廈的電子顯示屏上,漂亮的模特眉眼間流轉著嫵媚的風情,眼波微微上挑,似是在勾人。那是日本最頂尖的廣告位,所有的藝人,都渴望能夠有朝一日登上那個華光溢彩的舞台,為自己加冕。

  站在窗邊的黃瀨側過頭去看向一旁寬闊的落地玻璃,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入夜之後城市的繁華燈火,玻璃上面隱隱約約勾勒出他那張精緻臉,嘴角彎成一個巧妙的弧度,帶著三分略顯輕佻的笑意,蜜色的瞳仁眼帶桃花,視線不經意間和背後正在偷看他的女孩子撞在了一起,對方臉上一紅,急忙避開了他的視線,匆匆走開了。

  他懶洋洋地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尾修長的桃花眼,看起來有種心不在焉的冷淡。

  「黃瀨君,可以準備開拍了。」

  他緩慢地抬起眼,再次恢復了昂揚的笑意,轉過身朝著攝影棚的方向走去。

  黃瀨是天生的模特,他的舉手投足之間都自帶氣場,男人身上獨特的性感和明朗的少年感在他身上雜糅出一種獨特的氣質,即使只是平面模特,也憑藉著魅力無窮和彷彿永遠年輕的帥氣使他迅速躥紅,此時他站在純色的背景布下,合身的休閒襯衫下露出若隱若現的肌肉線條,筆直修長的大長腿,身材好得足以讓攝影師為之讚歎。

  他站在耀眼的環形燈光下,目光流轉之間注意到了一個不知何時出現在對面的女人。

  和日本所流行的可愛少女不同,她的皮膚在燈光下好像刷了一層蒼白的釉,眼角有一顆盈盈欲墜的淚痣,看起來有種格外禁慾的冷淡氣質。

  她毫不避諱地看著他,目光之中滿是帶有侵略性的打量,直白到近乎犀利的逼視,卻讓他有一種錯覺,彷彿她在透過他看向什麼人,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

  黃瀨的喉結有些不自然地上下翻動了一下,他抬手鬆了松襯衫前的領帶,蜜色的眼眸之中有盈輝閃爍,再次望向鏡頭展露笑意,過了兩秒,目光卻是鬼使神差地再次朝她飄了過去。

  對方似是抓到了他一瞬間的小動作,露出了一個寡淡的笑容,帶了點漫不經心,眼尾的淚痣隨著她的笑意微微上揚,她抬起左手,兩根手指在唇上印了一下,朝他拋了個飛吻,隨後轉身離開了。

  拍攝結束之後,黃瀨換好衣服出來,看到正端著相機看照片的攝影師姐姐,腦中思緒未起便已經朝她走了過去,不知怎麼地便來了一句:「前輩,剛才的那位姐姐,是新出道的模特嗎?」

  他的語氣稀鬆平常,只是不知怎麼,尾音咬了舌頭,硬是把話吞回去了半截。

  攝影師姐姐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慢悠悠地抬起眼睛看了黃瀨一眼,意味深長地「嘖」了一聲,隨後語義懶散地說道:「她說你長得很像她的一個朋友。」

  長得像?

  黃瀨愣了一下,隨即輕車就熟的揚起了開朗而昂揚的笑容:「噯~我可是百分之八十的女孩子理想中的初戀唉。」

  攝影師姐姐聽到這句話頭都沒有抬,只是不明所以的「嘁」了一聲,隨即忽然想到了什麼,眼尾掃了他一眼說道:「你是帝光的吧?」

  「嗯?」對於忽然轉移話題,黃瀨有一瞬間的愣怔,隨即點了點頭:「對,二年級學生。」

  「那你會再見到她的。」攝影師姐姐打著呵欠,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畢竟她喜歡鮮活的肉體。」

  隨後便帶著助理離開了。

  「……」

  鮮活的……肉體。

  為什麼那位姐姐,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人。

  ————————————————

  在一個平凡無奇的下午,毫無預兆的,黃瀨被滿頭大汗的青峰的籃球砸中了腦袋,讓喜歡運動卻總因為一學就會而感到無趣的少年第一次有了躍躍欲試的情緒。

  在加入籃球部的兩週之後,黃瀨以令人驚嘆的成長速度跳過升格考試直接成為了一軍,當經理桃井五月出現在二軍場館時,周圍的驚嘆和稱讚都讓黃瀨忍不住有些得意起來。

  而剛邁進一軍籃球場的大門,一道漂亮矯健的身在他影眼前忽然劃過流暢利落的弧度,在黃瀨驟然睜大的雙眼中留下了一道淺淡的影子,然後伴隨著「嘭」的一聲鈍響,籃球準確無誤地投進了筐裡。

  那是一個一個皮膚黝黑的青發少年,莫名地給人一種乾淨利落的明朗氣息,黑色的寬鬆背心露出了臂膀和腰腹的好身材,日本少見的高個子,小腿精壯緊致的線條看得出運動神經很好。

  那樣凜冽強硬的風格和渾身透露出的不羈野性,讓黃瀨感覺到心臟驟然縮緊,少年卻語氣隨意鬆散地問了個毫不相干地問題:「五月,你怎麼跟黃瀨一起?」

  桃井有些困難地仰起頭和雙手吊在籃筐上搖搖晃晃的青峰對話:「黃瀨同學今天開始升上一軍了。」

  青峰拖長了語調「噯」了一聲,隨即回過頭來毫不吝惜地稱讚道:「才進來就升格,蠻厲害的嘛。」

  隨即他手一鬆,從籃筐上跳了下來。

  「……」

  剛才還自我膨脹的黃瀨瞬間無言以對。

  我看厲害的是你才對吧,為什麼國中生就可以做到灌籃啊?!

  隨即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對方才不過和他見過兩次面居然就免去了敬語,簡直自來熟得不要太快。

  五月問道:「青峰,你有看到小哲麼?」

  「沒看到。」

  青峰一邊回答著一邊拍著球跑遠了,留下傷腦筋的五月有些苦惱地說道:「小哲是黃瀨同學的教育指導員,這可怎麼辦啊。」

  黃瀨聞言回過神來:「教育指導員?」

  「嗯,是前輩說的,你雖然是二年級,但是中途加入,要和一年級一樣分配雜物,所以才會派一個教育指導員給你的。」

  「那個人就是你所說的小哲嗎?」

  「你在叫我嗎?」

  不知道從哪裡忽然竄出了一道平緩清淡的男聲,黃瀨愣了一下,四下回頭找尋,看了看左邊,沒有,又看了看右邊,竟然還是沒有?!

  等他回過頭來,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長相清俊的小個子男生,一雙水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帶著點天然的無辜和認真,手裡還抱著一束嬌豔欲滴的百合花。

  這神出鬼沒地蹤跡嚇了黃瀨一大跳,立刻大叫著後退了一步:「你是誰啊?!」

  五月聞聲轉過頭來,看到黃來面前身材瘦削的男孩立刻歡呼雀躍地跑了過來,介紹道:「我跟你說,他就是我昨天跟你提到過的黃瀨君。」

  少年十分禮貌地鞠了一躬,說道:「你好,我是黑子哲也。」

  黃瀨挑了挑眉,打量著眼前的小不點,他過分白皙的臉上彷彿大大地寫著「我很好欺負」幾個字,身材單薄得近乎孱弱了,更不用說那種微弱到詭異的存在感,這樣的傢伙,就是他的教育指導員?

  簡直難以置信。

  他的目光漸漸停留在了黑子懷抱中的百合花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五月循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盯著芬芳馨香的鮮花呆了兩秒,隨即一臉無奈扶額輕嘆道:「又是月島前輩?」

  黑子神色純良地點了點頭,說道:「拜託我交給虹村修造隊長的。」

  五月嘴角抽搐了一下,說是拜託,其實絕對是隨手扔給了這個看起來就軟萌可欺的學弟了吧。

  她拿起了花束中的香水卡片,只見上面寫道——

  「你似那春晨繁盛於雲霞之間的美麗山櫻。」

  「……」五月忽然覺得有點胃疼。

  這是一年級的時候國文課上學《源氏物語》時,《朔風》裡夕霧初見紫姬,驚鴻一瞥,自此一生,唸唸不忘。

  她已經可以預想到隊長收到花的時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毛的情形了。

  她有些同情地看了黑子一眼,深深地嘆了口氣。

  看來今夜的籃球隊,注定是要被那位時不時側漏出資深流氓氣息的隊長低氣壓血洗了。

  五月以一種湊川之戰送別楠木正成的姿態目送黑子捧著花朝著虹村修造的方向走去,眼神中的悲壯似乎感染了黃瀨,他有些不禁好奇地問道:「桃井同學,請問月島前輩是什麼人?」

  「啊,是前任籃球部的經理,現在已經是高二生了。」

  「高中部的前輩嗎?」黃瀨在心中粗略算了一下,有些奇怪地問道:「那怎麼會是初中籃球部的經理?」

  「額……那位前輩,和隊長虹村修造是……」五月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停頓了半天也沒有找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勉強擠出了「青梅竹馬」四個字,卻又立刻自我否認地搖了搖頭:「總而言之,宏村隊長比較怕月島前輩啦,但是關係應該還是不錯的。」

  她說的一通雲裡霧裡,黃瀨顯然也沒有搞明白,剛才那張令人浮想聯翩的卡片,怎麼看也像是那位月島前輩在追隊長吧,可是……

  就在這個時候,抵達戰場的黑子成功點燃了戰火,場館西南向爆發出一道中氣十足的怒吼:「今天全員加訓兩個小時!」

  隨之而來的是波及千里的掃射——

  「喂!那邊幾個在發什麼呆!滾出去跑圈!」

  「所有人體能訓練加強一倍,反正年紀輕輕地也死不了!」

  「還有,從前天開始我就沒有見到灰崎,那個混蛋跑到哪裡去了?!三天都不在社團露面是要造反嗎!」

  就算被女孩子追,也不至於驚慌到這種地步吧。


☆、第 3 章

  「聽說隔壁那棟凶宅被買下來了,已經清理打掃得差不多,大概下個星期就會有人搬進來住了。」

  在黃瀨家的晚餐席間,上一秒還在抱怨center test理科考試簡直是反人類的二姐黃瀨奈奈忽然蹦出了這麼一句毫不相關的話,在席的人都愣了一下。

  隔壁原本住的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花天酒地無所事事浪蕩到中年,父母去世之後就被家裡公司密謀已久的老臣篡了位,一腳踢出了公司,靠著吃老底繼續敗家,遊戲人間的某一天忽然在牛郎店裡找到了真愛,帶回家裡跟個祖宗似的供了起來,後來發現祖宗不過是貪圖她的上供,在外面還有別的小仙女,兩人在爭執之中一不小心把祖宗從二樓推了下去,估計是平時山珍海味養得太好,那小白臉不過是摔暈過去,於是大小姐去廚房提了刀,讓祖宗徹底升天了。

  完事後大小姐還悠悠哉哉地洗了個澡,然後在網上訂了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快遞員小哥送貨的時候發現不對勁報了警,警、察衝進屋裡的時候,大小姐正穿著一襲白裙往昔日的戀人身上撒著玫瑰花瓣。

  這案子轟動一時,導致黃瀨家隔壁那棟修得格調高雅的和風庭院一時之間成了鬼宅,價格一跌再跌卻始終沒有人接手,就這麼閒置了兩年。

  「我晚上複習的時候就總感覺旁邊那棟屋子怪怪的,好像總有人在那裡面盯著我。」

  黃瀨慢吞吞地嚥下了嘴裡的茶泡飯,說道:「和隔壁對窗的是我的屋子,姐你說這個只是想要在爸媽面前把你這次考試失敗的事情掩蓋過去把。」

  「……」被戳破心事黃瀨奈奈立刻狠狠地瞪了黃瀨一眼,在桌下的腳毫不留情地狠狠踩了上去,疼的黃瀨一下子尖叫起來。

  雖然在外面金光閃閃備受喜愛,在家裡黃瀨穿著寬鬆家居服的黃瀨就是個類似於毛絨玩具的吉祥物,軟糯好欺,小時候被搶走各種零食玩具,長大了被兩個姐姐暴力相待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黃瀨在姐姐「友善」目光的注視下飛快地吃完了剩下的飯,飛一般迅速地起身,打算上樓回房間去了。

  「等等,家裡的巧克力吃完了,你去幫我買,我需要補充大腦糖分。」

  「啊?為什麼是我?」

  桌上其餘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眼中都包含著某種不言而喻的意味。

  好吧,天大地大,高三生最大。

  黃瀨認命地轉身,去玄關穿上外套,取了鑰匙,出門去了。

  黃瀨奈奈喜歡的那家巧克力店在車站附近,因為品種多樣以及老闆長得帥非常受女子高中生的歡迎,暮色已深,剛忙碌完高峰期的店員終於逮著機會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還沒來得及露出疲憊的神色,玻璃門上掛的小鈴鐺又響了。

  店員立刻條件反射似地挺直了腰板,露出了親切的微笑:「歡迎光臨。」

  「你好,要一份松露純可可脂,還要一份生巧。」

  店員對著機器點單,隨口說道:「抱歉,生巧賣完了,可以為您……」

  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抬起頭來,在看到黃瀨的一瞬間,剩下的半截話忽然就被卡在了嗓子裡,瞪圓了眼睛確認了半天,「你……你是……」

  黃瀨彎了彎嘴角,輕車就熟地露出了溫和的笑眼,隨即點了點頭。

  女孩子的臉「噌」地一下就紅了,立刻眉飛色舞起來,「可以……可以和我合照嗎?我我我……我是你的粉絲。」

  她語無倫次的樣子像是一隻燒開了水的茶壺,黃瀨接過了她的手機,為他們兩個人拍了一張合照,隨即側頭看了看一旁的玻璃櫃,說道:「那最後一份生巧,可以買給我嗎?」

  「啊?」女孩子還沉浸在欣喜之中沒緩過神來,先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隨即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黃瀨君,抱歉啊,那是一位常客預留的。」

  「唔。」黃瀨點了點頭,「雖然很想要,但是也不忍心看你為難,那麼我就下一次再來買吧。」

  他的聲音很輕,說得似乎也是稀鬆平常的話,但配上他那雙彎彎的桃花眼總覺得有點耐人尋味的意味,實在是容易引得人浮想聯翩,段位不夠的店員小姑娘差點被他勾去了魂,看著他傻笑了一下,然後立刻勤快地去給他打包巧克力了。

  黃瀨接過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又朝著小姑娘笑了一下,說了一句:「下次見。」便轉身離開了。

  這個時候玻璃門上的鈴鐺又響了一下,黃瀨下意識地看了過去,只見走進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穿著帝光高中部的校服,襯衫的袖子被挽到手肘,皮膚略微蒼白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低頭時被長發擋住了小半張臉。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黃瀨聞到了她身上略微有些冷淡的白松香氣,像是冬天針松林的薄霧,或許是覺得這樣的氣味和熱情洋溢香氣甜膩的巧克力店格格不入,黃瀨離開之前,鬼使神差地又回過頭去看了她一眼。

  那個側顏,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

  他略微垂眼,思緒未完忽然便被打斷了,只見一個男人抱著一大束百合花百無聊賴斜倚在門側,另一隻手插著兜,看到他的時候也有些驚訝:「黃瀨?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久前被毫無人性的魔鬼訓練折磨了兩個小時黃瀨忽然有點胃疼。

  「宏村前輩。」他立刻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隨後揚了揚手上的巧克力:「我來幫姐姐買零食。」

  「哦,這樣啊,小孩子早點回家,別在外面瞎晃。」

  莫名其妙變成了小孩子的黃瀨敏銳地意識到氣氛有點不對,宏村前輩的眼神似乎有些閃躲,對上他探尋的神色立刻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隨後目光飄向了黃瀨背後的巧克力店。

  背後的小鈴鐺又響了起來,虹村修造的反應和店員一模一樣,立刻挺直了後背,差點就要抬手敬禮了。

  黃瀨涼太在心裡地嘆了口氣,很想告訴這位杯弓蛇影的隊長,前輩,談戀愛不丟人的,雖然對方攻氣太足,但是真的不丟人的。

  從巧克力店裡走出來的月島琉衣透過鏡片掃了有些緊張的虹村修造一眼,意識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對,隨即掀起眼皮看向一旁的黃瀨,隨即不輕不重地「呀」了一聲。

  黃瀨被她這一聲搞得一頭霧水,她卻並不解釋,反而是看向了虹村修造,微微抬了抬下巴,說道:「我早就說你這籃球隊長當得不懷好意,都是挑好看的選人。」

  虹村修造面無表情地瞪了她一眼,月島琉衣似笑非笑,兩人之間無端迸發出一股劍拔弩張的殺氣。

  片刻之後,月島琉衣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黃瀨:「他以前當流氓習慣了,耍起無賴來你別和他計較。」

  虹村修造被當眾揭短,終於忍無可忍:「月島,你很想打架嗎!」

  「你不是說你不打女人嗎?」

  「你算是女人嗎?!」

  月島琉衣眯起了眼睛:「你確定你要問這個?」

  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的黃瀨只想腳底抹油,有些弱弱地開口:「那個,前輩……」

  話剛開了個頭,便被月島琉衣接了過去,分外「乖巧」地點了點頭,「嗯,聽你的,不和他計較。」

  不,我還什麼都沒說。

  隨後淡定地掃了一眼快要氣炸了的虹村修造,丟下一句「先走了。」就步履輕快地離開了。

  黃瀨忍了半天,沒忍住嘴欠了一句:「隊長,那位前輩是?」

  「一個流氓。」虹村修造說得頗有幾分咬牙切齒,平日裡冷靜沉穩的大隊長形象早就被丟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黃瀨循著虹村修造的目光追上了月島琉衣,夏日的夜風裹挾著些許濕漉漉的涼意,月島琉衣的長發被高高揚起,背影看起來過於清瘦了。

  就在這個時候,月島琉衣忽然停下了腳步,回眸時和站在原地目送她背影的黃瀨目光撞了個正著,她卻似是半分也不驚訝,璀然一笑,伸出兩根手指,在自己嘴唇上貼了一下,朝著黃瀨拋了個飛吻。

  黃瀨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來,她就是昨天那個在攝影棚裡盯著他看的女人,只不過今天戴了眼鏡,遮住了她太過直白的目光,再加上身上那種矯枉過正到近乎虛偽的活潑,才一時沒有認出她來。

  虹村修造嘆了口氣,有些疲憊地對黃瀨說:「我先走了,明天見。」

  隨即胡亂擺了擺手當做告別,快步朝著月島琉衣的方向跟了上去。

  虹村修造和月島琉衣的路線漸漸偏離了繁華的商圈,沿著一條小道轉進了逼仄的窄巷,昏暗的路燈發出電壓不穩的「嘶嘶」聲,一隻野貓悄無聲息地跳上牆頭,陪著他們兩個走了一截,隨後又縱身一躍消失不見。

  「最近你要照顧伯父很辛苦吧,就不用每天送我回家了。」

  虹村修造原本略微凸起高低不平的馬路牙子,猝不及防地一腳踩空掉了下來,嘴裡結巴了一句:「什、什麼?」

  「嗯?」月島琉衣看了神色詭異的他一眼,說道:「不然你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大小伙子,每天獨行陋巷我也很擔心啊。」

  「有用如花似玉形容男人的嗎?!」

  「有啊,我。」

  正好經過一段沒有路燈的地方,月島琉衣有夜盲症,輕車就熟地伸出手去搭在了虹村修造的小臂上,走了無數遍的小徑,儘管是摸瞎前行也沒有慢下速度來。

  虹村修造感覺手腕上的觸覺有些發燙,聞著懷裡百合的馨香,拿著嫌麻煩丟了又捨不得,皺著眉沒好氣地說道:「你能不能總是一驚一乍地搞這出?」

  月島琉衣有一瞬間的茫然,以為他在說她搭他手的事,想說平時不都是這樣嗎,很快敏銳地注意到虹村修造話音裡的氣急敗壞,月島琉衣心裡忽然輕輕一動,意識到了什麼,下意識地收回了手,卻是被虹村修造一把抓住了。

  她略微掙紮了一下,沒掙脫,便放鬆下來,任由他牽著,在黑暗中前行。

  月島琉衣輕笑了一下:「你每天準點做護花使者,我當你是當真很喜歡花呢。」

  黑暗之中的虹村修造忽然停住了腳步,腳尖在地上花了半天圈,才撩起眼皮直直地望向她,壓低聲音輕聲說,「我若是說,我確實很喜歡花呢。」

  月島琉衣愣了一下,保持著漫不經心的微笑,卻是下意識地心虛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虹村修造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態度,像個被數學題難住的大男孩一樣撓了撓後腦勺,偏著頭笑了:「當年是我自以為是,非要讓你做籃球部經理什麼的,因為總覺得你身上缺少了點生氣,就是那種……」他有些無措地比劃著:「和整個世界都分隔得太過涇渭分明,但是現在回頭來看,我,我是不是太打擾你了。」

  月島琉衣寬和地笑了笑,屈指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說什麼呢。」

  無框眼鏡遮住了她流光溢彩的眼眸,叫人看不清情緒,只是語氣裡有一點面對撒嬌小孩子的無奈,倒是被人聽了個分明。

  虹村修造沒有繼續說下去,低頭斂目沉默了兩秒,又恢復了往日裡正經八百的隊長形象。

  兩個人繼續朝前走著,不一會兒就到了月島琉衣家,那是一棟有些破敗的筒子樓,背後便是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在五光十色的燈光映照下黑壓壓的一片看起來彷彿是被遺忘的幽靈,虹村修造放開一直緊握著的手,五指微微彎了彎,隨即問道:「你什麼時候搬家?」

  「下個月三號,黃道吉日。」

  「一個人住?」

  「嗯,到時候請你來家裡吃暖房飯。」她本來想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到嘴邊卻又忍回去了。

  虹村修造明顯一愣,背後的霓虹在他漆黑的眼底劃過一絲光暈,他笑了一下,擺了擺手:「還是算了吧,否則我恐怕又要繼續送你回家了。」

  他把那一大束百合花塞進了月島琉衣的懷裡,說道:「知道你有錢,但是明天別給我送花了。」

  月島琉衣點了點頭:「好。」

  隨即又欠揍地加了一句:「反正我也看你看膩了,換換口味,不再垂涎你這種運動系笨蛋類型的冷門性感了。」

  虹村修造毫不掩飾地朝她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隨即雙手插兜,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反身回來問她:「所以,那個人你找到了嗎?」

  月島琉衣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要反問,卻又很快反應了過來,她取下了眼鏡,捏了捏眉心,說道:「沒有,本來之前在雜誌上看到黃瀨涼太,金發,還有單邊的耳釘,我以為是他,但是之後去了攝影棚見到真人,卻又覺得不太像,我也說不準,畢竟,我也記不清到底長什麼樣,甚至……」

  她沒有說下去。

  她甚至不確定,那個人,到底是真實存在,還是不過是當年太過弱小的自己,幻想出來的而已。


☆、第 4 章

  雖然說下個月要搬家,月島琉衣的屋子裡卻是沒有半分主人要離開的氣息,家具都在原位,四處都是生活的氣息,唯獨牆角的一個小紙箱裡整理了她所出版的漫畫還有畫具。

  屋子非常逼仄,總共一室一衛,每一層樓梯間裡有一個公共廚房,平日裡置於屋子正中間的那張摺疊方桌兼具了餐桌和茶几的功能,到了晚上便被摺疊起來放到牆角騰出空地來鋪設行李鋪蓋。

  週五不需要完成作業,月島琉衣把書包隨手一丟,從餐桌上拿了個蘋果,清洗乾淨之後取了個乾淨的盤子,慢悠悠地削掉了蘋果皮,再把蘋果削成了小塊,往上面插上了兩根牙籤,走到了屋子西北角陳設的簡易靈堂前坐下,插起一塊蘋果放進嘴裡慢慢地嚼著,在空寂的房間裡發出「沙沙」聲,直到把清甜的蘋果嚥下去,她才抬起頭來看向面前的照片,上面是一個略顯富態的老人,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直線,顯得臉上更加溝壑縱橫。

  她挑選的蘋果個兒大,如今和她分食的人不在了,她已經能夠預感到自己會吃撐了。

  月島琉衣把無框眼鏡取下來放在了一旁,打開了電視機,含著小半口蘋果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小林良子女士,今天有一部經典推理劇重置,我畢竟是靠這個吃飯的,要不我們商量一下,不看韓劇了,那部推理劇的男主角也很帥的。」

  她掃了一眼放置在小桌上的黑白照片,彩色照片上笑眯眯的人精氣神十足,彷彿下一秒就能跳起來和她搶遙控器。

  她等了兩秒,沒有人回答她,月島琉衣卻似是投降了一樣嘆了口氣,低聲下氣地說道:「好好好,看韓劇。」

  小林良子女士,六十高齡依然熱愛著鄰國花美男的少女心,夢想是到歌舞伎町的牛郎店裡喝最烈的酒,泡最帥的頭牌,可惜等到她的孫女成為了知名漫畫家能夠幫她實現願望的時候,她已經在醫院裡靠著呼吸機度日了。

  在臨走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迴光返照,她把月島琉衣叫到了身邊,雖然語速依然緩慢,卻是條理清晰地讓自己的孫女來執行遺囑。

  「別在那個破房子裡呆著,一到夏天廁所臭得跟個牛棚似的。」

  「好。」

  「你都一大把年紀了,戀愛都不談,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早就坐在隔壁制霸高校的最強高中生自行車後座四處兜風了。」

  「……好。」

  「鮮肉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我都得看見,所以你每天要陪我看半個小時的韓劇。」

  「……」月島琉衣想要收回之前說的條理清晰那句話。

  「你一個丫頭片子,整天腦子裡都是些殺人放火的主意,不過管他的呢,能賺錢就行,但是你這樣早晚心理變態,所以賺了錢多去歌舞伎町轉轉,那裡會給你家一般的溫暖。」

  「……外婆你嘴裡還有沒好話。」

  「我就這一口氣了!你能不能不打岔。」小林良子女士說這話的語氣,頗有跳起來再大戰三百回合的氣勢,隨後眼中的精光又在曇花一現之後迅速衰敗了下去:「你平時也別老來打擾我,過個四五年去看一次就行了,畢竟都是單線聯繫,你打擾到我不太好,一次多燒點錢,頭牌都貴。」

  月島琉衣為小林良子女士到陰間也要堅持自己夢想的精神震驚了,只聽到她接著問:「你聽好啊月島琉衣,我要求也不高,你起碼再活個六十年再來見我,否則我的別墅是不會給你住的。」

  她這話似乎有點開玩笑的意味,枯瘦的手卻是緊緊攥住了月島琉衣的手腕,渾濁的目光灼灼地盯住她:「聽見了嗎?」

  月島琉衣勾起嘴角想要笑一下,卻在對上那樣的眼神之後,最終沉默了下來,無框眼鏡背後的目光有些複雜,淺淺的琉璃色似乎劃過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情緒,過了很久,才輕聲說:「那我趕不及參加您和裴勇俊的婚禮怎麼辦?」

  「哦,沒事兒,我二婚的時候你再來。」

  她這麼說著,鬆開了月島琉衣的手,慢慢閉上了眼睛,臉上漸漸浮現出頹敗的氣息,那種肉眼可見的生命流逝看得人心生涼意,像是赤腳走在茫茫風雪裡,腳下無路可走,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灰白。

  十六歲的少女,獨自對抗生命的腐朽,到底還是顯得有些勢單力薄。

  她走到病房的窗邊,拉開了窗簾,天已微亮,地平線上那一點熹微的白光迅速發酵,漸漸瀰漫開來,湛藍的天空、翠綠的樹木、疾馳的列車,沉睡的世界慢慢甦醒過來,露出被黑暗遮蓋住的顏色。

  「好。」月島琉衣輕聲說,不知道她聽見了沒有。

  搬到大房子裡去住。

  好好談戀愛。

  活到七老八十。

  所有的這些,都會做到。

  「遇到阿良的話替我問好。」她沒有往床上再看一眼,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彷彿怕驚擾到什麼。

  一集分手兩次的韓劇終於看完,月島琉衣像往常一樣在榻榻米上鋪上睡墊打算睡覺,坐在床鋪上眨了眨眼睛,她起身從角落裡的箱子裡翻出了安眠藥,拿起杯子的時候才發現裡面沒有水,於是把藥往嘴裡一丟打算硬吞了下去,舌尖觸到一點點酸甜味兒才發現不對,拿起瓶子倒了幾粒出來,才發現被換成了維生素C片。

  她輕笑了一下,慢慢把維C在嘴裡含化,嚥了下去,關燈,蜷縮進了被子裡。

  睡意漸漸浮起,月島琉衣的眼瞼輕顫,伴隨著混沌的意識,跌入了夢境。

  在夢裡她還是小時候,躲在衣櫃裡的時候雙腿還能伸直,窗外是潺潺的雨聲,門外則是歇斯底里的叱罵,最開始的時候她會嚇得直哭,後來連哭也哭不出來了,當無論怎樣疾言厲色地大罵她都無動於衷的時候,門外的人似乎也失去了興趣,開始尋求新的折磨她的方法。

  斷斷續續的還有一些其他的夢,全都被蒙上了一層模糊的濾鏡,看不真切,那些聲音尖利的辱罵也彷彿街道上的喇叭聲,呼嘯而過,隨後消失不見。

  這個時候那個久違的聲音又出現了,總是伴隨著一點像是老母雞一樣的「咯咯」笑聲,引誘著她——

  「你有辦法解決這一切的不是嗎?」

  「你想要外婆回來嗎?」

  「你能夠做到的不是嗎?」

  「只要你的願望,再更加更加的強烈一些。」

  這個一聽就不是什麼好人的聲音,總是在試圖引誘她去開啟某個潘多拉的魔盒,卻總能讓她感覺到某種充沛的力量與誘惑。

  她嘴角微微上揚,有人把她溫柔的抱緊懷裡,在她耳邊輕聲地安慰著,沒事沒事,總會有辦法的。

  那個人,有一頭金色及肩的柔順長發,左耳戴著一枚銀色的耳釘。

  夢境隨著意識清醒而急速退潮,明明應該是一個非常平靜的夢,她卻覺得自己被某種幾近崩潰暴走的情緒感染,捂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口,迷茫而不知所措。

  她的心理諮詢師將她診斷為「癔症性身份識別障礙」。也就是通稱的多重人格。

  她卻一直在試圖尋找那個人,因為無法與諮詢師建立有效的溝通渠道,導致了無數次的諮詢失敗。

  她將那個男人稱為「阿良」,在最後一次諮詢的時候,她第一次同心理醫生坦誠了心聲——

  不想讓他消失。

  月島琉衣漸漸平復了心境,如果她這個時候從床上起來,會看到在一隻紅色的蝴蝶揮舞著翅膀,安靜地落在了她的窗邊,如同一團跳躍不息的火焰,散發著淡金色的微光,靜靜地守護在一旁。


☆、第 5 章

  第二天是週末,根據監督的指示,黃瀨和黑子兩個一軍隊員需要加入到二軍的練習賽中作為保險,以貫徹帝光唯一的理念「百戰百勝。」

  「如果失敗了的話,兩位都會被降格到二軍。」

  回想起昨天那位向來面無表情而顯得頗為嚴肅的綠間說出的話,黃瀨還是覺得背後一寒,他掃視了一眼浩浩蕩蕩的二軍大隊,最後目光落在了身旁看起來全隊最弱卻是帶頭的一軍正式隊員身上,忽然笑了起來,把自己有些惡劣的小心思隱藏在了溫和的聲音之下,提議道:「黑子君,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吧,如果這場比賽我們兩個都出場了的話,看誰能得到比較多的分數,來一決勝負吧。」

  「如果我贏了的話,請把制服給我。」

  「雖然我是沒關係,但是如果整支隊伍都輸掉的話,那勝負要怎麼算?」

  「就算那樣也可以看誰拿到的分數比較多吧。」黃瀨下意識地回答完後才抓住了黑子話裡的重點:「什麼叫做你沒關係?!」

  「應該說是沒有意義,雖然並沒有這麼說的資格,但是看在身為你訓練員的份上,請讓我說一句話,在隊伍裡最重要的是考慮自己應該做什麼事,但是,我認為你的那份不服輸也不錯。」清瘦文弱的少年一如既往地毫無起伏地說著這些,黃瀨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上下翻飛著,如同兩隻迷惑不解的蝴蝶。

  就在這個時候,身側忽然呼嘯而過一道極其開朗的聲音,大喊著「前輩!」便朝著他們前頭跑了過去。

  黃瀨總覺得那個聲音有點耳熟,身旁的黑子忽然若有所思地說道:「剛才那個人的聲音,好像黃瀨君。」

  「噯?!我才沒有那麼白痴的聲音呢!」黃瀨不服地反駁道,卻在前方看到了一個熟人。

  一個個子高挑的女生正拿著咖啡對著剛才跑過去的男生溫柔謙和地笑了笑,隨即把咖啡遞了出去,朝著一臉受寵若驚不好意思的摸著後腦勺的男孩子擺了擺手,又從包裡拿出一罐咖啡,也不打開喝,只是在掌心之間隨意地把玩著,她不經意間抬眼望向他們的方向,似乎是因為驚訝愣了一下,隨即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好巧啊。」她笑彎了眉眼。

  「月島前輩。」黃瀨還在愣神,一旁的黑子已經乖巧而禮貌地打招呼。

  「你好。」月島琉衣朝黑子點了點頭,隨即看向了黃瀨涼太,她鏡片背後的那雙桃花眼似乎總是藏著點要捉弄人的壞主意,看的黃瀨涼太背後發毛。

  「怎麼,小模特已經不記得我了嗎?」

  「怎麼會。」黃瀨涼太那張用漂亮來形容都不為過的臉上輕車就熟的揚起了開朗而昂揚的笑容,落落大方回答道:「只是好奇學姐那麼會在這裡。」

  「啊嘞,因為被小模特迷上了之後,變成跟蹤狂了呀。」

  來了來了,明明知道說的是假話,但是這位被隊長稱為流氓的學姐,實在是令人有些難以招架。這種超級羞恥的話被她如此真誠地說出來竟然顯得那麼自然,連黃瀨都有一瞬間差點要相信了的錯覺。

  這個時候月島琉衣的身後忽然竄出來一個腦袋,看了看他們身上的校服,有些驚奇地說道:「噯?你們是帝光籃球部嗎?來打友誼賽的?」

  這種開朗過頭的聲音,這種不知為什麼就是帶了點撒嬌意味的語調,黃瀨聽得一陣頭皮發麻。

  月島琉衣有些無奈地說道:「若松,難道不是你說要來看後輩的籃球賽所以讓我在這裡等你拿貼好網點的畫稿嗎?怎麼自己反而是一臉驚奇的樣子。」

  「被前輩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太慚愧了!」

  那種因為神經太過纖細而被打擊到的聲音簡直就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月島琉衣看著他的樣子氣笑了:「那要不要我張開博大的胸懷讓你飛奔向我抱著大哭一場啊。」

  若松博隆沒聽出這是句玩笑話,竟然還信以為真,純真又遲鈍的小鹿眼裡露出了一點走投無路式的慌張,他囁嚅著說:「不……不用了……前輩的好意……而且博大的胸懷什麼的……只是脂肪堆積而已。」

  月島琉衣:「……」

  黃瀨涼太看著難得被對方一記直球打得啞口無言月島琉衣,表情怪異地站在一邊,兩秒鐘之後他就實在憋不住了,把頭別到一邊,發出詭異的笑聲。

  等到他回過頭來,發現月島琉衣正眯著眼睛看他,心裡登時拉起了警報,只見月島琉衣輕輕拍了拍黃瀨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模特,我知道你們那個圈子基本上夜夜笙歌,但也要節制啊,你聽你那笑聲,咯咯咯跟個老母雞似的,一聽就腎虛。」

  說著像是診斷出患者活不過三個月的老醫生一樣一邊嘆著氣一邊搖著頭走開了。

  明明是一個正經模特的黃瀨涼太冤得說不出話來。

  黃瀨涼太看向月島琉衣約見的那個身上鄰家男孩氣息太過濃重的若松博隆時,對方也正神色複雜地看著他,臉上滿滿都是「帝光籃球圈生活腐化」的震驚以及「這波我們估計難贏」的莫名預判,看得黃瀨很想打人。

  他微微上挑的眼尾掃了一眼校門上「私立駒木中學校」的牌子,暗自下決心,必須要贏,不然這腎虛的破名聲還真就洗不白了!

  ————————————————

  「慢死了,蠢貨!」

  「是在害怕嗎?!」

  「快上啊!把他們打死!」

  剛走進體育場,便聽到各種挑釁不斷,雖然貌似是個很強的學校,但是品行格調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

  坐在候補板凳上的黃瀨回頭朝著高聲咒罵著的觀眾席上望了一眼,看到了懶洋洋地趴在二樓觀眾席上的月島琉衣,感覺到對方若有似無地朝自己的方向掃了一眼,黃瀨頓時被看得心裡發虛,他抬起手來朝著她招了招手,卻被對方懶洋洋地無視了。

  駒木高中打球的風格與其說是強硬,倒不如說是粗暴到無禮了,本校的裁判對於各種犯規視而不見,很快帝光就以48:64大比分落後了,隨隊教練拍了拍黃瀨的肩,告訴他:「可以準備上場了。」

  對方顯然也知道替換上來的隊員不會是個善茬,黃瀨剛一接到球便有兩個人迅速朝他圍了過來,打定了主意要集中防守擊潰,跑動時候球鞋和地板摩擦發出的尖利聲音刺激得黃瀨汗毛直豎,身後的對方隊員還小動作不斷,近乎挑釁地使用著卑鄙手段讓他受傷,黃瀨看準了時機驟然撤步,速度快到令人驚豔的程度,一點假動作都沒有瞬間運球過防,這個時候,原本在他身後防守的對手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一副受傷了摔倒的姿態,卻在只有黃瀨看得見的地方,露出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

  與此同時,哨聲響起——

  「進攻犯規。」

  黃瀨不滿地看了裁判一眼,深吸了一口氣,乖乖認罰。

  觀眾席上的駒木高中頓時噓聲四起,惹得人更加心煩意亂。

  就在這個時候,觀眾席上忽然爆發出幾乎可以稱之為尖利的加油吶喊聲——

  「黃瀨同學,用實力來證明什麼叫做顏帥活好!用更加暴虐地進攻來教對面做人吧!」

  雖然聽起來怪異,但是好歹是鼓舞人心的助威,只是這種話出自一個男人的時候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黃瀨額角的青筋直跳,意味難明地看向明顯是被身邊笑眯眯的學姐威脅了而喊出那一番一言難盡的話而滿臉通紅的若松博隆,而月島琉衣則是笑眯眯地一手托腮,另一隻手賣萌似的朝他擺了擺,黃瀨終於忍無可忍咬牙切齒地回敬道:「什麼叫做顏帥活好啊!前輩是變態嗎!」

  他狠狠地在「月島琉衣果然是個流氓」這句話下畫了著重號,隨後比賽哨聲響起,黃瀨一出手就速度快得好像夾著風,連過三人奇襲至籃筐之下,雙腿微屈壓低身體在地上猛地一踏,「唰」地一聲空心進籃。

  黃瀨回過頭,看向一臉興趣濃厚衝他豎起大拇指的月島琉衣,露出了個得意的笑容。

  儘管如此,還是沒能夠勝過對方的黑哨以及對方球員各種出其不意的黑手,在這種小氣的情況下輸掉實在是太令人討厭了,終於在61:78比分的情況下,黑子上場了。

  看起來清秀文弱根本不應該出現在籃球場上的少年立刻引來了觀眾席上的群嘲——

  「又來一個弱弱的傢伙啊!」

  「籃球什麼的小弟弟你能夠做到嗎?」

  「不要受傷了啊。」

  若松博隆看了一眼一旁的月島琉衣,覺得要是神經纖細的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絕對會因為壓力過大而胃疼的,於是說道:「學姐好歹也為自己本校的學生加下油嘛,之前是籃球部的經理,那麼他們也算是你的直屬後輩了吧。」

  沒想到月島琉衣只是低垂著眼,興致缺缺的樣子:「安心啦,他可不是你這種敏感脆弱得像是少女漫女主角一樣的傢伙。」

  莫名又被捅了一刀的若松博隆頓時覺得生無可戀。

  而場上的黃瀨涼太也在接受了黑子「我是影子,奪取分數的光是黃瀨君」這種聽起來很帥氣但其實完全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再一次進入了比賽,於是,全場開啟了一臉懵逼模式。

  我是誰?我在哪兒?球到底為什麼會從莫名其妙的地方傳過來啊?!

  黃瀨率先反應過來,黑子反過來利用薄弱的存在感成為了傳球的間接點,這種奇妙的打法加上兩個人越來越默契的配合使得黃瀨興奮了起來,帝光奮起直追,最終在最後時刻翻盤,以兩分之差險勝。

  而黑子終於也得到了看起來開朗溫和其實性格惡劣地將人區別對待的黃瀨的認可,並且不顧對方的反對擅自將「小黑子」劃歸為了最好的朋友之一。

  真是個可喜可賀的週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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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雖然說稱不上是高強度的比賽,但是駒木中學太過陰險的球風和卑鄙的手段讓贏了比賽的一群隊員身上落下了各種大小傷,痠痛的肌肉和一動就「咔吧」作響的關節像是身體即將報廢的前兆,偏偏那群性格惡劣的傢伙輸了球之後脾氣更大,冷嘲熱諷硬生生片刻不讓他們休息地把想要恢復一下的帝光隊員從球場裡趕了出去。

  在場上就已經憋了一肚子火的隊員們差點和對方起了衝突,最終還是領隊出面調停,把大家帶到了駒木中學對面的家庭餐館裡,集體攤成了一張「貓餅」。

  當然,這其中還是有位「痛並快樂著」的異類,因為不停地吹噓著「小黑子有多麼厲害」的黃瀨最終因為得意忘形的聒噪而被眾人以「反正模特賺得很多」以及「搶走了全校男生的女朋友」之類的名義而變成了買單的冤大頭。

  月島琉衣和若松博隆也因為「仗義執言」而受感謝地一同受邀,比起一群精力被榨乾的籃球選手,這兩位只是嗷了一嗓子的觀眾顯然要精力旺盛的多。

  月島琉衣坐在黃瀨身邊,前一秒還元氣滿滿的少年此時正揉著膝蓋,嘴裡發出「嘶嘶」的疼痛呻/吟聲,月島琉衣眼尾那顆淚痣才微微上挑,黃瀨涼太立刻直起身來像是夾住尾巴的大型犬一樣哼哼唧唧地討饒:「前輩,請不要再說什麼刺激我的話了。」

  月島琉衣到嘴邊的話停滯了兩秒,還是從善如流地說了出來:「年輕人,還是要多鍛鍊啊。」

  黃瀨涼太聽懂了其中的暗示,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只見月島琉衣單手托腮,笑眯眯地還要說些什麼,表情卻忽然頓住了,她身形先是一僵,鏡片背後是難掩震驚睜圓了的雙眼。

  「你……」

  她臉上難得有這種鮮活的表情取代了往日漫不經心的似笑非笑,這讓黃瀨幾乎有些驚奇起來,疑問的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突然一個身影猛地就從他面前衝了出去,氣勢凜冽中帶著幾分驚慌失措,簡直像是持槍搶劫的劫匪看到了門洞大開的金庫。

  大家聽到動靜全都朝著這邊看了過來,家庭餐館大門上的鈴鐺「叮咚」一響,還沒來得及關上,又被人猛地再次拉開,銅製的鈴鐺被搖得胡亂作響,聽起來搖搖欲墜。

  眾人自經過了黑子的獨特球風洗禮之後再次變得一臉懵逼。

  「黃……黃瀨君?!」

  「喂!黃瀨你要去哪裡?!」

  ————————————————

  月島琉衣像是吃錯藥一樣在街頭狂奔,一邊神色焦急地不停地四下環顧著找尋著什麼,她眼中似有水色微微晃動,臉上迷茫又焦急的神色像是一個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黃瀨一身痠痛地好不容易追上了她,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汗珠,他撐住膝蓋大口喘著粗氣,含稅順著臉頰的線條滑落下來,蜜色的眼眸因為疲累而失去了往日神采奕奕的光澤,卻顯得有種和那張臉不符的異樣深沉。

  在看到月島琉衣差點深色恍惚地衝到馬路上去的時候,黃瀨的運動神經瞬間被點燃,高挑頎長的身形一下子以保護的姿態橫在了她面前,半推半抱地把她拖回了安全地帶。

  他居高臨下地瞪了月島琉衣一眼,險些要撕破平日裡溫柔體貼的面具,把對方這種枉顧性命的行為臭罵一頓:「我說你啊!……」

  話都已經出口的黃瀨在對上她似是盛著微光的眼睛時忽然忘了詞,在一片空洞之中的那一點點亮度彷彿炭火燃盡前的最後一絲蘭燼,在他懷裡的女人似乎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樣止不住地往下墜,身體無聲地劇烈顫抖著,臉色蒼白得像是一張紙,唯一鮮活的顏色是被緊緊咬住而滲出一抹殷紅的下唇。

  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忽然傷心成這種樣子,那種絕望而無聲的悲慟,像是連他們周圍的空氣都因此而凝固得悲傷起來,她囁嚅了許久,似乎是想要開口,卻被掐住了聲帶說不出話來,又像是怕驚擾到什麼而不敢出聲確認——

  「你……你有沒有聽到……」

  她似是有些哽咽,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什麼?」黃瀨看她的樣子像是隨時要昏死過去,不由得湊得更近了些,連聲音都不由自主地放輕放柔了,再次確認道:「你說什麼?」

  月島琉衣湊在他耳邊,微弱的氣息噴灑在黃瀨的耳畔,酥酥、癢癢的,激得他耳廓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似乎說了很多遍,卻總是含糊不清,黃瀨耐著性子聽著她一遍遍地重複,才終於聽清了她在說什麼——

  「吉他……」

  你有沒有聽到吉他聲。

  黃瀨怔了怔,一頭霧水,卻還是循著她的話仔細聽了聽,隨後搖了搖頭。

  她目光中的那一點星火隨即黯淡了下來,慢慢冷卻成和她鼻樑上那副眼鏡一樣的某種冰冷機制,黃瀨感覺之前自己身前之前那點微弱的心跳彷彿停了,嚇了他一跳,一隻手勉強環抱住月島琉衣不讓她腿一軟跪下去,另一隻手撫上了她溫熱的脖頸,有些慌亂地尋找著她的脈動。

  過了許久,指腹上傳來那一點溫熱的律動才把黃瀨嚇得飛到九霄雲外的魂魄拉了回來,他鬆了一口氣,劫後餘生似地站在原地,疲憊地平復著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一句輕笑:「小模特,趁機佔便宜的話,我這個人情可不是在家庭餐館請客一頓就能夠還了的。」

  意識剛回魂的黃瀨臉色陡地一變,腦袋裡「噼裡啪啦」炸出一連串的火花。

  前輩軟綿綿的身體被抱在懷裡是事實。

  自己的一隻手正不安分地捧著前輩的臉也是事實。

  兩個人距離湊得太近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更是事實。

  黃瀨的動作瞬間僵硬到無法言喻,恨不能夠穿回一分鐘前甩自己一個耳光。

  至於自己根本沒有做錯什麼這件事,大腦已經當機了的黃瀨根本沒有想到。

  「看來是我誤解黃瀨君了?」

  看著平日裡金光閃閃的小模特居然被調戲得渾身僵直,月島琉衣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笑意盈盈地看向黃瀨,抬起手輕輕捏住了他紅透了的耳垂,歪著頭說道:「你怎麼這麼純啊。」

  月島琉衣此刻就像是穿回了畫皮的妖精,微涼的指腹貼在發燙的耳垂上,有一點略微粗糙的繭子輕輕摩挲著,一道電流瞬間沿著脊柱直竄腦袋,因為剛才的掙扎使得她身上的白T此刻有些鬆鬆垮垮地歪斜著,露出了她輪廓分明的精緻鎖骨,她身上那種獨一無二的清冷白松香氣準確無誤地落在了黃瀨的鼻尖,他覺得自己額頭上冷汗直冒快要爆炸了。

  月島琉衣似乎是逗弄他上癮了,食指指尖慢慢下滑,劃過黃瀨上下翻滾著的喉結,隨後是劇烈起伏著的胸膛,最後停留在了快要緊繃成一塊鐵板的腰腹上。

  「看來我真是誤會黃瀨君了,果然還是甜甜的肉體。」

  這種差大尺度的話一出口,黃瀨腦海之中居然還超級不是時候的閃過一些浮想聯翩的畫面,刺激得他渾身打了個寒顫,餘光一瞥就發現月島琉衣正抿著嘴笑。

  忽如其來的男子自尊心慢慢積蓄起了怒氣,黃瀨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做好事反被咬了一口,不僅如此,還被對方吃得死死的,不由得更加懊惱。

  月島琉衣見他變了神色,有些討巧賣乖地眨了眨眼睛,隨即似笑非笑地問道:「黃瀨君抱這麼緊,是打算要加個鐘嗎?」

  「……」

  黃瀨立刻觸電一樣地放手,因為動作太大月島琉衣猝不及防地晃了一下,勉強後撤了一步才站穩,她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無情的男人啊。」

  「喂!」

  月島琉衣眯起眼睛笑,看著面前的男孩子像是一隻齜牙咧嘴的金毛大狗憤憤不平地瞪著自己,忽然就覺得心情很好,輕聲喃喃道:「這麼可愛,命給你啊。」

  隨後在黃瀨再次發飆之前,月島琉衣朝他擺了擺手:「忽然就這麼跑出來我也不好意思再回去了,你替我向大家解釋一下,說我臨時有事,那就先走啦。」

  說完竟然還真就轉身走了。

  黃瀨不知自己是吃錯了什麼藥,他總覺得,沒了那張永遠神采飛揚的臉上的表情,她的背影實在太過單薄了,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蕭索和寂寥,車道上呼嘯而過的車帶起了她的衣裳下襬,鼓起來的外套讓她看起來像是一隻折斷了翅膀的鳥兒。

  「那個,前輩……」他一沖動之下竟然出口叫住了她,一秒鐘之後內心又立刻被後悔充滿,只是此刻再來糾結矛盾未免顯得太不大氣,他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對著一臉疑惑的月島琉衣問道:「我請前輩吃飯吧。」

