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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咒迴)有夏油傑的夏天怎麼會是苦夏》作者:狂炫鈣片【完結+番外】

《(咒迴)有夏油傑的夏天怎麼會是苦夏》作者:狂炫鈣片【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581個瀏覽者
文案:

再來一次,會不會堅定地走向另外一條道路。

注意:
1、文筆超差,小學生文筆!!!無法接受直接退出不要為難自己!!!
2、ooc預警!!!超級ooc!!!
3、一切設定基於236話前已公布設定,後續的結局、劇情本文作者不認可。
4、正文無cp,會埋一點cp伏筆為番外准備。
5、絕對否定教主大人原設定的『大義』,可能是情感流?
6、女主有缺陷,還是個笨蛋戀愛腦,文風壓抑痛苦,無法接受勸早早退出!!!
  
內容標簽: 青梅竹馬 異能 快穿 穿書 咒回 紙片人
主角:王雅次,夏油傑|配角:鈴木井和,咒回眾人
一句話簡介:有夏油傑的夏天怎麼會是苦夏
立意:無論是什麼道路,都是親手選擇的人生。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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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1995年

  只是稍微用了一點力氣,但被調動的肌肉都發出強烈的尖叫抗拒我的命令,垂下手後也還有綿綿的痛意。

  我覺得自己可能不在溫暖的被窩,而是在流放寧古塔的路上,並且快要凍死了。

  按照我曾經涉獵過的知識來說,認為自己要凍死了這種說法是不合理的。因為,在要凍死的時候,人根本不會覺得寒冷,反而會覺得很暖和。

  這源於大腦的神經細胞先於肉/體死亡,意識會變得模糊,思維也不夠清晰。

  所以,我根本不會意識到自己要凍死了。

  但這個念頭很清晰,清晰得我腦海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但下一秒,環繞在腦海裡的尖銳鳴叫消失了,腦袋也終於不再沉重,並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正在回升。不再頭疼後,一直睜不開的眼睛也終於可以視物。

  但入目的卻不是自己熟悉的環境。

  我租的屋子很普通,沒有昂貴的家具,沒有精心挑選的家具。房東很懶,懶得應付拮據的租客;我也很懶,懶得花精力去點綴自己腐朽的人生。

  細筆勾勒的蓮花栩栩如生,寥寥幾筆就描繪出古人的雅韻;家具看起來也是與工筆畫壁紙相配的實木,顏色厚重,造價昂貴。但很令我頭疼。

  我從未租過這種房子,也不會走近這類風格的店鋪,更是對文學巨著敬而遠之。經歷了莫名其妙的車裂疼痛之後,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種地方。

  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唯一一個跳躍的亮色也很詭異,是一個穿著紅色的……

  我眯起眼睛仔細研究,確認了是一個穿著紅色和服的陶瓷娃娃。

  這很昭和,符合我對日式的刻板印像。

  於是,我煩躁的情緒陡然一泄。

  一切都很合理,這個房間和劇場版裡教主大人對著齋藤母女吃代餐時所處的房間有些神似。

  所以,我在做夢。因為睡前太過憤怒,所以夜有所夢。

  完整的夢境應該是我終於被發配寧古塔,在快要凍死的時候教主大人又莫名其妙地把我救走,安置在盤星教內。

  雖然唾手可得的死亡被中斷,但被夏油傑救下是我的幸運。他那麼討厭猴子,能狠下心殺掉自己的父母,卻還把我救走。

  這絕對是對我的嘉獎。

  因為我很虔誠。

  既然是夢,那再睡一覺就好了。

  醒來一定要記得給教主大人做數據,讓更多猴子入教。而且,什麼手辦,什麼吧唧,什麼立牌海報……

  下單!

  買!

  打工人不就是為了這一點自由嗎!

  所以再次睜眼看見的還是和『入睡』前一模一樣的裝潢時,我第一時間就想罵娘。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放縱一把,結果卻陷入這麼詭異的故事裡。

  我從來都是世界的配角。母親早死,所有人都歸結於我和母親的屬相不合。所以母親在生下我後就不能再下床,最終在我還不會喊媽媽的時候去世。

  我不知道母親的懷抱是什麼樣,姐姐和哥哥知道,父親也知道,只有我不知道。而且我還是罪魁禍首。所以什麼髒話都在我身上烙下痕跡,所以我一崩潰就會想要罵娘。

  但是這次失敗了。我的嗓子很干,稍微想要開口就痛得讓我閉上了嘴。痛得像從前長姐拿著帶刺的荊條抽得我在地上毫無形像地求饒。我不知道那個時候的眼淚除了恐懼和絕望之外,還有有沒有希冀。

  但是現在喝到嘴裡自稱是母親的女人喂的枇杷水時,這股甘甜好像也流到了在眾人譏笑聲中倒在地上惶恐無助的小女孩口中。

  我還沒有搞清楚狀況,淚腺就已經分泌出了液體。

  因此,我很慶幸,那天沒有因為肌肉記憶而破口罵娘。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只知道,我現在是在1995年的日本。家境優渥,可以在九幾年移民日本;父母恩愛,情緒穩定,也把我視若珍寶。雖然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疼愛的女兒只剩下了一副殼子。

  他們從『我』出生就開始記錄『我』的成長。我是一個最低劣的盜賊,偷走了別人的幸福。一邊希望這個夢再久一點,一邊希望它早點破碎。

  趁我還承受得住的時候。

  一切在我身體痊愈後和母親去拜訪鄰居之後發生了變化。在母親看起來是身體痊愈,所以她給我換上了喜慶的大紅棉襖圖個好彩頭。母親按下門鈴,等待著房主來開門。

  這家人是在一個星期前搬過來的,也是我來到這裡的那天。我低下頭瞅了瞅自己的紅色棉襖,開始猜測或許那次大病是我的靈魂和這具身體的排異反應。

  而這麼『辟邪』的顏色,沒准會把『我』給趕跑,那這具身體原本的那個靈魂還會回來嗎?

  我沉溺於自己的頭腦風暴,沒有專心聽媽媽的講話。還是她扯了扯我的手,才把我扯回現實。我一臉茫然地看著她,她有些無語,嗔怪了我一聲,開始重復自己剛剛的話題。

  「小次要給夏油阿姨打招呼啊,不可以不禮貌。」

  我轉過頭看向面前淺笑的女人,稍微愣了一下。

  站在玄關的女人穿著連體毛衣,襯得人很溫潤,但是五官都稍微帶了一點狐媚,卻又不會讓人覺得風塵。不知道女媧是怎樣精心調配的,居然捏出了這麼一張臉。

  男人會喜歡,女人也會喜歡,譬如我母親,譬如我。

  「夏油阿姨好。」

  然後我們被迎進家門,在沙發上坐下。直到聽見那句「我叫小傑下來」,我的大腦才從斯哈斯哈的氛圍中清醒過來。

  聽見「夏油」這個姓氏的時候,我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對,在聽到「傑」這個音節的時候才意識到或許情況比我想像得還要復雜。

  「geto suguru」

  身下是柔軟的沙發,也是針尖刀鋒的刑具;陽光明媚,透過大大的落地窗落在我的腿上,似火焰一般灼燒著我。

  我僵硬地抬起頭,看向夏油阿姨消失的方向,等待著出現在樓梯口的答案。不斷否定這個答案,卻又不斷希冀就是這個答案。

  為了防止失望,所以否定這個答案,但內心又真的渴望。

  一切惶恐都在他出現在樓梯口後消失,取之而來的是止不住的酸澀和洶湧而出的委屈。現在的我,與穿越前追更到236話的我重合。

  投影儀還在運轉,幕布上是百鬼夜行的第二天,五條悟和學生一起走在高專裡的畫面。四周是白茫茫的雪,掩蓋了夏油傑在小巷裡的血跡,也藏住了五條悟的青春。

  手機屏幕裡的漫畫世界好像也在下雪,落在五條悟臉上。平安夜。冬天。五條悟穿著短袖躺在地上會覺得冷嗎?

  和2017年的平安夜一樣冷嗎?

  夏油傑和他誰更冷?

  下一秒新買的手機被我摔到牆上,砸中了幕布掉在地上。畫面晃了晃,帶得五條悟和乙骨他們都有些扭曲。

  手機掉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但仍然亮著。因為剛剛的動作,屏幕向上劃了幾頁,是巧合但更是命運刻意的捉弄,最終停留在了機場會談的那一頁。

  布滿裂紋的手機是脆弱的我,裡面裝的是他們眼角帶淚的笑容。

  我很想從床上爬起來,對著屏幕狠狠地跺幾腳。但是看著自己身殘志堅的手機,最終只是抱住被子嗚咽起來。既為自己一時衝動摔掉剛買的手機流淚,也為這個笑話流淚。

  為什麼最好的人沒有與之匹配的人生,勇氣的贊歌也被玷污。

  …………

  他的頭發只是齊耳,遠到不了扎起來的程度。耳垂上的耳釘也還不是我熟悉的款式,是剛打完耳洞所佩戴那種普通的金屬耳釘。臉也還沒有長開,五官和夏油阿姨神似。

  這是夏油傑。夏油不是大眾姓氏,夏油傑只有一個夏油傑。這是我不知道在哪裡看到的文字,現在清晰地在我腦海裡出現。

  我突然洶湧的眼淚讓他們措手不及,不明白我為什麼在夏油傑出現之後哭得這麼厲害。夏油傑站在原地,臉上寫滿了無助。

  我收住洶湧的情緒,伸手抹掉自己臉上的眼淚,抽噎著開口:「為什麼他比我好看這麼多……」

  母親放在我背上的手一頓,夏油太太也是一愣,原本有些尷尬的夏油傑更是漲紅了臉。夏油太太和我媽笑起來,母親松開了我坐到另一側的沙發上,捂住自己的嘴笑得前仰後合,不再哄我。

  夏油太太捏捏我的臉蛋,強忍住笑意:「是嗎?小次很好看的啊,阿姨很喜歡小次……」

  等這場意外結束之後,夏油媽媽和我母親在廚房裡交流著什麼。夏油傑像個大哥哥一樣牽起我的手,往室外走去,透露著靦腆:「我們去院子裡蕩秋千,那是我叔叔前天幫我扎的,今天天氣很好,很適合蕩秋千。」

  哪怕是冬天,在戶外也是不冷的。雖然草木枯黃,一切都很蕭條,但是只要有太陽就不會冷的。

  我被夏油傑拽著往前走,還沒有完全消化掉他帶給我的衝擊。我看著我們交握的小小手掌,又順著手臂看向他的背影。還混沌著,卻看到了漫天的煙火。

  像我讀書時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時那樣,發覺人生不全是難題,偶爾也會看到獎勵。從前我的獎勵是可以去到外面的世界,藏匿在人群之中,把過往都拋下。

  現在我的獎勵是他。

  門被打開,冬日的陽光從室外跑到室內,跑到他的耳釘上,反射進我的眼睛。我一下子變得清明,松開他的手,風一樣跑過他的身邊,跨過院子裡的石板路,跳到枯黃的草坪上。

  我轉過頭看向愣在原地的夏油傑,歪著頭,露出笑容。

  陽光透過我的肌膚融進我的血液裡,隨著身體的循環帶到心髒,又從心髒傳遍全身,最後彙聚在口腔。「傑,我最喜歡你了。」

  無論怎樣,只要有太陽就不會冷的。

  夏油傑就是我的太陽。


第002章 王雅次

  夏油傑的生日在二月。他的生日過後,我也在這個世界待了有四個月了,理清了我和他的社會關系。

  我父親是一名機械工程師,因為工作原因移民日本,母親是一名陶瓷匠人,自己開了一間陶瓷工作室。我更看好父親的職業,但似乎母親的賺錢能力更厲害。但這也不影響他們相愛,而且,比起拿到薪水的快樂,他們更在乎產出被認可時的成就。

  我不理解。我從前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功利性的。向父親他們求饒,是為了獲得肉/體的安寧;接受他們的嘲弄,在地上學狗叫是為了增加我繼續上學的可能性;給其他同學寫作業,幫忙值日是為了獲得額外的資金去買習題冊;像學習機器一樣不知疲倦地扎進題海裡是為了能夠去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是自由,是生而為人的自由。

  等我真的逃到大城市,努力拼搏,薪水足夠養活自己,也成功甩掉長姐他們時,我獲得了曾經向往的自由,卻又好像沒有。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每天按部就班。

  缺少了目標之後,只有漫畫還能攪動我的情緒。明明是刪除數據就會消失的存在,卻實實在在地影響了我。

  所以我不懂父母的快樂,也不懂夏油媽媽的人生。

  夏油媽媽是一名全職主婦,這是我完全接受不了的。但她又不像我以為的全職主婦那樣整天圍著兒子轉,她有自己的愛好,還報了興趣班。刮風下雨,只要老師不說停課,她就一定會出門。

  除非夏油傑生病。

  但夏油傑身體素質很好。這大概是遺傳了他爸爸。夏油爸爸是一名聯合國維和軍人,他應該是很忙的,我很少聽到夏油母子提起夏油爸爸。除了在收到國際快遞的時候。

  不一定是節日,非節日的日子裡夏油爸爸也會給夏油母子郵寄驚喜。還十分周全地考慮了夏油媽媽是一名弱女子,會拜托自己得弟弟定期上門干一些力氣活。

  但因為我母親得知夏油傑叔父是從很遠的鄉下幾經周折來到這裡之後,那些力氣活都被我父親代勞了。夏油爸爸得知後,偶爾還會順帶給我寄一些禮物。

  都是小孩子會喜歡的東西,也是可以拿出去炫耀的外國貨。

  漫畫之所以能打破我死寂的情緒,是因為裡面有我從未感知的溫暖。但當我真正地感受到這些溫暖時,每一個細胞都在惶恐不安。

  因為我沒辦法做到他們那樣,我已經按照自己固有的思維活了27年,我沒辦法真的像小孩一樣。天知道父母一臉惆悵地看著我說「大病一場之後,小次長大了好多啊……」的時候我有多慌張。

  但偶然看到夏油母親筆直地走過不良身邊,對他們霸凌低幼兒童的行為視而不見之後,我就發現,這個世界,可能和我從前的世界沒有什麼差別。

  我看到的金玉,裡面也可能是敗絮。

  這個想法在夏油母親擋住我和夏油傑的視線,防止我們看到她身後的霸凌現場之後得到了證實。

  自己的丈夫選擇了拯救他人,但選擇了這樣丈夫的夏油母親並不想拯救他人。哪怕她可以。

  我很困惑。

  有一次我又被天然嘴賤的小孩激怒,一邊用家鄉的方言罵著,一邊伸出手撓他們。曾經年幼的時候,我還會忤逆自己的哥哥姐姐,也會冒犯自己的父親。

  雖然被打得很慘,最後求饒的樣子也很難看,但是我還是不長記性,一次又一次地去挑釁他們,直到我看到第二條出路。

  所以這幾個小孩的挑釁我絕對不會忍著。

  和從前不同,這一次有夏油傑幫我。

  夏油傑可以一打三,但是他們有四個人,而且我的體格比不上男孩子,所以哪怕最後勝利了也是會掛彩的。

  父母都不在家,是夏油母親給我們處理的傷口。

  她沒有任何想要去找那些小孩算賬的想法,也不會責怪我們,只是在處理傷口之後對夏油傑強調:「小傑要保護好小次,你是哥哥。」

  夏油傑是二月出生的,出生之後就迎來了春天;我是六月出生的,出生之後就是盛夏。我的生日名字都和這具身體原來的一致,這大概就是我穿越的契機。

  僅僅大了『我』四個月而已,明明是同齡人,但他被多次強調『要保護好妹妹』。可實際上我現在比他大二十一歲,如果我沒有逃出那個家,我會有一個比他還大的小孩,可能還不止一個。

  所以只有我一個人抗拒這樣的關系,包括夏油傑在內的其他人都很樂意。

  夏油傑的體貼大概是從母親身上遺傳的。因為我的創可貼上印著白雪公主,而夏油傑貼的印著奧特曼。夏油母親專門為我這個小女孩准備了創可貼,並且不介意我們去和其他人打架。

  我盯著手指上的創可貼,將在心裡蓄謀已久的問題問出口:「夏油你見過你媽媽生氣嗎?」

  夏油傑從書裡抬起頭沉思了片刻,朝我搖了搖頭:「沒有。」

  「怎麼了?」

  大拇指輕輕磨著創可貼,我甩了一下腦袋裡的漿糊,含糊不清地糊弄他:「沒有。」

  但是為什麼呢?真的會有人不會生氣嗎?

  這個問題,在我第二天看到夏油母親簽收國際快遞時,得到了答案。

  我站在二樓,快遞員把快遞搬進屋子,然後出來把文件遞給在秋千上搖晃的夏油母親。我和夏油母親『面對面』,她在一樓的秋千上,我在二樓的陽台上。

  她看不見我,我看得見她。所以她未掩飾的不悅情緒被我捉住。

  那是收到丈夫禮物的表情嗎?正常的話,應該是高興吧。

  但她簽名時候的表情就跟死了丈夫一樣。

  於是我奔下樓,敲響夏油傑的家門。

  門很快打開,是夏油母親開的門,她臉上的笑容和往常一樣溫柔,也像往常一樣揉了揉我的頭,將我迎進門。

  夏油傑站在剛剛那個快遞箱旁,手上捏著一張明信片之類的東西,耳朵通紅,情緒應該很激動。我很好奇他看到了什麼,急急換好鞋去他身邊。

  他手上拿的是照片。是夏油父親和幾個非洲小孩的合影,每個人都很快樂,他們的笑容和陽光一樣奪目。

  夏油爸爸很好看。他們一家子都很好看。夏油傑融合了母親的艷麗和父親的硬朗,如果不笑的話,看起來還是很嚇人的。但只要他一笑,就絕對會被他蠱惑。

  夏油爸爸的笑容沒有那絲魅惑,但他的笑容依舊動人心弦。這是他的個人魅力。他和那些小孩打成一片的時候,夏油傑正在暴揍那些說他沒有爸爸的小孩。

  如果是我,我絕對會討厭這樣的父親。雖然他比我上一個父親好一萬倍,但是我還是會討厭他。可夏油傑很喜歡。

  拿著這張照片傻樂。

  照片上還用鋼筆寫下了寄語,用中文翻譯就是「勇毅篤行,長風萬裡」。這大概是提前寄給夏油傑的入學賀禮,因為一個月後,我們就要入學了。

  和夏油傑的高興不同,夏油母親在我看來有些落寞。她坐在沙發上,對丈夫寄的東西沒有絲毫興趣,只扭過頭看向庭院裡的風景。

  春天快來了,枯樹開始發芽,草坪也有幾抹綠意,萬物都開始復蘇。

  那夏油母親的愛情呢?什麼時候才能熬過寒冬。

  她並不想成為多偉大的存在,也不在乎社會的黑暗,被欺凌的弱小。她只在乎她身邊的人能夠好好的,只要她珍視的人過得好,那這個世界就是完美的。

  但她還是接受了夏油父親的選擇,可能她從來沒有想過阻止。所以得不到緩解的思念,壓抑的愛意都被她收起,防止自己在日復一日的期待中讓這愛意崩潰。

  為什麼從不生氣,為什麼視而不見。因為只要『不記得』,只要『看不見』,那一切就是完美的。沒有令人作嘔的弱肉強食,沒有不知歸期的愛人,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好的。

  很鴕鳥,但很有效。

  而夏油父親,知道自己身為人夫的責任,也知道嬰幼兒期應該好好陪伴小孩,但還是選擇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他是絕對的英雄,也不會將沿路的荊棘告訴被迫和他同行的家人。

  兩個人都是鴕鳥,都是極致的理想主義,都認為只要看不見那就不存在。

  回到家後我還久久不能忘懷那樣的畫面,夏油傑拿著照片在那裡傻笑,夏油母親坐在沙發上等待自己的春天。

  我縮進被窩,抱住了自己的身體,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計劃是多麼無力。

  在這樣的環境下,夏油會成為英雄是必然的。

  我快滿六歲了,再過三個月,我就滿六歲了。我大概率真的是只『猴子』。『猴子』能做到的事情,只有向咒術師尋求幫助,以及躲在安全區域不拖後腿。

  所以我計劃阻止夏油傑進入高專,阻止夏油傑被絹索發現。起碼這樣,他不會走向那條路,不會再坐在盤星教內看著落日發呆。

  而其他的,只要我提前把已知的信息告訴五條悟就可以最大程度地扳回局面。

  至於未來是否會崩壞,是否能拯救所有人的死亡,那是我不得不放棄的東西。

  也是現在我才發現,不止夏油父母是鴕鳥,我也是。面對不願面對,無法解決的事情,我們都選擇了逃避。還不如殺親證道的夏油傑來得勇猛。

  所以我攔不住夏油傑,他一定會出風頭,一定會被夜蛾發覺,一定會成為咒術師。

  我能做的只有像個跟屁蟲一樣時刻關注著他,告訴他那些節點,承擔他的懷疑,承擔崩壞的風險。但很容易被絹索盯上,那個千年的老狐狸,還被命運之神眷顧,得到想要的所有助力。

  如果絹索改變了計劃,前期的平A躲過去了,後面的大招沒躲過去又有什麼意義……

  我用了力氣,指甲嵌入我的皮膚,疼痛清晰傳進我的大腦,我沒有看見故事的出路。

  大概是心焦,當天晚上我就發起了高燒。母親來找我的時候,我只感覺到眼前一片模糊,全身也燙得要命,然後我就不記得了。只是醒來時發現大家都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父母驚訝,臉上還帶著淚痕;夏油和母親也在病房裡,臉上的擔憂不是假的;醫生反復地翻著手裡的報告,皺著眉頭,好像在質疑自己的用藥。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時候我已經被醫生下單了病危通知書。醫院查不出任何原因,正建議我父母轉院。為了保住我的命,給我稍微加了一些成人用藥,讓我可以撐到更高級的醫院。

  但是剛掛上液體,我就醒過來了,體溫也下降了,對答如流,一切都很正常。

  簡直是奇跡。他們都這麼說。

  第一天晚上送來,第二天早上准備轉院之後斷崖式退燒,到下午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完全可以出院了。

  他們沒有找到任何原因,但我知道。這是覺醒術式所帶來的副作用。和之前身體的融合一樣,這次我和術式融合了。

  關於自己的術式,我只知道可以創造一些『牆壁』。顏色外形也全憑我的想像,而這些『牆壁』又好像有【封印】的屬性,但冥冥之中又覺得和封印不同。

  我在房間裡試了試便趁著母親不注意溜出家門,開始篩選可能遇見咒靈的地方。

  首先,我是菜雞,所以醫院學校之類的地方首先排除;其次,咒靈只會誕生在容易堆積人類情緒的地方。

  嗯,完全想不到合適的地點。

  但是神明保佑,我泄了氣准備回家,路過我和夏油傑常去的那個公園時,看見了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咒靈。是一只蝸牛,在地上緩慢的爬行。

  我很害怕軟體動物。這也是我曾經唯一的弱點,要說原因大概是在我還在母親懷裡的時候一條蛇掉在我臉上。據長姐說,母親是為了把那條蛇從我身上拿開才摔在地上的。這也加劇了她的死亡。

  長姐一邊揪著我的耳朵,一邊把蚯蚓塞進我的領口,不嫌棄上面沾滿了污漬。嘴裡還惡狠狠道:「都怪你,你這個賠錢貨,你這個小賤人,死的怎麼不是你……」

  母親好像是個很好的母親,也是很好的人。比起母親,嘴賤手賤的我更應該死去,所以所有人都對這些視若無睹,甚至還會面帶笑意。

  等到我到了外面,了解了世界之後才知道。長姐也是賠錢貨,母親的死亡可能不全是因為我和她屬相不合,還有她三年抱倆。

  不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多虧長姐的鍛煉,我能克服心中的恐懼,把這只類似軟體動物的蝸牛咒靈拔除。

  先是像刻在DNA裡一樣,雙手自發的結印,然後在想著『不要動』,再想像一塊像布一樣的『牆壁』,那只咒靈就被我創造出來的『牆壁』控制住了,一動不動。

  但一松開雙手,『牆壁』就消失了,所以我只能雙手結印,最後用腳祓除那只咒靈。

  踩下去的時候,還是稍稍顫抖了一下,好在咒靈被祓除之後就會消失,粘膩柔軟的軀體也會散開,所以睜開眼後沒有起雞皮疙瘩。

  我轉過身,不再留戀眼前的小小勝利,朝家的方向走去。以前27年的苦難作為代價,這一次,魚和熊掌我可以兼得。

  卻在走出公園時撞上一個人。他是突然出現的,我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上,他蹲下身子平視我,嘴裡叼著一根未點燃的煙,頂著熒光劑超標的黃毛,語氣不屑:「喂,是你吧。」

  「是你和另外一個小鬼經常欺負我弟?」

  他伸出手彈了彈我的腦門,又拍了拍我的臉頰:「怎麼?就只有你有哥哥?」

  哪怕我沒有解鎖術式,我也不會懦弱地逃跑。從前面對我的父親,面對我的長姐,面對我的哥哥,我都會先正面對抗,絕不服軟。非要被打得半死不活之後才開始求饒。

  如果說為什麼這麼做,那大概是我想看他們氣急敗壞,又想看他們染上復雜的快感。我認為他們的情緒是被我左右的,所以哪怕我在挨打,我也是勝利的。

  所以我翻了個白眼,抬腳提向他的襠部,嘴裡嘲諷:「你弟算哪根蔥,你又算哪根蔥?」

  趁他吃痛跪在地上,我迅速結印把他困住,然後狠狠踹向他,將曾經挨過的拳頭都回報在他身上,一邊用他聽不懂的家鄉話罵他。恍惚間,我發現自己好像自己的長姐。

  粗鄙,暴力,狂妄。

  我愣了一下,胃裡升起惡心。

  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我的控制被他掙脫,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小腿,抬起頭,眼睛充滿了憤怒。我急忙回過神,再次結印,但這次失敗了。似乎是體力到了盡頭,畢竟這具身體剛出院,還是個沒有鍛煉過的小孩。

  形勢逆轉,我被他掀翻在地,他跨坐在我身上,扇了我幾巴掌,然後又使勁揪了揪我的耳朵,並朝我吐了一口口水。

  「真是邪門,居然被你踹這麼多腳,」他拍了拍我的臉頰,滿臉譏諷:「你說我算哪根蔥?」

  這點疼痛和我從前經歷過的不算什麼,但這具身體比從前的我要弱得多,扇了幾巴掌之後話都說不清,但我依舊不肯低頭:「你今天不在這裡打死我,我明天就去打死你弟,還有你媽,還有你……」

  狠話還沒有說完,騎在我身上的不良就被一個一閃而過的人影掀翻,我撐起手肘,發現是夏油傑。

  他身上穿著干淨的衣服,拳拳到肉地將剛剛的混混壓制在地上,不介意揚起的塵土。

  這是我第一次在打架中感覺到害怕。從前被長姐他們欺負時都沒有這樣的情緒,大不了就是求饒,大不了就是死。

  但現在我害怕夏油傑一個錯手讓我們兩家背上人命官司,所以連忙爬起來去攔夏油傑。但夏油傑先一步停止了動作,不良倒在地上呻/吟,似乎被打服了,沒有還手的傾向。

  不得不說,夏油傑很有天賦。體型差距這麼大,還能單方面壓制。

  夏油傑從不良身上起來,拍了拍膝蓋處的灰,面色沉靜如水,掃了我一眼之後就大步離開了。沒有跟我說一句話,也沒有等我。

  我想,大概是因為我的掉馬言論太過狠辣,不像個小孩。所以讓他覺得惡心了。

  既然這樣,那就是去找他認錯好了。在此之前,先把自己拾掇干淨。

  回到家之後,母親拉著我看了又看,高高舉起手想要狠狠教訓我,最後只是戳了戳我完好的額頭,恨鐵不成鋼:「你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你是女孩子,還剛出院,不能消停一點嗎?」

  她絮絮叨叨:「你不要老是出去惹是生非,才說了你懂事了,怎麼還這樣頑劣。你自己看看,要不是小傑你會被打得多慘……」

  直到給我洗澡的時候,她都還在念叨。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還打了一個盹兒。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無可奈何的母親,她捏著我的鼻子,無奈道:「洗個澡也能睡著,真是服了你了。」

  我還沒有從夢境中緩過來,像個木偶一樣任由她擺弄,最後把我送回房間蓋好被子。

  但我卻睡不著了,起身翻起了曾經寫下故事重要節點的紙條。

  得益於我穿越之前的真情投入,且相互之間都可以推敲,所以我曾經梳理的脈絡很清晰,我記錄的信息都很准確。

  「2005年夏,夏油傑進入高專;次年夏季發生【星漿體事件】;07年夏灰原事件,枷場菜菜子事件後夏油傑叛逃;約08年,伏黑惠小一時被五條悟收養;七海畢業後離開高專,四年後回歸;17年平安夜,百鬼夜行,夏油傑落幕;18年仙台,虎杖吞下手指,和伏黑惠進入高專;同年少年監獄後虎杖也宿儺定下束縛,交流會期間【九相圖】與【宿儺手指】被盜,同年10月31日19:00,澀谷事變開啟,死滅洄游啟動;12月24日,五條悟宿儺決戰。」

  不是所有的細節我都記得,但我寫下的這些已經足夠了。這張紙條承載了我這一生的秘密,所以用了我家鄉的字符,偏遠小山村自創的字符,除了我之外估計全日本都沒有人能看懂。

  剛剛的我,經歷了一次他們的死亡,和另外一個『王雅次』一起看了在澀谷事變中發生的死亡。

  那些被改造的人被五條悟祓除的死亡,枷場菜菜子姐妹的死亡,被困在『帳』內被咒靈殺掉的普通人的死亡,還有召喚出魔虛羅後瀕死的伏黑惠。

  最後是『王雅次』的死亡。

  澀谷事變當天,她正和母親一起在商場購物,最後被困在一棟樓裡等待救援。恰好就是宿儺展開領域,降服魔虛羅附近。所以一瞬間,母親渣都不剩,而『王雅次』因為術式原因保住了半個身子。

  我擁有的術式是『王雅次』本身就擁有的,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母親察覺了,並引導她藏起來,像個普通人一樣。所以她基於本能的力量沒對抗多久。

  她讓我幫她改變故事的結局。

  神明的饋贈是給她的,而不是我苦盡甘來。枉我曾經想過要不要重啟一次人生,試著開始相信自己是被愛的存在。

  但這場夢只做了四個月,一切都是虛假的。

  右手不停顫抖,我不得不抬起左手來壓制它,寫出盡量規整的字跡。

  (1)主線任務:阻止澀谷事變;阻止夏油傑叛逃,保護夏油傑不被絹索利用。

  (2)支線任務:避免灰原死亡;解救菜菜子姐妹;避免虎杖與宿儺定下契約;避免【九相圖】及【宿儺手指】被盜,防止虎杖失去意識,減少絹索陣營力量;避免伏黑津美紀被「受肉」。

  (3)額外任務:避免惠媽去世。

  惠媽算得上一切悲哀的源頭,是後續所有事件的暴風眼。這很牽強,但只要防止她去世,沒准甚爾就不會刺殺【星漿體】,就能防止第二個暴風眼,也就是夏油傑的崩潰。

  但她的情報為零,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年齡,不知道籍貫,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和甚爾結婚。

  我把惠媽兩個符號劃掉,決定先忽略,重心還是放在夏油傑身上。

  重新梳理好計劃後,我不知道為什麼很想笑。薄薄的一張紙,承載了整個世界的命運;從有意識以來一直被否定的我居然會被選中來扭轉歷史的車輪。

  簡直可笑至極。

  我生來就是要承載別人的情緒嗎?

  我突然很想現在就見到夏油傑,想抓住一些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東西。

  我收好了紙條,推開房間的玻璃門,借著月光看向隔壁的陽台。夏油家的戶型和我家是對稱的,我和他的房間只隔了一小截巷道。最快最方便的辦法是從我的陽台跳到他的陽台。

  但起碼現在『六歲』的我做不到。我還沒有欄杆高。

  我抬起頭看了看屋檐。房檐不高,只要一把椅子就可以爬上去;和他家屋檐只間隔了一個步子的距離。所以從房檐過去更可行。

  但輕手輕腳地跨到他房檐上,准備下去的時候才發覺不對————夏油傑的陽台上沒有椅子。

  我咬咬牙狠下心跳了過去,屁股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夏油傑聽到聲響,拉開窗簾,看到是我後臉上的警惕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無奈。房門外夏油母親的聲音響起:「小傑,你摔倒了嗎?媽媽可以進來嗎?」

  我瘋狂搖頭表示不要,夏油傑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子朝他母親撒謊:「沒有,只是野貓跑到陽台上了,沒事的媽媽。」

  聞言夏油母親不再擔心,沒了聲響。

  夏油傑推開門,拉著我起來。在我站起來後皺起眉頭,有些驚訝:「你剛剛在哭?」

  那不重要,我只想抓住眼前的人。抱住夏油傑的時候,我想,我想要抓住的東西大概是我自己。想要獲得『王雅次』這個身份之外的認同,想要堂堂正正地『活』在這個世界裡。

  但很遺憾,我失敗了。我依舊覺得空虛。

  夏油傑輕輕地順了順我後腦勺的頭發,不再像下午公園裡時那樣冰冷,聲音很溫柔,像我在漫畫裡看到的哥哥那樣。他問:「是紀阿姨罵你了嗎?」

  「沒有。」

  「傷口痛了?」

  「不是。」

  「那你怎麼了?」

  我吸了吸鼻子,用力抱緊他:「對不起夏油,我下午惹夏油生氣了,我以後不會再說那些話了。」

  夏油傑輕輕笑了兩聲,揶揄道:「你還是先松開我比較好。」

  這就是暴力!居然對脆弱的教徒說這種話,簡直就是暴力!而且我還不是猴子!

  我松開了抱住他的手,像被子彈擊中一般後退了幾步,瓊瑤附體,擠出幾滴眼淚哀怨地看向他。

  夏油傑有些好笑,拉起我朝房間裡走去:「你干嘛這樣看著我,你剛出院啊,還只穿了睡衣,再不進被窩你又要生病了。」

  我承認,夏油傑是對的。這具身體並沒有經過錘煉,很脆弱。哪怕我不再需要融合,不注意的情況下也容易生病。在披上他被子的那一秒,我深刻地認識到再晚一會兒,我就會打噴嚏。

  「所以」,他給我掖了掖被子,在我對面坐下:「你這麼晚過來找我干什麼?看你也不像誠心認錯。」

  說起這個,我就有些興奮了。我拋了一個拙劣的媚眼,從被窩裡伸出右手開始蓄力,將咒靈凝聚在手掌上。隨後,整個拳頭都被咒力包圍。

  我說:「夏油,你看,我也有你那種力量啦!」

  夏油傑的瞳孔抖了抖,驚訝地看向我咒力濃郁的右手,眼底最後的陰霾總算下去,聲音無奈:「所以你就挑釁那個人嗎?」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他生氣的原因不是我的言辭太過成熟,而是我不求饒,還在沒有還手之力的情況下挑釁對方。

  「對。」我認真地點點頭。

  「那麼,」夏油傑偏了偏腦袋,露出笑容,像天真無邪的小孩,也像吐出信子的蛇:「什麼叫『我也有你那種力量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第003章 佳織

  「我是怎麼知道的?」

  好問題。如果我從前能有這份抓住細節的能力,我應該會去更好的大學,拿到更高的職位。

  可是我沒有。我只是上了普普通通的大學,干著普普通通的工作。我沒有過人的智商,哪怕扎進題海裡也僅僅是拿到中上的成績而已。所以會被夏油傑抓住要害。

  毫不誇張地說,這比我剛剛看到的場景還要恐怖。

  我連忙抬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掩飾自己的慌亂。還在想著對策,夏油傑又步步緊逼。

  聲音含笑,「什麼時候知道的?」

  和夏油傑相處的這四個月裡,他一直都很和煦。話不多,更多的時候我們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但無論何時,他的身上都不會散發出冷意。

  他的聲音雖然帶著笑,但是帶著冷意。還有絕對————在沒有聽到我的正面回答之前,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絕對。

  我這才想起,夏油傑本身就不是一個溫柔的好好先生。正如冥冥說的,他是天然的『嘴欠』,所以他會露出獠牙。

  夏油母親說過,這是他們第三次搬家。如果我想的沒錯,搬家的原因是他不懂得掩藏自己的超能力,所以被周圍的人當作怪胎。而到這裡之後,我沒有看見過他任何怪異的舉動。

  因為他學會了偽裝。

  我放下手縮進被子裡,露出困惑的表情看向坐在地上的夏油傑。

  房間裡沒有開燈,只可以借著月光視物,他大半的身子藏在黑暗裡,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除了他的腳背。

  現在的他也在偽裝,遠沒有我想像得從容。他好像沒有意識到他蜷縮的腳趾和繃緊的腳背泄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我說。「因為今天你揍那個人的時候,我看到了。」

  夏油傑沒有說話,腳背依舊緊繃著,片刻後,他徹底放松,上半身從陰影裡出來,笑容又恢復到從前,甚至還多了一絲發至內心的高興:「這樣嗎?」

  他是真的很高興,高興到我輕易地看出他和從前的不同。我想,他應該是找到同類了。從前只把我當一個普通的妹妹看,但現在發現我和他是一樣的。

  我回到自己房間外的陽台,眯著眼睛朝他揮了揮手,然後沒有流連地鑽進自己冰冷的被窩。像在母親子宮裡那樣,收緊自己的四肢,給了自己一個擁抱。

  1996年,2005年,還有9年。

  如果不被神明眷顧的話,如果『我』不作為獨立的人而存在的話,那我就自己愛自己。

  1996年4月,院子裡的枝條已經長出了翠綠的葉子,夏油母親的春天還沒有來,日本的櫻花已經綻放。我和夏油傑入學的那天,學校裡那顆巨大的櫻花已經很燦爛了。

  很多小孩子都在那裡留下照片,我和夏油傑也不例外。

  照片裡,我雙唇緊繃,夏油傑笑得燦爛。兩個人穿著同樣的制服,在櫻花飛舞的春天留下人生中第一張合影。

  『王雅次』和我從前有一點像,都是普通的長相,看久了還會覺得乏味。但在那個『夢』裡,『王雅次』要光彩照人得多,因為她在愛裡,所以有特殊的加成。

  所以哪怕是同一幅皮囊,內核變了之後,給人的感覺也會變。

  原本就只是順眼而已,被夏油傑襯托得更不討喜了。雖然我父母不這麼覺得。

  我的視線從照片上移開,理了理身上的書包,轉身朝教室走去。

  夏油傑和我不在一個班級,我父母比我還要遺憾這一點。哪怕他們覺得我是更成熟的大孩子了,他們還是覺得我是孩子,有一個哥哥能夠在學校裡幫忙照顧妹妹,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我低下頭錯開了他們的目光,內心在吶喊:你們的小孩已經死了,是被你們害死的。她為了救你們,她獻祭了自己的生命。

  把書包放好後,我趴在桌上,等著老師老師來上課。

  我的同桌是一個褐發的小女孩,她扎著兩條麻花辮。發圈是精心挑選的,還帶了可愛的發夾,小手白白嫩嫩,指甲裡也沒有黑泥。

  像年畫娃娃一樣。

  她伸出手,遞給我一個棒棒糖,嗓音甜膩:「你好,我叫小葵,你叫什麼名字呀∼」

  下一秒,她臉上的笑容就破碎了。因為我伸出手打掉了她的糖果。棒棒糖咕嚕咕嚕地滾到地上,發出的聲音在嘈雜的教室裡引不起其他人的注意。

  我盯著她無措的臉孔,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讓我覺得惡心。」

  為什麼所有人都被愛。為什麼所有人都被神明饋贈,為什麼所有人都有人肯定,為什麼我以為的饋贈也是假像。

  在召喚我來這裡的時候,就沒有問過我想不想嗎?