  月島琉衣眼鏡背後的桃花眼露出些許驚奇,還沒說話,便聽著黃瀨自顧自地找起理由來:「就,剛才那個的補償……額,雖然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但是……但是……」

  他磕磕絆絆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月島琉衣幫他補齊了:「但是和漂亮的學姐吃飯胃口會比和一身臭汗的隊友們在一起要好得多。」

  黃瀨:「……」

  您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只不過一天的時間,黃瀨已經對於這位學姐臭不要臉的流氓行為從震驚到習慣了,他簡直要為自己出色的適應能力鼓掌。

  他和月島琉衣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然後問道:「前輩想要吃什麼?」

  「帶皮的蝦和帶殼的蟹吧。」

  黃瀨微一皺眉,覺得這樣的要求有些奇怪,於是反問道:「因為新鮮嗎?」

  月島琉衣則毫不客氣地回答道:「因為這兩樣吃起來太麻煩,但是今天可以讓你給我剝。」

  黃瀨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很想收回自己剛才的話。


☆、第 7 章

  儘管有著和這位學姐多呆一秒都會大事不妙的預感,黃瀨涼太還是順從地被她帶進了一家街角邊的小店,好歹不是帶皮的蝦和帶殼的螃蟹這種麻煩的食物了,然而當黃瀨涼太發現這是月島琉衣經常光臨的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心中警鈴大作。

  蛇鼠一窩狼狽為奸。

  不知怎麼地就湧上這樣的念頭。

  「啊嘞,這個金燦燦的傢伙是琉衣醬的男朋友嗎?」

  料理台後的大叔一進門就用這樣親切友好地方式打了招呼。

  月島琉衣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反而是把視線轉向了黃瀨,眨了眨眼:「人家問你話呢。」

  忽然被推了出來的黃瀨像是上課走神被老師抓住點名回答問題的小學生一樣,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撓了撓後腦勺。

  要是像對付普通女生一樣笑得心無城府地說「只是後輩而已」會不會拂了學姐的面子,如果這樣的話一定會被慘無人道地報復吧。

  看著他緊張的神色,月島琉衣一下子笑出聲來:「我是不是讓你留下什麼心理陰影了,你好像很怕我啊。」

  隨後她朝著料理店老闆溫和地笑了笑:「只是後輩而已,今天幫了忙,所以請他吃飯。」

  「噯!不是我請客嗎?」黃瀨有些驚異地瞪圓了眼睛。

  「就是這種忽如其來的男子氣概才可愛啊。」月島琉衣伸手掐了掐黃瀨的臉,像是在逗弄自家的小寵物。

  黃瀨的臉頰立刻正直地紅了。

  為什麼自己那麼沒用,明明因為得天獨厚的外表而充滿了自信以至於在各種場合都應對自如,偏偏在月島琉衣面前總像是被困在了牆角一樣無計可施。

  看著兩人之間友好(……???)的氣氛,料理台背後的老闆露出了老母親一樣慈祥的微笑。

  「黃瀨君想要吃什麼?」月島琉衣熟門熟路地取來了菜單,店裡忙碌的服務員似乎也因為太過相熟索性不過來候桌了。

  「本來應該是我請客,」黃瀨君低聲嘟噥著,卻似乎也明白和月島琉衣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嘆了口氣說道:「還是前輩來選吧,本來也是你相熟的店不是麼。」

  月島琉衣單手托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湊近黃瀨耳邊小聲說道:「小模特,你要是總露出這種被欺負一樣的表情,我只會更加惡劣的啊。」

  兩個人相處的時候,但凡其中一個露出了一點「我還是要臉的」氣息,另一個就格外地容易蹬鼻子上臉。

  她說完之後立刻收回了前傾的身體,留足了給那片刻的旖旎消散的空間,黃瀨卻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另一件事,最近這大半個月自己一直沉浸在加入了籃球隊的興奮之中,是不是已經清心寡慾太久了。

  月島琉衣伸出了修長的手指,在菜單上輕輕點了幾下:「這個……還有這個……唔這個也很好吃,你看看想吃什麼。」

  她收回手的時候,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拂過了黃瀨放在菜單上的手背,動作實在太過輕柔,連黃瀨自己都不能確定她有沒有碰到他。

  他的喉結不太自然地上下翻滾了一下。

  「我們店的鰻魚很好吃哦。」老闆忽然笑呵呵地插話,把黃瀨有些游離的神志猛地扯了回來,隨即似乎想起了自己當年被鰻魚刺嗆到的經歷,立刻搖了搖頭,「抱歉,那個的話有點……」

  「老闆你還說呢,鰻魚刺扎進牙齦裡超痛啊。」月島琉衣似真似假的抱怨忽然在耳邊響起,黃瀨已經心力交瘁杯弓蛇影地覺得對方連呼吸都是在撩撥自己了。

  「不過要是黃瀨君幫我把刺都挑出來的話我就能夠好好品嚐鰻魚了吧。」她這麼若有所思地補充了一句,頓時讓黃瀨剛才急速上飆的血壓恢復原值了。

  流氓加混蛋,愛不起,手動再見。

  黃瀨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一副已經六根清淨看破紅塵的模樣:「如果你喜歡的話。」

  最後黃瀨點了燒鮭定食和奶汁洋蔥湯,而月島琉衣則是點了一份梅子茶泡飯,收起菜單之後月島琉衣眨了眨眼睛問他:「黃瀨君只吃那麼一點不會餓嗎?畢竟是運動系的男孩子啊。」

  「做模特要保持身材嘛。」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廢了很大的力氣把那句「早就被你氣飽了」嚥了回去。

  「哦。」月島琉衣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臉正直純良地說道:「倒是也發育地很好啊。」

  覺得她話裡似乎若有所指,黃瀨看了她臉上的古怪表情一眼,忽然福至心靈地就想到了自己在大街上被她摸了一把腹肌的事情,瞬間覺得有點胃疼。

  黃瀨輕輕撥弄了一下放在碗沿上的筷子,聽著它發出細微的聲響,隨即抬起頭來,朝著月島琉衣勾了勾手指,當琉衣一臉好奇地湊上前去地時候,他忽然輕輕咬住了她的耳垂,動作十分輕柔,像是一隻小蟲子輕輕爬過了一樣,卻又帶著點警告的意味,月島琉衣身體微微僵住了,只聽黃瀨柔聲叫了她一句:「琉衣,別鬧了,嗯?」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說,留下一個充滿餘韻的尾音。

  月島琉衣卻莫名從自己的名字之中咂摸出了更多的意味,一直一副尊敬前輩模樣的少年忽然來這麼一出,那帶著點誘哄的語調跟勾魂似的聽得人百爪撓心,雖然確實沒有過著四處浪蕩醉生夢死的生活,但無論如何也是靠魅力吃飯的模特,自然知道如何最讓人招架不住。

  月島琉衣沒有急著收回前傾的身體,反而是轉眸看向那雙蜜色的眼眸,比常人要淺的瞳孔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十分清澈,卻又有種深不見底的錯覺,讓人想要縱容自己沉溺其中,此刻裡面倒影著一個小小的她,像是一簇跳躍著的火焰。

  「喲,說悄悄話呢,一會兒再接著說啊,先吃飯。」

  老闆忽然打斷了他們之間這種充滿深意地對視,月島琉衣慢慢落座回去,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黃瀨看著她有幾分嘗到新鮮的模樣,忽然有點懷疑自己那種「我能翻盤」的感覺是不是錯覺。

  吃飯時候的月島琉衣顯得格外乖巧,鼻樑上的眼鏡被她取下來放在了一邊,握著木質的小勺一口口地往嘴巴裡送,充分的把「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發揮到了極致,動作輕緩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連更換餐具的時候都輕拿輕放。

  她吃得太過專心,臉上有一種淡淡的溫暖和滿足,連那雙太過妖嬈的桃花眼都顯露出平和來。

  黃瀨腦袋裡一直回放著她那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些困擾地按了按額角,不由地在席間忍不住用餘光偷看她,明明面對什麼樣的女孩子都能夠無往而不勝,即使是工作中遇到比自己年齡大的女人也能夠應對自如,沒有理由像現在一樣患得患失地去揣測對方的一個笑容到底有什麼樣的含義。

  黃瀨慢條斯理地夾起了一塊魚肉,朝著月島琉衣的方向掃了一眼,平心而論,不僅見識過甚至還被各路頂級美女追求過的黃瀨必須承認,月島琉衣沒有漂亮到讓人覺得驚豔的地步,但是她身上就是有一種獨特的氣韻,嘴裡隨時能夠蹦出讓人甜上天或者氣個半死的話,到底是真情實意還是虛與委蛇似乎都被她藏在了那副眼鏡背後,讓人難以捉摸。

  浮華燈光之下的人格外地擅長逢場作戲,黃瀨自己本人就是個中好手,對喜歡的人熱情對其他人冷漠,還能不讓別人看出門道,簡直就像是某種天賦一樣根深在他的性格之中。

  所以他知道,月島琉衣那興趣濃厚的撩撥顯然從頭到腳都透露出一股子「別有用心」來。

  大張旗鼓地往籃球隊給虹村修造送花,兩個人獨處時候卻又透出了一股子地位反過來的彆扭勁兒,儘管一眼就看出不是情侶關係,卻因為月島琉衣的存在連帶著成迷。

  這種鏡花水月霧裡看花的感覺,簡直就像是白雪公主後媽的那顆毒蘋果,色澤誘人味道鮮美,哪怕吃下去會一頭倒地,卻還有可能會有被王子吻醒這種好事發生。

  黃瀨還在胡思亂想著,忽然被人用食指挑住了下巴,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只見坐在對面的月島琉衣正大大方方地望著他,素淨白皙的臉上盛著不要錢的盈盈笑意,一雙桃花眼中滿是繾綣嫵媚,「小模特,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你這樣總是偷看的話,我會以為嘴角有飯粒沒擦乾淨的。」

  黃瀨坦然地盯著她看了兩秒,絲毫沒有因為下巴上略微有些曖昧意味的手指而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他忽然伸出手,輕輕捧住了月島琉衣的臉頰,拇指在她的嘴角輕微地摩挲了一下,然後收回手,把拇指放進嘴裡輕輕吮吸了一下。

  月島琉衣怔了怔,腦子還沒緩過來,就聽到黃瀨輕笑著說道:「沾到湯汁了,笨。」

  隨後神色如常地低下頭去繼續吃飯。

  餘光看到對面一直洋洋得意浪到飛起的大姐姐臉一點點紅到耳根,有些心虛地伸出舌尖在他剛剛輕拂過的地方輕輕舔了舔,黃瀨心裡突地跳了一下,好像在聽到了籃球「唰」的一聲正中籃筐的聲音。

  這才是週末的正確打開方式。


☆、第 8 章

  自那日在餐館分別之後,儘管在同一個學校,黃瀨涼太和月島琉衣竟然出乎意料地在沒有了額外的聯繫,初高中部的校舍相隔太遠,兩個人的課程安排也好巧不巧地完美錯開,黃瀨除了作為一個普通中學生要應付學業和部活之外還要擔當模特的工作,至於月島琉衣更是每月都要苦大仇深地趕deadline的連載漫畫家,忙到身體羸弱地經常貼著濕布來上學,根本沒有閒心再專程跑到初中籃球部去對著金發小模特來兩句無關痛癢的聊騷。

  儘管兩個人相處的時候十分融洽,那種毫無緣由的曖昧和若即若離地輕輕踩一下彼此的尾巴顯得兩個人關係格外地親近,但不過是同道中人都深知彼此的套路,心血來潮而已,沒有人會把一時興起的玩笑當真,正兒八經地追上前去一探究竟,自然在分別之後就將之拋諸腦後了。

  學業、考試、部活、比賽、模特工作……各種工作連軸轉,等到生活終於略微清閒一點的時候,黃瀨才驚覺竟然已經進入初夏六月了。

  同時提高濕度,溫度和氣悶指數的梅雨前線一點點侵蝕著日本列島,不用說,帝光中學所在地也遭到了梅雨前線的進攻,然而,學生們卻沒時間憂鬱。

  學園祭已經越來越近了。

  偏偏選在這種梅雨季節舉辦學園祭,主要是因為此次祭典還兼有中學創立紀念日的意思。

  結束了期中考試的學生們,彷彿是要將這種翻身得解放的興奮感全都釋放出來一樣,為了學園祭的準備工作東奔西走,校舍的各個角落都已經提前渲染上了祭典的氣氛。每個人都是心情忐忑,卻又有些戀戀不捨地送走學園祭前的每一天。

  班上的女生以極大的熱情承擔了學園祭的準備工作,雖然她們那種竊竊私語的興奮表情看起來實在是不懷好意,但是對於裝飾教室、摺紙花之類的工作毫無興趣的黃瀨樂得甩手不干,格外輕鬆地在校園之中閒逛了起來。

  可惜這份悠閒沒有持續多久,黃瀨就因為到哪裡都會引起一片混亂,原本緊鑼密鼓準備著學園祭的女生們在見到他之後紛紛不務正業,從而被憤怒的男生四處驅趕,最終被從中學部的廣場趕到了高中部的第二操場,黃瀨看著略顯清冷的校園,由衷地長嘆了一口氣。

  人世難居。

  他正打算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黃瀨——」

  黃瀨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停下了腳步四處張望,但是沒有看到人影。

  「這邊這邊。看上面。上面。」

  「上面?」

  心想他不會是在哪個教室裡吧,黃瀨抬頭看向教學樓,卻在一個意外的地方發現了青峰的身影。

  「啊?!」黃瀨一下子驚訝地大叫了一聲:「小青峰你在幹嘛呢?!」

  青峰大輝一臉神色坦然的表情,蹲在操場兩邊種著的樹上俯視著黃瀨。手上握著幕布的一角朝他超自然地打了個招呼,指了指已經系在另一棵樹上的幕布另一角,說道:「剛才我在樹上偷懶,遇到了月島琉衣,她拜託我幫忙掛一下推理社的橫幅。」

  月島琉衣?黃瀨腦袋裡慢半拍才理解了這個名字,話說小青峰這個自來熟的傢伙,明明在等級制度超級嚴格的體育社團裡,居然就這麼直接叫前輩的名字嗎?!

  雖然那位前輩實在是沒有什麼前輩樣。

  他抬頭看了一眼青峰掛的幕布,上面寫著「蓋章拉力競走」幾個大字,似乎是每年帝光祭的王牌項目,整個第二操場都是活動範圍,去年有很多女生都來邀請他一起參加這個活動。

  這個時候黃瀨忽然接到了綠間的電話,讓他到籃球活動室去一趟,說是讓他去簽名。

  「哈?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情啊!」

  而綠間給他的回答則格外地簡單粗暴——

  賺錢。

  帝光的學園祭對外開放,會有附近小區的居民和學生的朋友、家長前來參觀,也是各個社團班級趁機大賺一筆的時候,雖然說籃球部作為帝光的王牌社團學校資金向來撥款充裕,但是還要養紫原和青峰這兩個大胃王竟然出乎意料地顯得捉襟見肘起來,於是作為全校荷爾蒙的集中散發地,虹村修造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出賣隊員的色/相,當然這種鬼主意一聽就是某個不太正經的學姐想出來的,畢竟身為隊長以及純直男的虹村修造也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願意花上幾千日元來買所謂的「周邊」。

  抱怨歸抱怨,黃瀨涼太還是乖乖遵從前輩的指令去了指定的地方,而當看到桌子上那小山一樣高的雜誌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簽這麼多份,手會斷掉的吧,所以到底為什麼小青峰和小紫原的食量要讓他來負責啊。

  ————————————————

  等到學園祭開始的當天,懸掛在各個教室的晴天娃娃終於顯靈,校園對外開放,一時之間熱鬧非凡。雖然學園祭才剛剛開始,可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就已經能看到學生家長,兄弟姐妹,還有附近居民的身影了。

  「不好意思,請靠邊站!啊,請不要拍照。」黃瀨涼太有些頭疼地整理著教室前有些混亂的隊伍,努力試圖維持著秩序,可是女孩子們都太過熱情,場面根本控制不住。

  儘管對於造成這樣的混亂已經習以為常了,但是要親自來處理這種麻煩還是第一次,黃瀨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

  「黃瀨君?」

  聽到有人有些詫異地叫自己的名字,黃瀨回過頭去,看到了有幾分驚詫的月島琉衣,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那身可謂是奢華至極的打扮,以及大量髮膠固定之後非同尋常的髮型,眼鏡背後的桃花眼似乎露出了點別具深意的笑意。

  「你們這是……在玩制服play?」

  黃瀨自動過濾了她話裡的調笑,特意轉了一圈展示給她看,毫不羞澀地說道:「怎麼樣,很適合我吧。」

  黃瀨有些期待地看著她。

  穿著類似法蘭西王國青年將校風服裝的黃瀨看上去就像是從少女漫畫中走出來的男裝麗人,他那雙蜜色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尤其流光溢彩,當直勾勾地盯著什麼人的時候,眼睛裡好像盛滿了千言萬語似的甜蜜,叫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只是月島琉衣似乎是沒什麼觸動,如果不是因為之前認識,黃瀨大概要懷疑她鼻樑上的那副平光眼鏡其實是一千度的大近視了。

  「啊,cosplay啊,這個可以用到漫畫裡面。」

  忽然響起了一道毫無起伏的聲音,這個時候黃瀨才注意到月島琉衣身邊的其他人,說話的是一個黑色短髮目光凶悍的高個男子,若有所思的表情盯著他看了半晌,最後拿出了相機對著他「咔擦」來了一張。

  與之高到太過離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身邊那個紮著波點蝴蝶結的嬌小女生,站在高大的男人身邊才不過到他胸口的位置,蹦蹦跳跳的樣子像是一隻小兔子,說話的聲音也格外可愛。

  這樣的組合和黃瀨深知惡劣秉性的月島琉衣站在一起,怎麼看怎麼覺得怪異。

  黃瀨問道:「這幾位是前輩的朋友嗎?也是高中部的前輩嗎?」

  「不。」那個死魚眼的男生擺了擺手:「是在某一個房間裡,一起這樣那樣的交情。」

  黃瀨:「……」

  果然是人以群分,這個傢伙其實和月島琉衣一樣本性惡劣吧。

  「野琦君!請不要把單純畫漫畫的關係說的那麼糟糕!」

  比起笑眯眯滿不在乎的月島琉衣,那個可愛的女孩子顯然受不了這種程度的對話,朝著被稱為野琦君的男子大叫道。

  而野琦君則是充耳未聞,認真對著黃瀨說道:「說起來你這個cosplay的衣服可以給我照一些細節花紋嗎?」

  「都說了不是cosplay啦,我們班在舉辦緣日呢。這是緣日的衣服。」黃瀨抬手一指排了長隊的盡頭教室,牆上貼著張海報,

  「豔仁知 ~給你帶來豔麗華美的嶄新愛情和知性~」

  海報上寫著這句莫名其妙的宣傳語,周圍是無數朵玫瑰的假花。

  ……真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吐槽了。

  「啊嘞,既然如此的話,不該對修造提議的賣簽名照那麼牴觸吧,還說出了『我才不是牛郎啊』那種話,讓我愧疚了好久呢。」

  「啊!果然是前輩的主意,所以說為什麼要那樣坑害我啊!」

  聽著她根本毫無悔意的話黃瀨有些不滿地抱怨,然後嘆了口氣解釋說,他們班在決定項目的時候,原本是打算開一個「下午茶的飲食店」。而這個方案被高舉的最大理由,就是在他們班的女生之中,有一本以法國大革命為舞台的少女漫畫廣為流傳。然而男生是不知道這個內幕的。在女生說「內部裝飾交給我們,你們就放心吧」之後,男生覺得「這樣我們也省事了」,便沒多想就答應了。

  但是,在學園祭上,申請開飲食店的班級太多了,由於廚房數量有限,黃瀨他們班在抽選的時候不幸落選,沒能獲得開辦飲食店的許可。

  於是他們就開始討論別的項目,然而有一部分女生已經為了這個「下午茶」開始準備了。讓人沒想到的是,當天要穿的衣服都已經預定好了。

  總不好讓別人的心血白費,最後討論出的折衷方案就是「穿上準備好的衣服舉辦緣日。」

  「只是沒想到,她們準備的居然是這種衣服。」

  月島琉衣看著傻笑之間透露出一分苦澀的黃瀨,心想這個孩子根本不是看上去有點純天然,根本就是貨真價實的笨蛋吧。

  「……一般很少有人會拿舉辦緣日當做折衷方案的吧。」

  她試圖提醒這其實完全是女生們算計好的,可惜黃瀨完全沒能get到她的意思,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啊,是嗎?那我們還真是撞大運了呢,客人超級多。」

  「……」月島琉衣嘆了口氣,看著被女孩子們圍在中間的黃瀨,忍不住笑出聲來,微微側過頭說道:「所以小御御看到了麼,這才是能夠穩操勝券坐擁後宮的典範,而不是你這種只知道在家裡玩兒戀愛模擬遊戲的死宅。」

  這個時候月島琉衣身後竄出一顆火紅的腦袋,那是一個長相非常帥氣的男生,耳朵上戴了耳釘,打扮也非常具有時尚感,一看就是非常受歡迎的類型。

  他撩了一下頭髮對著月島琉衣說道:「我是沒有辦法交女朋友的類型啊,因為沒有辦法成為某個人的所有物,因為我啊,是永遠的……愛情狩獵者啊」

  雖然看起來有些輕浮,還說出這種令人難為情的話,凹出姿勢怪異的造型,但……大概是個好人吧。

  而他面前的月島琉衣卻絲毫不為之所動,帶笑不笑的眼睛微微一彎,伸手輕輕握住了那個男人的食指,輕聲說道:「你在發抖呢,是因為緊張嗎,硬是逞強說出這種話的你也很可愛呢,我的小寶貝。」

  而前一秒還魅力十足信心滿滿賣弄風騷的御子柴就這麼被月島琉衣一句不要錢的甜言蜜語撩得慌了神,瞳孔突然縮了縮,張了張嘴,愕然地看著她,立刻漲紅了臉後退了一步。

  月島琉衣眼波流轉,微微往前邁了一步,卻是侵略性十足地把他堵在了牆壁之間,仰起頭來看他,笑意朗朗:「不是自稱是超H的男子高中生嗎,怎麼反倒是自己先害羞起來了?」

  「才……才沒有害羞呢!」

  御子柴逞強地對著月島琉衣大叫道,從脖頸一直瀰漫到耳垂的緋紅一下子出賣了他,他還在語無倫次的辯解著:「我怎麼可能害羞!琉衣大笨蛋大笨蛋!」

  丟下這一番撒嬌似的話以後御子柴就飛快地跑開了,月島琉衣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差點笑彎了腰。

  黃瀨涼太目瞪口呆地看著極其戲劇化的一幕,更加堅定了月島前輩是個大魔王的想法。

  「哦!」一直在旁邊觀戰彷彿早已習以為常的野琦梅太郎忽然福至心靈,「下一期就畫女主角麻美子在校外參加學園祭被流氓調戲。」

  一旁的月島琉衣被稱作了流氓似乎也不生氣,似乎是有點無奈的樣子對著他說道:「喂,不要做這種自說自話的決定啊。」

  而黃瀨則在心裡默默吐槽,與其說是自說自話,根本就是太合適了好不好!


☆、第 9 章

  到了下午的時候,大多數學生則集中在了學校的第二操場,推理研究會的蓋章拉力賽每年都因為獎品豐厚而人氣爆棚,更有男女一組參賽的話會成為幸福的情侶這種雖然不靠譜但是非常少女心的傳言,所以在報名開始之前就有很多人聚在這裡了,非常熱鬧。

  桃井五月一大早就和黑子哲也約定了一起參加比賽,報名的時候自家的青梅竹馬也跟著一起過來了,在聽說第一名的獎品竟然是勒布朗詹姆斯的籃球鞋的時候,籃球笨蛋少年的立刻雙眼放光,精神奕奕地要求黑子和他一起參賽,立刻遭到了桃井的強烈抗議。

  就這樣,兩個青梅竹馬在大庭廣眾下一人拉住清瘦少男的一隻手臂爭搶了起來,黑子被兩人擠在中間,卻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只能滿臉困擾地被左右拉扯著。

  其他那些排隊報名參賽的學生們也都在袖手旁觀,偶爾說一聲:「別在這種地方吵架啊……。」或者應該說是誰都不想捲進這種毫無營養的爭吵之中,更何況其中一方還是那個看起來就超級凶悍的青峰大輝,於是大家都決定圍觀了。

  最後,就在蓋章拉力賽的報名快要截止的時候,終於有人跟這三人搭話了。

  「……小黑子,你們在幹嘛呢?」

  桃井他們回頭看去,黃瀨涼太已經換上了校園制服,站在那裡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

  「在這種地方吵架的話,會給別人添麻煩的哦。」

  青峰卻是不屑地嗤笑了一聲說道:「我說,你那樣才是在給別人添麻煩呢吧。」

  他口中的「那樣」指的是以黃瀨為中心的一群女生們。

  「喂,別推我!」

  「跟黃瀨君一起參加拉力賽的人是我!」

  「是我才對!」

  女生們正在你推我擠地爭搶著。隨著黃瀨的移動,裡三重外三重圍起來的女生們也跟著移動起來,早已成為通行的障礙了。

  「黃瀨君,你好厲害啊。」

  趁著青峰和桃井愣神的時候,黑子好容易才從兩人手中掙脫出來,摸著胳膊說道。

  「呃——,因為有好多女生都邀請我一起參加蓋章拉力塞……」

  黃瀨輕描淡寫地撫弄著劉海答道。「哎,太受歡迎也是一種罪啊。」

  這樣一張在模特圈養成的笑臉讓他周圍的那些女孩子都尖叫了起來。

  而這邊的吵鬧剛剛被黃瀨安撫下來,不遠處立刻又傳出了新的騷動,大家循著吵鬧的方向看了過去,發現了另一個被女孩子包圍住的男生,一頭如同跳躍著的火焰的紅發,正一副好脾氣怡然自得的樣子和女生們搭著話,但是仔細看的話,其實能夠發現他額角預示著本人緊張的跳動的額角,即使偶爾一閃而過難為情的神色也被善意的認為是「坦率的傢伙」。

  黃瀨早上的時候見過他,正是被月島琉衣調戲得像是小媳婦一樣跑走了的御子柴。

  這個時候黃瀨忽然聽到了身邊一個帶著輕笑的聲音,像是融化了的冰淇淋一樣有點發膩:「發出『求求你救救我』這種短信,寶貝兒你的自尊呢。」

  黃瀨轉過頭去,果然是大魔王月島琉衣。

  只見她朝著御子柴的方向走了過去,不知道對著大家說了什麼,然後笑盈盈地挽起了御子柴的手,女生們便失望地散開了。

  而另一方面,報名快要截止了,青梅竹馬依然沒能作出誰和黑子一起參賽的決定,兩個人僵持不下,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

  「我說!?你們不理我的話,我很丟臉的!?」

  黃瀨對自己被無視的狀況表示不滿。

  「是你不理我們吧,黃瀨君!快點決定,要跟誰一起參賽!」

  結果那句話把女生的槍頭全都引到黃瀨自己身上來了。

  「啊!?啊,那個……」

  黃瀨有些為難地仰頭看天。自己只是跟往常一樣,「對每個女生都一視同仁地溫柔相待」,沒想到最後卻惹上麻煩了。眼下,不管選擇誰,都不能平眾怒。但也不能不參加拉力賽。黃瀨也對優勝獎品垂涎三尺。

  「是我和哲君!」

  「是我和哲吧!」

  重新上演的爭論還是一樣的沒有結果。

  遠處圍觀的那些人以為他們會一直吵下去,直到報名截止,可沒想到最後的結局如此讓人意外。

  「那個,能聽聽我的意見嗎?」完全被兩人忘記了的黑子舉手問道。

  「我和桃井一組,青峰君和黃瀨君一組怎麼樣?」

  「啊???」

  桃井,青峰,黃瀨三人異口同聲地表示了詫異。

  「哲、哲君,你說的是真的嗎!?」

  桃井心情大好,而她身邊的青峰卻道:「喂,哲!為什麼我要跟黃瀨這傢伙一組啊!」

  他一臉不爽地指著黃瀨。

  「小青峰!什麼叫『這傢伙』啊!?我怎麼了嘛!!」黃瀨一下子被踩到了尾巴炸毛似地跳了起來。

  「而且,」黑子接著說,「我本來就是先邀請的桃井同學。所以不能再跟青峰君組隊了。」

  「哲君……!」聽見黑子堅定地說出這句話,桃井心花怒放,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只是一想到接下來還要參加蓋章拉力賽,所以她拚死保持住了一絲意識。

  「切,為什麼啊?」

  青峰嘟囔道著。從以前的經驗來看,就算黑子已經這麼說了,可青峰是不會那麼簡單就放棄的。

  「而且,我和青峰君雖然在籃球上相性很好,可其他方面就不怎麼樣了。跟你組隊是贏不了的。」

  聽完黑子的解釋,青峰總算接受了:「說的也是呢。」

  「那好吧,黃瀨。我跟你一組。」

  「我說,你那副恩賜的口氣是怎麼個意思啊!?」

  「怎麼,有意見啊?」

  「啊,呃……」黃瀨掃了眼周圍的女生,答道:「沒意見。」

  頓時,女孩子們都發出了反對的聲音,但青峰一句「你們有什麼意見嗎?」大家立刻就息聲了。

  見此情景,黑子評價說:「金口玉言啊。」

  黃瀨道:「他就是個暴君吧。

  總算定下來的兩組很快報完名,前往蓋章拉力賽的起跑線,這個時候黃瀨看到了一同站在起點環抱著雙手的月島琉衣,她似乎興致缺缺地樣子,有些無奈地對著御子柴說道:「我說你這個笨蛋,一個死宅對於籃球鞋根本不感興趣吧,居然還因為這種事情引起了騷亂,結果我也不得不和你一起參加了。」

  「是那些女生們都要和我一起參賽嘛。」

  「那就拒絕她們啊。」

  「我怎麼忍心拒絕那些小羊羔們呢……」

  御子柴還要發表什麼令人覺得羞恥的感言,卻被月島琉衣無情的打斷了:「絕對是你這個笨蛋說了什麼讓人誤會的話了。」

  御子柴只能在一邊環抱雙膝哼哼唧唧。

  在一旁看到這一幕的黃瀨由衷地感慨,剛才本來還想要邀請月島學姐和他一起參加拉力賽,

  畢竟她看起來一副運動神經不錯而且腦力超強的樣子,現在看來有小青峰真是太幸運了。

  報名的時候工作人員簡單解釋過,此次蓋章拉力賽是要挑戰分佈在校內的四個遊戲,集齊通關之後獲得的印章再返回終點。第一個遊戲,兩人三足。從出發點開始,跑到位於第二操場另一邊的第一個遊戲的終點為止,青峰和黃瀨憑藉著超強的運動神經以及青峰野獸般的直覺避開了陷阱,輕鬆地以第一名的成績完成第一場比賽。

  黃瀨回頭去看那些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後的人群,忽然說道:「哎……真有些失望。」

  直接用暴力扯開了兩人三足的繫帶的青峰頭也不抬地問道:「怎麼了?」

  「你看啊,周圍大都是男女組隊,為什麼我們兩個男人要勾肩搭背啊……」

  青峰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這也是沒辦法的吧。找不到別的搭檔了嘛。」

  「但是啊,看著周圍這成對成對的一男一女,心情還是會有點沮喪啊……」

  「跟誰組隊都沒關係吧。只要贏了就行。」

  根本無法和還沒開竅的籃球野獸溝通,黃瀨只能一臉陰霾地嘆了口氣:「……你說這話,我反而更沮喪了。」

  「啊?」青峰仍然是一臉不解。

  這個時候第二名也追上來了,竟然是月島琉衣和御子柴,兩個人配合得相當默契,甚至連邁步子的口號都沒有喊,如同並沒有被綁住雙腳一般朝著終點穩步走了過來。

  黃瀨略微有些意外,他還以為以那個學姐的惡劣程度,會直接讓搭檔把自己背過來。

  解開腳上的帶子,來到了第二場遊戲的比賽場地:第一視聽室。

  第二場比賽是你畫我猜,每道題有二十秒的時間,只要答對一題就算過關,但是答錯就被淘汰。不過,可以無限制地使用pass。

  清楚的明白自己在畫畫上毫無天賦的黃瀨鄭重其事地把畫畫的任務交給了一臉自信的青峰,然而當青峰的第一幅作品完成的時候,黃瀨還是震驚了。

  小青峰你畫的那種一柱擎天再加上兩個球是什麼東西啊,一看就是嗶——吧!絕對就是嗶——吧!

  黃瀨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那副畫,又把目光轉向了目光堅定的青峰大輝,對方那雙眼睛裡寫滿了「這個超級形象生動一看就知道是什麼對不對!」讓黃瀨的內心產生了動搖。

  畢竟是那個惡趣味的學姐加入的社團,出現這種不符合高中生健康審美的題目也是有可能的對不對!

  黃瀨顫抖著考慮要不要在答題板上寫下那幾個絕對應該被馬賽克掉的字,最終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寫下了pass。

  發現自己的同伴竟然沒能get到自己的點,青峰一下子暴怒地大喊:「黃瀨你是笨蛋嗎?!我都已經畫的這麼明顯了!」

  「哈?小青峰你畫這種奇怪的東西不要妄圖拉我下水啊!」

  「哪裡奇怪了!你腦袋裡面都在裝著寫什麼東西啊!」青峰一指自己的畫作解釋道:「這個顯然就是話筒啊!還有這個,明顯就是傲人的胸部啊!說到傲人的胸部的話絕對就是小麻衣啊!所以這個是倉木麻衣啊!」

  「誰看到那種東西會想到倉木麻衣啊!小青峰你給我好好地給倉木麻衣小姐道歉啊!」

  曾經是第一名的兩人,現如今名次正在一點點跌落。原因很簡單,問題的水準和青峰、黃瀨組的水準不在一條線上,而兩個人還喋喋不休地爭吵著浪費時間,越來越多的人湧進視聽室裡,青峰煩躁不安的表現讓黃瀨也很焦急,生怕他一言不合就掀桌不干。

  「所以為什麼黃瀨君不去畫畫讓青峰來猜呢?」

  「啊,畫畫的話,我稍微有點不太擅長……」黃瀨把一頭燦爛的金發撓成了一個雞窩,回過頭去看到了笑意連連的月島琉衣,不知道在那邊看了他多久了:「話說學姐怎麼會在這裡?被淘汰了嗎?」

  「啊嘞,小模特你是在小看我嗎?」她舉起了手中的畫稿,比了個勝利的V字,「鏘,一次通過。」

  紙上面是一個人物速寫,略高的發際線,眼角和嘴角一塊兒下沉,嘴唇微微凸起,表情肅穆地注視著前方,旁邊還標註了10000的字樣,一眼就能看出是一萬日元上的福澤諭吉。

  「話說二十秒內能夠畫到這種程度,學姐你還真是厲害啊。」

  「所以說,要不要我幫你啊。」

  「噯!可以嗎?!」

  「嘛,讓部員給你放點水這種小事我還是能夠辦到的,不過小模特你總要付出點代價的吧。」

  在月島琉衣明顯不懷好意的打量之下,本來光明正大的黃瀨,突然就無端尷尬了起來,他嗓子有點癢地干咳了一聲,本來想要拒絕,但是在青峰快要暴走的情況下,黃瀨還是忍辱負重地詢問出聲:「什麼代價。」

  「做我的專屬模特的話我就幫你哦。」

  專屬模特什麼的,黃瀨莫名地就從月島琉衣的語氣之中聽出了色/氣。

  偏偏她還一臉真誠地眨著眼睛問他:「怎麼樣,不然以你和青峰的水平恐怕要猜到地老天荒去吧。」

  黃瀨:「……」

  她說的也是事實。

  只是這個傢伙不會惡劣到讓他穿上奇怪的衣服做模特然後找人來圍觀收費吧,這種事情她絕對幹得出來。

  「就只是你一個人的?」黃瀨有些試探性地問道,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到底是多麼地具有歧義。

  月島琉衣被噎了一下,覷著黃瀨臉上太過緊張的臉色沒追問「我一個人的專屬模特是個什麼含義」,反覆咂摸了這句令人感覺微妙的話,不太確定這個時而露出利爪的小模特到底是不是在調戲她。

  她沉吟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沒有別人的,就我們兩個?」

  「如果你想要有別人的話……」

  「不!就我們兩個!」

  「……」月島琉衣有一種自己把自己坑了的錯覺。

  但是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種地步,再往回找補未免顯得小肚雞腸,月島琉衣鄭重其事地答應他:「就我們兩個。」

  「那就這麼說定了!」黃瀨一下子笑容燦爛起來,就好像一直陽光下叼著骨頭等著主人摸頭的大狗,要是有尾巴大概早就搖得像是個螺旋槳了:「那放學之後學姐再聯繫我!不可以帶別人哦!」

  月島琉衣瞬間明白了過來,自己竟然還以為這個孩子有什麼企圖簡直是太天真了,他其實根本就還沒有發育出能夠想像戀愛情結的腦子吧!

  想到這兒月島琉衣都被氣笑了,目光柔和地摸了摸黃瀨的腦袋幫他順了順毛,嘆了口氣:「全校少女的夢竟然是這麼個玩意兒。」

  黃瀨眨著他那雙蜜色的大眼睛,裡面清清楚楚地寫著——

  你說的我完全聽不懂了。


☆、第 10 章

  在月島琉衣幫助之下,青峰和黃瀨組總算也從你畫我猜的噩夢之中解放了出來,第四場比賽的地點是多功能大廳,推理社此次拉力賽的主體是「偵探的品格」,於是特意設置了迷宮,貫徹了偵探小說懸疑恐怖的風格,多功能大廳裡一片黑暗,只有幾處昏暗的,青白色的光芒照著腳下的路。室內播放的背景音樂也總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與其說是迷宮,倒不如說是鬼屋要更加貼切一些。

  「我記得青峰好像蠻怕這個的吧。」躍躍欲試的月島琉衣看了戰戰兢兢抱住了自己胳膊的御子柴一眼,又看向了一旁同行的隊伍。

  「老子才不怕呢!」青峰大輝咬緊牙關嚥了口口水,眉頭緊鎖地盯著前途未明的道路。

  「噯,去年合宿的時候不是被嚇得抱頭痛哭嗎?」

  「才沒有哭啊你這個混蛋!」

  黃瀨聽著他們的對話,竟然有一種淚流滿面的感動,太好了,被學姐欺負的人不止我一個。

  「加油哦,這個迷宮可是大家大費周章佈置出來的呢。」月島琉衣笑眯眯地朝著他們擺了擺手,然後拖著已經完全變成負重物的御子柴率先走了進去。

  「那個混蛋女人!連Ecup都沒有的傢伙到底有什麼好驕傲的啊!」青峰成功地被點燃了怒火,大踏步朝著迷宮深處走了進去,黃瀨涼太看著戰意高昂的同伴,竟然產生了剛才學姐不會是在給他們變相加油的錯覺。

  當然這一點點星火並沒能持續多久,隨著一次次忽然出現在眼前的幽靈的出現,青峰心底生出的恐懼居然在他往日裡只有籃球和吃的腦袋裡刺激出了卓越的想像力,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吧唧。

  忽然有什麼溫軟的東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脊背猛地僵住,雙腿不受控制地想要逃離卻又一個勁兒地發軟,一遍遍對著砰砰直跳的心臟說道:「冷靜,要冷靜。」

  思考的時間為零點一秒,他那被稱為AHO峰的大腦高速運轉,僵直著脖子一點點地轉過頭去確認搭在他肩上的究竟是什麼,他拚命在脖子上摸來摸去,試圖將碰到自己的那個東西給拍下來,就像是赤腳踩在燒紅的柏油馬路上一樣,跳著轉著圈。

  「黃瀨!可惡!快點幫我把這個鬼東西拿下來啊!」

  「那小青峰你不要亂動啊!你這樣蹦來蹦去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東西啊!」

  這個時候不遠處似乎有男人在說話,中氣十足的吼聲迴蕩在迷宮的每一個角落,「說是什麼鬼屋迷宮,我還挺期待的呢,結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不過是黑了點而已。沒、沒什麼大不了的,是吧!」

  他身邊響起了笑聲,那是一個俏麗的女生,聽著同伴結結巴巴的聲音似乎心情格外的好:「阿大你害怕就直說嘛,不用那麼大聲地……」

  「怎、怎麼可能!別開玩笑了!」沒等女生說完,被叫做阿大的男生就搶著反駁道,可他的聲音卻有些顫抖。

  但女生並沒有指出這一點,只是點點頭說「這樣啊。」隨後又笑嘻嘻地補充了一句:「身高一米八食量十碗飯的阿大怎麼可能會怕幽靈呢。」

  「廢、廢話!」

  可是女生卻在這個時候忽然安靜了下來,迷宮再一次陷入了靜默之中,彷彿能夠聽到擺在角落之中的風扇轉動的聲音。

  過了幾秒男生終究是難以忍受地詢問了一句:「紗紀?」

  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

  「紗紀?」他再次試探著開口,「再開這種玩笑的話我可是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的哦,非常可怕的哦。」

  男生虛張聲勢地對著一片黑暗喊著,可是回答他的依然是一片虛無。

  他艱難地嚥了嚥口水,可喉嚨卻像是經過了干龜裂的大地一樣幹得厲害。

  突然,他面前的黑色布簾被高高地揚起,伴隨著一道青藍色的熹微光線,出現了一張慘白的人臉。

  突如其來的變故彷彿被一隻巨手緊緊揪住了心臟,男生茫然無措了兩秒之後高聲驚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Help!Help!救命啊!有鬼啊!」

  持續不斷的大吼聲淒厲地彷彿要劃破空氣。

  不遠處的青峰聽完了這一連串的鬧劇不由地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雙手插兜連帶著整個身體都放鬆了下來,對著一旁一臉興奮地黃瀨說道:「走啦。」

  對於青峰忽如其來的氣場變化,黃瀨有些不解,急忙追了上去,隱約看到青峰手中似乎攥著一個什麼東西,不由地問道:「小青峰你不怕了嗎?」

  彷彿是被戳到了痛處,青峰別彆扭扭地轉過頭去不予回答。

  聽完剛才那對男女生的對話,青峰覺得害怕的自己真的是太蠢了。

  黃瀨指了指他手上的東西:「喂!小青峰你幹嘛把人家的道具拿走啦。」

  所謂的道具是一塊魔芋,剛才青峰就是被這個東西嚇得驚慌失措。

  「走,拿這個東西去嚇五月他們!」

  黃瀨:「……」

  明明自己就被嚇得七上八下的傢伙到底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啊!

  「小青峰你根本就是不甘心只有自己被嚇到吧!」

  「你給我閉嘴啊黃瀨!」青峰一魔芋就拍在了黃瀨的臉上。

  「哇!小青峰!你幹嘛啦!」

  「你那張憋著笑的臉實在是太難看了!」

  「黑暗之中你怎麼可能看得到啊!」

  「老子有野性的直覺!」

  ————————————————

  雖然之前的關卡一路領先,可惜最後桃井&黑子以及青峰&黃瀨在最後設陷阱的兩人三足之中還是敗下陣來,四人最後被一張巨大的網吊在了兩棵樹中間,那裡不僅空間狹窄,還由於吊在空中的關係十分不穩,他們怎麼也動彈不得。

  一對男女從被吊在空中的四人底下穿過,然後,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那對男女穿過終點線。

  終點線周圍放響彩炮,贏得第一名的男女搭檔在飄散的綵帶中,開心地上躥下跳,互相稱讚對方的精彩表現。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今後也會越來越喜歡你的!請跟我交往吧!」三年級的男生對自己的女搭檔表白道。

  剛剛還在為這對優勝者歡呼的人們突然之間安靜了下來。

  吊在空中的四人也不禁嚥了口唾沫靜觀事態發展。

  只見那位男生臉紅的像烤章魚一樣,瞳孔也有些濕潤,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女生的回答。

  在周圍人的注視之中,女生面紅耳赤,卻緩緩地點了點頭。

  下個瞬間,終點線淹沒在一片歡呼聲之中。當然,這比剛剛慶祝勝利的歡聲還要熱烈。

  「這麼說起來的話,他們兩個還真是要感謝身先士卒的你們四個呢。」

  樹下忽然傳來了帶著點笑意的聲音,黃瀨循聲望去,果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月島琉衣,本來應該和她搭檔的御子柴已經不知所蹤了,她一個人用吸管優哉游哉地吸溜著參與獎的果汁,眨著眼睛好笑地看著他們。

  「可惡,月島不要在那裡說風涼話啊,快點幫忙放我們下來。」

  「啊嘞,」月島琉衣無能為力地攤手聳了聳肩,「你覺得如此瘦弱……連Fcup都沒有的我,能夠辦到這種事情嗎?」

  「……」青峰頓時啞口無言,果然被她聽到了,這是打擊報復,絕對是。

  她仰頭看了看天空中漂浮著幾朵被染成橘黃色的雲彩,忽然輕聲喃喃道:「今天也有好好生活呢。」

  釋放光芒,也創造出陰影。太陽結束了這一天的工作。

  她抬頭朝他們擺了擺手,隨後朝著離去的方向邁步,走了兩步之後回過身來,雙手背在身後對著黃瀨說道:「小模特,今晚三號教學樓的美術活動室,不要忘記了哦。」

  她有些神秘地朝黃瀨眨了眨眼,伸出兩根手指,在自己嘴唇上貼了一下,朝著黃瀨拋了個飛吻,隨後朝著正在不遠處朝著她招手的御子柴跑了過去。

  黃瀨有一瞬間的晃神,月島琉衣剛才回望著他的時候,夕陽的餘暉給她留下了一個蠱惑人心的側影,無框眼鏡在她臉上落下淡淡的影子,讓她看起來有些遙遠,還有些悲傷,讓他想起被傾盆大雨淋得濕透跑來蹭他褲腳的流浪貓。

  黃瀨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許久,直到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消失不見,才收回了目光。

  這時候他才發現其餘的三個人正眼神詭異地看著自己,讓他不由得地一陣後背發毛。

  「喂!幹嘛那樣看著我!我可沒有和她達成什麼不正常交易啊!」

  「沒什麼→_→。」

  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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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 章

  學園祭結束了,夕陽緩緩沉入高樓之間,大地上仍然有溫暖的餘溫,街邊的路燈陸陸續續被點亮,空氣在寂靜地改變著顏色,被夕陽染紅的城市漸漸變成了一片淡青色的世界。

  黃瀨幫忙完成了班上最後的清掃工作,然後整個人就累癱在了椅子上,畢竟是和那個體力超群的小青峰搭檔,說不疲憊肯定是假的,他仰起頭來往乾涸的喉嚨裡灌了一大口水,後背倚靠在窗邊,憑藉著自己超高的平衡能力在翹起一腳的座位上泰然安坐,隨即感覺自己好像還忘了點什麼事。

  對了,他答應了學姐要給她做模特!

  三號教學樓的美術教室。

  他豁然起身,椅子落回地上發出一聲鈍響,周圍同學聽到這邊的大動作紛紛回過頭來看他,黃瀨笑眯眯地朝他們擺了擺手示意沒事,然後朝著約定好的地點走去。

  耽誤了這麼久,那位學姐該不會等得不耐煩了吧。

  他一路小跑到美術教室,推開教室的推拉門的時候竟然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各種造型的石膏豎立在窗邊,落下一排整齊的陰影,安靜地支撐在教室正中央的畫板落下一個三角形的光影,一陣微風吹過帶起白紙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小聲嘟噥道:「什麼嘛?是沒來還是先走了。」

  黃瀨朝裡面探了探頭,確定沒有人在,反身關上門,走到放在牆邊的沙發上,打算先休息一下。

  美術教室的沙發格外柔軟,黃瀨往上一坐整個人立刻陷進去不少,他一隻手杵在沙發扶手上,托著腮盯著正對面的石膏愣神,不一會兒就發現自己的大腦開始短路,前一秒在想什麼下一秒立刻變成碎片不知道被丟到了哪個爪哇國去,那個卷頭髮一臉苦大仇深的石膏開始變得有些晃眼,幾乎晃出了重影。

  「怎麼還不來啊。」

  他說夢話似的胡言亂語了幾個音,隨後腦袋朝後一仰,整個人朝著沙發更深處一癱,根據本能給自己尋找了個最舒服的造型,居然就這麼睡過去了。

  等到月島琉衣出現在美術教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呼吸平穩昏睡在沙發上的黃瀨。

  好看的眉眼略微皺起,神情之間透露出幾分疲憊,金色的發絲有些凌亂地輕掃在額前,長長的睫毛伴隨著呼吸的起伏微微顫抖著,在眼瞼下投影出一片淺灰色的陰影,平時刮得很乾淨的下巴上冒出了幾根胡茬,掩去了往日太過強烈的少年感。

  月島琉衣看得有趣,不由地湊近了些,伸出一支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那一點青色的胡茬上摩挲了一下,隨後撥弄了一下黃瀨細碎的劉海,居高臨下地仔細端詳起這張太過精緻的臉來。

  片刻後,她站直了,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確實好看,好看得想要讓人圖謀不軌。

  因為後仰的姿勢,黃瀨的襯衫領口往上提,似乎被勒住了脖子有些緊,他不舒服地輕哼了一聲,月島琉衣伸手,幫他把風紀扣下的兩顆扣子都解開了,頓時露出輪廓分明的鎖骨和一片風光。

  實在好奇的桃井五月實在抵抗不住自己太過旺盛的好奇心,在整理結束之後,好說歹說生拉硬拽地拖著偷懶成性恨不得能夠直接在大街上攤成一條死狗的青梅竹馬前來一探究竟,不巧正看到這一幕,八卦之心騰然升起熊熊烈火,恨不得拿出相機來拍上七八十張照片,從小到大看過的《霸道學姐俏學弟》、《年下可恥但是好看》、《這個美術室大有問題》等各種小說吹著口哨從她眼前呼嘯而過,差點撐爆了她的少女心。

  相比起來,青峰反而顯得要淡定得多,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神經大條地來了一句:「幹這種事情的時候至少記得關門啊。」

  寬衣解帶被抓包了的月島琉衣不慌不忙地朝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衝他們耐人尋味地眨眨眼,隨後豎起食指放在嘴前,輕聲朝他們:「噓——」了一聲。

  桃井五月立刻露出了一副「我懂的」的表情,體貼地幫他們關上了門。

  他們走後,月島琉衣輕笑了一下,半彎著身子的動作有些累,索性直接半蹲了下去盯著睡相安穩的黃瀨,儘管闔上了那雙總是閃亮亮好像有星光的眼眸,仍然是好看到令人覺得犯規,那種呼吸勻稱乖巧的模樣像是某種誘惑和邀請,簡直考驗定性。

  「這麼沒戒心的傢伙到底是怎麼安穩活到現在的啊。」月島琉衣取下了鼻樑上的無框眼鏡,把臉頰旁的碎髮撥到耳後,把包放在一旁,脫下了外套輕輕蓋在了黃瀨的身上。

  她朝著畫架走去,輕手輕腳地把他移動到黃瀨的前方,取了一支鉛筆,動作輕柔地畫起素描來,石墨滑過紙張發出好聽地沙沙聲,純白的紙張上漸漸出現了一個眉眼俊俏的人像,畫風之中透著點隨性和居心不良,怎麼看都覺得作者有幾分不懷好意。

  放在角落裡的風扇「嗡嗡」作響,黃瀨在沙發上後面窩了一個多小時,闔上的眼眸顫了顫,帶著點氤氳水汽的眸光流轉,昏昏沉沉地醒了過來,他臉上還帶著倦意,察覺到身側有手機振動的「嗡嗡」聲,朦朦朧朧地伸手去抓,身上忽然投射下一道陰影,隨即,伸過了一隻手來抽走了他手裡的手機,手指有意無意地碰了他一下,一股清幽冷淡的白松香氣順著那人的袖口鑽進他的鼻子,黃瀨下意識地吸了口氣,覺得喉嚨有點發乾。

  天色已晚,一個血氣方剛且剛剛睡醒過來的少年猝不及防地遭到了這種撩撥,黃瀨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一低頭發現身上掉落了一件針織開衫,正好替他擋住了尷尬的部位。

  黃瀨抬手按住青筋直跳的額角,視線朝著在他身側的沙發坐下來的月島琉衣飄了飄,發現她一邊講著電話一邊還興趣盎然地朝自己勾起了唇角,一雙桃花眼彷彿正kirakira地發著光,黃瀨立刻心中有鬼移開了視線,覺得嗓子越發乾燥了。

  這個傢伙絕對是和自己有仇吧!絕對的吧!她其實就是想要玩兒死自己吧。

  黃瀨忽然覺得內心充滿了滄桑。

  腦海裡一閃而過以往類似的畫面,刺激得渾身打了個顫。

  打來電話的是月島琉衣的白痴責編前野,因為這個傢伙天馬行空毫不負責的行為,導致出現了「顏面」被寫成「胯下」、「情況」被寫作了「情事」的情況,瞬間就從嚴肅的推理作變成了不知所謂充滿黃段子的R18漫畫,搞得月島琉衣大為光火,直接打電話給了主編。

  「真是太抱歉了,這次全部都是我的錯,我沒有什麼好辯解的。」

  月島琉衣聽著對面真誠的道歉,覺得有些意外,畢竟這個是一個總是會纏著她莫名其妙要她在作品中加入狸貓的笨蛋傢伙。

  月島琉衣還沒來得及答話,只聽對面的人忽然又理直氣壯地說道:「雖然說我無話可說,但是月島老師你的漫畫裡會不會漢字太多了,就是因為你不用假名標註,或者用更加容易理解的詞彙才會出現這種事情吧,所以,請你和我道歉!」

  「哈?」聽著對面毫無邏輯的混蛋表達,月島琉衣瞬間覺得那個白痴責編根本就還沒有長出能夠正常思考的腦子把,瞬間連語氣都不由地惡劣了起來:「你這種傢伙才是奇怪吧,顏面這兩個字到底是有多難理解,我為什麼要因為你的『胯下』而和你道歉啊!」

  這些話一字一句都落在了黃瀨的耳朵裡,本來還在兀自糾結的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目瞪口呆地看著對著電話發火的月島琉衣,當場靈魂出竅,徹底僵硬成了一塊鐵板。

  百忙之中的月島琉衣竟然還抽空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黃瀨,因為坐直了身體的緣故,之前被她解開了扣子的襯衫此時鬆鬆垮垮地低垂著,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到他線條緊實的胸口,從領口隱約往外透出一股充滿陽光的少年氣息,勾得人心神不寧,還不待仔細品嚐,就已經杳然無蹤。

  月島琉衣覺得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電話那頭的前野又說了句什麼,聲音如同一道水流在她腦海之中緩緩下落,激起了一片漣漪,隨即消失不見。

  明明是憤怒十足地在吵架,要是反問一句便會立刻顯得弱勢起來,月島琉衣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深吸了一口氣,竟然奇蹟般地平和了下來。

  她忽然神色自然抬起手,指尖輕輕撫上黃瀨的衣領,慢條斯理地幫他把紐扣繫了起來。

  黃瀨驟然瞳孔緊縮,張了張嘴,愕然地看著她。

  完了完了,這一次死定了。

  不知道怎麼地就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第 12 章

  被胸前某隻作亂的手定身成一塊棺材板的黃瀨用無聲的目光注視著月島琉衣,目光之中有一種敢怒不敢言的譴責。

  月島琉衣迎著他的目光,還頗有閒心地和電話那頭的笨蛋責編溝通,輕快的語調把入夜之後空曠的美術活動室撐得活蹦亂跳的。

  在黃瀨的萬般煎熬之中,月島琉衣終於將他襯衫上的扣子扣好了,她動作溫柔地撫平了並不存在的褶皺,看著整齊的領口頗為滿意地笑了一下,笑意舒朗毫無芥蒂,黃瀨幾乎以為一瞬間看到的「居心不良」完全是他的錯覺。

  月島琉衣起身,用肩頭夾住了還在通話的手機,從畫板上取下之前繪好的素描,反身回來遞給了黃瀨。

  想到她玩你畫我猜時候那張栩栩如生的速寫,黃瀨帶著點期待接了過來,隨後表情一僵,然後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了月島琉衣一眼——

  柔順的頭髮。

  左耳的耳釘。

  豪無自覺的散發著誘人費洛蒙的光彩。

  以及確實描繪得相似度很高的臉。

  都顯示著是黃瀨本人沒錯。

  但是沒穿衣服是怎麼回事?!

  雖然很給面子的畫了緊實的胸膛和撩人的六塊腹肌,但是從紙張到線條全然都透露出某個衣冠禽獸的學姐的不懷好意,黃瀨覺得自己快要心力交瘁而死了。

  是不是還應該感謝學姐描繪的部分還在腰部以上,否則他恐怕要因為羞憤當場撞牆了。

  不知怎麼地竟然還產生了這種抖M的想法。

  黃瀨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不好了。

  餘光一直注視著黃瀨反應的月島琉衣的嘴角輕輕一翹。

  她那通根本毫無意義的電話終於收線,月島琉衣好整以暇地看著黃瀨,鏡片背後的眼睛要笑不笑地彎著,眼角的淚痣微微上翹,微淺的眸子裡面盛著黃瀨一看就胃疼的「我要耍流氓了」式的目光。

  「雖然沒有見過真材實料……」月島琉衣用貓看小魚乾一樣的目光在黃瀨身上巡視了一圈,「不過根據記憶之中的手感來畫的,怎麼樣?」

  黃瀨理智地選擇了閉嘴,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說不好的話會被當場要求脫了衣服重新畫吧!

  似乎本來也不期待能從他嘴裡聽到回到,月島琉衣上前拎起了自己的包,朝著他歪頭一笑:「那走吧,天色不早了。」

  黃瀨把那張素描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書包的最深處,動作像是在往床下藏小黃漫躲避家長的小學生。

  從校舍裡出來,聞到空氣中濕潤的青草氣息,黃瀨才意識到剛才下雨了,他看了看時間,發現比自己想像得還要晚,不由地有些驚訝:「我原來睡了那麼久嗎?」

  「對呀,要不是睡顏漂亮,我都要發脾氣了呢。」

  黃瀨有些無奈地扶額:「學姐完全可以先走啊。」

  月島琉衣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地攤手:「嘛,雖然很想說守候睡美人是王子殿下應盡的義務,不過事實是,我的雨傘借給了小御御,想走也走不了啊。」

  想到那個被月島琉衣戲弄到臉紅的御子柴前輩,黃瀨忽然產生了一種「難兄難弟」的同理心,不由地多問了一句:「話說學姐為什麼要叫那位前輩小御御啊,是很相熟的關係嗎?」

  「啊嘞,吃醋了嗎?你要是喜歡的話我也可以用暱稱叫你啊。」

  黃瀨很想穿回五秒鐘之前抽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賤。

  「涼涼?還是瀨瀨?唔,或者根據特徵來會比較好?長相不錯,運動神經也不錯,還很討人喜歡,這種傢伙的存在根本就是bug,不如就叫煩煩好了。」

  聽著月島琉衣自說自話地給自己取暱稱,而且腦洞還朝著一發不可收拾的方向飛馳而去,黃瀨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叫出聲:「我到底哪裡惹人厭煩了啊?!」

  他鄭重其事地抓住了月島琉衣的雙肩,無比認真地說道:「叫涼太!涼太就好!」

  本來不過是在開玩笑的月島琉衣被他忽如其來的嚴肅嚇了一跳,愣怔地看著他眨了眨眼睛,往日裡總是帶著讓人產生溫柔錯覺的蜜色雙眸之中寫滿了認真,目光與他輕輕地一撞,月島琉衣的呼吸不由地一滯,她前一秒還穩如磐石的心神此刻就好像是個指南針,被黃瀨散發出來的磁場擾得來回晃動。

  身量頎長,面容俊秀,還有與生俱來的魅力,月島琉衣不得不承認黃瀨非常賞心悅目。

  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來,有些可疑地移開了目光,輕咳一聲:「好。」

  她輕輕補了一句:「涼太。」

  那聲音輕地似是無意而過地穿堂風,黃瀨卻是聽清了,頓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顏,心無城府地仿若一隻搖著尾巴的金毛尋回犬。

  月島琉衣有些無奈地扶額——

  所以這個孩子到底是在高興些什麼啊。

  ————————————————

  從校舍裡換鞋出來的黃瀨手上還拿著幾封在鞋櫃裡收穫的情書,走到校門口的時候看到月島琉衣正和一個白髮白鬢、穿著古怪的老者說著些什麼,他的目光之中帶著審視和刺探,視線慢吞吞地在她身上來回掃視,嘴角往下撇成了一彎峨眉月,實在是讓人感覺到不快。

  月島琉衣秉承「尊老愛幼」的優良品質,神態客氣而禮貌,只是站姿裡總透露出三分漫不經心的閒散。

  他一開口,蒼白的山羊鬍子總要先抖三抖,顯出了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挑剔樣:「德累斯頓石盤真是越來越不靠譜了。」

  率先冒出來的就是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這老頭子的用詞讓人費解,月島琉衣在腦海中重複了一遍那個主語,確定沒有印象,於是反問道:「什麼石盤?」

  事出反常必有妖,嗯,說不定可以用進漫畫裡。

  老頭子斜睨了他一眼,嘲諷的話剛要說出口,一臉求知慾旺盛的月島琉衣卻忽然被人一抬手攔在了身後,只見身材高挑的少年臉色微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臉上寫滿了不屑和高傲的老頭子,微微眯了眯眼輕聲警告說:「學姐好歹也有點防備心吧。」

  就這樣被人直白地當成了壞人,老頭子的眉毛都快跳起來了,鬍子一顫一顫的,像是要飛起來扎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月島琉衣卻從黃瀨的身後湊出個腦袋,依然是一臉好奇的模樣:「您說的是什麼石頭?」

  「不是石頭是石盤!」

  「喂!一塊石頭就把學姐騙過去了嗎?!」被忽視的黃瀨不爽地大叫道。

  「不是石頭是石盤!」

  老頭子被他們氣得臉頰通紅,一副下一秒就要背過氣去的模樣,蒼老的聲音拔高了音調,震得兩個具有社會公德心的青少年終於安靜了下來。

  老頭子耷拉著眼角和嘴角,目光落在月島琉衣的臉上,像是個算命先生一樣頗為不屑地批命:「在如何最大限度地引導也發揮不出多麼出色的才能吧,這種情況還能『覺醒』,完全就是命運在開玩笑吧。」

  一聽「命運」兩個字,黃瀨和月島琉衣同時堅定了「此人是個神棍」的想法。

  「如果不是因為『鏡面』出現了裂痕……」神棍憤憤地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一臉不情願地從懷裡取出一個東西,抬手丟到月島琉衣身上。

  月島琉衣有些慌張地接住,攤開掌心一看,原來是一枚銀製的銀幣,入手分份量極輕且質地冰涼,上面雕刻著精緻古樸的花紋,一面是如同圓形迷宮似的奇妙花紋,背面則是一把紋樣複雜的殘劍,劍柄中心的紅色寶石晶瑩剔透,隱約散發著輝光。

  月島琉衣顛來倒去翻看了良久,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皺了皺眉說:「這是個啥?」

  她一抬頭,發現那個神棍已經不見了。

  「噯?」月島琉衣有些難以置信地四下張望,「人呢?」

  和她一同被銀幣吸引了視線的黃瀨也抬起頭來,面對月島琉衣探尋的目光,搖了搖頭:「大概是個像小黑子一樣存在感比較低又擅長視線誤導的人吧。」

  對於這番解釋月島琉衣覺得比較有道理,發現黃瀨還一臉好奇地盯著那枚銀幣,隨口問了一句:「你喜歡嗎?」

  「確實很好看啊。」

  月島琉衣便將掌心往他面前一遞,真摯地說:「那送給你。」

  黃瀨:「噯?那是別人送給學姐的吧,看起來是很寶貴的東西啊。」

  月島琉衣把銀幣往他手裡一塞,笑嘻嘻地說道:「那有什麼關係,你是我的寶貝呀。」

  黃瀨再一次面對她的這種直白的調戲啞口無言。

  雖然明知道月島琉衣向來口無遮攔,可是黃瀨聽著她似真似假的語氣,還有桃花眼裡彷彿能滴出水來的澄澈目光,心臟還是忍不住漏跳了半拍。

  他抬起手來擋住了大半張臉,再這麼下去的話,會被玩兒死的吧。

  黃瀨不自在地轉開視線,沉默著把銀幣握在掌心裡,一時詞窮,想要緩解此刻太過害羞的心情沒找到一點頭緒,最終無可奈何地把話都嚥了回去,眉心一寸寸皺起,竟然難得地略露出幾分銳利,低低地說:「不要說這種話啊……」


☆、第13章

  兩個人的氣氛因為月島琉衣稍微有些過界的玩笑而變得有些僵硬起來,平時吵吵鬧鬧的黃瀨忽然沉默了下來,無論她怎麼逗趣都不再回答她,月島琉衣難得地自我反思起來,無論如何也是比她少活了三年的少年,有點青澀的校園感也是理所應當,只是對方身上那種隨時隨地都在不要錢一樣散發費洛蒙的騷氣太過引人注目,所以她若無其事地撩撥起來也毫不手軟,要是再不補救恐怕就要落得個讓人家噁心反胃的下場了。

  明明以為只是個打籃球就能擺平的少年,為什麼忽然變得纖細敏感充滿了內心戲啊。

  月島琉衣不由得覺得內心充滿了滄桑,無趣的人生裡難得有了新的興趣愛好(?)聊以慰藉,現在看來是要無疾而終了。

  兩個人慢悠悠地在走在入夜之後街道,匆匆來往的人們被商圈繁華的霓虹燈追趕著,別彆扭扭的黃瀨用實際行動展示了他大概只有五歲的內心世界,始終和月島琉衣保持著一步遠的距離走著,忽然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這位小哥,要不要來店裡玩兒啊。」

  黃瀨愣了一下,一抬頭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之中竟然走到了風俗街,帥氣的長相還有鮮嫩的氣質以及能夠上雜誌封面的好身材,簡直就像是誤入狼窩的小白兔,渾身上下都寫著「我軟萌好欺負」,剛被人攔住了去路,立刻又圍上來幾位穿著單薄妝容豔麗的女人,一時之間擅長和女性打交道的小模特也茫然無措起來。

  因為一路上都若有所思,月島琉衣根本沒發現身後的小尾巴丟了,黃瀨看著獨善其身走在前面的月島琉衣,張了張嘴,最終因為各種往自己懷裡鑽的溫香玉軟而打破了羞恥心,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琉衣!」

  月島琉衣一臉茫然地回過頭,看到額角一排冷汗,臉色蒼白如紙,她驚訝地挑起了細長的眉眼,過了兩秒,她就實在憋不住了,把頭別到一邊,一通狂笑。

  月島琉衣從包裡拿出手機,忽然想起了什麼,又一臉遺憾地作罷。

  隨即朝著包圍圈走了過去,觀察了一秒,發現憑自己的體力是肯定擠不進去的,只能遙遙伸出了手。

  黃瀨見她朝自己張開的五指,立刻像是見到勾上魚餌的魚一樣,毫不猶豫地一口上鉤,和月島琉衣十指緊扣,任憑被人群推搡也不松手,活像一對兒被封建家長拆散的戀人。

  周圍的女人們目光齊刷刷地轉過來看這個半路殺出來「搶活兒」的程咬金,她那雙媚氣十足的桃花眼勾起一個笑意,慢悠悠地說:「五百萬一個月的小狼狗,我也不能這麼輕易地放手對吧。」

  趁著大家愣神地勁兒,月島琉衣把黃瀨徹底拉出了包圍圈,頗有領地意識地把他護在了自己身後,笑眯眯地朝大家擺了擺手,懶洋洋地牽著人走了。

  「所以說啊,涼太的童貞味太足,才會引來狼群啊。」

  「還不是因為你帶我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黃瀨涼太愣了兩秒,發現自己作為男人的自尊被看低了,一下子大叫起來:「什麼叫做童貞味啊!」

  「童貞味啊?就是涼太身上那種軟萌好欺未經世事前戲不足……」

  「喂!誰讓你解釋這個了!」

  看著大型犬又要豎尾巴炸毛了,月島琉衣知趣地收回了黃腔,牽著黃瀨的手安撫似地搖了搖:「話說,你剛才叫我琉衣了吧,好歹我也是前輩啊。」

  「就是因為你總是戲弄我我才沒有辦法把你當做前輩啊。」

  「唔,說到這個……」月島琉衣毫無悔意地跳過了這個話題:「把你郵箱給我。」

  「哈?」黃瀨的注意力成功地和自己的手一起被月島琉衣牽著走了:「倒也不是不行。」

  說完就乖乖接過了月島琉衣的手機在裡面輸入了自己的郵箱地址,然後給自己發了條訊息。

  「你要這個做什麼?」

  總不會是心血來潮打算和後輩好好溝通情感吧。

  「唔,剛才本來想要發郵件跟你說對我講『救救我姐姐大人』我才幫你的。」她想到剛才黃瀨狼狽的樣子,忍不住笑得更加歡快了:「不過小模特,你果然只能對付一下學校裡簽名拍照就能打發掉的小女生,在面對熱情的大姐姐的時候完全沒有戰鬥力嘛。」

  黃瀨沒好氣地一撩眼皮:「是啊是啊,所以我對你完全沒有辦法。」

  月島琉衣愣了一下,微微咬了一下下唇,餘光掃了一眼身旁神色如常的黃瀨,把那顆一不小心被撩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默默嚥了回去。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啊,走過了。」

  隨後匆匆對黃瀨丟下了一句:「你等我一下。」便朝著來時的路跑了回去。

  黃瀨愣了一下,被她豁然鬆開的手在空氣之中虛虛抓了一下,隨後漫不經心地收回來,插/進了褲子口袋裡。

  黃瀨站在原地等了五六分鐘,月島琉衣一隻手握著什麼,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虛虛護住快步朝他走了過來,來到黃瀨面前,一臉獻寶地朝他舉起了手中的東西——

  一個杯子蛋糕?上面還插了一支蠟燭。

  黃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一臉懷疑地看著她。

  「怎麼這幅表情?今天不是你生日嗎?難道不是?」

  黃瀨覺得自己的胃在隱隱作痛,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他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月島琉衣後面肯定還憋了個大招。

  「那就吹蠟燭吧。」

  絲毫沒有意識到在大街上忽然給人過起生日是一件多麼奇葩的事情,黃瀨盯著那搖搖欲墜的火焰,心想這是不是就是那種一吹氣就會被糊一臉的蠟燭,於是聲音沙啞地開口:「前輩是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的?」

  「嗯?你從學校出來手上拿著的情書上有寫happy birthday啊。」

  黃瀨的警惕略微放鬆了一下,卻依然是後背僵直著。

  「小模特,你這個樣子我很傷心噯。」

  根本看不出來!

  「還是說你在許願?」

  黃瀨點了點頭:「我在許願在新的一年裡不會再被學姐欺負。」

  「啊?」被蜜色的雙眸充滿期待地望著的月島琉衣有點心虛,乾巴巴地說:「我哪有欺負你,你明明是我最疼愛的後輩啊。」

  黃瀨:「……」

  面對黃瀨充滿審視的目光,月島琉衣嘆了口氣:「好啦好啦。」她一字一句地棒讀:「在新的一年裡我不會再欺負涼太,唔,赤司太早熟,紫原吃太多,青峰脾氣大……那就綠間吧……長的嫩還蹭的累……」她點了點頭下了定論:「嗯,就這麼決定了。」

  「喂!學姐就一定要找個人欺負嗎?」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禍害了隊友的黃瀨非常委屈,同時不自在地把「究竟為什麼突然有刺痛感」這個一閃而過的問題歸結為了對綠間的歉疚,大聲替隊友辯解著:「綠間哪裡長的嫩了,一米七幾的大個子團成一個球都比學姐要高吧!」

  月島琉衣眯起了眼,朝著黃瀨涼太邁進一步,微微揚起下巴幾乎和他鼻尖相對,黃瀨被面頰上忽如其來吹拂的呼吸嚇了一跳,幾乎就要落荒而逃,只聽月島琉衣輕聲問道:「涼太有多高?」

  「一……一米七一。」

  月島琉衣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真是的,不過比我高一釐米的傢伙到底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啊。」

  黃猝不及防地就被人戳人心窩,結結巴巴地辯解道:「我……我還會長的!絕對會長的!」

  月島琉衣退後到了安全距離,似乎不太相信地「嘿」了一聲,「青春期的小鬼總是會抱著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啊,說這種話其實跟『我瘦下來的話一定會有女朋友』『我考試前一天好好看書一定能拿高分』一樣是錯覺吧。」

  「……」

  黃瀨覺得自己剛才因為蛋糕而有一瞬間的感動絕對是錯覺,他現在只想拿蛋糕糊月島琉衣一臉。

  ————————————————

  「好啦,就送到這裡吧。」兩個人走到月島琉衣家門前那條逼仄的窄巷前,她這麼說道。

  黃瀨探頭看了看幽深的小巷,昏暗的路燈沿街列隊成排,卻因為照明範圍有限沒能照亮整條通道,有的甚至沒有被點亮,像是某種詭異的暗號。

  黃瀨有些擔憂地說道:「你這是打算抄近道嗎?看起來不太安全啊。」

  「沒事,走進去到了。」月島琉衣笑眯眯地擺了擺手,隨手抓了個擋箭牌:「平時修造也只送到這裡。」

  「……哦。」黃瀨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停頓了兩秒又補了一句:「學姐根本一點防備心都沒有吧,今天校門口的那個老頭也是,路過紅燈區也是,還有大半夜竟然走這種小道。」

  月島琉衣總覺得從他的絮絮叨叨裡聽出了幾分氣急敗壞,但是不知緣由。

  「小模特你是想要跟我回家?」

  黃瀨話鋒一收,盯了月島琉衣兩秒,她難得地沒有開玩笑,問得一臉真誠,可惜因為過往記錄太差,被黃瀨慧眼卓見地識破了她「假裝自己是個正經學姐」的意圖,絲毫沒被領情——

  一整天被折騰得上躥下跳心亂如麻的黃瀨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是大吼著朝著月島琉衣丟下了一句 ,「 才不是呢!」

  然後邁著憤恨不已的腳步離開了。


☆、第14 章

  放學之後,社團活動還沒開始,黃瀨姿態放鬆地坐在籃球場邊,一條腿彎起,手上持著手機神色專注地按得噼裡啪啦,嘴裡時不時冒出「所以說日本的政/府要完蛋啊」之類的評論,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去上議院開會表決的議員。

  這個時候青峰大輝懶洋洋地圾著室內鞋走了過來,手上還拎著籃球鞋,把肩上的包隨意地往地上一扔:「今天外面什麼情況,怎麼那麼多女生,還把球場門給關了,我都沒辦法去換衣服。」

  黃瀨聞聲抬頭看了青峰大輝一眼,聳了聳肩:「昨天是我生日,但是學園祭太忙,所以fans們今天來給我送禮物,因為人太多隊長說影響訓練,所以把門關了,還說遲到的小青峰還有灰崎君都比較不受女生待見,很容易就能進來了。」

  青峰大輝:「……」

  他看著黃瀨氣定神閒地說出這種話的模樣,覺得這禍害一張嘴就找揍,特別不會說人話,於是沒忍住伸出拳頭給了黃瀨一下,誰知黃瀨此刻神情專注坐姿放鬆,肩上猝不及防地挨了沒輕沒重的襲擊,身體往一邊不受控制地傾斜出去,勉力靠著運動神經伸出去支撐的手補救。

  青峰大輝覺得心情好多了,在旁邊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居然還格外沒心沒肺地再補上了一腳,黃瀨雪上加霜,僅剩的平衡力也隨之灰飛煙滅,原本半支撐著腿一歪,整個人徹底親密接觸大地,手上動作一鬆,手機就飛了出去。

  黃瀨:「……」

  青峰笑夠了,在黃瀨委屈巴巴的視線下起身,去把他的手機撿了回來,不經意間掃了一眼屏幕,一對凶眉驚訝地挑起:「黃瀨你家門口路燈壞啦?看路燈報修流程這種東西幹啥?」

  黃瀨頂著青峰沉甸甸的視線,硬著頭皮乾咳一聲,視線遮遮掩掩地避開青峰的探尋,欲蓋彌彰地站起來去搶青峰手上的手機,青峰從他的神色裡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除了籃球和吃大概還沒有點亮其他技能的大腦不知怎麼地竟然福至心靈地得出了一個結論——

  「你一個大男人不會還怕走夜路吧!」

  聽到這句直白露骨的嘲笑,原本緊張而不自然的黃瀨竟然奇蹟般地鎮定了下來,甚至覺得慌亂之中的自己絕對想不出比這個更好的解釋了,毫不猶豫地把這口鍋像個寶貝似地背在了身上。

  然後青峰就樂瘋了。

  「你要不要我晚上送你回家啊!」

  「你一個大男人是怕被劫財還是劫色啊!」

  「昨晚你是不是叫你媽出門來接你回家的啊!」

  魔音不絕於耳。

  黃瀨無奈地看了看自己被青峰扯來扯去變得皺巴巴的上衣,腦回路轉了幾個彎後,毫不猶豫地把這件事算到了月島琉衣的頭上。

  這個時候黃瀨忽然看到了常年翹部活的灰崎竟然出現在了球場上,原本還在被青峰摧殘的黃瀨倏然起身,朝著一臉放蕩不羈神情懶散的灰崎走了過去。

  察覺到背後「居心叵測」目光的灰崎敏銳地回過頭,正對上來勢洶洶的黃瀨,目光與他輕輕地一撞,不知為何呼吸不由得一滯,隨即很快回過神來,恢復了往日裡略帶桀驁不遜的散漫勁兒,懶洋洋地問道:「你想說什麼?涼太?」

  如果別人直呼名字是出於親暱的話,灰崎卻是帶著種看待小孩子的不屑了。

  「我說,賭上正選的位置,跟我決一勝負吧。」

  灰崎微微眯起了那雙細長的眼睛,目光從上到下地把黃瀨打量了個遍,最後嘴角挑起一個冷淡而傲慢的輕笑:「才剛進來一軍的傢伙就別做白日夢了。」

  灰崎一揚眉,話裡夾槍帶棒地諷刺道:「平日練習也沒有贏過我,你在想什麼啊?」

  他那個顫顫微微的尾音略微上揚,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異樣。

  黃瀨面對他的挑釁卻顯得格外地心平氣和,神態放鬆地聳了聳肩:「先不說其他四人,如果是祥吾同學的話,我覺得已經差不多可以了。」

  「呵。」灰崎臉上仍然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雙手插/在腰間活動了一下關節,沒精打采的語氣之中終於沾上了點情緒:「我還真是被小看了呢。」

  他一攤手:「訓練那種事情當然是隨便糊弄過去就行了啊。」

  但是看著黃瀨那張精緻的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灰崎忽然來了興趣,伸出手指放在唇邊輕佻地舔了一下,一直半睜不睜的眼睛終於撩起,顯露出淺灰眸色裡面的惡劣情緒:「好吧,那我就稍微認真一點和你打一場好了。」

  黃瀨作為挑戰者先行進攻,他謹慎地觀察著灰崎的動作,試圖尋找機會突破,籃球撞擊在地面上的「咚咚」聲彷彿自己的心跳,然而他只是稍微的一出神,灰崎忽然出手,一個假動作虛晃瞬間運球過防,而黃瀨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回身補防的時候,灰崎已經起跳,一氣呵成地把球送進了球框裡。

  或許是開場不利,黃瀨之後竟然一直被灰崎壓制,而這個傢伙的球風和他本人一樣惡劣,比起進球,他似乎更加鍾情於耍得防守的黃瀨團團轉,哪怕是黃瀨已經起跳投籃,他也依然賣弄著漫不經心的笑容攔防,打得黃瀨近乎驚慌失措起來。

  一旁註視著的紫原口無遮攔地說道:「啊嘞嘞,完全不夠看啊黃仔。」

  青峰則是看出了灰崎的動作之中戲耍成分居多,有些不悅地說道:「不,是灰崎那傢伙對初學者太狠了。」但最終也只能無奈地承認:「只是單純地更強而已,雖然說那個傢伙總是惹人生氣,可是說到實力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黃瀨上氣不接下氣地盯著信手拍球的灰崎,神色異常嚴峻地急喘了幾口大氣,一陣耳鳴像是電流一樣從大腦中劃過,缺氧的腦袋看向灰崎的時候已經出現了重影,卻依然不給自己喘息的餘地,「再來!還沒結束!」

  灰崎顯然比他要輕鬆得多,低垂著眸子冷笑著說道:「無論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的。」

  隨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碾壓。

  「你根本和我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啊。」

  灰崎再次進了一球之後,如此蓋棺定論道。

  黃瀨剛想轉身繼續回防,可是才剛一動,本來就負荷過度的腿驟然一軟,他一頭栽了下去,半跪在地上,蜂鳴不絕的耳朵裡勉強分辨著周圍的聲音。

  「想想也是,的確還是太早了。」

  似乎是青峰。

  然後是紫原事不關己的一句:「我去買零食。」

  「現在還在練習中哦,紫原同學。」

  「吵死了,捏爆你哦。」

  所有人,似乎所有人都早已認定了他會輸,沒有人覺得驚訝。

  黃瀨覺得更加挫敗,四肢因為疲軟已經麻木中了,但他看見自己的手背上的青筋因為太過用力而被勒得綿延起伏。

  「祥吾同學,訓練結束了嗎?」

  一道俏麗的聲音劃破了此刻籃球場上有些僵硬的氣氛,帶著點明目張膽的炫耀,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

  灰崎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啊,抱歉抱歉,剛好結束了。」

  他朝著女孩子走了過去,剛要伸出手去,卻被女朋友一臉嫌棄地躲開了:「喂,全都是汗啊!」

  「這就去沖個涼。」灰崎彎下身湊近她,笑得不懷好意:「要不要一起去啊。」

  「討厭啦。」女孩子這麼說著,似真似家地抱怨了一句「真討厭。」轉身就要往門外跑,卻正撞上迎面走來的一個人。

  來人似是往旁邊避了避,卻因為空間太過狹窄沒能避開,於是身材嬌小的女孩子在她胸前撞了個正著,她悶哼了一聲,道歉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收穫了一句:「會不會走路啊!沒長眼睛嗎?」

  「啊嘞,別這麼說自己,我聽得都不好意思了。」

  大汗淋漓追過來的灰崎聽到這句挑釁似的話,將女朋友往自己身後一帶,有意無意地半側過身擋住她,醞釀了幾秒英雄救美的情緒還沒來得及發洩,在看清了來人之後原本就要直接吼出口的「你怎麼說話呢」幾個字忽然一拐彎,直直朝著懸崖跳了下去,還震出了裊裊餘音。

  女朋友還在不依不饒地嚷嚷:「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

  忽然就被灰崎半拖半抱地摀住了嘴。

  月島琉衣整了整自己的衣領,然後撣灰似地輕輕拍了拍手裡捧著的盒子,笑眯眯地說:「喲,小灰,又被修造揍啦。」

  灰崎有些不自然地瞥了一臉懵逼的女朋友一眼,沒有答話。

  隨後心理素質相當穩健地在灰崎女朋友快要著火的目光中,不慌不忙地邁進了籃球場。

  她習慣性地朝著四周掃了一圈,發現了跪在地上半身不遂的黃瀨,把眼鏡取下來在衣角擦了擦,黃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哦,和灰崎one on one輸了。」

  回答她的是綠間平板一樣毫無起伏的聲音。

  黃瀨愣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魔王的聲音,神志被這一激靈終於清明了過來,心驚膽顫地想,自己是神經過敏了吧,然後一抬頭,正對上了一雙意味深長彎成了月牙的桃花眼。

  黃瀨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他雙手撐住地板吃力地支撐起顫顫微微不協調的身子,腦袋裡只有「會被嘲笑至死的」這麼一個簡單粗暴的念頭,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莫名其妙看到站在一起的月島琉衣和綠間面前膨脹起來的自尊心到底從哪兒來。

  儘管抖成風中落葉,也終於調動著超負荷的肌肉和僵硬的關節,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站了起來,同時儘可能地壓抑著自己的呼吸,不讓氣息顯得太粗重,然後頭重腳輕、搖搖欲墜地朝著遠離月島琉衣的方向走去。

  他是全憑著胸口一口氣撐著,居然還能心生旁騖地考慮自己的背影夠不夠帥氣,流出來的汗水很快將他的T恤給染透了,順著他的手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

  他走到籃球場邊的板凳旁,卻沒有坐下去,身體保持著僵直,拿起自己的水杯一揚腦袋灌了大半瓶進去,結果喝的太急成功嗆到了自己,佝僂著身子咳成了一隻煮熟的蝦。

  好不容易把氣喘勻了,黃瀨還沒來得及直起身來,就覺察到頭上張開了一道黑影。

  黃瀨吃了一驚,驀地抬頭,月島琉衣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手上端著個方方正正的大盒子,神色有些複雜地看著他。

  過了兩秒,她抬起手來,在黃瀨的額頭上輕彈了一下——

  「笨。」

  然後拿過黃瀨方才喝了大半杯的水杯抿了一口,飄然而去。

  黃瀨:「……」

  黃瀨明知道再怎麼曖昧的動作被月島琉衣做出來,都跟她在自己身上撣了撣灰沒什麼區別,但還是一不小心沒站穩,後退了一步,一屁股狠狠砸在了板凳上。


☆、15

  月島琉衣在籃球場的角落裡把手上那個大得誇張的盒子放了下來,先是和虹村修造有說有笑地聊了兩句,然後等到虹村修造去訓練了,她就隨意地坐到了地板上,支起一條腿,從包裡拿出了一個畫板架在腿上,畫了幾分鐘之後似乎覺得姿勢不太滿意,索性直接整個人趴到了地上,隨意而生動地詮釋了什麼叫做「處處是我家」。

  黃瀨休息了十來分鐘,總算是順過氣來,再一次加入了一軍的訓練之中,只是他總覺得過程之中似乎有一道來自角落裡的光芒居心叵測地盯著他,目光輕描淡寫地落在他身上,在他假裝不經意間回頭去找尋的時候卻又穩如泰山地盯著自己的畫稿,一想到月島琉衣曾經為自己創作的那副「憑手感」的大作,黃瀨只覺得如芒在背。

  熱愛運動的少年分出一半的神打籃球,另一半則懸了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在月島琉衣身上,很快被他那群非人類隊友虐成了狗,全方位接受了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攻擊。

  漫長的部活終於結束了,黃瀨快步朝著月島琉衣的方向走去,心想她要是又突發奇想來一幅什麼即興創作他必須要搶在被人發現之前銷毀,結果才走到一半,便聽到月島琉衣笑眯眯地朝著大家喊:「我買了蛋糕,大家辛苦了,都過來吃一點吧。」

  黃瀨一愣,還不等他開口,一群被抖S隊長訓練成狗的少年立刻紅著眼睛撲了上去,活像三年沒脫韁,一個個爭先恐後要溺斃在甜膩的奶油裡。

  月島琉衣帶來的蛋糕十分精緻,外包裝袋裡還放了很多干冰,用來裝餐具的紙盒上印著銀座某個貴死人的logo。

  「經理超體貼。」

  「前輩人超級nice,比聚餐只去家庭餐館的摳門隊長好一萬倍。」

  「早就說過學姐除了暴力一點絕對是個好人!」

  籃球少年們簡直不要太好收買,在離職一年之後因為一盒蛋糕就瞬間被捧上了神壇的月島琉衣,看著地位瞬間被超越了的虹村修造,露出了一個屬於有錢人的微笑。

  虹村修造額角頓時狂跳起來,很想把她的腦袋按進蛋糕裡。

  貴的東西除了貴什麼都好,青峰大輝在吃完自己的那一塊之後毫不猶豫地以「你不是說要保持身材嗎」的理由搶走了桃井五月的份額,在被青梅竹馬一邊追著打的情況下一邊三下五除二地吞下了蛋糕,看著站在一旁吃得格外矜持,並且臉色不太對的黃瀨,忽然野獸的直覺自動甦醒,腦子裡湧入了一個全新的思路:「黃瀨,你是說昨天是你的生日是吧!」

  所有人的動作停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蛋糕,又看了看笑眯眯的月島琉衣。

  不會不會,月島前輩怎麼可能那麼體貼地特意為人慶生。

  而在一旁裝聾作啞的黃瀨牙齒在盛蛋糕的勺子上輕輕磕了一下,發出一聲只有他自己聽得見的脆響,他豎直了耳朵試圖從月島琉衣的口中聽到隻言片語,她卻只是在那邊和路人甲乙丙丁說著些無關緊要的話,簡直像是個等著給蛋糕好評返現的好脾氣賣家。

  等到大家吃完蛋糕,一年級還要留下來打掃籃球場,而被特別指定的黃瀨也在其列,月島琉衣把大家吃過之後的殘骸收撿乾淨,又抱著來時的那個大盒子朝著丟垃圾的地方走去,她有些艱難地試圖用身體推開門,身後忽然有人越過她的肩膀幫她推開了門,月島琉衣順勢走了出去,謝謝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聽到身後的人來一句:「學姐這是什麼意思?」

  月島琉衣先是一愣,轉身看到站在陰影處的黃瀨正好帶上了門,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她目光流轉,隨後好似十分不以為意地往牆上一靠,揣著明白裝糊塗地反問:「嗯?」

  她側頭看著黃瀨,明知故問:「我怎麼了?」

  黃瀨:「……」

  又是這種不遠不近的態度,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鼻樑上那副平光鏡反射出來的錯覺。

  月島琉衣非常不見外地把那個大蛋糕盒子往黃瀨懷裡一塞,雙手一插兜,悠悠然地提步就走,語氣格外正經:「我做籃球隊經理的時候,虹村修造都還是個黃毛呢,買塊蛋糕犒勞一下大家而已,別想太多。」

  黃瀨一下子因為自己的自作多情被人看破而紅了耳根。

  月島琉衣停下腳步,指了指可回收的垃圾分類,示意黃瀨把手上的蛋糕盒子扔進去,在他微微俯身的一瞬間,她忽然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不過稍微想多一點也不是不行。」

  月島琉衣說話向來九曲十八彎,總能把人帶到邪路上去,黃瀨丟垃圾的動作頓了一下,好歹是穩住了。

  只是她實在湊得太近,聲音輕得像是用氣發出來的,黃瀨臉上立刻豎起來的微小絨毛像是能夠感覺到她嘴唇的微微顫動,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只聽月島琉衣輕聲說道:「蛋糕的事情雖然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其他的事,可以往不懷好意的方向想一想。」

  月島琉衣故意放慢了語速,桃花眼彎成了個好看的弧度,連眼角的淚痣都格外得嫵媚起來。

  黃瀨覺得自己的心臟大概是海綿做的,此時被丟進了池子裡吸足了水,變成沉甸甸的一塊,下一秒,又被懷揣了一百隻兔子同時撒歡兒似地狂奔起來,把原本的水分甩得他一臉懵逼。

  月島琉衣似笑非笑地提了一下嘴角,下一句百轉千回的台詞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黃瀨忽然啞著嗓子說:「那我……那我去想一想。」

  說完,他竟然真的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月島琉衣:「……???」

  什麼情況?!

  原本撩得勝券在握的月島琉衣頭一次在黃瀨面前踢了這麼一塊莫名其妙的鐵板,愣了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用懷疑人生的目光從一旁的玻璃上盯了自己的臉半天,又望著隨著黃瀨離去而開開合合的推門許久,直到確認黃瀨不會再反身跑回來,才終於死心塌地把堵在喉嚨口那那口氣和著一口老血嚥了回去。

  難道說現在的孩子已經不吃這套了?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果然野琦畫的少女漫都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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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六月一過,伴隨著熱浪席捲東京的還有另學生倍感壓力的期末考試,平日裡慈眉善目的老師集體變臉,每個人都在強調著自己學科重要性的同時佈置下來成堆的作業,而高校聯賽在即,平日裡不露面的白金教練也笑眯眯地出現在了籃球場上,黃瀨推掉了所有的模特工作之後還是落得個連軸轉的下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遇到青峰之後學習成績直線下降。

  籃球部會議室窗明几淨,採光良好,因為加強了訓練,正選隊員會到這邊吃午飯然後方便一會兒到球場的訓練。

  「不關峰仔的事吧,分明就因為黃仔是個笨蛋吧。」

  紫原一如既往地拖長了他那軟糯的萌音直白地一箭戳心。

  「哈?關老子屁事?」青峰不以為意地瞥了黃瀨一眼。

  「你們兩個好歹把飯嚥下去再說話!」綠間總是皺著眉,平日裡沉默寡言,但是一遇到隨心所欲的紫原就老媽子上身,可惜因為那一雙太過明亮的大眼睛顯得他的五官格外柔和,讓人生不出敬畏之心。

  「綠間長得嫩。」

  不知怎麼的腦袋裡就冒出了這句話,黃瀨這才意識到已經大半個月沒見到月島琉衣了。

  自從上一次他驚慌失措地說自己要「想一想」然後特別不爺們兒地掉頭就跑,月島琉衣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原本跟垃圾郵件一樣往郵箱裡湧的噓寒問暖,還有不知在何時何地就會冒出來的相逢偶遇,全都隨風而逝。

  甚至連他別有用心地向她匯報籃球隊的情況,問她要不要來給隊員比賽加油,都被她直接回絕了——

  「不」

  利落得連個句號都懶得打。

  莫名其妙就變成了過氣偶像,黃瀨心裡有點小委屈,他只是說要想想!月島琉衣難道以為他的反射弧有赤道那麼長嗎?

  雖然至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想什麼。

  七月以來的第一次相遇讓黃瀨始料未及,大半個月沒見的月島琉衣在訓練結束之後在體育館門口成功堵住了他,只是她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手腕和脖頸上都貼著膏藥,額頭上還有一片退熱貼,平日裡笑眯眯的桃花眼現在微微下垂,遠遠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黃瀨彷彿都能看到她周圍的黑氣了,出於動物的本能,他默默低下了頭,假裝沒看見,快步走開。

  這位學姐,該不會背地裡真的是位不良少年吧。

  月島琉衣微微眯起了眼,有些不悅地掃了黃瀨那個戰戰兢兢的背影一眼,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也不開口叫他,在周圍投來的異樣目光之中走得四平八穩,不管黃瀨是加快腳步還是有心慢下來等她,她都始終保持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悠閒得像是在遛狗。

  終於,黃瀨嘆了口氣,無奈地回過身來走到月島琉衣身邊,輕聲問道:「學姐,有事嗎?」

  「幫我個忙。」月島琉衣的語氣比他還無奈,只是因為太過低氣壓的關係,被理解成「不幫忙就殺了你」也不是不行。

  她從包裡拿出一個小物件丟了過去,黃瀨接住一看,是一串鑰匙,她指了指校舍說道:「車在那邊,載我一段吧。」

  「哈?」

  對於月島琉衣的突發奇想,之前動用了全身細胞來適應的黃瀨好不容易習慣了,可是月島琉衣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個月,黃瀨的抗體失去了效用,不由地有些愣神。

  他看向月島琉衣,她換了一副細金屬框的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散發著一股書卷氣,長發在腦後隨意地挽了個髻,鬆鬆垮垮地垂在腦後,顯得更加文弱了。校服的白襯衫袖子被挽到了手肘上,太過白皙的手腕上的膏藥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平日裡身上太過強烈的侵略性被她收拾地絲毫不剩,此刻就像是那種經常被學校大會點名表揚的好成績學姐,溫溫柔柔的讓人在她面前說話都忍不住放輕了聲音。

  對於月島琉衣這種有著強烈矛盾感的cosplay,黃瀨不由地有些緊張起來。

  月島琉衣見他愣神,臉上沒有絲毫地不耐煩,反而輕聲細語地問道:「你會騎自行車嗎?」

  黃瀨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今晚有約嗎?」

  「沒有。」黃瀨想到自己像是被霍亂神上身一樣的學習成績,老老實實地回答:「晚上要回家K書。」

  月島琉衣點了點頭:「那正好。」

  「什麼正好?」

  月島琉衣卻沒有回答,目光在他脖頸上一凝,盯了兩秒忽然笑了起來,她抬起手微微拉開了黃瀨的襯衫領子,隨後目光慢慢上揚,一雙桃花眼落在了黃瀨眸中。

  黃瀨被她身上那種乾淨澄澈的白松香味驟然侵襲,整個人僵硬得不知所措,再被那雙不懷好意的眼睛一掃,頓時滿腦子都是風花雪月,不知怎麼地就想起了月島琉衣上次的那副素描,被狂風暴雨地一陣亂打之後,腦子裡居然只剩下了兩個字——

  想要。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硬幣嘛。」

  月島琉衣看著那雙水潤的眸子,卻不知道黃瀨腦袋裡此刻在想什麼,想到之前他那落荒而逃的姿態,不由地有些苦手,別又把人家嚇跑了,於是極其有風度地後退了一步,保持了安全距離,懶洋洋地指了指單車棚的方向:「那輛。」

  黃瀨的腦子繞了大半圈才從神魂顛倒之中回魂,他夢遊似的看了看月島琉衣,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輛自行車,來回來去看了三圈,懷疑自己的神智可能不太清醒。

  等到他漫長的反射弧總算跑完了全程,他腦子過電一般地反應過來,有些艱難地開口:「學姐,那個是……雙人協力車???」

  發生了什麼?!這是打算騎到公園裡遊玩嗎?!

  「嗯,被漫畫同期拜託了。」月島琉衣點了點頭,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昨天本來拜託了綠間,但是他說『腳踏車後座帶人違反日本交通法,要我載你的話去找輛板車來。』我去哪裡給他找輛板車啊。」

  「哦。」黃瀨有些冷淡地說道:「先找了小綠間啊。」

  月島琉衣掃了一眼重點完全找錯的黃瀨,大概也是覺得自己的行為槽多無口,於是選擇忽略了似乎在鬧脾氣的黃瀨,自己拿過了鑰匙去把車推了出來。

  她自己坐到了前座上,然後對黃瀨說道:「上來吧。」

  「我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啊?」黃瀨沒好氣地說道。

  「嗯?」月島琉衣嘆了口氣,「我也覺得蠻丟人的,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的話我去找綠間吧。」

  話音還沒落地,她就驚奇地發現身下的自行車一重,身後已經坐上了高大的男生,她回過頭去一臉無辜地和揣著某種莫名正直眼神的黃瀨對視了一眼,眼中似有疑問,卻見黃瀨心懷鬼胎地移開視線,掩飾似地輕咳了一聲:「走吧。」

  因為連日的趕稿以及和自己的白痴編輯抗戰讓月島琉衣的情緒感知能力直線下降,她只是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分不出一絲腦細胞來思考,於是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扶上把手:「那出發了。」

  在無數路人驚詫的眼神之下,月島琉衣泰然自若地騎著車,坐在車前座的她掌握方向,似乎已經有了目的地,於是該過十字路口的時候過十字路口,該轉彎的時候轉彎,用她那十分平淡的聲音指揮著,此外一句多的廢話都沒有。

  黃瀨:「……」

  等到最初的放空狀態過後,黃瀨漸漸回過神來,等等,這條路怎麼那麼眼熟?

  當月島琉衣把車子停在了他的家門前時,黃瀨徹底露出了震驚的表情,腦海中「其實這個女人偷偷跟蹤過我無數次」的想法呼嘯而過,隨即他就十分敏銳地從月島琉衣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黃瀨勉力掩飾住了自己滿腹的疑問還有小小的驚慌,說道:「學姐你不用送我回家。」

  「我知道。」月島琉衣轉過身去,半倚在車座椅上,歪了歪頭,露出一個陽光開朗的笑意,從包裡拿出了一個小本子,不易察覺地輕皺了一下眉,嘆了口氣問道:「怎麼樣?感覺愛情降臨了嗎?」

  黃瀨:「……」

  沒有!我只覺得好慌!