  為什麼所有人都不把我當人看。

  為什麼要將幸福擺在我面前,然後告訴我,我永遠都得不到。

  所以,我被孤立了。准確地講,是我一個人孤立了全班。和從前一樣,甚至比從前還更明顯。以前我也有幾個朋友,可能不那麼牢靠,但也有幾個。

  現在我只有夏油傑。

  夏油傑很不理解,在放學路上,他欲言又止,最後在一個拐角停住。我回頭看向他,他面露難色,握緊了書包的肩帶。

  「小次為什麼不和其他人做朋友呢?小次想的話,應該會有的吧。」

  我不知道要怎麼跟夏油傑解釋,那是因為我嫉妒。我嫉妒他們輕而易舉地得到我不敢想像的東西。

  「沒有為什麼,」我轉過身朝家的方向走去,「我就是不喜歡她們。」

  夏油傑和我在一個班級的情況最終還是發生了。只不過不是在學校,而是在格鬥館。

  術式可以等進入高專後再開發,體術卻是我現在就需要准備的。開學後一個月,我就跟父母提了這件事。母親很反對,但是拗不過我,還是給我報了訓練班。

  夏油母親聽說了,詢問了夏油傑的意願,也給他報了訓練班。所以我們都在少兒組基礎班。

  於是我母親懸著的心總算放下。她不願意我參加格鬥訓練班的原因是她覺得很危險,但有夏油傑在,她就不擔心了。

  她絕對想不到,我第一次被揍哭是因為夏油傑。

  趴在地上哭的時候,全館的人都很震驚。因為夏油傑很有分寸,會配合對手的等級調整自己的力度;而且,我還是夏油傑的妹妹。更而且,這不是我第一次被打趴在地下,也不是第一次被夏油傑打趴在地上。

  我很久沒有像個小孩一樣涕泗橫流,毫無形像地趴在地上痛哭。上一次還是在我剛記事那年。

  那時我第一次認識到,原來妹妹是會被哥哥姐姐抱在懷裡的。所以我急急跑回家,光著的腳被瓦礫劃破也不在乎,衝進屋子裡抱著哥哥的大腿,學著剛剛看到的那樣,揚起崇拜的笑臉。

  哥哥本來在院子裡和伙伴玩游戲,被我抱住之後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然後是拳頭落在我的身上,石子兒扎到我的嘴裡,泥土也鑽進我的鼻腔。

  那之後,我就長大了,真的變成了她們口中的「賤貨」。

  ……

  夏油傑連忙扶著我坐起來,教練也走過來詢問情況。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很想把他們都推開。我很想去找到絹索,直接倒戈,前提是他要把世界毀滅。

  但我最終只是抹了抹眼淚,站起身,忍著難過對他們說:「剛剛腿抽筋了,真的好痛啊……」

  教練不疑有他,彎下身子開始幫我活動腳腕,緩解並不存在的抽筋痛。

  怎麼可以呢?

  我低下頭看向自己被握住的腳踝,一邊默念著,怎麼可以被他們打倒。我會有新的出路,我會開出花。

  結伴回家的路上,夏油傑語重心長地教育我:「小次你不要那麼逞強。身體不舒服就應該及時休息,絕對不可以強撐著繼續。」

  「你是妹妹,妹妹只用盡力而為。」

  迎著夕陽,他的聲音堅定洪亮:「我會保護好你的。」

  兩個月後,我和夏油傑就不再是同班同學了。他的悟性極強,天賦也很高,本人也熱衷於體術的訓練。所以,僅用了兩個月,他破格升到少兒組高階班去了。

  格鬥館分少兒組,少年組,青年組。每個組又分基礎班,初級班,中階班,高階班。

  我一路追趕,他也一路前行。等我努力升到高階班,他已經進入了少年組的中階班。我的速度已經比百分之九十的人厲害了,但遠不及他的傳說。

  他站在整個格鬥館塔尖的時候,他被迫無法升級的時候,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才被有效縮短。

  花了三年,我終於又成為了他的『同班同學』,而他的頂尖位置也坐了一年。

  他還是那樣說:「小次你不要這麼拼命,我會保護你的。」

  夏油傑退出了那家格鬥館,他拿著我從中國給他淘的少林拳開始研究,夏油母親遂了他的心願給他報了更專業的拳擊館。夏油傑會在放學後先送我去格鬥館,再去拳擊館訓練。

  他沒有覺得疲憊,但是我覺得他疲憊。

  所以我用零花錢誘惑了格鬥館的一個小男孩,和他一起哄騙了夏油傑,讓夏油傑放下『哥哥』的執念。

  夏油傑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放下書包拿出糖果遞給那個小男孩,誠懇地看著小男孩開口:「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於是,我又是一個人放學,一個人回家,或者去格鬥館。

  在夏油傑退出之後,他們才注意到原來我也很厲害。一個小學生可以和高中生對打,這件事是很難見到的。我也很驚訝,後來想想,大概是作為咒術師的天賦,□□速度都被強化了。

  所以,我不是每天都去格鬥館。偶爾也會偷偷溜到街上,尋覓美食,更是放空自己的人生。

  這個時候我就和從前打工的時候一樣,我不是『王雅次』,也不是被賦予使命的咒術師。

  我最近心儀的是一家小食店,位置很好,就在新宿地鐵口附近,距離家只有15分鐘的路程,去格鬥館也只需要20分鐘。因為是地鐵口,所以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群。

  而且,他家的招牌飲料超好喝,我昨天喝了之後就久久不能忘懷。有濃郁的桃子味,很像我從前和朋友喝到那一款。

  這味道證明我存在。

  我像往常一樣放下幾枚硬幣後等待店員給我拿號碼牌,店員卻伸出手指向身後的海報,滿是歉意:「抱歉,現在執行新的價格了,還需要50日元。」

  摸遍了全身的口袋,我也拿不出那50日元,後面還有人排隊。於是我伸出手開始回收櫃台上的硬幣,准備回家,以後再也不來了。

  我喜歡喝桃子飲料,但更喜歡它不被污染。

  轉機在下一秒。

  一只白皙的手臂出現在櫃台上方,她放下一枚50日元的硬幣,幫我補齊了金額。我回過頭望去,是一個扎著馬尾的少女。

  她對著我俏皮一笑,滿不在乎:「不用客氣。」

  ……

  她應該是一個人。她從櫃台離開後選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然後立馬從隨身的口袋裡掏出紙筆,開始寫寫畫畫,完全不像約了人。起碼,她約的人還要一些時間才會來這裡。

  於是我鼓起勇氣,拿著那杯桃子飲料走過去,坐在她對面。她察覺到有人,停住了手上的筆抬頭看向我。發現是我後露出了一顆小虎牙,放下畫板。

  「是你啊,」她用筆敲了敲我的飲料,「不用放在心上,這是愛天然的延續。」

  她說:「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是一個比這杯飲料還要冰的冰塊臉幫我解圍。」

  我道了謝之後就離開了。第二天,我應該去參加格鬥館的訓練,但是我逃掉了。腳步不聽使喚地,走進了那家小食店,點了同樣的飲料,坐在昨天她選中的位置上,不斷猜測她是否會出現。

  我不知道動機,但我知道,當她出現的時候,我很快樂。

  她看見我之後快步走過來,取下身上的布袋,滿臉糾結:「你是專門等著來還我昨天那50日元嗎?」

  依舊不知道為何,我揚起了笑容看向她:「你高看我了,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她吐了吐舌頭,露出虎牙:「原來是我低看你了,抱歉∼」

  她從口袋裡掏出來的還是畫畫套裝,看起來好像是采風的漫畫家。於是我便開口詢問。

  「你是漫畫家嗎?」

  她笑得前仰後合,過了好久才順過氣,把畫本轉到我面前給我展示她的漫畫。

  「如果我也能稱作漫畫家,那漫畫界百分百要完蛋了。」

  是漫畫,但是很潦草,看不清明暗得分界。我覺得可能連漫畫界的助手都當不了。

  但我還是舉起飲料,一本正經地開口:「嗯,那就為末位漫畫家干杯。」

  她錯愕了一秒,旋即立即舉杯。杯子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我好像置身高考的那個盛夏,那個我期待的盛夏,那個改變我命運的盛夏。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她是我的出路。

  她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朝我絮叨:「這幾天我都不會過來了。小次你不用特地來找我。」

  「為什麼?」

  「我要結婚了,接下來這幾天我都要處理一些家務事,所以……」

  「咳——」我被她的言論驚住了,一不留神嗆了口飲料,「佳織你……看起來不像可以登記結婚的年齡。」

  「是嗎?」她停住了動作,神情似在回味自己的丈夫,低低笑了一聲後繼續收拾東西:「我已經十八了,剛好是法定年齡。而我的丈夫……」

  她歪過頭壞笑著看向我,露出的虎牙也為她增添了一絲淘氣:「就是之前幫我付錢的那個冰塊臉哦∼」

  「??????」

  佳織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裙子,一臉傲嬌地對我說:「戀愛史等到下周再說,嗯,大概下周三?」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都很抓狂,坐立難安。夏油傑比我父母還先察覺我的不對,在一起看漫畫的時候問我,最近發生了什麼。

  我強裝鎮定,借口毫不卡頓:「據說下周這個漫畫就完結了。」


第004章 太陽

  佳織並沒有如約出現。她跟我說的是周三,但是是周四才出現的。

  周四那天我本來不抱期望,但我到店的時候,佳織已經到了,還幫我點好了飲料。

  「抱歉,小次,出了一點狀況。」

  我擺擺手,不理會她的道歉,從書包裡掏出准備好的禮物。

  「在中國,這是愛情的像征,意味著永結同心,」我指向兩條麥穗上的文字,「這個文字翻譯成日文就是『百年好合』。」

  我把喜慶的同心結放在她手上,將我的祝福送上:「佳織,新婚快樂。」

  「謝謝小次。」她把同心結舉到眼前仔細端詳,喜悅裡又帶了一絲惆悵:「這還是我們收到的第一份祝福。」

  佳織把同心結收好,雙手握住自己的飲料,沒有看我,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沒什麼朋友,父母也不支持。我丈夫沒有穩定的工作,他們認為我是一時迷了心竅。」

  「可實際上,家庭的開支全由我丈夫一個人負責,我每天只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丈夫才是被迷了心竅。」

  「我丈夫家裡……不反對,不支持,每個人都很冷漠。」

  她抬起頭看向我,再次道謝:「所以,真的很謝謝你,小次。」

  「幸好有你。」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沒有哭。

  我是在被佳織抱住的時候崩潰的。

  ……

  我和佳織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不會每天來,我也要去格鬥館訓練。我們約會的時間是星期一和星期四。

  店員會在三點十分左右幫我們提前准備好飲料和零食,資金直接從我們的存錢罐裡扣除。除了服務員,我和佳織都不知道裡面還剩多少錢,也不知道對方塞了多少錢。

  光是這一點來說,佳織就很特別了。誰會和小孩平起平坐?

  除此之外,我曾經沒能在夏油傑身上得到的東西,在她身上得到了。我不再覺得我非我,我在這個世界真實且自由地存活。

  她不會覺得我很奇怪,不會覺得我驚世駭俗的言論是假像,不會覺得對我而言那些重要的瞬息有多不值得一提。

  哪怕我告訴她,我唯一感受到的長輩的愛,是來自一個智力低下的成年人。她也沒有像我之前的朋友一樣,露出可憐、震驚或者『真的嗎,怎麼可能』,諸如此類的表情。

  她會給我肯定。

  她看到了我想讓她看到的,感受到了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多麼值得慶祝的事情。不需要同情,我想表達的是,被那個人關懷的時候,我真的很幸福。

  而且,在我揭開那些傷疤的時候,我不想自己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案例』。和我一起剖析動機,尋找原因。

  佳織很好地領會了這一點。

  或許,我們倆都知道,愛是一切悲哀的源頭。

  所以,我們倆都知道,這個時候,安慰是蒼白的。

  但她在和我一起完成分析後,起身走到我身邊,抱住了我。

  被她抱住的那個瞬間,我才想起那句『幸好有你』。其實,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

  幸好有你,佳織。

  我一直都在池塘裡沉淪,隨著水隨風飄搖,要去哪裡,天空是否下雨,都不重要。然後我在一個午後被佳織打撈起,身子還濕漉漉的,但卻覺得輕巧。

  她牽著我走在陽光下,腳下是柔軟的草坪,太陽刺眼,晃得我看不清前面她的身形。我全身不著寸縷,四下無人,被佳織牽著在草地上奔跑。我不再毫無生氣,生命力在身體裡叫囂。

  因為未曾得到愛,因為一直被否定,所以連我自己也否定了自己。試圖將自己化作社會研究的基石,通過推動人文進步去獲得自己存在的理由。

  但還是渴望這之外的價值。

  騙過我本人的渴望被她察覺。

  那是來到這世界之後的第二次失態。上一次是被夏油傑打趴在地上。

  這一次,是因為找到了神明對我的恩惠。

  跨越世界的縫隙,我在30歲這年,找到了自己的禮物。

  佳織才是神明對我的饋贈。

  這個念頭在我腦海裡瘋狂翻騰。

  所以暑往寒來,我們的約會也沒有斷過。那家小店承載了我們的時光,偏僻靜謐的角落不再無趣,我和佳織飽滿的情緒填滿了它。

  有偶然窺見了好好先生不經意間泄漏的惡意念頭之後的唏噓,也有對漫畫故事裡那些人物絕唱的謳歌,還有為一些美好肉/體流下的眼淚。

  和我的雜食不同,佳織只喜歡肌肉男。而且還是個戀愛腦,會把每一個人和她丈夫相比,評判哪裡的肌肉不足,指點哪裡又需要動刀。刻薄地和從前那個笑著說『這是愛天然的延續』的女孩判若兩人。

  在我揶揄地眼光中,她毫無愧色,戳戳了雜志上的型男,擲地有聲:「這也是愛天然的延續。」

  沒有任何問題。我十分恭敬地點了點頭。無論是我和她故事的開始,還是此時此刻的評判,都是她對她丈夫的『愛』的延續。她丈夫幫她補足了冷飲的錢,她又在我遇到同樣情況時出手相助。

  所以我們才能在這裡指指點點,而她指指點點的時候還想著她丈夫。

  的確是『愛天然的延續』。

  佳織伸出手指向拇指的第二個關節,語氣裡夾雜著崇拜:「這麼厚的菜板,他一刀下去,不止菜板裂了,菜板下面的櫥櫃也裂了。」

  「房東太太非說我們在私自裝修,但我只是讓他處理一下排骨。」

  「佳織你最近還好嗎?需不需要聯絡警察?」

  佳織翻到雜志下一頁,毫不在意我的揶揄,輕輕點了點頭,帶著馬尾也小幅度晃動:「無論是什麼生活,都和諧得不得了。」

  卡殼的變成了我。

  我抬起眼睛郁悶地看向怡然自得的佳織,內心在吶喊:是在開車吧?她是在開車吧!

  一個人一眼望過去就會被貼上賢良淑慧標簽的女人,在對著一個三年級的小豆丁開車。

  我真服了。

  但是這句話說早了。

  我順著佳織看好戲的表情轉過身時,看到夏油傑站在一步之遙的地方時,我才應該說這句話。

  我真服了。

  為什麼會被抓包啊?????

  三個人的世界,只有我一個人在沉默,夏油傑和佳織都是嘴角帶笑。佳織滿臉揶揄,完完全全等著看好戲,夏油傑插著兜,嘴角也帶著笑意。

  佳織甚至明目張膽地發出喝飲料的聲音,弄出聲響,有聲地催促我盡快作出回應。

  夏油傑等了幾秒,見我呆在原地沒有動作,便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笑容裡帶著促狹和縱容:「我先回家了,你記得早點回來。」

  他朝佳織彎了彎腰,換上了一副哥哥的姿態:「謝謝姐姐照顧我妹妹,麻煩姐姐了,姐姐再見。」

  小食店裡的人不算很多,但暖氣給得很足,熏得我有些困意,連帶著我的反應都比平時慢了幾分。

  佳織收拾好東西後戳了戳我的臉頰,憋著笑擠兌我:「怎麼感覺我好像你們感情的第三者?不敢回去了?害怕被你的好哥哥教育?」

  被佳織戳破的我有些羞澀,急急開口掩飾:「弟弟,是弟弟。」

  佳織點點頭,一副了然於胸,敷衍道:「嗯。是弟弟。」

  「我也是第三者。」

  確如佳織所說,我從未想過告訴夏油傑佳織的存在,反倒是佳織知道夏油傑的存在。今天被夏油傑撞見後,他就會意識到這件事。起碼他會知道,我不想告訴他佳織的事情。

  我和佳織認識的這一年裡,我和夏油傑每天都會見面。早上一起上學,晚上一起寫作業,一起看電視,偶爾還會因為太晚了直接留宿。夏油傑的床也承載過我的夢境。

  所以我有很多次機會都可以告訴他,甚至在剛認識佳織的那個星期裡,我因為佳織愛情故事魂不守舍的那個星期裡,夏油傑朝我發問的時候,我也沒有告訴他。

  話題天南地北,但從未提起佳織。

  這樣做的原因,只是想把自己割裂而已。和夏油傑在一起的是我,和佳織在一起的又是另外一個我。兩個都是我,但和佳織在一起的那個我,不想被夏油傑知曉。

  回到房間後把書包丟在地上,直挺挺地朝被窩裡倒去,將臉埋在被子裡,翻來覆去地思索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我不會真正地哄人。從前應付長姐他們的那一套顯然不能用在夏油傑身上;我也沒有被哄過,因為我不會無理取鬧。

  唯一能想到的是自己看過漫畫裡可能會有相應的橋段。但那些畫面都跟漿糊一般,根本得不到思路。

  一片渾沌中,基於內心深處最本能的提示是:真誠。

  我想,不知道怎麼做的話,也不要停下腳步。哪怕很笨拙,也要將歉意好好表達。

  於是我猛地支起身,嘩地拉開房門,迅速從陽台跳到夏油傑房間外,敲了敲玻璃。

  夏油傑原本坐在書桌邊看什麼書,很是認真。在我敲響玻璃門之後起身來給我開了門,然後沒看見我一般,又回到書桌前坐下。懶散地靠著椅背,一只手拿著書裝模作樣,另一只手的食指輕輕敲著桌子。

  跟倒計時一樣。

  「夏油,」我站在原地,縮了縮腳趾,但半天都沒有發出第二個音節,只握緊了自己的衣袖。

  正當我醞釀好情緒之後,准備開口時,他突兀地打斷了我,憋著笑:「聽說,我是你弟弟?」

  呼之欲出的『對不起』被我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遲疑。我遲疑地看向他,他還是之前那般自得,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濃。

  「你在偷聽。」

  夏油傑搖了搖頭:「我早就回家了。」

  是咒靈。他本人沒有偷聽,但是咒靈偷聽了。

  因震驚而松開的衣袖又被我握緊,這一次的情緒是憤怒。我留下一句「扯平了」,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扯平了,我不用愧疚,他也不用道歉。

  固然是我有錯在先,但這不是被監聽的理由。唯一慶幸的是,他先光明正大的出現,所以我沒有掉馬。

  形勢逆轉,這一次變成了夏油傑站在我門外敲我的玻璃,示意我放他進來。我也學著他無視我的樣子無視他,自顧自整理自己的櫃子。

  過了一會兒,夏油傑推開門走到我身邊,開始求饒:「姐姐原諒弟弟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我本是打定主意不理他的,卻在他說完第一句話之後就差點破功,整理東西的手一頓,低下頭緊抿住雙唇,繃住笑意。

  夏油傑彎下腰,眼神清澈:「扯平了可不能再生氣。」

  我伸出手推開他的肩膀,轉身走到書桌前開始整理不需要整理的桌面,陰陽怪氣地回復他:「是,我哪敢生氣。」

  「是,姐姐寬宏大量,不會生氣。」

  「弟弟自然也不會介意姐姐有小秘密。」

  聲音抑揚頓挫,明明說著道歉的話,卻還不忘內涵我。怪不得和五條悟那種惡劣貓貓玩到一起去。

  我再也忍不住笑意,蹲在地上樂不可支;夏油傑也笑得很大聲,這件事被莫名其妙地輕輕揭過。

  但他很好奇,想知道佳織有什麼魔力。所以一本正經地通知我:

  「弟弟要保護姐姐,弟弟也要一起。」

  他一臉認真,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問題,連發絲都透露出他很認真,並沒有故意搞笑。但他還是不知道佳織有什麼魔力。因為三個人的下午茶和兩個人的下午茶是不一樣,所以夏油傑只去了一次。

  夏油傑肯定了佳織是個好人,不再擔心,但依舊充滿疑惑。這種情緒在平安夜時達到了高峰。

  平安夜是我父母的結婚紀念日,會留宿在外面,不會回家。夏油母親也知道,所以派了夏油傑來叫我去他家過節。

  夏油傑按響門鈴的時候,我正在整理自己的衝鋒衣。

  佳織的丈夫去外地出差了,所以兩個落單的人一拍即合決定在平安夜這天一起去夜爬,一起去迎接聖誕節第一縷陽光。

  每一個詞語的發音都很標准,表達的意思夜准確無誤:我不去,我正在整理東西,不要打斷我的思緒。

  但夏油傑好像抓錯了重點,他伸出手顫巍巍地扶住了牆壁,聲音聽起來挺難以啟齒的:「小次你……」

  「是同性戀嗎?」

  「……」

  平安夜約會的就一定是情侶嗎?世上的感情就只有愛情嗎?

  而且,被夏油傑懷疑性取向這種事情,真的很……令人絕望,絕望到我想一頭撞死,又想詛咒他說「你去死」。但這句話不太吉利,所以我滾了滾還是咽下去了。

  最後深深呼吸了一口平安夜平安的空氣壓抑自己的情緒:「首先,我不是同性戀;其次,佳織是已婚人士。」

  夏油傑點點頭,一臉諱莫如深:「嗯……原來是單方面嗎?」

  「……」

  合著『首先』那句你是一點沒聽見。所以我出拳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絕不手下留情。

  然後繼續收拾行李。

  夏油傑不在意被我攻擊的地方,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聲音堅定:「我也要去。」

  「不要。」

  「我要去。」

  「不行。」

  「我是弟弟,你要讓著我。」

  「聽不見。」

  下一秒,夏油傑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打斷了我的動作,語氣強硬:「我說了,我要去。」

  夏油傑的握力很大,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他沒有對我動過真格,所以現在我才知道,到底有多痛。

  會讓我想要求饒的那種程度,手上的電筒也脫落掉在地上。在地上滾了幾圈後撞上桌腳,最後停在牆邊。

  我甩開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發紅的手腕,眉頭緊鎖:「我都和佳織約好了。」

  「而且你要去,這次我們誰都去不了。被你媽媽,被我父母知道了怎麼可能還可以去。」

  我撿起電筒,嘆了一口氣認命道:「下次,下次提前告訴你。」

  「不,我說了,我這次就要去。」說著,他轉身離去,無視我雜亂的呼喊。

  電筒又被我摔在地上。

  ……

  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換好了衣服,並催促我趕緊收拾東西,一副我才是臨時加入的模樣。

  他坐在沙發上:「我已經和我媽說好了。」

  「…………你怎麼說的?」

  「我們要在你家玩露營游戲。」

  「……」我站起身,在沙發前抓狂,朝夏油傑咆哮:「誰會信你這種鬼話啊!!!!夏油傑你是不是智障!!!!!」

  「對,」夏油傑緊繃著身子點點頭:「她不信,但不會懷疑我是智障。只知道這是我的請求,所以沒有阻攔。」

  「而且她相信我。」

  夏油傑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譴責。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這家伙,三句話有兩句話都在諷刺我。諷刺我拒絕他,諷刺我懷疑他,諷刺我不相信他。

  真是夠夠了。

  明明我的決定是很正確的。

  因為真到登山的時候,夏油傑明顯是在強撐,那根有些多余的登山杖是他的救命稻草。

  我和佳織的計劃是自駕前往,所以佳織租了車。為此,佳織提前倒了時差補眠,所以爬山的時候炯炯有神;我沒有提前補覺,但是在車上的時候有休息,所以登山杖對我和佳織都不是必須品。

  出發前,我勸夏油傑休息一下,但他很倔強,似乎是怕我偷跑,死活不肯小憩。這也就算了,剛剛在車上的時候,他似乎也沒有睡覺,所以現在他的身體快到了極限。

  透支精力的情況下還要爬山,所以登山杖被他死死地抓在手裡。

  ……

  我們登上山頂之後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坐下,夏油傑靠在樹邊,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他的疲憊,但他還繃著表情向我們展示他很輕松。

  時機很湊巧。

  我們登上山頂後半個小時,聖誕節的第一縷陽光就刺破了黑暗,穿過朦朧的雲層出現在我們眼前。寒意被驅趕,夜色也被褪下,帶給人蓬勃的希望。

  明明是極其溫暖的顏色,卻又存在絲絲縷縷的寒意。帶著露珠的太陽,這大概就是日出特有的混沌美感。

  絕望與希望交織,但未來就在前方。

  我轉過身看向夏油傑,想告訴他我很快樂。能和他一起看日出,我很快樂;能和他們兩個人一起看日出,我很快樂。我想告訴他,他是對的,他今天應該來的。這個世界第一次看的日出,的確應該和他一起。

  但是夏油傑睡著了。

  他靠在樹上,松松垮垮地握著登山杖,耷拉著腦袋,身上還殘留著登山途中遇到過的雜草和被折斷的樹枝。

  我不止看到一個初升的太陽。

  朝霞灑在他身上,他也是帶著露珠的太陽。


第005章 風滿樓

  2000年,正式進入21世紀,春天還沒來臨的時候,佳織離開了新宿。

  和她倉促的離開一樣,我的告別也很倉促。她簡短地說了幾句之後就掛斷了電話。她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是「我很抱歉,但必須馬上離開。」

  第二句是「我已經在離開新宿的車上了,抱歉。」

  第三句話是「我會聯系你的。」

  我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她就已經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很無奈。各種各樣的巧合會拼湊出各種各樣不得不的場面,逼迫著人走上最壞的道路。甚至我和佳織的相遇也是巧合,只不過是很美好的巧合而已。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難過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不想待在密閉的空間,於是換好衣服出了門。還沒有走多遠,口袋裡的手機就開始震動。我以為是佳織,打開才發現是父母的。他們說今晚有應酬,不會回家吃飯,讓我自己解決晚飯。

  還沒來得及回復他們這一條,下一條簡訊又傳來,說他們會很晚回家,如果害怕就找夏油。

  回復了之後我就收起了手機在街上閑逛。

  路過一個娃娃機的時候,一只小小的熊貓抓住了我。它呆在機器內,漆黑的眸子看著我,明明沒有表情,明明周圍的那些玩偶才是它的同類。

  我卻覺得我才是它的同類,給它安上了一個『遠渡重洋,為了促進和平來到這裡』的使命。

  周圍的玩偶花花綠綠,只有它是黑白的。熊貓是很受歡迎的,但它被剩下的原因大概是它鼻子歪了,是個不被愛的殘次品。

  或許,它屬於我。

  可我嘗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把它抓起來,所以它也不屬於我。

  於是我松開搖杆,繼續前行,走著走著,走到了我和佳織相約的那家小食店。店員看見我還有些驚訝,今天是星期三,我和佳織不會來這裡。除了星期一和星期四,我們也不會來這家店。

  我沒用存錢罐裡的錢,單獨拿錢買了一杯桃子飲料,坐在老位置,趴著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只玩偶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搖頭晃腦。

  是我剛剛想要抓住的那只。

  我坐直了身子,然後看見了倒影在櫥窗上的夏油傑。

  他把玩偶塞給我,走到佳織的位置坐下,一副哥哥的模樣:「怎麼不開心了?和佳織姐姐吵架了嗎?」

  明明就是剛剛那只歪鼻熊貓,可我現在覺得它活靈活現,一點都不異類。我戳了戳它的鼻子,看向夏油傑:「你怎麼也在那裡?」

  「佐藤他們組織了一個試膽大會,就在你剛剛抓娃娃背後的那棟廢棄住宅裡,所以剛好看見你兩手空空地離開。」

  「不過,」夏油傑伸出手像是發泄一般拍了拍熊貓的腦袋:「也太難抓了,我花了好些功夫。」

  他握住熊貓的後腦勺,帶著玩偶在桌子上蹦跶了幾下:「喜歡嗎?」

  我點點頭,趴在桌子上沒說話。

  夏油傑松開熊貓,揉了揉我的頭發,嘆息著開口:「看在它的面子上,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了嗎?」

  「佳織走了,離開新宿了。」

  我捏了捏熊貓的耳朵,不滿地嘟囔:「還沒有跟我好好說再見。」

  一點准備都沒有,就失去了心靈的依靠。

  我抬起頭,凶巴巴地看向驚訝的夏油傑,威脅道:「夏油,你不准離開我。」

  還不到一秒,我就泄了氣,閉著眼睛趴在桌子上:「算了,你開心就好。」

  夏油傑敲了敲我的腦袋,輕輕地笑了兩聲,帶著點無奈:「你說什麼啊?我們當然會一直都在一起,我們可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啊。」

  「隨便,反正你開心就好。」

  「你開心我也會開心啊。」

  ……

  ……

  情緒好了一些後,我就和夏油傑一起前往他原本要去的那棟廢棄住宅。我們倆都知道,那種場所最容易出現咒靈。趕到的時候,佐藤他們已經昏過去了,咒靈正准備吞噬他們的身體。

  是幾只力量很弱的低級咒靈,所以祓除後不久,他們就醒過來了。好像沒有什麼影響,他們也沒有看到過咒靈,只是好奇我和夏油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01年春季開學的前一天,夏油家變得很熱鬧。

  因為夏油父親回來了。那個英雄,終於回來了。夏油母親的春天終於來了。

  他退役了,不用再駐扎在國外。那是第一次,夏油父親活生生地出現在我們面前,不再是冷冰冰的照片。他站在院子裡,和我想像的一樣吸人眼球,惹得平時不太湊熱鬧的鄰居都來祝賀。

  他似乎想像每一個父親會做的那樣,把夏油傑抱在懷裡。

  可是他缺失的歲月是真實存在的,本應該在幼兒時期做的事情顯然不適合已經有些成熟的夏油傑了。

  夏油傑過了十一歲生日,他本身就比同齡人成熟,和拳擊館那些成人混在一起也覺醒了他的偶像包袱。

  夏油父親看出了他隱隱的抗拒,所以只是摸了摸他的頭,轉過身把我抱起:「這就是小次吧,夏油叔叔還是第一次見這麼乖的小女孩。」

  騙人。

  如果沒有夏油一家在這裡,這句話可能還有些說服力。可是他們在。

  不過……倒也沒錯。乖也不僅只指長相。

  ……

  禮物自然是有的,給我的一只抱著蜂蜜罐頭的小熊,制作精良,還有精致的包裝。給夏油傑的,是他獲得的「和平勛章」。

  不在夏油傑和夏油母親的這些年,他的一切都可以用這枚「和平勛章」來概括。他也用用這枚像征著和平的勛章來彌補這麼年對夏油傑的缺失。

  我不太高興,但夏油傑高興得要死。

  他緊抿著嘴唇,想要維持自己得形像,可是他的耳朵早就已經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大家都看得出來他有多高興。

  夏油傑將那枚勛章擺在房間裡最顯然的位置。旁邊襯托般擺著他從前獲得的比賽獎章。這些獎章仰望著那枚和平勛章,就像他在仰望他的父親。

  百分百的遺傳再加上百分百的熏陶。

  所以保護別人是夏油傑的『大義』,所以甘願為自己的理想獻祭。

  夏油爸爸送我的那只小熊很可愛,但每次看到它,我都會想起坐在窗邊看日落的夏油傑,所以我干脆把它收了起來。

  日子按部就班地過,不再去那家小食店後我在格鬥館裡訓練的機會變多,教練也忘了曾經教過的夏油傑,一個勁地誇我是個好苗子。

  七月份的雨季過後,夏油父親牽頭,組織了一次戶外露營活動,地點是好幾百公裡外的小山村。

  為此,他們還專門租了一輛保姆車。還為了更加貼合「戶外」的主題,放棄了寬闊的主路,選擇了有些泥濘的山間小路。

  雨季剛過,饒是准備充足也有些打滑。我父母的工作都和體力相關,我和夏油傑也一直都在鍛煉,唯一有些跟不上的是夏油母親。但夏油父親是軍人,還有夏油傑在,所以我們前進的速度並沒有很慢。

  但時間尚早,一切都很從容。

  變故出現在我們走錯路之後。和地圖上的指示不一樣,地圖上只有一條路,但我們看到的有三條路。父母商量後選擇了中間的那條。

  登上最後一節台階後,十幾米開外的咒靈氣息撲面而來。咒靈隱藏在山洞裡,看不清形態。我和夏油傑交換了一個眼神,都肯定了對方的猜想:山洞裡面有「妖怪」,並且不是可以隨便祓除的對像。

  夏油傑皺起眉准備開口勸返,夏油父親先攔住大家,帶著我們原路返回。我和夏油傑是基於咒靈的感知,但夏油父親……

  我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夏油父親,身姿挺拔,一身正氣。

  大概是基於士兵的直覺。

  ……

  我們回到之前的岔路口,最後選擇了最左邊的那條。幸運的,我們選對了,回到了主路上,沒走多遠就看到了觀景台。

  父母歡呼雀躍,掏出行李開始安營扎寨。夜幕降下來後,氣溫也有些下降。他們生起爐子,開始准備晚飯。還分了一小框炭火給我們取暖。

  父母負責烤肉,我們負責等待。

  變故又出現了。

  這次不是因為我們走錯地方,這裡是觀景台沒錯。但是我們剛剛在洞口前方片刻的停留還是引起了那只咒靈的注意。

  我和夏油傑雙雙站起身,看向不遠處的緩慢蠕動的咒靈。又像蝸牛,但體型龐大得多,移動也像蝸牛一樣緩慢。所以過了這麼久才追上我們,在我和夏油傑毫無戒備的情況下出現。

  來不及多想,我迅速捏了幾張『牆壁』把父母圍起來,然後朝那只咒靈趕過去。

  夏油傑退到我身邊,指了指咒靈身上密密麻麻的口腔:「它唯一的攻擊方式就是從那裡噴射出來的黏液,黏液有腐蝕性。」

  我點點頭,給那些部位都蓋上了一層『布』,它無法再噴射黏液,所以只需要夏油傑一個人就能降服。

  等咒靈變成咒靈球後,我松開結印的手,阻攔父母的『牆壁』也消失。他們都快步趕過來檢查我和夏油傑有沒有問題。

  母親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臂,指甲陷進肉裡,有些刺痛。我低下頭才發現不對,刺痛得不是被母親握住的地方,而是不小心濺到了黏液,手臂上有一小塊皮膚被輕度腐蝕。

  看我父親的滿臉困惑,他們應該是沒有看到咒靈的。這個時候的母親,情緒極其高漲。如果是咒術師的話,如果她能看見咒靈,她的咒力應該會被我觀測到。

  但她應該不是。她滿臉淚水,想說些什麼,卻一直都沒說出口。

  夏油父母的神色只帶了一絲絲的驚訝,沒有好奇。

  我確信,他們應該只是驚訝原來我和他們兒子一樣。我不知道為什麼夏油傑沒告訴他父母。

  當天晚上,我們連夜趕回家,一種奇怪的默契,路上誰都沒開口。

  回到家後,我就被軟禁在家。

  父親和母親談過了之後,就把我軟禁在家,拒絕我外出。

  父親正常上班,母親則是歇了業。但她沒有盯著我的一舉一動,沒有控制我外出。只一個人待在房間,我主動去敲門也沒有回應。

  我去找相對正常的父親,父親也只是摸了摸我的頭,然後就不說話了。

  唯一跟我說話的是夏油傑。

  我躺在床上跟他抱怨不公平,為什麼夏油父母可以接受,為什麼我父母就不行,明明之前關系那麼好,明明我母親很喜歡夏油母親。

  他安慰我:「這是很正常的吧,紀阿姨一直很愛你,怎麼舍得你做那麼危險的事情。」

  旋即,他又嘆了一口氣:「我應該一個人解決的,要是當時你假裝不知道就好了。」

  我感到煩躁,忍了忍沒說話。我還在想把自己軟禁起來的母親,無暇顧及他的自責。

  我總覺得母親知道的比我想像得要多。

  夏油傑也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就從陽台翻回他的房間。

  秋季快要開學的時候,我的母親終於回歸正常了,她恢復到了從前,仿佛那件事情沒有發生。

  唯一變化的是我父母開始不待見夏油一家。他們不會攔著夏油傑,不會阻攔我們一起行動;夏油傑向他們問好,他們也會回應,但是沒有以前那種真心把他當自家小孩的親昵。

  夏油父母的示好他們更是視而不見。

  我家和夏油家的關系變得微妙。

  所以陽台快變成我和夏油傑聯系的「正規途徑」。

  佳織時常傳簡訊給我,偶爾會給我和夏油郵寄禮物。有時候是海邊的貝殼,有時候是神奇的種子,有時候只是糖果。她還給夏油傑郵寄過一本書,好像是已經快要失傳的拳法。

  我們通過這些禮物,去猜測她到了什麼地方。

  ………………

  02年,我和夏油傑即將畢業的那個夏天。佳織結束了旅居的生活狀態,回到東京定居,和我約在六本木見面。

  定居的原因是她懷孕了。

  我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下巴快掉到地上,佳織的人生進度也太超前了。十八歲和戀愛三個月的人結婚,二十一歲懷孕即將生子,日本計劃生育的部門應該給她頒獎。

  「你這麼驚訝嗎?」佳織笑著坐在我對面,手撐住腦袋:「雖然本來就是想嚇你一跳來著,但是你的反應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料。」

  「你怎麼在簡訊裡不告訴我,」我皺皺眉頭,不贊同她的做法:「我可以去你家找你的。」

  「就是因為你會這樣想,才不提前告訴你」,佳織把菜單遞給我,有些無奈:「我是想活動活動。但是一般人都不會讓我跑這麼遠。」

  她伸出手指,在我面前敲了敲:「等你以後就知道了。對一個被嚴加看管的孕婦來說,外面的一切都是有吸引力的。」

  「那——」我話還沒說完,她就眨眨眼睛,露出虎牙:「我偷偷跑出來的,但是有留紙條。而且我丈夫也未必不知道。」

  我被她的笑容晃了神。雖然佳織一直都很宜室宜家,但只要露出她的那顆虎牙就會發現她其實還是小孩。

  「這些都是可以吃的嗎?」

  我低下頭看了一眼菜單,滿心滿眼都是懷疑……這些真的都是孕婦可以吃的嗎?炸雞、冰淇淋、火雞面……

  「完全沒問題,醫生說過啦,可以適量攝入。不過我丈夫根本沒聽見,完全不允許我吃。」

  「所以我只能偷偷吃。」

  等分開的時候,佳織強烈拒絕了我的護送,堅持要自己回去。

  她溫柔地摸摸肚子,眼底是無限的溫柔和期待:「現在才第6個月呢,我一個人完全沒問題。預產期在12月25日,是聖誕節哦」

  我也伸出手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揶揄道:「怪會挑時候的。」

  「對了,」她又露出虎牙:「名字已經想好了。」

  「是什麼?」

  「不告訴你。」佳織搖了搖頭,和真正的少女一樣俏皮:「是我丈夫取的哦∼」

  「等你見到了我丈夫,再配合小孩的名字,你會覺得很有意思的。」


第006章 2003年

  然而,等到我在聖誕節第二天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才告訴我她的預產期提前了,小孩已經出生4天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眼睛裡是愚蠢的茫然。這是我不感興趣的領域,所以上一世從未涉及。

  「醫生說預產期不是百分百准確的,所以小孩沒什麼問題。這幾天太忙了,忘記通知你了,抱歉小次。」

  「那你還好嗎?」

  「嗯。稍微有一些忙,不過我丈夫去找幫佣了,所以你不用太擔心。」

  掛斷電話後我回房盤算了一下。我什麼都不懂,做事也不夠精細,現在去拜訪反而是添亂,還不如等她們輕松一些了再去。

  等到三月份,天氣回暖,我和佳織敲定了時間,約好次日拜訪。

  出發前頭一晚,我把禮物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瑕疵之後就收進了包裡。夏油傑也托我給佳織帶了禮物,是一個面包超人的手持搖鈴。我父母也應我所托,准備了幾本育兒書籍和兩套適用的小衣服。

  次日一早,我又檢查了一次行囊,確認沒有問題後就朝著佳織出發了。電車在城市裡極速穿梭,和我心裡高漲的期待一樣勇猛。

  佳織還是沒有告訴我小孩的名字,只是告訴我是個男孩。還告訴我,小孩很能吃,比她預估的還能吃,也比她預計的還要難纏。可是這是她第一次生育,怎麼會有預估這種概念。

  電話那頭的佳織很傲嬌:「我就是知道。而且,」

  「他真的超粘我的,其他人抱他必須在胸前放一塊我的衣服,不然他聞到味道不對就會開始哭鼻子。」

  「真是嬌氣的小孩。」

  我點點頭揶揄她:「是啊,媽媽就很嬌氣,所以小孩也很嬌氣。」

  ……

  ……

  佳織給的地址是一所公寓,門牌號是705,7樓5號。我拿著紙條在公寓門口確認了一下地址,公寓的名字被一輛警車遮擋,看不完全,但除了最後一個字,其他字都是對的。

  於是我確信沒有找錯地方,雄赳赳氣昂昂地跨入電梯。出了電梯後,根據提示牌,705在右手邊。701,702,703,704,再往前走,走過一個拐角,路就到了頭。

  盡頭上的門牌號是705沒錯。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來佳織家,也是第一次見佳織的丈夫。佳織的丈夫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個厲害的肌肉男。佳織的兒子我倒是知道一些,是一個臭屁的嬌氣小孩。

  於是我理了理衣服和頭發,讓自己看上去更有禮貌一些,然後帶著緊張按下了門鈴。

  門很快被打開,但卻不是佳織,是一個穿著警服的男性。看起來也不像佳織的丈夫,因為這個身型和佳織描繪的差了太多。

  我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走錯了,再次抬起頭確認了一下門牌號:是705沒錯。

  「你好,請問這裡是佳織的家嗎?」

  警察擰起了眉,問我:「你認識死者?」

  死者…………?