  「我猜也是啊。」月島琉衣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所以說什麼樣的大腦才會想出這種蠢主意啊?」

  聽到月島琉衣似乎徹底放棄似地罵起了自己,黃瀨驚異地睜大了那雙蜜色的雙眸,忽然抓住了月島琉衣的肩膀說道:「學姐!你不要放棄!」

  「嗯?」被他忽如其來的認真語氣嚇了一跳,月島琉衣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雖然說沒有……」黃瀨覺得在她面前,那兩個字忽然變得晦澀起來,於是含糊帶過了:「但是產生了非比尋常的信賴感,而且看著學姐的背影,我心臟跳得超厲害。」

  「那只是踩自行車累了吧。」

  「不是!」黃瀨昧著良心一臉正氣地回答道,他攥緊了自行車把手,垂下眼皮有些生澀地說道:「就是感覺,能夠多相處一會兒的話,真是太好了。」

  月島琉衣被壓榨了大半個月的腦回路忽然再次通電,她愣怔了兩秒,微微前傾靠近黃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打了個圈:「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小模特你這是對我別有用心呢?」

  立刻被搶回主場帶了節奏的黃瀨心口突地跳了一下,之前的鬱結陰霾一掃而空,越發被撥弄得心猿意馬起來,心底的那個慾望在被短時間的壓抑之後迅速地膨脹起來。

  月島琉衣忽然把手上的本子往黃瀨手裡一塞,「那就拜託你寫一寫感想咯,超受歡迎的男主角。」

  「什麼?」黃瀨接過月島琉衣的便簽本,只見上面寫了一連串亂七八糟的問題。

  只聽月島琉衣解釋道:「唔,就是之前學園祭你見過的那個男生,他是漫畫家,似乎因為見到了他創作的男主角本身而大受打擊,拜託我找受歡迎的男孩子問一下一起踩自行車回家的感想。」

  學園祭見過的?

  黃瀨腦海中立刻出現了被月島琉衣調戲得滿臉通紅的御子柴。

  一想到月島琉衣這樣虛虛實實曖昧討好的事不知道對別人做過多少回,他忽然就咬牙切齒,隨即他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明明是風月場上慣用的手段,怎麼自己就被這「一條鞭子一口糖」的撩撥迷了道,認認真真地要追問起來。

  黃瀨低下頭去掩住了眸中的情緒,只聽月島琉衣說:「那我先回家了,就拜託你了。」

  「嗯。」黃瀨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覺得自己必須快點遠離月島琉衣,她就像是會俘獲人心的妖精,自己察覺上了癮,那就躲得遠遠的。

  他從協力車上下來,沉默地站在一旁,雙手規規矩矩地垂在身前,像是個犯了錯的小學生,過了兩秒,卻還是抵擋不住心裡的誘惑,抬起頭來想要再看一看月島琉衣的背影,卻見她推著車進了自家隔壁的別墅庭院,驚得他一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月島琉衣就在這個時候霍然轉身,溫文無害地展露了一個笑意:「明天見。」

  「涼太。」


☆、17

  黃瀨聽見「咔擦」一聲快門響,隨後相機背後的人抬起頭來,鏡片背後一雙桃花用眼耐人尋味的眼神打量著他,宛若秋水的眸光之中散發著極具危險你的侵略性,月島琉衣一步步走近他,來到他身後坐下,熟悉的白松香氣立刻貼了上來,一陣若有似無的清風劃過他的太陽穴,隨即往耳洞裡輕輕鑽了進去。

  黃瀨覺得腦袋裡「嗡」的一聲,從脖頸到耳側一下子燒紅了大半邊,他的聲音帶著點顫抖幾乎是掙紮著從嗓子裡溢出:「別……不要。」

  身後的人對他虛張聲勢的抵抗充耳未聞,反而越發得寸進尺起來,白松的香氣一路向下,在他的脖頸上停住,化成一點細細碎碎的濡濕,輕輕地蹭來蹭去。

  「不要什麼?」

  那似是帶著點媚氣的聲音讓黃瀨打了個寒顫,只聽身後那人輕笑了一下,「不是明明……對我別有用心嗎?」

  最後幾個字說得尾音顫顫的,黃瀨的喉嚨忍不住跟著滾動了一下。

  被這麼一刺激,黃瀨的抵抗意志更加消沉了,他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胸膛隨著動作劇烈地起伏顫抖,猝不及防地被人捏住了手腕,被人一翻身扣住雙手壓在了床上,黃瀨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探身下來的月島琉衣封住了口。

  唇齒之間都是淡淡的清香,黃瀨懵懵懂懂地沉溺在那氣息交換之間,在舌尖被咬住的瞬間,他只覺得血液沸騰著湧入大腦,僅剩的理智被沖得七零八落,腦海之中仿若有一隻咆哮的野獸凶悍出籠,被挑撥得意識模糊的黃瀨終於忍無可忍地接受了少年本性之中不斷鼓舞誘惑著他的聲音,一翻身迅疾無比地把人壓到了自己身下。

  他劇烈地喘息著,彷彿有一瞬間被自制力控制,雙手卻在下一秒迅速脫離了大腦的控制,手臂上的肌肉線條緊縮,將人狠狠地往身體裡揉,在靜謐的空間裡聲音暗啞地低聲喘著氣,被教唆著想要瘋狂地佔有什麼。

  「你想要做什麼?」月島琉衣的聲音貼著耳邊響起,帶著低低的喘息,勾得黃瀨更加煩躁了。

  「你想要做什麼?」月島琉衣又問了一遍:「涼太。」

  黃瀨蜜色的雙眸驟然緊縮,,身體輕輕向上一抬,濕漉光滑的兩條長腿虛虛地攀上了他的腰,黃瀨低下頭埋到月島琉衣頸間,溫熱的呼吸拂到他的皮膚上,黃瀨全身倏地一顫,原本壓抑著掠奪本能的最後一根緊繃著的弦驟然崩裂,震出裊裊餘音。

  一隻不老實的手涼下來的手順著他的下襬鑽進了他的衣服,在他緊繃的腹肌上來回摸了兩下,隨後一點點往下,慢慢滑到他修長健碩的雙腿……

  黃瀨當時就忍不住抽了口氣,頭皮一陣發麻,身體立竿見影地發生了變化。

  伴隨著低喘和極其克制地一聲輕呼,黃瀨從睡夢之中驚醒過來,緊盯著面前書本上彎彎曲曲的英文,試圖逃避某個令人難堪的現實。

  ————————————————

  「小良,那是鰻魚。」

  一個詫異的提醒聲在耳邊響起,黃瀨涼太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隨即把鰻魚往嘴裡一塞,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時之間愣在原地,表情怪異得彷彿已然被魚刺給卡住。

  黃瀨奈奈:「莫不是傻了吧。」

  黃瀨涼太小心翼翼地把鰻魚嚼碎嚥了下去,又把筷子伸向了羊羹。

  「好甜,這種東西……」

  黃瀨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旁姐姐一句:「這是隔壁新搬來的鄰居送來的。」打斷了,他的動作一愣,只聽黃瀨奈奈繼續說道:「我們是不是也該回禮。」

  黃瀨感覺自己的喉嚨彷彿被什麼堵住了,表情突然迷茫了起來,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下腹一陣發燙的疼痛,他低下頭,把腰彎成了一隻蝦米。

  黃瀨奈奈躊躇了一下,試探性地伸手,摸了摸黃瀨涼太的額頭,卻被對方受驚似地躲開了。

  黃瀨奈奈目光十分複雜地看了弟弟一眼,懷疑這孩子不會是做模特的時候被不懷好意的大姐姐做了什麼壞事了吧,忽然聽見黃瀨囈語一樣地叫出了一個名字:「琉衣……」

  黃瀨奈奈徹底懵逼了,什麼情況?

  難不成是,單相思了?!

  作為一個超吃香美少年的姐姐,她已經很多年沒能享受八卦弟弟的待遇了,奈奈的眼中蒸騰起熊熊烈火,瞬間覺得神智清明,然後總覺得弟弟呢喃的那名字有點耳熟,忍了半天,沒忍住問了一句:「小涼,琉衣是誰啊?」

  神遊的黃瀨沒有察覺到自家姐姐聲音之中的躍躍欲試,下意識地回答道:「一個……」

  他不由停頓了一下,一個什麼呢?

  學姐?即使是直屬的前輩恐怕也沒有他們那麼親暱的關係吧。

  說到親暱,他被月島琉衣這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的一番撩撥弄得心煩意亂,才意識到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詞來界定他們之間的關係。

  還有那個夢……

  黃瀨俊秀的眉頭就擰得更緊了。

  他就覺得心裡很不舒服,好像身上哪裡紮了一根刺兒,彷彿是有輕微的刺痛感,卻更讓人覺得渾身不暢快,找不到癥結所在,無可奈何到只想讓他發脾氣。

  「小涼沒看出你這麼喜歡吃羊羹啊?」

  黃瀨涼太這才意識到他的筷子又朝著月島琉衣送來的羊羹遞了出去,被奈奈這麼一打斷,他的手腕受驚般地縮了回來,感覺心裡更堵了。

  他心裡忽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不甘,「想要」的想法越發清晰,他倏然起身,嚇了同桌而席的奈奈一跳。

  「我去隔壁!」

  丟下這麼一句解釋,黃瀨就氣勢洶洶地衝了出去。

  「這是要去殺人啊?」

  ————————————————

  黃瀨一心憤懣地從家裡衝出來,在夜風之中清醒了片刻,還沒等胸前那口悶氣散乾淨,竟然就慫了。

  他找到月島琉衣家裡去和她說什麼呢?告訴她自己就是別有用心?

  她那總帶著點戲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讓他有些底氣不足。

  黃瀨的腳步停在月島琉衣家門口,路燈橙黃的光澤為他鍍上了一層溫暖的色澤,他抬起頭看著半空中那盞小小的月亮,不由地有些出神。

  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是那團曖昧難明的燈光,每當月島琉衣那雙彎彎的桃花眼看向他的時候,他都能夠聽到自己慌亂的心跳,卻發現自己從沒仔細地去分辨過,她眼底是否和他一樣盛著心動的光輝。

  或者其實他早就明白,只是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躊躇了十來分鐘的黃瀨終究咬牙下定了決心,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起伏的心緒,按響了門鈴。

  聽著清脆的鈴聲,黃瀨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然而沒想到,開門迎出來的,竟然是一個穿著睡衣的帥哥,他歪著頭一臉疑惑地看著黃瀨,「請問你是?」

  黃瀨愣了一下,隨即極快地掩飾住了自己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霾,恢復成了往日裡受人歡迎性格開朗的少年:「請問,這是月島琉衣家嗎?」

  對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語調格外輕快地說道:「啊,你找琉衣啊,她在洗澡。」

  黃瀨覺得對方那毫無心機的聲音扎耳的要命。

  結果對方還號不見外一副主人姿態地邀請他進門,活脫脫襯得他那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格外地灰頭土臉。

  這個時候月島琉衣用毛巾擦著頭髮悠悠晃晃地走了出來:「小游,怎麼了?」

  黃瀨噎了一下,覺得月島琉衣的語氣太親密了一點,替他開門的帥哥已經朝著月島琉衣走了過去,撩起了她濕漉漉的長發湊在鼻尖輕輕嗅了嗅,問道:「你換洗髮水了?」

  「嗯,怎麼了?」

  「一瞬間我還以為是月桂的妖精出現了呢。」

  黃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戲精,到底是為什麼可以如此面(hou)不(yan)改(wu)色(chi)地說出這種話啊!

  只見月島琉衣輕輕握住了那帥哥的手,說道:「月桂妖精為王子殿下乘風而來,你可歡喜?」

  站在門口看著兩人傷風敗俗拉拉扯扯的黃瀨徹底當機,站在原地,陡然覺得自己多餘。

  他胸中妒火中燒,然而又自認燒得毫無道理,穿著睡衣的帥哥在月島琉衣家過夜,哪怕不經世事也明白這意味著什麼,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屋子裡那對旁若無人的情侶,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把兩人分開。

  感覺到沉甸甸的目光,月島琉衣看了過來,目光撞上黃瀨微微蒼白的唇,有一瞬間的詫異,隨即走了過來。

  她每走近一步,黃瀨都覺得呼吸一滯。

  他幾次三番想起個話頭打破這尷尬的沉默,卻搜腸刮肚也沒想好要說什麼,後背起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涼太?怎麼過來了?有什麼事嗎?」

  黃瀨的喉嚨輕輕地動了一下。

  月島琉衣隱約感覺到了他要說什麼,安靜地等待著。

  「琉衣,我……」

  他的話剛起了個頭,忽然被一道充滿活力的聲音打斷了:「喲,小涼!你在這兒啊!」


☆、18

  按理來說兩人成為鄰居以後應該比平日裡有了更多的接觸,可是自從那天黃瀨的話被拿著水果上門拜訪的黃瀨奈奈打斷以後,月島琉衣就一整個星期都沒有逮到黃瀨,這個孩子不知道鬧起了什麼彆扭,像是躲瘟疫一樣地避免了所有和月島琉衣碰面的可能,甚至不顧情面到了當面轉身就跑的地步,在接連發生了三次這樣的情況之後,月島琉衣終於意識到似乎是被對方微妙的「討厭了」?

  這種想法一旦產生就變成了一塊隔夜的壽司,噎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再加上學業壓力和白痴編輯的死線加成,月島琉衣那很多年沒有被觸動過的自尊心,猝不及防地被狠狠地戳了一下,當她把討人嫌不斷要求她在畫作中加入狸貓的編輯吼得大氣也不敢出,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失控了,掛了電話之後不停地深呼吸,試圖壓下自己出於遷怒的氣急敗壞,戴上耳機準備開始畫畫,這個時候才發現墨汁沒有了。

  她覺得自己快要爆發了。

  月島琉衣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包香菸來,點了一根,卻沒有抽,斜放在了菸灰缸上,任由蒼白的灰燼一點點灑落下來。

  她閉上眼,聞著裊裊升起的煙味,被尼古丁的味道刺激得鼻尖發燙,卻不知為什麼,剛才火燒火燎的心緒被這並不好聞的味道洗涮乾淨了,她隱約想起了那個懷抱,還有那句「沒事沒事,總會有辦法的。」

  那個永遠在最黑暗的時刻引導安慰著自己的人,似乎並不抽菸,身邊卻有一個總是叼著香菸的傢伙,所以熏了一身煙火氣。

  月島琉衣一言不發地坐在自家陰森又華麗的大別墅裡閉目養神,漸漸冷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好似疲憊萬分地嘆了口氣,幾不可聞地輕聲說:「我很想你啊。」

  就在她即將睜眼的那一刻,她清晰地周圍的黑暗迅速散去,卻在下一秒,眼前猛地湊近一張狐狸面具,一雙吊梢眼佔了大半面容,眉心有一道紅色的三葉妖紋,尖嘴彎出一個巧妙的弧度,似在微笑的樣子看起來滿是不懷好意,他忽然張開了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齒看起來像是一個要吞噬靈魂的惡鬼。

  月島琉衣猛地睜開眼,她幾乎是憑藉著動物的本能覺察到了危險,住在一個死過人的凶宅裡,遇到這種事情不由地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抬起手想撐著桌子站起來,胳膊卻是軟的,一個踉蹌,直接跪了下去,儘管地上鋪了榻榻米,膝蓋毫無緩衝地撞在上面還是撞出「咚」一聲悶響,她額角微微透著冷汗,手腳輕輕抽搐似的顫抖停不下來。

  不會那麼幸運地殘廢了吧。

  當時買房子地產中介看她年輕,還頗有良心地告訴她這是個凶宅,她自詡靠兇殺案吃飯,就這麼把宅子買了下來,現在她一個人在這偌大的空曠屋子裡站都站不起來,前一秒還出現了招惹地縛靈之類邪祟的幻覺,怎麼看都像是個恐怖小說的開端。

  月島琉衣的心率瞬間飆到了一百五,她腦子裡一片空白,脖子僵直,一股濕漉漉的涼意竄上後背不知怎麼地剛才那張狐狸臉總是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像是深夜裡陰魂不散的蚊子。

  好半晌,她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用力一搖頭,目光往四周環顧了一圈,目光終於定格在了客廳旁邊設的簡易靈堂上,照片上的老人慈眉善目地看著她,眼梢微微吊起,似是有些嗔怪地在說她今天沒有陪她看韓劇,旁邊的牆上貼了一張巨大的宣紙,上面寫了三行字——

  搬到大房子裡住。

  好好談戀愛。

  活到七老八十。

  她竟然有一種從幻覺重踏現世的恍惚感。

  她曾經對生死毫無敬畏,打起架來也對身體沒有絲毫的愛惜,她清晰地記得,在看到那張狐狸臉的一瞬間,她腦海之中一閃而過一個漠然的念頭——

  「來吧。」

  那是一個明確地,要把自己的身體和靈魂交與支配的默許。

  但是她忽然想到答應了奶奶會活到七老八十,竟然骨子裡生出來一股恐懼感,催促著她避開這種毛骨悚然的陰霾,兩股強烈的念頭在她腦袋裡交匯,她根本無法理智地判斷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最終似乎是憑藉著直覺睜開了眼。

  她晦暗不明的眸子盯著桌上菸灰缸裡的香菸化作了一堆灰燼,最後一絲紅光墜落,淹沒在一片灰白之中,隨後終於能夠手腳利落地起身,披上外套拿了鑰匙一腳踏入了深夜之中,平靜得仿若一潭死水。

  ————————————————

  黃瀨自從在月島琉衣家見到了穿睡衣的帥哥之後,忽然變得極其勤奮,在部活結束之後還和黑子一起到三軍的體育館裡給自己加訓,於是整個籃球部都在盛傳黃瀨被灰崎搶走了女朋友之後瘋了,在每天累成狗了的生活裡體驗出了失戀之後獨特的釋放感。

  黃瀨和黑子從學校裡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兩人家都離學校不遠,還可以順路一起走上一段,在穿過人行橫道路過一條小巷的時候,聽見了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個男人粗暴地說:「快點把錢拿出來,別磨磨蹭蹭的!」

  另一個人的聲音則透著股流氣:「你一個小姑娘大晚上地還在外面晃悠啊,不怕家裡人擔心?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啊?」

  自上一次大夥一起吃冰遇上了飛車賊,這一次又遇到了搶劫犯嗎?帝光中學附近的治安有待提高啊。

  黃瀨還沒反應過來,黑子居然已經腳步穩健地朝小巷裡走了進去,黃瀨看著那個瘦弱的小身板,內心奔騰過無數隻羊駝,無可奈何地也跟著走了進去,等到走近了些才發現,那個被打劫了的「小姑娘」,居然是月島琉衣。

  而她此刻正格外順從地往外掏著錢包,絲毫沒有反抗的跡象,雖然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小流氓以為面前的女生是害怕了,立刻見色起意,食指勾起了她的下巴,拖長了聲音說道:「來,給爺笑一個。」

  月島琉衣微微皺了下眉,聲音有些冷淡地開口:「錢已經給你們了,別太過分。」

  一直面無表情的人忽然袒露了一點情緒,彷彿是畫像上的人活了過來,挑著她下巴的那個人這才發現,這女人眼鏡片背後的目光冰冷得好像無機質,直勾勾地看著人的時候,會有一種無形地壓迫感,好像一團滾燙的火焰朝人侵襲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小流氓愣怔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了月島琉衣一番,意識到不過是個比同齡女生個兒高一些的小姑娘,還文文弱弱地戴著一副秀氣的眼鏡,有什麼好怕的,於是直接朝著她的胸/部伸出了骯髒的手。

  就在這時,月島琉衣漫不經心卻又是極其狠辣地一彎腿,猛地就朝小流氓的下盤襲去,對方被她這麼猝不及防地攻擊,捂著檔便是一個趔趄,後背狠狠撞在了對面的牆上,險些吐出一口老血來。

  「臭娘們兒!」

  那流氓扶著牆半天沒直起腰來,目光之中露出幾分凶光,他的同伴顯然也被這忽然的變故愣住了,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月島琉衣,一歪脖子筋骨「嘎巴」一聲脆響,「小姑娘,這就是你不對了……」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後心就被人猛地踹了一腳,那人連滾帶爬地往前一撲,被月島琉衣眼疾手快地側身躲開,整個人給踹趴在了牆上。

  月島琉衣神色詫異地看著從天而降英雄救美的黃瀨,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便被一把拖住了臂膀,手勁兒大得驚人,順勢將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拽,一把按在懷裡。

  月島琉衣:「怎……」

  月島琉衣被這忽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頭霧水,黃瀨已經弓起後背把她整個護在懷裡,緊接著就聽見一聲鈍響,之前被月島琉衣踹翻了的小流氓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隨手從身後抄起了棒球棍,直直的朝著他們砸了下來。

  黃瀨悶哼一聲,環抱著月島琉衣的手越發的緊,幾乎陷進了她的皮肉裡。

  月島琉衣的瞳孔驟然緊縮,這個時候身後呼嘯而來的警笛聲嚇得兩個小流氓一哆嗦,丟下棍子就往外跑,她急忙回身去看黃瀨,他喘息聲粗重了起來,下頜被咬緊的牙關勾勒出一個堅硬的弧度,滿頭的冷汗,對上月島琉衣關切的眼神,竟然還朝她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似是在安慰她。

  月島琉衣有一瞬間的晃神,隨後忽然意識到這麼久了警/察竟然還沒有進來,她朝巷口張望了一下,黑暗之中忽然響起一道軟軟的聲音:「學姐,是我用手機放的警笛,剛才一直沒有下載好,黃瀨君就沖上去了。」

  「小黑子,你靠譜一點啊……」 黃瀨艱難地爬了起來,腳下踉蹌著晃了晃,月島琉衣急忙伸手過去想要攙住他,卻被巧妙地躲過了。

  月島琉衣皺了皺眉,近乎態度強硬地拽住了黃瀨,把他的衣服一掀,看到了他後腰一道觸目驚心的淤青。

  她看了一眼一旁還沒自己高的黑子哲也,叫住了逞強的黃瀨,在他面前微微俯下身,說道:「我背你去醫院。」

  黃瀨先是一驚,隨後垂下了目光,嘴裡依然是帶著三分笑意的語氣:「學姐,別開玩笑了。」

  月島琉衣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手,強壓著滿心的窩火冷聲說道:「上來。」

  黃瀨卻再一次躲開月島琉衣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試圖把自己的胳膊抽出來。

  面對他這種彆扭的態度,月島琉衣沉下臉來,很快穩住了自己的隨時可能暴走的心緒,不再和他糾纏,對一旁的黑子哲也說道:「黑子同學,麻煩你扶著黃瀨,我去叫出租車。」

  隨後就沒有絲毫留念地把黃瀨甩手給了黑子。

  黃瀨看著她太過瘦弱的背影,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是最後還是一聲沒吭,低下頭去,把自己的大部分重量壓在了一旁攙扶著自己的黑子身上。

  「黃瀨君,你很重。」耳畔傳來了黑子語調毫無起伏的抗議。

  「小黑子,我傷得很嚴重噯。」

  面對隊友,黃瀨毫無顧忌地撒起嬌來。

  只可惜這一套對於黑子根本沒用,「你傷到的不是腿,請盡力走一走吧。」

  黃瀨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朝著正在路邊打車的月島琉衣走去,對方聽到了腳步聲,回過頭來,目光在黃瀨身上地停駐了片刻,又回過頭去看著川流不息的道路。

  黑子看著這兩個人像是準備劃清界限的模樣,有些不解,看了看一言不發的月島琉衣,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黃瀨,直白地問道:「兩位吵架了嗎?」

  月島琉衣聽到這句話,「嘁」地嗤笑了一聲以作回應,只是她的聲音很冷,側顏勾勒出近乎凌厲的線條,像是被凝固在了燈紅酒綠的街道,再也沒了聲音。

  等到月島琉衣叫的出租車到了,她把黃瀨和黑子往裡面一塞,然後抽出了錢包裡所有的錢遞給黑子,說道:「如果錢不夠的話請你給我打電話,麻煩你了黑子同學。」

  說完把出租車門猛地一關,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19章

  在比賽前夕受傷,黃瀨差點沒被暴躁的虹村修造直接打成三等殘廢,在聽黑子說這是為了保護月島琉衣而受的傷以後,他表情十分複雜地朝他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給他放了個長假。

  黃瀨從學校出來後匆匆趕往了世田谷的別墅區,一個圈裡的前輩昨天從組合單飛,今天在那裡開party,他去捧場。

  日本藝人出道早,在場的有很多都是未成年人,但是party上華衣錦服的人們推杯換盞,手上都拿著高腳的香檳杯,清冽的液體在水晶射燈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剔透。

  黃瀨執著一杯混了蘇打水的酒和認識不認識的人寒暄客套,對著一個個裝扮得無懈可擊上前來搭訕的女孩子笑得猶如三月春風,半小時之後,鼻翼間飄散過各式各樣的香水味此刻終於集中爆發,刺激得神經突突地跳了起來,他小心的避開了人群,打算到窗邊去透透風。

  大廳的周圍被淺色的輕紗帳籠罩起來,他撩開被吹拂起好看弧度的窗簾走了出去,卻看到敞開的窗戶上坐了個女人。

  她一條腿高高抬起踩在窗柩上,黑色華美的禮服從白皙的大腿上滑下來,柔順的垂到地上,修長的五指之間漫不經心的拿著一杯波本酒,輕微一晃冰塊撞擊在玻璃杯上發出好聽的聲音。

  這棟別墅建在半山腰,隨風搖曳的樹影背後可以看到燈火輝煌商業區的璀璨燈火,彷彿紙醉金迷十里紅塵全都觸手可及,可是她坐在窗戶上,卻彷彿全身都被皎潔的月光籠罩,只要稍不留神,她便會乘著獨角獸朝月色奔去。

  「阿嚏~」

  一整夜風吹過,從溫暖的屋中出來的黃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Bless you。」

  一道溫醇的聲音傳入耳中,彷彿是剛才滑入嗓中的香檳,帶著點溫和醉人的香氣。

  黃瀨抬起頭,月光下的女人轉過頭來看他,大半個身子都沉浸在了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只是隱約感覺在笑。

  月光傾瀉在她黑色的裙襬上,黃瀨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即笑了起來,「謝謝你。」

  兩個人安靜的在深沉的夜色之中沉默著,酒杯裡傳出的清脆聲響像是玉盤上的珍珠,這個時候一聲劃破寂靜的哨鳴響起,直竄九霄,緊接著伴隨著絢爛的爆炸聲,一朵絢麗的煙花在他的身後猛然綻放,照亮了沉寂深邃的夜空。

  已經十二點了,party的主人預定了凌晨的煙花,寓意著一個新的開始。

  黃瀨下意識的抬起頭來,隨即回頭看了一眼鬧哄哄的酒會,喧鬧的音樂聲和耀眼的水晶燈掩蓋住了窗外的煙火,他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們女孩子就是喜歡這種blingbling的東西,比如鑽石,比如煙花。」

  比如我。

  或許是因為氣氛太好,一直以來被壓抑在心底的話被這樣講了出來,黃瀨有一瞬間的尷尬,終究不再維持著那份少年老成的穩重自持,有些困擾的撓了撓後腦勺。

  坐在窗戶上的女人被他逗笑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忽然輕聲說道:「還有女孩子被這一時絢爛晃暈了眼,終生不嫁呢。」

  「哈?」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讓黃瀨愣住了,下意識地反問道:「誰啊?」

  「郭襄。」

  女人給出了一個名字之後就沉默了下來,回應她的卻是一片迷茫的沉默。

  幾秒鐘之後,她失笑,「是中國一本小說裡的人物,是一個城主的女兒。」

  「那是……公主殿下?」

  「……」窗柩上的女人似乎被他噎了一下:「啊,不,他們的城主和我們的不太一樣。」

  黃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繼續講道:「郭襄有一次出門遊歷,在一個叫做風陵渡的地方,聽說了江湖上一個叫做『神雕大俠』的名號,便很想見他,幾經輾轉終於見到,兩人一同冒險遊歷,經歷了所有憧憬之中的英雄夢想。後來神雕大俠贈她三根金針,代表三個願望,她的第一個願望便是希望這位大哥哥能夠來參加她的生日,他為她放了一場煙火,郭襄雖然痴心相許,但也是真心祝福神雕大俠和他闊別了十六年的妻子,後來城破家亡,郭襄尋找神雕大俠,從北至南,又從東到西,卻此生不見,終究在四十歲的時候出家為尼,青燈黃捲了此一生。」

  她似乎是有些醉了,故事說得顛三倒四,並沒能釐清全部情節,黃瀨卻聽得很認真,聽完之後便是笑了起來,不再是那種禮貌而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似乎這夜色和煙花給了他天然的屏障,讓他有了安身之所,他歪著頭說道:「那麼她愛上的,究竟是神雕大俠,還是那個大哥哥呢?」

  女人愣了一下,手中晃動的酒杯也猛地停住,一雙盛滿盈輝的眼睛看向黃瀨的方向,問道:「不是一個人嗎?」

  黃瀨搖了搖頭,也不在意對方是否能夠看到,繼續說道:「寶刀美酒煙花冒險,她愛的或許是代表這些憧憬的神雕大俠,而不是那個人本身啊。」

  他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忽然一同沉默了下去,安寧得近乎奢侈,一片銀白皎潔的月光投影在她純黑色的裙襬上,勾勒出寥廓而寂寞的側影,半晌女人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我要是郭襄,一定打死你。」

  黃瀨聞言笑得爽朗,露出一口小白牙。

  窗邊的女人看著他,眼神之中似乎有點溫柔的無奈,「別這麼踐踏少女心事啊,喜歡、愛情、崇拜,這些情感本來就沒有那麼明確的界限吧,看穿了一點別有用心便說別人愛的不夠深,實在太可惡了。」

  「好吧。」黃瀨慢慢走近她,舉起酒杯,「我錯了,敬少女心不死。」

  酒杯相碰的清脆聲響彷彿凝結了空氣,溫柔的月色定格了黃瀨一臉無辜的呆滯,「學……學姐?」

  他結結巴巴的樣子似乎讓月島琉衣輕笑了一下,她微微抬酒向他致意,隨後停了一下問道:「你身上有傷,能喝酒嗎?」

  她抿了一口杯中的烈酒,隨即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上的酒漬,似乎帶著幾分饒有興致的打量:「怎麼,已經厭惡我到這種地步了嗎?」

  她這句話就好像水花落到了滾油裡,一下就把黃瀨心裡炸得亂七八糟,他的胸口難耐地劇烈起伏了幾次,手指惡狠狠地攥住無辜的酒杯,幾乎把那精緻透亮的杯子捏出裂痕來。

  她眯起眼睛看向黃瀨,眼睛裡蕩出溫柔的水波,微挑的眼角卻偏又有幾分邪性,似是在勾人。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今夜的她和往日裡戴著眼鏡的樣子不太一樣,更像是在攝影棚初次見面的樣子,看著他的時候,就像是漆黑一片舞台上唯一的追光,讓人忍不住沉溺。

  他忍不住將認識月島琉衣後的前塵往事全部仔細地回想了一番,就這麼魔障似的忽然出起神來。

  明明,明明月島琉衣曾經展露出過她那毫不壓抑的「好感」的對不對。

  明明,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著他不是自作多情。

  然而當曖昧難以為繼的時候,彼此回到點頭之交似乎又是風月場上的某種共識,這才是成年人解決問題的方法。

  一想到這,他心裡忽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不甘。

  黃瀨閉了閉眼,艱難地調整著自己的情緒,最終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

  他睜開眼,蜜色的眼睛裡是她小小的倒影,沒有絲毫的偏離和逃避,黃瀨動了動嘴角,勾出一個燦爛的弧度,「啊啊,完全被學姐迷住了啊,就好像月光下的妖精一樣。」

  帶著笑意微微上揚的尾音,讓人分辨不出話裡到底有幾分真心的意味。

  他背後被輕紗帳濾去囂張的光線傾瀉襲來,一直鋒芒耀眼的金發也被映襯出幾分暖意來,他斜倚在窗邊,姿勢慵懶卻依然挺拔,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蠱惑人心的氣息。

  月島琉衣眯起眼,看著黃瀨在無聲無息變成了遊刃有餘受人歡迎的金發模特,露出了她所不熟悉的虛偽,對他的恭維充耳不聞,只是問道:「已經很晚了,你不回家嗎?」

  「欸?是在趕我走嗎,好過分。」黃瀨誇張的叫了起來,隨即右手輕輕搭在了胸前微微俯身行了一個紳士禮:「將醉酒的女性丟下可不是紳士的所作所為。」

  這個時候一直被隔絕在輕紗之外,遙遠的像是另一個世界的酒會裡傳出一聲大喊:「別攔著老娘,老娘終於擺脫那一群臭女人了,畢業啦!單飛啦!不用捆綁銷售一起瞎蹦跶了!拿酒來!」

  顯然是主人家喝多了。

  月島琉衣對著黃瀨挑了挑眉,他臉上卻沒有半分的慌張尷尬,只是對著她眯著眼睛笑,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透出淺金色的倒影,神色專注而認真。

  他的眼睛彷彿會講話,雖然她聽不懂。

  她搖晃著手裡的酒杯,若有所指地說道:「好酒可不能浪費啊。」

  黃瀨忽然伸出手來,覆蓋在了她的手掌之上,溫潤的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有些癢,月島琉衣疑惑不解的看著他,只見黃瀨拉過了她的酒杯,湊到了嘴邊,隨著喉結翻滾,把酒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

  兩個人離得太近,她甚至能夠聽到醇厚烈性的波本滑向他嗓中的聲音。

  他學著她的樣子舔了舔唇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舌尖的溫度在她的拇指上輕輕擦了一下,卻順著毛孔蔓延進了身體裡,一直流向心臟,在短暫的麻痺之後,換來的是劇烈的跳動。

  她怎麼會錯將那個陽光下笑容爽朗的男孩子錯認成一條毫無心機的金毛犬,明明是一隻舒展身體都在勾人的貓。

  月島琉衣告訴自己,不能離得太近,會被發現敗露的心跡的。

  「酒喝完了。」黃瀨有幾分孩子氣的笑了起來,不知道他在開心些什麼。

  月島琉衣不露聲色地收回了被他緊握著的手,抬起酒杯將球狀的冰塊和月亮重合,輕聲說道:「那麼,我們私奔吧。」

  她輕盈地掉轉身形,似是要從窗戶上跳下來,黃瀨卻忽然在她面前半跪下去,拿起了被她隨意丟棄在一旁的高跟鞋,輕輕握住她纖細的腳踝,把鞋套在了她纖柔如玉的腳上。

  「哇,好涼。」黃瀨抬起頭對著她笑了:「簡直就像小美人魚。」

  月島琉衣對著他眨了眨眼,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啊勒,我可是那種為了活命絕對會把匕首插、進王子胸膛的女人。」

  黃瀨站起身來,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從窗檯上輕輕躍下。

  「會認錯心愛女人的王子可不算是真正的王子殿下。」

  「欸?難道不是長得好看就算嗎?」

  「所以我才說女孩子都喜歡blingbling的東西嘛。」

  「比如煙花?」

  黃瀨忽然沒有預兆地轉過頭看她,在光影交錯之間認真而直白的說道:「比如我。」


☆、第20章

  兩人順著盤山的公路往下走,月島琉衣的高跟鞋在泊油路上碰撞出鈍鈍的聲音,踢踢踏踏,像是某種靈動輕快的樂器,輕靈流暢地追隨著音樂的節奏。

  黃瀨跟在她的身後,看她動作靈巧的蹦蹦跳跳,如同坐在劇場之內,無聲地看著舞台上被燈光追逐著的精彩,及時而妥帖地伸手扶一把趔趄的她,被吹亂了額發的她抬起臉來朝他璀然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緣故,整張臉上都沾染上了緋紅,一雙眼睛裡卻閃耀著一點明亮而執拗的光芒,總覺得帶著點少女的天真和笨拙,有種獨特的韻味。

  見黃瀨失聲,月島琉衣伸出一根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被我眼中的你帥傻了?」

  黃瀨笑了起來,只見月島琉衣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搖著頭輕聲說道:「口好渴。」

  被她這麼一說,黃瀨也覺得唇舌只見一片乾燥,他環顧了一週,忽然彎起了嘴角,說了句:「你等一下。」

  然後便朝著旁邊跑了過去。

  月島琉衣有幾分疑惑,還是跟了上去。

  只見黃瀨跑到了一棟別墅的圍牆下,高達挺闊的少年的高高躍起,抓住了牆沿,動作利落靈巧的向上一翻,穩穩地落在了高牆之上,看到在下面瞪圓了眼睛看著他的月島琉衣,笑彎了雙眼,右手在頰邊比出了一個勝利的V字。

  「想上來?」

  看著抬頭一眨不眨地仰視著他的月島琉衣,黃瀨拍了拍牆沿問道。

  「不是……我是想說……」月島琉衣猶豫了片刻說道:「這種人家的圍牆上有可能會裝電網。」

  「……」

  氣氛一時間有些僵硬,四目相對的兩個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黃瀨有些艱難的開口:「你……現在才說?」

  「我怕嚇到你。」

  黃瀨被她氣樂了,搖了搖頭,撤回左腿有些危險地在牆沿上站了起來,高大挺拔的少年在圍牆之上勉力維持著平衡,卻是一副神態自如逛花園的模樣,在牆下看著的月島琉衣反倒是緊張的手心冒汗。

  只見黃瀨在高牆之上踮起了腳尖,從枝丫之上扯下一個梨來,樹枝晃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聽得人格外膽顫心驚。

  他拿自己的衣袖擦了擦梨,拿在嘴邊咬了一口,發出「咔擦」一聲脆響,隨後轉過身來朝著月島琉衣的方向招了招手說道:「還挺甜的!接住了哦。」

  話音剛落便看到淺灰色的影子在半空之中劃過一個圓潤的弧度,穩穩地落在了月島琉衣的手中,站在圍牆之上的黃瀨朝著她笑出了一排小白牙,不知道是不是在誇讚她的好身手。

  月島琉衣看著手裡那個被咬了一口的梨,上面一排整整齊齊的牙印,有些哭笑不得。

  這孩子是缺心眼還是真會撩?

  她笑了一下,抬起手來,一口咬在了那個缺口上。

  嗯,是挺甜。

  黃瀨在牆上坐著,目光看向渺遠的方向,微風吹過拂亂了他金色的頭髮,兩條腿在半空之中晃來晃去,像個幼稚的小學生,忽然有些遺憾地說道:「好可惜啊,都看不到星星的。」

  月島琉衣聞言也抬頭望去,天空呈現出一種幽暗的深藍色,如同深不見底的海洋倒影,月色從厚重的雲彩背後透露出熹微的光亮,溫和而柔軟。

  「你才是比較喜歡blingbling東西的那一個吧。」

  月島琉衣輕笑著說道。

  「噯~~」黃瀨拖長了語調長嘆了一聲:「姐姐的少女心被波本酒稀釋掉了嗎?明明有星空才比較浪漫啊。」

  「啊嘞,要對付一個少女心已死的瘋酒娘還真是對不起了。」她歪著頭看他,雙手背在身後,停頓了三秒忽然說道:「嘛,不過想看星河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

  黃瀨有些不解的看著她,只見月島琉衣帶著幾分狡黠地眨了眨眼。

  ———————————————————

  他們兩個人站在東京灣旁,入夜的河邊有點冷,月島琉衣還沒來得及象徵性地打個寒顫,帶著體溫和香氣的外套已經覆了上來,她側有去看站在一旁只穿著單薄白襯衫的黃瀨,正撞進了那雙蜜色的眼睛裡。

  「這種體貼程度,小模特你已經可以去做牛郎了。」

  「請不要說這種話啊,」黃瀨帶著點無可奈何看著她:「模特的工作我還是做得不錯的。」

  月島琉衣點了點頭:「確實,如果是牛郎的話或許會選擇其他的取暖方式。」

  黃瀨眯起了眼睛來看她:「姐姐不要說這種話啊,我也是會緊張的。」

  他的眼睛裡有著三分的玩笑和半分的認真,月島琉衣似乎也應該應景的笑一笑才不致尷尬。

  可是她沒有。

  她也沒有移開目光。

  這樣直白的打量甚至於有幾分咄咄逼人,半晌,她忽然長舒了一口氣說道,用非常輕的聲音說道:「小模特,你知道自己這樣很惹人討厭嗎?」

  黃瀨有些訝異地微微挑起眉。

  隨即又恢復了他那帶著點玩世不恭的面具臉,表情沒有絲毫的尷尬,依然是眯著眼睛遮擋住了所有的情緒,露出那種溫順的謙和的,讓人一不留神就會信以為真的笑容。

  月島琉衣沉默了兩秒,轉頭去看不遠處的彩虹大橋。

  泛光照明勾勒出的暖白色吊索大橋安靜的蟄伏在江面之上,明亮的燈塔在水中呈現出清晰的倒影,遠遠的可以看見佇立的暖橙色東京塔交相輝映,吊索勾勒出來的間或星光如同白練星輝一般閃爍在半空中。

  夏日的溫熱伴隨著臨水的濕潤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舒服得全身毛孔都張開。

  月島琉衣走到黃瀨身前,仗著高跟鞋的優勢,忽然伸手捏住了黃瀨的下巴,非常輕地在他耳邊說,「喉嚨裡卡住的鰻魚刺,眼睛裡掉進的眼睫毛,牙齒縫裡塞進了牛肉絲,你就是那種存在。」

  她眯起眼睛看向黃瀨,眼尾微微挑起,帶著點清甜的醉意,迷離之中有幾分賣弄風情,讓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無論如何也是比他多活了四年的大姐姐,當然知道怎樣的眼神最勾人。

  黃瀨定了定神,勉強一笑,油嘴滑舌地說:「姐姐還在對煩煩這個暱稱耿耿於懷嗎……」

  他還沒說完,月島琉衣已經被他氣笑了,一傾身揪住了黃瀨的衣領,那雙桃花眼中國難得露出了深不見底的銳利,她盯了他兩秒,略帶薄繭的手指在他裸/露的脖頸上輕輕滑過,隨後伴隨著一聲細響,將他襯衫上的第二顆紐扣扯了下來。

  心儀男生襯衫上最貼近心臟的第二顆扣子,代表著真心的愛和浪漫戀情的開端。

  黃瀨先是有點震驚,繼而很快放鬆下來,有恃無恐地伸手虛虛環住了月島琉衣,蜜色的雙眸很有侵略性地掃過她的眉眼,好似隨時準備親上來,剛要開口卻被月島琉衣搶了先,她雙手攥成拳輕聲問:「你丟的是這顆金紐扣,還是這顆銀紐扣?」

  黃瀨:「……」

  她的鼻息輕輕拂過黃瀨因為被撤掉紐扣而鬆散開了襯衫而裸/露出來的皮膚上,皮膚立刻應景地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黃瀨有些不自然抬手鬆了松襯衫前的領帶,蜜色的眼眸之中有盈輝閃爍,帶著可疑的臉紅移開了視線,隨即又帶著幾分少年特有的倔強迎了上來。

  兩秒鐘之後他便明白了過來。

  她是故意的。

  然而猝不及防地她又收斂了那含波帶水的目光,語調一轉冷聲說道:「剛才的波本酒是我心甘情願分給你喝,你下次若是再懷著這樣的態度湊上來,我保證拿酒潑你一臉,懂了嗎?」

  她又恢復了隨意又慵懶的樣子,放開了黃瀨,垂著眼尾懶洋洋地評價了一句:「沒勁兒。」

  黃瀨第一次接觸到生氣的月島琉衣,鮮活得觸手可及,讓他不由地有些愣怔,忽然輕聲說道:「你似乎忘記了,我也是男人,你是不是,太大意了呢?」

  「嚯?」她拖長了語調,毫不避諱的看著他。

  黃瀨狹長的眼尾微微眯起,蜜色的眼眸之中帶著往日裡被隱藏得很好的疏遠冷淡的清高,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晦暗不明映射出來,好像是貪婪、又是隱忍。

  「怎麼會忘記呢。」她帶著一分調侃和三分的認真笑了起來:「金光閃閃的王子殿下。」

  最後的那個尾音略微上挑,聽起來無賴又認真,黃瀨低下頭來看被完全籠罩在自己陰影中的她,心底忽然蒸騰起一種奇異的情緒。

  高大挺拔的少年擋住了她的全部視線,歪著腦袋疑惑的表情看起來溫柔無害,彩虹大橋的光芒彷彿給他鑲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她在少年的氣息之中合上了眼,像是那杯波本的酒勁兒後知後覺的翻湧上來,彷彿整個世界都沉醉在了這月色之中。

  「姐姐。」

  月島琉衣沒有應他。

  黃瀨忽然一把抱住了月島琉衣,把她緊緊地壓進自己的懷裡,身體不止地顫抖,動作卻強勢得毫不含糊,低啞著嗓音在她耳邊說,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近乎虔誠地聞著那股魂牽夢縈的白松香氣,隨後他深深地呼出口氣,閉上眼睛,輕輕側頭默默地親吻了一下她的鬢角。

  這麼多天他過得渾渾噩噩,拚命克制著自己,被理智和本能撕扯得快要痛苦死了。

  而他再怎麼痛苦地承受著,只要那彎遙不可及的月亮顫顫微微地垂下一根搖搖欲墜的蜘蛛絲,他也心弦被撥弄得餘音繞樑。

  「無所謂了……什麼都無所謂了……」

  被這忽如其來的變故襲擊,月島琉衣整個人都懵了,黃瀨這壯士斷腕似的語氣是怎麼回事,怎麼念叨得像個犯了色戒的和尚,被逼急了恨不得以身殉道。

  「你怎麼了……」

  「我……我……是我勾引姐姐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月島琉衣:???

  月島琉衣被黃瀨這忽然端起一口不知從哪兒來的大鍋就往自己身上背的舉動徹底砸暈了,愣了半天沒能說出話來,但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黃瀨那種自我懲罰式的嚴防死守被她撬開了個口子,雖然她全程都很莫名其妙。

  她抬起手,慢悠悠地貼上黃瀨的後背,輕輕拍了拍。

  黃瀨整個人立刻僵住了,隨後慢慢放鬆了下來,像是一隻滿身防備卻被順了毛的小動物。

  「所以,所以姐姐能不能和那個人說清楚。」

  「……誰?」

  黃瀨忽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低下頭來看她,那眼神不似平時溫和,幾乎像是被逼急了,眼尾通紅,在月島琉衣看來,竟然帶上了一點攻擊性,黃瀨用那種眼神盯了她好一陣,隨後用一種近乎狠厲的語氣說道:「你……你男朋友。」

  「我男朋友?」

  月島琉衣一臉懵逼,我tm哪兒來的男朋友?

  黃瀨看她的表情,滾燙的心被澆了一碗冷水,避開她的注視,盯著不遠處的彩虹大橋,過了很久,才幹巴巴又委委屈屈地退讓:「你要不想說……我可以等。」

  「不是,我哪兒來的男朋友?」

  「就那天在你家那個。」

  月島琉衣循著他的思路思考了片刻,一張有點傻氣的臉浮現在腦海中,月島琉衣愣了兩秒,看著黃瀨那一臉認真的表情,忽然露出了做人生抉擇似的沉痛表情,黃瀨不由地隨之緊張起來,月島琉衣憋了兩秒,實在憋不住了,彎著腰狂笑了起來,連日來各方壓力造成的沉重心情一掃而空。

  「哈哈哈哈,小游是我男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

  她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笑聲,彷彿只有「哈哈」兩個字能夠代表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大有下輩子都會這麼笑下去的趨勢。

  她眼角盛著點用力過猛而滲出來的淚水,在黃瀨的額頭上狠狠拍了一下:「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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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黃瀨在持續的耿耿於懷之中迎來了自己的假期,雖然那天晚上月島琉衣指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男朋友,但是對於那個令他十分在意的「小游」卻被「讓你這個小混蛋這麼嚇我,還以為被討厭了呢」、「直接解釋的話會被你當做是狡辯吧,下一次帶你去見本人比較好」這種話給糊弄過去了,導致那張賤兮兮的花美男臉時不時會跑出來騷擾自己的神經,實在是令人難以忘懷。

  假期來臨,黃瀨奈奈終於成功地從高三備考狀態中解放了出來,全家出門旅遊,而心懷鬼胎的黃瀨則找理由留在了家中,而事實上,他在隔壁鄰居家待的時間比自己家都長,月島琉衣索性直接給了黃瀨自己家的備用鑰匙。

  一大早,黃瀨就拎著一大包的早餐,輕車熟路地開鎖進門,擔心月島琉衣還沒起床,還特意放輕了手腳,結果一進門就看到匍匐在客廳中間矮桌上的月島琉衣,各種資料書籍被丟了一地,茶几上攤放滿了畫稿和畫具,地上還被扔了很多揉成團的廢稿,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暗示著主人昨夜創作不順。

  「啊……姐姐又要壞脾氣了。」 黃瀨小聲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卻又下意識地替她抱怨起來:「一直這麼拚命的話身體會出問題的吧。」

  月島琉衣作為暢銷漫畫作家,壓力大得難以想像,每個月快要到截稿期限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像是一張緊繃著的弓,一點小小的觸動都能夠聽到劍拔弩張的「嗖嗖」聲。

  哪怕平時甜言蜜語不要錢似的往外倒,一到這種時候她都會以「避免吵架」、「影響創作」為由把企圖在她身邊多賴一會兒的黃瀨掃地出門,從來沒有遭受過這種冷遇的黃瀨簡直說不出的委屈。

  黃瀨躡手躡腳地來到她身邊,半蹲下去研究她的睡相,看著在睡夢中仍然緊皺著眉頭的月島琉衣,只覺得有些心疼。她的睡姿顯然並不舒服,全身的肌肉都僵硬緊繃著,時不時還會因為冷打個寒顫。

  他小心地扶住月島琉衣的腰,把她往自己懷裡一帶,像是在給小動物順毛似地撫了撫她的後頸,嘆了口氣:「姐姐,醒醒,進去睡好不好。」

  月島琉衣覺得自己基本才剛閉眼,就被人給弄醒了,她沒好氣地扒開纏在身上的手,有點半身不遂地囫圇翻了個身,剛要接著睡,又被黃瀨給拉了回去。

  她在半夢半醒之間竟然還改了套路,把腦袋埋到了黃瀨的頸間,像是只剛出生的小奶貓似的含糊地哼唧了一聲,還撒嬌似地蹭了蹭,黃瀨當時就忍不住抽了口氣,頭皮一陣發麻,急忙側過臉去盯著那些被她亂扔在地上的資料,反反覆覆地讀了好幾遍。

  黃瀨被她弄得無奈又心軟,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那我抱你去臥室。」

  月島琉衣過了好一會兒才含含糊糊地來了一句:「你就想上我的床。」

  黃瀨:「……」

  睡夢中也要耍流氓,這傢伙根本讓人放心不下吧。

  他一隻手環抱住她,另一隻手剛攬住她的腿彎,忽然就聽見電話振動的「嗡嗡」聲,前一秒還在耍賴撒嬌的月島琉衣忽然便睜開了眼睛,雖然眸子中還帶著氤氳的水汽,卻也是以非人的速度極快地清醒過來。

  她不知道是具有什麼超能力,居然準確地從成堆的畫稿裡把手機提溜了出來,接起電話來的時候語氣竟然絲毫沒有透露出剛睡醒的疲憊和混沌。

  她在禮貌地問好之後聽了對方的幾句話,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過了兩秒,用一種頗為無辜的聲音問道:「是今天嗎?」

  「……」一看那個樣子就知道是耽誤正事了。

  下一秒幾乎是跳起來,一邊夾著電話一邊朝著洗手間奔,作為一個女人卻是用「男子漢」的速度迅速打點好自己,然後撐開包把化妝品一股腦地掃了進去,黃瀨拉住了她的手臂想要問個究竟,卻被一句「幫我叫輛車」給堵了回來,然後毫不避諱地從衣櫃裡往外丟內衣,大有要在他面前來一段脫衣舞的趨勢。

  黃瀨臉色微紅,從她房間裡退了出去,等到她一邊挽著頭髮一邊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的是倚在牆上神色陰鬱鬧脾氣的傢伙了。

  「先是要趕稿把我趕出家門去,現在又要出門了嗎?」

  委屈巴巴的語氣聽著可憐的要命。

  「編輯部幫我爭取到一個公/安廳的刑事研討會的特別參與人員名額,之前定下來的,這幾天忙忘了。」她抬手輕輕捏了捏黃瀨的臉頰,對方被她這種對待小孩子的態度激得臉色更加難看,眉頭擰得死死的,垂下眼簾拿壓低的眸光望著她,簡直就像是叼住了主人衣角低垂著尾巴的金毛犬。

  而火急火燎趕著出門的月島琉衣還沒有一點眼色也地在那火上澆油:「簽售結束之後我和另一個漫畫家一起去采風,順便答謝平時裡提供幫助的幾位助手,所以大概要下個月才回來了。」

  黃瀨扳著指頭算了算,自己成功地被「一個漫畫家」以及「幾個助手」成功擠到了十名開外的地位,差點被當場引燃爆炸。

  「你們過幾天不是籃球部要合宿嗎?」月島琉衣一邊穿鞋子一邊笑盈盈地囑咐道:「好好玩兒。」

  你果然還是關心我的!

  黃瀨的眼睛瞬間被點亮了:「你怎麼知道的。」

  月島琉衣從他身邊經過,順手給他整整了衣領,隨口回答道:「綠間告訴我的。」

  「……」

  黃瀨真想一口咬死她。

  ————————————————

  月島琉衣緊趕慢趕,好歹沒有遲到,喘著粗氣坐到指定的座位上,眼前忽然晃晃悠悠地出現了幾道重影,大概是一路神經緊繃加上沒來的吃東西,低血糖了。

  她在包裡找了找,期望自己有隨身帶著巧克力,竟然摸出一個飯糰來,隱約記得是早上黃瀨帶來的,不知什麼時候在塞進了她的包裡,她心裡蒸騰出一絲熨燙的溫暖。

  已經有人漸漸落座了,月島琉衣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蜷縮在角落裡,小口而快速地吞嚥著飯糰,很快便吃完了,看著會議還沒有開始的跡象,打算給黃瀨發條消息,剛拿出手機就被人從後面毫不客氣地拍了下腦袋,她一愣,轉過頭去看到一個高挑的短髮大美女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她身後還跟著一個一臉老好人相的男人,正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美女有些嫌棄地伸出手往她嘴角抹了抹,把她粘在唇角的紫菜屑擦了下來,問道:「死丫頭,你怎麼在這裡?」

  是佐藤警官。

  早年月島琉衣手持棒球棒把還是黃頭髮的虹村修造追得滿街跑的時候,佐藤警官還是交番庭裡值班的巡查,正好管月島琉衣家那片「貧民窟」,經常追在她身後管教這個脾氣火爆的不良少女,三天兩頭就要被抓過去數落,兩個人就這麼混成了某種意義上的「老熟人」,連當年還不是那麼圓滑世故的月島琉衣都能在頗為嚴肅正經的警官面前嬉皮笑臉,可見兩人交情不一般。

  月島琉衣看到她愣怔了片刻,先是規規矩矩地站起來跟她打招呼:「佐藤警官。」

  隨後用極其輕快的語調奉承道:「佐藤警官高昇之後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只是你一走之後我就成了沒人管的野孩子,但是時刻謹記佐藤警官的諄諄教誨,不敢行差踏錯……」

  佐藤美和子打斷了她的油腔滑調,看了看她身前「特別參與人員」的吊牌,眼神有些複雜。

  當年她因為母親和別人私奔而被父親掃地出門,一下子從家境殷實的小公主淪落街頭,性格變得乖張跋扈,佐藤美和子心軟,和她接觸得比較多,有時候還把她帶到家裡,月島琉衣就是在那個時候接觸了大量的刑事材料和偵查知識,佐藤很快就發現,她在這方面有獨特的天賦。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在這方面的敏銳度達到這種水平,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因為比起那位得意洋洋的「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她並非擅長事後的推理,而是對於罪犯的行為心理把握幾乎到了一個細緻入微的地步。

  月島琉衣見佐藤美和子露出那樣的表情,展露出一個無害又關切地眼神,輕聲地叫了一聲:「佐藤警官?」

  佐藤美和子回過神來,露出了一點微笑,語氣柔和了下來:「你似乎是在做漫畫家吧,下一次我帶你的漫畫過來給你簽名。」

  月島琉衣的眼睛一下子被點亮了,竟然露出一點小孩子被誇獎時候都不好意思,說道:「我下一次給您送一套吧。」

  一旁一頭霧水的高木涉不由地插了句嘴:「什麼漫畫?」

  「往生之境。」

  「哦!」高木涉一驚一乍地說道:「佐藤警官超級喜歡那套漫畫,辦公室裡有一套,家裡還有一套,翻來覆去看過很多遍了呢。」隨後小聲補充了一句:「我還以為又有情敵了呢,原來是個小姑娘,還好還好。」

  被人忽然就揭了短的佐藤美和子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盯著他。

  高木涉立刻乖乖閉了嘴。

  月島琉衣憋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問:「這位是?佐藤警官的男朋友?」

  這句話一出,高木涉立刻心神蕩漾白裡透紅了,佐藤美和子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手刀。

  被那些個每次都會「恰巧」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偵探們搶了活幹已經夠憋屈的了,在未成年面前能不能穩重點!端莊點!

  月島琉衣身上一股子「浪子回頭」的勁兒和虛心請教的表情引得高木涉在各路「高中生偵探」面前絲毫抬不起的虛榮心剎那間爆棚,開始滔滔不絕地給她講述各種刑事大案要案,坐在一旁的佐藤美和子聽著他越來越把不住門兒的嘴,血壓急劇飆升,用一種難以言喻大意是「你可快閉嘴吧」的眼神盯著渾然不覺的高木,最終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要開會了,高木警官。」


☆、第22章

  被佐藤警官生硬地打斷了高木涉滔滔不絕的演講,三人之間陷入了某種迷之沉默之中,月島琉衣忽然嘆了口氣說道:「我今天本來有約會的,結果跑來聽專業的研討會,我覺得應該頒發一個敬業獎給我。」

  雖然她救場的意味太明顯,佐藤還是接著她的話說了下去:「約會?是那個金發小子?你倆打打殺殺那麼多年了還沒膩味啊。」

  月島琉衣笑了一下:「唔,雖然確實是個金發小子,但是應該不是佐藤警官想的那一個。」

  「首先,除了第七起案件以外前六起失蹤案件的發生時段都比較類似……」會議一開始,佐藤美和子就很專業地擱置了她的八卦,立刻聚精會神地進入了狀態。反倒是她身邊的高木涉,目光不時地朝著月島琉衣瞟,她漫不經心地在指尖轉著鉛筆,鏡片背後的眼睛卻是露出了某種鑽研的神色,她似乎是想到什麼似的在翻找著卷宗,目光在每一頁上停留的時間都沒有很久,然後摘抄了一些什麼東西在筆記本上,接著又拿出了手機來似乎在查找資料。

  案件的資料簡明扼要,性別姓名、年紀職業、失蹤的時間以及最後聯繫的地點,報案人供述……至於當事人具體脾氣秉性,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與眾不同的特徵都不會在字面上反應出來,所以月島琉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佐藤從高木的眼神裡就注意到了他的疑惑,不由地循著他的方向看了過去,月島琉衣盯著案卷微微皺眉的認真神色她才突然驚覺,月島琉衣已經完全脫離了當年在街頭的不良少女形象,是一個以專業和嚴謹出名的推理漫畫家,當年她那出眾的才能如果只是掩埋在炭火之下的星火的話,那麼現在在她漫畫中所展現的社會洞察力以及強大的邏輯就毫無疑問是一種專業水準了。

  「失蹤的七名女性在身份上沒有共同特徵,有歌舞伎町的陪酒女,還有證券公司的高級白領,年紀最小的是一名女子高中生,從高危職業群體到低危人群都有所遍佈,因為部分失蹤案件有可能是當事人離家出走、或者被追債上門而離開東京,也沒有發現比如年齡、體貌特徵等表層的聯繫規律,所以最初並沒有將這幾起案件關聯起來,但是有一個共通點——高木警官,你查到的,你來做匯報。」

  原本在專心致志研究月島琉衣的高木涉猝不及防地被點名,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在!」

  然後有些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顯然是走神了,他身邊的佐藤警官立刻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然後指了指自己筆記本上「共通點」幾個字,高木瞭然地點了點頭,說道:「因為第三起和第七起案件我恰巧都有接觸,在我走訪的過程中,發現這兩位失蹤的女性都曾經玩過一款名叫《王之巡禮》手機遊戲,是從去年起就大熱的一款女性攻略向遊戲,因為在過程中不斷推出新的攻略人物所以直到現在也擁有一大批的忠實玩家,這款遊戲需要填寫較為詳細的資料,所以我進行了從遊戲發行開始到現在的玩家與同一時期失蹤人口的比對,得出了以上七起案件的失蹤當事人都曾經玩過這款遊戲,並且,都是被選中參與該遊戲官方舉辦線下活動的遊戲玩家,但是這七個人並沒有查到交集,參加的線下活動也並非完全是同一期。」

  台上的負責人點了點頭,「根據這一情況我們也對該遊戲的開發公司進行了調查,但是目前為止,並沒有任何進展。」

  月島琉衣緩緩垂下眼,隔著鏡片,和檔案上那些面無表情的受害者照片對視,證件照總會把人描繪地五官僵硬,此時因為連環失蹤事件,照片彷彿透露出某種陰沉的氣息,好像主人有千言萬語要說。

  月島琉衣在高木報告完畢後坐下的時候,舉起了手。

  她這一舉動幾乎引起了全場的關注,連台上主持的負責人都愣住了,三人交頭接耳都不知道這個看起來過分年輕的女人是誰,一旁的佐藤有些緊張地看著她,小聲地詢問:「月島,怎麼了?」

  「這位警官,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月島琉衣十分從容地站了起來,大家看到她胸前的吊牌,以為是從哪所大學裡請來的專家顧問,原本有些吵鬧的會議室安靜了下來,只見她放開了筆記本,說道:「還有一個共通點,她們的生日相同。」

  聽到她的結論,在場的人員下意識地去翻手上的檔案資料,隨後又都紛紛停下了動作——

  如果是生日相同這麼顯而易見的特徵,警方怎麼可能沒有注意到。

  「不是平日我們所用的陽曆,而是太陰曆,換算下來,他們都出生於六月廿六。」

  會議室裡一時沒人說話。

  「請各位警官不要離開,半小時後將再次召開會議。」五分鐘後,在場的指揮長官作出了決定,遙遙看了角落裡的月島琉衣一眼,輕輕點頭致意。

  月島琉衣簡明扼要地發言之後落座,從包裡拿出了一罐咖啡,拉開易拉罐,輕輕晃了晃,若有若無地嗅了嗅,露出了嫌棄的神色,卻還是硬著頭皮抿了一口。

  好一會兒,佐藤才不由得好奇地追問:「你怎麼知道換成太陰曆之後她們的生日都相同?」

  「第七個受害者是女子高中生,她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都是8月13日,而第一位受害者年長我們七歲,她的生日是8月12日,但是她的名字卻是叫水無月,水無月是太陰曆裡六月份的叫法。」她微微抿唇,似是在品位剛才的罐裝咖啡,隨後露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如果生日相同的話,那麼說明綁架者是在尋找特定的人,目標明確就不存在突發性和激情衝動,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就麻煩了。」

  時間在流逝,沉默的綁匪沒有提出任何要求,不為錢不為利,就像死神一樣按照出生日期來帶走他想要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害人毫髮無損地回來的機會很渺茫了,而更糟糕的是,如果是按照生日來選定被害人的話,那麼就不再侷限於女性,也不再有特定的年齡限定,甚至不再限定於東京地區。

  每天降臨到世界上的人那麼多。

  月島琉衣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研討會提供的資料,輕聲說道:「這像不像女巫審判,我也是這一天出生的,還恰巧看出了端倪,所以我是在走向預定的死亡?」

  佐藤愣了一下,月島琉衣手中的劣質咖啡香氣傳到她鼻子裡,讓她不由得一激靈,她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隨後無奈極了地嘆出口氣:「你別胡思亂想。」

  月島琉衣沒搭話,食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地敲打著,雖然平日裡嬉皮笑臉沒個正型,但是越到精神緊張的時候,她越是面無表情,但是佐藤還是憑藉著敏銳的直覺察覺到了她身上某種說不出緊繃感。

  她仰頭把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大約是太苦了,她皺起眉,鏡片背後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條直線,隨後起身,隔著兩米遠,對準放在會議室門邊的垃圾桶,十分瀟灑地來了一記綠間的「無邊界三分射籃」,鋁製易拉罐應聲入簍。

  然後她朝著佐藤警官點點頭,轉身往外走去:「那我先走了,畢竟我是個無編制的局外人,跟著你們摻和不太好。」

  說著轉身就走,剛拉開門把手,就被追上來的佐藤美和子拉住了胳膊,往她手裡塞了一張名片,神色頗為擔憂地說道:「有事給我打電話,聽見沒有。」

  月島琉衣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來,將手裡輕巧的紙張在指尖打了個轉,隨即說道:「佐藤警官,我只是忽然知道外面可能有個變態殺手要干掉我,所以打算去及時行樂度假約會,你不要那麼緊張。」隨即她朝高木涉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和那位後輩也要好好享受生活喲,畢竟這種公費戀愛的機會不多。」

  佐藤:「……」

  佐藤送走了月島琉衣,回到了座位上翻開資料細細研究,試圖找出其他的共通點,一旁的高木涉欲言又止了片刻,拿起身側的瓶裝礦泉水灌了大半口,隨後下定決心似地開口:「佐藤警官,有件事……」

  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開了「王之巡禮」,將攻略對象一翻到底,說道:「佐藤警官,這是這款遊戲最新推出的可攻略目標,是一位金發。」

  佐藤愣怔了兩秒,剛想問他忽然說這個做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忽然停住了——

  「雖然確實是個金發小子,但是應該不是佐藤警官想的那一個。」


☆、第23章

  深夜樓頂的風太涼了。

  已經入冬了。

  不知怎麼就有了這樣的感覺。

  月島琉衣往下看了一眼,俯瞰視角中,燈火輝煌的商業區,華燈初上,美得不像話。她懸浮在城市的半空中,盤旋的立交橋如同一條蜿蜒匍匐著的橙色金龍,道路綿延璀璨的火樹銀花,在眼中連成一條長長的珠鏈,鱗次櫛比的高樓被LED的巨幕渲染了冰冷的色澤。

  防護欄前背對著她站著一個人,是一個一頭銀發的少年,穿著一件立領的背影看起來十分瘦弱,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歌。

  月島琉衣恍惚了片刻,好像隱約知道要發生什麼似的,緩緩地邁開腳步,往著他走了過去走去。

  遮擋住了天空玉盤的層雲漸漸散開,月亮變得很低很低,彷彿觸手可及,只是落在她身上的月光似乎有點涼颼颼的,如同一陣夾著寒氣的風,吹過她敞開的襯衫衣領,脖頸上立刻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她離那個人越來越近,銀發少年似乎也聽到了腳步聲,曲調越發輕快起來,他從護欄上直起身來,望向燈火輝煌的廣袤城市。

  「呀,月色真美不是嗎?」

  她忽然聽到有人這麼說道。

  那熟悉的聲音如鯁在喉地卡在她的胸口,她有點呼吸困難,忽然停住腳步,想要轉身逃開。

  然而當她驀然回頭時,她才發現,自己身後的廣闊天空被一點點吞噬,原本的華光漸漸被侵襲而來的陰翳所遮蔽,微弱的月光漸漸被雲層擋在了身後,只剩下了搖搖欲墜的一簇,照亮的,是她身前的通向那個銀發少年的唯一方向。

  四面八方的陰霾逼迫她走上前——

  「我是為了拍夜景而來的,請問你是來做什麼的呢?」

  銀發的少年似乎十分開心,甚至身子都左右搖晃了起來,像是一隻好動的上躥下跳的白貓。

  「我叫十束多多良,你呢?」

  一口熱氣從月島琉衣的胸口湧上來,熏得她眼眶有些熱。

  而那個銀發少年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月島琉衣有一種強烈的恐懼感,彷彿早已預感到即將發生的事情。

  突兀的一聲槍響。

  月島琉衣整個人僵住了,腦子裡「嗡」一聲,一眼看見一串刺眼的血跡。

  少年用那雙無辜的眼睛看著她,帶著點笑意。

  月島琉衣「嗵」的一聲跪了下去,渾身抽搐著,對上少年癲狂的目光,他外套裡的白襯衫已經被染上了血污,卻是興奮得手舞足蹈:「我乃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在這裡等一個人,你說月色真美?是啊,確實是挺不賴的。」

  他再一次對著她舉起了槍口,冷笑一聲,對著她就是一槍。

  彷彿是壞掉的老舊電視機,眼前一片混亂的雪花,無邊的黑暗隨著窒息感席捲一切,所有一切都屏蔽在意識以外,她彷彿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掐住了脖頸,肺腔裡的空氣一點點被抽空。

  大概死亡就就是這種感覺吧。

  不知過了多久,急速湧入的空氣狂風似的掃過了月島琉衣的喉嚨,強行驚擾她行將渙散的意識。

  懷抱之中是那張熟悉的臉,金色柔順的半長發,銀色的左耳耳釘,被血染紅了衣襟和他身上的那個血窟窿直直戳進了她的眼裡,方才被他屏蔽的所有恐懼全都成一場遲到的洪汛,猝不及防地將她淹沒其中。

  她的身體顫抖得越發厲害,幾乎抱不住他,行將崩潰似的低聲說:「求求你,我求求你……」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祈求些什麼。

  他抬起手,優雅而不慌不忙地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沒事沒事,總會有辦法的。」

  「對不起。」

  月島琉衣猛地驚醒。

  她坐在海邊的旅館裡,被隔絕在外的海浪聲彷彿是從海螺中發出的迴響,她正在翻看參加研討會發的資料,看到一半睡著了。

  她起身打開窗戶,一股帶著海腥味和潮氣的涼風從窗外湧進來,窗外是陽光明媚的炎炎夏日,和夢中陰冷的冬夜形成了強烈對比,月島琉衣斜靠在窗邊,桌上的資料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不知怎麼就想起了方才那個顛倒的夢,一陣海風吹過,她忍不住一哆嗦,才發現後背已經被汗濡濕了。

  被噩夢纏身的月島琉衣很想點一支菸,聞著那刺鼻的尼古丁味兒,總能得到某種奇異的熨帖。

  窗邊被太陽照出方方正正的一塊光明,灰塵在其中打著旋跳舞,此外房間裡的光線有些昏暗,手機忽然嗡嗡地振動起來,在鋪滿了受害者資料的桌面上散發出幽幽的光亮。

  月島琉衣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幾乎要成精從桌面上跳起來的手機,心裡漠然地想,「別理我。」

  手機對面的主人彷彿隔著信號知道了她的想法,在沉靜了半分鐘之後,又不依不饒地打了過來。

  月島琉衣垂著眼走了過去,接起來電話,因為剛睡醒嗓音比平時更加低沉,「您好?」

  「姐姐!」和她聲音形成鮮明對比的開朗聲音像是夏日裡樹上的蟬鳴一樣吱哇亂叫,「你研討會結束了嗎?剛才怎麼沒接電話,我有打擾你嗎?對了我在你包裡給你放了飯糰你有吃嗎?」

  像是無數跳動的音符不由分說地往她耳朵裡撞,月島琉衣覺得越發頭疼了,她揉了揉眉心,努力回想著黃瀨的問題,慢悠悠地回答道:「嗯,吃了,謝謝。」

  似乎察覺到她的聲音有些冷淡,黃瀨頓了頓,小聲問道:「你怎麼了?」

  「沒睡夠。」

  黃瀨的聲音立刻緊張起來,不自然地問道:「我吵醒你了嗎?那現在快睡回去吧,唔,沒有清醒超過一分鐘的話還能接著睡著。」

  月島琉衣撲哧一笑,「那是掉在地上的東西五秒內撿起來還能吃吧。」

  聽著黃瀨元氣滿滿的聲音,月島琉衣覺得心裡因為剛才那個夢而蒙塵的心像是被輕飄飄地清掃乾淨,溫暖的陽光從屋外照耀了進來。

  「你在做什麼呢?」

  「背書啊,我歷史掛科了,學校安排了補考,我覺得都怪小青峰啊,自從認識了他以後我的學習成績直線下降,我都完全能夠理解光秀對信長的恨意了啊,啊,對了本能寺之變是哪年,為什麼要背年表啊,這種東西又用不著……」

  男孩子苦惱的聲音傳到耳朵裡,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掃過了她的耳廓,月島琉衣笑了起來:「草莓胖次啊。」

  前一秒還在慌亂地翻查書本的黃瀨臉色陡地一變,以一種不自在的姿勢僵在了原地,腦海裡噼裡啪啦的火花幾乎能讓信長葬身火海,過了幾秒,他才語氣僵硬地問道:「姐……姐姐,你剛剛剛才……你說了什麼?」

  「草莓胖次啊。」月島琉衣嘴裡說著需要被和諧掉的詞,語氣卻是無比正直,她有些奇怪地反問,「草莓胖次諧音1582,是用來記年表的俗語,你不知道嗎?」

  黃瀨緊握著手機的手指驟然收緊,整個人僵住了。

  想歪了的國中生忍耐著臉上發燙的溫度,刻意壓低了嗓音氣急敗壞地吼道:「課堂上哪裡會有老師教這種東西啦。」

  「啊嘞。」一瞬間就get到黃瀨炸毛原因的月島琉衣危危笑了起來:「你該不會對花紋有所期待吧,但是我一直對那種卡哇伊的圖案實在不感興趣噯,嘛,你要是認認真真地求我的話,我還是可以考慮一下回應你的期待的……」

  話題朝著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了,青春期的少年心性被輕易勾起了火氣,黃瀨聽著月島琉衣漫不經心地在電話裡不知到底是挑釁還是撩撥的言語,幾乎都能看到她帶著點惡劣笑意的桃花眼,那個大魔王似乎相隔千里都能從呼吸聲裡知道他在想什麼,黃瀨急忙掐斷了自己拉不回來滿天亂跑的思緒,強硬而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姐姐似乎歷史很好啊,但是年表這種東西真是太難了,什麼平城京平安京的,完全就是在給人下套嘛。」

  「黃鶯聲聲啼(諧音794),平城京始立。」

  黃瀨聽著她信手拈來的俗語,不由地感嘆道:「厲害啊。」

  「我可以給你補習歷史啊,雖然理科苦手,但是我很擅長歷史和國文啊,嗯,英語也不錯。」

  「真的嗎?」

  黃瀨的聲音像是驟然被點亮,隨即便撒起嬌來:「那麼說好了哦。」

  「嗯,我可以給你在睡前念歷史書。」

  對面沉默了兩秒,隨後立刻聽見「咚」的一聲悶響,還有書本坍塌落到地上的聲音,緊接著就是黃瀨壓低了聲音連聲喊疼。

  月島琉衣坐在窗戶上笑得不能自已,盈盈的淚痣隨著笑意輕輕跳動著,眯起眼眸看著遠處沙灘上奔跑的人群,彷彿遠遠傳來了歡快的氣息。

  「差不多到飯點了,你要好好吃飯。」黃瀨忽然綠間老媽子上身,「不要總想著工作的事情,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啊,難得出去放鬆,就不要熬夜了。」

  「好,涼太也是一樣,念歷史書的計畫大概要等我回去才能執行了,你可不要失眠哦。」

  黃瀨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你用這種語氣說這樣的話,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抱著虛妄的期待了。」

  「啊嘞。」月島琉衣挑了挑眉尾,語氣溫柔地像是在給小動物順毛:「我才不是那種毫無誠信可言的傢伙呢。」

  「那說好了?」

  「說好了。」

  「好,那回見。」

  「等一下!」

  「做什麼?」

  「親親我。」

  黃瀨驟然神經緊繃,被噎回喉嚨裡的話全然想不起來,握著電話的手心竟然出汗了。

  「mua!」

  他心一橫,回應了月島琉衣幼稚的要求,聽著她溫柔繾綣的笑聲,被歷史年表折磨到頭疼的抑鬱一掃而光。

  他真的很想親親她。


☆、第24章

  夏天!大海!比基尼!

  屬於少年們的海灘永遠陽光明媚,比湛藍天空的雲朵更柔軟的是婀娜多姿的的少女,比波光粼粼的大海更加閃耀的是體格健壯的少年,海邊的小店裡坐著言笑晏晏的情侶們,海浪衝刷在柔軟細緻的沙灘上,抱著小水桶拿著小鏟子的小孩嬉笑追逐而過,換上沙灘游泳褲的少年迫不及待地衝向柔軟的沙灘大飽眼福。

  「終於到海邊了!」紅發閃耀的御子柴插著腰大聲說道。

  「大海啊。」野琦一如既往地語調毫無起伏,「到處都是泳裝美女呢,御子柴,景色真不錯。」

  御子柴露出了微微詫異的表情和詭異的臉紅,接話道:「嗯,是,是啊,果然到了海灘連你這種悶騷男也會燃起來啊。」

  想像著自己為了獲取絕佳的背景資料而到處拍照,結果和監察人員四目相對,被人家當作了變態強行驅逐的野琦忽然抹了抹額頭上滲出來的汗,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差點就淪為罪犯了,好險好險。」

  御子柴不由地驚訝地大喊:「你這個悶騷男都想了些什麼啊!」

  哪怕成為了摯友,他也無法理解這位腦洞奇大的漫畫家到底在想些什麼,只聽他話題一轉忽然說道:「話說麻美子也有穿泳衣的情節吧,比較頭疼的是鈴木這時候用該採取什麼樣的反應。」

  這個時候月島琉衣走了過來,打量了御子柴一番:「啊嘞,小御御你這種身量纖細的美少年我還以為會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穿比基尼呢。」

  「喂!」

  她走上前來輕輕戳了戳御子柴的手臂,感嘆道:「果然不愧是終年不見陽光的死宅啊,皮膚這麼白。」

  一旁的野琦聽完他們的對話,以拳擊掌,點了點頭:「嗯,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的『嫉妒』之情,劍哥一定會非常讚賞的。」

  御子柴:「……」

  他羞愧難當地指著月島琉衣大喊:「想要穿比基尼你就自己去穿啊!幹嘛這麼對我啊!」

  月島琉衣笑眯眯地聳了聳肩:「我太脆弱了,怕被曬傷啊。」

  「其實是學姐超級怕水吧。」這個時候若鬆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恰巧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一副心無城府的樣子補充了一句:「當年做籃球部的經理,我們去集訓的時候連游泳池都離得遠遠的,更不用說大海了。」

  他一邊摸著後腦勺一邊說道:「聽說上游泳課的時候哭天喊地連樹上的烏鴉都嚇走了。」

  月島琉衣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非常想把這個二缺一腳踹進海裡。

  這個時候戲劇部的兩個女同學路過,忽然眼睛一亮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哇塞,若松同學的腹肌好結實!」

  說著便毫不客氣地直接上手摸了上去,連資深流氓專業戶月島琉衣都看得歎為觀止。

  她們一邊摸著還一邊讚歎道:「果然是噯,真不愧是運動類社團的。」

  「我也想摸摸。」

  「我再摸一會兒。」

  本著如果要畫海邊的劇情的話也是有所需要的敬業精神,月島琉衣笑眼彎彎地在一旁環抱著手觀察著這來自青春的朝氣,只聽若松一邊掙扎一邊羞憤致死地大喊:「放開我,你的胸碰到我了快放開!」

  月島琉衣都快笑瘋了。

  若松朝著一旁一臉看好戲的月島琉衣大喊:「學姐,拜託救救我啊!」

  月島琉衣愛莫能助地聳了聳肩:「那有什麼關係,我也喜歡你的腹肌啊。」

  下一秒,月島琉衣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略一用力就被人往後帶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裡,那雙常年盛滿笑意的蜜色眼瞳此時包裹著寒霜,頗有領地意識地掃了一眼被女孩子調戲得面紅耳赤的若松,隨後垂眸俯瞰著嘴角微揚的月島琉衣,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喜歡他的腹肌?」

  月島琉衣抬起頭,繞著一臉凶相的黃瀨走了半圈,不由得揚起細長的眼尾,懶洋洋地點了點頭,隨後說道:「你們倒是來得很快嘛。」

  她似乎對於黃瀨會出現在這裡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一旁的若松早已大喊著求助信號朝著賴尾結月跑了過去,留下了一堆金光閃閃的模特一出現就拋棄了他的豺狼虎豹。

  憋著一口氣的黃瀨握住了她的肩膀低沉而不耐地又問了一遍:「你說你喜歡他的腹肌?」

  這種像是在下雨天被拋棄的小狗一樣甕聲甕氣的語氣讓原本想要再逗弄他一下的月島琉衣心軟得一塌糊塗。

  「腰上的淤青怎麼這麼久還沒好啊?」

  黃瀨愣了一下,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轉變了話題,周圍圍觀原本試圖上來搭訕的女孩子們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循著她們的目光看去,才發現自己的T恤下襬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面前的流氓學姐掀起來了。

  黃瀨:「……」

  月島琉衣面對他的目光卻是一臉無辜又理直氣壯地模樣:「我覺得我可能更喜歡你的腹肌,但是好久沒摸手感有些生疏了,所以要複習一下啊。」

  原本氣得七竅生煙的黃瀨覺得自己被人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憋出了一團邪火,他眼瞼顫了顫,蜜色的眸光裡折射出繁複絢麗的層次,握著月島琉衣手臂的手掌拇指在她裸/露的皮膚上劃了個圈,有點不好意思,卻還是小聲嘀咕著問:「那是不是比較喜歡我?」

  「你淤青這麼重我不忍心碰啊。」

  「傷是在後面!」

  她笑盈盈地湊近黃瀨,輕聲說道:「那我輕一點,疼的話你要說。」

  某種暗示意味太強,黃瀨立刻漲紅了臉,心跳砰砰地跳得不像話,他頓了頓,視線落在月島琉衣暖色的唇角上,唇線抿成了一條直線,看了一眼周圍緊盯著這兩個旁若無人的傢伙的目光,到底是沒有直接咬住她那張胡說八道的嘴,卻還是不滿足地把人攬緊了懷裡,像只滿足的大狗一樣用下頜蹭了蹭月島琉衣的頭頂,不依不饒地低聲又問了一遍:「那是不是比較喜歡我?」

  她笑盈盈地順勢往黃瀨臂彎裡一靠,承認得老實又坦白:「當然。」

  我最喜歡你。

  我只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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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帝光籃球部隊員看到前任經理和正選吉祥物黃瀨兩個人在沙灘上親密無間的時候集體瞬間石化,大家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什麼叫做暗度陳倉?!這就叫做現充都是狗嗶——

  幾雙眼睛來來回回在黃瀨和流氓學姐之間打量,氣氛僵硬詭異得可怕,黃瀨察覺到大家詭異的視線,摸著腦袋笑得一臉心無城府——

  「這是月島琉衣,大家之前見過的。」

  一副得意洋洋介紹自家人的語氣,好像誰沒見過似的。

  受到了衝擊的國中生們面面相覷,不知是誰起的頭,居然紛紛朝著月島琉衣鞠起了躬:「學姐好。」

  原本整齊的大合唱卻是在綠間真太郎那兒斷了,他朝著月島琉衣走了過去,目光在黃瀨緊握著月島琉衣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朝他那副護食的小狼狗似的神色拋去一個不屑的眼神,隨即遞出了一個袋子:「您要的東西,下次拜託我去您家找東西的時候,請不要把內衣丟得滿屋子都是。」 他推了推眼鏡,冷淡地說道:「表姐。」

  「表……表表姐!」 既學姐之後,眾人又異口同聲地給月島琉衣改了稱呼,隨即報以震驚的表情,發生了什麼?!世界要毀滅了嗎?!除了鼻樑上都架著一副眼鏡以外,綠間和月島琉衣到底有哪裡像姐弟了?!

  等等,這麼說來,黃瀨就變成了綠間的表……表表姐夫了?!

  反應過來的眾人頓時以一種複雜而同情的目光看向綠間,甚至有人長嘆著氣語重心長地拍了拍綠間的肩。

  反射弧大概能繞地球兩圈的黃瀨顯然還意識到自己忽然就佔了同輩的便宜,只是想到自己往日裡的擔憂居然都只是虛驚一場,驚喜地問,「真的嗎?姐姐你是小綠間的表姐?」

  綠間臉上不太自在的表情生動地詮釋了什麼叫做「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

  月島琉衣看著綠間生無可戀的模樣,挑了挑眉笑眯眯地說道:「對啊,我們是關係超好的姐弟,小時候綠間……」

  綠間無語地閉上閉眼睛,額角微妙地蹦了根青筋,表情僵硬地打斷了月島琉衣的話,「我們只是關係很普通的姐弟而已。」

  綠間認真地加重了「普通」兩個字,掃了一眼周圍一臉好奇全員看戲的帝光大軍,閉了閉眼睛,隨即指了指月島琉衣手上的袋子,十分克制地說道:「您檢查一下需要的東西有沒有帶齊了。」

  月島琉衣看著常年面不改色的表弟此刻一臉無語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笑盈盈地擺了擺手:「沒關係的,小真辦事我放心,可是居然說我們只是普通姐弟,我很傷心噯。」

  她忽然改了稱呼,綠間表情一凝,抬起纏著繃帶的手推了推眼鏡,掛在臉上的表情已經顫巍巍的,他嘴角抽了抽,避開了她那雙桃花眼裡太過不懷好意的視線,面無表情地棒讀道:「表姐和我的關係很好。」

  月島琉衣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笑盈盈地說:「小桃在那邊等你們很久了哦。」

  她指了指眾人身後的海邊小食店,身材姣好的桃井正朝著帝光大軍揮手,不耐煩的青峰在她旁邊斜倚著門框打著呵欠,不見的紫原大概已經在店裡開動了,綠間聞言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強行帶著還打算留在沙灘上看好戲的大軍塞進了店裡。

  被眾人回頭落下極強的暗示性視線的黃瀨一臉呆萌,絲毫沒有隨著大軍一起離開的意思,等到大家帶著怨念都走開了以後,立刻用一種叼著狗鏈拜託主人帶出門散步的表情看向了月島琉衣,「我們去哪兒?我們去哪兒?」

  月島琉衣被他的樣子逗樂了,問道:「你想吃什麼?」忽然想到了什麼似地揚著細長的眼尾笑起來,曖昧揶揄地朝著黃瀨眨了眨眼,「還是說想回我住的民俗在我住的房間裡這樣那樣……」

  總是用這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勾得人浮想聯翩,這種性格簡直惡劣到家,處在不撩撥都容易亂想的青春期的黃瀨微微怔了一下,蜜色的眸光一呆,耳根紅了起來,「你你你……不要挑釁啊。」

  月島琉衣和他對峙了半晌,突然忍不住笑了,超無辜地說道:「他們家的天婦羅、烤紅點鮭魚和燒雞串都很好吃,啊,還有海鮮刺身都很新鮮,這樣那樣都好吃。」

  日常被套路的黃瀨非常不高興地蹙眉,眸光深得不知道到哪裡,一副想發火又無從宣洩的樣子,低啞而含糊不清地嘟噥了一句:「我又沒有想歪什麼。」

  聽著他實在太過實誠地說出自己想法,月島琉衣眯著眼湊近了神經緊繃的少年,微微仰著頭盯著他盛滿了自己影子的蜜色雙眸,意味不明地輕聲笑了起來。

  黃瀨看著她的樣子就知道她肯定沒安好心,微一愣神月島琉衣的手指就已經靈活地摸到T恤的下襬,鑽進衣服裡直接摸上緊繃的腰肌。指尖觸碰到的地方立刻賁起,黃瀨下腹一緊,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沉默了片刻,抬手抓住衣服裡亂來的手指:「你到底要做什麼啊。」

  他抬手抵住她的肩膀,狼狽地把人拉開一段距離,抬手掩住了眼睛,近乎無奈地嘆息道:「我對你根本沒有抵抗力的啊。」

  「我只是幾天不見,想你了啊。」她說得若無其事,根本沒有注意到黃瀨徹底僵住的身形和瞬間紅透了的臉頰,她的目光落在了沙灘上:「周圍的男孩子都穿著沙灘褲,被摸摸蹭蹭不是很正常的嗎,小模特你應該更習慣才是吧,攝影棚裡漂亮的大姐姐都誇你身材一級棒啊。」

  黃瀨看著月島琉衣微妙又古怪的笑容,覺得心裡憋了口悶氣,他的臉色倏地沉下去,沉默了半晌,緩慢地說道:「沒有別人,只有你。」

  月島琉衣聽著他忽然正經起來的語氣,原本漫不經心地表情一僵,抬手輕輕捧住了他線條分明的下頜,鄭重其事地點頭:「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被順了毛的黃瀨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嘴角咧到半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忽然僵住,別彆扭扭地瞪著她用假裝出來的凶狠語氣說道:「所以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了。」

  月島琉衣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會霸道地說什麼不許看別的男人、不許對別的男人笑之類討厭的話呢。」

  一想到往日裡月島琉衣的惡劣行徑,黃瀨就覺得自己太陽穴直跳,但是怎麼也不可能說出那種話來啊,結果月島琉衣立刻拋來了一顆重磅炸彈:「來,先帶你見一見『我的男朋友』。」

  隨後指了指揮舞著三條失主不明的沙灘褲腦袋上頂著剛被揍了的大包朝他們飛奔過來的鹿島游,正式介紹道:「鹿島游,雖然長了一張超帥氣的王子殿下的臉,但是貨真價實的,是個女孩子。」


☆、25

  心裡的刺被人拔掉了的黃瀨覺得天空都晴朗了起來,他跟著月島琉衣回到了她住的民宿,想要爭分奪秒地和她過好在魔鬼集訓前最後的大好時光,卻在看到她屋子裡十來個酒瓶子的時候徹底炸毛,「你這是做什麼啊!只比我提前到了三天而已吧!」

  月島琉衣想到連夜以來令人困擾的噩夢,覺得有股電流順著脊柱爬了上來,低垂著眼眸擋住了眼底的疲憊,似真似家地嘆了口氣:「酒寄相思嘛,不過你來了我就不喝啦,畢竟擔心你這個年輕人『酒紅亂性』嘛。」

  雖然總是表現出一副人畜無害的可愛樣,實際上黃瀨對於情緒的掌握近乎到了精準的地步,回到私密空間裡的黃瀨放鬆下來和月島琉衣親近,攬著她的腰把人往懷裡抱,鼻尖輕輕蹭了蹭明顯心不在焉的她,「出什麼事了?」

  月島琉衣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顫,看著他太過澄澈的目光,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在過去的幾年裡被診斷為「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心理問題,更何況她還在某種層面上堅定地認為那並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英語裡有個詞叫puppy love,用來形容青春期的戀愛,她不確定黃瀨的這份喜歡能否承受住在光影背後的那個月島琉衣。

  她低頭看著散落在桌邊的酒瓶,把標籤上的字慢慢讀了一遍,然後笑了:「做噩夢了,很可怕的噩夢。」

  你說謊。

  黃瀨聽到自己心底有個聲音這樣說道。

  但是他能感受到月島琉衣掩藏在強自鎮定之下的那份害怕,於是略微放輕了聲音:「什麼樣的噩夢?」

  月島琉衣後退幾步,從黃瀨的懷抱之中掙脫出來,後背倚到了牆壁上,手指在太陽穴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陷入了漫長而持久的沉默。

  黃瀨的心開始不斷地往下沉,卻也沒有著急追問。

  房間裡陷入了寂靜,隱約能夠聽到層疊的海浪聲和海灘上的歡聲笑語。

  過了許久,月島琉衣才惜字如金地開口說道:「我的家人死了……」 她彷彿是怕驚動別人,聲音壓得很低:「或者,我死了。」

  黃瀨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她在解釋她的噩夢,雖然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個字,但顯然背後有某種他所觸及不到的更深層的東西,他張了好幾次嘴,卻都沒能發出聲音,最後只能乾巴巴地問:「所以睡不著,才要喝酒嗎?」

  月島琉衣歪著腦袋,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或許吧。」

  她試圖從依靠著的牆壁上直起身來,卻晃晃悠悠地像是隨時要倒下去,黃瀨立刻去攙住她的胳膊,誰知才伸手輕輕一碰,月島琉衣就一個激靈,猛地推開他,腳下踉蹌兩步,狼狽地跪在倒了一地的酒瓶子裡。

  她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仿若在冬天的寒夜裡只穿了一件單衣,眉頭緊促全然失了往日裡的風度,黃瀨看著有淚痕悄無聲息地從她眼尾滲出,那種無聲的哀慟,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過了許久,黃瀨去到來了一杯熱水,他屏住呼吸,小心地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伸出去的手定在了半空之中,想了想又縮了回來,輕聲問道:「琉衣,要不要喝點熱水?」

  月島琉衣的眼瞼輕輕顫了顫,黃瀨的手掌試探性地放在她的肩頭,她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才慢慢順從地讓他把自己扶坐起來,然後就著黃瀨的手喝了幾口熱水,才好似魂魄歸位,慢慢壓下了急促的呼吸,聲音沙啞地說,「涼太,你給我一點時間。」

  黃瀨的目光在她疲憊的眉眼和蒼白的嘴唇上巡視了一番,點了點頭說道:「好。」

  她嘴唇微微顫了顫,終於下定決心似地開口:「我……可能心理有點問題。」

  「嗯。」

  「但是我並不覺得我需要治療。」

  「嗯。」

  「我可能和普通人有些不太一樣的經歷和想法。」

  「嗯。」

  月島琉衣聽著他的三聲輕應,確定自己沒有從其中聽出任何敷衍的意味,反倒是格外的珍重,她不由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那個金光閃閃的模特朝她咧嘴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意,扶著她的肩頭慢悠悠地說道:「姐姐這麼聰明,應該感覺到了,我本身才不是什麼又溫柔又開朗的傢伙呢。」

  「身材OK,運動OK,學習成績還算不錯……」

  「需要靠綠間的滾滾鉛筆才能考試過關的傢伙也能算不錯?」

  「喂!」聽著月島琉衣有些用有些虛弱的聲音調侃他,黃瀨覺得心情好了很多,「總而言之很多女孩子都把我當做完美無缺的人來喜歡啦,當然也有一部分是想要和模特交往的那份虛榮的。」

  「我不一樣,我只是因為覺得你長得好看。」

  黃瀨低頭看了一眼還在耍貧嘴的她,意識到她大概是不太希望這個問題深入下去,卻還是固執地繼續說道:「其實我冷淡又自私,不願意和庸庸碌碌的傢伙親近,哪怕這種外熱內冷的個性不加掩飾也會被別人善意地解釋為單純的開朗。」

  「有時候我會假裝溫和禮貌平易近人地走到人群中去,擅長通過別人的反映來調整自身,但是粗神經也好,大大咧咧也好,那些都是偽裝,哪怕打籃球也是擅長模仿別人的招式,可是即使這樣,我還是比常人更有天賦,所以免不了驕縱起來。」

  月島琉衣看著面容精緻眉清目秀的少年,他毫不客氣地對自己評價惡劣,卻語氣平淡地像是在陳述自己的性別年齡,坦誠地對她露出最柔軟的肚皮,絲毫不曾芥蒂她前一刻還滿身帶刺拒他於千里之外。

  「別說了。」月島琉衣有些艱澀地說,「涼太,你沒有必要這樣。」

  「噯?」黃瀨理所應當地看了她一眼:「這些姐姐不是早都明白嗎?哪怕在走神的時候,都能準確無誤地抓住我一瞬間的壞心眼。」

  月島琉衣碰到他太過坦誠的目光,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麼沒能穩住在他面前露出了那樣驚慌失措的一面,看到她那樣的表情,黃瀨露出一個小狐狸似的笑容,忽然用一種極其任性的語調說道:「我不要。」

  「我就是要把一肚子壞心腸都掏出來給你看,強迫你接住,心軟又無可奈何,因為……」他伸手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琉衣,我真的很怕失去你啊。」

  「你的秘密,你的成熟和閱歷,都讓我著迷又害怕,所以我不管,哪怕在你眼裡變成得不到就撒潑打滾的小孩子,也想要留下你。」

  好一會,月島琉衣嘆了口氣,手指輕輕穿過他柔順的金發,摟住黃瀨的腦袋貼近自己,在他幹燥的嘴唇上輕輕親了一下,低聲說,「你這是犯規啊。」

  ————————————————

  下午月島琉衣接到了桃井五月的電話,連推帶搡地把還在搖著尾巴賣萌的黃瀨推出了房門,被他一副咬著主人衣角不肯鬆開的姿態逗弄得無奈又心軟,按著額角困擾地說道:「你這個傢伙有沒有身為正選的自覺啊,更何況你在我這裡呆這麼久,會被別人……笑的哦。」

  根本就只是和女朋友吃了餐飯的黃瀨瞬間炸毛,雖然勉勉強強得了個輕飄飄的吻,但是食髓知味的少年顯然只會更加不滿足,眯起眼睛視線在她身上上下巡視了一番,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雖然在海邊穿比基尼是常態,但是姐姐倒是很保守嘛。」

  聽著他挑釁似的話,月島琉衣額角的青筋挑了挑,不太確定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怕水的軟肋,畢竟當年自己在泳池邊哭天喊地的黑歷史幾乎是人盡皆知,她細長的眼尾微微勾勒出一個俏麗的弧度,往旁邊的牆上環抱著雙臂一靠,說道:「既草莓胖次之後,你這個傢伙又在對比基尼的花紋抱著什麼期待了嗎?」

  黃瀨的眸光暗了暗,抬腿邁進被趕出來的房間裡,略俯下身子,憑藉著運動系少年超強的神經和肌肉直接單手把人抱起來,順便用腳關上了門,直接把人丟到了床上,看著她勉力支撐起來的樣子心情大好,直接把人壓了回去,手掌順著纖弱的腰肢下滑,靈巧地從敞開的下襬裡探進去,因為打籃球而帶了粗糲繭子的指腹在細膩的皮膚上滑來滑去,含糊不清地說道,「既然都被誤會了,我就這麼走了不是很虧。」

  平日裡一副金貴小少爺模樣的傢伙居然散發出不得了的灼熱雄性氣息,濃重的荷爾蒙氣息熏得月島琉衣都懵了,俏麗的眼瞼輕顫著,唇線抿成了一條直線,表情無辜地像是被大狗叼住了的小白兔。

  黃瀨心裡產生了微妙的自豪感,眼角眉梢若有若無地透露出一絲屬於野生動物的危險性,低下頭去噙住她略微顫抖的嘴唇,先是極輕地研磨了一下,隨後伸出舌尖試探性地舔了舔,像是某種接觸未知的小動物,壓抑著自己太過強烈的佔有慾,耐心地等她張口迎合自己。

  這個時候月島琉衣放在床頭的電話卻忽然震了起來,黃瀨愣了一下,原本準備進攻的唇舌唸唸不捨地退了回來,用手臂撐起身體,微微拉開兩個人的距離,撒嬌似地啞著嗓音不滿地說:「別管。」

  「別鬧。」月島琉衣扒開纏在身上的手,伸長了手去抓手機,剛把手機握在手裡,還沒來得及按下接聽鍵,就被黃瀨不由分說地把他按了回去,整個人全身的重量都毫不客氣地壓到了她身上,在她脖頸旁邊親親蹭蹭,就等著她把電話講完好繼續。

  打來電話的是佐藤警官,被他擾亂得呼吸混亂,月島琉衣無可奈何地推了推黃瀨的腦袋,他卻根本無視了她這象徵性地力道,連手都不安分了起來,直接和她十指緊扣壓到了她的頭頂。

  這種被人箝制住的感覺太糟糕,月島琉衣略微走了個神,就聽到敏銳的女警官問道:「你有在聽嗎?」

  「抱歉,您說什麼。」

  注意到她分神的黃瀨立刻頗有成就感地勾起了嘴角,更加撒嬌得變本加厲,得逞似地低頭湊了過去,趁她聽電話的時候輕輕去咬她的嘴角。

  「你說的那個名字我查到了幾個檔案,給你發到郵箱裡,你看看有沒有你要找的人。」

  月島琉衣忽然清醒過來,立刻一邊拿手機一邊低喘著翻身下床,調整了一下呼吸,在黃瀨錯愕的眼神之中在他的嘴角輕飄飄地落了個吻,握住話筒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明天見。」然後把人從床上拉了起來,拉開門、推出去、關上門……全程一氣呵成。

  忽然就被人掃地出門的黃瀨錯愕地瞪著面前那扇被關上的房門,碰了一鼻子灰,還沒搞明白到底是什麼情況。

  想著,他掏出手機,正要撥通月島琉衣的電話,卻被催命似的電話鈴聲打斷,他看著屏幕上不停跳動著的桃井五月的名字,最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一邊接著電話一邊朝著民宿外走去:「嗯,小桃,我過來了。」