  是什麼意思?

  警察又重復了一遍:「這裡住著一位叫禪院佳織的女性,20歲,是不是你認識的人?」

  禪院……佳織?

  這是什麼意思?

  裡面有一個粗獷的聲音在叫囂:「對,昨天佳織說了今天會有朋友來拜訪,所以她才出門了……」

  ……

  ……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走進屋子的,也不知道是怎樣坐到沙發上的。

  茶幾上擺放著幾張照片,有一張是佳織倒在血泊裡。

  我伸出手去拿那張照片,顫抖著去撫摸她的頭發:「為什麼,佳織是短發?她不是長發嗎?為什麼這張照片裡是短發?」

  坐在沙發另一端的婦女開口,聲音粗獷得像烏鴉一樣:「她說照顧小孩不好打理,就剪短了……」

  照片裡,佳織的頭發不是我熟悉的馬尾,而是我另一種熟悉的海膽頭。她倒在血泊裡,刺撓的頭發被沾濕變得順滑,右腿缺失,不知道被撞到哪裡去了。

  左手還在,手上提著的是我從前跟她提過的魚腥草。我跟她說過,我很愛吃這個,但是我很少在超市買到。但現在,這個魚腥草沾上了她的血液,讓我覺得反胃。

  右手也被撞斷了,但還在照片的拍攝範圍內。手上也提了一個袋子,是她昨天發過給我的。她說,她逛街的時候看中一頂帽子,說很適合我。

  那條簡訊還躺在我手機裡,帽子也躺在柏油路上,佳織也躺在柏油路上,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捏著照片從沙發上滑下,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呢?為什麼啊?究竟是為什麼……

  佳織不是我的恩惠嗎?為什麼要奪走她?為什麼她的丈夫是禪院甚爾?為什麼又要因為各種巧合讓我不知道佳織的姓氏?

  又為什麼……她的死因是我?

  如果我不上門拜訪,如果我曾經沒有和她提起魚腥草,如果她不出門,會不會就不會出事?

  ……

  我松開照片捂住了自己的臉,把這個念頭甩出腦海。

  她會死的。

  早在我放棄惠媽這個任務時,她就已經死了。

  她不是我的恩惠。她的存在不是神明對我的饋贈,不是為了證明我的存在,而是用來抹殺我的存在。抹殺我的意志,警告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無論在哪裡,無論是哪個世界,我都是NPC,我的感情我的思想我的渴望都不重要。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些喘不上氣的時候,另外一位女警給我遞了一杯水,順了順我的後背:「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你先振作一下,這件事還需要你的協助。」

  我松開手望向女警,視線被淚水擾亂,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看不清自己的未來:「協助?」

  協助什麼?協助五條悟還是夏油傑?

  剛剛開門的男警敲了敲茶幾:「禪院佳織,昨日16:03分遭遇車禍,16:10分送至醫院搶救;16:17分,」他又拿出一張監控截圖在我眼前晃了晃:「她丈夫,禪院甚爾出現在醫院,16:25分禪院佳織主動放棄搶救被推出手術室;16:37分死亡,16:57分醫院工作人員發現屍體被盜。」

  他又敲了敲茶幾,語氣生硬:「約17:40分,禪院甚爾回到這裡,帶走了他的小孩禪院惠,至今下落不明。」

  「你有沒有可以提供給警方的線索?」

  我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毫無頭緒。

  兩個警察沉默了片刻,收起了桌上的資料,遞給我和另外一個女人兩張名片:「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你們如果想起了什麼,可以聯系我。」

  說罷,他們不再逗留朝門外走去,坐在沙發另一頭的婦女也起身收拾自己的東西。

  她撿起了握在手裡的襪子嘴裡碎碎念:「我真倒霉……」

  她離開時臉上的心虛太過明顯,顯然是帶走了佳織的私人物品。

  格鬥技巧寫在肌肉記憶裡,潑婦的罵詞也刻在腦海。

  但我只是跪在地上,抓緊她的褲腿:「可不可以把佳織的東西都留下……那些都是給惠的……」

  「求求你,不要帶走它們,工錢什麼的,我都會給你的,你不要帶走這些東西……」

  「求求你了……」

  她最終還是把那些東西放下了。然後寫了一個賬戶給我,嘴裡逞強:「算我給自己的孫子積德了,一共40萬日元,早點打給我。」

  ……

  我一個人在外面呆了兩天。

  那天幫佣走後,我也走了。但是我沒有目的地,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只是不想被任何人找到。於是我用了術式把自己隱藏起來,給自己蓋了一層『布』,雖然不穩定,但騙過監控足夠了。

  我走過很多地方,但一直都在城市裡打轉。困了那就躲在角落裡睡覺,醒了就繼續前進。肚子很餓,但是沒有想進食的欲望,可能這樣死掉也挺好。

  反正我不重要。

  ……

  夏油傑帶著人找到了我。在我昏倒前一秒,夏油傑帶著父母出現在我眼前。我想大概是咒力殘穢,可是沒有咒力我連監控都躲不了。我能逃走,依賴於不是我的東西,我被找到也因為不屬於我的東西。

  一切都不是我說了算的。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只有父母在床前。她們掩面哭泣,壓抑著聲音說道:「為什麼……為什麼……」

  我不知道她們想知道什麼,但總歸是有答案的。就像我為什麼毫無選擇地來到這裡,為什麼會認識佳織,都是因為要讓我履行我的使命。

  等身體恢復後,我回到了家。學校早已開學,我請了病假。夏油傑會在放學後來看我,會跟我講學校裡發生的事。父母也放下了芥蒂,像從前一樣對待夏油傑,還會給我們准備茶點。

  那個幫佣的工錢我已經拜托父母打到她賬戶上了,父母也幫我去收拾了佳織的遺物,放在雜物室裡。禪院甚爾一直沒有出現,夏油傑打過電話問過那兩個警察,這個案子已經撤案了,是禪院家提出的。

  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完結了,除了我。

  我要的東西總是輕而易舉地得到,但代價是每個人都對我說:「要好起來,小次。」

  我不知道要怎樣好起來。

  一個午後,我坐在陽台上曬太陽。陽光烤得我很暖和,但是我依舊在推算著自己想要什麼。

  夏油父親在院子裡朝我招招手,聲音爽朗:「小次,要下來蕩秋千嗎?」

  我搖了搖頭,他卻不顧三七二十一把我拖下去放在秋千上,和我一起搖晃著。

  「小次你快兩個月沒出門了吧?夏天要來了哦。」

  我沒有回答,他又繼續開口:「小次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看向腳下的草坪,想起被佳織打撈起的時刻:「為什麼人要存在呢?」

  「人不是很惡心的東西嗎?」

  「那個叫佳織的女孩,在你看來也是惡心的嗎?」

  我點點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看來,這兩個月,小次鑽牛角尖了。」

  夏油父親停住了秋千,柔聲道:「我曾經也這樣,在外的時候總是會想如果所有人都平等地消失,那這個世界將不再有苦難。」

  「以失去美好作為代價抹殺苦難,我覺得也不錯。」

  「但是,」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我無法對著小傑說出這樣的話,也無法對著那些眼神裡滿是期盼的人說出這句話。」

  「因為苦難而去抹殺美好,對美好來說,不太殘忍了嗎?」

  對啊,所以為什麼,我要說佳織是惡心的。

  我坐在秋千上哭了很久,和來時一樣,離開的時候也是被夏油父親抱回房間的。

  半夜的時候,我突然驚醒,四周靜悄悄的,我穿好衣服去到了雜物室。佳織的遺物不算很多,連半個房間都沒有裝滿。最顯眼的,是她的結婚受理書。

  我送給她的同心結被她裱起來,和結婚受理書放在了一起。

  「明明是我送出去的東西,居然還還給我。」我取下那枚相框,想仔細看看佳織的曾經。卻摸到一個柔軟的東西。

  是一只小襪子。嫩黃色的小襪子。

  上面還繡了一只小恐龍。

  很可愛,觸感很好,是……帶給人無限希望的東西。因為這是嬰兒的小襪子,是佳織給惠精挑細選的小襪子。

  佳織不是說,惠很黏她嗎?那現在……

  惠現在在誰的懷裡哭泣?


第007章 小熊

  夏油父親送我的那只小熊被我找出來,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為了不絕望而去抹殺希望,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公平的。我有機會改變結局,就應該做到。這是責任,無論是誰都應該承擔的責任。

  我和夏油傑又去了一次那間公寓,住在裡面的人已經換了,家具也變了布置。但因為我和夏油傑有術式,所以可以從臨空的窗戶進入。雖然很微弱,但我們還是探查到了咒靈的殘穢。

  夏油傑垂下眼瞼,「但這些咒靈,看起來像是在保護這個家。」

  咒靈的殘穢分布在出入口的位置,所以可能是甚爾養來看家的,所以曾經佳織說她丈夫未必不知道她出門了。

  後來,我又偷偷去了一趟警署,拷貝了一份佳織的卷宗。裡面有甚爾的聯系方式,但是個空號,禪院家的電話沒有被記錄,佳織父母的電話可以接通,但……

  他們很不想提起佳織,說沒有佳織這個女兒。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不知道的東西還有很多。譬如為什麼,車禍的撞擊只會撞斷右胳膊和右腿,但身體完好無損。是怎樣的扭曲姿勢才會被撞成這樣。卷宗上寫著肇事司機逃逸,為什麼一個普通人會在布滿監控的道路上消失。

  卷宗最後一頁,寫著禪院甚爾、禪院惠失蹤,家屬放棄調查,此案結案。

  唯一不放棄的只有我。

  我父母的薪水很可觀,所以在我提出要委托事務所繼續調查後他們沒有異議。他們覺得,只要我能走出來就好。

  但委托的事務所都沒有查到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唯一一個有效信息就是:有人懸賞過禪院佳織。賞金很豐厚,不少人去接,但最後那個任務是被誰完成的沒有人知道。而且,這個任務相關的人都消失了。

  我想,大概是甚爾查到了,他替佳織報了仇。

  2004年的夏天,我們遇見了夜蛾正道。

  中學時期的少男少女總喜歡玩『吊橋效應』,這會讓他們心動;除此之外,『試膽』這件事本身就足夠吸引即將成熟的中學生。所以『試膽大會』很流行。

  我和夏油傑是他們最受歡迎的同伴。

  准確地說,夏油傑是他們最受歡迎的同伴。

  和我的孤僻不同,夏油傑一直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升入中學後,夏油傑就蓄起了長發,耳釘也明晃晃地戴在耳朵上。他的老師找過他,讓他剪掉長發取掉耳釘。他只是笑笑,然後把話題扯到另外的事情上。

  老師很費解,不明白品學兼優,乖巧的好好學生會這麼執著。最後夏油傑贏了,學校對他的裝扮視而不見。所以其他人不滿,為什麼夏油傑可以留長發,可以戴耳釘,可以做那些他們不可以做的事情,還被老師喜歡。

  同樣是打架,夏油傑永遠是全身而退的那一個。

  我知道為什麼。我還知道,在那些人找上夏油傑之後只有兩種情況:一、成為夏油傑的朋友;二、成為夏油傑的黑粉。

  前者因為坦率,後者因為嫉妒。

  托夏油傑的福,這兩種人都沒有為難我,透明人一樣的我沒有受到任何霸凌。前者是因為愛屋及烏,後者是因為志同道合。他們認為,我和夏油傑不遠不近的關系正是我看破了夏油傑的表像。

  從小長大的朋友都對他不太熱情,這足夠證明夏油傑本身就不是個好人。

  其實,我很想說,我不對夏油傑那麼熱情,是因為我是王雅次,但是這不好說。

  而且,我含糊不清的回答也好,認真的反駁也好,他們總能推算出夏油傑不是個好人這個結論。

  雖然我很透明,但有兩個個場合,我的存在感很強。一個是作為顧問,幫忙轉交情書,幫忙帶夏油傑去哪裡約會,幫忙挑選給夏油傑的禮物……

  另一個,就是試膽大會。

  因為他們不邀請我,夏油傑會邀請我。

  無一例外。

  所以每次試膽大會我都在現場。

  出門的時候天氣還有些炎熱,到集合地點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參加的人也都到齊了。大部分人我都不認識,除了經常來參加『試膽大會』的。不過,這些熟人我也叫不出名字。

  但夏油傑都認識,他們也都認識夏油傑,夏油傑出現後他們就熱情地攀上來,和這個風雲人物打招呼。

  我也朝幾個熟悉的面孔點點頭,一路掃過去,最後看到了一個令人有些不舒服的眼神。

  這個眼神是上個禮拜委托我給夏油傑遞情書的少女甲。

  雖然我能理解她的不滿,但這個眼神有點太過刺眼了。而且,我又不是罪魁禍首。

  她拜托我的那個下午,還沒到家,還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把她的情書遞給夏油傑了。夏油傑看了看情書沒說什麼,和從前一樣收下了。

  第三天,少女甲跑來找我,質問我是不是把這件事忘了,我才知道夏油傑沒有給她回復。

  但是以前,夏油傑會很快回復對方,而且好像還是很真誠的那種,從來沒有人因為這件事把氣撒在我身上。

  於是我哼哧哼哧地跑去找夏油傑,夏油傑卻反問我:「你是站在什麼立場提出這個問題的?」

  我說:「跑腿小妹。」

  夏油傑沒再說話,但我知道,我逾矩了。從前他覺得沒什麼不妥,但是現在他可能覺得我管得太寬了。

  於是我又哼哧哼哧地去找少女甲,想告訴她有什麼還是直接找夏油傑比較好。但遠遠的,她看見我就跑開了。

  兩頭受氣的我也懶得費神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她。

  清點完人數後,我們就朝著這次的試膽地點前進了。這次的目的地要登上一座小山坡,據說有好幾個小孩都在這裡失蹤,有些小孩僥幸逃脫了卻丟了魂魄————街上那些瘋瘋癲癲的乞討小孩就是這麼來的。

  謠言愈演愈烈,最後傳到學生的耳朵裡。

  我和夏油傑自然是不信的,每一個靈異事件的背後都是或大或小的咒靈在作祟。

  男生分成了兩撥,喜歡刺激的和夏油傑一起走在最前面,喜歡保護人的走在最後面,保護中間的女生,和談戀愛的人。

  夏油傑在前面,我自然就在後面,這也很符合我的透明人人設。

  百無聊賴之際,剛剛拿眼神刺我的少女甲慢慢挪到我身邊,突兀地挽住了我的胳膊。我覺得瘆得慌掙脫出來,還沒有開口,她先抱怨上了:「我也不想,就問你幾個問題。」

  我的手臂又被挽住,內心不住地批/鬥夏油傑這個藍顏禍水,強忍著不適:「你想知道什麼還是去問夏油傑比較好。」

  少女甲壓低了聲音:「我是要問你。你是他的妹妹,還是青梅竹馬的朋友?」

  「我是他的姐姐。」

  「是嗎?」她笑了一下:「夏油也這麼認為嗎?」

  我停下腳步,掰開她的手:「我說過了,你要問本人。」

  她捂住嘴,好像很快樂,樂得前後的人都看向她。她擺了擺手,說了「抱歉」然後就快步回到她同伴身邊了。

  ……

  真瘆人

  ……

  不止她。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我掏出來,是夏油傑的簡訊:「A」。這意味著這次「妖怪」的水平是高於我們之前所有祓除過的。「A+」是遠高於,遇到這種我們只會逃,「A」可以試一試。

  我收起手機,悄悄落下一個『帳』。和高專的那種『帳』不同,這個『帳』依賴我的術式。我的術式可以創造出各種各樣的『牆壁』,形成封閉區域之後就是結界,我能想到的效果都可以實現。

  而這個「帳」的效果是屏蔽普通人的氣息和聲音。咒靈無法感知我們,那他們就沒有死亡的威脅,所以看不到咒靈。「帳」可以隨著我的移動而移動,21世紀最好用的輔助工具人非我莫屬。

  登上山坡後,看到的是兩個籃球場大小的池塘。在他們眼中沒什麼特別,但是我和夏油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池塘中間有一個和人類嬰兒形似的咒靈在嬉戲。

  得益於我的術式,咒靈沒有發現我們,大家雀躍著下山,然後分散著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我和夏油傑慢吞吞地走著,等待著他們離開。

  一個又一個的同伴路過我們,少女甲也是。她路過我的身邊的時候還刻意撞了我一下,卻又立馬道歉:「抱歉,不是故意的。」

  我忍了忍沒有說話。

  她卻在前面的路口,轉過身,朝我挑釁地笑了一下,我有些生氣,卻看見她又挑釁地看了一眼夏油傑。

  我發現了樂子,一下子偃旗息鼓,用手肘碰了碰夏油傑,滿臉揶揄:「被喜歡自己的女生挑釁是什麼樣的體驗?」

  「嗯?」

  「就剛剛那個女生啊,就是剛剛撞到我的那個女生。」

  「你不知道她喜歡你?她就是上個禮拜讓我幫忙遞情書,上面畫了很多櫻花的,紙上還有香味的,你收下了但是沒有回復的那個。」

  「哦。」夏油傑有些不耐煩,停下了腳步,眉頭緊鎖:「我知道。你不用說那麼詳細。」

  「她剛剛還挑釁你呢,你沒看見?」

  他聳聳肩:「沒有。」

  「你這個到處拈花惹草的渣男,」合著只有我被挑釁到了,我氣得牙癢癢,忍不住錘了他一拳:「好歹負起善後的責任啊,不要波及到無辜群眾。」

  「沒有。」夏油傑雙手插在兜裡,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聲音淡淡的:「我沒有到處拈花惹草。」

  「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沒有想要故意招惹她們,我負什麼責?」

  「難道我要因為她們放棄我想做的事情嗎?」

  「難道我要為了她們退學嗎?」

  我愣了,更不爽了,又揍了他胳膊兩下:「你怎麼還生氣了,憑什麼你們都生氣,我才是最該生氣的……」

  夏油傑點點頭,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嗯,那你生氣啊。」

  「……」

  我卡了殼,不知道該說什麼。佳織走後,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生氣的情緒了。仔細想想,甚至剛剛被那個少女甲挑釁的時候算得上這一年多裡我最生氣的時候。

  他越過我往前面走去,和前面的幾個人說著什麼。

  我停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想起少女乙有些瘆人的笑容。

  ……

  瘆人的究竟是什麼呢?

  是我放棄了自己最初的夢想,不再肆無忌憚地喜歡夏油傑;還是我徹底和『王雅次』同化,把她的願望當成我的願望,自己將自己抹殺?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放棄自我的?是夏油父親的那句「因為苦難而去抹殺美好,對美好太殘忍」還是在雜物室拿起那只嫩黃色的襪子?

  為什麼會是我來到這裡呢?在另外一個世界,只有我不被需要嗎?

  ……

  夏油傑在前面叫我:「你怎麼不走了?」

  「來了,」我收好情緒,快步趕上夏油傑。

  等其余都消失在視線裡,我們原地活動了下筋骨,便朝剛剛的池塘奔去。

  察覺到有人闖入,池塘中嬉戲的嬰兒「咯咯」地笑起來。它一抬手,攻擊混在水裡朝我們襲來。動作很靈活,而且咒力非常濃郁,但智商不高。可它借助的池水,形態多樣還不確定,這讓我們光是躲避它的攻擊就已經有些吃力。

  我和夏油傑撤退到離它有些遠的距離,它的攻擊變弱了許多。

  水可以到的地方,就是它和攻擊可以到達的地方。但是傳送水需要能量,越遠需要的能量就越大,也越不可控,攻擊的力量也會隨著距離而減弱。

  我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下,開始施展術式限制水的範圍。橫向的範圍控制在池塘大小,但根據守恆定律,只要水的密度沒有改變,它的攻擊會從上方溢出來。我只能不斷地加深高度,而它的攻擊區域也被固定。

  夏油傑召喚了一些我不認識的咒靈,有一只我認識,是和父母一起去登山那次所遇到的蝸牛。

  蝸牛的黏液注射到它的體內,肉眼可見,它的力量在被腐蝕。我才發現,夏油召喚的咒靈幾乎都是用「侵蝕」類型的。

  所以,就是一個字:等。等到它力量被侵蝕到可以輕易降服。

  我不能動彈分兩種情況,一種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一種是需要大量咒力支撐。現在就是後者,兩個籃球場大的結界壁加上快10米的高度,非常消耗我的咒力。

  不過今天的位置沒有選好……一條蚯蚓在剛剛的打鬥中被翻出,吸收了一點咒力,變成了像蛇那樣粗的蚯蚓。

  好吧。不怪位置,這裡是野外,蚯蚓很常見。純粹是我自己倒霉。

  不過,夏油傑是可以移動的。這只咒靈完全交給那些寶可夢咒靈,他不用費心思。

  軟體動物是我的命門,曾經經過長姐訓練過後能夠冷靜地克制,但來這裡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碰過了。城市裡少見是一個原因,可以逃是一個原因。

  但是現在,我逃不了,我這個輔助人員還得限制咒靈的範圍

  我抬頭看向夏油傑,他明明看到了這只變異蚯蚓,也聽到了我的呼喊,但腳下的步子依舊很慢,像是在散步。

  赤裸裸的報復!就因為我在山腳下朝他發泄了幾拳。

  我咬了咬牙齒,感覺今天太過水逆,被他和少女甲又又又惹生氣。

  惡劣的人渣!

  在蚯蚓快要碰到我的時候,夏油傑才召喚出一只飛禽撲過來。

  但是更快的是一只戴著拳擊手套的猴子。祓除完蚯蚓,它又「嗖」地一下回到我身後。我有些驚訝,因為偏僻,且要耗用的咒力多,所以我沒有再額外落下「帳」。

  這是夜蛾的咒骸。我反應過來後松口了氣,沒有危險。夏油傑終於緊張起來,快步跑過來站在我身後。

  來的人是夜蛾沒錯。

  我聽到他的聲音響起:「你們要不要來專門學習這種力量使用方法的學校?」

  「你們很有天賦,但是這個力量你們還有很多未知。」

  「我是東京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老師夜蛾正道。」

  「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們想知道些什麼可以聯系我。」

  咒靈的氣息弱了很多。

  「夏油」

  聽到我的聲音,夏油回過神,伸出手降服了這個池塘咒靈,化作咒靈球。

  我站起來轉過身,看向不遠處的夜蛾,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並不在意我們的答案。


第008章 序幕

  夏油傑做決定很快,他第二天就約了夜蛾見面。

  夜蛾跟我們系統地講解了咒術的基本信息,這些概念也是我快忘記的。

  「全稱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對外是私立的宗教學校,實際是從事咒術的教學機構和發布除靈人物的工作機關。」

  「五年制教學,畢業後可以留校繼續從事咒術相關工作,但也可以拿著等同於普通專科的畢業證進入社會從事普通的工作。你們有且僅有畢業時那一次機會可以選擇。」

  夜蛾拿出了一份報告擺在我們面前:「根據專門機構的測定,你們昨天祓除的那只咒靈是上級,假設軍方的武器對它有效,大概就是要用散彈槍的程度。」

  「所以,作為野生咒術師,你們很有天賦,我個人希望你們可以進入高專學習,但還是需要你們慎重考慮。」

  夜蛾喝了一口水,話題一轉:「咒術師不允許辭職,只有退休和死亡。」

  「你們昨天遇見的那只咒靈屬於對特定對像的特定咒靈。力量源於人類對女嬰的恐懼和厭惡。女嬰還未誕生時的恐懼,女嬰誕生後的厭惡,溺死女嬰後本能的恐懼或邪惡的快感。」

  「截至目前,警方已從那個池塘裡清理出105具遺體。」

  「咒術師的道路上全是邪惡和危險,你們和同伴每一次的分別,譬如現在坐在自己身邊的友人,都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

  夜蛾掏出招生簡章,推到我和夏油傑眼前:「想好再聯系我。」

  夜蛾離開後,夏油傑帶著招生簡章回家了,我去了事務所追問有沒有惠和甚爾的消息。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我了。

  我告訴了他們我知道的所有,禪院甚爾禪院惠,伏黑甚爾伏黑惠伏黑津美紀,孔時雨,盤星教,牛郎,殺手,這些信息全告訴他們了。但幾個月前,他們查到懸賞令的事情之後就沒有下文了。

  委托的三家事務所都是衝我搖搖頭,告訴我沒有新的線索。

  我走到和佳織經常去的那家店,靠在路邊的圍欄上看著迎來送往的店員,掏出一根煙點上。那家小食店已經搬走了,換了新的老板,新的裝潢,變成了一家服裝店,生意比小食店好得多。

  我父親,我是說我本人的父親,另一個世界的我的父親在我小時候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吸一口煙,然後把煙霧吐在我臉上。他知道我很討厭這個味道,但又不得不忍耐著把煙霧吸入。

  所以,我第一次吸煙的時候,就已經明白如何正確地吸煙。但我還是很討厭,所以每次都像一個儀式一樣點一根夾在指尖,等煙熄滅,我就會結束自己放空的狀態。

  這次也一樣,等煙燃盡後,我打電話通知了那三家事務所,告訴他們我的委托終止了。三家的人都齊齊松了一口氣。

  我起身把煙頭扔在處理器裡,惡狠狠地捻了又捻。

  不就是殺手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回到家洗完澡後,我披著濕漉漉的頭發在陽台上曬干,夏油傑在另一側的陽台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熟練地躍過去,潮濕的頭發打在背上有些生疼。我想,當咒術師之後,短發可能更合適。

  把頭發撈胸前,我擠了擠水珠,疑惑地朝夏油傑開口:「夏油你為什麼要留長發啊,不嫌麻煩嗎?」

  夏油傑起身回屋,聲音忽遠忽近:「不麻煩,我喜歡就不麻煩。」

  也是。夏油傑還會單獨留一小撮劉海,還會用香水,開屏的孔雀怎麼可能嫌麻煩。

  夏油傑走出來,骨節分明的手指將招生簡章遞給我:「你看看。」

  我拿起簡章坐下,粗略地看了看。還挺像一回事,列了入學要修的課程:宗教學,自然學,科學,政治學,物理學……

  全是普通宗教學校應該學習的東西。

  濕漉漉的頭發被人拾起,肩膀上墊了一塊毛巾,夏油傑打開吹風機開始幫我吹頭發。

  我往後仰了仰看向他的眼睛,是我常見的專注和溫柔。我伸出手把頭發從他手上撥到胸前,拒絕了他的動作:「過一會兒就干了。」

  他又從我手裡接過去,繼續動作:「容易頭疼。」

  「對,」我小幅度點了點頭,拿起文件,「所以我打算把頭發剪短。」

  吹風機的聲音停止了,我不明所以,抬頭看向他。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短發不好看。」

  「……」

  我真是服了,為什麼夏油傑最近跟吃了刀子一樣,老是來戳我。

  「有什麼關系,」我把手裡的文件蓋在臉上遮住陽光,隔著紙張開口:「反正咒術師不需要那種東西。」

  「我覺得你還是要考慮一下這種東西。」

  「夏油,你說我醜,我要去找夏油阿姨和夏油叔叔告狀。」

  夏油傑手上的動作不停,但聲音很欠扁:「沒有啊,我只是說你適合長發。」

  頭發吹干後,夏油傑拿起蓋在我臉上的文件,給我換了一副墨鏡戴著:「你確定要去這個學校嗎?你父母那邊怎麼解決,他們肯定不同意。」

  我把腿抬到欄杆上,推了推墨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假寐:「誰知道呢?」

  ………………

  但,我的父母同意了。在我把招生簡章遞給他們之後,他們告訴了我一個故事。

  我的直覺是對的,在夏油父母帶著我們一起去露營的那個晚上,在我們暴露咒術的那個晚上,我直覺母親知道的比我想像得多。這件事是對的。

  母親看不到咒靈,但直到咒術界的事情。她曾經有一個好友,好友熱愛自己的工作,並為自己的熱愛付出了生命,在25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這個好友,只是當『輔助監督』的邊緣人物。

  我想,她之前不待見夏油傑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夏油傑會使用咒力。這也說得通為什麼她讓『王雅次』把自己的力量藏起來,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

  邊緣人物都有喪命的風險,那被選中栽培的『我』呢?

  所以我越發不能理解,她為什麼會同意我入學高專。母親順了順我的頭發,半是欣慰,半是無奈:「媽媽只想你平平安安,如果有什麼意外,請不要責怪自己,盡管來責怪媽媽。」

  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一片茫然,只垂下眼眸躲避她的視線。

  夏油傑也很震驚,沒想到我母親居然沒有阻止。他也不懂,我母親的話是什麼意思。

  可能,母親知道的比我想像得還要多。比如我沒有告訴她的咒術師不能辭職,咒術師每一次任務都可能失去生命。

  入學手續完成後,我和夏油傑就空了起來。夏油傑忙著和他的好友約會道別,我忙著在組織裡刷存在感。

  我是很特別的存在。我不接任務,但會長很樂意我留在組織內。因為……我真的很好用。

  所有的雜事,所有需要跑腿溝通的事情都可以甩給我。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又成為了我自己。我在這些殺手組織裡做的事情,和我從前在公司裡做的事情沒什麼兩樣,甚至在年終,會長也會要求我做PPT。

  他們不理解為什麼一個初中生能把這些辦公軟件用到飛起,我不理解他們為什麼要像公司一樣管理,這哪裡符合黑暗組織的黑暗形像。

  會長把收到的委托丟給我:「小次,別那麼土,現在是21世紀了。」

  「……」

  我真的會謝。

  站穩腳跟後,我向他們打聽甚爾和孔時雨,他們都搖搖頭表示從未聽過這兩個名字。包括兼職的幾個詛咒師,他們也說沒有聽過,倒是給我遞了橄欖枝,說他們協會缺一個我這樣的人才。

  多虧了工作,多虧了他們,我覺得自己又活靈活現了。

  我猶豫過,如果加入詛咒師的陣營,那我找到甚爾和惠的概率會大很多。但是,和詛咒師聯手,意味著我會失去進去高專的資格。

  得不償失。

  收到高專入學通知書的那個春節,我回了一趟中國。

  本意是想去曾經的那個小山村看一下這個世界的自己,但夏油傑也跟著來了。

  於是變成了我和他的畢業旅行。

  我規規矩矩地帶他去了『王雅次』的家鄉,七大姑八大姨圍著他說他聽不懂的話語,他乖巧賠笑站在一群婦女中間顯得格外滑稽。

  我們逛了中式燈會,參加了過年的祈福廟會,圍著篝火看著他們跳舞。

  夏油傑戳了戳我,問下午那些大姨都說了什麼。

  「能說什麼,這裡可是中國,當然是說你這個小日本鬼子終於栽我們手裡。」

  「怎麼可能,她們臉上都是笑容。」

  「對,」我點點頭,「她們過年殺豬的時候也是這樣看豬的。」

  夏油傑勾起嘴角,眉眼彎彎:「是嗎?」

  我借著篝火看向他的側臉,有些恍惚。明暗在他臉上交織,他的笑容深刻,和我剛到這裡時看見的一樣。

  ……

  那些親戚說的是:「我家小次的對像真俊啊」「挺會打扮的一小伙」「配小次綽綽有余」「紀嵐那兩口子有沒有說他們啥時候結婚啊」「沒說啊,今年那丫頭也不回來」

  熱情地好像他夏油傑真的是我對像一樣。

  我收回眼神,順了順自己的長發。在交齊所有手續的那天,我去了理發店,但在門外站了很久也沒有進去。

  看著倒影在櫥窗上的長發,我想,如果夏油傑說我長頭發好看的話,那就留長頭發好了。

  也沒什麼麻煩的。

  正月初九的那天,是傳統的登高節,我和夏油傑隨著大部隊擠上山。參拜完山頂寺廟裡供奉的神仙,我帶著他去了很少人知道的角落。

  視線很好,但是路很崎嶇,所以人少,之前回來時『堂哥』帶我去過一次。

  再往前一步,就容易跌下去。但是整個村莊都收在眼底,零零星星燃起的炊煙是農村人喜愛的取暖方式。

  下雪了。

  很應景,但也很令我驚訝。在我的印像裡,這個南方的村子裡很少下雪。

  我看著炊煙,很想轉過身抱一抱夏油傑。2005年,我來這裡的使命,正式開始了。得益於佳織給我教訓,我知道我不存在。接下來的時間,屬於『王雅次』。

  所以,思索再三後我還是放棄了。佳織的教訓還不夠嗎?

  ……

  但是夏油傑抱住了我,他打開衣服拉鏈,把我圈緊懷裡,嘴裡嘲笑我:「你不是說這裡不可能下雪嗎?」

  「說那麼絕對,結果還是下雪了,看來你不夠聰明。」

  他的裡衣材質很柔軟,體溫透過衣服傳來,我能嗅到淡淡的香水味道還能感受到他平穩有力的心跳。

  我想,我的人生也不全是殘忍。

  過了一會兒,夏油傑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沒有了剛剛的愉悅,沾染上了雪的冷意:「走吧,我們該回去收拾東西了。」

  我點點頭:「好。」

  夏油傑不顧我的拒絕,把他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本來就傻了,再凍傻了可怎麼整。」

  「……」

  我捏了捏拳頭,惡狠狠地說道:「夏油,你這樣是不會討女孩子歡心的。」

  夏油傑走在前面,頭也不回:「我覺得很有效。」

  搞不懂。

  ……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去了我自己的那個山村。我把夏油傑安置在鎮上,獨自踏上破舊的大巴車。夏油傑望著我,沒有開口詢問。

  轉了好幾次車之後,我終於又看見了刻骨銘心的村子。

  為了避免被村民發現,我用術式將自己隱藏起來。算上另一個世界的時光,我離開這裡已經十七年了。可這些晦澀難懂的鄉音我依舊能迅速翻譯,閉著眼睛也能想像到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是什麼表情。

  下意識地,我又隔絕了這些聲音。

  於是我好像又不存在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人看到我,我也沒撞到任何人,腦袋空空,只機械地朝記憶裡的山坡走去。

  就是眼前這個山坡了。

  爬山山坡再左拐,第一戶是大伯家,第二戶就是我家。

  我閉著眼睛在山坡下站了很久,最後扭頭狂奔,顧不上避開人群瘋狂地逃離那個我害怕的地方。

  直到返程的大巴開始運轉,我才覺得能夠大口大口地呼吸。

  回到鎮上的旅館,夏油傑看著我依舊沒有提問。我在洗手間換下了濕透的衣服,看著自己的蒼白的臉色和被汗浸濕的碎發,猶豫了很久,最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朝夏油傑說道:「走吧,我們回去了。」

  ……

  回到東京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明明應該很困,但是我卻有些睡不著。我從衣櫃上面摸出煙盒走出房間,靠在陽台的欄杆上點燃香煙。這一次沒有讓煙浪費,每一口都吸入肺裡。

  我在想,我為什麼不敢上去,我害怕的是什麼?

  吸完兩支煙後,我也沒有想明白這個答案。干脆放棄這個問題,轉身熄滅痕跡。

  卻在轉身的時候看見了對面的夏油傑。

  他隱在黑暗裡,看不清表情。我以為他睡了,因為在飛機上他就困得不行了,所以才敢到陽台上來抽煙。

  我握著煙盒的手藏在身後,想開口解釋,但又想不到措辭。

  「我早就知道了。」夏油傑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你不用瞞著我,我接受你的一切行為。」

  「好吧。」我略帶僵硬地點點頭,指指房間:「那我進去睡覺了。」

  「嗯。」

  我踏入房間,卻立馬收回腳,轉身躍過陽台,抱住了夏油傑。

  我說:「夏油,我喜歡你。」

  我想,我害怕的是,曾經的幻想變成現實。如果『我』不存在,那『我母親』可能就不會死,那她就存在。

  如果她存在,那她究竟是不是一個好母親呢?我未曾得到的母愛,是和父親他們那般醜陋,還是和我想像的那樣美好?

  這才是我害怕的。

  我不知道夏油傑站在陽台上默默陪了我多久,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開口發問。

  在踏入房間的那一刻,我想明白了。我的確是被迫來這個世界,但我一直是我。喜歡夏油傑的是我,和佳織做朋友的是我,要保護咒術師的也是我。

  『王雅次』給我看的,只是普通人的死亡。但是在那之前,我就已經決定改變計劃。她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

  我怎麼不算存在。

  不知道他在陽台上站了多久,有一些冷意,但很快他的體溫驅散了這些潮濕。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聲音帶笑:「你看,我就說很有效吧。」


第009章 哈?

  高專不允許校外人員進入,哪怕是送行的父母也不允許,所以他們只能在校門口停下。

  兩輛汽車逐漸隱入蒼翠的深林中,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裡,轉過身看到的校園也很幽靜。像風燭殘年看透一切的老人,又像身經百戰退役後的戰士,倔強地守在這裡。

  夏油傑提起腳邊的行李,邁出步子:「走吧。」

  陽光落在他身上,和多年前一樣,他還是那個初升的太陽。

  我握住行李箱的拖杆,跟上他的步伐,一身輕松:「走呀。」

  高專的建築很傳統,是很典型的日式風格,學生宿舍也不例外。宿舍是混寢,女生宿舍在二樓,男生宿舍在三樓,一樓是活動大廳和食堂。要是沒課,只在這一棟樓就可以滿足我們所有的需求。

  我們的行李很少,所以收拾起來也很快。大部分時間都在打掃房間衛生。房間雖然陳舊,但幾乎沒什麼使用的痕跡,應該是咒術師稀缺的原因。整棟樓除了工作人員,就只有我和夏油傑兩個人。

  高專發的入學手冊很詳細,標好了每一棟建築的位置。

  我繞過長長的走廊,內心止不住地好奇,為什麼咒術師這麼稀缺還准備這麼多間宿舍和教室,包括教室裡的桌椅——

  打開門,褐色的短發少女坐在位置上,伸出手朝在門口的我們揮了揮:「嗨∼」

  我們簡單交換了情報後,才知道硝子是因為行李太多,所以人和行李分開入學的。她家在新宿,但搬來高專的行李需要用到搬家公司。

  她靠在椅背上,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我喜歡所有東西都在我身邊,所以很多東西都帶來了。」

  「這也導致我時間來不及,只能先來教室。」

  話音剛落,夜蛾就推門走了進來,身後跟了一名輔助監督:「你們三人已經大概了解對方的術式,我就不再重復。」

  他指了指門口的輔助監督:「吉田新一,除咒術的事情優先找我,其余所有的事情都找他。」

  「正常入學是六月,但像你們這樣的野生咒術師需要提前兩個月入學,系統地學習一些咒術界的常識。」

  「05屆一共四個學生,兩個月後,咒術世家出身的五條悟也會入學。」

  我在心裡默默搖了搖頭:不,五條悟也需要提前入學,那個貓貓雖然是御三家但是什麼都不知道。

  「夏油,」夜蛾看向了唯一的一個男生,「你跟著吉田去領資料,硝子和雅次在這裡待命。」

  他們走後,硝子戳了戳我的手肘,趴在桌子上問我:「你和夏油之前就認識了?看起來很熟絡。」

  我點點頭:「對,我和他是鄰居,所以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學校的。」

  「只是鄰居嗎?」

  我又點點頭:「是的,再往下算就是兄妹了。」

  「兄妹?」

  我再次點頭:「對,我們從小到大都是這麼長大的。」

  硝子滿臉問號:「正常來說,鄰居應該才是再往下算的那個吧?」

  我搖了搖頭,一臉高深:「你以後就知道了。」

  沒多久,夏油和吉田再次出現在教室裡,夏油再次發揮了他的交友天賦,很容易就和吉田混熟了。

  厚厚兩摞資料擺在講桌上,看得我和硝子瞠目結舌。

  「這些,」夏油傑迎著我們不可置信的目光,點了點頭:「這些,都是我們兩個月內要背的。」

  ……

  等兩個月後,五條悟入學,看見的就是三臉菜色的我們。

  他在教室內來回踱步:「你們三個人就這麼迎接新同學?給我放尊重一點啊————」

  夜蛾從他身後走進教室,站上講桌拍了拍桌子:「五條坐會位置上去,其他三人也打起精神,這是你們第一次出任務。」

  下車後,夜蛾指了指老舊的洋樓。

  「這裡從前住的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他死後這棟洋樓沒人繼承,久而久之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是特級任務。」

  「特級?」

  是不是有些太高了,這次的任務不是磨合嗎?

  夜蛾沒有說話,五條悟走到我面前,摘下眼睛,好笑地說道:「害怕了?」

  我點點頭毫無波瀾:「對,對。」

  吉田在一旁解釋:「因為夏油同學和五條同學是特級,王同學是准一級,而家入同學是治療師,所以綜合考慮,准備了特級的任務。」

  夜蛾攔住了准備放『帳』的吉田,看向我:「雅次你用你的結界術來放『帳』,效果會更好。」

  普通的『帳』如果被人觀測到,會看到一層黑色的東西。雖然概率很小,但總有一些人能看見。夜蛾在知道我的術式類似於【結界術】後就讓我嘗試了放透明的『帳』,成功了。而且,我創造的『牆壁』都是有實體的,可以觸摸,但加了我術式的『帳』是和普通的『帳』一樣,可以讓咒術師進入。唯一的不同就只有顏色而已。

  我點點頭嘴裡念著「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濁殘穢,盡數祓除」,但心裡卻在抗議:不是【結界術】是【封印術】。在我創造的結界內,我可以封印任意我想要封印的東西,根據實現的難易付出相應的咒力和行動力。

  五條悟看下我落下的『帳』,嘴裡不屑:「結界術?」

  特級之所以是特級,是因為他們的潛力很高。

  相比之下,我和硝子真的是來打醬油的。一開始,還需要我輔助封印住咒靈的五感,等夏油和五條兩個人上手之後,我和硝子都顯得有些多余。我們兩個只用站在一邊,用結界護好自己就是了。

  等他們解決完那只咒靈後,我看向了一旁的夜蛾和吉田。他們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我估計吉田在想:這是特級啊!特級!多少咒術師聞風喪膽的特級,怎麼被這兩個人輕易地解決了。

  於是,這次的測驗只對夏油和五條兩個人有效。夜蛾又對我進行了一次測驗,准備的是一只二級咒靈。也是在這之後,我才發現,只要用咒具,我也可以單獨祓除咒靈。

  多虧了曾經的體術鍛煉。

  曾經在招生簡章上看到的那些課程,包括宗教學,物理學,是真的要學。還會選修一門專業課,這門課決定了將來拿到的畢業證書上寫的學位信息,也決定了五年後的就業方向。

  四個人中,只有硝子選了醫學,我們三人都沒有選。

  沒有選就意味著將畢業才會簽署的就業保密協議提前到現在,我們放棄選專業課的同時也放棄了以後成為普通人。

  偶爾,我們也會跟著前輩一起出任務。有時候是冥冥,有時候是歌姬,還有時候是我完全陌生的人。

  冥冥是歌姬的學姐,我們入學的時候,歌姬已經要畢業了。

  五條悟毫無察覺自己是在欺負歌姬,經常嘲笑她帶著我們去祓除任務的時候捅婁子,比如跑在最後這種情況:「歌姬好弱啊,連小次都趕不上,畢業了還是二級術師,丟死人了。」

  夏油會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悟,這種事情不要說出來啊,女生都很要面子的。」

  我拉著歌姬站起來,撇干淨五條悟的拉踩:「人渣說的話也太惡心了。」

  夏油傑點點頭,十分贊同地笑話五條悟:「沒錯,悟,欺負弱者是很惡心的行為。」

  硝子點點頭,用了反轉術式治療我和歌姬身上的傷:「夏油你也是人渣。」

  五條悟的聲音傳來:「哈?我只是說了實話吧?」

  歌姬伸出手抓住我,語氣誠懇:「小次,你的學生時代都和他們那種人渣在一起真的是太慘了。」

  我十分贊同,擠出眼淚:「沒錯,以前只有一個還好,現在有兩個真的要瘋了。」

  硝子收回手,也點點頭:「沒錯,鄰居這種稱呼都太近了。」

  夏油傑和從前很不一樣。從前他也有朋友,但遠不及和五條悟這般合拍。在以前,他像是大家長一樣,要嚴肅還是要沒心沒肺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他是大家的焦點,也是大家的主心骨。

  值得慶幸的是,他家是根正苗紅的思想,所以連帶著我們就讀的時候打架鬥毆都少了很多。

  但入學高專後,他和五條悟是平起平坐,沒有誰捧著誰。夏油雖然還是很細心,會像從前照顧其他人一樣照顧五條悟的喜好,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和從前不一樣。

  他更輕松,也更愉悅,現在的他,才是真的自由。

  大多數時候,硝子都在學校裡,跟著授課的輔助監督做實驗,只有我們三人會出門執行任務。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年終,就已經形成了一種固定的默契。

  我們三人隨機兩兩搭配,另外一人去祓除二級及以下的任務。

  分配到夏油傑的時候還好,沒有五條悟的時候,夏油很正常;沒有夏油傑的五條悟,五條悟也很正常。依舊聒噪,依舊愛挑刺,依舊愛打擊我。

  更過分的是,他發現我刻意避開軟體動物之後,就會趁我因為用術式所以不能動彈的時候把毛毛蟲、蚯蚓、小蛇這種東西放在我身上,然後看著我尖叫,看著我齜牙咧嘴。

  多虧了他,我才算是真的脫敏。

  歌姬討厭他是應當的。十五歲了,還跟七歲的小孩一樣。

  所以,經過我多次的抗議,我終於不用再跟五條悟一起出任務,又形成了一種默契:我一個人執行准二級及以下的任務,其余的任務由夏油和五條兩個人處理。

  當然,他們也會處理准二級以下的任務,只是這些任務會優先分配給我。


第010章 這樣那樣

  哪怕是學生,只要祓除咒靈就會有不菲的報酬。一級以下是一個擋位,一級以上是一個擋位,准一級屬於一級以下。

  所以同樣的任務,我和夏油傑一起出的任務,我們的報酬也會不一樣。

  而准一級要升為一級,有兩種方式。一:觀察期過後重新參評定;二:觀察期內有三名一級及以上咒術師推薦,無需重新評定可直接成為一級。

  但無論哪種方式,都被我拒絕了。夜蛾曾經找過我,說有咒術師願意幫我推薦,被我拒絕了。觀察期滿後,我也拒絕了管理會對我發起的評定程序。

  我拒絕評級的原因之一是為了有更多的時間找惠和甚爾。

  但沒有任何頭緒。盤星教藏得很深,我也沒精力畫太多功夫。我的薪水都拿來懸賞他們,但依舊沒有任何線索。包括孔時雨在內,也沒有任何消息。

  我換了好幾個組織,當了很多組織的後勤,零星能得到一點消息。但等到我去查探的時候,這些線索仿佛被腰斬了一般,斷得干干淨淨,最後只能兩手空空地回家。

  下一次得到消息的時候,我不得不付出更高的價格。

  繼事務所之後,這條路也被我擱置。

  我把希望寄托在了牛郎身上。

  甚爾既然要當小白臉,那做牛郎是接觸客戶的最好途徑。

  雖然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但確實沒有經驗。而且這些牛郎還沒有審美降級,真的和菜單上一模一樣。唯一的缺點就是看起來像和甚爾打交道的人比較少。

  有些更是金玉其外,看起來是個肌肉猛男,真出現在眼前了,走得也是奶狗風,不斷施加『悲慘的身世』和『今天沒賣出酒會被老板罵』這樣的眼光。

  有些走冷酷風格,看起來確實是會和甚爾切磋的那種,但更多是一問三不知,而且,智商也很高,莫名其妙我就買了打定主意不買的酒。

  無一例外,每次他們願意正面回答我有沒有見過身材壯碩嘴角有道疤的男人時,他們都是否定的答案。

  我看了一下自己的賬單,已經在這家店花了不少錢了。痛定思痛……

  一個有些清冷的聲音響起:「這裡的酒更好喝嗎?」

  「還行吧」我下意識地回答,但覺得不對,聲音有些熟悉。抬起頭一看,硬生生把掛在嘴邊的「和外面的沒什麼差別」咽下去。

  是夏油傑,有身上的制服還有打鬥的痕跡,應該是剛執行完任務,旁邊還站著一臉看好戲的五條悟。

  幾個來消費的富婆注意到鶴立雞群的他們,開始叫著:「那個扮成高中生的就很不錯,我要白毛那個……」

  夏油傑看向我,雙手插在兜裡,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香檳:「那你慢慢喝。」

  然後轉過身離開。

  五條悟搖了搖頭,惋惜道:「有人要倒霉咯……」

  然後也轉身離開。

  ……

  ……

  「所以,就是這樣,然後那樣,於是這樣,接著那樣,所以去了牛郎館?」

  「對,」我點點頭,看向夏油傑和五條悟:「沒錯。我就是為了打探甚爾的消息」

  「所以你去了好幾家牛郎館接觸了很多人都沒有找到甚爾,准備在今晚金盆洗手?」

  「對,」我又點點頭。

  夏油傑托著腮,眯起眼睛,玩味地看向我:「這麼巧嗎?」

  五條悟點點頭,看熱鬧不嫌事大,配合夏油傑:「好巧哦∼」

  我捏了捏拳頭,克制自己想揍五條悟的動作,重重點頭:「對,一切都是巧合。」

  夏油傑重復:「不再去那些店?」

  五條悟也發問:「還是換幾家店再去?」

  夏油傑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明擺著忽悠我們,我看起來很傻嗎?」

  五條悟又捧哏:「對,我們傻嗎?」

  「除非,你帶我們一起去。」

  我抬起頭看向五條悟,震驚他的話語,夏油傑也扶了扶額頭,看向身旁的摯友:「悟。」

  五條悟聳聳肩:「有什麼關系嘛,反正我們想走就可以走了啊。」

  「誰會帶男生去那種地方啊……」

  等一下,我說到一半卡住了,為什麼一定是我帶他們去?他們可以去應聘。

  想到這,我點了點頭,一臉真摯地看向五條悟:「沒錯,我們一起去。」

  然後我們就被紅燈區拉入了黑名單。

  因為五條悟撬客人太過熟練,所有店都禁止我們三入內。

  我真的會謝。

  ……

  當我再一次拒絕了升級的建議時,硝子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我:「為什麼你不升級啊,你現在接的任務也有一級吧?」

  我喝了一口可樂,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因為我覺得我的術式挺雞肋的,現在處理一級任務也很費勁。」

  「雞肋?」五條悟取下墨鏡:「你覺得自己的術式雞肋?」

  「不然呢?」

  五條悟偏過頭,一臉擔憂:「你不會真的覺得自己的術式是【結界術】吧?」

  硝子看向五條悟:「什麼意思?小次不是【結界術】嗎?」

  「是【封印術式】,」我把可樂放下,捏出了一個結界罩住我們四人,變換著效果:「和【結界術】不同,我是通過【封印】達到我想要的效果,結界創造之後還可以變化效果。」

  「而且,我必須持續地輸入咒力才行。」

  夏油傑:「要『活性的咒力』?」

  五條悟帶上眼鏡,點點頭:「小次是結界的發電廠。」

  「你有沒有試過咒符?」

  我收起術式把隨身攜帶的咒符掏出來遞給五條悟:「試過。但是最多只能控制低級咒靈。輸入更多咒力在符紙上反而沒有效果,我的咒力會散開。」

  五條悟看了看咒符,退給我:「咒符紙太低級了,儲存不了你的『活性咒力』。像你這樣的咒術師確實挺少見的,所以需要用特殊的符紙。」

  說完,五條悟戴上墨鏡,露出標准笑容:「你完蛋了。」

  「啊?為什麼?」我們三個人一臉疑惑地看向突然變得幸災樂禍的五條悟。

  「【封印術式】的人很少,所以你的【任意效果】就更稀有,除此之外,你的代價只有失去咒力和行動力這兩點。」

  「基於【封印】術式需要很多咒力這一基礎條件,【封印】咒術師的咒力都很濃郁;喪失行動力這一點更是可以控制。」

  「所以,你以後不僅要執行祓除任務,還要對現在有的咒物進行封印加固。」

  五條悟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你以後會很忙哦∼」

  ……

  「但是,」我清清嗓子,推開五條悟的手:「我的官方定論是【結界術】。」

  我一臉期待地看向最不可控的五條悟:「我們是好朋友吧?為了好朋友的健康著想,裝作不知道也沒什麼吧?就和從前一樣……」

  「雖然我是很想幫助你沒錯,」五條悟朝我背後指了指:「但是夜蛾老師可能不這麼認為。」

  聞言,我轉過身去,夜蛾站在不遠處盯著我們四個人,他冷漠的聲音響起:「雅次跟我去校長室。」

  ……

  臭貓貓!故意在夜蛾面前重復了一邊,還提供了思路!


第011章 恩惠

  我是在05年冬天遇見伏黑美緒的。和她在一起的,還有伏黑惠。

  那個時候,我正百無聊賴,像往常一樣坐在那家已經是服裝店的小食店門外發呆。一群幼稚園的小朋友結伴從我面前經過,我偏了偏夾著香煙的手指,避免熏到他們。

  走在最末尾的小孩朝我彎了彎腰,說了句謝謝,然後就和同伴一起走向了不遠處的地鐵口。我幻想著惠的樣子目送他們遠去。

  然後就看到了伏黑美緒。

  打扮艷麗的伏黑女士一手拿著電話放在耳邊,神色焦急,另一只手牽著一個小小的海膽頭。小孩低著頭看不清五官,小手緊緊握著女人的手,肢體僵硬看起來很局促。

  出了地鐵口,女人就停在了原地。只是不停地打開手機檢查,可能是檢查時間,也可能是檢查有沒有新的消息。她在等人,但那個人遲到了。因為她臉上寫滿了焦急和不滿,還重重地甩開了小孩的手。

  小孩更無措了,頭低得更低,被甩開的手又貼向女人的身體,抓住了她的衣角。女人沒空管他,不停地打電話又不停地掛斷,又不停打。終於,電話接通了。我聽不清她說的什麼,只看到她表情一下變得猙獰,然後惡狠狠地掛斷了電話。似乎還不解氣,又拍了兩下小孩的屁股。

  小孩依舊低著頭,看不出他有沒有害怕,是不是在哭。

  當我身體先於腦子清醒,快速衝過去攔住即將離開的他們時,我發現內心的我在哭,在害怕;當我看清了小孩的面容時,眼淚塵埃落定。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我們三個人的恩惠。

  是甚爾的,是佳織的,也是我的,以後還會是更多人的恩惠。

  惠沒有哭,只是眼圈紅紅的。既像甚爾,又像佳織,是惠沒錯。我蹲在地上抱住了惠,手不住地摸向他的海膽頭,想像著如果我也能摸一摸佳織的頭發是不是也是這種手感。

  我沒摸到佳織的,但是我可以摸到惠的,還可以把惠緊緊抱在懷裡。失而復得的喜悅不斷地刺激我麻木的淚腺,心髒也終於不再苦澀,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酸澀。

  願望如此突然和滑稽地實現,又帶著一絲注定。我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沒有任何找尋的意圖,只是偶然地坐在店門外,偶然地得到了一個小女孩的謝謝,又偶然地目送她進地鐵。

  但凡少一個偶然,今天我和惠就會擦肩而過。

  女人扒開了我的手,滿臉不爽:「你誰啊?突然抱著別人的小孩哭喪,晦氣不晦氣?」

  我沒理她,穩了穩身子看向惠,抹了把眼淚:「是惠對嗎?你的父親是甚爾對不對?」

  惠看了看我,又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女人,小手又向女人伸去,想要握住她的衣角,卻被女人躲開了。女人有些高興,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你認識甚爾那個混蛋?」

  「還對這小子這麼激動,」她打量了我一下,語氣裡有些不可置信:「你是惠的生母?甚爾那家伙以前喜歡這一款?你的年紀也太小了,啥時候和甚爾搞一起的?」

  我沒理她,打量了一下惠。

  惠的衣服很合身,也是嶄新的。露出來的臉蛋和手臂都是白皙的,也沒什麼傷痕,那應該是過得不錯。頭發有些干枯,看起來沒有什麼光澤,應該是沒有好好打理,但做到了整潔。

  起碼,吃穿和基本的清潔是沒有問題,只是再多的呵護就沒有了。

  我們隨便在附近找了一家餐館,要了一個小包間。自稱是惠繼母的伏黑美緒點了很多烤肉,嘴裡強詞奪理:「我沒錢,養小孩可費錢了,哪一樣不花錢?為了照顧他,我連工作都辭了。」

  她又在菜單上圈了好幾瓶啤酒:「我是在幫你養小孩,你請我吃肉喝酒怎麼了?」

  我看了看身側在結界內乖巧坐等的寶寶惠,很想揉揉他的頭發,但條件不允許,我只能望『海膽』興嘆,然後看向伏黑美緒:「這就是你打算把他賣掉的理由嗎?你不想養他了可以聯系甚爾,可以聯系福利院,為什麼要把他賣掉?」

  伏黑美緒點燃了一根煙,吐了一個煙圈,很無語地回復我:「拜托,那個混蛋早聯系不上了。而且,我干嘛那麼麻煩,又不是我的小孩。」

  她比了一個數字:「150萬日元,只要你一次性結清,我就把他過繼給你。」

  她抖了抖煙灰,像是自嘲:「甚爾這個不要臉的混蛋,居然還有人上趕著給他養孩子,也不知道你是犯了什麼邪。」

  「我說過了,我不是幫甚爾,是幫惠的母親。」

  「隨便,反正甚爾是混蛋,丟給我這麼大一個爛攤子。」

  「爛攤子你還要150萬?」

  「耐不住有人覺得他是香餑餑,」伏黑美緒對我拋了一個媚眼,艷麗的嘴唇一張一合:「他是恩惠不是嗎?這個價已經很恩惠了。」

  我重新捏了結界,把我和惠囊括在內,捏了捏惠嫩嫩的小手,放輕了聲音:「小惠,姐姐是你媽媽的朋友。不是這個媽媽,是帶你來這個世界的媽媽。」

  「你現在的這個媽媽有事,照顧不了你,你願意跟著我一起生活嗎?最愛你的那個媽媽的所有東西,包括她給小惠准備的禮物,都在我這裡。」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呀?」

  惠水靈靈的眼睛盯著我,片刻後堅定地搖了搖頭,奶聲奶氣地說道:「我要和姐姐一起。」

  「津美紀?」

  惠點了點頭:「對,姐姐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是對面這個人告訴我的哦。」

  退出結界後,我看向了正大快朵頤的伏黑美緒:「你還有一個小孩?」

  瞬間,她明白了潛台詞。眼睛亮了亮,神情明明是驚喜,下一瞬又變成了苦惱:「啊,是啊,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我就她這麼一個女兒,生她的時候可廢了我半條命……」

  「雙倍。」

  伏黑美緒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掩飾自己上揚的嘴角:「這可難辦了,津美紀很聽話來著,還很懂事,是我的心肝寶貝……」

  「三倍。」

  「成交。」

  「那你快點吃,吃完就帶我去你家。」

  「是,大小姐。」

  談妥之後,我先聯系了父母,告訴了他們基本情況,沒有告訴他們這兩個小孩是我『買』來的,只說是佳織的小孩,寄養人無力撫養便聯系了我。

  父母又爽快答應了,他們沒有任何猶豫,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沒有多想。

  等伏黑美緒吃飽喝足她就帶著我們去了她家。伏黑家應該是屬於福利房,藏在曲曲折折的小巷裡。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等到她家就已經是晚上了。

  打開門,屋裡沒有開燈,只聽見抽噎聲。拉開燈才看見躲在角落裡哭泣的津美紀,穿著不合身的長裙,暖氣也沒有打開,蜷縮在角落裡。屋子裡倒是很整潔,一切都井井有條,和伏黑美緒的風格嚴重不搭。大概率是津美紀做的衛生。

  可能,她知道,今天母親要把弟弟賣出去,但她無能為力,所以只能躲在角落裡哭泣。哪怕難過,她也不忘記做家務。

  伏黑美緒也真是混蛋。

  她被我盯得發毛,避開我的視線朝錯愕的津美紀走過去:「津美紀,惠要跟著那個女孩一起去生活,也邀請你去,你要不要去?」

  津美紀還沒反應過來,伏黑美緒就有些不耐煩:「我說,你別拖我後腿,好不容易把你這個……」

  「伏黑小姐,記得你答應過我不能說的詞語。」

  「知道了,」伏黑美緒擺了擺手,站起身去開暖氣,「反正津美紀你今天就和他們一起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以後我就不是你媽了,別來找我。」

  伏黑美緒看了我一眼,攤開雙手:「這可以說吧?沒有違禁詞。」

  「明天希望你能帶齊所有的證件來這裡,我接下來的人生可是很寶貴的。」

  下午那家餐館裡惠能吃的很少。我沒有養娃的經驗,只感覺好像小孩吃雞蛋羹就夠了。顯而易見的,我腐朽的常識跟不上時代的發展,在這家專門給小孩做吃的店裡,雞蛋羹只是邊角料的存在。

  惠和津美紀很喜歡,我卻沒有什麼食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滿臉好奇地跟對方分享。

  我終於摸到了下午就想摸的海膽頭,正當我沉浸在其中的時候,五條悟刺耳的聲音響起:「你要把人家薅禿了。」

  在來的路上,我就已經聯系了夏油傑。

  高專的任務很豐厚,450萬日元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更何況,我的錢大多都套牢在那些組織裡,還懸賞著甚爾和惠,要全部取出來也需要一些時間。

  哪怕取出來,也是不夠的。又不能聯系父母,除了貸款,就只能依靠夏油傑。

  掛斷電話的時候我還有些僥幸,暗暗祈禱五條悟不在身邊。

  等聽到五條悟的聲音,我懸著的心徹底掉到火山裡。本來找夏油傑借錢這件事就讓我很難以啟齒了,還被五條悟知道,真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生無可戀地轉過頭,夏油和五條已經自顧自地拉開椅子坐下。

  「為什麼你找到小孩了還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啊?應該更高興一點啊,高興不會嗎?要不要本大爺教你?」

  見我沒有回應,五條悟伸出手敲了敲桌子:「變白痴了?女生天然的母性光輝還真是可怕。」

  「悟,不要欺負小次啦。」

  「傑好過分,明明來的路上比我還要操心。」

  我又揉了揉惠的頭發,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意思躲開我的手,漲紅了臉強裝鎮定。

  「五條,這是恩惠哦。」

  「惠,是恩惠哦。」

  五條:「哈?能不能說人話?」

  夏油傑仔細打量了一下白裡透紅的惠:「越看越覺得和佳織好像,除了頭發。」

  等回到家已經是深夜了。伏黑家距離我家很遠,有兩個小時的車程,這也是伏黑美緒抱怨的原因,約好的買家放了她鴿子,好在陰差陽錯遇見了我。

  所以惠,真的是很幸運的小孩啊,是恩惠沒錯。

  得益於提前和父母通氣,所以兩個小孩沒有感受到絲毫的不自在,母親還找出來我小時候的睡衣遞給我,讓我給他們洗完澡換上。為了防止他們應激,是我和夏油傑一人認領了一個小孩幫他們洗澡。

  我不知道夏油傑那邊的情況,但起碼,津美紀很乖巧。乖巧地坐在浴缸裡,泡泡弄到眼睛裡也會自己衝干淨,甚至完全可以自己洗澡。

  身上也沒有任何傷痕,雖然有些瘦弱,手也有些粗糙,頭發也很枯黃。比不上精心呵護的小孩,但也沒有得到虐待,這一點伏黑美緒還是做得不錯。

  她可能沒有為人母的概念,小孩對她來說是拖油瓶,但真的松開津美紀的手時她也有一絲難過。家裡的燈也不是常見的按壓式開關,而是小孩可以夠到的燈繩。

  所以,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母親,她相信津美紀跟著我會過更好的生活,雖然可能會受些委屈。所以她在我面前故意表現出一副惡毒母親的形像,想讓我對她的小孩多一些不忍。

  但也僅限於此了。

  兩個小孩都很乖巧,可能是因為換了環境有一些不適應,閉著眼睛好久都沒有睡著。

  我看著他們緊閉的雙眼,抿住嘴憋住笑意,稍微弄出了點聲響退出房間。把房間留給他們姐弟,讓他們自己去發泄自己的精力。

  回到自己房間外的陽台准備溜去找夏油傑,剛站上陽台,夏油傑陽台的燈就亮起,像是專門在等我一樣。

  他招招手,我便輕巧地躍過去,滿心滿眼都是歡喜。

  房間裡開了暖氣很暖和,夏油傑的書桌上擺了一碗小米粥。

  「我猜你沒吃飯,就給你煮了一碗。」

  時間剛剛好,小米粥溫熱,從喉嚨到胃都是妥帖的感覺。

  「你呢?」

  「我和悟吃過了,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們正在吃東西。」

  「吃的什麼?」

  「豆花。」

  「甜的?」

  「沒錯。」

  「幸虧我不和他一起出任務,簡直是太折磨人了,豆花怎麼能吃甜的。」我放下碗,看向夏油傑,拷問他:「夏油你吃的甜的還是鹹的?」

  「甜的。」

  「靠,夏油,你跟我和硝子在一起就吃鹹的,你和五條在一起就吃甜的,你是叛徒。」

  「我倒是覺得在這個事情上被照顧的你們不能說這句話。」

  「那以後還要拜托你照顧惠呢。我可不會養男孩子,我爸媽也沒有養男孩的經驗。」

  「所以,」夏油傑松了松自己的頭發,看向我:「你怎麼打算的?」

  「沒有打算。」我放下勺子,看向按摩頭皮的夏油傑:「你和他接觸過了,應該知道他是很有靈性的孩子。他是御三家的孩子,成為咒術師的可能性很大。」

  「我不想讓他做咒術師,但也不想干預他的決定。所以我的打算就是沒有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那你快樂嗎?」

  「什麼?」

  「你現在覺得快樂嗎,小次。」

  我點了點頭,喝了一口小米粥撫平了心髒的傷痕:「我很快樂。」

  「我很快樂,夏油。」

  「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第012章 DK

  伏黑美緒很配合,第二天就和我父母一起辦完了所有手續,甚至還主動提出改姓的事情,被我拒絕了。

  首先,沒有必要,我不會瞞著伏黑美緒和甚爾的事情;其次,王惠這個名字太不倫不類了,當然是伏黑惠更好聽,伏黑津美紀也比王津美紀好聽。

  高專沒有寒假,平時也會接任務,硝子也很忙,但我們都抽出時間一起陪惠過了生日。很普通,也沒什麼新奇的點子,全靠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男孩籌備。

  五條悟的搞怪加上夏油傑的細膩,既能活躍氣氛又能照顧惠的感受,再合適不過。

  硝子是第一次來我家,震驚於我和夏油傑房間隔得這麼近:「怪不得你當初說再往下算就是兄妹了,看來你們父母也這麼覺得,都沒有覺得你們房間這麼近有什麼不妥。」

  「當然了,我媽可是很樂意夏油當我哥哥的。」

  硝子拿起桌上的相片:「這是你們上小學那天拍的?小次你小時候好可愛啊。」

  「原來夏油小時候不是長頭發啊,但是耳洞已經打了。」

  「沒錯,」我從抽屜裡翻出相冊,給硝子找夏油中學的照片:「喏,夏油是初二才開始蓄長發的,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靈感。」

  「初中就看出來他是人渣了,笑得太肆意妄為了。」

  「別這麼說硝子,他可是很受歡迎的,好多人給他送情書。」

  「那他沒談過戀愛?」

  「應該是沒有的吧?」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有些不太確定。畢竟我和他不是每天都在一起,也不是每天都一起上下學。

  我搖了搖頭:「不清楚,他的朋友很多,我經常是一個人回家。為數不多的幾次桃色傳聞都被他本人及時辟謠了。」

  「他有沒有收過誰的本命巧克力?」

  「不清楚。」

  「校服的第二顆紐扣?」

  「紐扣……」

  我坐直了身子,看向硝子,鄭重地點了點頭:「我記得夏油媽媽是問過夏油校服第二顆紐扣去哪裡了,夏油的回答是什麼我記不清了,但絕對不在校服上,不然他媽媽不會問的。」

  「還來問過我知不知道。」

  「人渣,」硝子放下相冊,抽出濕巾擦了擦手:「無論是地下戀還是玩弄別人的感情都是人渣。」

  「應該不會吧,看夏油那樣子不像……」

  「我哪樣?」

  「傑哪樣?」

  硝子翻了個白眼看向站在門口的兩人:「有沒有人跟你們說過不要隨便進女生的房間和打斷女生的談話?」

  五條悟毫無愧意,腳步不帶停頓地走進房間坐下:「我可是五條悟,和你們親近是你們的榮幸。」

  「而且,把小孩丟給我和傑,在這裡偷懶,還說我們的壞話,簡直不要太過分。」

  我看向也懶洋洋坐下的夏油傑:「所以惠和津美紀呢?你們不是在下面跟她們玩嗎?」

  「交給紀阿姨和王叔叔了,他們多相處一下不是壞事,」夏油傑幽幽地盯著我和硝子:「所以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我哪樣?」

  硝子:「在說你校服的第二顆紐扣去哪裡了。」

  五條悟:「為什麼你們會說這個,好無聊啊。」

  硝子:「哪裡無聊?他把第二顆紐扣給別人了,但是我們三個人都不知道他有喜歡的人,這……」

  五條悟伸出手止住硝子的話語:「為什麼第二顆紐扣會牽扯到喜歡的人這件事上,完全沒有邏輯啊?」

  「為什麼你們三個人這樣看著我?」

  我艱難地開口,試圖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五條你,知道本命巧克力嗎?」

  「知道啊,」五條悟點了點頭,一臉傲嬌:「就是每個人最愛吃的那種巧克力,叫本命巧克力。我的本命巧克力是……」

  「悟,」夏油傑拍了拍五條悟的肩膀,憋著笑科普:「本命巧克力是指向愛人告白的巧克力。」

  硝子:「沒錯,第二顆紐扣也是這樣的存在。女生問男生要第二顆紐扣就是變相地詢問『你愛我嗎?』,男生給了就是再說『沒錯,我也愛你』。」

  「這樣嗎?」五條悟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衛衣:「我之前都沒和普通人上過學,所以不知道才是正常的。高專校服也只有一顆紐扣吧?那那些女孩子怎麼問我要啊?高專可以改校服的吧?怎麼申請?」

  「……」

  「所以到最後,」硝子裹好了圍巾,坐進車裡:「到最後我們都不知道那顆紐扣去哪裡了。」

  「不重要吧?我感覺夏油不是會玩弄女人的家伙,也不會故意瞞著我們幾個,可能只是弄丟了,或者其他不得不的原因。」

  硝子點點頭,朝我揮了揮手:「你覺得不重要就不重要,我回去了,明天學校見。」

  「好的。」

  硝子剛走,送完五條悟的夏油傑也走回來了。在家的時候,他要麼是散著頭發,要麼是好好地扎著丸子頭,但是今晚,配合五條悟的安排,他還戴了一個發箍,是小恐龍造型,怎麼看怎麼滑稽。

  等他走近了,我忍不住踮起腳想要捏一捏他的發箍,但卻沒有夠到。夏油現在已經很高了,升入中學之後他就竄得很快,到現在已經高了我一個頭。

  如果夏油傑沒有躲開的話,我可以捏到小恐龍,但是他躲開了。配合他冷漠的表情,加上冬夜凜冽的寒風,我默默地收回手裹緊了自己的外套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卻又彎了彎腰,把恐龍遞到我面前,嘴裡問到:「你只對這種事情好奇嗎?」