  「當然是和大家一起住啊!」黃瀨咬牙切齒地對著電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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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在此後的幾天裡,黃瀨開始了他地獄般的合宿生活,白金教練制定的訓練表根本不是能夠輕鬆應付的,連體能超群的青峰都直接累趴,黃瀨更是在結束之後進入了走路都能睡著的混沌狀態。

  結果第二天一早就收到噩耗,月島琉衣有急事趕回東京去了,被冷落、被忽視的黃瀨終於爆發了縈繞於身的低氣壓,狠下心來拆解了手機電池,訓練的時候直接把手機丟在了房間裡,全程臉上都寫滿了「我不高興」的一股子孩子氣。

  就在這種情緒糟糕的情況下完成了訓練,心裡滿懷委屈的黃瀨殺氣騰騰地衝回東京,想要到月島琉衣家發一通脾氣,結果撲了個空,月島琉衣根本就沒回家,他那一通「你怎麼能夠這麼無所謂啊,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說辭無處發洩,在月島琉衣家的沙發上生氣了悶氣。

  黃瀨在沙發上闔著眼休息了片刻,嘆了口氣,睜開眼打量著月島琉衣家的凶宅,他曾經和她窩在客廳裡關了燈,使壞似地給她講鬼故事,結果月島琉衣根本不怕,一臉興致勃勃的模樣要給他編一個更恐怖的,隨即即興創作了一個「豪宅裡的冤魂」故事,反倒是讓他一人在她家獨處的時候覺得後背涼颼颼的。

  看著茶几上和地板上東倒西歪的資料和原畫稿,顯得格外的混亂,但是除此之外,月島琉衣家非常乾淨,及時清理的垃圾桶裡只有一個乾乾淨淨的塑料袋,茶几以外的家具上連本亂放的雜誌都沒有,哪怕打開冰箱裡面也是整整齊齊分門邊類地放好了食材。

  黃瀨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覺得了,月島琉衣家類似照片、觀賞擺設之類彰顯主人個性的東西一點都沒有,缺少了一股子人氣,簡直像是個臨時落腳的酒店房間。

  唯一能夠彰顯主人身份的,大概是陳設在角落裡的簡易靈堂,只有一張笑意溫和的老人的照片,月島琉衣從來沒有提起過她的家人,高中生一個人住在死過人的凶宅裡,黃瀨擔心她有難言之隱,一直沒有追問過,如今他看著那個妝容精緻的老人的照片,心裡生出一種莫名的敬仰來,隱約能夠感覺到月島琉衣和她的親近。

  照片旁邊放了一張摺疊的宣紙,四角上還貼著膠帶,應該是從牆上撕下來的,黃瀨有些好奇地打開了,發現上面寫了三行字——

  搬到大房子裡住。

  好好談戀愛。

  活到七老八十。

  在「搬到大房子裡住」的前面打了一個紅色的勾。

  黃瀨一眼就看出來那是一張計畫表,但實在是簡單得過分,彷彿人生只有這三樣大事,其餘的事情都透露出一股子滿不在乎的勁兒。

  就像她這間彷彿隨時都拎包要走的屋子。

  又是秘密。

  遇到和自己一樣外熱內冷的月島琉衣,黃瀨不由地嘆了口氣。

  他忽然想到,這麼久了他還沒有好好讀過月島琉衣畫的漫畫,《往生之境》近兩年來熱度高漲,但是他就是對其有種莫名的抵抗心理。

  或許能夠從她的漫畫裡找到她隱藏起來的那部分真實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黃瀨朝著月島琉衣常年緊閉著門的書房走去。

  雖然一直關著門像是裡面豢養了一直蹲在財寶上的噴火龍,其實書房根本沒有上鎖,黃瀨一推門就打開了,木質的門板被他緩緩推開,門外的光從門縫之間透露出一條小徑,隱約照亮了窗簾緊閉的房間,一股書籍紙質特有的氣味撲面而來,黃瀨站在門口,忽然踟躕。

  不知為什麼,他有些後悔推開了這扇門。

  這個時候,客廳裡的落地鐘忽然敲響,莊嚴而悠長的鐘聲在耳畔敲打了十二下,黃瀨心上的緊繃的弦一點點收緊,猶豫了片刻,他還是伸手在牆壁上摸索到了開關,一按,整間房間驟然被照亮。

  在黑暗中適應忽如其來的光線,黃瀨下意識地閉了下眼,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不由地愣在了原地。

  房間里拉了很多條線,縱橫交錯地像是蜘蛛網,線上掛了成百上千張畫,卻都是同一個人的肖像,能夠從畫風有稚嫩漸漸轉變為成熟看得出畫作的主人歷時悠久的創作。

  單手托腮的側影、抱著吉他的彈唱、腦袋上頂著一床被子的睏倦、受傷了貼著紗布的臉頰……

  全都是一個人。

  柔順的半長發,左耳的耳釘。

  每一張都將那人描繪地精緻細膩,哪怕是最初不甚成熟的素描也能隔著紙張感覺到畫中人身上溫柔的氣韻,畫作的邊角寫了時間和幾行簡要的小字說明,黃瀨一陣心慌,不知怎麼地竟然想起了初見時攝影師姐姐的那句話——

  「她說你長得很像她的一個朋友。」


☆、第27章

  自從一身狼狽地見到了那個自稱十束多多良的男人之後,黃瀨涼太就再也沒有聽到過月島琉衣的名字。

  奇蹟的世代分崩離析,昔日的隊友在經歷了針鋒相對,又憑藉著對籃球的熱愛重新成為朋友,雖然說起來輕鬆,還帶著青春特有的熱烈氣息,但是過程帶來的疲累和腳踝越來越嚴重的傷痛也是不爭的事實。

  他覺得很累,也很倦怠,更要命的是孤獨。

  清醒的時候他根本不敢想月島琉衣,好像七情六慾都被他鎖在了心底,留下一個歡天喜地的蠢貨把人生經營出一種似模似樣的吵鬧。

  但是只要稍有鬆懈,那些無休無止的念頭就會不依不饒地纏上他,有些是曾經的回憶,有些是無妄的胡思亂想,來勢洶洶,讓他避無可避。

  但是每次無一例外地,他都看到自己,置身於無盡黑暗的唯一亮光裡,帶著無聲的懇求,伸出一隻手。

  《往生之境》重新開始連載,動漫製作、真人版電視劇等聯動作品蜂擁而至,一時間風頭無兩,原作者不知是出於低調還是囂張,不參加任何活動,不接受任何訪談,除了作品之外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黃瀨卻莫名地放心了下來,好像頭頂高懸的達摩克里斯之劍終於墜落下來,疼得翻滾,卻也不必淒淒惶惶地時時抬頭了。

  這個比喻還是月島琉衣告訴他的,雖然自那之後,黃瀨的歷史成績就見了鬼一樣再也沒有及格過,哪怕用上了綠間那隻彷彿帶有某種魔力的滾滾鉛筆。

  ————————————————

  「大家久等了,amazing street basketball team街頭展覽賽,到底會見識到怎樣的超級表演呢,now tipoff!」

  海常的正選隊員聚集在一起,神色頗為緊張地盯著面前的屏幕,從美國來的全球聞名籃球隊加巴奧克對戰日本特別隊strky,前海常籃球隊長笠松是其中的成員之一。

  伴隨著哨聲,爭到球的加巴奧隊員迅速發起了進攻,充滿熱血生機拼盡全力的氣息在大家的眼前飛快地閃過,節奏快得連心跳都提速,開場十秒鐘後,原本在加巴奧克隊長Nash指尖翻轉的籃球竟然被笠松毫無技巧地攔了下來,連他本人都有些吃驚。

  球場上瞬間想起了排山倒海的歡呼聲,鏡頭緊跟著球員的腳步,strky的隊員相互配合,迅速拿下了第一球。

  鏡頭掃過興奮的觀眾席,黃瀨似乎對於前一秒的那個攔截有些在理,正兀自思考著什麼,下一秒,思緒忽然崩斷了。

  一掃而過的觀眾席上,坐著一個帶著黑色棒球帽的女孩子,當鏡頭從她面前的時候,彷彿福至心靈一般,她抬起頭來,透過鏡頭和正在緊張注視著比賽的黃瀨遙遙相視。

  平光眼鏡遮擋在那雙漠然的桃花眼前,折射出一點來自萬里無雲的晴空的陽光,差點晃瞎了黃瀨的眼。

  「黃瀨,黃瀨……」

  身旁的隊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恨不得鑽進屏幕裡的他,忍不住出聲喊他,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並且被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鏡頭已經再次轉回了賽場上,他看向一旁巨大的落地玻璃倒映出自己影影綽綽的影子,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夢境之中痴痴的自己,一動不動地對著茫茫黑暗伸著一隻手。

  黃瀨垂了一下眼睛,眼淚從他狹長的眼尾滾了下去,他隨手抹了一把,自嘲地笑了笑,被無處發洩的滿腔痛苦席捲過後,再次歸於一片空虛的孤獨。

  他抬起袖口,聞到一陣熟悉的雪松香氣。


☆、第28章

  酒吧「HOMRA」中,極簡清爽的吧檯似乎散發著木頭的香氣,地上鋪陳著花紋細膩的淡黃色地板,室內的裝潢都是上等貨,看起來很像是銀座會員制的club,作為不良少年的聚集場所實在是不太相稱。在吧檯內側的酒架上,從基本款式到根本無法入手的珍品,因為主人的趣味所收集來的各種各樣的酒瓶密密麻麻地陳列著。

  吧檯後面站著調酒師草翦,臉上總是帶著悠然的笑容,待人和藹,是個舉止文雅而詼諧的男子,雖然已經不只有一個人以「這麼問或許會很失禮,請問您看不見嗎?」作為搭訕的開場白了,他依然在光線氤氳的酒吧裡戴著那副紫色的平光眼鏡。

  「不,這是老闆的要求。」他一次次這樣地解釋著。

  HOMRA的老闆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為人有點孤僻,柴琦私下覺得她的沉默很有可能是隱藏很深的中二病造成的,這從酒吧那句「no blood,no ash」標語可以看出來,在發佈招聘信息的時候,她附上了很多張素描,有長著一張童顏脖子上掛著耳機的熱血少年,還有皮膚黝黑脂肪充足走hip hop路線的壯漢,當然還有草翦現在這個紳士到極致的形象,招聘條件也明明白白地寫著「長得像優先」。

  草翦最初抱著「試試吧」的心態來嘗試應聘的時候,根本沒想到老闆會顏控到這種程度,畢竟作為調酒師的他在最開始根本連伏特加和威士忌都分不清楚,是那個看起來脾氣格外差的老闆一手把他教出來的,看在豐厚報酬的份上,她□□到讓他一晚上被問十遍「你是不是瞎」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他正擦著手上的酒杯,一邊出神地想著,忽然聽到有人叫他。

  「草翦先生。」酒吧的服務員匆匆朝他跑了過來,「那邊來了幾個外國的年輕人,後來又來了一位大叔,然後他們起了爭執,再後來又來了好幾個高大的日本人,他們快要打起來了。」

  草翦愣了一下,視線朝著酒吧二樓的方向飄了一下,隨後露出了一個苦笑。

  「老闆已經很多天沒露面了,看起來應該是心情不太好。」

  服務員注視著草翦,臉色也有些難看。

  老闆的心情對他們而言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像是一隻渾身上下都掛滿了引線的炸/彈,連毛衣的靜電都能夠輕易地引燃她。

  她不會罵人或打人。

  只會抬起眼來瞥一眼靠近的人而已。

  但僅僅是這樣,就足夠讓人渾身發抖到無法站立了。

  「可可是……」服務員的表情十分為難,店裡的店員都十分年輕,在魚龍混雜的酒吧很大程度都依仗這位年輕的老闆,即使是看起來成熟老練的草翦,也沒自信能夠遊刃有餘地周旋解決這些醉鬼。

  「我……還是上去一趟吧。」草翦苦笑著擺了擺手,然後向著二樓走去。

  酒吧的年輕女老闆最近都住在酒吧二樓的空房間裡。

  雖然是個女人,但她似乎對於居住環境沒有絲毫的興趣,房間裡擺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破沙發和床,旁邊放了一個小冰箱,與其說是不修邊幅地煞風景,倒不如說是完全察覺不到有人居住的痕跡。

  超級在門前猶豫了許久,姑且鼓起了勇氣敲了敲門。

  不出所料,房間裡沒有任何回答。

  「老闆,我進來咯。」

  草翦推開房門。

  破舊的沙發上橫陳著一道穿著黑衣黑褲的修長身影,像是死了一樣。

  年輕的女老闆穿著鞋子的腿伸在沙發上,無神的雙眼茫然地望著天花板。

  草翦走到了沙發旁,從上面注視著老闆的臉。

  她那雙空茫的雙眼中慢慢有了聚焦,有些不耐煩地對上他的視線。

  「什麼事?」

  她的聲音有一種很特別的質地,像是帶著某種從地底蒸騰起來的冷意。

  「老闆,你已經很久沒露面了。」

  如果是平時,草翦大概會開一個「大家還以為你死在樓上了呢」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但是從他邁進屋子裡開始就察覺到威嚇週遭的氣息,讓他硬生生把已經到舌尖的話嚥了回去。

  女老闆輕輕哼了一聲,似乎連這一點動作都讓她覺得麻煩無比。

  「下面有人鬧事。」

  「……」

  每次看著她散發出這種類似肉食動物即將捕獵的低氣壓,草翦總有一種錯覺,她帶著馬上要破壞掉什麼的危險氣息,然後彷彿是為了不讓這種力量爆發,她又顯得異常的無精打采。

  「福山說鬧事的是幾個非常高大的年輕人。」草翦本來還想要繼續說什麼,卻發現老闆的目光緩緩轉向他,讓他不由地覺得一陣頭皮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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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你們就是要和我們比賽的戰隊啊,又是幾隻髒猴子啊。」

  在HOMRA鬧事的人真是最近風頭無兩的加巴奧克,高大的黑人語氣頗為不屑地盯著那群看起來十分火大的少年們,語氣之中躍躍欲試的挑釁伴隨著酒氣撲面而來。

  打破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的是一道沉穩冷靜的聲音:「住手!」

  赤司邁步而出,被打倒在地的黑子有些緊張地看向曾經的隊長。

  「我知道。」他看向黑子:「『選手要靠籃球決勝負』,你想這麼說吧。」

  「是,拜託了。」

  「在這裡靠拳頭決勝負毫無意義,」赤司的聲音堅定而毫不軟弱:「我們走,黑子的傷要緊。」

  黃瀨將黑子的一隻胳膊架在了脖頸上,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哈哈哈哈。」對方囂張地大笑了起來,「這是做什麼?特地跑過來說一堆廢話?被踹了一腳就這麼滾回去,與其叫喪家犬不如叫膽小鬼,所以說你們是一群猴子,趕緊買點尿布省的明天嚇尿了!」

  他的隊友都狂妄地笑了起來。

  「你們太吵了。」從角落裡忽然傳出一道很輕的聲音,嗓音裡有一種特殊的陰冷,草翦出現在了二樓的樓梯口,跟在他身後慢慢邁出一道慵懶的身影。

  來人緩緩地抬眼,嘴邊帶著一點淡淡的笑意:「想被燒死嗎?」

  中央空調開得低,整個酒吧都冷冰冰的。

  黃瀨抬起頭望向那道沉浸在黑暗之中的側影,她漫不經心地依靠在牆上,指尖夾著一支點燃的香菸,並不湊到嘴邊抽,只是任由它這樣一點點燃盡,殘留下一地的灰燼。

  她變了很多,當年在海邊一閃而過的那種厭世情緒似乎將她整個人都吞噬了,笑起來的時候連眼角的那枚淚痣都透著森森寒意。

  黃瀨微微偏開頭,看到酒吧的有色玻璃上映出自己有些變形的臉龐,他沉默了一會,眼神瞥開不再看她,冷漠地對那群囂張的傢伙說道:「明天我們會贏的。」

  黃瀨好像聽到了月島琉衣輕笑了一聲,離得有些遠,他聽不真切。

  他什麼都沒說,不動聲色地慢慢吸了口氣,和隊友從酒吧徑直走進了繁華的夜色中。


☆、第29章

  地鐵穿過隧道的時候,彷彿能夠聽到從身後呼嘯而去的冷風,大部分人都低著頭,露出屬於繁華都市裡疲倦麻木的表情。

  「神奈川大學站到了。」

  廣播裡播放著到站提醒,隨著洶湧的人潮,一個一身黑衣的女孩子從地鐵上走了下來,她身量修長,只是瘦得過頭了,墨鏡和口罩把自己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白色的耳機線從半長的一頭紅發中垂了下來,很長時間才懶懶散散地應一句,才知道她是在打電話。

  她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裡,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進了神奈川大學裡。

  漫畫劇本的課堂上。

  黑板上寫了一行大字——

  「如何把想法變成故事。」

  大家正在分小組進行討論,一開始還有些拘謹地刻意壓低了聲音,後來漸漸熟絡起來,課堂上一時間熱鬧得像是雞飛狗跳的菜市場,報漫畫專業的人大多都腦洞比較大,東拉西扯沒邊,從節奏感把控扯到高/潮分鏡安排。

  然後,某一刻,教室陷入了一瞬間的沉寂。

  後門被人推開,轉軸老化發出了一串令人牙酸的聲響,一顆引人注目的紅毛腦袋晃了進來,同學們愣了一下,都隱隱期待著老師的表現,這決定這門課對於翹課的態度。

  木村老師十分淡定地瞥了坐在角落裡的人一眼,掃了教室一圈,說道:「繼續討論啊。」

  「……」

  好像管得挺松?

  大家都隱隱開心了起來,教室又陷入了混亂。

  雖然態度太過囂張,周圍還是有同學考慮要不要把她也加入討論小組,只是她自從落座之後自始至終都沒有抬起頭來過,甚至連口罩都沒有取下來,而是拿出了iPad戴上了耳機,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屏幕上。

  「Lying just beneath everyday reality is a  breathtaking  world where much of what  we perceive about the universe is wrong……」

  一連串的因為劈開嘰裡呱啦的日語流淌出來,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始作俑者卻渾然未覺,按在音量調整鍵上的手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因為聽到的聲音始終處於一種迷濛狀態,她眉頭蹙著,下手更加用力。

  一旁一個同學實在看不下去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她的耳朵。

  她愣了一下,摘下耳機,用只有彼此能夠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謝謝。」

  隨後暫停了播放,換了一副耳機。

  這次是一副巨大的罩耳式,顯得那頭紅毛更矚目了了。

  臨下課之前,任課老師木村走上講台,朝著講台斜後方招了招手:「月島,你來一下。」

  隨著月島琉衣走上前來,原本三五成群的人直覺從中劈開成兩半。

  月島琉衣摘下那副擋住大半張臉的口罩,露出一張神色蒼白的臉,她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是嚴重缺覺,還隱隱散發著一種壓抑下的暴躁氣息。

  木村說道:「我介紹一下,這位月島琉衣同學是我們這門課的助教。」

  月島琉衣的名字一出,全班鴉雀無聲。

  被關注者本人依然頂著那張波瀾不驚的喪氣臉,幽幽地開口:「我是月島琉衣,往生之境的作者。」隨後她沉默了兩秒,似乎有些走神,飄忽的瞳仁過了許久才重新匯聚出一點光線,說道:「沒事別來煩我,有事最好也別來,還有,我需要助手。」

  大家還沒來得及驚訝,她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字母和數字:「我的酒吧HOMARA在招人,有興趣的請聯繫這位草翦先生。」

  她單肩背著書包,一手揣在褲兜裡,另一隻手拿著剛才製造噪音的iPad,微微佝僂著腰,消瘦而修長,散發出一種病態而頹廢的氣息。

  自然有自詡為「未來的神作作者」的少年被她這種輕慢的態度激怒了,一道帶著嘲諷語氣的聲音突破重圍:「既然是我們同年級的同學擔任助教,那麼至少也該向我們證明一下實力吧。」

  大家循聲望了過去,那是一個捲毛的男生,下巴蓄著青色的山羊鬍,顯得那張脂肪頗為豐富的臉更圓了,身上的襯衫皺得像是泡菜,還有一顆扣子扣錯了。

  他大概想要出個頭,但是顯然話題挑的不太高明。

  月島琉衣的目光甚至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只是一視同仁地一掃而過,最終落在了黑板上,在她留下的HOMRA聯繫方式上方寫了兩個大字——

  愛情。

  這是本學期的作業,創作一個以愛情為主題的漫畫劇本。

  「偉大的作家都不是折中主義者,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使作家作品嚴格地聚焦於一個觀念,一個能夠點燃其激情的主體,一個他畢生不斷有精彩創新的主體,比如,海明威痴迷於如何面對死亡這個問題,在他目睹父親的自殺後這一問題成為他的作品乃至生活的中心。他在戰場上、運動場上、獵場上不斷追逐死亡,直到最後,他將□□插入自己的口中,終於找到了死亡。」

  她手上的iPad一角在黑板上輕輕點了點,發出細微的聲響,在沉默之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祝你能像海明威一樣,從自己切身的生活中吸取到這一主題的養分。」

  她的聲音自始至終沒有起伏,有種低沉的乾淨,像是冬日裡潺潺的流水,沖刷過頑石的時候都顯得冷清而平穩。

  隨即她又補了一句:「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

  ……

  去你媽的冬日流水。


☆、第30章

  「你這一腦袋紅毛什麼情況?」

  久別重逢之後,這是虹村修造對月島琉衣說出的第一句話。

  當時是早上十點,連陽光都還沒有炙熱起來,溫和地籠罩著東京,虹村修造才一踏進HOMRA,立刻皺緊了鼻子,酒吧裡殘留著夜晚狂歡之後的痕跡,桌子上的酒瓶子東倒西歪,地板上還殘留著被踏碎的水果。

  月島琉衣站在二樓的欄杆邊,依然是一身黑衣,酒紅色的頭髮毛毛糙糙地披散著,沒戴眼鏡,露出了那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桃花眼。

  她手上拿著一隻玻璃杯,裡面盛著一個巨大的冰球,隨著她的手腕晃動而撞在杯壁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這是中二病延遲發作啊?」虹村修造環視一圈,明明大清早,酒吧裡一點光都沒有,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他站在一樓,仰著頭和樓上的月島琉衣說話,覺得她那張病態蒼白的臉把她承德越發像一個晝伏夜出的吸血鬼。

  月島琉衣沒有說話,懶洋洋地嗯了一聲,心不在焉的語氣讓宏村修造十分確定她不是在回答他。

  虹村修造抬手摸了摸痠疼的後頸,有些不悅地說道:「你他媽能不能下來和我講話。」

  自從國中三年級成為了籃球隊長,他一直以穩重可靠的形象示人,但是一遇到月島琉衣,曾經的流氓本性居然就這麼暴露了出來。

  這女人有毒吧。

  虹村修造垂眸這麼想。

  當他再次抬起頭時,差點嚇了個半死,月島琉衣邁開她那雙修長的腿,毫不費力地邁上了欄杆,搖搖晃晃地站在欄杆上,雙手還插/在褲兜裡。

  偌大的酒吧一瞬間安靜得可怕,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

  「你……」

  虹村修造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只見她輕輕巧巧地一邁步,「唰」地從二樓這麼直直地跳了下來。

  一切發生地太突然,宏村修造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月島琉衣已經慢慢直起身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個時候虹村修造才能細細打量她,並且十分確定,如果他們在街頭重逢,他一定認不出她來。

  月島琉衣變了太多,整個人瘦得直不起腰來,肩膀上的衣服都被勾勒出了一個凌厲的弧度,那雙原本總帶著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像是濃得化不開的霧,倒影不出人影來,火紅的頭髮映照得她的臉色一片慘白。

  她在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摸了摸,掏出兩張票遞給虹村修造。

  他下意識地接了過來,看清票面上的內容,表情有些驚訝。

  之前JABBERWOCK在街籃比賽時歧視性的發言引發了一系列的不滿,誠凜的教練自費要求這支盛氣凌人的隊伍在日本多待一個星期,而後組建了有奇蹟的世代以及誠凜王牌火神大我組成的VORPAL SWORDS再次進行挑戰,而這場復仇戰即將在今日打響。

  虹村修造之前和月島琉衣通電話的時候提了一句,本來以為她沒有聽進去,畢竟那通電話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沉默,誰知今天她便一早打電話讓他過來,輕描淡寫地把票甩給了他。

  這場球賽備受矚目,票價已經被炒到了三十萬一張。

  她遞完票以後轉身就要走,卻被虹村修造拉住了胳膊,她回過頭來,微微皺著眉,顯然有點不耐煩。

  「兩張呢,一起去吧。」

  他察覺到月島琉衣的狀況很不對勁,像是一座隨時都會噴發的活火山,外表覆蓋著皚皚白雪,內裡卻醞釀著爆發的危險。

  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他忽然理解了東海岸的白人為什麼那麼喜歡陽光沙灘。

  月島琉衣和他僵持了幾秒之後終於開口了:「你找別人。」

  「我去找誰啊。」

  「隨便誰。」

  「那就找你。」

  「我不去。」

  「比賽很快就開始了。」

  「那你一個人去。」

  「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月島琉衣似乎不太擅長應付他的胡攪蠻纏,在一瞬間的疲憊後,她的目光變得冷靜起來,自上而下審視著他,似乎有點不耐煩。

  就在虹村修造以為她要發火的時候,她忽然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好。」

  然後就這麼走了出去。

  虹村修造愣了兩秒,沒反應過來,看著她的過於纖細的背影,有些難以置信。

  她就這麼頂著一個雞窩頭出去了?!

  那個騷包到校服襯衣要熨燙平整,皮鞋乾淨得一絲不苟,甚至連扎馬尾辮都要一再檢查沒有落下髮絲的月島琉衣……就這麼頂著一張剛睡醒的臉出門了?!

  隨後虹村修造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當他們坐在價值全國矚目的賽場第一排,月島琉衣拿出從文具店裡買的原稿紙和畫筆開始畫漫畫的時候,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你今天要趕deadline嗎?」

  他有些內疚。

  月島琉衣搖了搖頭。

  「你這是第幾話?」

  「213.」

  等等,這個月的漫畫不是才連載到186話嗎?

  虹村修造驚訝地看著她,她佝僂著的後背像是一張彎弓,彷彿只要稍微輕輕一碰,就能夠聽到「嗖嗖」的射箭聲。

  她的神色專注,虹村修造卻感覺到她的焦慮。

  「你那麼趕做什麼?」

  她連頭都沒有抬,如果不是她手上的動作輕微的停頓了一下,虹村修造簡直懷疑她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417話。」她輕聲說道。

  「什麼?」

  「我答應了要把《往生之境》畫到417話。」

  417這個數字太過特殊,顯然有什麼重要含義,虹村修造意識到和她約定的人肯定不是編輯。

  像她這麼拚命,憔悴成這個鬼樣子顯然是理所當然。

  「趕到417話,然後呢?」

  月島琉衣抬起頭,看著陸續入場的選手,有一顆金色的腦袋格外耀眼。

  然後呢?

  月島琉衣的視線再次回到了原稿紙上:「沒有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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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JABBERWOCK與VORPAL SWORDS的比賽在秀德室內籃球場進行,作為東京甚至是全國著名的籃球豪門高校,當天容納了將近兩千名觀眾,JABBERWOCK在電視上歧視性的發言激怒了全日本的籃球愛好者,黃瀨在入場的時候隨便掃了一眼都看到很多熟人。

  月島琉衣從坐下開始就一直低著頭畫畫,哪怕她坐在第一排的位置,黃瀨也完全沒有注意到。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打比賽非常專注的原因。

  黃瀨的表現可以說是此場比賽的MVP了。

  原本在第一節以20:8領先的VOPAL SWORDS在第二節的時候被迅速反超,暫停過後,教練決定換下了綠間和赤司換上了誠凜光影二人組,存在感薄弱的黑子對比提個健碩的外國人顯得更加瘦弱了,一上場便遭到了對方的群嘲。

  伴隨著哨聲,全場觀眾的心都跟著提起來,跑動時候球鞋和地板摩擦發出的尖利聲音刺激得人汗毛直豎,那種充滿熱血生機拼盡全力的氣息在眼前飛快地閃過,火神和紫原聯防JABBERWOCK的中鋒Jason Silver,這是一位體型健碩的天才型選手,在美國籃壇極負盛名,也因此養成了狂妄自負的個性,結果被熟諳對方性格的青峰輕鬆截斷,以速度快到令人驚豔的程度,一點假動作都沒有瞬間運球過防,把Jason sliver氣得跳腳大吼。

  JABBERWOCK也不是業餘隊伍的隊伍,在籃下立刻兩人補防,擋住了青峰的去路,青色的眸光中爆發出凜凜的雄性,青峰剛打算強行突圍,忽然聽到身後黑子大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青峰皺起了眉,似乎是嘆了口氣,手中的籃球已經朝著聲源的方向飛了過去,黑子本人似乎也沒有想到青峰會傳球,臉上帶著驚詫的表情起跳勉強攔住了青峰那個彷彿帶著風飛過來的球,隨後迅速加速傳球,籃球安安穩穩地落進了早已在罰球線處等待著的黃瀨手裡。

  「多謝傳球,小黑子。」

  金發的少年看起來十分開心,金色的短髮在白熾燈下像是一個光芒萬丈的小太陽,他底蘊十足地接過了傳球,散發出和自身風格完全不符的不羈和強硬,雙腿驟然彎曲壓低了身體,以讓人炫目的速度和節奏轉身運球,長腿乾淨利落地向前一跨速度快得彷彿要在原地留下淺淡的影子,身形迅捷動作蠻橫地行至籃筐下,完成了一個無比精彩的扣籃。

  「進球了!VOPAL SWORD連續得分!」

  伴隨著籃筐的晃動,全場的氣氛瞬間被點燃,在第二小節的最後一秒成功將分差拉到了三分,大家士氣高漲。

  「青峰君球傳得太爛了,嚇了我一跳。」平緩清淡的男聲默默職責著。

  青峰一下子炸了毛:「得分不就行了!」

  火神沒好氣地說道:「不,剛才那球多虧了黑子。」

  紫原也懶洋洋地用他那軟糯無辜的聲音繼續補刀:「峰仔你個爛人!」

  「閉嘴啊!」

  明明得了分卻被吵吵鬧鬧的隊友扔在了身後的黃瀨一瞬間像是一隻尾巴被點燃的大金毛,在他們身後憤怒地大喊:「都沒有人誇誇我灌籃的嗎?!」

  所謂的貓嫌狗不待見,奇蹟的世代食物鏈最低端。

  而熱愛籃球的少年終於也受到了籃球之神的眷顧,在比賽第三節後期,黃瀨繼perfect copy之後成功開啟了zone,在大比分落後的情況下,成功為隊伍追平了分數,節省了王牌青峰的體力,只可惜腳踝舊疾發作,倒在了籃球場上。

  黃瀨雙腿不住地發著抖,連最簡單地站立都無法做到了,他自嘲地說道:「遜爆了。」

  「你這遜爆的人,幹得漂亮。」

  他被赤司攙回了候補板凳上,當聽到曾經的隊長稱自己為「涼太」而不是敬語「黃瀨」的時候,某種興奮與壓力悄悄瀰散開來,然而同時,隊伍中也有了可靠的夥伴。

  剛下場的黃瀨和隊友們興奮地討論著另一個人格的赤司回歸,可是他眼前總是有個一閃而過的紅色殘影,場上的比賽無比緊張,他的腦海中卻總是重複閃過那個轉瞬即逝的畫面。

  就像是慢慢顯影的膠片,那畫面在他腦海中一點點清晰起來,他漸漸聽不清隊友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直到他的目光在兩千人裡,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月島琉衣的身上。

  黃瀨覺得自己的心跳哪怕在進入zone狀態時都未曾像現在跳得這麼快,直到月島琉衣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全場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時,他仍不敢相信。

  JABBERWOCK的隊長Nash Gold JR頂著一頭金燦燦的頭髮,一臉挑釁地看著這個瘦弱的女人,她一身黑衣,皮膚被一頭紅發襯得更白,眼下有一片病態的青黑,高挑的身材撐不起一身黑衣,顯得整個人都有一種棱角分明的銳利。

  他嘴角微微彎起,朝她勾了勾手指。

  籃球出界,正好滾到了她的腳下。

  月島琉衣撿起了籃球,過了許久,露出一個漫不經心似笑非笑的神色。

  還沒等Nash思索出這個表情意味著什麼,只見她輕描淡寫將手上的球拋了出去,籃球帶著一道極淺的紅色殘影,在空中劃過一個流暢的弧度,然後伴隨著「嘭」的一聲細響,準確無誤地投進了籃筐裡。

  那樣極具侵略性地一幕就這樣直直撞進了眼底,讓黃瀨感覺到心臟驟然縮緊,一股濕漉漉的涼意直直地竄上了後背,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過乾澀的下唇。

  這樣離奇的突發事件,全場幾乎沒有人反應過來,被當面打臉的Nash雙眼通紅地緊緊盯著她,像是某種蓄勢待發的野獸。

  月島琉衣面對他極具壓迫性的氣場,只是十分淡定地轉身,勾起一個可以稱之為惡劣的笑容,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

  KISS MY ASS。


☆、第32章

  兩千人的籃球場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大家幾乎能夠聽到那位將近兩米的籃球選手磨牙吮血的聲音,相比之下一隻手揣在褲兜裡的月島琉衣要散漫得多,或許是覺得和Nash沉默的對峙沒有意義,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轉身要走。

  坐在她身邊的虹村修造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衣袖,她轉身太急,身上的黑色T恤領口瞬間被拉扯得老長,露出了大半邊肩膀。

  月島琉衣:「……」

  虹村修造:「……」

  觀眾們:「……」

  在白熾燈的照耀下,黃瀨注意到她的鎖骨上有一道銀色的閃光,帶著某種銳利的力量。

  月島琉衣面無表情地看著虹村修造,直到對方「唰」地紅了臉,她才慢條斯理地拉回了自己的衣服,在萬眾矚目之下,從籃球場走了出去。

  虹村修造後知後覺地在她身後問了一句:「噯?你不看比賽了嗎?」

  月島琉衣沒回頭,給了他最簡單明了的答覆。

  「不。」

  ————————————————

  月島琉衣從籃球場走了出來,把如影隨形的白熾燈和歡呼聲都丟在了身後,她翻了翻剛才在球場邊畫的漫畫,唇線漸漸抿成了一條直線,鼻子裡沉沉地出了一口氣。

  全是垃圾。

  她有些煩躁地抓幾下頭髮,原本就亂七八糟的紅發此刻更像一個頂在腦袋上的鳥窩,她一把將畫稿撕得稀巴爛揉成團隨手塞進了路過的垃圾桶。

  她還沒踏出體育館大門,不知何時聚集在天空中的烏雲忽然落下雨來,來勢洶洶的狂風夾雜著大顆雨點亂舞,還沒來得及收回邁出去的長腿的月島琉衣猝不及防,直接被狼狽地吹了一身濕噠噠的雨水。

  這種境遇幾乎讓她醞釀出一身殺意。

  她不耐煩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還沒等對方開口,便報上了地址。

  那邊似乎是說了什麼,她興致寡淡地「嗯」了一聲後,把電話掛了。

  月島琉衣返回體育場,在一個垃圾桶旁邊站定,從包裡摸出一盒煙和一個打火機來,伴隨著「唰」的打磨聲,火光一閃而滅,她沉默地看著夾在兩指之間的猩紅色火焰,一時有些走神。

  尼古丁的獨特氣味裊裊升起,月島琉衣鬼使神差地將濾嘴塞進了嘴裡,用力吸了一口。

  然後被嗆得半死。

  「月島你是傻子嗎?」她彷彿聽到一個居高臨下的聲音,帶著點意味不明的哼笑。

  「王你不要這樣說,女孩子不會抽菸也很正常嘛。」

  「怎麼都學不會可以稱之為蠢了吧。」

  感覺自己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了的月島琉衣慢慢站直了身子,透出一股疲倦之意,倚在了背後的牆上,或許覺得室內的燈光太過晃眼,她抬手用手背擋在了眼睛上。

  「混蛋蟑螂須。」

  她輕聲說道。

  月島琉衣在原地休息了很久才從頭痛欲裂的狀態之中緩和過來,她動了動僵直的脖子,低頭看見之間的菸頭燃燒得明明暗暗,菸灰已經燒得很長,在垃圾桶的細碎石碓裡落下了一層淺淺的灰燼,她將菸頭的火光按滅,把煙蒂丟進了垃圾桶裡。

  「你看,有人已經先過來了。」

  月島琉衣聽到有人這麼說,懶洋洋地抬起頭來,首先看到她們手上碩大的「KISE」應援板,然後是T恤上笑容開朗的金發模特,最後才落在她們臉上。

  她的眼神實在冷得過分,一個女孩子被她嚇得連連往自己朋友身後躲,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她抽菸。」

  她的朋友要鎮定得多,和月島琉衣四目相對的時候勉強擠出了一個窘迫的笑容。

  她從倚靠著的牆壁上起身,正打算往外走,忽然發現大批的人潮向自己的方向湧了過來,甚至還有扛著□□短炮的媒體。

  月島琉衣不悅地皺起了眉。

  見所有人都朝著自己腦袋上方指指點點,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剛才點煙的地方是選手進出場的通道。

  最先出來的是青峰,他連隊服都還沒脫便神色焦急的衝了出來,皮膚黝黑高大挺拔的少年在人群中顯得鶴立雞群,他剛一露臉立刻有粉絲尖叫起來,有個男生激動得從脖子紅到了臉,尖叫的聲音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雞,連女生的聲音都蓋不住他,他一個健步衝到了人群中間,成功擋住了氣勢洶洶的青峰面前。

  青峰大輝豎起眉毛,緊蹙的眉心讓凶神惡煞的臉看起來更臭了,他極具侵略性的目光瞪了那個人一眼,直接拎著對方的領子把他甩到了一遍,如果不是他那句「讓一下」,大家幾乎以為他趕著去砍/人,不過他的語氣太過凶惡,理解成「滾開」、「不讓開就殺了你」也不是不行。

  他四處張望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麼人,似乎聽到了旁邊有人說了什麼,他目光灼灼地朝那個女生望了過去。

  青峰快步朝她走了過去,高大的身影將對方完全籠罩在了他的陰影之中,他問道:「你在哪兒看到的?」

  被那雙清澈的清蔚色雙眼以一種近乎野性的目光盯著,女孩子臉上微熱,聲音也不由得變輕了:「什麼?」

  「鶴田紗紀。」

  女孩子愣了兩秒,隨後指了一個方向,青峰立刻朝著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月島琉衣心想,籃球白痴還會愛女人啊,這樣瑣碎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她便漫不經心地扭開了視線,朝著大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身後再次響起尖叫,女生們以堪比演唱會打call的整齊度喊著某個名字,月島琉衣的腳步輕微地停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往陰影裡走了兩步,目光也隨之冷靜了下來,她沒有回頭,幾乎徑直走進了瓢潑大雨之中。

  直到一個身影飛快地跑到她身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黃瀨。

  身後無數人近乎虔誠地尖叫著他的名字,他的眼中卻只有一個人的小小倒影。

  從天而降的大雨瞬間將他淋得濕透,原本的一頭炸毛也變得柔順,濕漉漉地往下滴著水。

  月島琉衣雙手插兜,下巴微微揚起,居高臨下地看著兩級台階之下的黃瀨,這這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態讓少年喉嚨發緊。

  她實在太瘦了,黃瀨覺得自己一掌就能圍過她的腰。

  黃瀨張了張嘴,不知道為什麼沒能叫出她的名字:「……打把傘吧。」

  他將手中的長柄雨傘遞了出去。

  「不必。」

  月島琉衣漫不經心地拒絕,她似乎覺得這短暫的見面已經夠了,想走,但黃瀨刻意擋住了路,她臉上神色未變,卻隱約散發出一種壓迫感。

  「讓開。」她說。

  黃瀨沒有強求,雨水順著他長長的睫毛滑落下來,他垂下眼,姿態卻依然挺拔,月島琉衣繞過他,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第33章

  大片的烏雲遮住了天光,路燈還沒被點亮,暴雨將整座城市圍進了黑暗之中,兩道車大燈照射出去能夠看到連綿不絕的雨箭砸落下來,擋風玻璃上的雨水像是怎麼也刮不乾淨,視線都氤氳起來。

  月島琉衣坐在副駕駛座上,看了一眼後視鏡,上面掛滿了雨水,連明亮的體育場都變成了一團朦朧的光暈。

  車子裡暖氣開得充足,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從車窗玻璃上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有一縷紅色的長發黏在了臉頰上,有晶瑩的雨珠從髮梢沁出來,衣裳全濕透了,窗外的積水在車道上流淌著,彷彿匯聚成了一條河,她的鏡像懸浮在這條河上,像是從水底爬上來的孤魂野鬼。

  一旁開車的草翦用餘光掃了她一眼,只覺得老闆的心情格外不好,她的手指已經瘦得同竹節一樣,此時無意識地攥緊,看得到隱隱的青筋。

  她的臉貼在車窗玻璃上,長長的眼睫毛覆著,呼吸漸漸平穩了起來,草翦以為她睡著了。

  直到回到HOMRA的時候,草翦才察覺到不對勁,月島琉衣像是某種沒有安全感的野獸,除了她那個狗窩一樣的房間幾乎不會在別的地方睡著,更遑論是兩個人在的密閉空間裡,偶爾在車上閉著眼睛也是在思考些什麼,車子一停就會立刻睜開眼睛。

  草翦猶豫了兩秒,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

  「老闆……」

  沒有人回答他。

  他加重了力道,月島琉衣直接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草翦嚇得魂飛魄散。

  HOMRA的人都知道他們的老闆是個工作狂,一天連軸轉十六個小時,他們不止一次地說過她遲早猝死。

  但真的遇到眼前還是嚇得不知所措,他傻愣了半天,才顫抖著去探月島琉衣的鼻息。

  沒……沒有?!

  草翦嚇得眼睛都紅了,差點棄車逃跑。

  又探了一下,終於感覺到溫熱的氣息灑在自己的食指指節上,扎得他一個激靈。

  草翦咬了咬牙,一轉方向盤,朝著醫院的方向飛速駛去。

  ————————————————

  黃瀨是被隊友架到醫院,下雨天打不到車,他腳踝疼得厲害,冷汗沿著額角朝下淌,後背全都被打濕了,最後無視了他的抗議,青峰和火神接力,把他背到了醫院。

  下雨天視線不好,出了一起特大的交通事故,急診室裡兵荒馬亂 ,所有的醫護人員忙得人仰馬翻,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觸目驚心,有血色在地上蜿蜒地瀰散開來,一群冒著大雨趕到醫院的少年看著忙得滿頭大汗的醫生,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身後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一排把醫院門口堵住的少年急忙讓開,行動病床有一個輪子壞了,在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音。

  黃瀨朝病床上看了一眼,瞬間嚇得連呼吸都停住了。

  月島琉衣的眼窩深陷下去,眼睫毛很長,可是是濕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血跡,她整張臉上都是血跡斑斑,衣領上還掛著一片碎玻璃渣,臉色比枕頭更加蒼白。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一群大呼小叫的醫生護士呼喊著什麼朝著手術室奔襲而去,蜜色的眼睛尚且帶著點茫然,四肢卻好像提線的人偶,笨拙地自己掙動起來,從青峰的背上跳下來,鑽心的疼痛瞬間像是電流一樣從腳踝沖上了心臟,暫停的心跳像是被猛錘了一下,先是鈍鈍地跳了一下,隨即立刻炸開。

  「琉衣!」

  他朝著月島琉衣的方向撲了過去,跟著一眾醫生護士一起跑。

  似乎是他那一聲大喊真的起了作用,月島琉衣稍稍恢復了一點意識,微微掀了掀沉重的眼皮,露出一雙疲乏而空洞的眼睛,勉強辨認出一道模糊的身影,伴隨著燈光搖搖晃晃,似乎是要離開,她立刻露出了驚慌的神色,她的手微微顫抖著,動作緩慢地伸出手去,攥住了黃瀨的手。

  黃瀨愣了一下,她的手涼得像是冰塊,手指像是竹節一樣,意識模糊之中卻緊攥著不放,五指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她的眼皮沉沉地覆上,手上的力道鬆開,隨手一撥就能撥開,黃瀨卻將手掌翻轉過來,和她十指緊握。

  這個動作讓病床上的月島琉衣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眉頭緊蹙,唇色泛青,疼得像是被人捏住了五臟六腑,卻一直在輕聲呢喃著什麼。

  一路衝到了手術室的門口,他拉著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醫務人員要送她進去,閒雜人等不讓進,黃瀨下意識地想要跟進去,卻被擋住了,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不忍心掙開她的手,想起多年前的那個雨天,他只覺得手術室的門上彷彿懸掛著死神的鐮刀,又一次要把月島琉衣從自己的身邊奪走。

  身後追上來的隊友想要來拉他,醫生也有些不耐煩,黃瀨忽然湊近月島琉衣,耳朵湊在了她的唇邊,想要聽清她說了什麼。

  醫療器械的噪音在耳畔轟鳴,周圍醫生和隊友七嘴八舌的說話聲,還有奔跑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撞擊著他的太陽穴。

  黃瀨最終被隊友拉開,眼睜睜地看著月島琉衣被關進了那道大鐵門裡。

  他被隊友生拉硬拽地拉扯到了座椅上,一瞬間氣血翻湧幾乎讓他嘔出一口心頭血來,一陣暈眩讓他眼前陷入了瞬間的漆黑,他手肘撐在膝蓋上,緩緩地前傾,把頭埋在了自己的手掌裡。

  周圍所有的一切都離自己遠去,他耳中反覆回放著月島琉衣剛才的那句話——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第34章

  月島琉衣在ICU裡住了一個星期,才斷斷續續地清醒過來,只是意識依然十分模糊,世界對她來說是一片昏沉,她感覺不到時間和空間,也認識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在車禍裡傷得很嚴重,而且還有很嚴重的頸椎病,因為之前長時間的高負荷工作,加上奇差無比的睡眠質量,身體本來就比一般人虛弱,這樣一來很容易就身體機能透支了。

  只有一次,她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看到一個穿著隔離服從頭武裝到腳的人影,來人似乎有點驚喜,輕輕在她手背上碰了碰,她感覺到自己手背上的血管裡插/著針頭,隨後巨大的睏倦向她襲來,眼皮又慢慢地闔上了。

  黃瀨穿著一身隔離服半蹦半跳地跑出來,對著懷裡抱著一隻巨大的龍蝦玩偶的綠間十分興奮地說:「她看了我一眼,真的,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

  綠間一臉冷漠地看著這個瘸子,比賽過後他因為腳上的沉痾舊疾被強制性留院觀察,黃瀨也沒有拒絕,只是一天八趟地往ICU跑,醫生不讓進的時候撒嬌賣萌無所不用其極。

  「你這樣會影響她休息。」綠間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在考慮自己還要不要進去再打擾月島琉衣一遍,畢竟一黃瀨的聒噪程度都沒能把她吵醒,自己進去也只是和她大眼瞪……閉眼而已。

  「別人都有那麼多探望的人,我只是把次數和別人拉平而已。」

  綠間剛想說月島琉衣並不會介意這個,然而目光在對上垂眸苦笑的黃瀨的時候,到嘴邊的話不知怎麼又打了個旋嚥了回去。

  那天月島琉衣送進手術室裡的時候,有護士要找家屬給病危通知書籤字,在場最親近的居然是綠間這個表弟,那個時候黃瀨才知道,月島琉衣是沒有「家屬」的,她的父親年輕的時候打算嫁給「前程」,卻在月島琉衣五歲的時候遇到了「愛情」,和別人私奔了,而她的母親則去了巴黎,在酒吧裡被金發碧眼才情卓著的帥哥吸引,大半個月後被警方發現被肢/解在了帥哥的商務車裡。

  撫養她長大的外婆,最終也成了擺放在角落的靈位。

  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像是漂浮在她那棟鬼屋裡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又在ICU裡橫陳了一個星期,終於被閻王大手一抬放她一馬,重回陽世。

  她費力地掀開眼皮,被明亮的光線刺痛了眼睛,隨即席捲而來的是疼痛,全身上下像是被凌遲一樣,她腦子還不清楚,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感覺自己的手掌被人覆蓋住了,那人的掌心非常溫暖,指尖有薄薄的繭子,似曾相識的觸感讓月島琉衣的動作停了一下,愣怔了兩秒,才慢慢清醒過來。

  因為她總是不醒,即使表面上維持著樂觀開朗的黃瀨其實早就心力交瘁,他腳踝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就被趕出了住院部,他更加片刻不離地守著月島琉衣,此刻趴在她的床邊淺眠。

  剛醒來的月島琉衣動作十分遲鈍,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黃瀨枕在手臂上露出的小半張側臉,目光中不知不覺中帶上些許小心翼翼的貪婪。

  她隱約想起自己在昏睡之中,因為狂暴的力量噩夢依然一個接一個,可是她鼻尖上總是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氣,那來自過去的氣味隱約保護著她,讓她的意識明明暗暗之間沉澱出一股安心來,隱約滿足了她長久以來藏在心底的某種期待。

  等黃瀨睜開眼的時候,月島琉衣已經背靠床頭,目光落在窗外,那裡有一枝旁逸斜出的樹枝,樹梢僅有的一片葉子在風中輕輕顫慄著,她神色很專注,不知在想些什麼。

  屋子裡十分安靜,幾乎能夠聽到輸液水滴落的聲音,淡淡的消毒水味瀰漫在鼻尖,黃瀨心臟重重一跳,喉嚨竟然有點緊,他輕輕眨了眨眼,動作十分輕柔,像是怕驚擾到什麼。

  「你……」

  月島琉衣並沒有回過頭來看他,聲音有些低啞。

  她說完這個字後停頓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精力差還是在思考著什麼。

  黃瀨有點期待地看著她。

  「你要不要演《往生之境》的男主角?」

  她聲音極緩地說完了這一句。

  《往生之境》的男主角鍛治,黃瀨想——

  柔順的半長金發,左耳有一枚銀色的耳釘。

  剛傳出《往生之境》要拍真人版的消息的時候,網絡上選他做男主角的呼聲以鼎沸狀態蓋過了所有偶像派演技派男星,人稱三次元的鍛治。

  這樣的言論哪怕無意之中出現在新聞推送裡,都讓黃瀨難以忍受到想要摔掉手機。

  然而當月島琉衣問他的時候,黃瀨只是面無表情地想:「好。」

  如果你這麼希望的話。

  過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回答,月島琉衣回過頭來,卻看到黃瀨的嘴角輕輕翹起,修長的眼尾要笑不笑地彎著,蜜色的眼睛裡盛著一點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裡沉澱著一場空難過後男孩迅速成長起來的決心。

  這時候月島琉衣才能注意到黃瀨的變化——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全都不一樣了。

  黃瀨依然專心致志地盯著她,月島琉衣猝不及防地遭遇到了他的目光,心中的一片荒涼忽然升起了一點久違的屬於人類的情感:「我這樣問他做什麼呢?」

  那目光專注極了,將周圍所有的光線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好像要將她整個人裝在眼裡。

  月島琉衣有一瞬間的錯愕,竟然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她的小拇指不經意間碰到了黃瀨的手背,她感覺到他立刻細微地緊繃了一下,雖然只是一瞬間,那溫熱的體溫彷彿落在了她的指尖,讓她整個人都敏感起來。

  黃瀨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常,偏頭看了一眼,眼神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眼神像是過了電,從她身上虛虛地掃過,最後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他抬起手,輕輕用手背擦過下唇,隨即伸出舌尖在唇上舔了舔。

  月島琉衣僵了一會兒,像是累極了,什麼都沒有說,慢慢地鑽回了被子裡,闔上了雙眼。


☆、第35章

  第二天黃瀨起了個大早,月島琉衣沉睡不醒的時候他覺得每一秒都被拉得無限長,有的時候卻又覺得她就那樣安靜地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也很好,這樣的矛盾不斷地拉扯,讓他疲憊不堪,現在月島琉衣終於醒過來,一切塵埃落定,他連睡夢都變得歡快起來,於是神清氣爽地往醫院跑。

  結果一進病房就看到半倚著坐在床上睡著了的月島琉衣,用來吃飯的小桌板被拉開,上麵攤放著一本英文原版書《The Large Scale Structure of Space-Time》,窗邊的櫃子上還有電腦和各種繪圖工具。

  黃瀨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來到床前,看著月島琉衣的睡顏。

  她顯然睡得很不安穩,眉心緊鎖,薄薄的眼皮不停地翻動著,睫毛微微顫抖著。

  她的唇裡含進了一根頭髮,黃瀨猶豫了兩秒,把手上的東西放下,躊躇了半晌,還是伸出手去,想要把那根頭髮拽出來。

  他的手離她的臉還有十釐米的時候,猛然被人以極凶狠的力道攥住了,月島琉衣臉色和嘴唇都是慘白,那雙桃花眼睜開的一瞬間,好像渾身的血色都籠到了眼底,匯聚一支殺氣騰騰的利箭,驀地刺向面前的人。

  黃瀨只覺得後脊樑骨上的冷汗一下就下來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卻沒有移開目光,他驀然發現,月島琉衣的眼底是沒有倒影的,只盛著一汪無喜無悲的殺意。

  那不該是屬於人類的眼睛。

  像是某種被激怒的野獸。

  黃瀨心驚膽顫地看向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句:「琉衣?」

  她似乎是被觸動了,攥著黃瀨手腕的指節輕輕跳動了一下,她不動聲色地做了好幾次深呼吸,

  才漸漸從一片混沌中艱難地平復下來,隨即掙紮著想要起來,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口。

  疼痛感似乎讓她更加清醒了一些,三魂六魄被牽扯著回到身體裡,臉色依然難看得要命,一頭紅發幾乎能夠衝冠,她渾身都在顫抖,幾乎是撲向了床邊的櫃子,然後在黃瀨錯愕的目光裡雙手哆嗦地拿出了煙和火機。

  她手抖得厲害,連續幾次打磨聲都沒能將火機打著。

  黃瀨伸出手去,將她的手和火機包在了掌心裡。

  「放手。」

  月島琉衣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黃瀨手指輕輕一撥,火苗流暢地躍起。

  他伸出手去從煙盒裡拿出一支菸,低頭,輕輕張嘴叼住,然後頭微歪,對著火苗輕輕一吸。

  火光照亮了他精緻的面龐,線條流暢的後頸帶著男孩子身上乾淨清爽的氣息朝她侵襲而來,金色的發絲蹭過月島琉衣的下巴,有點癢。

  她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猛地跳了一下,甚至忽視了往日裡賴以生存的尼古丁氣息,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黃瀨把煙從嘴裡摘了下來,捏著煙身遞過去。

  月島琉衣盯他看的眼神又暗又沉,黃瀨眯起眼睛,「接啊。」

  一線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裡照射進來,把昏暗的房間熏染成了很溫柔的色調。

  她抿著唇,目光慢慢向下,落在了黃瀨拿著煙的手上,白襯衫的袖口又暗色的花紋,湊得近了,能聞到他手腕上的雪松香氣。

  「她曾經用過的香水味。」月島琉衣心裡無來由地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她微微地一眯眼,嘴角幾不可見地輕輕一翹,很快又被掩飾了下去。

  她下意識地舔了一下乾澀的唇,黃瀨正好伸手把濾嘴塞進她唇裡,月島琉衣舌尖正好碰到了他的拇指,兩個人同時一愣。

  隨後,還不等月島琉衣有什麼反應,黃瀨忽然抬起自己的手,輕吮了一下自己的指腹。

  月島琉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十分鎮定。

  雖然耳廓紅了。

  黃瀨看了她一會兒,淡淡地笑了笑,轉身去拉開了窗簾,打開窗子通風。

  他回頭,看見月島琉衣倚靠在床頭,牙齒輕咬著菸捲,猩紅的菸頭微微顫抖著。

  黃瀨低下頭,肩膀輕顫,忍住了自己幾乎克制不住的笑聲。

  但月島琉衣還是注意到了,她忽然問道:「你手腕不疼嗎?」

  黃瀨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剛才被她緊攥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紅色印子,拇指的位置有一點腫脹,他還記得剛才的觸感,像是被極冰的東西貼了一下。

  「沒被燒傷?」月島琉衣又問道。

  「燒傷?」黃瀨遞出了自己的手腕:「沒有。」

  月島琉衣盯著他的手腕看了很久,久到黃瀨都以為她不甘心地打算拿目光在他手腕上燒個洞。

  「要不拿火機燎一下?」黃瀨開玩笑道。

  月島琉衣懶洋洋地抬眼,說道:「被燒傷的話,要把燒傷地方的皮膚都撕扯掉,露出裡面的肉,然後黏上藥劑,我見過彪形大漢因此嚎叫得三條街外都聽得見。」

  黃瀨的喉嚨滾動了一下,覺得似乎觸及到了她心底的某種東西。

  正在猶豫要不要追問的時候,病房的門被人叩響了。

  房間裡的尼古丁氣息還沒散去。

  黃瀨看了她一眼,以為是來查房的醫生,卻見月島琉衣神色平靜地說道:「請進。」

  房門被打開,來的卻是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小赤司?」

  「黃瀨君。」赤司彬彬有禮地朝他點頭致意,隨即看向月島琉衣:「前輩。」

  月島琉衣有些冷淡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然後下了逐客令:「黃瀨君,我有話要和赤司君講。」

  雖然對「黃瀨君」的稱呼不太滿意,但黃瀨只是聳了聳肩,「那我中午吃飯的時候再來陪你。」

  「你不必……」月島琉衣講了一半後自動收聲,顯然是知道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麼效果。

  黃瀨的手剛觸上門把手,忽然聽到身後的月島琉衣有些僵硬的聲音:「黃瀨君,你拿來的這是什麼?」

  他回過身去,順著月島琉衣目光的方向看了過去,便笑得一臉心無城府陽光燦爛,像是一隻被投喂了骨頭的金毛犬:「被子啊!」

  月島琉衣:「……」

  別人探病帶花帶水果,他探病帶被子。

  「在陽光下曬過的,你蓋著會比較舒服。」

  從再次相遇開始,她的眼底總是一片青黑,顯然是睡眠不好。

  月島琉衣的眼瞼輕顫了一下。

  黃瀨衝她眨眨眼,格外耐人尋味地笑了一下,然後瀟灑地擺了擺手,飄然而去。

  在關上病房的門之前,他聽見月島琉衣對赤司說了一句——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理論,我們的宇宙可能是遙遠宇宙的全息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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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黃瀨在午餐的時間準時踩著點回到了病房,赤司已經離開了,月島琉衣正在畫新一期漫畫的分鏡。

  她工作的時候非常專注,國中的時候黃瀨就領教過,地震都叫不醒她。

  此時她顯然是陷入了瓶頸,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前面一頁的內容都被她劃掉了,思維似乎也就此停滯了。

  黃瀨沒有打擾她,輕輕地把食物放在了桌上,然後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如果盯著月島琉衣看的話,會被她趕出去。

  月島琉衣右手上打著石膏,左手上還血管裡還插/著針頭,鉛筆在畫紙上有節奏地敲擊著,她忽然皺著眉說道:「你帶來的什麼食物?」

  黃瀨原本在看手機,但他的注意力本來就集中在月島琉衣身上,立刻從善如流地接話道:「藥膳粥,我問過醫生……」

  「你做的?」

  「啊?」被打斷的黃瀨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笑了笑:「你想要吃我做的嗎?你喜歡吃什麼,我去學。」

  月島琉衣沒有回答他,目光又回到了畫稿上,只是這一次明顯是在走神。

  紅咖喱。

  傳說中把整個吠舞羅都辣翻的紅咖喱。

  雖然她沒有嘗到過。

  黃瀨偷偷看月島琉衣,受傷讓她更瘦了,只是她的食量小的像是貓一樣,無論什麼珍饈放在面前都興致缺缺的樣子,他想她是不是違反醫囑吃點什麼,卻又不好意思說。

  他正盯著月島琉衣沉思,月島琉衣忽然猝不及防地轉過頭來,把他抓了個正著,她卻像是瞎了一樣,漫不經心地說:「吃飯吧。」

  黃瀨點了點頭,起身把旁邊桌上的食盒取了過來放在她面前的小桌板上,然後又取出餐具,月島琉衣道了聲謝,正要伸手接,黃瀨卻捏著筷子尾沒鬆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月島琉衣,一俯身,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是不是想要做點違法亂紀的事情?」

  月島琉衣沒動,清凌凌的目光自下而上地盯著他,輕輕拽住了筷子將黃瀨拉近自己,距離比他湊近她手中的火機點煙還要近,溫熱的氣息讓黃瀨耳廓上的絨毛都豎起來了,她幾乎咬住了他的耳朵,輕聲說:「Do you wannna a kiss?」

  最後那個尾音幾乎一口咬在他心上。

  他想起了上次分別之際在海邊小屋裡讓少年食髓知味的那個吻,克制的低哼,微蹙的眉心,桃花眼裡盛著的一汪春水,被舔吻的唇上旖旎的粉色,所有的一切,都和此刻眼前的那張臉慢慢重合在一起。

  他兀自分神,嘴裡忽然被塞進了什麼,舌尖伴隨著帶著點微苦的順滑口感,黃瀨面無表情地想:「哦。」

  他看了一眼月島琉衣手上的錫箔紙。

  Kiss巧克力。

  他剛要說什麼,卻發現月島琉衣的注意力已經被別的東西吸引過去了,牆上的電視正在播放新聞——報導的是現任防衛大臣去世的消息。

  黃瀨盯了那張不苟言笑的照片看了半天,總覺得眼熟,他的目光之中帶著審視的意味,嘴角總是往下撇成了一彎峨眉月。

  他忽然想起來,那是在帝光門口給月島琉衣那枚銀幣的老人。

  他竟然是防衛大臣?!

  月島琉衣的桃花眼眯了起來,低聲說了句話,儘管她的聲音很輕,黃瀨還是聽清了——

  「石盤怎麼辦。」

  ————————————————

  吃過午飯後月島琉衣又開始畫漫畫,桌子上放了一個很大的文件盒,裡面是準備好交給編輯的畫稿,黃瀨記得今天早上她在畫213話,但是漫畫連載才到一百八十多話,不知道為什麼她那麼趕。

  下午一個穿著高級套裝美豔幹練的女人拜訪了月島琉衣的病房,《往生之境》重新連載立刻大爆,編輯部給她換掉了原來不著調的白痴編輯,現任編輯桐谷行事利落專業,但是以月島琉衣的勤奮度,兩個人的交集幾乎只限於交稿的寥寥幾分鐘,月島琉衣冷漠又話少的行為被理解成了天才的孤高,桐谷這樣成熟漂亮的女人自然也不會自討沒趣。

  桐谷走進病房的時候黃瀨正在給月島琉衣剝夏威夷果,月島琉衣每天高負荷工作,用腦過度,黃瀨就給她準備堅果補腦,瑣碎程度堪比老媽子。

  金屬開口器戳進開口的硬殼裡,打個旋,果殼自動碎成兩瓣。

  「涼太?」

  果核的一半飛了出去。

  栗色的長發垂在兩側,發尾打著弧度適中的大卷,白色真絲襯衫領口被從窗口吹進的微風吹得輕輕擺動,露出了白皙細膩的皮膚,精緻的妝容顯得她嫵媚又幹練,身材更是好得沒話說。

  月島琉衣的鉛筆停了一下,抬起頭來。

  目光在倏然站起來的黃瀨身上輕飄飄地一掃,最終落在了被子上的半個果殼上。

  從國中認識他開始,無論走到哪裡都是被矚目的焦點,鞋櫃裡每天都塞滿了情書,被認識或是不認識的女孩子告白,輕而易舉地看透少女百轉千回的心思,立刻用最溫和的微笑斷絕她們的期盼,也懂得恰如其分的拿捏與模特兒工作時認識的女性們之間的距離。

  而此時,一直進退自如的黃瀨居然慌了神。

  「前輩。」

  桐谷打量著手足無措的黃瀨,不由微微挑起了細長的眉尾,視線緩慢地在在他身上從頭到腳打了個轉,難得見到他這幅純情高中生的模樣,不是往日裡近乎偽裝的溫柔體貼和開朗,而是貨真價實地觸及到了他真實的情感。

  桐谷勾起了薄薄的唇,眼睫一顫,低笑著說道:「無論如何也不該稱作為前女友的我前輩啊。」


☆、第37章

  月島琉衣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桐谷巡視了一番,她身上柔軟輕盈的真絲襯衣散發出一種高級的光澤,九分西裝褲下露出纖細的腳踝,腳上踏著細高跟涼鞋,露出塗了正紅色指甲油的圓潤腳趾。

  她的聲音低而柔軟,似真似假地向黃賴抱怨,聲音裡暗藏著綿長繾綣,臉上的表情裡卻又有點小女孩的天真。

  黃瀨根本不敢轉過身去看此刻的月島琉衣是什麼表情。

  當年那場「空難」發生的時候他確實放蕩過很長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抽出來,冷冷地看著那個不知緣由醉生夢死的自己,過得行尸走肉卻又無比清醒地痛苦著。

  在學校裡走到哪裡都會引起女孩子的爆髮式騷動,頂級模特的身材,良好的品位,再加上一張看起來就很會玩的臉,半隻腳踏進娛樂圈的黃瀨理所當然地吸引了無數女性,他來者不拒,卻也不會特意去挽留,有女生對外自稱是他的女朋友他也會給對方留足了顏面不去反駁。

  連黃瀨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女生自稱是他的女朋友。

  但他明白這對於月島琉衣來說意味著什麼——

  背叛。

  哪怕他在看到書房裡成千上百張素描崩潰到說了不盡其數讓月島琉衣心灰意冷遠走他鄉的話,他也知道全都是荒謬可笑的藉口,真實的原因連他自己都不敢去觸碰。

  當年所有的細枝末節都被他一次次地反覆琢磨,幾乎碎成灰融進了骨血裡,始終牢牢刻在他的腦海裡,時至今日為他點亮了一條孤注一擲指向著她的道路。

  身後鉛筆摩擦過紙張的聲音讓他頭皮發緊。

  桐谷這時候才從一直審視著黃瀨的目光中回過神來,面對著心不在焉的男孩子她的目光忽然閃爍起來,猝不及防的偶遇引起了她心底蠢蠢欲動的情緒,獨立自主心性高傲的女性,面對曾經不痛不癢玩玩就過的高子中男生,竟然被激發出了不甘心的心態,實在是失態。

  但她也清晰地抓住了自己心底想要去爭取什麼的欲/望。

  桐谷風情萬種地笑了笑,終於想起了因為私人感情而被她忽略的工作,慢悠悠地在黃瀨身上打上了個「來日方長」的標籤,切換回了專業的態度,開玩笑似地說道:「和涼太聊了這麼半天我都入迷了,差點忘記了,月島老師,我是來取這一期的畫稿的。」

  憑藉著她和月島琉衣不咸不淡小半年的交往,她自信月島琉衣不會在意這一點小小的插曲。

  畢竟那個總是一身黑衣的女人永遠頂著一張事不關己的臉,和她說超過三句話都會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她看向病床上的月島琉衣,驚奇地發現她那雙桃花眼罕見地露出了三分笑意,再從冷冷的鏡片裡折射出來,氣場強大而神秘,幾乎要帶出些妖氣來。

  「沒畫出來。」

  月島琉衣似笑非笑地說道。

  或許是因為她那張棺材板臉難得地開了花,桐谷以為她聽錯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平日裡放畫稿的文件盒,反問道:「什麼?」

  「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了。」

  「可是電話裡說……」

  桐谷盯著她那張沒有半分歉疚近乎挑釁的臉,後知後覺地想到——

  黃瀨為什麼會在這裡?

  冷汗一下子就從後背滲了出來。

  「那明天截稿之前……」

  「我也不確定呢。」

  她的聲音像是涼颼颼的小刀,直往人心上扎。

  「可以和我說說嗎?或許我能夠幫上老師您的忙?」

  「我傷還沒好,有點累了,黃瀨君你出去的時候順便幫我送送桐人編輯。」

  我姓桐谷。

  這句話卡在她嗓子眼裡沒說出來,她要是還沒聽出來這位祖宗在發脾氣那她就是白痴。

  月島琉衣的笑容似乎只能持續那麼幾秒,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表情,用一張陰沉沉的臉把兩個人都從病房裡轟了出去。

  黃瀨很快又去而復返,推開病房門的時候聽到她正在打電話:「主編,是的我要休刊一年,因為無法和人物情感產生共鳴,無論如何努力畫出來的都是殘次品。還有來年的時候我希望能繼續和前野編輯合作……是的我不止一次說過他是二百五,但是和二百五合作的時候我連載比較順利。」

  黃瀨:「……」

  「琉衣……」他有些艱難地開口,覺得自己給別人造成了麻煩,卻更想向她解釋清楚,前女友三個字讓他如鯁在喉。

  月島琉衣連頭都沒抬,目光盯著電腦屏幕,手上打字的動作不停,問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她原本放在桌板上的鉛筆隨著她打字的動作幾乎要滾落,黃瀨認出來那是STAEDTLER925 25,月島琉衣去世的外婆送給她的禮物。

  黃瀨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卻被月島琉衣驟然伸手按住了筆身,伴隨著一句近乎尖銳地:「別碰!」

  她用眼神無聲劃開一道界限,不給黃瀨解釋的機會。

  黃瀨的動作僵在了原地。

  正當黃瀨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月島琉衣忽然不咸不淡地來了句:「你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

  黃瀨:「……」

  他深刻地意識到現在不是討論這個話題的好時機,空氣裡的□□氣味幾乎一觸即發。

  沒想到月島琉衣在後面不依不饒——

  「反正我也『從來沒有把你當做黃瀨涼太來喜歡過』。」

  黃瀨猛地回過頭來,幾乎目露凶光:「夠了!」

  他覺得自己心臟被狠狠攥緊,紊亂而突然加劇的心跳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手心泛出冷汗來。

  他無法克制地想到那滿屋子的素描,金色的半長發,左耳的耳釘。

  還有那句:「她說你長得很像她的一個朋友。」

  狂暴的憤怒幾乎淹沒了他,讓他恨不得把自己的頭髮全部剪掉,掐著她的脖子大吼「我不是十束多多良!」

  月島琉衣冷笑了一聲:「連往你鞋櫃裡塞情書的小姑娘都知道你愛吃什麼、愛玩兒什麼、上過什麼雜誌,哪像我啊,只是膚淺地喜歡你blingbling的表象,沒能愛到你的本質和內涵,沒能觸碰到你作為黃瀨涼太的深邃的靈魂,只是把你當做閃瞎了眼的煙花來喜歡……」

  她話還沒說完,眼底忽然晃過大片的血紅,月島琉衣心裡猛顫了一下,抬起頭來——

  黃瀨把自己左耳的耳釘生生扯了下來。

  粘膩的血污順著他臉頰的弧度蜿蜒而下,血氣瀰散開來。

  月島琉衣瞳孔急劇收縮,猛地從床上起身,掀翻了床上的桌板,電腦書本畫具噼裡啪啦掉了一地。

  她一把揪住黃瀨的衣領,嘴唇微微顫抖著,把他按到床上坐下,轉身要跑出去叫醫生。

  黃瀨彷彿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蜜色的眼睛被暈染成一片猩紅,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無法言喻的恐慌,他突然猝不及防地伸出一隻手,反手就把月島琉衣抓了回來:「不許你走!」

  運動系少年的力量箝制得她動彈不得,此刻又爆發出攻擊和掠奪的本性,月島琉衣覺得渾身上下的傷口都要被撕裂開來,往日裡壓抑著破壞衝動的月島琉衣此刻氣血翻湧,幾乎要動手,卻在看到黃瀨汩汩冒血的耳朵的時候心口被紮了一下,連掙扎都生怕不小心傷了他。

  她氣急敗壞地罵道:「我去叫醫生!」

  黃瀨置若未聞,壓住她的膝蓋,強行分開,月島琉衣伸手去推他卻被人箝制住了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這種毫無安全感的姿勢讓她慌了神,屈膝去撞他,黃瀨卻是不躲不閃,生受了這一下,堅硬的膝蓋撞出一聲悶響,他們僵持許久,月島琉衣感覺臉上掉落了一滴溫熱,她以為是血,睜眼才發現成串的眼淚從黃瀨的眼角滑落,他卻像是一隻絕望的小獸,徒勞地想要反抗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頓了兩秒,嘗試著去推開他,這次很輕易地掙脫了,黃瀨在放開她的時候,眼瞼輕顫了一下,隨即垂下了眸子,濕漉漉的眼睫毛貼在了臉上。

  明明期盼了這麼久,明明處在嫉妒和憤怒地頂端,明明懷抱著的是最最渴望的幸福。

  他還是放開了她。

  黃瀨微微顫抖著,覺得眼前的或許是當年他無知鬆手的一場大夢,所以痛苦才會延續到現在,如此渴望,如此期待,也不敢抓緊,害怕夢迴醒來,告訴他從未失去,卻也從未得到。

  他在恍惚之間迷離了方向。

  可是下一秒,有人輕輕把他摟進了懷裡,伸手抹去他眼角地淚痕,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後背,像是在給小動物順毛。

  他整個人一僵,茫然了半晌,分不清真實與虛幻的界限,卻隱約覺得自己觸碰到了什麼,混沌的腦袋裡那個念頭再次清晰起來——

  「要讓月島琉衣屬於我。」

  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不會再放手,她是他的,就是他的。


☆、第38章

  黃瀨到醫院的時候,看到一個穿著藍色襯衫的男生手裡拎著探病的水果和花,正在往月島琉衣的病房裡張望。

  黃瀨懷疑她是走錯了房間,於是緩緩走了過去,開口打了招呼:「您好。」

  男生聞聲回過頭來,他的容貌很出色,五官輪廓雖然不深,結合在一起卻格外地賞心悅目,身形修長,舉手投足之間英氣十足。他長長的尾睫輕輕一扇,有些遲鈍地轉過頭,確認黃瀨是在對自己說話之後,笑眯眯地說道:「小可愛你等一等哦,公主殿下在和前輩在吵架。」

  小……小可愛?

  一瞬間,黃瀨的內心彷彿被一道驚雷劈了。

  又覺得眼前的人有點眼熟,連這種輕浮的語氣都格外有親切感。

  黃瀨不明所以,忽然聽到月島琉衣略微拔高的聲音,似乎有點氣急敗壞——

  「我就要敦賀蓮!」

  黃瀨腳下一頓,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了過去。自從月島琉衣回來之後,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懶洋洋的消沉之中,總是面無表情無精打采的樣子,他從來沒有聽到過她這種耍賴一樣的語氣。

  敦賀蓮?

  國民頂級男星,黃瀨不過是在高中女生中被圍觀尖叫,比起敦賀蓮的上至老婦下至幼童的受歡迎程度,實在是小兒科。

  黃瀨心口當即就被紮了一下,一旁的帥哥看著他把手裡的便當包攪成一團,眼底寫滿了詫異,黃瀨在病房門口足足站了有一分鐘,然後才恢復了笑容,落落大方地推開了門。

  病房裡月島琉衣正抱著手臂倚靠在床頭,顯然被人打擾了心情更加不好,給了他一個涼涼的眼神。

  在那天拽耳釘的事情之後,除了黃瀨的耳朵上多了一個傷口,一切照舊,兩人都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屋裡還有另一個男人,長著一張老好人的臉,顯然也是被月島琉衣氣到一定程度了,一張臉通紅,口乾舌燥地喘著粗氣,襯衫上的領帶被隨意地拉開,頭髮抓得像是一捧雜草,看起來比經歷過車禍的月島琉衣還要狼狽。

  他坐在窗邊,強壓著憤怒盯著窗外,黃瀨敲門的時候才回過頭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一下子從窗邊跳了下來,指著黃瀨說道:「他!」

  他一個健步走到黃瀨面前,把他往月島琉衣面前一推:「他總可以吧。」

  月島琉衣沒有回答,只是冷哼了一聲。

  「難道除了敦賀蓮以外的男人你都看不上嗎?!」

  月島琉衣連眼皮子都沒抬,語調毫無起伏地說道:「是。」

  黃瀨覺得月島琉衣這一個字簡直像是亂箭齊發,扎得他渾身上下都是小心眼,心裡「噌」地就燒起一把無名火,恨不得把那朵破蓮花燒得渣都不剩。

  「我拜託你,你能不能考慮一下預算,我們所有的投資估計就夠給敦賀蓮的片酬。」

  「去找執行製片。」

  「月島琉衣!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寫的劇本,我是投資方,我為什麼不能決定男主角?」

  一番折騰,黃瀨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病房裡的男人叫做堀政行,是高中時期月島琉衣漫畫的助手,現在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要完成自己的畢業作品,原本想要改編《往生之境》的一個單元故事,月島琉衣卻表示自己可以創作一個新的劇本,並且投資他的拍攝。

  現在兩個人為了男主角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

  「演技這種東西是需要導演配合磨煉的,你要相信我。」堀政行說得口乾舌燥,不知為什麼像是伯樂見到了千里馬一樣極力推銷著黃瀨,把這個他第一次見面的傢伙吹得馬上能奧斯卡登帝。

  月島琉衣太陽穴突突直跳,覺得自己快要被吵得精神崩潰了,正要伸手去抽屜裡拿煙,被黃瀨捏住了指尖,深深地看進了她的眼睛裡,問道:「我不行嗎?」

  月島琉衣茫然了一瞬,顯然是不知道黃瀨這個時候又來添什麼亂,隨即敏銳地注意到黃瀨的話音裡有一絲輕微的氣急敗壞,月島琉衣心裡忽然輕輕一動,意識到了什麼,更加煩躁了起來,她強壓著不耐煩,說道:「演一個衣冠禽獸給我看。」

  黃瀨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一下,他從月島琉衣的鼻樑上拿下了她的無框眼鏡,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鏡片,隨即架在了自己的鼻樑上,修長的眼尾微微向上翹,目光裡聚集了清冷的星輝,嘴角含著的笑意都顯得不懷好意起來,黃瀨整個人氣質頓時一變,從青春洋溢的陽光少年瞬間變成了一個斯文敗類。

  堀政行目瞪口呆,過了五秒才反應過來,激動得像是隨時要暈過去:「你看!你快看!這就是個活生生的男主角!談笑風生殺人不眨眼的王八蛋!」

  月島琉衣:「……」

  堀政行還在衝著她耳邊咆哮,一張臉憋得通紅:「你快看啊!」

  黃瀨看著沉默地盯著他看的月島琉衣覺得有趣,忍不住想要逗她,略微湊近了她一點,蜜色的瞳仁在鏡片背後折射出了深淺不一的光,在她耳邊用極其不敬的語氣說:「夠禽獸了嗎?」

  月島琉衣眯著眼睛,隨即抬起了手指,像是羽毛似地輕輕地掃過黃瀨的那雙意味深長的眼睛,一點點往下,挺直的鼻樑,微薄的嘴唇,隨後在他滾動的喉結停了下來。

  「寶貝兒,」她幾乎在用氣輕飄飄地說話,還順手解開了他襯衫上的扣子,「少大言不慚了。」

  黃瀨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在美術教室被她繫個扣子就面紅耳赤的少年了,重逢之後一直冷淡的月島琉衣難得露出了一點當年隨時隨地撩騷的狀態,他頓時感覺十分新鮮,想看看如今的自己是否已經勢均力敵,目光之中都是躍躍欲試。

  月島琉衣卻已經推開了他,從一旁拿出了筆記本,旁若無人地開始繼續寫她的劇本。

  堀政行覺得對付這個混蛋比當年抓鹿島游去部活要難一萬倍,真想把這個衣食父母吊起來揍一頓,他湊上去遮住了她的屏幕,苦口婆心地繼續勸導:「不可能把所有錢都花在演員身上吧,你難道希望做一部除了男主角其他都粗製濫造的電影嗎?」

  可月島琉衣卻絲毫沒受影響,面無表情地開始盲打。

  「你再這樣我就讓御子柴來勸你。」

  月島琉衣的手指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她抬起頭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黃瀨,他又恢復了隨時隨地都在鎂光燈下的騷包樣,卻因為鼻樑上的那副眼鏡,連他不知道為什麼去剪的那顆雜草一樣的炸毛腦袋都顯得衣冠楚楚起來。

  她看向黃瀨:「你想演嗎?」

  「你是編劇?」

  「是。」

  「演!」


☆、第39章

  又過了一個多月,月島琉衣終於出院了,堀政行的電影也終於要開拍,沒想到他們的編劇大人又開始作妖,她要求更換女主角。

  堀政行不同意:「不是你說的女主角只要負責美就行了嗎?!的原話是找一個一看就是『這條街最美的妞』!」

  「那是之前。」

  堀政行把女主角的照片舞地獵獵作響:「這個哪裡不夠美了,我們學校的級花,還會跳拉丁舞。」

  「她壓不住黃瀨,在黃瀨面前她只會表現得縮手縮腳,連原本的光芒都會黯淡失色。」

  「那你什麼意思?你要是敢讓我去找鶴田紗紀或者最上京子我就掐死你信不信?!」

  月島琉衣喝了口水潤嗓子,堀政行看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懷疑這個女人真在打這種主意,正打算親自動手掐死她,沒想到她從包裡拿出一個iPad調出一張照片給他。

  堀政行盯了那張照片許久,又看了看月島琉衣,懷疑她鼻樑上那副平光鏡是不是戴太久讓她變瞎了。

  照片裡的女孩子雖然不醜,但是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清麗罷了,比起那位美豔的級花真的是差遠了,iPad上的照片是證件照,下面寫著女孩子的名字:越水綠。

  在藍色的幕布前女孩子笑得有點拘謹,額頭飽滿,鼻子筆挺,五官沒有什麼美到突出的地方,甚至可以說眼神有點迷茫了。

  堀政行不想評價女生的長相,但還是忍不住說道:「這個……這個……美在哪裡?」

  「她和黃瀨站在一起更搭。」

  堀政行顯然不能接受她這種算命一樣地說法,正要說什麼,卻抿了抿唇,看著難得流露出一點耐心的月島琉衣語氣毫無起伏地解釋:「黃瀨這個人,雖然看起來舉止有點輕佻,總是喜怒形於色沒什麼城府也很好相處的樣子,但其實非常難以捉摸,他對庸碌平常的東西根本提不起興趣,我不知道他作為演員會有怎樣的表現,但是既然選定了他做男主角,你就必須要配合他的步調來……」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冒出一個抱怨的聲音打斷了:「我哪裡舉止輕佻了。」

  背後說人被抓了個正著的月島琉衣依然是面無表情,他們三個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堀政行硬著頭皮暖場:「啊,黃瀨你來了,你來選一選吧,你覺得哪個更適合做女主角?」

  「啊,我是比較想要琉衣啊。」

  被點名的月島琉衣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點警告的意味。

  黃瀨聳了聳肩,有點委屈地說道:「自己說的要配合我的步調嘛。」

  隨即又是一張怕雜誌封面似的笑臉,懶洋洋地嘆了口氣,目光在iPad和照片上來回掃了掃,點了點iPad,「這個。」

  你是不是也瞎?!

  堀政行簡直要咆哮了,忍讓再三,最終作出了讓步妥協:「行,她就她吧,兩個星期後就開機了,我也不想吵了,我還有事,你們倆慢慢吃。」

  黃瀨笑眯眯地目送導演離開,坐到黃瀨的對面,分外「乖巧」地討賞:「我選了姐姐想選的人,姐姐是不是該給我點獎勵。」

  月島琉衣沉默了片刻,問道:「你不喜歡越水綠?」

  當然啦,我喜歡你啊。

  黃瀨想了想,還是把這句話嚥了回去。

  「單憑長相來看的話,是男人都會選另外那個女孩子吧,五官比較精緻,妝容也比較時尚,很上鏡的樣子。」

  「她跟你不搭。」

  「嗯?」黃瀨聽到她這句話似乎十分開心的樣子,身體往前傾,一雙眼睛裡盛著星光,作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存在感太強,漂亮的女孩子和你在一起會忍不住賽著閃,這樣她原本的光芒也會黯淡下去。」

  「所以要找一個心甘情願做背景板的嗎?」

  「技巧掌握的好的話,可以把單純樸素拍成不食人間煙火。」

  黃瀨的舌尖輕輕頂了一下上牙齦,嘗到一絲微微的甜,他壓住嘴角的笑意,問道:「這就是全部原因?」

  「不然呢?」月島琉衣蹙著眉反問道。

  黃瀨朝她勾了勾手,月島琉衣微微朝前探,他抬起手來,兩個指頭輕輕搭在了月島琉衣脖頸的勁動脈上,她心裡一跳,一股熱氣從他觸到的地方開始,蔓延到四肢,耳後。

  她的呼吸停滯了一下,卻沒有動,看向氣定神閒的黃瀨。

  黃瀨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眉峰微挑,似笑非笑,輕聲說道:「跳得好快。」

  隨後他憋不住笑了起來,整個人癱倒在沙發坐裡哈哈大笑,十分快意舒暢,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月島琉衣面無表情地點評道:「你是傻了嗎?」

  黃瀨不回答,只是格外意味深長地彎了一下他那雙眼尾修長的眼睛。

  ————————————————

  「我這個部分不太明白。」黃瀨拿著劇本往月島琉衣跟前湊,月島琉衣一萬個不耐煩,瞥了一眼被他寫得密密麻麻的劇本,神色之中有點警告的意味:「你的劇本已經寫不下了。」

  「哦,沒關係。」黃瀨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笑眯眯地從身後拿出了一本筆記本。

  從黃瀨拿到劇本開始,恨不得把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拆開來問月島琉衣一遍,一開始可以當做是虛心求教,後來簡直就是沒話找話,月島琉衣不耐煩的時候就擺出「我第一次演戲要是演不好會拖累整個劇組的進度」一系列冠冕堂皇的理由。

  月島琉衣一把搶過劇本,眯著眼睛威脅他:「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劇本?」

  「沒關係啊。」黃瀨依然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那我就重頭再問一遍。」

  從黃瀨決定參加電影拍攝開始,他就對月島琉衣開始實行「敵退我進,敵進我更進」的政策,每天搖著尾巴騷擾她,其實也不完全是為了纏著她,月島琉衣的劇本有很強的邏輯連貫性,這和她的漫畫風格一脈相承,主要內容是非常清晰——

  「有沒有可能這個世界其實是虛幻的,除了我之外的人都是NPC。」

  黃瀨發現重逢之後的月島琉衣展現出了對物理科學極大的興趣,最開始以為是她的漫畫作品需要,但是每次她擰著眉一言不發地看著那些生澀難懂的巨作和論文的時候,他總覺得她是確確實實地在探索什麼。

  黃瀨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聲來:「琉衣,你的劇本靈感來源是什麼?」

  正在畫分鏡的月島琉衣手上的筆停了一下,懶洋洋地說道:「天賦。」

  黃瀨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不知想起了什麼,他的嘴角忽然輕輕提起,露出一個半笑不笑的表情,「和你書房裡掛著的畫像有關嗎?」

  月島琉衣的筆尖頓了頓,終於抬起頭來,聲音發沉地說道:「不要試探我。」

  「果然啊。」他心裡漠然地想,「又是十束多多良。」

  好一會,月島琉衣嘆了口氣,有些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忽然低低地開了口,「黃瀨,你有沒有過類似的經歷,在突然的某一瞬間,發現此時此刻的場景無比熟悉,好像是在夢裡見到過。」

  本來已經不期待她回答的黃瀨倏地一怔,心狂跳起來,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暗暗深吸了兩口氣,才算把自己的聲音穩住,輕輕地問:「這說明了什麼?」

  月島琉衣移動目光,投注到他身上,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有沒有可能,其實人生軌跡是早就被設定好的,你誤以為在夢中看見的那一個瞬間,其實是窺探到了命運。」

  月島琉衣的聲音壓得很低,顯得格外的疲憊。

  黃瀨下意識地握住了一直戴在脖頸上的那枚銀幣,只見月島琉衣喉頭微動,聲音瘖啞地繼續說道:「那麼放大了來說,有沒有可能這一整個世界的運轉,其實都是另一個世界早已發生過的一切的回放,所有的一切都是既定的。」

  她有些慘淡地笑了笑:「這樣想的話好像生老病死也沒有那麼鄭重了。」

  黃瀨一言不發,只是看著她,他壓抑住情緒,面無表情地明知故問:「你是這麼想的?」

  月島琉衣沒有說話,臉上閃過難以抑制的痛苦神色。

  黃瀨直直地盯著她,額角露出滑動的青筋,良久,冷笑著近乎一字一頓地說:「你是想說,對你而言,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只不過是NPC,我也好,誰也好,都是被代碼指示在固定的地點固定的時間給你發放任務,讓你經歷一生,最終通向死亡是嗎?」

  月島琉衣顯然是明白自己失言了,黃瀨太過聰明,她那近乎胡言亂語的幾句話竟然讓他揣測出了背後的含義,她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咬住了牙不肯再開口。

  「所以你作為被選定的人,無意間窺探到了自己的命運,所以覺得一切根本沒有意義,現在勉強活著,就是為了那個把《往生之境》畫到417話的諾言?因為這個諾言是你答應『現實』世界裡的人的,而不是我們這些被投影出來的虛幻的NPC!」

  月島琉衣愣了一下,看向怒極反笑的黃瀨。

  他是怎麼知道417的諾言的。

  她想到了曾經寫了三個目標的那張紙——

  搬到大房子裡住。

  好好談戀愛。

  活到七老八十。

  最後的「活到七老八十」被她劃掉了,換成了「《往生之境》畫到417話。」

  黃瀨漠然地盯著她,面無表情地問:「我再問一遍,是不是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根本沒有意義?」

  月島琉衣有一瞬間張口想要解釋什麼,可是很快又強忍住了,她回身重新拿起了鉛筆,想要再次把注意力拉回工作上,她伏在桌前,後背繃緊如拉到極致的弓弦,幾乎能聽見她筋骨關節繃緊摩擦的碰撞聲,略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心口被壓得幾乎喘不上氣來,用盡了全力才維持住自己毫無起伏的喘息,眼尾都憋成了深紅色。

  「你……」黃瀨的聲音壓得極低,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以一種無可撼動地強硬姿態朝他擠壓過來,他的聲音從縫隙中擠壓出來,幾乎有了呼救的意味。

  月島琉衣巋然不動神色漠然地盯著面前的畫稿。

  黃瀨住了嘴,他突然覺得十分沒意思,原地靜默片刻,重重地吐出口氣,倏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出了房間,摔上了門。


☆、第40章

  幾經波折的電影終於轟轟烈烈地開拍了,月島琉衣才到片場就聽見有人喊她。

  「月島!」堀政行在人群中喊她,月島琉衣過去,視線掃了一圈,沒看到那標誌性的金腦袋。

  「你家那位王子殿下呢?」

  「不知道。」

  堀政行看她臉色不太好,雙手懷抱在胸前,站姿鬆鬆垮垮的,這姿勢代表著她不耐煩了,當她擺出這副姿態的時候,基本就是「滾遠點」、「別煩我」的意思。

  自從月島琉衣回來後,她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眼神冷得讓人發寒,堀政行沒敢繼續問,只好把氣往別人身上撒,朝著場務大喊「男主角!快去把男主角給我找來!」

  於是滿場的人開始找黃瀨。

  堀政行悄悄覷著月島琉衣的神色,心想不會是兩個人吵架了吧,他很少看時尚雜誌,後來才知道那位隨手抓的金毛小少爺居然是著名模特,一提名字都會引發女生尖叫的那種,結果他們連個正式合同都沒簽過,要是這個時候撂挑子不干,他大概只能切腹自盡了。

  他爬到一個高台上,喊得聲嘶力竭:「黃瀨!黃瀨在不在!」

  月島琉衣在台下,低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她仰起頭對火冒八丈的堀政行說道:「不行就先拍其他戲份……」

  她話還沒說完,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地從人群中脫穎而出。

  「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月島琉衣回頭,黃瀨穿著一件黑白相間的針織衫,外面隨手披了一件卡其色的飛行員外套,雙手插兜悠閒散漫地站在片場門口。

  鼻樑上還架了一副墨鏡。

  全身上下都是一個大寫的「我沒打算好好幹,就是來玩票的」。

  月島琉衣盯了他兩秒,目光無法穿透黑色的鏡片看到那雙蜜色的眼睛裡的真實想法,她思緒還沒轉個彎,就看到有人輕輕拍了拍黃瀨的肩,他回過頭去,是一個漂亮的女生,黃瀨低頭貼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女生立刻不輕不重地錘了他一拳,隔著一段距離都能看出來眉眼帶著笑意。

  月島琉衣覺得那個女生有些微妙的眼熟,還沒來得及多思索一會兒,就聽到從高台上跳下來的堀政行說了句:「噯臥槽,她怎麼在這裡?」

  月島琉衣看向他,用目光詢問——

  她誰啊?

  堀政行一巴掌拍到了腦門上,比比劃劃地說道:「祖宗你長點心行嗎?就是那個,我們的級花,跳拉丁舞那個。」

  所以呢?

  「……被你換掉的那個女主角。」

  哦。

  月島琉衣:「比照片還難看。」

  「哈?會嗎?我覺得她本人比照片上漂亮啊。」堀政行遠遠地點評道:「我以為會是你喜歡的類型呢,《往生之境》裡的女主角不就是這種類型的嗎,妖嬈卻又讓人忍不住接近。」

  月島琉衣閒閒地撩了一下眼皮,對堀政行的話報以一句冷冷的「呵。」

  堀政行終於注意到身邊的人不對勁,他茫然了一瞬過後,很快敏銳地注意到她不屑的冷哼聲裡微妙的氣急敗壞,他心裡忽然輕輕一動,意識到了什麼。

  堀政行使出了十分的功力才憋住了沒笑,假裝自己沒聞到潑天的醋味兒。

  他用格外「正直」的眼神和面無表情的月島琉衣對視了一眼,可惜內心那個狂笑不止的小人已經快把他捶成肺氣腫了,於是趕緊心懷鬼胎地移開視線。

  「不過既然黃瀨把人家都帶來了,肯定內心也是希望小林千奈美演女主角的吧。」堀政行一邊自我認同地點著頭一邊摸著下巴這樣說道:「不然我們讓兩位女主角都和他搭戲試試?不然你看人家小弟弟迫於你的威脅,演出來的效果肯定不好。」

  「要什麼效果?男女主又沒有感情戲。」月島琉衣沒好氣地說著,餘光一瞥注意到了堀政行半提不提的嘴角,她很快發現自己好像是著了堀政行的道,她微微眯了眯眼,突然話音一轉,「讓兩個都試戲?你很有錢?真當自己是世界名導了?」

  堀政行一頓。

  月島琉衣從包裡拿出煙和火機來,一聲打磨,煙霧裊裊,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暴躁似乎被尼古丁的氣味安撫了,在煙霧背後又露出了那張無精打采的棺材板臉。

  「拍點有美感的行嗎?」

  堀政行:「……」

  這個時候黃瀨和小林千奈美一起走了過來,月島琉衣只覺得迎面走來一顆巨大的話梅,熏得她頭昏腦漲,她懶洋洋地掀了下眼皮,對黃瀨說:「你還帶著助理來了啊。」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當做打招呼了,連正眼都沒看他旁邊的女生是什麼表情,邁著散漫的步子就走開了。

  堀政行看她稍微走遠了點,趕緊打圓場,拍了拍黃瀨的肩說:「別介意,她就這樣,當年我給她做助手的時候每天被她全方位鄙視……」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黃瀨瞬間面色不善的臉,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堀政行,聲音低沉:「你和她很熟嗎?她當年什麼樣我又不是不知道。」

  堀政行:「……」

  媽的!導演過的不是人的日子!

  他沒想到這一切都只是個開端,當小林千奈美端著個插滿了蠟燭的蛋糕出現在片場,並且攛掇著大家一起給黃瀨唱生日歌的時候,他才不得不承認月島琉衣當初換女主角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還演啥戲啊,她的人生就是一驚一乍的drama queen。

  黃瀨看著五顏六色的蠟燭上跳躍著的火焰,不由地想起了當年那個在紅燈區朝他舉著cupcake讓他許願的人,他下意識地朝著月島琉衣的方向看了一眼,卻發現前一秒還在機位前的人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當時許的願望是——

  「新的一年裡不會再被學姐欺負。」

  他苦笑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後來的所有都是因為當初許錯了生日願望。

  小林千奈美還在催促著他許願,黃瀨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吹滅了蠟燭,看著那一點裊裊的青煙,嘴角帶著一點笑意。

  小林千奈美一愣,急忙追問:「你許願了嗎?」

  「沒有。」黃瀨無所謂地聳聳肩,「我不信這個。」

  ————————————————

  為了答謝大家,黃瀨晚上請客,把地點定在了酒吧HOMRA,拍攝進行到了晚上七點,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片場出發,達到的時候卻發現門上掛著今日暫停營業的牌子。

  堀政行給平時在店裡負責的草翦打了個電話。

  「啊?今天老闆在店裡,把所有人都趕回家去了,我還以為是要給你們劇組慶祝呢。」

  對面正這麼說著,黃瀨輕輕一推HOMRA的大門,竟然沒鎖。

  他還沒邁進店裡,就看到月島琉衣雙手張開放在椅背上,雙腿交疊,無神的雙眼茫然地望著天花板,以一種極其霸道的放鬆姿態端坐在正對著大門的沙發上,好像屁股下面的是鐵王座。

  她聽到動靜,慢慢垂下雙眼,過了好一會兒眼中才慢慢有了聚焦,有些不耐煩地對上來人的視線。

  「你們怎麼來了?」

  她的聲音有一種獨特的沙啞,彷彿酒吧裡的骰子不小心落在了地板上。

  這時候從酒吧的洗手間裡走出來一個男人,他穿著一身熨帖高檔的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看到忽然冒出來的一大幫人,愣怔了片刻,隨即對月島琉衣報以疑惑的眼神。

  可惜月島琉衣根本沒有看他,目光始終盯著大門的方向,酒吧裡光線昏暗,唯獨在月島琉衣座位的旁邊點亮了一盞落地燈,映照得她的神色更加倨傲不遜。

  沉默。

  又是詭異的沉默。

  堀政行幾乎要被現場的氣氛逼瘋。

  他硬著頭皮出來救場:「你怎麼手機關機了?」

  過了好一會兒,月島琉衣才懶洋洋地回答:「有事。」

  站在她身側西裝革履的男人忽然覺得後背一涼,好像有人在看自己,順著視線的方向看去,正對上一雙蜜色的眸子,眸光中有沉沉的壓抑著的危險,似乎正遠遠地恐嚇著他。

  對方殺氣飈的太明顯,哪怕是個看起來英俊年輕的高中生,也逼得人不得不移開了視線。

  月島琉衣這個時候用她那一如既往無精打采的聲音說道:「木村律師,今天麻煩了,您先回去吧。」

  隨即又對著前來慶祝的大部隊說道:「今天店裡沒人,你們自便。」

  然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桌上的文件,丟下眾人,上樓去了。

  黃瀨來到她剛才坐過的桌前,看到了一個巨大的蛋糕盒,上面的logo是當年黃瀨生日第二天她買到籃球部裡犒賞大家的慰問品那家店,蛋糕已經被吃掉了大半,裡面只有一個叉子,被隨意地丟在那裡。

  黃瀨有些茫然,他記得月島琉衣唯一喜歡的甜食是巧克力,因為其他「太膩受不了」。

  當然,她當時的原話是「不過小模特你不一樣,雖然甜但還有點熏人的酒香,藏在這裡……」

  說完她踮起腳來在黃瀨笑起來時嘴邊小小的酒窩上親了一下。

  當年。

  當年。

  ————————————————

  參與堀政行電影拍攝的基本上都還是大學生,幾位專業的前輩並沒有一起來,年齡相仿的人在一起都比較放得開,難得有機會包下一間品味上乘的酒吧,幾個男生有點興奮,都湊到了酒架面前。

  「噯!別動月島的酒架!小心她跟你們拚命!」

  堀政行看他們你推我搡地想要拿酒,急忙朝著他們喊。

  黃瀨笑了笑:「沒關係,今晚我買單。」

  「模特就是有錢啊!」

  「黃瀨你小子超夠意思!」

  大家氣氛越來越輕鬆,隨著幾杯酒下肚,更加活躍起來。

  一個男生提著兩瓶酒在堀政行的身邊坐下,他是堀政行的前輩福山,負責劇照,他拍了拍堀政行的肩膀,豎起了大拇指:「行啊你小子,月島琉衣做編劇,我看了本子,牛!我早就覺得這女人的腦子厲害,之前看《往生之境》就覺得了,腦洞大到天際,草蛇灰線邏輯清晰,我已開始接你電話還以為你在逗我呢,這麼大的題材,居然能寫到這種程度。」

  堀政行笑了起來。

  旁邊的黃瀨已經朝他毫不謙虛地說道:「她確實很厲害。」

  福山又說:「不過就是脾氣不太好,看人的眼神總是冷冷的,長得又高,太有壓迫感了,你知道嗎,在片場的時候,我去便利店買東西,有個小孩子冰淇淋掉了,被她看了一眼,愣是沒敢嚎出聲,這種女生要是做女朋友,肯定是消受不起。」

  「所以前輩還是喜歡小鳥依人一點的女生咯。」

  小林千奈美不知何時湊到了他們面前,她大半個身子都橫亙在了黃瀨的身前,一隻手若有似無地在黃瀨的大腿上輕蹭了一下,連上依然是笑意晏晏。

  福山大笑:「哈哈哈!沒錯!」

  小林千奈美立刻回身打了一下黃瀨,半是嗔怪地對著大家抱怨:「就是嘛,昨天我陪他對了一天的台本,他居然還要求我全程穿著十釐米的高跟鞋噯,說什麼我不夠高,分明就是涼太你長得太高了吧。」

  黃瀨沒有說話,懶洋洋地依靠在沙發上,聽著福山別有用心地調侃道:「你們兩昨天一整天都在一起啊。」

  他特別強調了「一整天」三個字。

  小林千奈美的臉「噌」地就紅了,眸光在昏暗的酒吧裡顯得格外的嫵媚,含羞帶臊地說了句:「討厭!只是因為湊巧我和涼太昨天都回了母校帝光,逛校園的時候認識的啦!」

  話剛說完就被人提著後領從沙發上拎了起來,一轉頭就看到月島琉衣面色不善的臉。

  「你壓著我的東西了。」

  黃瀨剛端起的酒杯在唇邊停了一下。

  只見月島琉衣從沙發上拿起了一份遺漏的文件,黃瀨餘光掃了一眼,看見了「遺產分割」四個字。

  黃瀨眉頭微蹙。

  「噯,一起玩兒吧。」堀政行急忙說。

  「沒興趣。」月島琉衣丟下三個字就轉身離開了。

  晚上回到家,黃瀨才發現有一封未讀的郵件,他在拍戲的時候,有一句「過去、現在和未來,或許並沒有界限。」

  他發郵件詢問月島琉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等了很久都沒有得到回覆。

  而現在,屏幕上寫著——

  深不可測的籃球潛質,超人氣模特的潛能,對你而言未知即未來,你都可以有所期待。

  他喝了很多酒,腦子有點不太清楚,迷迷糊糊地往手機上打字——

  那我可以期待未來有你嗎?