  「不然呢?」得償所願的我捏了捏小恐龍,暗暗吐槽著還沒有當年夏油抓給我那個歪鼻熊貓手感好。

  「我以為你會追問我那顆紐扣去哪裡了,畢竟剛剛聽到硝子和你還在說這件事。」

  我收回手搖了搖頭:「問你你會說嗎?你要是不想瞞著我們早就說了,但是你任由五條悟轉移了話題。」

  「反正你也不會玩弄女生的感情,身體應該也不會?」

  「這麼相信我?萬一我會呢?」

  「怎麼可能,」我擺了擺手,指向隔壁的夏油家:「你爸爸可是夏油叔叔,而且你在牛郎店都手足無措的……」

  我及時地剎住了車,默默地退後了一步,遠離逐漸泛起殺氣的夏油傑:「更重要的是,如果你真的玩弄,我覺得也沒什麼。」

  「什麼意思?」

  「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只要是你自己選的就好。」

  『而且,』我在心裡默默補充:『到底是誰賺了還不知道呢,只想睡你的人可太多了。』

  良久,夏油傑才點了點頭:「雖然你這樣說我很滿意。但是,我沒有玩弄別人的感情。」

  「和身體。」

  「嗯嗯,」我一臉淳樸地點點頭,十分認可他的言論:「我先回去了,看看兩個小孩有沒有蓋好被子。」

  得益於母親職業的自由和兩個小孩的乖巧,我沒什麼後顧之憂地恢復到了以前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接任務多了一些。

  高專一二年級的學生都不會接太多任務,也會給我們留足夠的休息時間,還會上各種理論課程。學生接的任務也主要是由指導老師篩選下達,如果有相熟的咒術師邀請也可以憑自己意願參加,不過要提前跟夜蛾報備。

  「小次你最近怎麼變得比我還忙?」

  我挖了一勺布丁放進嘴裡看向硝子:「因為我現在是成熟的大人了,要給我家小孩攢多多的錢。」

  最好能夠移民,離咒術界遠遠的;能夠毫無顧慮地周游世界也不錯。起碼不像上輩子的我一樣每天三點一線地生活在東亞的職場裡。

  要是七海在就好了,我應該會和他有共同話題,沒准兩個人可以攜手共進走向財富的巔峰,提前完成原始資金的積累。

  可夜蛾那邊完全沒有新同學要入學的跡像,現在的七海和灰原甚至可能還沒有被咒術界發掘,在日本的某個地方默默地發熱,入學的時間更是遙遙無期。

  想到此,我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現在已經06年了,我記得他們倆也是野生咒術師,應該也會提前入學,現在已經是一月份。再過三個月,七海會頂著很服帖的發型入學。

  面容也很稚嫩,面對前輩的『淫威』敢怒不敢言,配合他順溜的發型就更好笑了。

  我又挖起一勺布丁放進嘴裡,憋住自己的笑容,品嘗闊別已久的下午茶,滑滑嫩嫩的,不愧是五條悟推薦的店鋪。雖然小貴,但正常甜度很好吃。

  抬頭正准備由衷地誇贊五條,結果發現包括硝子在內的三人都一臉難受地看著我,仿佛集體便秘了一樣。

  五條悟捂住嘴,把手搭在夏油傑肩上:「傑,你不要把小次催太狠了,她都神經錯亂了。」

  夏油傑拿開五條悟的手:「我說的是不用她還我好嗎?而且,她把錢還我已經有兩個禮拜了。」

  硝子:「你接了多少任務啊?」

  「我有很多錢都是被套牢了,當時只是資金周轉不開,全部取現之後也沒差多少。」

  五條悟充耳不聞,又看向硝子,故作不忍:「硝子你快給她治療一下,一會兒嘆氣一會傻樂的,太嚇人了,我好害怕。」

  我翻了一個白眼,惡狠狠地看向五條悟:「我比較希望五條君能夠吃點藥,治療一下自己的妄想症。」

  聞言,五條悟長舒了一口氣,身體放松,裝出十分慶幸的樣子:「啊,還好,還會攻擊人,還有救。」

  「五條悟!」

  「叫本帥哥干嘛?」

  「……」我嘆了一口氣,十分無奈:「如果你不會說話,可能更受人歡迎。」

  「好過分啊小次,」五條悟捂住心髒:「為什麼那些老橘子能忍受你啊,你這個人真的很惡劣。明明我帶你們來吃好吃的布丁,你還要這樣傷害我。」

  「……」

  「有沒有可能,」我看向渾身都在演戲的五條悟:「我能被老橘子青睞,能接這麼多任務,全都是因為你?」

  「如果你不在夜蛾面前暴露我的術式,我根本接觸不到上層,這些私人的任務也輪不到我。」

  「怎麼可能,哪怕還是結界術,你的結界也會很出名的。如果只是做護衛,我和傑兩個人盡全力打破都要花半天時間。」

  「對,」我點點頭,放下勺子看向五條悟:「但是,術式的局限也很大啊。我沒有辦法去實體化,當保鏢也有些雞肋,用我的場合也只是為了多一層保險。所以伺候的那些人太費勁了,每次都憋得我發慌。」

  「那你干嘛還要接,不接不就好了。」

  「……」我又長嘆了一口氣,十分哀怨地盯著五條悟:「不是每個人都是御三家好嗎?我干嘛要和錢過不去,他們雖然討厭但是報酬很豐厚,比拼死拼活打咒靈劃算多了。」

  「傑,為什麼小次會這樣,你怎麼教她的,她怎麼滿身銅臭味兒?你的理論呢?你那套『咒術師的存在是為了保護非術師』的理論呢?」

  還沒等夏油傑回應,五條悟又捂住了嘴巴,痛心疾首地看向夏油傑:「傑好偉大啊,一個人負重前行,簡直就是咒術界的未來。」

  「……」

  五條悟犯賤很快,夏油傑出拳很快,接到通知就在附近的夜蛾來得很快,五條家打錢的速度很快,包括我和硝子在內,四個人頭上的包也起得很快。

  至於為什麼我和硝子也要承受夜蛾的指導,那是因為夜蛾發現連坐很有效之後就一直搞的連坐制度。

  惡劣DK在線挖坑。

  但是我沒有想到,一時興起和五條悟討論自己的術式,然後被咒術高層發現這件事帶來的余韻會這麼長。

  直到現在,我都還和那些殺手組織的會長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系,哪怕招了新人,他們也很惦記我這個辦公軟件全能的人才,時不時還要作為前輩給他們改表格。

  但是最近,這件事被翻出來了。可能是因為我最近因為接任務所以太過活躍,但是我對待那些重要人物時的表情太過麻木不夠尊敬。

  算是給我的警告。

  夜蛾也被我連累,一起被上層臭罵了一頓。

  翻來覆去好幾次,讓我以為會關我禁閉好幾天,沒想到只是寫檢討而已。

  雖然查實了我確實沒有濫用術式,在進入高專後也脫離了那些組織,但確實有些小題大做了。

  太過明顯的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也讓我有些不爽,他們甚至不屑於對我使用更隱晦的手段來提醒我對他們更尊敬一些。

  交完檢討書從校長室出來,一抬頭就看見硝子三人坐操場上等我。我快步走過去接過硝子遞給我的可樂,在硝子身邊坐下。

  「啊——」我長舒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感覺自己都要發霉了。」

  「殺手組織的核心成員在金盆洗手之後會覺得無聊嗎?」

  「五條你夠了。」

  「好害怕,傑,保護我。」

  「五條,」我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可樂,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為什麼五條悟會報名來高專學習?高專裡根本教不了他任何多余的東西,除了朋友。

  「為什麼你會來高專?五條家應該更適合你吧?」

  「你不是知道嗎?」五條悟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認真:「會發霉的,哪怕在五條家,也會發霉的。」

  「是啊,」我點了點頭:「那味道真的很難聞啊。」


第013章 對不起

  養小孩究竟應該怎樣養呢?腦袋空空的我想不出任何答案。

  雖然在法律意義上,我父母才是他們的監護人,我也不想將『姐姐』這種類似長輩的身份加在自己身上。我的人生都還沒過好,怎麼能擺出一副『我就是榜樣』的模樣。

  可包括我自己在內,連只認識了半年多的五條和硝子都知道,這兩個小孩對我有多重要。喜歡惠是理所當然的,喜歡津美紀卻要純粹得多。

  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很懂事很乖巧的女孩。雖然我不喜歡她這種過度的成熟,但無奈我的『懶惰』,所以只盼望著她自己能想明白自己的價值。

  其他人也是這麼覺得的。

  很多時候,令人大徹大悟的只有時間和機遇。在某一個時刻,可能只是在吃飯的時候接過一碗湯,她就會突然明白,我們所有人愛她是因為她就是她。

  夏油母親很是羨慕我家現在的氛圍,總是帶著惋惜地對我父母說道:「真是好福氣,在最需要小孩朝氣的時候收獲了三個元氣滿滿的小孩。」

  母親一臉欣慰地摸了摸我的頭發,「是啊,我的小次也變得跟小孩一樣了。」

  我吃著餅干看向有些遺憾的夏油母親,盤算著她明年夏天會變成什麼模樣。

  如果一切都好,菜菜子姐妹也會被夏油父母收養,這是現在悵然若失的夏油阿姨絕對想不到的;如果沒那麼順利……

  至多只是故事曲折了一些,最後的結局也會是好的。

  只要人還活著,還有放棄的機會,那就是好的。只要活著,只要還能放棄,那一切都有可能。

  這一次,菜菜子姐妹應該會更快樂一些。

  和我不同,夏油傑很會帶孩子。可能是因為他從前當『領導』當習慣了,所以已經習慣,或者很樂意照顧他人。這一點倒是和夏油叔叔不同,夏油叔叔會幫助別人,但不會想要讓每個人都覺得『很舒服』。

  夏油傑卻很喜歡讓每個人都覺得『舒服』,從他以前心甘情願地認領『我哥哥』這個身份來就能看出來他屬於『奉獻型』的人格。

  所以才會為了自己的『大義』獻祭吧。

  我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和夏油傑一起散步的時候是什麼模樣了。找到惠之前,我流連於那些組織,沉迷於尋找甚爾的蹤跡;找到惠之後,我沉迷於接任務,將欠款還完之後又沉迷於攢錢。

  直到最近,我才開始減緩接任務的頻率。

  因為,春天快要來了,春天過後,便是夏天。

  可無論是盤星教,還是甚爾,抑或是孔時雨,都沒有任何消息。

  我蹲下身子,理了理惠的外套,將他的圍巾擺正。他配合地仰了仰頭。理好衣服後我又揉了揉他的頭發,有些刺撓,但比我第一次摸到的時候好了很多。

  起碼從發質上來說是這樣。我對發質很有執念,因為從前聽過一個說法:真正在愛裡長大的人,連頭發絲都是精致的。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下意識想反駁:那是因為有錢啊,窮人連護發素都不知道。

  下一秒,我想到了,正是因為有錢,所以才有愛。這樣一想,我父親,我姐姐,我哥哥,不愛我是應當的。因為家裡沒錢,還因為我的出身導致家裡喪失了一個勞動力。

  這樣一想,我的遭遇便是罪有應得的。

  扯遠了。我抱住了惠,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衣服很蓬松,還有香香的味道。雖然我不知道完美的童年應該是什麼樣的,但我希望他們倆個小孩有完美的童年。

  所以甚爾啊……你能不能早點出現……

  為什麼我每次接到消息後趕過去都找不到你的痕跡,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有。

  盤星教也是。明明都不想讓天元和星漿體同化,但到最後,雙方都失敗散場。這場驚心動魄的冒險,只有天元和絹索是贏家。

  天元『被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進化,絹索拔掉了眼中釘還擾亂了輪回,還為將來得到咒靈操使的肉/體增添了一枚籌碼。所以絹索在哪裡盯著這件事的發展?

  「姐姐在想什麼?」惠好奇的聲音傳來。

  我猛吸了一口他衣服上的香氣,閉上眼睛問道:「小惠覺得冷嗎?感覺今天晚上的風有點大。」

  他搖了搖頭,頭發在我耳朵上、臉頰上劃過,「不冷,很暖和。姐姐冷嗎?」

  我又拍了拍蓬松的衣服,道:「不冷。」

  惠……你的父親快要出現了哦……

  「姐姐!」

  是津美紀的聲音。

  我松開惠看向不遠處的夏油傑和津美紀。兩個人手上拿著好幾串糖葫蘆。

  「……」

  「夏油,」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大一小,不知道怎麼說才好,良久才憋出一句:「我們是帶他們出來消食的,你……怎麼給他們買這麼多口味。」

  夏油傑彎了彎眉毛,神情很是無奈:「沒辦法,所有口味都想讓他們嘗嘗。」

  菜菜子姐妹以後一定會變成小霸王吧!!!!仗著夏油傑的寵溺,肯定會無法無天的。

  等兩個小孩睡著後,我又久違地想抽一根煙。只從找到兩個小孩之後,我自覺地戒煙了,12月到2月,三個月。可今天晚上,稍微又有一些混亂了。

  我想甚爾早點出現,不想把一切都壓在最後。可無論是從防止劇情崩壞的角度考慮,還是基於現實的壓力,都應該放棄再找他們了。

  倘若我提前找到甚爾,那接下盤星教這個任務的又是誰?

  可我伸出手只在衣櫃頂部摸到一手的灰。衣櫃頂部是衛生死角,我父母也不是很顧家的人,不會不經我的允許就進到我的房間裡收拾衛生。所以這裡絕對安全。

  但我只摸到一手灰。莫名其妙被偷家了,犯人是……兩個小孩?怎麼可能……

  「啪嗒。」

  陽台上傳來火機的聲響。

  我轉過頭去,便看到陽台上燃燒的火苗。因有月光,所以我進房間的時候沒有開燈;抽煙這種少兒不宜的事情我也不想大張旗鼓,於是房間和房間外的陽台,只有那簇火光指引著方向。

  火焰搖曳,像在勾引人去到它身邊。

  於是我便去到他身邊。

  順便打開了房間和陽台的燈。說不上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只冥冥之中覺得最好把燈打開。

  燈亮起之後我便覺得舒服了很多,多了很多安全感,連帶著覺得氣溫都有所回升。

  我走過去學著夏油傑的模樣,玩世不恭地靠在欄杆上,問道:「真是服了你了,居然知道我放在哪裡的。」

  他挑了挑眉,含著不屑的揶揄道:「這很難猜?」

  我點點頭不可置否:「啊,完全被你算准了啊。無論是我把煙放在哪裡了,還是我今天想來一根。」

  夏油傑沒說話。我便伸出手去拿他在手裡把玩的煙盒。他的手一抬,避開了我的動作。

  「就一根,都三個月了,真的忍不了了。」我祈求道。

  夏油傑還是沒有說話,拿著煙的手也高高舉起。我歇了心思,踢了踢腳尖:「好吧好吧。」

  話音剛落,夏油傑就從煙盒中取出一支點燃。

  我大喜站直了身子去接,卻被他靈活地避開。在我詫異的眼光裡,他將那支煙放到了自己的嘴邊。

  一呼一吸,動作極其熟練,沒有絲毫不適,仔細看甚至還有一絲愉悅。

  他會吸煙。並且,可能接觸香煙已經有一段時間。但在此之前,他沒有表現過任何對尼古丁的依賴。我和硝子在他面前吸煙,他也沒有一絲想抽煙的欲望。

  所以,他不止會吸煙,還能控制自己對香煙的欲望。

  「很驚訝嗎?我居然會抽煙。」

  我回過神,看著他無所謂的表情,怔怔地點了點頭:「沒錯。」

  他笑了笑,將香煙舉到自己眼前:「是不是在你眼中,我和香煙毫無關系?」

  「當然,這種東西會玷污你的靈魂吧?」

  「這種東西是哪種東西?幼稚小孩裝作大人的利器?逃避現實的靈丹妙藥?它又怎樣玷污我的靈魂?」

  我伸出手奪過他指間的香煙,在欄杆上摁熄,低著頭道:「合法的毒品啊,當然會玷污人的靈魂。」

  「那為什麼你要吸煙呢?硝子吸煙的時候你也沒有阻止她,為什麼到我這裡就成了玷污人靈魂的存在?」

  「我已經戒煙了,硝子有反轉術式不會有影響。至於你,」我看向夏油傑道:「反正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吸煙。」

  夏油傑點點頭道:「你可以,但我不行。」

  我沒再說話,夏油傑的聲音又繼續在陽台上響起,語氣依舊是剛剛那般:「第一支煙是松山遞給我的,松山久江。讓我想想,好像是春天。和松山是怎樣認識的……好像是因為打游戲機……還有誰來著……反正沒有你。」

  「小次,」他淡淡道:「你不認識松山,不知道我會抽煙,不知道我第二顆紐扣去了哪,不認識我所有的朋友。」

  「正如我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什麼,你也不知道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有什麼樣的人生。」

  「04年那個冬天,我不知道你把我丟在酒店裡去了哪裡,又為什麼回來的時候是那副模樣。雖然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可我們倆似乎都有很多對方不知道的秘密。」

  我看著被折斷的香煙,不知道他想說什麼,本能地想要逃避。但我一點都不懷疑,倘若我說「我困了我要睡覺」,夏油傑絕對會用武力將我困在這裡,直到他將他想說的話全部說完。

  「這不是應該的嗎?」我伸出手從煙盒裡拿出一支香煙,這次他沒躲,甚至還幫我點燃。

  我吐出一口煙霧,強裝鎮定地看向夏油傑:「我們又不是連體嬰兒,就算是雙胞胎也不可能知道對方的全部吧?」

  夏油傑沒說話。

  我瞥了一眼他衣服上的紐扣,半開玩笑地說道:「那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經歷了怎樣的人生?是個不擇不扣的混蛋?玩弄了別人的感情?還是身體?還是身體和感情?雖然有點人渣,但小孩是無辜的……」

  「沒必要故意刺激我,我不會上當。」夏油傑低低笑了兩聲,姿態輕松地令人煩躁,好像一切偽裝在他面前都是徒勞無功:「比起人,你更像野獸。平時呆頭呆腦的,但會在最危險的時候憑直覺躲開致命的攻擊。」

  「不要人身攻擊啊夏油。」我不滿道:「哪裡呆頭呆腦了,拿事實說話,口說無憑。你給我舉例子,我才不承認我是你說的這樣。」

  夏油傑忽略了我的不悅,也沒聽到我的反駁,繼續用平穩的、令人生厭的腔調說著:「有時候,你比悟還擅長轉移話題。想想也當然,比起悟,你是死死地守著那些東西,豎起了所有的刺來防止別人窺探真相。」

  「既然你知道那就不要再問了。」

  我不知道夏油傑知道了什麼,但無論是什麼,我都不會告訴他。無論是我的來歷,還是我知道的未來,以及我要做的事情。

  夏油傑低低笑了兩聲,明明應該是沉重的笑聲,我卻聽出了他的愉悅。這不是我現在應該聽到的情緒。

  我愣神的時候,夏油傑收住了笑,繼續說道:「果然啊,我們說的沒錯。你不想說的話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我將煙遞到自己的嘴邊,猛吸了一口,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地太明顯:「你……們?」

  夏油傑點點頭,聲音很是灑脫:「沒錯。你無法完全控制自己對香煙的依賴,也無法控制自己無意識泄露的情緒。」

  「被你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們被發現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們觀察後發現,只有我和悟會被你那樣看著,現在多了一個惠。可偏偏,你沒有那樣看著津美紀。明明他們兩個對你來說是一樣的。」

  「從前我們不懂,找到惠之後我們依然不懂。悟說你身上有特殊的標記,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六眼只告訴他你和我們不同。」

  「夏油,你想說什麼?」

  夏油傑抬起眸子看向我,目光沉靜如水:「我想說,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避開視線,轉過身靠在欄杆上,看著靜謐的街道:「是朋友。但……」

  話還沒說話,夏油傑就出聲打斷了我:「今天晚上,你抱著惠的時候在想什麼?」

  「我在想惠的老爸,我還沒有找到他所以不太高興。」

  「在我看來你好像下了某種決定。」

  「沒有。」我搖了搖頭。雖然有想過放棄尋找甚爾,但還沒有下定決心。如果不出意外,現在我應該已經抽完了一支煙,該得出的結論應該也推算出了。

  「是嗎?」夏油傑追問道。

  我點點頭:「是的。」

  「第二次的答案和第一次一樣,看來是這樣。」

  「怎麼還拿那種東西來試探我,我第一次的回答就夠真實了吧。」

  「保險起見啊,誰叫你滿嘴跑火車。但只要再問你一遍,你就會支支吾吾。」夏油傑又笑了起來,「這招真是百試不爽。」

  「那你呢,夏油,如果你第一次撒謊的話,再問你第二次,你會無法將謊言說出口嗎?」

  「不會,在第一次的時候,我就不會撒謊。我會永遠給你真實的答案。」

  我轉過身看向夏油傑,『嘖』了兩聲道:「怪不得那麼多女孩子喜歡你,要不是我對你有免疫力,肯定會因為這句話瘋狂心動的。」

  「是嗎?那倒是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說起來,」我看向夏油傑,好奇地問道:「你喜歡什麼樣的人?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我喜歡對我坦誠相待的人。」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咬著唇思考了一番,「所以只要坦誠,男孩子也可以嗎?」

  夏油傑抬了抬下巴:「你很關心我的性取向?」

  「一般吧,我這個人很開放的,哪怕你喜歡狗我也覺得沒什麼。」

  「真搞不懂在你心裡我究竟是什麼形像。」

  「什麼形像?夏油想知道?」

  夏油傑點點頭,「嗯」了一聲。

  我直起身在欄杆上踱步,一邊比劃著一邊說道:「嗯——可靠,強大,愛捉弄別人……」

  「既然可靠強大,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知道什麼呢?」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話題又被他帶回了最初的地方。

  「既然知道你擅長轉移話題,我怎麼可能就這樣被你牽著鼻子走?」

  「在看著我和悟,看著惠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

  我應該更謹慎一些,不應該泄露自己的情緒。

  夏油傑和五條悟能成為特級不只是因為他們術式的強大,還因為他們清晰的頭腦和細致的觀察能力,更有強大的分析能力。所以他們捉住了我零星的眼神,推敲出了我身上的謎團。

  估計,他們已經知道,我可能知道未來,並且他們身上還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人如果知道眼前的幸福是易碎的泡沫,那便很容易在最放松的時刻泄漏自己的難過。

  所以絹索還真是世界的寵兒,唯一知道一切的我是個沒什麼才能的小鬼。好多信息都隨著時間的長河消散,我不記得的,他清楚地握在手裡。絹索還不用瞻前顧後,想做什麼便做了,一點都不用糾結蝴蝶效應。

  「為什麼你一直不提起評級的程序?按照你『為了錢』的說法,一級的報酬不是更高嗎?還是說,你在躲避什麼人的視線?」

  我搖了搖頭否定道:「不是。准一級和一級的酬勞確實差很多,但一級的咒靈對我來說稍微有些棘手。我單純懶得走那些程序和接一級的任務罷了。」

  「和你們不一樣,我只想安全地干到退休。准一級的回報比是我最喜歡的,僅此而已。」

  「好吧,」夏油傑點點頭,不再說話。

  我起身朝房間走去,朝他揮揮手:「時間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夏油傑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看著我們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要是我和你們一樣,能成為特級,能有你們那樣聰明的頭腦,可能會更輕松一些。」

  「既然覺得累,為什麼不找我們尋求幫助呢?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所以我才沒有提起評級程序啊,升到一級會更累吧?又不可能每次任務都找你們幫忙。」

  「所以為什麼不尋求我們的幫助呢?」又回到了起點。

  我沒說話,繼續朝房間裡走去。夏油傑的笑聲又響起,皮膚接觸到笑聲之後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帶著笑繼續道:「原來我們不是朋友,你的朋友只有佳織。」

  「只有她和你站在一個高度,其余人都只能看見你的背影。我和悟,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弱者。」

  「為什麼要提佳織?」我轉過身看向夏油傑,他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慵懶地靠在欄杆上,我重復了一遍:「不要跟我提佳織。」

  「看看,我只是提了她的名字,你就受不了了。」

  我捏了捏拳頭,好半晌才忍住自己想要揍他的衝動:「佳織是和你們不同,但……」

  「但什麼?」他又打斷了我,好笑地看著我:「不同就是不同,沒有什麼但是。」

  「佳織和你們不同的是她已經死了。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的活著。」

  我回到陽台邊,靠在欄杆上:「我害怕告訴你們之後會引發的蝴蝶效應,所以我不敢說。」

  二月的天氣還有些寒冷,晚風輕輕吹過帶起一絲涼意,夏油傑沒再說話。

  我踢踢腳尖,終究妥協了幾分:「起碼再等一段時間,等我確認一些事情後再告訴你們我看到了什麼。」

  起碼也要等到【星漿體事件】過後,讓我確認自己能夠改變結局,確認告訴他們沒有任何代價。

  直到今天,他們才向我發問,那就意味著六眼也沒有我想要的情報。於是只有等【星漿體事件】之後,見過天元之後才能得到答案。

  倘若天元也不知道,那才令人頭疼。

  「所以說你很笨啊。」夏油傑用了點力氣拍向我頭頂,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們不想知道故事的走向。我們只是想提醒你,我們是朋友。」

  「你那麼弱,還懶得要命,對一切都缺乏興趣。我一點都不懷疑,倘若你看到的不是我們的未來,哪怕世界毀滅,只要不波及到我們,你也不會有任何行動。」

  「所以,我們希望你可以適當向我們尋求幫助。」

  「畢竟,」他聲音帶笑,像春日午後的陽光,滿是和煦:「我們不想你一個人承擔所有。」

  「那太辛苦了。」

  ……

  「哪裡辛苦了。」我站在原地凶巴巴地說道,「我要做的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和你們有什麼關系。」

  我邁出的步子是為了改變我自己的人生,我想達成的是我和『王雅次』喜歡的結局。從來沒有問過他們的意願,不動聲色地改變他們的人生軌跡,左右他們的選擇。

  他們被迫承擔我們的期待,在我們的誘導下走向我們選好的道路。

  明明是滿足自己的私欲,怎麼可以接受他們的感激和寬慰。

  我雙手合十虔誠許願想要拯救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那我憑什麼,把他們排除在外,替他們做選擇?


第014章 約定

  那之後,夏油傑沒再追問。

  我也徹底放棄了單打獨鬥的計劃。我一個人的力量太過薄弱,可是四個人在一起就可以對抗歷史的洪流。

  兩個特級,一個實力接近一級的准一級,一個能夠治療他人的反轉術式持有者,進可攻,退可守。

  所以,接到需要我們四個人一起執行的任務時我很驚訝。看到任務詳情後我的更驚訝。任務難度系數並不高,也沒有必要這般全副武裝,根本沒必要同時派我們四個咒術師和普通保鏢一起完成任務。

  很惡心的是,這個被過度警戒的任務是護送天皇的兒子去海外度假。夏油傑和五條悟兩個人作為還擊的戰力,硝子作為醫療班隨行,我的作用是創造大面積的防護結界讓親王享受更廣闊的空間。

  接到任務的第一時間我就提出了異議。

  見到親王我只想給他來上一拳,還要畢恭畢敬地做他的護衛?怎麼可能。

  但是夜蛾不允許我拒絕,他說:「我知道你不滿,但你現在在日本。」

  在日本,所以不得不收起自己的不滿。

  於是我和五條悟的情緒都寫在了臉上,仿佛生下來就不會笑。

  比起我扭曲的憤怒,五條悟更像是大材小用的不滿。他不止一次地抱怨這些腐朽的氣息玷污了他的靈魂,嚷嚷著他要罷工,要回去玩游戲,拒絕把人生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叫囂著回去把那些『爛橘子』都趕下台。

  我盯著上躥下跳的五條悟,陰惻惻地開口:「比起總監會那群人,你最先清理的應該是五條家吧?我這個野生咒術師都知道五條家內部的心思是最多的。」

  雖然有成文的規定,家族內只要出現了六眼加無下限的組合,那個人就會成為家主。但在這個人正式出現前,五條家的內鬥很精彩。曾經和五條悟一樣配置的人死亡之後,他們的後代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這一脈應該繼續擔任家主,因為他們是最有可能出現第二個六眼加無下限組合的人。

  可是其他分家不樂意。演化到現在,哪怕出現了五條悟這樣的配置,哪怕他一定會成為家主,也會有分家不滿,他們想打破這個律例。那些刺殺的手筆未必沒有五條家支系的參與。

  五條悟把氣撒在我身上:「要不你來當五條家家主?」

  「恭敬不如從命,請五條同學先把你們家的錢財轉給我以表誠心。」

  「你……」

  夏油傑慵懶的聲音傳來:「嘛,悟。別那麼暴躁,躺下來曬曬日光浴也不錯,現在很流行健康的小麥膚色哦。」

  五條悟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偏過頭看向一臉輕松的夏油傑:「開什麼玩笑?本大爺這種冷白皮才是最受歡迎的。」

  硝子搖了搖頭:「五條,在受歡迎這件事上夏油比你稍微多了一點發言權。」

  五條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硝子喜歡小麥色皮膚。」

  硝子無所謂地說道:「反正不是你這種令人討厭的冷白皮。」

  五條悟點點頭,十分贊同地開口:「原來如此,硝子是在嫉妒我比你白。」

  「比起這個,」我看向五條悟哀怨地開口:「該換班了吧?五條悟你也可以警戒,我已經好久都沒有動了,腿都麻了。」

  五條悟愜意地躺下,和夏油傑一樣享受著假期,嘴裡嘲諷:「你早就選好了姿勢,怎麼可能會麻?」

  「那我要換班,我要休息,我累了。」

  五條悟充耳不聞。

  硝子起身問我:「小次想喝什麼?我去買給你。」

  夏油傑也出聲:「我跟你一起,悟也一起吧,那邊的店裡有游戲機。」

  「……」

  所以只有我一個人負重前行。五條悟和夏油傑是戰鬥人員,只會在我到極限時和我換班。而硝子,更像是我專屬的治療師。在五條悟和夏油傑警戒的期間,硝子會用反轉術式加速我的恢復。

  於是他們兩個最強是來度假的,還可以用公費打電動。

  但遞給我飲料的是夏油傑。

  他插好了吸管將飲料送到我嘴邊,又安靜地等我松開後拿走,安撫完五條悟的他又開始安撫我:「真是辛苦你啦,小次。」

  我無法搖頭,只能眨眨眼,興致勃勃地說道:「我們任務結束後去他家把他打一頓怎麼樣?反正有我的術式,只要抹去殘穢就不會被人發現。」

  夏油傑敲了敲我的腦袋,嘆了口氣:「其他人又不是傻子,稍微想一下就知道這個完美犯罪有你參與,抓住你和抓住我們有什麼區別?」

  「那你完善計劃。」

  「不要,一點意義都沒有。」

  夏油傑看了看遠處肆意游玩的親王,柔聲道:「這樣的任務確實讓人提不起興趣,但從維護社會穩定的角度來說,這個任務也是有意義的。維護了他的安全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維護了社會正常運轉的齒輪。」

  「這是和祓除咒靈一樣的任務。」

  我在心裡點點頭,配合地開口:「沒錯,這也是咒術師存在的意義,他是非術師,那就需要被我們咒術師保護。」

  夏油傑笑了笑,不介意我隱晦的調侃:「你和悟一直覺得這句話沒有邏輯,不相信這句話。但你們一直以來都在做這樣的事,踐行著這個理論。」

  「不,我做咒術師只是為了錢而已,和冥冥前輩一樣。」

  「嗯,那是誰對著咒靈發泄自己的情緒,明明只是工作不是嗎?那些非術師不幸的遭遇為什麼會刺激到你?」

  「反正,」我繼續嘴硬:「我做咒術師只是為了錢而已,才不是維護社會的安定這麼宏大的目標。」

  夏油傑:「其實,這個宏大的目標最初的樣子是我們的私心。」

  「私心?」

  夏油傑走到另一張沙灘椅上躺下,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聽到他的聲音裡帶著溫柔的堅定:「因為想要自己愛的人能夠安穩地生活。」

  「我父母不是咒術師,他們也是我們保護的對像。」

  「社會存在無數個看不見的天平,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這種平衡讓咒術師和非術師都能相對和諧地生活。」

  「鋤強扶弱,在悟的口中是給強者上的枷鎖,但其實只是順應社會的發展規律罷了。」

  「強者不斷揮刀斬向弱者,總有一天社會的平衡會被打破,曾經的強者也會變成弱者。於是發生數不清的糾紛,失去許多重要的東西之後,人們終於意識到這件事,平衡再次建立。」

  「但會難過的不只是弱者,強者也會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

  「所以,我們保護的永遠只是我們想保護的同伴而已。」

  「夏油叔叔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在他在外的那幾年裡,」我閉上眼睛,想起了夏油傑房間裡的那枚和平勛章:「夏油你和夏油叔叔真是一模一樣。」

  「你不也是一樣的嗎?」

  「算是吧。」我睜開眼睛看著不斷翻湧的海浪,好像看到前撲後繼的我們:「但我的視線裡只看得到我愛的人,我的動力只有他們。將對他們的愛擴散到其他人身上,我做不到這件事。」

  「如果有一天,」我又閉上了眼睛,想像著那個拉開盤星教大門的夏油傑,給灰原蓋上白布的夏油傑,那個善意瓦解的夏油傑,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的付出毫無意義呢?」

  「如果你發現你維護的東西是你應該抹殺的東西,你的正義是個笑話時,你會怎麼做?」

  我緊閉雙眼,不敢看他的表情。雖然是在足夠安全的情況下提出這個問題,但腦海裡他叛逃後的神情依舊刺痛了我。

  夏油傑的聲音聽起來比我想像得還要輕松,驚得我睜開了眼睛:「好像我會做不得了的決定。」

  「不,」我在心理搖了搖頭,試圖減少蝴蝶效應:「只是不想你難過而已。」

  他點了點頭,垂眸思考了一下,很快得出答案:「我不知道我以後會怎麼選擇,但起碼現在我的答案是:換一個行動的意義。」

  他看向我:「是你想聽到的答案,還是你不想聽到的答案?」

  我笑了起來,坦然看向他的眼睛:「沒有想聽或不想聽的答案,你的回答對我來說不重要。只要你記得我永遠支持你就行,不要把我甩開。」

  夏油傑從沙灘椅上起來,坐到我身邊,托著腦袋看向我,好奇道:「是什麼樣的情況才會讓你說出這句話?」

  他敲了敲我的腦袋,無可奈何地說道:「不是答應過你嗎?我不會離開你的。」

  「我不是早就說了嗎,那句話不作數。」

  「夏油,」我垂下眼眸輕聲道:「你的人生只由你自己決定。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無論你做了什麼選擇,只要是你自己選的就好。」

  「我永遠支持你。我唯一想和你做的約定是請你不要衝動,等冷靜思考之後再作出決定。我不想看到你後悔。」

  如果道路依舊不可行,起碼有選擇的余地,起碼不用逼迫自己前進。

  「剛剛那個也不算嗎?不把你甩開。」

  「當然不算,」我笑起來,眨了眨眼睛:「因為我會屁顛屁顛地跟在你身後。」

  「雖然你很善變,但這三個約定我都會牢牢記住,」夏油傑拿起飲料遞給我:「拜托你再多依賴我一些啊,我不需要你給我這麼多自由。」

  我沒說話,喝了幾口飲料後就松開了吸管,繼續看著翻湧的浪潮。

  夏油傑放下杯子,慢悠悠地開口:「那你呢,如果你發現你的行動毫無意義會怎麼處理?」

  「怎麼可能,我行動的意義就是我愛的人,他們怎麼可能沒有……」

  「那如果你愛的人否定了你的意義呢?」

  ……

  ……

  過了很久,我才聽到自己的回答,聲音低到快要被海風吹散:「那我將不復存在。」

  「小次,」夏油傑站起身擋住了我的視線,認真看向我的眼睛:「我不喜歡這個回答。」

  他板著臉,極其認真且清晰地說道:「你不是其他人的附屬品,你是獨立的存在,不要因為其他人否定自己。」

  我閉上眼睛,想起了04年的那個冬天。那個時候夏油傑陪我去了我真正的故鄉,還在陽台上默默陪了我很久。從我踏入房間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自己完整而自由地活在這個世界裡。

  我沒有承擔誰的使命,沒有容納誰的情緒,我所有的行動都基於我本人的意願。

  「我知道的,夏油,」我睜開眼睛,看向還帶著擔憂的夏油傑,語氣誠懇:「所以我也希望夏油是獨立的存在,所以只和你做一個約定。」

  夏油傑聳聳肩,站直了身子,一臉戲謔:「既然如此,那我們之間便有三個約定,反正你管不了我。」

  「……」


第015章 軌道

  我拿著任務單想了很久,夜蛾不知道我為什麼猶豫,他以為我會毫不遲疑地接下這個任務,因為從前我只抗拒日本政權相關的任務。

  「你現在不接國外的任務了?」

  「沒有。」

  我搖了搖頭,捏緊了任務單朝夜蛾點點頭,示意他我接下了這個任務。

  任務在國外,預計處理時間是一個月。算上我在內,此次的任務一共由5名咒術師執行,我是年紀最小的那一個。按理來說,需要這麼多咒術師處理的封印任務不應該有我的名字,畢竟我之前接的任務大都是護送或者祓除二級及以下的咒靈。

  在猶豫的那幾秒裡,我想可能是絹索插手干預了這件事。他想把我支走,以此提高星漿體任務的失敗率。

  但我還是接下了這個任務。

  因為才三月,春天才剛剛開始,夏季還遙遙無期;

  因為比起待在東京被他算計,我不如順著他的布局伺機行事;

  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在反抗命運的洪流。

  等我到了現場之後才發現是我想多了。這次的任務的確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而且是【封印】,不是【防御】。

  而任務也比我想像得還要棘手,直到我聽到夏油傑在電話那頭說他們明天一早會搭乘航班去衝繩解救黑井時,這個任務還沒有完成。

  因為這只咒靈誕生於當地人對山神的信仰。一般的咒靈在誕生之後都會擁有獨立的形態,它們不會離開自己『出身』的地方。但這只咒靈不同,它隨時隨地都可以和它的母親——這座神山融合,它和這座山之間有一根臍帶。

  初期,我們打算將整座山一起封印,於是山裡的村民需要搬離,可是他們不願意。我們廢了好一番功夫,在不驚動咒靈的情況下成功帶他們離開森林,可離開那座山的只有我們5名咒術師和2名輔助監督。

  那些村民和咒靈一樣,與這座山脈連在一起。他們認為無法下山是因為山神在保護他們,於是他們更加虔誠地相信山神的存在,對我們的勸告充耳不聞。

  部分激動的村民還會咒罵我們,這嚴重拖延了我們的腳步。

  調查報告出來之後我們所有人都沉默了。咒靈是咒靈,但也是山神。咒靈的咒力從土壤開始向村民滲透,吃食、泉水、通過光合作用更新的空氣。

  村民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被咒靈侵蝕。村民、山脈、咒靈這三者正在同化。

  咒術師自身的咒力會清潔不慎吸入的劣質咒力,輔助監督的清理效果沒有咒術師好,但遠離任務中心靜養幾天後也沒有大礙。

  最好的處理辦法是放棄這些人的生命,將他們和咒靈一起祓除。面對我們的請求,總監部下達的指令依舊是在保住這些村民性命的情況下祓除咒靈。

  因為,把普通人的安危放在首要位置是咒術師獲得特權的條件。

  所以我的術式變得更加重要。在發現村民也在同化前,我和另一名隊友三津一起負責封印咒靈的『臍帶』,減緩或者剪斷它和這座山的聯系,避免村民源源不斷的信仰流向它。

  我們感覺到它力量變弱原來只是它將咒靈散進土壤裡的假像。而村民開始同化之後,我們要封印的『臍帶』變成了村民居住的那片土壤,要瞞著他們,避免被他們干擾,減緩村民被同化的速度。

  於是鈴木也加入這個隊伍。

  三津和鈴木負責剔除土壤裡的咒力,鈴木和我負責封印村民體內不斷侵蝕的咒力。而我現在要離開,那就意味他們兩個人的工作量大大增加。

  鈴木很強,21歲,已經成了這個隊伍的領導者。固然有家世的原因,但大家都很佩服他的能力。鈴木的術式是【暫停】,他可以暫停他想要暫停的東西,譬如自己外泄的氣息,防止被人察覺;譬如目標對像的狀態。在我和三津休息的時候,就是鈴木幫忙暫停目標對像狀態的時候。

  所以哪怕只是兩天,我也扯了大家的後腿。

  星野本就看不慣我『要死不活』,不贊同我將咒術師視為和公司職員一樣的存在,指責我『沒有好好燃燒自己的生命』。

  按照道理來說,我不應該還嘴,因為她比我大兩歲,是我的前輩。她也確實以身作則,『好好地燃燒了自己的生命』,像一直沸騰的開水,永遠為自己選擇的東西吶喊。

  哪怕當初查到那個令人難以接受的報告時,她也只沉寂了一瞬,很快就滿血復活。

  這樣的人我應該欽佩,但我的天性作祟,我不樂意一直被她挑刺,所以我和她之間的關系一直有些緊張。

  夏油會在明天前往衝繩解救黑井,然後在後天早上搭乘航班回到高專。

  我有兩個選擇,一是趁現在摸黑溜走,不會被大家尤其是星野捉住,最後一班航班我還趕得上;第二種就是明天上午繼續執行任務,明天下午離開,趕在晚上抵達衝繩。

  我想像了一下星野看到我溜走的場面,默默地起身穿好衣服去找鈴木。

  等鈴木打開門之後,我才發覺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

  鈴木有未婚妻,21點35分,也算深夜,我不願意在走廊說這件事,但顯然也不能進到他房間裡去談。

  我欲言又止,鈴木很快領悟,轉身合上門對我說道:「去會議室說。」

  我瘋狂點頭,感激他的善解人意,十分狗腿地跟在他身後上樓。

  鈴木打開會議室的燈,走到會議桌前坐下,給我拉開一把椅子:「坐下說。」

  我看著桌上繁復的資料,有些邁不開腿。幾個小時前,我們還在這裡一起討論進度,而現在我就要當逃兵。

  「隊長……」

  「我想申請離隊幾天。」

  鈴木翻動資料的手一頓,抬眸看向我,似乎沒有不高興:「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自然是有的,但我還沒有開口,身後就傳來了熟悉且刺耳的聲音:「要夾著尾巴逃跑了?」

  星野走到我面前,在鈴木拉開的那張椅子上坐下,滿臉不爽:「你究竟是為什麼來這裡的?你是咒術師,不是公司職員。你……」

  「星野。」鈴木出聲打斷了她。

  星野咬咬唇,不再說話,眼神撇到一邊不再看著我。

  鈴木看向我:「你需要我幫忙的是?」

  「我想拜托鈴木隊長跟大家說我離隊的原因是回高專查資料,我有准備咒符,它可以代替我,我的工作不會落下太多。」

  「還想拜托隊長瞞住我離隊的消息。」

  鈴木點點頭追問道:「沒有了?」

  星野也開口問我:「一個解釋都沒有?」

  我默默地退後了一步,弱弱地開口:「沒有了。」

  星野的聲調瞬間上升,變得尖銳:「我的問題呢。」

  等坐進車裡的時候我才想起來應該向隊長表衷心。我看著鈴木,語氣極其認真,讓自己看上去更誠懇:「隊長,我會盡快歸隊的,如果任務還沒有結束。」

  鈴木點點頭幫我關上車門:「照目前的狀況來看,你的確要盡快歸隊。回來前提前聯系我,我派人來接你。」

  「好的。」

  和我曾經想像的不同,握住接力賽的第一棒時,我的手只有輕微的顫抖,還有余力去思考棘手的任務。

  因為沒有直達的航班,我必須在東京轉機,而我也有要在東京采購的必需品。所以等我落地衝繩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我在廁所裡完成了喬裝。換了度假風格的裙子,戴上合理存在的墨鏡,還忍著悶熱換了假發。如果絹索有派人來這裡觀察情況,我應該不會被發現。

  雖然任務那件事是我想多了,但小心一點總沒錯。

  他可能不會在意我,但這件事他絕對會在意。六眼五條悟、咒靈操使夏油傑、星漿體天內理子,這三個人都是他的目標對像。

  躺在沙灘上假寐補眠時,我看見了我意料之外的人。一個看起來很像甚爾的家伙,一閃而過。我來不及看清他嘴角是否有傷疤,只覺得和佳織相冊裡的那個男人有些相像。

  我連忙起身,不管不顧地朝他剛剛消失的方向走過去。這一次,我看清楚了,是甚爾沒錯。

  等我穿越人群,即將要抓住他的下一秒,他又從我的視線裡消失。我抬頭四處張望,又在不遠處的酒吧看見了他。我又朝他趕去,他又消失不見。

  像我從前找他那樣,每次我義無反顧地撲向那些線索,朝他存在的地方趕過去,卻只抓住了空氣。

  我抬頭四處張望,卻看見了不遠處沙灘上的夏油傑,還有五條悟和天內。黑井和夏油傑一起坐在沙灘上,五條悟和天內在海邊游玩,像是真的來度假一樣。

  甚爾消失不見,我卻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比我想像得還要謹慎。我決定晚上聯系夏油傑是對的。

  無論是確認護衛只有兩個人,還是找機會提前完成任務,抑或只是監視而已,我沒有暴露都是萬幸。

  等夜幕降臨,我將編輯好的短信發送給夏油傑。等我趕到酒店,夏油傑也『恰好』來前台拿預訂的外賣,我們一起上樓,進入他們的房間。

  在我出現的那一刻,五條悟就看向了我的方位。我的術式可以瞞過天內,可以瞞過甚爾,可以瞞過夏油傑,但是瞞不過六眼。

  夏油傑拉上窗簾之後,我重新捏了一個結界將所有人囊括在內,避免甚爾察覺到這裡有異樣。

  我不知道他怎麼監視的,所以只能把謹慎程度拉滿。

  一番解釋後,天內和黑井接受我們必須避開她們交談的事實,待在我給她們捏的防護結界內安安靜靜地看電視。

  五條悟解除了無下限,眼下泛著明顯的烏青:「你這套造型……你早就到了?」

  我取下假發放在桌子上,稍微理了理頭發:「下午到的,可悶死我了。」

  五條悟:「那你干嘛不來找我們?」

  我沒回答,從懷裡掏出准備好的草圖擺在他們二人面前:「這輛載滿人的火車正高速行駛,火車無法急停。前方僅有兩根軌道,左邊的軌道上有5個被困住的人,右邊的軌道上只有1個人被困住。」

  「火車原本行進的方向是左邊那根軌道,死亡人數是5,你們可以按下按鈕讓火車去到右邊那根軌道,死亡人數由5變為1。」

  「你們怎麼選?」

  五條悟只反應了兩秒就伸出空著的那只手將草圖推向我,繼續吃著夏油傑給他帶上來的蛋糕:「沒必要這麼隱晦。你就是想問我們要主動插手救天內,還是做個旁觀者任由天內和天元大人同化。」

  「左邊軌道上的是天內,右邊軌道上的是全人類。」

  「不,」我搖了搖頭,指向火車:「全人類在車上,右邊的軌道上是未知。」

  五條悟吃完了蛋糕,稍微恢復了一些,他點點頭繼續道:「沒錯,比軌道上是全人類更可怕的情況是火車駛向未知。」

  我垂下眼眸輕聲道:「是。在你們眼中只是一個輕飄飄的選擇而已,但在我看來,它改變了整個人類前進的軌道。」

  五條悟嗤笑一聲,語氣裡夾雜著不屑:「你什麼時候也和那群『爛橘子』一樣了,這麼害怕改變?」

  「未知就一定是不好的東西?無聊。」

  我抬頭看向五條悟,認真開口:「那如果我說它是不好的東西呢?」

  一直沒說話的夏油傑開口了:「你的意思如果理子不和天元大人同化,天元大人就會變成人類的公敵嗎?」

  我搖了搖頭否定他的推論:「不是,天元依舊是天元,和現在沒有任何差別。」

  夏油傑繼續說道:「那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顯,理子不應該和天元大人同化。」

  五條悟也點點頭:「沒錯。你問的這個問題毫無意義。我會在這次按下按鈕不代表我會在下次按下按鈕。」

  「具體情況具體討論。」

  夏油傑看向我,試探道:「小次,你為什麼阻攔我們救下理子。」

  「不是,」我搖了搖,把那張無意義的草圖揉成一團:「我沒有阻攔你們,相反,我是來和你們合作的。」

  五條悟翻了個白眼給我:「你怎麼出一趟任務之後就變得跟那些爛橘子一樣,彎彎繞繞的。」

  「那你們在我說完前都不准提問。」

  他們點點頭,我潤了潤喉嚨,將醞釀無數次的話語說出口:

  「天內的懸賞令截止時間為明日上午11時,發布這個懸賞令的人的人是惠的父親甚爾。如果沒有意外,他選擇的刺殺時機是你們進入高專結界後徹底放松警惕不再戒備的時候。甚爾是天與咒縛中的肉/體天賦,咒力完全為0,他不會被結界拒絕,結界對他說是空氣。」

  「而之所以把時間定在11時就是為了控制你們的節奏,也保證五條悟被消耗,無法立即察覺他出現。」

  「我離開前拜托隊長瞞住了我離隊的消息,出現在這裡的時候也做了偽裝,所以知道我出現在這裡的只有你們四個人。而下午,我在衝繩看見了甚爾。」

  「很慚愧,我又沒能抓住他,也不敢來找你們害怕打草驚蛇。」

  「所以,今晚由我戒備,你們兩個休息。明日一早我會搭乘最早的航班回東京提前排查蹲守。我知道你們覺得我們一起行動才是最優解,但是在甚爾面前,我的術式沒有效果。一旦我暴露,那我們的優勢一點都沒有了。」

  五條悟按捺不住:「有必要這麼謹慎嗎?」

  我點點頭看向他,認真道:「有必要。」

  「甚爾養了一只咒靈,那只咒靈和甚爾是特別的契約關系,在甚爾死前無法被夏油降服。我已知需要警惕的咒具是天逆鉾。」

  「天逆鉾可以強制解除術式,所以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破壞我的結界,穿過五條悟的無下限。而因為天與咒縛他的肉/體才能被拉滿,所以近戰水平遠高於我們。」

  「他可以僅憑體術就祓除特級咒靈。」

  「所以我認為,有必要讓他用不出天逆鉾。如果按照他計劃的那樣,在進入結界後解除術式,甚爾就不會用天逆鉾行刺,那我的術式就是有效的。我也可以用術式控制住他那只咒靈。」

  「只要讓他第一擊失敗,只要封住了他養的咒靈,只要不進入他的近身攻擊範圍內,那我們就贏了。更何況我們還有惠。」

  「可能惠只能干擾他一秒鐘,但對你們來說這一秒鐘足夠了。」

  五條悟揉了揉額頭,略微帶著不認同開口:「既然知道了他會來刺殺,在什麼時候刺殺,不需要你的干擾我和傑也會把他拿下。」

  我點點頭沒有糾結,繼續說道:「這就涉及到我的私人請求了。」

  夏油傑:「不要對他下死手?」

  「沒錯,我希望你們能保住他的命,至於赦免的事情我已經想好了解決辦法。」

  夏油傑:「是什麼?」

  我瞥了一眼一無所知的天內,輕聲道:「這就涉及我第二個請求了。」

  「在你們送走天內前,讓我帶著她去見一次天元,並且出現在天元面前的只能有我和她兩個人,你們不可以跟著。」

  夏油傑點點頭:「這就是你要確認的事情?」

  「沒錯。」我從口袋裡掏出准備好的咒符遞給他們:「這是保險,裡面有我儲存的術式,如果有什麼意外導致我不能護住天內,你們就用這個來護住她。」

  「說起來,」夏油傑撐起腦袋看向我,滿眼好奇:「你好像一直叫天元,而不是天元大人?」

  五條悟也眨了眨眼睛看向我:「她還是變成了人類的敵人?」

  「先不說我不知道這件事,」我笑了笑,無奈地看向他們:「其次,我只是和她有點私人恩怨而已。」

  五條悟臉上的神情瞬間變為不滿,撇了撇嘴:「嘁,小氣鬼。」

  「私人恩怨也要告訴你?要不要再不講理一點?」

  夏油傑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好,不說就不說。你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有,」我舉起手顫巍巍說道:「以防萬一,拜托你們到筵山麓腳下時給硝子去個電話,讓她在結界門口不遠處的那間活動室待命。」

  「我說你是不是有點太謹慎了,」五條悟支起趴在桌子上的身子,滿臉不高興:「你在質疑本大爺的實力?」

  「怎麼可能,」我堅定地搖了搖頭,語氣十分誠懇:「絕對沒有,我只是害怕不小心讓天內或者黑井受傷,畢竟她們倆是普通人」

  五條悟起身丟下一句重重的「哼。」


第016章 第一個

  很順利。

  我安靜地坐在窗邊看著不知疲倦的浪潮,不遠處是安睡的天內和黑井。

  一牆之隔的夏油和五條兩個人待在我的結界裡好好休息,應該是徹底放下了戒備。

  夏油傑留的幾只咒靈也都安然無恙,一整晚我這道防線都沒被發現。

  估計是因為他們兩人之前的嚴密防護勸退了大部分詛咒師。

  伏黑甚爾也沒來。

  一切都很順利。

  早上告別的時候五條悟眼下的淤青已經散了很多,夏油傑也精神了一些。於是我輕巧地踏上回程的航班,趕往高專。

  我沿著筵山麓附近的結界仔細地檢查了兩遍,確認沒有任何人蹲點的跡像之後回到了起點。

  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好我蹲點的位置,等待伏黑甚爾或者五條悟一行人的出現。

  心裡緊繃的弦稍微一松,身體的疲憊感就出現。

  連續兩天,我都沒有徹底放松,一直高度緊張,只能在飛機上休息片刻。

  蹲點的視線要好,能第一時間發現他們的身影;蹲點的位置不能太遠,保證他們進入高專結界後就在我的術式範圍內;也不能太近,必須及時撤離,不能拖後腿。

  那只有做回老本行,當個『猴子』。

  還有心情找樂子,不錯不錯,心態越來越好了。

  我選好了樹開始攀爬,雖然是『猴子』,但又不是真的猴子。幸虧沒人看見,我自己想像到的畫面都不太雅觀。

  廢了一番功夫後,我靠在枝丫上稍稍休息了一下,緩過來後重新結印捏了一個新的結界將自己包裹起來。

  下一瞬,腹部傳來劇烈的疼痛,痛到我無法結印,瞬間泛起一層冷汗。

  是甚爾?還是絹索的人?

  我忍住痛開口:「誰?」

  「一個男人。」

  他踢了我一腳,我從樹上跌落。我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轉過身想看清楚到底是誰。

  站在樹上的是甚爾。

  頭皮有些發麻,他出現在這裡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甚爾,我們來做個交易怎麼樣?」

  他歪了歪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哦?」

  「你和佳織的兒子,惠,被伏黑美緒過繼給我父母了,我把小孩還給你,這個任務的賞金我也可以給你,只要你收手……」

  話還沒有說完,甚爾又俯衝到我面前,手上拿著的刀再次刺入我的腹部,攪了攪後又拔出,連帶著我被攪碎的血肉。

  飛濺的血液滴到我的嘴裡,還有他的衣服上,我第一次品嘗到死亡真正的味道。

  疼痛和恐懼如此劇烈,讓我來不及做出反應。

  抬眸的功夫,他又揮刀砍向我的脖子:「那種東西,我早就丟掉了。」

  ……

  ……

  我是被術式喚醒的。

  這讓我很驚訝,不止驚訝自己沒有死,還驚訝居然還是啟用了這層保險。身體沒有徹底恢復,腹部的傷口才剛剛愈合。我是被我下的保險強制喚醒的。

  甚爾臉上的驚訝也很明顯,他沒想到我會突然醒來。

  這次我及時地作出了反應,迅速捏了結界壁封印住他的咒靈。

  值得慶幸的是,他用天逆鉾破壞掉結界後就立馬換了更適合刺殺的咒具。沒有想到我會醒來,沒有想到我會豁出去用身體擋下他那一擊,選擇將術式運用在他那只咒靈身上。

  我再次被他刺中。雖然不是要害,但也疼得要命,更何況身體本就還沒有恢復。

  等他被我的術式困住之後,我終於能笑出來,泄了力跌坐在地上。

  硝子急忙跑過來給我再次治療,黑井和天內也退到了安全距離。

  我給五條悟的咒符裡留了我的底牌。倘若我不能改變故事的走向,五條悟和夏油傑還是落敗。那這層保險就會生效,在結界破碎的瞬間喚醒咒符制造者本人,被壓制的咒力也會回流到我身上。

  這是鈴木教我們的,本來只是作為任務的應急,確保每個人都能有逃命的機會,但是在這裡派上大用場了。

  「五條和夏油呢?」

  「那兩個小鬼?」困住甚爾的結界被我縮小,他和我一樣不能動彈。

  他故作認真地思索:「六眼被我殺死了。咒靈操使可能還昏迷著,你們要是趕過去救他可能還來得及哦。」

  硝子收回手,站起身朝大門口趕過去:「你的傷沒大礙了,你再堅持一下,我去找夏油和五條。」

  我點點頭看向甚爾:「雖然有些晚了,但我們還是來聊一聊怎麼樣?」

  甚爾沒說話,像是在發呆。

  「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你是佳織的丈夫,而我是佳織的朋友。曾經和你們結婚受理書放在一起的同心結就是我送的。」

  他的表情和剛剛一樣,一樣的滿不在乎,仔細觀察甚至還能看到一絲不耐煩。

  「你知道我?」

  甚爾挑了挑眉,帶了幾分興味:「你以為我為什麼沒有砍掉你的脖子?」

  我愣了一下,旋即揚起嘴角:「那倒是省了我很多口舌。」

  我亮起眼睛,欣喜道:「你要不要來高專當體術老師?」

  「王小姐,有沒有人說過你開玩笑很沒天賦?」

  「你不用考慮任何東西,我已經准備好了方案,你只要點頭就行。」

  「我拒絕,和垃圾待在一起會讓我吃不下飯。」

  「那你放棄這個任務,我把惠和任務的獎金給你,你……」

  「我已經說過了,那是我丟掉的東西,別再塞給我。」

  「那佳織的囑咐你也丟掉了嗎?她去世前肯定有拜托你好好……」

  甚爾突然打斷了我,滿臉笑意:「不是有你嗎?」

  饒是我早有准備,此刻也有些動怒。

  一盞茶的功夫,我平息了自己的憤怒,再次抬起頭看向他:「為什麼你丟掉的是惠和佳織,該丟掉的是垃圾……」

  還沒有說完,一發攻擊打破了我困住甚爾的結界。

  正常情況我的結界可以接下五條悟的『蒼』,哪怕不是全力防御的狀態也可以承受住這種程度的攻擊。因為我的術式能起效就因為對咒力的『免疫』,我創造的『結界壁』可以使大部分咒力無效化,所以才可以困住咒靈。

  但我現在比正常狀態虛弱太多,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壓制甚爾的反抗上,犧牲外側的抗擊能力,提升內側的耐力。

  所以那一發『蒼』輕而易舉地摧毀了我困住甚爾的結界壁,連帶著困住咒靈的一起。

  五條悟滿身血污,眼底是我從未見過的猩紅:「喲,好久不見。」

  脫困的甚爾也驚道了,站在原地看著五條:「真的假的……」

  五條悟掀開劉海露出傷疤:「是貨真價實的本人,我現在真的超精神。」

  甚爾:「反轉術式?」

  不重要,我再次結印想要困住甚爾卻被他隨手一揮擊潰了。我的體力已經快到極限,術式的效果也大大折扣。

  我只好踉蹌著起身,忍著難受抓住五條悟的手臂:「五條,你答應過我什麼,你不要忘了。天內還活著,硝子也去救夏油了,大家都沒事,你不要……」

  五條悟偏過頭看向我,還沒開口,甚爾已經握緊了天逆鉾向我們揮來。他一腳踢開我,興奮地說道:「別礙事啊。」

  我被踹到了天內身邊,很疼,但還可以站起來。雖然雙腿止不住地打顫,但只要還能站起來,那就沒有問題。

  甚爾已經被『赫』擊出了結界,一大群棲息的鳥兒飛向天空。

  我忍著鑽心的疼痛,像在布滿一人高的荊棘叢林裡前行,緩慢地朝無比暢快的五條悟移動,一邊結印試圖創造結界防止甚爾一時衝動又回到戰場。

  結界又被甚爾擊破,他還是出現在五條悟面前。手裡似乎握著什麼東西,應該是新的咒具。

  是鎖鏈,是長長的鎖鏈。帶起凜冽的風,擦著我的臉襲向浮在空中的五條。

  我沒辦法前進,甚爾的攻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從哪個方向襲來。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向誰開口,跟誰談判更有效。

  是已經頓悟一切明顯不對勁的五條悟?還是陷入癲狂中的伏黑甚爾?

  ……

  ……

  為什麼讓我帶著一切來到這裡,卻又只能眼睜睜看著故事依舊走向我看到的結局?那我來這裡的意義是什麼?

  如果結局無法更改,那……

  難道說,我能更改的故事只有澀谷事變,其余事件的結局都不可以被扭轉?

  ……

  ……

  憑什麼?

  憑什麼!!!!

  ……

  ……

  千瘡百孔的身體比我的靈魂還要冷靜。

  我還在歇斯底裡叫囂著想要放棄的時候,她已經拖著我前行。基於本能地躲避攻擊,由在最後關頭扯開了站在原地想要正面迎擊的甚爾。超越身體極限的代價是,我的右臂以極大的慣性甩出去。只剩約十釐米,余下的部分都被「茈」轟得渣都不剩,連血腥味都聞不到。

  ……

  五條悟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抱歉,小次,我剛剛……」

  「沒事,」我顫抖著聲音,看向震驚的甚爾,感激自己的身體沒有放棄。

  誰說我做不到,誰說我改變不了結局,這不是皆大歡喜嗎?我救下甚爾了。

  鼻子傳來酸澀的漲意,眼眶一熱,我控制不住,眼淚終究還是成串地滾出,滴在地上。

  「五條,拜托你幫忙控制住甚爾,我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了。這次你可要記得和我的約定啊。」

  「小次!!!!」

  是硝子的聲音。

  我轉過頭,看向聲音的源頭,淚水稍稍模糊了我的視線,等他們走進我才發現,夏油傑的傷比我想像得還要嚴重。

  情況很慘烈,但都沒有性命之憂。

  甚爾沒有死,五條悟學會反轉術式,他們倆意識到人外有人,天內黑井也還活著。雖然大家都遍體鱗傷,但都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五條悟從我手上接過甚爾,夏油傑扶著我在地上坐穩,讓硝子更方便施展反轉術式。

  斷臂重生這種事很難。如果傷者本人不會反轉術式,那就要在極短的時間內接受硝子的治療,而從我失去手臂到硝子趕過來施展術式,這個時間絕對符合要求。

  可我依舊覺得不適,全身不斷地冒著冷汗。意識到了不對,我收拾好了情緒看向自己火辣辣的傷口。

  硝子皺緊了眉,朝五條悟開口:「五條,你剛剛的攻擊是怎麼回事,給我講一講。」

  五條悟的聲音還有些冷意:「術式順轉與反轉碰撞後生出的假像質量,有什麼問題嗎?」

  硝子沒回應,繼續對我毫無再生跡像的胳膊施展術式,片刻後泄了力垂下手徹底放棄:「我做不到,我連止血都做不到,反轉術式對她沒效果了。」

  聞言,我們都陷入了沉默。

  我想,可能這是我改變軌道的代價。

  五條悟看向我,很快開口:「小次,對——」

  「不要說這種話,我很滿意現在的狀況。」我打斷了五條悟的道歉,朝硝子扯出一個笑容,舉了舉並不存在的右臂:「起碼藥物應該會起效,比起惋惜已經失去的東西,還是先止血比較好。」

  殘肢處理後已經不再流血,不知道是因為神經已經習慣了痛楚還是因為藥物的作用,已經是我可以忍受的程度了。除了無法治療我的胳膊,我身上其他的傷都可以被硝子治療,所以具備了基本的行動能力。

  給我處理傷口的不是硝子,是她的老師,也是高專請來的特別顧問。硝子確認了一遍注意事項之後就扶著我走出了手術室。

  門外只有夏油傑和天內,還有黑井。

  天內臉上寫滿了愧色,無助地像只迷路的小鹿。

  我伸出手拍了拍夏油傑身上的灰塵,對他臉上的神情視而不見,唇邊綻開一抹笑容:「走吧,事情還沒有完成呢。」

  夏油傑抬眸看向我。往日明亮的眼眸在此刻變得黯淡無光,仿佛被一層厚重的迷霧籠罩住,讓人輕而易舉地感受到他的絕望。

  我心一緊,急忙加深了笑容:「別這樣,傷口可是戰士的勛章。」

  「可你不是。」

  「夏油,你這樣想我可要生氣了,」我佯裝不滿,朝天內走去:「天內,夏油有沒有跟你說我的請求?」

  天內雙眼噙著淚,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出發啊,還在這裡等什麼。」

  「你不准去。」

  夏油傑的聲線變得強硬,是我從未聽過的命令口吻。

  「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就待在這裡不要動。」

  「你覺得可能嗎?」我轉過身看向全身都泛著冷意的夏油傑:「我都到這裡了,你讓我停下?」

  ……

  ……

  地道幽深漫長,我們的腳步雜亂無章,每個人都想著自己的事情。

  這件事還是驚動了高層,甚爾被五條悟帶走,夜蛾也負責看管。

  天內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對不起,是我害你丟掉了手臂。」

  我搖了搖頭,堅定開口:「和你無關。我的計劃裡沒有你,而且等我領悟反轉術式這條手臂會回來的。」

  我看向沉默的夏油傑,繼續說道:「丟掉手臂沒什麼,只要丟掉的不是性命。」

  路走到了盡頭,夏油傑指了指遠處的電梯:「走那裡下去,我在這裡等你們。」

  出了電梯之後便是天元的虛空結界,一片虛無中只有一扇緊閉的門。

  我和天內等了片刻,門沒有要打開的跡像。

  我嘆了一口氣,掏出准備好的匕首壓在天內脖子上。天內被驚到,本能地躲開,匕首追過去,她的脖子出現血痕。

  終於,天元不再拒絕我,打開門從裡面走出來,是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婆婆。雖然老到身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但收拾得井井有條,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上一任星漿體是名女性。

  我松開手,看著天元對天內說道:「天內,你可以離開了。」


第017章 雨季

  天元沒說什麼,任由天內離開,轉過身領著我進入門內。

  坐下後她給我倒了一杯水,布滿皺紋的手將杯子推到我面前,說話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混沌:「你為什麼一定要見我。」

  我喝了一口溫熱的水,懶散地開口:「明知道我們一定會見面,何必要假惺惺地婉拒。」

  天元:「就你放走天內這件事來看,我的想法應該沒有不妥。」

  總監會那群保守派知道天元這個活化石的想法嗎?

  這滑稽的念頭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因笑而牽扯到了手臂的傷口,再次提醒我天元做了什麼。我抬起頭看向無動於衷的天元,聲音含笑:「總監會知道嗎?你是改革派。」

  「你本就不想同化,為什麼要說『盡力滿足星漿體的一切要求』?直接讓他們把天內帶回高專不好嗎,何必故作體貼?」

  「還是你活得太久了,所以別人的青春在你心中已經不再重要了?」

  「你明明可以自己作出選擇,為什麼要擺出一副『不得已』的姿態?」

  天元喝了一口茶水,面部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痕跡,也沒有任何要開口的跡像。

  我們都看著對方不說話,牆上的指針走了一圈又一圈,到了整點開始報響。

  天元終於開口:「你來找我做什麼?」

  「在你眼中,我是誰?」

  天元握著杯子,像無力支撐自己的腦袋一樣,低垂頭,緩緩道:「根據我解析的信息,你是縫隙旅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書上說過的標記。」

  「在你踏入薨星宮的結界前,我都以為那個傳說是假的。」

  「這樣啊,」我低頭淺淺抿了一口茶水,抬起頭看向老態龍鐘的天元:「絹索在哪裡,他是什麼身份?」

  天元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替換肉/體後我熟悉的氣息會被隱藏。」

  「他的目的是?」

  「應該還是咒力的最優化。」

  「我可以向你透露情報嗎?」

  「理論上可以,因為我不會干預世俗的因果。」

  「那你知道他在找獄門疆嗎?」

  「現在知道了。」

  「你會行動嗎?」

  「我應該怎麼行動?」

  「…………」

  我垂下眼眸,看著手裡的茶杯:「我的建議是假裝我沒告訴你。」

  天元點點頭:「我也這麼想。」

  「根據你剛剛說的,我是不是不能向除了你之外的人透露情報?」

  「沒錯。」

  「為什麼我的代價是手臂?在我透露情報之後發生過很多事,我還差點死掉,為什麼只有那一擊無法被反轉術式治療?」

  天元搖了搖頭:「據我的猜測,可能因為那一擊影響了故事的走向。」

  「我看到的書上是這麼記載的:泄露會影響走向的情報會付出代價。」

  「會不會是我本人改寫結局而付出的代價?」

  天元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本怪談裡面是這麼記載的,但記載到這裡就斷掉了。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麼,可能二者都有。」

  「那關於絹索你還有什麼情報可以告訴我?」

  「我只知道他在找通靈術式,到現在為止應該還沒有找到。」

  「好,除此之外,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幾個條件。」

  天元點點頭,突然露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很短,等我仔細看時已經消失了。

  她溫和地開口:「你可以說出來讓我考慮考慮,我不一定會全部答應。」

  「1、免除伏黑甚爾的死刑,給他一個在高專任職體術老師的機會。我會和甚爾立下束縛,確保他不會在免除死刑之後成為咒術師的敵人。」

  天元點點頭:「如果他願意,這個我答應你。」

  「2、你在絹索找到獄門疆之後會找到獄門疆裡,獄門疆裡由我或五條悟保管。」

  天元搖了搖頭:「我不認為你們比我的結界更可靠。」

  「3、甚爾和禪院家有交易,以10億的價格賣掉了惠;如果後期我們需要你的幫助,麻煩你出面周旋。」

  天元思索了片刻,最後還是點點頭:「好。」

  「4、如果後續五條悟需要你的協助,請你站在五條悟那邊,你們的合作應該會很愉快。」

  「如果他不反人類,那這一點也沒什麼問題。」

  我點點頭,喝了一口茶水,不再言語。

  天元耐心道:「沒有了?我以為你會提一些關於那個孩子的要求。」

  「本來是有的,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

  我沉默地望著天元褪色的眼睛,等待她的提問。我已經明白她為什麼會在我提要求前露出笑容了,她如此輕易地答應我這四個要求,只是為了向我求證一個答案而已。

  她又笑了一下,像個小孩一樣,聲音充滿了興味:「被發現了啊。」

  天元放下杯子,看向我,道:「我和絹索,最後是誰贏了?」

  我曾經告訴五條悟他們說我和天元有私人恩怨,這不只是指因為天元在星漿體這件事上的所作所為。還有她和絹索在薨星宮的那一次戰役。我對九十九無感,所以不會為她的死亡感到難過,可那場戰役……本可以勝利,故事也不會變得那般慘烈。

  在明白天元為什麼會露出笑容之後我就想過了,要不要告訴她因為她的錯誤判斷,導致局面急轉直下。

  最後我放棄了,假設毫無意義,天元的初衷也只是想要贏得勝利。

  我仰頭喝光已經變冷的茶水,平靜說道:「很遺憾,是絹索贏了。」

  天元點點頭,閃過一絲失望:「我知道了。」

  等我踏出薨星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夏油傑靠在門口的柱子上等我,天內已經沒了蹤跡。

  「天內呢?她已經被送走了嗎?」

  夏油傑低低道:「嗯,悟派了五條家的人。」

  「五條呢?」

  「在審訊室。總監部已經下達了死刑的命令,悟拖著沒有執行。」

  「那我們走啊,我已經拿到甚爾的免死金牌了。」

  夏油傑沒動,還靠在柱子上,不知道在想什麼。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了,清清爽爽,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不同。

  如果他不耷拉著腦袋。

  他清冷的聲音響起,不再像往常那般溫柔:「這裡是終點,還是起點?」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不想騙他,但也不敢透露未來。除了害怕的蝴蝶效應,還有看不清的代價。

  或許我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夏油傑從柱子上離開,邁步走下樓梯,一字一頓道:「看來這裡是起點。」

  「小次。」他看著我,雙眸不再靈動,往日的肆意已經被黑暗掩蓋。

  「無論是什麼結局,我都接受。」

  他說:「不要再試圖改變什麼。」

  然後離去,留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

  ……

  改變我看到的結局,這是我選擇的人生意義。

  明明不久前才告訴過他,人生意義被否定後我就不復存在,他居然還來否定我。

  笨蛋嗎?

  ……

  ……

  審訊室只有五條悟在,夜蛾不知道去了哪裡。他指了指玻璃對面的甚爾:「人已經醒了,老師已經審過了,他承認了和盤星教的交易。高層已經下達了他的死亡命令。」

  五條悟拿起桌上的文件,朝我揮了揮:「任務單已經發下來了,老師說交給我執行,他去收尾了。」

  高層速度還挺快,可惜他們仰仗的天元不是保守派。

  「沒問題,我已經拿到甚爾的免死金牌了,只要跟他立下束縛就行,這個任務會被作廢。」

  我伸出手按下關押室的門鎖,五條悟在我推門前開口:「他好像,不會接受你的提議。」

  說完這句話他便沒了動靜,沒有再說為什麼。

  我頓了頓,繼續手上的動作,推開門走進去。

  伏黑甚爾抬頭看了我一眼,頭微微後仰,雙腿大剌剌地叉開,是極其桀驁的姿勢。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但是他沒有開口。

  「我們立個束縛,你不能再傷害咒術師,成為咒術師的敵人,今天的事就會被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他還是沒有說話,用我看不懂的眼神看著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感覺有些發毛。

  片刻後,他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依舊是那般桀驁不馴的姿勢,嘴裡說道:「你的煙給我一根。」

  這家伙……

  我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看向他:「抱歉,我已經戒煙了,所以身上……」

  為什麼他會知道我抽煙?並且他斷定我身上帶了煙,找到惠之前我確實能掏出來,可是我已經戒煙了,從二月份到現在沒抽過一只。

  我立馬坐直了身體,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抽煙?你調查過我?什麼時候?」

  他挑了挑眉,哪怕是雙手被束縛在身後,是階下囚的姿勢,臉上也是神采飛揚的松弛。甚至,在我問出這幾個問題的時候將松弛感表現得更明顯了一些。

  「你的跟蹤技術太過垃圾。」

  原來不是松弛,而是不屑。

  顯得聽到他回答後猛地站起來的我更不堪,讓人覺得我才是那個被逮捕的失敗者。

  「所以,」我克制自己想要衝上去揍他一頓的衝動,不死心地問到:「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你都知道我在找你,你也知道我和佳織的交情。」

  「但是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沒有想過和我見上一面。」

  「佳織的遺物,你們的記憶,所有的一切,都提不起你的興趣。」

  「是這樣嗎?」

  甚爾絲毫沒有退縮,直視我的眼睛。我可以從他的眼眸裡看到我的絕望,但看不到他一絲的留戀,提起佳織,他沒有絲毫波動。

  我以為,我記得,他明明會在即將死亡的時刻眷戀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可是他沒有。

  我起身繞開桌子,走到他身側,抓住他的手臂,湊近看他的眼睛。可依舊沒發現任何我想發現的東西。他依舊是那個拋棄了一切的術式殺手。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松開了他的手臂,無助地看向他,內心的痛苦化作淚水滴落。我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明明可以輕松達成happy ending,為什麼要變得這麼煎熬。

  甚爾撇了我一眼,歪了歪腦袋,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啊嘞,我以為你會感謝我沒有殺掉你。」

  還要挑釁我。

  為什麼佳織喜歡的人這麼人渣。

  我轉過身坐會椅子上,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這些都不重要了,過去的就算了,重要的是將來。惠還需要他。

  「謝謝你的不殺之恩。」

  我抬起頭看向桌子上的水杯,避開所有人的視線。五條和夏油現在也在外面看著我們,估計他們的目光也是同情。同情我是一個笑話。

  甚爾就更不用提了,這個人渣。

  「來吧立束縛,只要你和我立下束縛你就自由了。你不做殺手可以來高專做體術老師,只要你願意,你可以繼續你的瀟灑人生。」

  「不過惠就要還給你了,你是他的父親。十億的事情……」

  伏黑甚爾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言語,提高了音量:「我拒絕。不要把我丟掉的東西再塞給我。」

  「沒有煙就算了,換人,是五條那小子執行我的死刑是不是?換他進來。」

  我沒抬頭,看著冰冷的桌子繼續道:「十億的事情我也解決了……」

  他再次打斷我:「沒有煙就不要再說了。小姐,你真的很不討男人喜歡。」

  我閉上眼睛緩了緩,從椅子上離開,椅子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好像是刮在我臉上。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甚爾也不再言語。我抬腳向門外走去,打開門前,我盯著自己握著門把的手指,掙扎一下,轉過頭看向他。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了嗎?」

  甚爾收了一下仰著的頭,稍微坐直了身體,唇角的弧度漸深,眼神飛揚:「你爬樹很沒天分。」

  他還是那樣,還是那樣。我就是一個笑話,我他媽就是一個笑話。

  我掏出了剛剛用來威脅天內的匕首,快步朝他走去,匕首高高舉起刺向他的眼睛。他沒有絲毫躲閃,連本能的閉眼都沒有。

  刀鋒一轉,我刺向了他的手臂,血液噴射濺到我的臉上,我嘗到了他血液的味道,也是腥甜的鐵鏽味。

  甚爾一聲不哼,仿佛沒有被我刺中。

  我又扎了幾刀,他依舊沒有反應。

  到頭來,到底算什麼啊……

  我跌坐在地上,看著自己手上的鮮血。為什麼故事的結局會是這樣,為什麼最後一句是嘲笑我爬樹的姿勢,隨便說些什麼都可以啊,為什麼要說這種毫無意義的話。

  只是為了挑釁我嗎?這有什麼好挑釁的,沒天分就沒天分,不雅觀就不雅觀。

  都到最後了,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感情嗎?