  打完他隔著朦朧的視線看了幾遍,又把所有的字都刪光了,把手機往床上一扔,整個人脫力似地倒在了床上。

  他抬起右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當然有你。」

  他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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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連軸轉將近三個月,每天平均睡眠時間四小時,黃瀨終於在開學之前把他的戲份拍完了。

  開學之後馬上是inter high大賽,他會全力投入籃球部的訓練之中,這也是他在開拍之前和堀政行約定好的。

  最後一場戲是在大雨中的場景,燈光佈景總是有點問題,重來了好幾次,他被灑水機澆了個透心涼,在九月初的暖陽裡冷的澀澀發抖,拍完後他一隻手抹掉了臉上縱橫的水漬,濕噠噠的頭髮甩出了了一個小型噴泉,快步走進了室內,把緊貼在身上的上衣脫了。

  「黃瀨君。」

  背後忽然響起一道女生,嚇了他一跳,黃瀨似乎有些苦惱地咧了咧嘴,隨後轉過身去,依舊是笑意溫和的樣子,接過了女孩子遞來的毛巾。

  但是女孩子卻捏著毛巾的一端沒有鬆手,她朝黃瀨的方向走近了幾步,一陣帶有煙燻感的依蘭花香氣撲面而來,女孩子眼尾微微上揚,笑意之中帶了點挑/逗,目光一寸寸地滑過他緊實胸肌、平整的腰腹,似乎對於清爽乾淨外表下爆發力十足的身材十分滿意,笑得更加明豔動人,輕聲說道:「我幫你擦吧。」

  黃瀨看了她一眼,懶懶地提不起興趣。

  劇組裡的人都說他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最初的小林千奈美只堅持了一個星期,情意綿綿地纏在他身邊幾乎寸步不離,可後來再也沒見過人了。

  可還是有姑娘前赴後繼。

  「謝謝,不用。」他笑得彬彬有禮,手上卻放開了毛巾,用濕掉的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套上了乾淨的襯衫。

  女孩子有些失望:「黃瀨君今天就就要走了嗎?」

  「嗯,明天還有課呢。」

  「那,可以把你的聯繫方式給我嗎?」

  對方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手機。

  黃瀨思考了幾秒鐘,慢慢地說:「不行。」

  女孩子正在按鍵的手指驟然停住,愣了愣,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太過溫和,讓人懷疑他剛剛是不是真的拒絕了自己。

  黃瀨眼睛忽然瞟到了月島琉衣,立刻輕快地轉身朝著她走了過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女孩子一個人,一臉難以置信地愣怔在原地。

  月島琉衣一隻手上拎著自己的眼鏡腿,另一隻手捏著眉心不停地按壓著,眉頭緊蹙冷著一張臉,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她忽然感覺到脖頸被一根溫熱的指頭擦過,嚇得一個激靈轉過身,十分戒備地看著來人的方向。

  她眼前閃過一道模糊的金色,肩膀條件反射地放鬆了下來,她閉著眼睛休息了兩秒,再次睜眼,才看清了來人。

  黃瀨語調輕快地說道:「我殺青了,今晚請客,你想吃什麼啊?」

  站在月島琉衣不遠處的堀政行聽到這句話朝這邊調侃了一句:「喂!黃瀨,都不問一下我們想吃什麼嗎?」

  黃瀨偏著頭回了他一句:「對啊。」

  堀政行:「……」

  月島琉衣點了點他的前襟,說道:「扣子系錯了。」

  黃瀨懶洋洋地低頭看了一眼,插/在褲兜裡的雙手都沒拿出來,微微彎下腰往前一湊,一副想要被摸頭的小狗姿態,愉快地說道:「你幫我系。」

  黃瀨見她一僵之後好半天沒出聲,對於她的冷淡早已習以為常,正要自己動手的時候,月島琉衣忽然伸出了手,慢條斯理地搭在了他的前襟上。

  黃瀨愣了半天,腦袋裡慢了半拍,隨後不停地在回放:「真……真的假的?」

  月島琉衣的動作很慢,幾乎帶上了點小心翼翼,黃瀨低頭看她,她的神色太過專注,一顆扣子解開要摩挲半天,繫上還要摩挲半天,如果不是她的眼神太過心無旁騖,黃瀨都幾乎要懷疑她心懷不軌起來。

  黃瀨後知後覺地緊張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耳廓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活像一隻受了驚的小兔子。

  他頭髮上的水珠滴到了月島琉衣的手背上,她的動作略微停頓了一下,說道:「去把頭髮吹乾,小心感冒。」

  黃瀨的舌頭和牙磕在一起打了個顫,磕磕絆絆地回應道:「好……好。」

  「要我幫你吹嗎?」

  黃瀨先是一愣,大概停頓了五秒好像才明白過來她說了什麼,蜜色的眼睛倏地睜大了。

  他抬起手來,用掌心輕輕碰了碰月島琉衣的額頭,摸都不敢使勁摸,只是虛虛地探了一下,心想:「她該不會是發燒了吧。」

  隨即又回味過一絲甘甜來:「那不如一直燒著。」

  他抬眼,看到月島琉衣那雙沉靜的桃花眼正盯著他,倏然有種被人看穿了心事的錯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幹笑一聲,正要訕訕地往回縮手,卻被月島琉衣一把扣住手腕,嘆了口氣,朝著屋子裡把他拉了過去。

  黃瀨腳下踉蹌了一下,整個人徹底找不著北了。

  月島琉衣把按在了座位上,又去找化妝師接了吹風機,直接開到最大功率,簡單粗暴地對著黃瀨的腦袋一通亂吹,顯然是為數不多的耐心被用光了。

  五分鐘之後,黃瀨腦袋上成功多了一捧張牙舞爪的雜草。

  月島琉衣伸手不太溫柔地摸了一把,覺得幹了,若無其事拍了拍黃瀨的腦袋:「行了,去吧。」

  活像對待剛洗完澡的寵物。

  然後她雙手插兜,溜溜躂達地走開了。

  ————————————————

  黃瀨到餐廳的時候裡面已經十分熱鬧了,他剛踏進門裡就撞上了堀政行,隨口問道:「琉衣到了嗎?她說沒說要來?」

  月島琉衣從來不參加劇組的聚會,雖然今天下午吃錯藥似地對黃瀨態度溫和了些,但他也不確定她會不會來。

  堀政行朝他身後的方向努了努嘴,黃瀨回過頭去,看到月島琉衣正低著頭朝餐廳的方向走過來,經過垃圾桶的時候,把手上的什麼東西扔了進去。

  黃瀨只用了半秒鐘,就當機立斷地把自家導演扔在了原地,轉個身朝著她迎了過去,那動作活像是一隻見到主人就撒歡兒蹦過去蹭褲腿的大型犬。

  堀政行看著兩個人並肩而行的樣子,總覺得畫面說不出的眼熟,盯了幾秒,忽然倒抽了一口氣,想起了他們電影的劇照。

  「什麼狗屁的和黃瀨更搭,根本就是以權謀私。」

  他默不作聲地在站在餐廳門口圍觀了半晌,活像是一尊黑臉門神,氣勢洶洶地要討個說法。

  而黃瀨和月島琉衣經過他的時候,連個客套的招呼都沒打,憑藉著兩人一個模特一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好身材,從他身邊一左一右地走進了餐廳,剩下被冰冷的事實嘲諷了一臉的導演在餐廳門口氣成了一個快要爆炸的氣球。

  黃瀨一整天都喜滋滋的,以至於吃飯的時候格外心不在焉,一雙眼睛都快長在月島琉衣身上了,他看到月島琉衣夾起了一隻炸蝦天婦羅,於是也夾了一隻往自己嘴裡塞,嚼了三四口才察覺出不對勁——

  辣辣辣辣辣辣。

  衝天的辣味直衝黃瀨喉底,他慌忙地拿起桌上的餐巾紙劇烈地咳嗽起來,,鋪天蓋地的灼燒感難受得他頭疼,連眼淚都像是不要錢一樣地從眼眶裡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周圍的人頓時手足無措地看著他,這個時候手上忽然多了一個水杯,他立刻仰頭喝了下去,半晌,一副「終於活過來了」的表情長舒了一口氣。

  黃瀨的舌尖舔了舔飲料的餘味,意識到是月島琉衣剛才點的芒果汁,他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向月島琉衣,見她神色如常,慢條斯理地把整隻炸蝦天婦羅吃了進去。

  不僅是黃瀨,幾乎整個桌子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在盯著她。

  「我的天,編劇你沒有味覺的嗎?」

  有人忍不住問出了聲。

  立刻有人覺得不禮貌,在桌子底下給了他一腳。

  整個桌子都隨之顫了顫,月島琉衣擺在桌邊的包也掉了下去,她的包沒有拉鏈,裡面的東西稀里嘩啦地掉了一地。

  黃瀨彎腰去幫她撿包,在看到裡面掉出的一個文件袋後僵住了。

  文件袋的封面上寫著「東都醫科大」的字樣。

  他斂了斂心神,把東西收拾好,把包放回了原位,神色如常地繼續加入大家的玩笑,面對月島琉衣有些探究的眼神,報之以微微一笑。

  眾人鬧騰到了餐廳打樣,帶著微醺的醉意各自回家,黃瀨結完賬後,看到月島琉衣斜倚在餐廳門邊,正看著他出神。

  餐廳裡漂浮著各種食物混合在一起的香氣,攙著點淡淡的酸甜的酒香,周圍的商舖都關了門,唯有通道里的等還遙遙地亮著,她站在陰影裡,背著光,被堵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黃瀨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她掛在手腕上的包,有幾分不自在地避開她的視線,嘴唇抿成了一條線,過了兩秒問道:「要不要跟我去下半場?」

  月島琉衣懶洋洋地撩起了眼皮,鏡片背後的目光似乎一閃而過的不屑,黃瀨自動補全了她的話:「跟酒吧老闆挑釁?寶貝兒你開玩笑呢?」

  只是她沒想到,下半場的地點會是便利店。

  黃瀨提著籃子,從冰櫃裡取下礦泉水後在「7-11」白亮得過分的燈光下從後面的鏡子看到一臉詫異的月島琉衣,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可以嘗出不同品牌的礦泉水。」

  黃瀨微仰著下巴搖晃著礦泉水瓶。

  月島琉衣依著黃瀨的要求用他的領帶遮住他的雙眼的時候,斜覷到收銀台後面一臉驚詫的店員,趕緊偏過了臉。

  「這個是依雲。」

  「這個是FIJI泉。」

  「這個是水素水。」

  「這個是匯善谷。」

  他喝完之後伸手解開了蒙在眼睛上的領帶,看著桌子上的礦泉水瓶,笑得志得意滿:「你看我說的對吧。」

  月島琉衣看著黃瀨一副得意洋洋求表揚的樣子,可愛得讓人很想捏他的臉。

  「FUJI泉比其他的要甜,不信你試試。」

  說著就把領帶要往月島琉衣眼睛上系。

  月島琉衣輕微地閃躲了一下,最終在黃瀨那雙亮閃閃的眼睛下敗下陣來。

  她被矇住了雙眼,黃瀨遞給她一個瓶子,說道:「這個是FUJI泉。」

  她抬起來喝了一口,還沒來得及咂摸出味道來,黃瀨又遞上了另一瓶。

  「然後你再嘗嘗這個。」

  月島琉衣又喝了一口。

  等到四瓶水都喝過一遍,就聽到黃瀨迫不及待地發問:「對吧對吧?」

  月島琉衣想,黃瀨要是長了尾巴,這個時候大概已經搖得像是螺旋槳了吧。

  她輕笑了一聲,點了點頭。

  一直小心翼翼觀察月島琉衣神色的黃瀨愣了一下,蜜色的瞳孔裡一閃而過慌亂,看了一眼自己手裡剛才被他稱為是FUJI泉的蘇打水,將它藏在了身後。


☆、第42章

  伴隨著「唰」 一聲,被追逐了40分鐘的籃球落入籃筐中,球網輕輕晃動著。

  與此同時,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

  78:114.

  「黃瀨你這小子……」

  一整個假期幾乎都沒有碰籃球的黃瀨非但沒有手生,反而因為興奮而氣場全開,開學第一天,已經是大學生的笠松和森山回到了母校,興致勃勃地和黃瀨來了一場友誼賽,在那場全日本矚目的比賽中終於進入zone的黃瀨彷彿一腳跨入了新世界的大門,無論是技巧還是爆發力都有了長足的進步,讓前輩們都十分欣慰。

  雖然被血虐了。

  「你知道暑假的『三大要素』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剛沖完澡的黃瀨停下了伸進衣櫃準備拿制服的手。

  「暑假已經結束了啊。」

  他有些無奈地看向身旁的出題人森山由孝。

  「我們大學生的假期可不是你們這些高中小崽子可以比的。」

  「……」黃瀨看著得意洋洋的前輩,嘆了口氣問道:「三大要素?腦筋急轉彎嗎?」

  黃瀨正等著森山的回答,哪知道對方毫不見外地從早川的櫃子裡取了止汗噴霧,左右開弓地把自己噴成了一片雨後青草,卻一直不肯開口。

  「喂喂,森山學長?腦筋急轉彎別玩到一半就不玩了啊。」

  「不是腦筋急轉彎,是這個世界的原則。」

  甩了甩剛剛吹乾的頭髮,終於噴完噴霧的森山回答道。黃瀨歪頭不解。

  「原則?暑假的三大要素嗎?」

  「沒錯。所謂暑假的三大要素,就是能讓暑假充實起來的『三大要素』。包括『煙花』『浴衣』和『試膽大會』。」

  「……」

  森山那傢伙被稱為「殘念帥哥」的很大原因大概是他一顆女兒心身了一副男兒身吧。黃瀨無語問天。

  但森山卻沒理黃瀨,接著說道:「但是啊,這『三大要素』之中有一項必不可少的前提條件。知道是什麼嗎?」

  「……不知道。」

  雖然黃瀨很想加上一句「你說的我都不太關心……」,但籃球部是很注重等級關係的,雖然森山已經畢業了,但他也不能全面否定學長說的話。

  「讓暑假充實起來的三大要素,其必不可少的前提條件就是——可愛的女孩子……!」

  森山好像對這一點極為確信,雖然聲音不大,但擲地有聲。

  「不讓這個暑假充實起來的話,我們的夏天就不會結束。你說是吧,黃瀨。」

  「……就算是吧。」

  隱約覺得事情再這麼發展下去有些不妙。黃瀨趕緊換上衣服。

  但是,就在他換上白襯衫,正準備系扣子的時候,冷不丁被人抓住了手腕。

  黃瀨一驚,看向抓住自己手腕的人——現任隊長早川充洋。

  早川一副嚴肅的表情,往黃瀨手裡塞了件東西。

  「這、這是什麼啊?」

  黃瀨盯著手裡的東西。

  早川遞給他的,是一罐噴霧劑。噴霧劑表面的標籤上寫著的是「止汗噴霧(柑橘香型)」。

  「據我上網調查得知,女孩子啊,都不會討厭散發著柑橘香味的男生哦。」

  看著一頭霧水的黃瀨,森山自信滿滿地說道。從森山身上,也能隱隱聞到一股肥皂味伴著柑橘香。看來,他剛剛噴的止汗劑大概跟這罐一樣吧。不對,不僅是森山,早川身上也飄散著柑橘味兒。

  (這是在搞什麼啊!?)

  被兩個突然沉迷於柑橘香味的男人包圍起來,黃瀨只能無言以對。

  早川突然一把抓住黃瀨沒拿噴霧劑的那隻手,高高舉起來。

  「喂,早川學長!?」

  「總(之)!你(先)噴(起)來!」

  「什麼!?你們在說什麼呢!話說,學長你別說一個字吞一個字行嗎,當這是對暗號呢!」

  「識(相)點!這(你)還(不)明(白)嗎!」

  「完全不明白啊!」

  看著拚死抵抗的黃瀨,森山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拿起自己的噴霧劑朝著黃瀨的後背噴上去。

  「啊——!喂,你,你幹嘛啊!?嗯?這是怎麼個情況!?」

  「就是說,我們接下來要去搭訕!」

  黃瀨瞬間張大嘴,瞪圓了眼。

  「等等……為什麼我要陪你們做這種事啊!」

  冷不丁在更衣室被柑橘香型的止汗噴霧劑給偷襲了的黃瀨被拉著朝校門口走,他感覺他們像是一個移動的水果攤,森山則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回答道:「因為網上說,搭訕的時候人數越多成功指數越高啊。」

  不情願的並不只是他一個人,還有前任隊長笠松,只是被以「如果早川暴走的話只有你能夠制止他」這樣的理由說服了,黃瀨剛說了一句「那個,我能不能回去了啊?」結果就收到笠松的眼刀攻擊,彷彿在說「想一個人逃跑?門都沒有!!」最後黃瀨只能屈服,「……算了,當我沒說。」

  結果剛到校門口,就看到門口停了一輛紅色的小跑,跑車前斜倚著一個高挑的女人,耳朵上掛著耳機,手上拿著鉛筆和速寫本,正隨意地寫寫畫畫。

  黃瀨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走在他後邊的森山先抽了口大氣,隨後吹了個口哨。

  似乎察覺到了注視著她的視線,女人抬起臉來,與黃瀨遙遙相視。

  來人正是月島琉衣,她的頭髮染回了黑色,在腦後隨意地紮了一個馬尾,身上穿著帝光高中部的校服,襯衫的袖子被挽到手肘,灰色的百褶裙下是一雙又直又白的長腿,皮膚略微蒼白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眼角有一顆盈盈欲墜的淚痣,看起來有種格外禁慾的冷淡氣質。

  明明昨天才分開,黃瀨卻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黃瀨加快腳步走向她,剛來到她面前,就聞到了她身上略微有些冷淡的白松香氣,像是冬天針松林的薄霧。

  有點懶散又有點不諳世事的天真,像是個青春洋溢的高中生。

  一如當年。

  月島琉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讓黃瀨感覺有些不自然,隨即想到了剛被噴了一身的柑橘香止汗噴霧,整個人都糾結起來。

  「穿高中的校服也好看。」

  沒想到月島琉衣忽然這麼評價了一句。

  幾乎是被森山從更衣室裡拖出來的黃瀨連校服領帶都是歪著的,襯衣領口一邊還外翻著,更何況海常的校服是一身淺灰色的西裝,雖然不至於說難看,但稍微壓不住點的人一穿就像是個老氣的保險推銷員,比起月島琉衣欣賞的那種乾淨又明快的「鮮活的肉/體」差遠了。

  「不過我可不記得涼太是這麼不修邊幅的傢伙啊。」月島琉衣說著抬手替他整了整衣領,又正了正領帶。

  後知後覺追上來的海常籃球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幾雙眼睛在黃瀨和開跑車的漂亮女高中生之間來來回回打量,氣氛僵硬詭異得可怕。

  月島琉衣忽然飛快地眨了眨眼,手上的動作生澀地僵了一下,她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眸,做了幾個深呼吸,看向黃瀨身後的一大幫男生,隨即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問道:「你們今天有活動嗎?」

  黃瀨愣怔了兩秒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一回頭就看到一張張散發冷氣的陰森臉。

  「下(次)你能(來)看我的(比)賽嗎?來(給)我加(油)吧!」

  早川忽然對著月島琉衣這樣說道,因為咬字含糊不清,她沒聽懂,微微睜大了眼睛,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黃瀨卻忽然無師自通地明白了前輩在說什麼,也顧不得對方是隊長,立刻不滿地大喊道:「喂!不要對別人的……別人的……胡亂說這種話啊!」

  他「別人的」半天也沒能別出個所以然來,一句話的氣勢瞬間大減。

  於是早川格外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我)是負(責)籃(板)球的嘛!」

  「跟這沒關係好嗎!」

  黃瀨剛吼完早川,就聽到森山在旁邊涼颼颼地說了一句:「噯,說好要一起去搭訕,黃瀨你竟然……」

  說完用某種「看到學弟墮落有女朋友竟然還去搭訕根本就是個大渣男」格外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黃瀨一眼。

  黃瀨後背一僵,睫毛輕顫了顫,強忍著心虛,回頭朝月島琉衣綻開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剛要開口就聽到月島琉衣勾著唇拖長了吊子開口——

  「要去搭訕啊~」說完微妙她地停頓了兩秒,有些惋惜地說道:「本來還想要和涼太約會呢。」

  她說完便回手一拉車門,笑盈盈地回答:「那我不打擾啦,就先走了。」

  黃瀨:「……」

  月島琉衣腳還沒來得及跨進車裡,忽然被大力地向後一扯,後背撞進了一個懷抱中。

  「寶貝我錯了,別鬧了。」

  眾人差點被忽如其來的□□亮瞎眼,集體僵成了一群棺材板。


☆、第43章

  女朋友失而復得,黃瀨的尾巴都快翹到了天上,恨不得在全世界面前炫耀一番,為了彌補大家失去了搭訕最佳僚機的遺憾,月島琉衣把跑車停到了海常的校園裡,請大家到學校附近的家庭旅館裡聚餐。

  「為什麼要去搭訕啊?組織聯誼的話不是會更好嗎?」

  「不,我們的話,情況有點特殊……」

  黃瀨有點頭疼地說道,隨即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裡的笠松,他就像個被輸入了錯誤代碼的機器人一樣,僵硬地拿起裝有冰咖啡的玻璃杯。但是,由於手抖得太厲害,咖啡和冰塊都飛濺了出去。

  「這樣子還可以打籃球嗎?厲害啊。」月島琉衣感慨道。

  「不,不是的。」黃瀨嘆了口氣,湊近月島琉衣的耳邊小聲解釋道:「是因為學長很少和女孩子接觸,所以有女孩子在的時候都會特別緊張。」

  他說的話很正經,但是動作卻完全相反,他的唇在不經意間碰到了月島琉衣的耳廓,讓她微妙地僵了一下,他似乎因此被取悅了,乾脆得寸進尺地用舌尖不輕不重地在她耳廓上畫了半個圈,然後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月島琉衣:「……」

  黃瀨不慌不忙地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著月島琉衣,修長的眼尾要笑不笑地彎著,蜜色的眼睛裡盛著明目張膽的色/氣。

  「而且女孩子實在太善變了,明明網絡上說女孩子對『命中注定的相遇』毫無抵抗力的,可是還是失敗了。」森山由孝隨意撥弄著劉海開口問道,感慨萬千地垂下細長的雙眼。

  陷入微妙的較勁對視的月島琉衣被喚回了思緒,她回過頭看向說話的人,明明是個品相不錯的帥哥,竟然會說出這種話,讓她有點想笑,正要出言安慰,卻被黃瀨搶了先——

  「前輩,對第一次見面的女孩子說『這是我們無法反抗的命運。我感覺如果在此刻放開你的手,就再也見不到你了。這就是命定的邂逅啊。我絕不會放開你的。』這種話絕對會嚇壞人家的好嗎?!我已經說過不要相信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教程了。」

  森山有些幽怨地看了黃瀨一眼,被他身邊的月島琉衣微妙地刺了一下,冷哼了一聲:「我覺得上一次聯誼搞砸的事情完全是因為的特訓沒有成效!」

  月島琉衣聽到這話,想像了一下,正值青春的少年們為了能夠俘獲少女的芳心,拚命練習談話訓練的光景,總有點超現實主義的感覺。

  被甩鍋的黃瀨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沒辦法啊,大家都只會討論籃球。」

  電視劇,藝人,最近流行的時尚等等,對於這些女生比較容易感興趣的話題,笠松他們是完全不懂。畢竟一天的時間都用在籃球上了,會不懂也是沒辦法的事。

  「話說上一次一開始的氣氛還挺好的吧。」

  「對啊,女孩子聽到我們是體育社團的還說了『好帥啊』之類的話。」

  「後來呢?」

  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從當天五對五的感想,到雙方的陣型,再到練習方法,最後甚至聊到了在家裡進行的肌肉伸展鍛鍊。只要一提到籃球,就有說不完的話。五人互相交換意見,甚至忘記了時間,連女孩子們點的冰淇淋聖代融化了都不知道。

  想到上一次聯誼的慘痛經歷,大家陷入了沉默之中。

  月島琉衣看著他們垂頭喪氣的樣子,沒忍住笑意,噗地被他們逗笑了:「你們關係真好呢。」

  「請不要這樣……」笠松似乎終於是鎮定了下來,幾乎拿出了擔任指揮塔的決心對月島琉衣說道:「還未請教你的名字。」

  「月島琉衣。」

  月島琉衣……怎麼聽起來有些微妙的耳熟。

  月島琉衣……

  「噯!」所有人震驚地看著她:「是……是那位漫畫家嗎?」

  「是我。」

  眾人眼神寂靜地盯了黃瀨一會兒,覺得他臉上那種喜氣洋洋又驕傲的神色簡直可以用拉仇恨來形容了,小堀忽然想到了什麼,用胳膊肘頂了身邊的笠鬆一下:「四月份的時候黃瀨聽到重新開始連載就瘋掉一樣的那部漫畫就是月島琉衣畫的吧。」

  笠松也想起來,四月十七,他記得那個日子。

  他的聲音不低,被月島琉衣聽到了,目光看向黃瀨,似乎很想研究所謂的「瘋掉一樣」是個什麼狀態,卻全然不知道黃瀨心裡有鬼。

  那天,他遇見了十束多多良。

  他頂著月島琉衣饒有興趣的視線,硬著頭皮乾咳一聲,欲蓋彌彰地站起來,丟下了一句「我去添果汁」就跑開了。

  心魔。

  泥土混合著青草的潮濕氣味、漫天大雨之下朦朧的淺金色、懶散愜意的站姿、隨意閒適的語氣,所有的細枝末節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還有那句無數次午夜夢迴時讓他驚醒過來的——

  「你想必,就是那個長得和我十分相像黃瀨涼太了吧。」

  黃瀨心裡複雜得難以言說,那個男人的笑容被他一次次地描摹重繪後,彷彿在看到了惡意的捉弄和諷刺。

  黃瀨站在取果汁的吧檯旁,看著月島琉衣淺笑著聽著大家嬉鬧,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的夕陽給她出一個如此蠱惑人心的側面,眼角有一顆盈盈欲墜的淚痣隨著笑意微微上翹,,白釉一樣的肌膚勾勒出完美的下頜線,天鵝似的脖頸,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的發絲都顯得與眾不同。

  正在他盯著她的側影若有所思的時候,月島琉衣忽然沒有預兆地轉過頭看他。

  黃瀨的目光並沒有躲避,他平靜地跟她對視,突然覺得非常的不解和委屈。

  你是喜歡我的吧。

  確確實實地喜歡著作為黃瀨涼太的我的吧。

  曾經的失望和憤怒,讓那雙蜜色的眼睛裡面波濤洶湧,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

  她忽然微笑,對他招了招手。

  黃瀨忽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原先激盪的思緒一瞬間歸於平靜代之以簡單而溫軟的喜悅,像是被她的動作點亮了前行的方向,快步朝她走了過去。

  「感覺大家都很溫柔啊,不要著急。」他走過去的時候聽到月島琉衣正這樣講。

  「話是這樣說,其實是在安慰我們吧。」

  「不會啊,女孩子也有對籃球感興趣的,我以前在帝光做經理的時候很多社團的女孩子都來找我請我為大家安排聯誼呢。」

  「噯?!帝光!你是奇蹟的世代的經理嗎?」

  月島琉衣擺了擺手說道:「不是,那位是我的後輩桃井五月,我做經理的時候黃瀨還沒加入籃球部呢。」她說著笑了起來:「還蠻懷念的,那個時候會和赤司討論心理學問題,和綠間討論占卜術,要是漫畫畫不出來就去和修造或者青峰打一架。」

  「打……打一架?」大家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黃瀨:「厲……厲害啊。」

  黃瀨在一旁聽得入神,他認識月島琉衣,起源於攝影棚的驚鴻一瞥,之後的交集也是各種有意無意的緣分使然,當年她離開之後,奇蹟的世代分崩離析,虹村修造遠走美國,他也就沒機會跟任何一個人探聽些她過去的故事。

  有時候同齡的女孩子向他表白的時候,他甚至會心不在焉地想,琉衣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滿臉緋紅地向喜歡的男孩子遞情書,然後獨自一人陷入對那位素未謀面甚至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情敵吃醋的怪圈。

  吃完晚飯之後,被一臉幸福的黃瀨放閃到要吐血的籃球部眾人黑著臉告辭,比起往日裡一臉心無城府地說著「雖然森山前輩長得比不上我,但也算是帥哥一枚」,或者若無其事地炫耀「這是粉絲送來的慰問品可以吃嗎」,黃瀨這種一臉被女朋友順了毛的金毛犬現充模樣更讓人討厭。

  燒燒燒燒燒!

  大家幾乎飆出了比賽場上還要濃烈的火氣。

  可惜一門心思全在月島琉衣身上的黃瀨眼睛大漏光,根本沒有注意到大家和平時有什麼不同,直到活蹦亂跳地走到月島琉衣車前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新到手的女朋友還沒來得及摸摸蹭蹭就要走了,一張臉上瞬間寫滿了委屈,看上去很像求撫摸求順毛的大狗。

  「我送你回家吧。」

  月島琉衣有點好笑地看著他:「我開車啊,你怎麼送我回家?」

  「我送你到樓下,然後再乘地鐵回家。」

  「地鐵不會運行到這麼晚啊。」

  「那我就打車。」

  黃瀨的語氣近乎在耍賴了,月島琉衣卻眨了眨眼睛,意識到另一件事:「你不住在學校嗎?」

  「嗯。」黃瀨低低地應了一聲,發現自己的要求被忽略了,大概是被當作了還需要照顧的後輩,讓他覺得有點微妙的受傷:「我在外面租了公寓。」

  月島琉衣開了車門:「那我送你過去吧。」

  無論如何也是能多待一會兒了,黃瀨老老實實地上了車,只是坐在副駕駛上也只是杵著下巴看著窗外,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月島琉衣打開了車頂的天窗,夏日夜風吹亂了黃瀨的頭髮,一路上風馳電掣,兩側的路燈流星般掠過,在他的眼睛裡留下斑駁的光影。

  黃瀨住的地方並不遠,車子停下來之後他安靜地下車、道謝,全程都沒有看月島琉衣一眼,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孩子氣的不高興。

  月島琉衣笑得有點無奈,在車裡盯著他的背影,一直盯到黃瀨邁著搖搖晃晃的步子走進樓道,才緩緩地重新啟動車子。

  忽然,那種熟悉的眩暈感又朝她侵襲過來,像是有一陣電流從腦海之中噼裡啪啦地呼嘯而過,她一個激靈,抓住最後一絲理智和清明,摸索著熄了火,趴在方向盤上大口的喘息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漸漸平靜下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向自己車前被路燈照亮的小徑,盡頭種著一排翠竹,映照出枝枝纖細,在夜風中輕輕搖擺著,似乎可以聽見竹葉交錯時發出的細響。

  她有些愣神,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一側頭,看到了黃瀨遺落在駕駛座上的外套。

  她拿起來,湊到鼻下聞了聞,終於明白過來。

  聞不到了。

  那陣濃烈的柑橘香氣。

  不僅如此,她什麼味道都聞不到了。

  她的鼻子還貼在外套上,耳邊忽然炸響敲擊聲,車窗籠罩上一片陰影,月島琉衣有點反應不過來的耳鳴,隨後幾乎從車座上彈起來。

  她懵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看清了車窗外去而復返的黃瀨。

  她放下車窗來,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聲音說:「怎麼了?」

  黃瀨一下樓就看到月島琉衣拿著自己的衣服輕嗅的模樣,很快就想歪了,下意識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蠱惑的意味問道——

  「姐姐,要不要去我公寓裡坐坐?」


☆、第44章

  黃瀨的公寓是完全的開放式,一眼就可以把客廳廚房和臥室納入眼底,牆面是工業風的清水模灰,暖棕色的地板和家具來中和牆面的冰冷,天花板上沒有裝吊燈,而是在背景牆的四周加裝了輔助照明,感官上更加簡約整潔,和他本人張揚的外表不同,裝修十分沉穩冷靜。
  
  黃瀨關上門,領著月島琉衣到沙發前,面不改色地注視著矮幾上隨意堆放著的《往生之境》,努力憋出一副正直的模樣,畢竟連他本人都沒想到月島琉衣會點頭同意上樓來,見月島琉衣懶散地倚進沙發裡,輕鬆自在地四處打量,黃瀨眼睫一顫,說道:「要不要吃點什麼,或者看看有什麼喝的吧。」
  
  說完就鑽進了廚房。
  
  月島琉衣眯起細眼盯著那個同手同腳的背影,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抿著唇笑了。
  
  黃瀨忽然恨透了自家的格局,開放式的廚房根本毫無隱私可言,他背對著月島琉衣,看似在裝東西,其實是在藏臉。
  
  絕對不能被她看出破綻!
  
  一想到月島琉衣就在自己身後眉眼帶笑地看著自己,他那雙流暢修長的雙腿就開始發軟。
  
  內心有個小人在仰天咆哮,你爭點氣行不行啊!
  
  好不容易做完心裡建設,當他打開冰箱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高興早了——
  
  冰箱裡空空蕩蕩,只有正中間,擺著一個吃了一半的蛋糕。
  
  那還是他生日那天偷偷從HOMRA帶出來了的。
  
  蛋糕盒上還寫著月島琉衣的名字。
  
  這種刺激程度堪比上課看小黃書被巡查的教導主任逮個正著。
  
  黃瀨還沒來得及直起腰來,一陣熟悉的雪松香氣就從他身後貼了上來,他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一隻很不老實的手勾住了他的腰,伴隨著一聲略微瘖啞的悶笑,月島琉衣準確而曖昧地輕輕咬在了他的耳垂上,含糊不清地輕聲問道:「什麼都沒有,小模特你想讓我吃什麼呢?」
  
  被咬住的一側耳朵有種過電一樣的感覺,「嗡」的一聲像是煙花竄天,帝光校服下襬略硬,伴隨著月島琉衣的動作透過他單薄的襯衫輕輕戳在他的腰腹上,她的手指已經未經請示不懷好意地從襯衫下襬探了進去,細膩的觸感從月島琉衣微涼的指腹傳遞到他的肌膚上,還不等他意識反應,體溫先正直地火熱上去,連他自己都覺得燙得沒法見人。
  
  他側眼去看她,桃花眼眼角微紅,盈盈欲墜地淚痣上翹著,鏡片背後的瞳仁流光溢彩,叫人頭暈目眩,黃瀨的喉嚨滾動了一下,無端從她的眼神裡看懂了月島琉衣要說的話:「既然什麼吃的都沒有,不如就吃你好了。」
  
  兩人離得太近,黃瀨覺得他彷彿聽到了月島琉衣的心跳,正和自己胸中的悸動無比契合地律動著,他急切地吸了口氣,腦子裡一團亂,根本不知道是想抱緊還是推開,喉嚨裡已經溢出克制的低哼,隨後一發不可收拾地從下腹席捲而上沸騰的凶暴,順著脊髓一路噼裡啪啦地衝撞上中樞神經,幾乎要把他的理智撞得七零八落。
  
  他一把抓住月島琉衣在自己襯衫之中作亂的手腕,透過脈搏感覺到了她怦怦地心跳,好像就在自己掌心裡。
  
  對他這種消極的抵抗,月島琉衣只是報以一聲低沉曖昧地哼笑,溫熱的呼吸拂到他脖頸的皮膚上,反手便掙脫了他微弱的箝制,與他十指緊扣,拇指卻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地畫著圈。
  
  月島琉衣的唇依然湊在他的耳邊,感受著黃瀨輕微的顫慄,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小模特,你要不要親親我?」
  
  黃瀨周身的肌肉驟然緊繃,呼吸一滯。
  
  月島琉衣先是若有若無地碰了碰他的下頜,隨後曖昧地拖長了語調,幾乎在用軟綿綿的鼻息嘆息似的說:「噯?不要嗎?那要不……」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被黃瀨伸手捏住下頜,少年急迫而溫熱的吻不由分說地、鋪天蓋地的壓上來。
  
  唇齒間還有晚餐她喝過的芒果汁的味道。
  
  黃瀨胸中發出一聲滿足的悶哼。
  
  他反手把冰箱門一關,轉身將月島琉衣扣在牆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月島琉衣的呼吸,懷抱之中是那個朝思暮想的熟悉氣息,把他包裹進了一片溫柔的領域,讓他更加迫切地想要佔有,唇舌間輾轉的觸感越發強勢。
  
  一聲極低極輕的笑聲從月島琉衣的喉嚨裡溢出,她的舌尖在黃瀨的唇上輕輕掃了掃,像是某種在春日裡出身的小動物,有點試探的意味,立刻被黃瀨勾纏住,伴隨著壓抑的輕喘,半闔著眉眼神色專注地吮吸起來。
  
  糟了,被奪去主動權了。
  
  月島琉衣靜靜地想。
  
  似乎察覺到了她一瞬間的走神,黃瀨在她下唇輕輕咬了一下,還沒等她張口說話,又順勢探入唇舌開始了新一輪的攻城略地,品嚐似地咂摸起來,被極有技巧地舔舐噬咬著,月島琉衣隨即輕笑了一聲,掙脫了他的雙手,還沒等正吻得出神的黃瀨露出不滿的表情,便交纏住了他的脖頸,黃瀨順勢摟住了她的腰身,只感覺她整個人都在自己的懷抱之中放軟了下來,略微仰起頭主動貼了上來。
  
  和嘴上近乎咬人的架勢不同,黃瀨的手指在她的脊柱上輕緩而溫柔的撫摸著,皺著眉含含糊糊地從濕吻裡擠出話來,「琉衣,你,太瘦了……」
  
  他托住了月島琉衣的臀部,把她整個人抱起來,他的手覆蓋在灰色的百褶裙之上,看著臉上染著不自然的紅暈的月島琉衣,頭髮被撥弄得亂七八糟,終得喘息地壓低了氣息小聲地喘著氣,整個人軟綿綿的趴在他懷裡,他眸光幽幽,低聲說:「以後要怎麼直視帝光的校服啊。」
  
  被太過凶悍地掠奪了氣息的月島琉衣大腦有些轉不過彎來,下意識地反問道:「什麼?」
  
  黃瀨只打算用實際行動回答她,他把月島琉衣放在了餐桌上,膝蓋擠進她的腿間,因為常年打籃球而略帶薄繭的手順著月島琉衣的大腿鑽進了她的百褶裙裡,黃瀨親了她一下,囈語似的輕聲說,「我想了太久了。」
  
  隨後在她的脖頸上洩憤似地狠狠咬了一口,眼睛裡還泛著血絲,幾乎是咬牙切齒:「總算是等到了。」
  
  月島琉衣手裡還拿著她剛才取下來的眼鏡,她微微眯起細長的桃花眼,勾著唇角打量著黃瀨,隨即打開眼鏡腿放在唇邊輕咬了一下,眸光之中是一片幽深的光芒,像是月光之下的一片湖泊,沉靜之下是波濤洶湧。
  
  「想要什麼?」
  
  她的身體貼得更緊,在他耳邊輕聲說:「什麼時候開始的?海邊的小屋?學園祭後的美術教室?還是巧克力店?或者其實在攝影棚的時候你就心懷不軌了?」
  
  她喃喃地說著,他都不知道她竟然還記得,而且記得那樣清楚,所有的過往和細枝末節,都被她一幕幕存放在心底,現在猝不及防地吐露出一片真心,幾乎讓黃瀨品位出幾分虔誠來。
  
  黃瀨伸舌舔了舔她的嘴角,垂著眸光暗示性地向上挺身,懷抱著她的手臂不知是因為用力過度還是興奮而微微顫抖著,俯身將她完全容納在自己的懷抱裡,嗓音完全低啞下去,「不急,我們可以從頭到尾,慢慢品位。」


☆、第45章

  運動系少年體力太好,死宅漫畫家根本不是對手,最後月島琉衣自己都分不清是睡過去還是暈過去了,黃瀨心滿意足地纏在她身上睡著了,只是模糊的意識讓他缺乏安全感,總是會無意識地收緊手臂,像是要確認什麼。

  畢竟美夢成真,也會害怕那確實是夢。

  月島琉衣睡著以後會慢慢地蜷縮起來,因此十分不習慣被當做人形抱枕僵直成一條鹹魚,只是翻過身去幾分鐘後又會被黃瀨抓回懷裡,累到虛脫還被人斷斷續續地打擾折磨,讓她十分想發脾氣,終於在快天亮的時候陷入了一片混沌。

  黃瀨是被月島琉衣的手機鈴聲吵醒的,第一縷晨光從窗簾縫隙探進來,再悅耳的音樂也顯得擾人,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還帶著點起床氣,只是看清懷抱裡的人之後又立刻開心起來。

  月島琉衣睡得太沉,無論手機鈴聲怎麼來回吵鬧,她都沒有絲毫的反應,於是黃瀨只好探下身去,把隨著衣服一起落在地上的手機撿了起來,摟著月島琉衣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柔聲說道:「寶貝,有電話。」

  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上面是一連串的英文,作為一個學渣,他只認識尾部的hospital一個詞,還有個S開頭的,大概是地名。

  月島琉衣依然埋在他懷裡裝聾作啞,看著她難得露出這種撒嬌一樣的動作,黃瀨有些啼笑皆非,在她的脖頸上蹭了蹭。

  然後月島琉衣就被驚醒了。

  字面意義上的驚醒了,那雙桃花眼睜開的一瞬間,她嘴唇和臉色都是一片蒼白,嘴唇微微顫抖著,刻意壓低的呼吸綿長,充滿了警惕。

  「琉衣?」

  她的瞳仁裡沒有聚焦,似乎意識還沒有回籠。

  黃瀨想到上一次在醫院的經歷,愣怔了片刻,不由放低了聲音說道:「要不要幫你點煙?」

  月島琉衣依然沒有回答他。

  黃瀨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兒,輕輕伸手碰了碰她。

  月島琉衣像是被嚇到一樣身體輕微彈了一下,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側過臉對上黃瀨擔心的臉,她愣怔了片刻,肩膀放鬆下來,俯身上前,輕輕抱住了他的脖頸,像只撒嬌的小貓似地蹭了蹭,黃瀨低下頭來吻她的側頸,金色的發絲蹭過月島琉衣的下巴,有點癢。

  「你還好嗎?要不要我抱你去洗澡?」

  月島琉衣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沒好氣地推了他一下,開口的時候似乎生澀地僵了一下,隨後才啞著聲音說道:「好……好/色的臭小子。」

  或許是因為剛睡醒,她的聲音還有點含糊,黃瀨聽完這句話,無辜地眨著眼睛看著她,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那些沒來得及回味的耳鬢廝磨、興奮時皮膚上浮起的薄汗、克制而隱忍地咬住下唇的表情……全都走馬燈似的在他腦子裡回放了一遍,食髓知味的少年立刻正直地紅了臉。

  他把人摟在懷裡,安撫似地一寸寸摩挲著她的脊柱,一副蹭主人褲腿撒嬌的模樣:「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我怕你沒力氣……」

  他一低頭,就看到月島琉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神色專注,似乎在努力確認著什麼。

  見他看向自己,月島琉衣的目光裡漸漸染上了意味深長,上下打量著他,嘴角可疑地上揚,被她看得心裡發毛的黃瀨扭開視線。

  月島琉衣撐了一個舒服的懶腰,又躺回了床上,把被子一拉,整張臉埋了進去,兩隻眼睛露在外面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我們漫畫家晝伏夜出,我還要在睡會兒,你自己去上課吧。」

  黃瀨連人帶被子重新抱回懷裡,懶洋洋地說道:「我看你晚上的時候也沒有精力很好嘛。」

  月島琉衣懶洋洋地說:「你要遲到了。」

  「那我把早餐給你買好放桌上,你起來的時候自己熱一熱吃。」看她完全沒精神的樣子,黃瀨揉了揉她的腦袋,從被窩裡鑽了出去,赤身裸/體毫無扭捏地展示自己的身體。

  這個臭小鬼根本就是在翹著尾巴等人誇獎吧。

  月島琉衣眯起了眼睛,黃瀨湊了過來,捏著她的下巴把她側開的臉勾回來,硬是讓她看著自己。

  「親親我。」

  月島琉衣縮了縮,黃瀨卻貼得更近,近到感受到身上的微熱的溫度。

  見她半晌沒有反應,黃瀨蹙著眉忍了忍,直接湊上去威脅性地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啞著嗓子道:「明明更害羞的事情都做了,怎麼又吝嗇起來了。」

  月島琉衣似乎愣怔了片刻,忽然抿著嘴笑起來,搖了搖頭,似乎有點無可奈何的樣子,隨後指了指手腕,示意他時間不多了,隨後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閉上了眼睛。

  黃瀨起身,隨手拿過打在椅背上的浴巾圍在腰上,朝著浴室走去,一頭金發微微翹著,背影透出一股子不高興的孩子氣。

  黃瀨進了浴室好一會兒,月島琉衣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盯著天花板放任自己混亂的思緒一片空白地遊蕩。

  「啊啊啊啊……」她盡力壓低了聲音,發出了一串沒有意義的語氣詞,隨後她朝著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怕驚動了黃瀨。

  「や、 ゆ、よ、り、れ……」她又背起了五十音圖。

  她抬起一隻手摀住了眼睛。

  這次是聽覺。

  她聽不見了。

  ————————————————

  等到黃瀨從浴室裡出來,發現床上已經沒人了,他對著鋪陳平整的被子愣怔了好一會兒,頭髮上的水珠滴到了皮膚上,讓他打了個激靈,幾乎帶著幾分惶恐衝了出去。

  直到看見環抱著雙手站在落地窗邊的月島琉衣,黃瀨才松了口氣。

  熟悉的體溫貼上來,月島琉衣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他身上還沒有乾透,水珠貼在手臂上,月島琉衣的淺藍色襯衫上立刻暈散開一小塊深色的水痕。

  「不是自己說的還要睡一會兒嗎?」黃瀨嘀咕著。

  月島琉衣聽不見他說什麼,只感覺到來自黃瀨胸膛的振動從後背傳來、還有落在她脖頸上的水珠涼絲絲的、他的溫熱氣息拂過耳廓激起了一圈小絨毛。

  聽不見任何聲音、聞不到任何氣味,放大了她的其他感官。

  這個時候黃瀨才注意到她身上穿戴整齊的衣服,外套就搭在沙發扶手上,旁邊放著她的包。

  他一顆心剎那提到了嗓子眼,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道:「今晚你想吃什麼,我們出去吃還是在家吃?」

  月島琉衣沒有回答他,讓他覺得自己心跳更快了。

  他抬起頭,看到窗戶玻璃上影影綽綽地映照出了月島琉衣面無表情的臉。

  每次她想事情的時候,神色都會格外沉靜。

  如果黃瀨知道她此刻腦子裡在想「我們就當做一夜情」還是「我就先告辭了,不是今天,是從你的人生裡」哪個更難說出口,大概會氣得直接撞破落地玻璃從樓上跳下去。

  「我……」她說了一半卻又停住了。

  過了許久,他才聽到月島琉衣開口:「我送你出去吧。」

  「啊?」黃瀨等了半天聽了這麼一句,一時間有點莫名其妙。

  「走吧。」月島琉衣回身推了推他,「只送到電梯口哦。」

  所以她要留在家裡!

  黃瀨頓時心花怒放。

  她這樣說著,一路把黃瀨送出了門,看著他在電梯裡活力十足地朝著自己擺手,臨了還說了一句:「家門的密碼鎖是你的生日。」

  只是月島琉衣沒聽見。

  「涼太。」

  在電梯快要關上的時候,她終於把剛才的那句話補全——

  「我愛你。」

  晨光定格了少年一臉的驚訝。

  她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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