  我撿起掉落的刀,刺向自己的大腿,一刀扎進去,鮮紅的血液流出,但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意。我又扎了一刀,依舊沒有。

  「什麼啊……」我喃喃道,重復手上的動作。鮮血噴濺,但我依舊沒有感覺到被刺中的疼痛。

  怪不得甚爾一點感覺都沒有,這把刀根本就不算刀,哪裡能傷害人……

  身後傳來聲響,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他握住了我揮刀的手臂,我抬頭望去。淚眼朦朧間看見雪白的頭發,是五條悟。

  只有他一個人。

  我轉過頭望向審訊室的牆壁,牆壁上有飛濺的血液,牆壁後有我看不見的夏油傑。

  脖子上傳來痛意,昏倒前最後一眼我只看見了甚爾的褲腳。

  血液濺在上面沒有絲毫痕跡,就像我對他傾注的期待,沒有絲毫回應。


第018章 詛咒

  甚爾被五條悟執行了死刑。打電話來問我屍體怎麼處理,我說放在殯儀館裡冷凍,能放在高專的殯儀館裡更好,我不想再給他花錢了。

  電話那頭的五條悟沉默了幾秒,說了聲「好」,然後掛斷了電話。

  昨天晚上沒能感受到的疼痛現在排山倒海般湧來。

  據硝子說,這夏油傑強硬要求的,為了讓我清晰地承受痛苦,讓我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什麼嘛,一點都不溫柔。

  我一個人待在醫務室裡發呆,只有不熟悉的護士來給我換藥。

  硝子來過一次,檢查了一下我傷口的情況,問我要不要用反轉術式治療腿上的傷。

  「不用反轉術式會留疤,」她撣了撣煙灰,在我身邊坐下:「你以後穿不了膝蓋以上的短裙了。」

  我想了想,最終還是搖搖頭看向硝子:「不用了,我不介意留疤,也不著急痊愈,就當休假了。」

  等一下,說起來……我好像還有任務在身上?

  「硝子,拜托幫我拿下那邊充電的手機。」

  我沒辦法下床,大腿受傷,幸存的左手還掛著點滴,只能拜托硝子。

  拿到手機後我撥通了鈴木的電話。

  「隊長,抱歉,我出了點意外可能會晚幾天回去,任務怎麼樣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嘈雜,應該是有很多人,過了幾秒,背景變得干淨:「正在找新的突破,你那邊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我搖了搖頭,想起現在是在通話,又立馬開口:「沒有。五天,最多再五天,我就歸隊了。」

  「好,到時你提前給我電話。」

  「好的。」

  准備掛斷電話的時候,鈴木的聲音又響起:「你沒事吧?」

  我點點頭,打起精神道:「我沒事。」

  掛斷電話後我看向硝子,用眼神哀求道:「硝子……我收回剛剛的話,可不可以……」

  「我拒絕。」硝子站起身,朝門外走去,沒有絲毫停留。

  我想下床攔她,但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刺痛讓我頭皮一麻。

  我撥通硝子的電話,被她無情地掛斷。

  ……

  早知道背著她打電話了。

  太陽要落山的時候,醫務室的門被打開,護士小姐來拔針,身後跟了提著晚飯的夏油傑。

  取掉針頭後我活動的壓力總算小了一些,夏油傑在桌板上擺好了晚飯,是清淡的病號餐。

  這一點夏油傑還是很貼心的,帶的東西都是我用勺子可以應付的。

  「夏油你沒回家吧?可千萬別告訴我爸媽他們這件事。」

  「你能瞞很久嗎?」

  我聳聳肩,喝了一口粥:「能瞞多久是多久,越晚越好。」

  「聽硝子說,你要繼續你之前的那個任務?」

  「沒錯,」我鼓著腮幫嘟囔道:「雖然單只手結印創造的效果不如兩只手的,但也能派上用場。我走之前答應隊長了會早點歸隊,對了夏油,你幫我去藏書樓裡看看……」

  「算了,我自己去。」

  究竟哪本資料能派上用場,只有我最清楚。

  「你覺得自己很酷嗎?」

  我朝夏油傑翻了個白眼,繼續手裡的動作,享受自己的晚餐:「不要把我說得那麼中二好嗎?我可不是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這個世界離了我照常運轉。」

  「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夏油傑沒在說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我刷著手機,瀏覽有趣的帖子,一時間醫務室內只聽得見我吃飯的聲音。單就這種聲音而言,整個氛圍是很和諧的。

  但夏油傑打破了這種和諧。

  他輕描淡寫道:「你應該不會想要按下那個按鈕,為什麼要違背自己的意願改變軌道?」

  我置若罔聞,低頭喝了一口粥,繼續在網頁上尋找自己感興趣的信息,不回答他的問題。

  他又開口:「如果你不想著改變什麼,結局會不會好一點?」

  「天內呢?」我點進一個帖子,頭也不抬地隨口問道。

  夏油傑沒說話了。

  輪到我步步緊逼。

  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十分誠懇地開口:「我不能告訴你們將來,但能告訴你們過去的事情。」

  「天內死了,在你面前死了,在你對她說『我們回去吧』的時候死了。」

  「這樣你還能說我應該什麼都不做嗎?」

  夏油傑瞳孔微微顫抖,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嘴唇微張,像是在等我推翻我剛剛的言論。

  我依舊毫無感情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片刻後,他終於放棄,接受了這個事實,避開我的視線,啞著聲音道:「那你呢?」

  我收回眼神,看向手機,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在國外,不過處理的不是這個任務。等我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

  沒有任何問題,06年這個時候我剛小學畢業,處理的都是家務。等我在那個世界收到消息時,我確實什麼都做不了了。

  又過了好久,我吃完了晚飯,收好了餐具時,夏油傑又抬起頭看向我,臉色恢復到之前的模樣。

  他道:「如果那是我應該看到的東西,我接受。」

  停頓一秒後,他又加強了語氣,堅定道:「不要再試圖改變什麼。」

  「無論原本的結局有多慘烈,都不要再改變軌道,我更討厭現在這種狀況。」

  ……

  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我的人生意義。甚爾否定我,夏油傑也否定我,五條悟欲言又止,硝子也不支持。

  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沒必要?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場失敗的戰鬥?

  「所以說,」我不耐煩地看向夏油傑,憋著怒氣:「現在是哪種情況?」

  「甚爾求死,他得償所願;你和五條護住了天內,她現在好好地和朋友待在一起。我成功見到了天元,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明明是皆大歡喜的局面,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的所作所為是個笑話?」

  「是因為我的手臂嗎?」我抬起並不存在的右臂,難掩激動:「我可以學反轉術式,哪怕學不會也可以裝假肢。人的性命和手臂相比,哪個更重要不明了嗎?」

  「無論是從重量,使用功能,必要性,利用效率……」

  「吱呀————」

  夏油傑站起身,椅子和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言論,刺耳的聲音令我皺起了眉。

  站起身後,夏油傑沒再開口,伸出手提起了桌板上的垃圾,轉身離開了醫務室。門被猛得關上,發出「嘭」的響聲,又讓我頭皮一陣發麻。

  我垂下頭,看著醫務室專用的條紋被褥,想要動一動雙腿,但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剛剛不應該那樣說的。

  我不應該朝他發脾氣,無論怎樣,他們都是不想讓我受傷。我不應該把自己的不甘發泄到他身上,還用那麼刻薄的話語。

  第二天,硝子又來檢查我的狀況,我正磨著她用反轉術式治療我腿上的傷痕時,醫務室的門被人敲響。我和硝子望過去,門外出現了我意想不到的人。

  是鈴木。

  「隊長!」我欣喜道,坐直了身子看向鈴木,下一秒,因為姿勢變動而牽扯的傷口又傳來痛意,我微微皺了皺眉頭。

  我昨天下午給他打的電話,今天中午就到了。他看起來很疲憊,衣服整理過但還是看得出皺褶。那是我很熟悉的,在飛機上睡覺會留下的痕跡。

  和我不一樣,他是隊長,還要交代事情,肯定是好一番折騰。

  硝子起身讓開位置,走到另一旁配藥。

  鈴木走到我面前停下,打量了我一下,微一頜首:「這就是你說的沒事?」

  硝子在一旁接過話茬:「何止沒事,簡直就是活蹦亂跳,馬上就能下床接任務了。」

  我扭頭看向硝子,不滿道:「硝子——」

  硝子頭也不抬:「難道不是嗎?」

  「我」

  鈴木伸出手示意我閉嘴,我十分狗腿地照做了。除了我真的認可他是隊長,尊重他的威嚴之外,更令我心虛的是我又要食言了。

  「任務結束了我會給你一份報告,這個任務你就不要再參與,我會申請新的支援。」

  我呆了片刻,最後嘆了口氣垂下頭:「好吧。」

  鈴木不再看向我,轉身朝硝子說道:「請問,有沒有輪椅?」

  ……

  ……

  鈴木推著我走在高專校園裡的時候我才知道醫務室裡有多悶。梅雨季節快來了,咒靈的活動也變得頻繁,很少見到閑逛的咒術師。

  我以為他之前來過高專,但出了醫務室他只分得清來時的方位。

  「隊長是第一次來高專?」

  「嗯。」

  「那你怎麼找到醫務室的?」

  「在門口的時候剛好碰到熟人,他給我帶的路。」

  「哦,那邊。」我指了指右前方衝鈴木說道:「藏書樓在那邊,不過裡面都是樓梯,我現在不太方便,封印相關的資料都在四樓。」

  等我再回過神,我已經在書架面前了。

  是鈴木的術式,他暫停了我剛剛的狀態。然後把我……扛?還是抬?被暫停的時間我不會有意識,所以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姿態。

  我實在想像不出鈴木扛著我上樓的樣子……

  可能……比我爬樹的時候好不到哪裡去。

  我推著輪椅找資料,拿書的手一頓,鈴木真的是太強了,在焦頭爛額的時候還能記得幫我圓謊。表面上是來看望受傷的隊員,實際上來處理我的爛攤子。

  畢竟,我離開前的官方理由是回高專找資料。我已經忘了這茬,但鈴木還記得。要不說別人能當隊長呢,這細枝末節的處理能力也太優秀了。

  我嘆息著搖搖頭,不愧是最可靠的上司。願意幫手下收拾殘局,這樣的領導務必大範圍推廣。

  等我再次回到樓下時,我又忍不住嘆息,朝一臉困惑的鈴木道:「隊長,你真的是太強了。」

  我錘了錘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地說道:「無論是術式還是頭腦,都太強了,要是我是你就好了。」

  要是我的術式是暫停,那一定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起碼……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鈴木呆了一瞬,伸出手握住我身後的扶手,推著我前進:「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怎麼可能,」我扭著脖子看向他,只看得到他的喉結上下滑動。我想繼續說些什麼,他抬起一只手將我的頭掰正,我被迫正視前方。

  我憤憤不平繼續說道:「即便這樣,那也比很多人都厲害了……」

  鈴木語氣悠閑,推著我前進:「你的邏輯轉變太快了。」

  「哪有,」我又想轉過頭看向他,他在我轉頭之前按住了我的腦袋。我只得加重了自己的語氣來增強氣勢:「我說的『怎麼可能』就是指『怎麼可能因為很強就做到所有的事』。」

  我咽了一口口水,潤了潤喉嚨,繼續說道:「能成功不止是因為強。」

  譬如絹索得天獨厚的運氣。

  話鋒一轉,我抬頭看向鈴木:「但是我認為鈴木隊長是最強的那一個。」

  鈴木沒有回應,我迅速低下頭盤算,吞吞吐吐道:「這應該不算詛咒吧?最強好像也不是什麼好詞來著……」

  鈴木的笑聲從頭頂傳來,讓人覺得光是聽著就覺得輕松。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沒錯,不算。不過是因為你的話可信度太低,所以一點效果都沒有。」

  「……」


第019章 人生

  能當咒術師的都不是正常人。我很認可這句話。

  從前我認為硝子和歌姬是最正常的咒術師,但現在看,可能只有歌姬是正常的。

  硝子比夏油和五條還要惡劣,她很懂得如何讓我吃癟,能精准地打擊到我的精神世界。

  鈴木拿走資料後,硝子又問了我一次需不需要用反轉術式治療腿上的傷口。我猶豫了片刻後點了點頭。

  硝子「嘁」了一聲抬手治療我的傷口。但拖得稍微有些晚了,傷口愈合後還是留下了疤痕,清晰地分布在膝蓋上方。

  錯綜復雜,沒有任何規律。正如硝子之前警告過我的那樣,如果我再穿膝蓋以上的下裝,這些傷口會比我本人還要吸人眼球。

  一張不太出色的臉,搭配有些嚴肅的表情,再加上這幾道刀痕,立馬從普通學生妹變成了有故事的女同學。不過看起來不會讓人想要靠近,這倒是讓甚爾那句「很不討男人喜歡」應驗了,甚至可能不討女生喜歡。

  我伸出手去摸那幾道劃痕,朝硝子發問:「為什麼新長的皮膚會比周圍的膚色要淺一些?」

  硝子背對著我取下手套,「肌膚壞死或者肉芽組織退化。」

  她轉身看向我:「是一個不錯的變白途徑,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全身都來上一遍。」

  「……」

  「硝子,」我無奈道:「我不是神經病,怎麼會干這種事情……」

  硝子點點頭朝我走過來彎腰端詳了一下我腿上的疤痕,然後抬起頭看向我:「如果你不想留疤,可以再在上面劃幾道,讓新傷口覆蓋舊傷口,我再來治療。」

  我還沒開口,她又皺著眉面帶思索:「不過應該還是有膚色差,但是會變成比較好看的痕跡。」

  說完她又看向我,欠扁地發問:「怎麼樣?心動嗎?」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舉起左手頭像「硝子,我不是中二病患者,精神狀態也很正常。」

  硝子聳了聳肩,轉身朝沙發上走去:「誰知道你什麼時候發病。」

  「……」

  「說說,」硝子抬起腿放在茶幾上,點起一根煙看向我,一整個大姐大的模樣:「那個叫鈴木的是什麼來頭?看你們一副很熟的模樣。」

  我搖搖頭糾正道:「不能說很熟,只是關系不錯。」

  「只是關系不錯的程度就能讓你那麼聽他的話,還認為他是最強?」

  「嗯?????」

  硝子夾著煙的手在空中比劃:「就是那天,你們去那資料那天,五條在你們旁邊的教室裡,聽到你說的話。你是不是沒發現他?」

  「我又不是感知系的高手,那個時候傷口也很疼的,哪有功夫去關注哪裡有人。」

  硝子點點頭:「是,傷口還沒好,但兩個人其樂融融在外面散步。」

  「……」我掙扎著開口:「硝子,我真的錯了,以後不會再犯病了,自殘這種事情更是不會做。」

  「那你為什麼那麼聽他的話,為什麼他是你眼中的最強?我挺好奇。」

  「鈴木……」

  為什麼在我眼中是「最強」的那一個?在這個【天賦】決定一切的咒術世界裡,他的術式並不值得被稱為最強。他無法【暫停】已經發動的攻擊,也無法【暫停】流動中的咒力,揮舞的衝擊也無法被【暫停】。包括人在內,有外形的,可以歸屬於【物品】的東西才能被他【暫停】。

  【暫停】有時間限制,【暫停】期間被【暫停】的東西也無法受到傷害。適合封印,適合逃脫,絕對不適合祓除咒靈。

  我抬眼看向坐在沙發上看起來並不好奇答案的硝子,認真道:「因為他很和諧。」

  「和諧?」

  我點點頭:「對。」

  「這是形容最強的詞語嗎?」

  我又點點頭:「對。如果硝子以後有機會和他共事,硝子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硝子點點頭不再糾結,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所以,他才是你的理想型嗎?」

  我正回憶鈴木留給我的影響,聽到硝子驚世駭俗的話立馬站直了身子,連連擺手:「硝子,這句話可不能亂說。我對鈴木沒有任何歪心思,只是單純的敬佩而已。而且鈴木有未婚妻,還是從小就訂下的親事,兩個人關系很好的。」

  「所以,可不興給我安上『覬覦人夫』的罪名。」

  「好吧,」硝子站起身,朝我擺擺手:「我去老師那裡了,你今天的液體已經輸完了,可以回宿舍了。」

  那感情好,佟湘玉他們還在宿舍裡等我。

  誰能想到,我能偶然在論壇上找到《武林外傳》的資源。於是窩在高專裡的我每天最重要的兩件事就是輸液和追劇。

  不同時間,不同世界,不同方式,我與從前的我重疊。和那時不同,這次追劇的時候有人打擾。七海和灰原會避嫌,五條和夏油兩個人不會。

  那天說了不該說的話之後我本來向想夏油傑道歉的,但始終不知道如何提起,他也當作無事發生,於是『對不起』這幾個字被我咽了回去。

  沒有日語字幕,六眼也看不懂電腦裡播放的視頻到底在講什麼,所以他們不理解我為什麼笑到錘桌。

  五條悟很不滿地嚷嚷:「你中文是不是有點太好了?連這種東西都能看懂。平時也聽到你在放中文歌,可你不是從小都在日本長大嗎?」

  我敏銳地察覺到了夏油傑投向我的視線,頓時心中警鈴大作,面上不顯,心裡卻慌得不行:「哪裡能全部看懂,只能看懂一些。」

  「音樂只用聽旋律,我父母在家也會教我一些中文,以前我過年也會回中國,所以半蒙半猜,再結合翻譯,能理解大概內容。」

  五條悟沒再糾結:「好吧……」

  我松了一口氣,起碼,不要再讓他們懷疑我『借屍還魂』。

  五條悟的嘟囔聲又傳進我的耳朵:「看著真讓人不爽啊,大家都在忙你一個人在休假。」

  「有什麼辦法,」我晃了晃空蕩的袖管:「誰讓我單手的術式效果不好,裝假肢也還要等一段時間。」

  「你們看起來也不忙啊,還有功夫來找我。」

  五條悟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地趴在椅子上:「我們又不是最強,當然不會被指派那麼多任務。」

  又夾槍帶棒,又在翻我說鈴木才是最強的舊賬。

  我嘆了一口氣舉起左手投降:「是,我錯了五條大人夏油大人,你們才是自強的。什麼鈴木,什麼甚……」

  在說完那個名字之前腦子終於跟上嘴巴,反應過來,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看著他們倆明顯變得冷漠的表情,我又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子。比起將那個名字說完,現在這種狀況更尷尬。

  我收回視線,看向身前的電腦,扯開話題:「七海和灰原兩個人怎麼樣?說起來我到現在都和他們不太熟,他們入學的時候我不在,這麼久我也……」

  「為什麼要停頓?」

  我順著聲音看向五條悟。他依舊懶散地趴在椅子上,墨鏡松垮地戴在臉上滑到鼻梁中央,露出蒼藍的眼眸。

  不過眸中的冷意讓我覺得不舒服。於是我又將將視線移到電腦屏幕上,強行把注意力拉到顯示的文字上,故作輕松地說道:「這不是怕你們介意,既然你們不介意,那……」

  五條悟又打斷了我,冷冷道:「介意的是你,還是我和傑?」

  「明明自己內心介意得要死,卻裝出一副一點都不在意的模樣,你不覺得自己很惡心嗎?」

  「你連自己都沒看透,憑什麼改變別人的人生?」

  這是第一次,五條悟這麼對我說話。之前我們也因為這個問題爭吵過,但他從來沒說過我很惡心這句話。坐在他身邊的夏油傑似乎也沒有想緩和場面的舉動。

  如果有個按鈕可以將我傳送到其他地方,我一定毫不猶豫地按下去,可惜沒有。

  良久,我轉過視線看向他們:「我樂意,不行嗎?」

  但已經人去椅空,他們倆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兩把椅子空蕩蕩地擺在那裡。

  一口氣憋在心裡不上不下,好半天我才捏著拳頭錘了一下桌子,低聲罵道:「操。」

  …………

  在甚爾被凍進冷庫裡後不久,我去過一次,穿著厚厚的防寒服,在工作人員的監督下進到了冷凍室。高專沒有專門冷凍人體的設備,但撐到明年夏季應該不成問題。

  我從前想,甚爾的死亡對九十九由基來說是一個遺憾。既然這樣,那我就榨干他最後的價值,讓他死了也要為咒術師服務。

  走出冷庫後,我放棄了這個念頭。

  雖然我在他身上跌了重重的兩個跟頭,沒能得到我期盼已久的回應,狠狠戳破了我美好的幻想。而他不可一世的笑容和那句「你爬樹很沒天分」也成為了我揮之不去的噩夢。

  可偏偏,在我眼裡恨不得狠狠打上一頓的人渣,是佳織深愛的丈夫。他對佳織的愛,被佳織延續到我身上。

  還是火化之後埋進土裡比較好。

  我賣了一件他的咒具作為資金,給他選了一塊不錯的墓地,身邊埋葬的應該都是普通人。

  下葬那天吹著微風,五條和夏油兩個人自是不會來。我覺得惠也不適合參加,於是只有我和硝子兩個人。

  嶄新的墓碑上沒有照片,只有一句簡單的話:伏黑甚爾,佳織的丈夫,兩人有一個名為恩惠的小男孩。

  我看著墓碑,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放棄了說不出口的話。轉身坐在他墓碑旁邊的階梯上。我坐在階梯上,看著他看著的風景,腦海裡全是漿糊。

  到頭來,這樣的結局算好的還是不好的?

  硝子拍了拍我,在我左手邊坐下:「別想太多,你要向前看。」

  「硝子,」我側過身子看向墓碑,提起了我和他們三人的分歧:「我只知道幾個片段,還有大把大把我不知道的東西。我知道你們只是不贊同我的方法,可我全力以赴也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這還不能成為我以命相搏的理由嗎?」

  不說我不記得引爆那些事件的細枝末節,光是絹索和宿儺兩個人身上隱藏的秘密就夠我喝一壺。

  硝子點起一根煙,淡淡道:「我們也有我們想要的東西。」

  「改變不好的走向固然重要,但如果每一次的代價都是你拿命去賭,我們接受不了。」

  「小次,你自己再清楚不過。如果那天五條稍微偏了偏手勢,埋在這裡的就不止甚爾一個人。哪怕反轉術式能起效,我也救不了你。」

  我將頭埋進膝間,哽咽道:「可我終究會死的。我術式的防御能力是很強沒錯,但我就一定不會死嗎?因意外而死,因改變軌道而死,不都一樣?」

  「起碼,在我死前,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硝子的聲音傳來:「那我們不也是這樣?你能保證我們在你改變軌道之後就能平安到老嗎?」

  「硝子,我不指望你們能平安到老,」我抬起頭看向硝子的側臉,喃喃道:「我只是希望大家少一些遺憾,起碼不要那麼被動。」

  「可你最大的遺憾是甚爾的死亡。在你的設想裡,他應該會選擇留下來。所以你到現在都沒能想明白,也沒能接受他的死亡。」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只在心裡否定道:不是。

  我最大的遺憾與夏油傑有關。遺憾他沒有選擇的機會,遺憾他一直逼迫自己前進。

  「比起夏油,你更喜歡那個叫佳織的人。」

  一陣風吹過,吹起硝子耳邊的秀發,她將頭發繞到耳後繼續說道:「你剛剛說不指望我們平安到老點醒了我。我終於明白一直以來我覺得違和的是什麼。」

  「你根本不在意五條和夏油的反抗,也不在意他們的冷言冷語。無論怎樣,你都不會撤下自己放在賭桌上的砝碼。」

  「因為你最在意的那一局已經輸了。」

  沉默了片刻後我點點頭:「差不多吧。那一局,我還沒有開始賭就輸了。」

  硝子笑笑,繼續道:「從前我一直覺得你喜歡夏油,可你一點都不在乎他的感情狀況,甚至還能和我們一起調侃。這讓我以為你不喜歡他。」

  「但我還是覺得你很喜歡他,所以一直都覺得違和。」

  「現在我知道了,你的確喜歡他,但你對他沒有期待。」

  「在你的世界裡,你唯一會期待的只有佳織。對夏油毫無期待,於是你不會想從他身上得到任何回應,於是你不在乎他喜歡誰,不好奇他第二顆紐扣去了哪裡。」

  我偏過頭望向硝子帶著淺笑的側臉,怔怔問道:「必須要有期待嗎?沒有就不行嗎?我也喜歡硝子,可我對硝子也沒有期待。」

  硝子嘴邊的笑意消失,像沒聽到我的回答一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可是你根本看不見他想要的,或者說不在意……」

  她沉默了幾秒之後看向我,眼神裡流露出糾結:「我現在有些糊塗了,你究竟是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

  我沒回答。

  硝子微微皺起了眉,欲言又止地看向我:「小次……」

  「嗯。」

  硝子搖搖頭站起身,朝台階下走去:「沒什麼,我們去吃飯。」

  …………………………

  我不在乎他們的抗議,他們就在乎我的抗議嗎?

  還說我很惡心。

  我自己不知道嗎?用他們來告訴我。

  好半晌,我才起身關上宿舍的門,將他們倆坐過的椅子歸位。

  我已經很久沒回家了,全靠夏油傑幫我打掩護,說我還在外面處理任務。得益於夏油傑的『人格』,得益於通訊技術的發達,得益於他們從未見過高專宿舍內部的模樣,這件事被輕易地瞞住了。

  外界的視線也多虧了鈴木,他幫我圓了謊,欺騙了所有人的視線,包括夜蛾,包括絹索。所有人都以為我只是湊巧回高專查資料,倒霉遇上甚爾來刺殺。

  但瞞不住的,是我和夏油他們之間的怪異。那天在宿舍撕破臉皮之後,五條悟一直都是「看不見」我存在的模樣,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和他交流,他也只挑揀著回應我。

  往往是我說三句,他才懶洋洋地回一句,還夾槍帶棒。對於其他人來講,這個比例應該沒什麼問題。可五條悟從前是話癆,別人說一句他恨不得回五句。

  至於夏油傑,只是變得冷漠了一些。大多數時候都會面帶笑意跟我交流,不過臉上明晃晃堆砌著目的。三句話裡有兩句都是在打太極,最後一句升華主題暗示我不要改變軌道。

  我不開口,他便不說話,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樣。只要我一開口,永遠都試著把我繞進去,不虧是邪/教頭子。

  在我被他們折磨得快要抓狂的時候,梅雨季節開始了。梅雨季節是咒靈最喜歡的季節,也是它們成熟的高峰,也是咒術師最忙的季節。所有咒術師都忙於處理任務,包括他們在內。

  於是甚少有人發現我們吵架了。

  但灰原不同,他曾直白地向我發問:「雅次小姐和夏油前輩是一起長大的兄妹吧?但吵架的狀態和我與我妹妹的差好多。」

  我頓了頓,看向一臉單純的灰原,反問道:「為什麼只有夏油是前輩?我就不是了嗎?而且,我們沒有吵架;而且,我不是他真的妹妹;而且,就算是真的也沒和你們一樣差那麼多歲,所以不要隨便類比。」

  灰原撓了撓頭:「那你們不是應該更容易有共同語言吧?我妹妹生氣都是因為我沒能理解她說的話。」

  「你妹妹在說什麼?」

  灰原眨了下眼睛:「雅次前輩,都說了我不理解啦,所以也記不住。」

  老實講,我很想問灰原為什麼這麼尊敬夏油傑。我覺得灰原應該能察覺到夏油並不值得他如此崇拜。

  夏油吸引人的往往是可靠、外貌和是是而非的溫柔。

  可靠和外貌顯而易見,溫柔這個認知才是夏油傑的必殺技。他給人的第一影響可能是偏乖巧的好學生模樣,和普通男高沒什麼不同。一眼望去,除了姿色沒什麼特別的。

  但接觸發現他比外表看上去還要惡劣。

  臭美,衣著講究,愛出風頭,會暗戳戳地說一些和面部表情完全相反的話。明明臉上是溫柔的笑意,說出的話卻狠狠扎向你弱小的心靈。

  於是你徹底將他第一印像重置,將他和五條那種明顯的惡劣DK歸為一類的時候,他總能踩准你的底線,收起惡劣,展露貼心,讓人覺得原來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雖然依舊和五條悟一樣惡劣,但總歸和五條悟那種天然的惡劣貓貓不一樣。

  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核心玲瓏』的男生很容易得到女生的追捧。現在看來,也得到了灰原的追捧,而灰原大概只看到了他的『金玉』和『玲瓏』。

  梅雨季節還沒完的時候,我收到了整理成冊的報告,還有一整套康復訓練指南。拿到指南的我止不住地乍舌,佩服鈴木籠絡人心的能力。

  所以說啊,要將鈴木這種領導大肆推廣,讓所有人都明白工作裡有百分之八十的煩躁都來源於領導的不作為。

  所以他不是最強誰是最強。這收買人心的功力,等他當上鈴木家家主,沒准能和御三家並肩改變現在的局面。

  面對我真心實意的感謝,鈴木很有耐心,沒有打斷了我過於明顯的奉承,微微帶著笑意說道:「嗯,一般,還好。」

  電話即將掛斷的時候我的惡趣味湧上心頭,出言調侃道:「雖然很全面,但隊長忘了准備心理康復的內容。失去手臂我可是狠狠地哭了幾場。」

  騙他的,我才沒有。

  鈴木在電話那頭笑了兩聲,最後揶揄道:「那是正常人才會做的事情,我不覺得你是正常人。」

  說完,他便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我聽著電話裡的忙音,肯定了他最後的笑聲是在嘲笑我。

  他不僅看出了我拙劣的謊言,還順勢諷刺我一番,順帶,精准打擊我幼小的心靈。

  不是早就知道嗎……人生這場試卷,鈴木總能精准答題。

  剛放下手機,門口就傳來敲門聲,打開門一開,五條三人站在門外。

  我松開把手回到桌前收拾剛剛拆開的資料,朝它他們發問:「難得見你們三個一起來找我,有什麼事?」

  夏油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今天是灰原的生日,定了烤肉。」

  「今天??」我轉過身看向他們。

  五條悟點點頭,一臉不爽地開口:「怎麼,你有問題?」

  「沒,」我轉過身繼續手上的動作,解釋道:「只是太突然了,還來不及准備禮物。」

  五條悟繼續道:「誰叫你每天不跟大家在一起,活該。」

  「我要去康復醫院啊,你們又要執行任務,哪裡能和你們一起。」

  「《疼痛康復指南》?《假肢矯形器技術與臨床運用》?」硝子走到我身邊,拿起桌上還未收好的書籍,驚訝地看著我:「你怎麼看這些?」

  我盯著硝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不應該看嗎?這些書籍都是適合我看的啊。」

  硝子放下書,一言難盡地說道:「你看起來不太像買這些書籍的人。」

  「確實,」我將最後兩本書收進櫃子裡:「這是鈴木寄給我的。他給我寄國外那個任務的報告,順帶就寄了這些。」

  硝子點點頭,拍了拍我的肩膀:「仔細看,這幾本資料都不錯。雖然枯燥,但很適合你,而且很全面。」

  我輕輕揚起下巴,朝硝子使了一個眼神,驕傲道:「我說得沒錯吧,鈴木很強。」

  硝子點點頭:「能這麼強的一般都是人渣,小次你小心不要被帶溝裡。」

  「雖然後半句沒錯,但這是什麼邏輯,強等於人渣?」

  硝子重重點頭,肯定道:「沒錯。」

  我懷疑硝子對人渣的定義和通常的理解有偏差。


第020章 風又起

  我從小便很討厭雨季,尤其是這種溫柔的雨季。說它溫柔,可它引發了洪災,毀了好多耕種百姓的口糧和家園。明明干著折磨人的勾當,卻裝出一副溫柔的模樣。

  在我的認知裡,雨季是一把磨人的鈍刀。

  它造成了傷害,但遠不及地震、台風那般令人心悸。很多時候,人們都不會第一時間覺察到它會帶來災難,往往是等到它蓄滿了力之後才開始重視它的存在。

  所以我很討厭它,反正都是磨難,那不如干脆一些好。在最開始的時候將閾值拉到最大,一股腦地奪走它想要奪走的,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好讓人們可以在經歷過剔骨削肉般的折磨之後安心地舔舐傷口,然後再振作,再看見新的太陽開始新的生活。

  可往往最討厭的,就是你得到的,並且不得不忍受。

  我靠在床頭看著窗外婆娑的樹葉,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經歷著我最不想經歷的綿長雨季。

  1999年,從那只白皙的手臂在我眼前放下那枚50日元硬幣那天開始,它便卷起烏雲;2002年,它升起潮濕的風,還好心地提醒我「要下雨了哦」,然後朝我灑了一些雨水試探。

  我以為那便是全部了,沒想到只是餐前面包。它醞釀了七年,到今年才讓我窺見它真正的模樣。

  五條說我看不透自己的人生,夏油說我不明白自己的價值,硝子閉口不言拒絕站隊。余下再沒有人明白我們究竟為何爭吵。

  關於自己的人生,關於自己的價值,我有很多問題。曾經一個人在宿舍裡,一個人在出租屋裡,我都翻來覆去地拷問過自己的靈魂。直到現在,我能得出的答案依舊是「那就找點事情做」。

  倘若找不到答案那便不找了。

  等到不得不出發的時刻,我也沒能等到他們三個回來。

  可我也不想打電話告訴他們,於是在硝子房間留了紙條,告訴他們我去京都參加游學活動了,預計10月下旬回東京。

  下樓的時候遇到了灰原和七海。灰原興致勃勃地跟我打招呼,指著我的行李箱問道:「雅次前輩,你要出遠門嗎?」

  說著,他便伸出手來接我的行李箱。

  我沒推脫,因為假肢還沒有做好。我的重心本就偏向左邊,倘若和他客套地推辭,沒准會從樓梯上摔下去。哪怕沒有和他推脫,手中的行李被灰原接過去的瞬間我也有些重心不穩,多虧七海眼疾手快地扶住我才沒有摔倒。從樓梯上摔下去的姿勢,可能比爬樹的時候好看不到哪去。

  「謝謝,」我捋了捋衣服,朝他們說道,跟著他們一起下樓:「有一個我感興趣的游學活動,假肢需要的數據都測量得差不多了,在高專裡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出去見見世面。」

  灰原提著行李箱雀躍道:「旅游啊,真不錯吶。雅次前輩早該出去走走了,待在高專裡也太無聊了。」

  我點點頭欣慰道:「沒錯,早該出去了。」

  「七海和灰原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我偏過頭看向他們兩個,好奇道:「如果有大概的方向,我看到了會給你們帶回來。」

  灰原緊緊擰起眉思考著,七海禮貌開口:「沒什麼特別喜歡的,王前輩一路小心。」

  「七海,」我皺起眉頭想要糾正他,灰原卻搶在我前面開口:「七海,前輩說了不要叫她姓氏啦,要叫名字。」

  我深以為然,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看向七海:「對啊,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喜歡『王』的日語發音。」

  七海沒說話,面上也看不出什麼,灰原又看向我道:「我喜歡甜甜的東西,像米飯那樣的東西。」

  「像米飯一樣甜甜的東西嗎?」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留意的。」

  登機前母親傳來簡訊,說好久都沒有見到我了,問我有沒有事。我給她發過去兩張照片,一張是機場的候機大廳,一張是避開我右胳膊的自拍。

  飛機落地後,硝子他們三人似乎還不知道我已經離開東京的消息,手機靜悄悄的。

  往出口走去的時候,一個略微有些熟悉的身影在我右前方停住看著我。我記得,好像是叫田中,也是三月份那次封印任務中的一個成員。不過我和他不太熟,所以他此刻的目光稍微有些失禮了。

  他也意識到了這點,收起了自己微張的嘴唇,繃著聲音朝我道歉:「不好意思,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驚訝你受這麼重的傷。」

  我無所謂地笑笑,跟他一起朝出口走去:「隊長沒跟你們說嗎?我還以為你們都知道。」

  田中搖搖頭:「隊長只說你出了意外,無法歸隊,沒說是……」他又打量了一下我缺失的手臂,欲言又止。

  我起了玩鬧的心思,稍稍用力甩起自己空蕩蕩的袖管,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一樣:「對咒術師來說,這算什麼傷,而且上頭那些人也給我配置了最高級的假肢。」

  「按需定制,最高配置,官方承擔所有款項,還包售後。」

  田中眼神中的錯愕更明顯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無奈道:「和星野小姐說得一模一樣,比起咒術師你更像公司職員。」

  能不像嗎?我在心裡默默腹誹道,我當打工人不止五年,當咒術師才一年多一點。

  面上我撇了撇嘴,「她一向看不慣我這一點,但我本人覺得沒有任何問題。」

  田中點點頭:「反正對咒術師來說,只要能干下去就沒什麼問題。」

  游學活動的主辦方是鈴木家。第一站交流便在鈴木家,然後依次去加拿大、美國、巴西、澳大利亞、老撾、中國,最後回到日本。每個地方交流一周,預計10月下旬回到日本,然後解散。

  鈴木隊長是一個受人愛戴的好領導,做事一向體貼。所以出了機場大門口便可以輕易分辨出朝我們彎腰的青年男子是來接我們的。

  汽車也很講究。我分不清汽車品牌,哪怕分清了也不知道它們是哪個型號,又價值幾何。我認為講究是因為車內沒有任何味道,連汽車本身會悄咪咪泄露的味道都沒有。

  清爽干淨得跟車外的自然空氣一樣。

  可能這是世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我眼中就是刻意的享受。

  所以,當我被司機叫醒,迷迷糊糊看見四周的景色時,內心也沒多大震撼,只暗暗道果然如此。

  鈴木家也是傳統的日式風格,坐落在半山腰上,天色轉暗,燈光映照在我們的臉上,訴說著它的不食人間煙火。

  同樣的木結構,同樣的歇山頂,同樣地隱入森林,但卻沒有高專裡那絲擺脫不掉的陳舊。除此之外便是穩重的莊嚴。

  可能世家大族都是如此,五條家也不例外,所以他會跑到高專來念書。

  我以為是因為鈴木,所以這些建築看起來沒有陳舊的氣息。等到我看見鈴木父親,也就是現任鈴木家主,本次游學活動的發起人出現在我視野之後我才明白。

  沒有陳舊氣息是因為鈴木父親。

  鈴木父親比鈴木更新潮,和鈴木家其他上位者站在一起,竟讓我覺得鈴木和他父親不是一個派系。鈴木父親是改革派,鈴木和其他人是保守派。

  我看向垂眸立在一旁的鈴木,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哪怕是鈴木,親子關系似乎也不是範本。同樣身著傳統的羽織,他父親透露出的隨性就是要比他多三分。

  年長的父親比年少的兒子更傲氣,准備啟航的雛鳥也比開始考慮降落的大雁更穩重。

  鈴木父親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念陳詞濫調,大剌剌地起身看向端坐在下方垂耳傾聽的我們,豪放不羈地開口:「感受文化的碰撞,打破現有的思維,這是我發起這次活動的初心。」

  他好笑道:「雖然莫名其妙加了很多我不喜歡的元素,所以會有很多方面都不能達到我理想的狀態。」

  說完這句話他又頓了頓,收起了上揚的嘴角,放低了聲音:「如果你們覺得沒有收獲,如果不喜歡這種方式,那你們就聽前面那些人的話。」

  就我個人的觀感而言,前後很矛盾。既盼望我們能夠創新,卻又支持別人沿著老路前行。大概就是因為鈴木被這樣的父親影響,適應了他的矛盾,所以才給我一種和諧的感覺。

  供我們歇腳的院子坐落在一棵楓樹邊,很像四合院。唯一和我見過的四合院不同的是,每一間屋子都是一樣的大小,裡面的陳設也都一模一樣,讓人除了方位便沒有什麼可以糾結的地方。

  而那棵楓樹在院子正中央。

  我第一次見那般粗壯的楓樹,枝蔓葉茂,綠意盎然,只一顆就遮住了院子圈出來的天空。不時風吹過,發出「沙沙」的響聲。

  按照我有限的見識來說,紅楓屬於小喬木,樹高2到4米,直徑5到10cm。可這顆紅楓的腰肢和身長大大超出了正常範圍,就體型而言,更像梧桐。

  家僕解釋這顆楓樹是一百年前的鈴木家主栽種在這裡的,原本是什麼品種已經不知道了。只有記載幾十年前孕育出一只咒靈之後,這顆紅楓便成了這般模樣。

  我收回眼神不再言語,轉身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收拾好行李後不久鈴木帶著幾位家僕一一造訪,詢問是否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他會盡力彌補。

  所以說啊!!!我望著鈴木的背影痛心疾首,這樣的領導誰不崇拜啊!!!他可是稀缺資源啊,當然是最強。夏油傑沒准能做到這個地步,但終歸鈴木年長幾歲,剛剛那一番太極說得漂漂亮亮。

  倘若我的對手是鈴木,說不准我真的會被他洗腦成功放棄自己定好的計劃。所以硝子說得沒錯,要小心不被他帶到溝裡。

  鑽進被窩前我打開了手機,沒有未接電話,最新的消息還是母親發的「注意安全」。

  已經這麼晚了,硝子絕對看到了。只要她看到,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告訴夏油和五條。灰原和七海,還有夜蛾也清楚我去哪裡了。所以現在她們絕對知道我已經離開東京了。

  但他們三人的對話框依舊毫無動靜。

  合上手機,我緊閉著眼鑽進被窩,不打算再考慮東京的紛紛擾擾,好好休息一晚,為接下來的充能活動好好充能。

  可翻來覆去,直到院子裡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月光透過窗戶照在我臉上的時候,我也沒能睡著。

  並且越來越浮躁。

  於是我干脆起身,不能驚醒「懷民」,只能輕手輕腳地打開大門,又躡手躡腳地合上,再急急朝鈴木家主宅的方向走去。

  我記著在來時的路上,在那條圍著山坡走勢修的路上有一個格格不入的自動販賣機。

  繞過兩三個彎,我便看見了靜靜靠在山壁上的販賣機,旁邊還有一把椅子,一盞昏黃的燈光,以及幾只撲閃的飛蛾。

  雖然是意料之中但我還是有些失望,販賣機裡沒有香煙這個選項,只有食物和飲料。

  我嘆了一口氣,買了一包杯面。彎腰拿出杯面的時候我愣了愣神,大半夜的,我去哪裡找熱水泡面?

  「給我吧。」

  我循著聲音望去,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鈴木。身上穿著的不是剛剛啟動會上的那件羽織,而是普通的常服。他不知道何時出現的,但起碼,我來這裡的時候沒看見他。

  鈴木走上前取走我手裡的杯面,丟下一句「在這裡等我」便快步離開了。

  何德何能,居然讓鈴木家未來家主幫我泡杯面。

  等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撮合他們成為盟友,以報今日杯面之恩。但是……鈴木看起來好像是保守派啊……

  到時候再說吧。

  我收回神,在椅子上坐下,和販賣機一起看向前方。入目的,是一片漆黑森林。

  算是深夜了,所以周圍不再燈火通明。一開始我只看得見連成片的黑暗,慢慢的,可以看出樹木的輪廓,分辨哪裡可能是竹林,哪裡是低窪的平地,倒映著月光的是池塘。

  我和自動販賣機一起,聽不成調的蟲鳴,任由間或呼嘯的山風劃過我們的軀體。

  逃避是有效的,我想不起甚爾狂妄的笑容,那句話也模糊不清,連帶著五條和夏油在我腦海裡也是和我吵架之前的模樣。

  「好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將杯面遞到我眼前,襯得杯面都高級了幾分。

  「謝謝。」我打開蓋猛吸了一口熱氣,往左邊挪了挪給鈴木留出位置。

  鈴木在我右邊坐下,「看你還不如之前快樂,又發生了什麼?」

  我喝了一口湯,等暖意流向四肢後帶著愜意開口:「什麼都沒發生。」

  「所以啊,」我偏過頭看向鈴木,挑起眉:「隊長算漏了,我可是很傷心的,應該給我准備心理康復的書籍。」

  鈴木勾了勾嘴角,揶揄道:「你傷心難道是因為失去手臂?」

  「哦?隊長知道?」

  「能猜到,」鈴木點點頭繼續說道:「我後來了解過那個任務,所以大概能猜到你們為什麼吵架。」

  「雖然隊長猜得沒錯,和他們的爭吵確實也讓我覺得有些不快樂。但我更多的是因為旁的事情沒有想通。」

  鈴木沒再開口,問我沒有想通的究竟是什麼,我也沒有打算宣之於口,但也不能就這樣繼續沉默著。

  我又喝了一口熱湯,開始找話題:「隊長什麼時候和未婚妻正式舉行儀式啊?會邀請我們觀禮嗎?」

  鈴木笑了兩聲,聲音在空蕩的夜裡響起,被山谷襯得有些寂寥:「你這是在催婚?」

  「哪敢。」

  「再兩三年吧。到時肯定會邀請你們。」

  「我們?是指五條和夏油兩個嗎?」

  「星野。」

  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星野討厭我是小組人盡皆知的事情,鈴木本人甚至還調停過幾次……

  「隊長……」我喪著臉看向鈴木,懨懨道:「你真的不是故意提起星野前輩的嗎?」

  鈴木點點頭:「比起你說的那兩個人,星野在我這裡的打分更高。」

  「而且星野並沒有你想像得那樣討厭你。我回來後告訴了她你的傷情,她聽後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想去看你。但最終礙於現實沒能去探望你。」

  好像……的確是這樣。今天晚上在會客廳,星野看見我時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說,撇開頭裝作沒看見我。我以為是懶得理我,沒想到是她不知道如何理我。

  我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垂眸看向自己的泡面:「還挺多人在乎我這條手臂,比我本人都在乎。這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得慣我的諸如硝子夜蛾,不是在惋惜就是在後怕,被夜蛾劈頭蓋臉訓了好久;看不慣我的諸如星野,也會想要來探望我。唯獨失去手臂的我沒有太多的感覺。

  只要還活著,只要還有獨立生活的能力,那就沒有任何問題。

  或許,鈴木也不在乎……

  畢竟,他沒有覺得我一只手吃泡面有任何問題。

  「你應該在乎。」

  鈴木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和夜蛾訓我的時候一樣,只是比夜蛾少了幾分怒氣。我有些發懵,抬頭錯愕地看向他。

  他沒有回應我的視線,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你應當在乎。」

  我很欽佩鈴木沒錯,認為他是可以追隨一生的領導,但是我本能地討厭他此刻的說教。沒有任何理由,也不符合他的行為邏輯,更不符合我的期待。

  「我以為隊長和我是一樣的人,所以沒有給我准備心理康復指南,也沒有覺得一只手吃泡面有問題。」

  鈴木沒再開口,我轉過頭看向寂靜的山谷,問道:「在乎了之後呢?難道因為在乎就不會失去了嗎?」

  「因為可能會失去,所以更需要珍視。」

  「嗯,」我看著漆黑的森林點點頭,「於是便溺死在失去的浪潮裡。」

  「星野就是討厭你這一點,你最相信失敗。」

  我轉過頭看向鈴木的側臉,「所以隊長想說什麼呢?」

  鈴木慢慢轉過頭對上我的視線,一字一句道:「我不想說什麼,只想說『你應當在乎』。」

  說完,他擺正頭看向山谷:「倘若你在乎一點,也不會和他們吵架了。」

  「……五條才不是因為這個跟我吵,他只是……單純地看不慣我的做法罷了。」

  五條不是沒有自責,但更多是討厭我避開甚爾這件事,他想讓我坦蕩地接受甚爾的死亡。

  可我無法接受。我的人生信條一直是只要能作為人活下去,那就會有新的出路;如果反復推算後發現每一條都是死路,那就干脆利落地赴死。

  但甚爾有出路,他沒有陷入死局。於是我無法接受他的死亡。

  回到房間後已是凌晨,手機依舊毫無動靜,起床後也是。


第021章 葉落地

  收拾好行李之後我站在椅子邊看著院子裡那顆紅楓。和我剛住進這間屋子裡那天一樣,它郁郁蔥蔥,安靜地待在院子中央,不因為我們的到來而激動,也不因我們的離開而惋惜。

  但我們都有些惋惜,沒能看見它變紅的那一刻。

  十一月末,已是賞楓的好時節,可它的枝葉依舊翠綠。透過木窗看它在風中搖曳,我突然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好像不止是它,連帶著我們這些住進來的人時間也被那只咒靈影響。

  這顆紅楓孕育出的咒靈不止改變了它的外貌,也改變了它的時間流速。據家僕說,要十二月底,這顆紅楓才會徹底變紅。

  家僕惋惜道:「要是再有一個月大家就能看到了。」

  那是怎樣的場景呢?獨一顆楓樹的落葉,霸占了整座院子的景色究竟有多宏大才讓他如此為我惋惜?

  我盯著楓樹神游,慢慢道:「已經延後了一個月,再不結束上頭的人估計要把我們大卸八塊了。」

  家僕附和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沒辦法,咒術師太少了。」

  我攏了攏衣服,將手搭在行李箱上:「是啊。」

  鈴木坐在廊下靠著柱子,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我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頭。我在他身後站定,他拍了拍身邊的木板:「坐。」

  「東西都收拾好了?」

  我點點頭在他身旁坐下:「嗯。隊長,」我偏過頭看向鈴木,誠懇道:「謝謝你當初走後門把我塞進這次的活動裡。」

  鈴木閉著眼睛,腦袋靠在柱子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我以為你覺得不夠圓滿,畢竟你們因為這件事起了爭執。」

  「隊長……」我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隊長你根本就不會覺得我會這麼想,而且都是誤會,跟他們解釋清楚了就沒什麼了。」

  鬼知道這麼狗血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

  當初我在鈴木發我的那個鏈接裡沒有看到報名方式是因為報名已經截止了,其他人都是按照要求提前一個月報名的,只有我是走後門空降。而我在硝子房間裡留的紙條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好像是被風吹走了。

  所以他們三人都以為我瞞了他們一個月,起碼一個月都沒跟他們告別,離開的時候連個簡訊都沒有。再加上灰原這個buff加成,他們三人很是生氣,五條悟直接把我拉黑了,揚言要把我逐出咒術界。

  不說五條悟了,光是想像灰原一臉天真地反問他們:「啊?前輩們不知道嗎?雅次前輩沒有問你們要什麼伴手禮嗎?雅次前輩問了我和七海……」

  倘若我是他們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我也會氣到爆炸。

  等他們不生氣之後,我又有些生氣了,沒想到在他們三人心中,我干得出來這種狗屎事情!!!!天理難容!!!

  我憤憤地握緊拳頭,又忽地松開,好笑道:「雖然這麼說怪怪的,但我覺得正是因為這個烏龍事件,讓我覺得這次的旅途更有意思。」

  「完全理解不了呢。」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就覺得很……鮮活。」

  這次的游學活動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體驗了前所未有的人生。

  我興衝衝地抬頭看向鈴木,他依舊閉著眼睛,「反正能參加這次游學活動真的超幸運,所以謝謝隊長。」

  「這次活動的成功也超出了我的想像,」鈴木睜開眼,從懷裡掏出一疊咒符遞到我面前:「給。」

  我接過仔細端詳,卻沒看明白用途是什麼,上面的符文不是我熟悉的,「這是?」

  鈴木又懶洋洋地靠在柱子上閉著眼睛道:「這是我和星野研究的咒符,可以欺騙別人的視線,讓你的假肢看上去和普通手臂無異。不過只能欺騙視線,觸覺暫時還不行。」

  倘若在我面前的是星野,我一定會上前緊緊抱住她,鼻涕眼淚都搽在她身上。可星野藏得太深了,到她離開前都沒有透露分毫。

  我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將自己的感激涕零都寫在臉上:「隊長……」

  『謝謝』太過單薄,華麗的辭藻也不相襯。最終我握緊了手裡輕飄飄的咒符,嚴肅道:「隊長,我……」

  「不必如此感激,舉手之勞罷了。」

  對他和星野來說是舉手之勞,但卻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倘若鈴木不是保守派就好了。不是保守派,他和五條夏油兩個人聯手,咒術界年輕化的進程會更快。

  再寒暄幾句便到了出發時間了,我站起身朝鈴木鞠了一躬,鄭重道:「隊長,謝謝。」

  雖然單薄,但足夠准確。

  鈴木沒有說話,我轉身朝外走去,快要拐彎的時候他叫住了我。

  我回過頭,他終於從柱子上離開,側過身看向我,聲音裡帶著揶揄:「忘了說了,別再感冒了。」

  我頓時大囧,臉頰有些發燙,小聲應承道:「知道了。」

  那次重感冒真是丟死人了。

  高專裡只有夏油和五條兩個人不在,他們出國處理任務了。

  硝子看著灰原手裡的飯團,有些一言難盡,「你……真的不是在便利店隨便買的飯團嗎?」

  我揉了揉額頭被夜蛾揍的包,憤憤不平:「怎麼可能,這是專門給灰原帶的,外面便利店根本買不到,鈴木家廚師特別制作。你問灰原,是不是比外面的好吃多了。」

  灰原點點頭,空著的手豎起大拇指:「沒錯,比我吃過的所有飯團都要好吃。」

  硝子指了指七海手裡的酒:「那這個呢?也是從鈴木家拿的?」

  「……硝子,」我咬咬牙齒,十分憋屈:「我像是那麼摳門的人嗎?這個是我在澳大利亞買的,不過度數有點高,只適合小酌。」

  硝子從七海手中搶過酒瓶拿在手裡端詳了一番:「好,今晚就喝這個了。再放你給夏油帶的唱片,五條的糖果就算了。」

  「不說夏油的唱片……這個酒……」

  硝子轉過頭看向七海:「你有意見?」

  七海搖了搖頭:「沒有。」

  硝子又看向我,「你有意見?」

  「……」我弱弱地搖了搖頭:「沒有……」

  高級貨就是不一樣,我試了試假肢,沒有任何不適,重量也剛剛好。我在他們幾個面前試了鈴木給我的咒符,只有五條悟能看出異樣,其他人的視線都被迷惑了。

  不愧是鈴木和星野出品。

  近鄉情怯,快要到家的時候我變得有些焦躁。從三月份到現在,我快一年沒有回家,想想都有些心虛。不止是因為瞞著他們受傷的事情,還因為這小一年時間裡,我都沒有想過家。

  而且惠的父親……我也沒能救下。

  夏油伸出手想要揉揉我的頭發,被我下意識躲開了,車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我磕磕巴巴地找補:「我現在太緊張了,而且我不是小孩子了,別弄亂我的頭發啊。」

  夏油傑收回手點點頭,似乎沒有不悅:「好,知道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突然轉變了態度,不再對我進行『靈魂拷問』,他和五條兩個人都放棄改造我,仿佛之間的分歧從未存在。

  家裡空無一人,我懸著的心放下又提起,在客廳裡來回踱步。

  「夏油,要不我趁現在溜走吧,等我學會反轉術式長出手臂之後再回來。」

  夏油傑有些無奈,把我強硬地按在沙發上坐下:「早干嘛去了,現在才知道焦慮。」

  我狠狠揉搓了幾下抱枕,欲哭無淚:「那我能怎麼辦嘛……」

  「你還能瞞著他們一輩子嗎?」

  「能晚一點就晚一點。」

  夏油傑扶了扶額頭:「為什麼你老是想逃避……」

  「因為有效啊……」

  「姐姐!」

  是津美紀的聲音。

  我和夏油傑齊齊轉過身,就看見在玄關處的兩個小孩。

  「津美紀!」

  原來思念會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刻瘋長。

  什麼焦慮全都拋到腦後,我只想抱抱這兩個可愛的小孩。津美紀朝我撲過來,小一年沒見她重了幾分,撲得我一個趔趄跌在地上,得虧夏油傑扶了我一把。

  「津美紀,姐姐想死你了。」我埋在津美紀的脖子間狠狠吸了幾口香氣,心滿意足地感嘆:「姐姐真的好想津美紀啊。」

  「還有惠惠,磨蹭什麼呢,快過來讓姐姐好好抱抱。」

  惠慢吞吞走過來,扭捏地朝我伸出雙手,小聲嘟囔道:「姐姐。」

  狗屁不知道如何面對,去他丫的糾結,抱住兩個小孩的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所以,你們才會覺得我的手臂硬硬的,因為我用術式保護起來了。」

  母親拿起我的『胳膊』仔細端詳,嘴裡仍帶著擔憂:「會好嗎?你說的那個毒素也太無聊了。」

  「沒辦法,那個詛咒師太討厭非術師了,所以制造了這種毒素。」

  母親放下我的胳膊,賭氣道:「我還討厭咒術師呢。」

  我悄悄瞥了一眼修玩具的夏油傑,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異樣。我默默在心裡給母親豎了一個大拇指:紀女士你真厲害,以『猴子』之軀對著夏油傑貼臉開大。

  從星漿體受傷之後起到現在,我一共休息了半年,按照道理來說,安裝好假肢之後我就應該回高專接任務補課了。可我還是頂著夜蛾的視線在家待了好久。

  因為兩個小孩真的好香啊!!!!所以要把前段時間缺少的陪伴都補回來。

  平安夜那天下雪了。經過上次的重感冒,我現在很知趣地裹了一層又一層才敢站在陽台上看雪。地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如果持續一整夜,估計明天兩個小孩會很激動。

  玩雪可是人的天性,更何況是涉世未深的他們。

  巷道裡有一個人朝我揮了揮手,手上還拿著什麼東西,我定睛一看,是夏油傑。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也舍不得松開手裡的暖壺,只偏了偏頭。

  他垂下手似乎是放棄了,片刻後他從陽台跳到我身邊,我才看清他手上拿著的東西。

  「你的信件,我正好看到了就幫你拿回來了。」

  我點點頭:「謝謝。」

  夏油傑見我沒有伸手的意思之後嘆了一口氣,認命地進到房間裡找裁紙刀,「拜托,你能不能再懶一點?」

  「女孩子的手可是很金貴的」

  「這句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沒有那麼有說服力。」

  我起身走到屋子裡關上陽台的門,朝夏油傑舉了舉手裡的杯子:「喝不喝熱可可?我去給你端上來。」

  「一大杯,謝謝。」

  等我回到房間的時候夏油傑已經幫我拆開了包裹,將裡面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擺在地上。

  我將手裡一大杯熱可可遞給他,在地上坐下,有些驚訝:「是這個啊,完全沒想到。」

  地上分門別類擺著的是之前那次游學活動的照片,還有官方整理的資料,還有一個U盤。

  我站起身拿過電腦,將U盤插上去,發現裡面是電子版資料和電子版照片,以及幾段影像資料。我有些猶豫,摸不准應不應該播放,可能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再看比較好。

  夏油傑卻眼疾手快點了播放。

  視頻裡,拍攝設備沒拿穩,畫面有些抖,有一種別樣的美感。漆黑的星空,溫暖的篝火,以及我們臉上的快樂都被記錄下來。

  那個時候活動接近尾聲,頂住壓力留下的人都很享受這次的旅行,所以這段視頻更珍貴。

  「你們唱的是?」

  我將進度條拉到我們開始唱的地方,跟著畫面一起哼唱:「やベゲギんソ夢メろわ集バ,捜ウ物メ探ウズ行ゑソイ……」

  「聽出來了嗎?」我挑起眉看向夏油傑:「《we are!》」

  夏油傑笑了笑點點頭:「《海賊王》第一集 主題曲……」

  「冒險嗎?的確很適合。」

  「是星野選的,」我在地上找出一張照片,指給夏油傑看:「就是她。」

  我看著照片上抱著我哭鼻子的星野,忍不住笑起來:「三月份那個任務她也在,那個時候她可討厭我了,但這次卻因為我得了重感冒以為我快要死了而哭鼻子。」

  「重感冒?」

  「對啊,」我抖了抖身上的毛毯,「不然你以為我現在為什麼這麼惜命,那次感冒可要了我半條命。」

  「還有這個,」我指了指星野故作鎮定的臉蛋:「你完全看不出來吧?這個時候她害怕得要死,但礙於自己『前輩』的身份死死地擋在我面前。就是這次之後我才意識到鈴木說的是對的。」

  「說的什麼?」

  「星野沒有那麼討厭我。」我伸出手劃拉地上的相片,看看還有什麼有意思的照片。

  「這是什麼?」

  我抬頭向夏油傑望去,他指尖夾了一片小小的楓葉,楓葉的一角還被折起。

  「官方紀念品?」

  我接過楓葉,搖了搖頭:「不是,如果是官方紀念品不可能被折起來,但是這個……」

  「我明白了!」我坐直了身子難掩激動,「這是我們沒看到的東西。」

  我伸出手輕輕撫平了折痕,惋惜道:「在鈴木家落腳的那個院子裡有一個很大的紅楓,一顆就霸占了整個院子的天空。可惜因為咒靈的影響,我們離開的時候那棵樹還很青翠,所以沒能看到它變紅的景色。」

  「據說很漂亮。」

  夏油傑好奇道:「那你們沒去清水寺嗎?那裡的楓葉不是很好看嗎?」

  我放下楓葉,看了看滿地的資料,嘆了一口氣:「雖然和旅游很像,可終歸不是旅游。」

  「說起來,」我歉意地看向夏油傑,不好意思道:「雖然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瞞了一個月,但我也有機會好好跟你們告別。」

  「我想過跟你們面對面告別,可我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睜眼閉眼都是甚爾死前的笑容,所以我就……」

  「不止吧?」夏油傑喝了一口熱可可,玩味道:「我和悟那段時間不是很過分嗎?」

  「不……」

  夏油傑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我不太想聽到你說我們的做法是應該的這種話。我們是朋友,不需要你體諒我們,我們當時的確很過分。」

  「明明那個時候最難受的是你,我們還要否定你,拿你的傷疤來刺激你。我還對你說了那樣的話……」

  「你走後硝子狠狠地罵了我們一頓。她說,成熟的人會坦率承認自己不是萬能的。更何況,你看到的風景還與我們不同。」

  「對你自殺式的保護,我們最應該做的是放下自己的驕傲,相信你,接受你的付出。」

  夏油傑像哄津美紀一樣揉了揉我頭頂,眼神裡滿是歉意:「小次,對不起。雖然很短,但我們成為了你的詛咒。」

  我喝了一口熱可可將心底的澀意,故作不滿地嘟囔:「什麼詛咒,我聽不懂。而且,都說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別弄亂我的頭發啊。」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我並沒有伸出手撥開夏油傑的手,任由他的動作。

  他撫平了我的頭發,收回手溫柔地望向我:「小次,真的對不起。」

  「干嘛道歉,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別把我的行為崇高化。不過,」我扭頭看向桌子上的合影,裡面我們四個人穿著高專校服滿是笑意,「沒想到硝子會說這樣的話,我以為她也不支持我來著。」

  「我們可沒有支持你。」

  「啊?」我轉回視線望向夏油傑,不明白他的意思。什麼叫不支持我?不是都接受我選擇的人生意義了嗎?

  夏油傑托腮道:「我們不支持,並且依舊希望你隨時隨地能放棄改變軌道。但這件事的難易程度不亞於咒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就你現在都沒有跟我們透露過任何情報而言,我們派不上用場。」

  「但你會需要更強的助力。」

  「悟一直在鍛煉反轉術式,現在已經初具成效,下一步他准備研究無下限術式的自動化。硝子在准備考醫師執照,我也在嘗試反轉術式和領域,過去的雨季也收集了很多咒靈。」

  「你的術式攻擊是短板,那我們就來補齊你的短板。」

  等心底的酸澀過去後我才開口,可聽起來聲音還是有些沙啞:「你們這樣,讓我怎麼辦?雖然沒有我你們也會努力變強,可我不想你們分攤我人生道路的重量……」

  「哦?現在知道我們當時的感受了?」

  「……」

  我認命地抬起頭,將眼淚憋回去:「夏油,你真的太欺騙人了,下次我一定要讓那些女生知道你到底有多毒舌。你看看你現在小人得志的模樣,簡直太過分了。」

  「不好意思,我和悟即將單獨處理任務,你沒有機會了。」

  「……」

  夏油傑離開的時候又撿起了那枚楓葉問我:「這個你還要嗎?用我幫你一起丟掉嗎?」

  我點點頭:「你丟掉吧。」

  「算了……」

  我出聲攔住夏油傑,他回過頭看著我。

  「還是留著吧……」

  我起身去接過那枚楓葉,舉到眼前轉了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覺得這種東西很適合做紀念,還是留著好了。」


第022章 春

  平安夜的雪下到了日歷新年,院子裡已積了鞋底厚的一層雪。

  惠和津美紀在院門口堆了兩個獅子,小小兩個,和遠門形成鮮明對比。還給它們穿了喜慶的衣服,遠看惹人注目,近看憨態可掬。

  新年的一天,夏油傑就帶著兩個小孩去神社祈福。我父母雖然在九幾年的時候就移民了日本,但終歸是在中國長大,所以骨子裡還是不願意接受他們的文化。

  但兩個小孩是純正的日本人,所以我下樓的時候就看見母親在給他們弄魚糕。

  「小次要吃嗎?」母親夾起一片魚糕問我。

  我搖搖頭拒絕:「我寧願吃餃子。」

  母親很滿意,筷子舉到眼前對著燈晃晃:「對啊,餃子比這個好吃多了。」

  她放下魚糕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她在感嘆什麼。

  雪變大的時候他們一行人才回來,兩個小孩臉蛋紅彤彤,身上的衣服也布滿了打鬧的痕跡,神采依舊飛揚。下雪了,小孩子的天性變釋放了,就是苦了夏油傑。

  比起出門的時候,夏油傑現在的裝扮稍微有些凌亂了。衣服皺巴巴,頭發也重新扎過,但額前那撮劉海不似從前精致,讓人輕易地看出他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

  「姐姐,」津美紀走過來牽我的手,卻是出乎意料的暖和。我又去摸惠的手,也是暖暖和和的。

  津美紀圈住我的脖子,我順勢將她抱起,她糯糯道:「哥哥給我們准備暖手袋啦,姐姐這個就要自己用。」

  可能因為是鄰居,夏油傑照顧的時間比五條悟多很多,所以兩個小孩一直叫夏油『哥哥』,但叫五條就是『五條哥哥』。

  五條悟曾經很是不滿,捏住兩個小孩的鼻子逼迫他們改口,但小孩寧死不從,更何況還有夏油傑『從天而降』將他們拯救。

  我捏了捏津美紀軟和的小手,心裡暗暗道:的確應該差別對待。倘若今天有五條悟在,估計暖手袋只會被拿來當作實驗道具。實驗課題是《暖手袋除了暖手之外的一百種用法》

  「姐姐,我們今天抽的簽文都是大吉哦。」津美紀掏出三張簽文擺在我眼前。

  一排排簽文裡『大吉』兩個字很好找。我碰了碰津美紀的額頭,聲音輕快:「那可真是一個好兆頭,津美紀的運氣真好。」

  津美紀『咯咯』笑了幾聲,小手指向給惠拍雪的夏油傑:「哥哥運氣也很好,哥哥是第一個抽中大吉的。」

  身上的雪清理得差不多後惠便掙扎著從夏油傑手中逃出,邁著小短腿跑到我跟前,從口袋裡掏出幾個御守:「這是姐姐和叔叔阿姨的。」

  「啊呀,謝謝惠。」母親走過來接過惠手裡的御守,擺在手心裡看了又看,最後蹲下身子捏了捏惠肉嘟嘟的小手:「惠和津美紀真可愛。」

  算一算,伏黑美緒把他們兩個過繼給我父母已經一年了。不提伏黑惠,伏黑津美紀可是伏黑美緒的親生母親,她也有我家的聯系方式,可我從未聽過她有打電話進來。

  她很好地履行了當初的諾言:不來打擾兩個小孩。

  那個時候我為了讓兩個小孩更好過渡,也因為她賣了惠而賭氣。可她真的不來打擾,我又有些擔心津美紀受影響。津美紀比惠大一歲,還早熟,因此她內心的想法我琢磨不透。

  大概可能還是期待。

  這一點我深有體會。哪怕血親一再挑撥我們的底線,一次又一次地丟開我們,我們也總是試圖給他們找理由,說服自己他們有苦衷。非要等一個契機才會大徹大悟,徹底相信他們對自己沒有一丁點愛。

  所以伏黑美緒將她過繼給我父母的時候會是她大徹大悟的時候嗎?是與不是都太過殘忍。

  而且,我都能感覺到伏黑美緒對津美紀還是有感情的,更何況是敏感的津美紀。

  晚上洗澡的時候,我在想要不要聯系伏黑美緒,搓好泡沫給津美紀按摩頭皮的時候,津美紀的聲音在浴室裡響起。

  「姐姐,我好愛你。」

  帶著泡沫的手下滑,將泡沫塗在津美紀臉上,我看向貼在對面牆上的鏡子,揉了揉津美紀的臉蛋,親昵道:「姐姐也很愛津美紀啊,津美紀和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孩。」

  鏡子裡,『津美紀』雙拳緊握放在膝蓋上,微微低著頭,故而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聲音有些顫抖:「姐姐……」

  「我愛你。」

  我愣住了,看著鏡子裡埋著頭的津美紀。此刻的她在哭什麼?是在哭自己的母親不愛自己,所以傷痛落淚;還是因為得到了其他人的愛於是感激流淚?

  我摸不准,只好繼續手上的動作,小心應道:「當然啊,因為我們是家人啊。」

  津美紀沒再開口,我打開花灑開始衝她頭上的泡沫,搽頭發的時候津美紀才小聲反駁:「姐姐是我的恩人。」

  恩人。

  我很討厭津美紀這樣定義我和她的關系。於是我放下毛巾狠狠地敲了敲她的腦袋,她吃痛叫了一聲,惹得母親在浴室外詢問:「怎麼了?津美紀摔倒了嗎?嚴重嗎?小次你把門打開……」

  「沒事。」我扭過頭衝門外大喊:「沒事,津美紀玩游戲輸了被我敲了腦袋。」

  母親無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次你真的是……不准欺負津美紀。」

  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逐漸消失,我扭過頭朝津美紀凶巴巴道:「狗屁恩人,我們是家人。再讓我聽到你說我是你的恩人我就把你丟到山上去喂狼。」

  津美紀兩只眼睛瞪得溜圓,眼淚在眼眶裡遲遲沒有落下。

  眼睛裡沒有難過,只有震驚。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們面前說『狗屁』這種粗俗的詞語,也是第一次對他們動手。

  我又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補充道:「還有惠也是。無論你們誰說了這個詞,我都會把你們一起丟到山上去喂狼。」

  這一次被敲腦袋後津美紀沒再出聲,兩只小手緊緊捂住了嘴,最後在我眼神的逼迫中乖巧點頭:「知道了。」

  「哼哼,。我重新拿起毛巾開始擦拭她身上的水珠,等到我們出來之後,夏油傑已經給惠洗好了澡,兩個人正在房間裡聊今天初詣的所見所聞。

  去年這個時候還忙著給他們置辦東西,實在抽不出心思和時間帶他們去參加參拜活動,所以今年是兩個小孩第一次參加。

  夏油傑關上門退出來,我靠在樓梯欄杆邊擠眉弄眼:「夏油你和惠的關系也太好了吧?」

  夏油傑挑挑眉:「這不是應該的嗎?」

  「哪裡應該了!!!我才是他法律意義上的姐姐。」

  「但我是他實際意義上的哥哥。這小一年時間裡,某人可是藏得嚴嚴實實的,而我經常帶他們出去玩。」

  我點點頭,一臉沉痛:「幫我照顧小孩照顧成自己的小孩了,以後不敢讓你幫忙照顧我父母了,不然我連爸媽都沒了。」

  「但願你記得今天這句話。」

  「……」

  「理論上講……」我咬著唇思索道:「只要不是全托就算幫忙?」

  輪到夏油傑沉默了。

  過了幾秒,他才開口,聲音裡帶著無可奈何的疲憊:「我以為你要說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沒想到你……」

  「那有什麼辦法嘛,」我垂頭喪氣道:「我照顧人就不行啊,總會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畢竟我的人格相當地不健全。

  夏油傑點點頭:「沒錯。」

  「……」

  「夏油,你可以不用贊同我。」

  夏油傑一臉發懵地望著我:「啊?可是我覺得你說得很對啊,你就是個笨蛋沒錯。」

  「……」

  「我說的是我沒有那麼細膩,什麼時候變成笨蛋了。」

  我撰起拳頭在空氣中揮舞了兩下:「我要搞個錄像機,把你霸凌我的畫面錄下來,情人節的時候跟在你身邊滾動播放,讓你收不到禮物。」

  從前我也這樣威脅過,不過錄像機到現在都沒有用上。情人節的時候兩家父母都出去過節了,夏油和我留守在家帶兩個小孩。

  火鍋熱氣騰騰,電視熱熱鬧鬧!夏油傑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但他卻沒有出門,所以送禮物的少女我一個都沒見著。

  情人節過後,櫻花開始綻放,咒靈也開始純純欲動。所以被夜蛾訓的五條和夏油就更讓我們覺得疲憊。

  明明我們什麼都沒做,吵架打架的是他們,挨訓罰站寫檢討的也是他們,我們光是看著他們折騰就覺得很累了。

  除了灰原。

  「他們怎麼又打架了?」

  灰原拉開可樂的拉環遞給我:「好像是因為五條前輩拿著棒球包說給夏油前輩帶了一個寶貝,夏油前輩沒有懷疑湊過頭去看,結果腦袋被五條前輩關在袋子裡面了。」

  「…………」

  我連連咳嗽,差點沒被可樂嗆死。

  這兩個人真的是快要成年的人嗎?為什麼還會玩這種把戲,另一個還會相信。

  我咂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看著遠處罰站的兩人隨口問道:「他們上一次打架是因為什麼?」

  灰原立刻答道:「因為五條前輩偷偷吃光了夏油前輩抽屜裡的零食,還在旁邊畫了自畫像。」

  「再上一次是……」

  「夠了灰原,」我看向灰原,實在忍不住了,「為什麼你知道得這麼清楚,你是他們的私生粉嗎?」

  他摸了摸後腦勺,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那是什麼意思?」

  七海在旁邊補充:「說你是狂熱粉絲。」

  灰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也不是啦,只是覺得夏油前輩很厲害。」

  「……」

  有沒有可能,我剛剛說的是『他們』,而不是『夏油傑』一個人?

  脫掉厚外套,咒靈開始活動的時候,夏油傑和五條悟兩個人正式開始單獨執行任務,硝子忙著實驗,我則忙著帶隊七海和灰原。

  因為,比起夏油和五條,我的術式更能保障他們的生命安全。更因為我恰到好處的殘忍,不到性命垂危的那一刻,我絕對不會用術式護住他們。而且,我護住的永遠是致命部位,譬如心髒,但心髒周圍的區域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除非有截肢的風險。

  我從前不在意我失去的手臂,哪怕出去游學的那三個月也沒覺得有多大問題。可隨著時間推移,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別人健全的右手臂,並與我的假肢比較。看到自己從前的照片也會愣住,盯著自己健全的手臂發呆。

  所以,他們最好還是全須全尾。

  夜蛾觀摩過一次,最後繃著臉諱莫如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撇過頭不看七海和灰原。我看了兩個傷痕累累的學弟,尤其是七海,柔順的頭發變得凌亂,平日裡的優雅早就不復存在。

  我咬著唇思索,可能自己的方式太過殘忍,讓夏油傑來帶隊可能更有利於他們的身心健康。畢竟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我跟冥冥小姐出去執行任務,她像個甩手掌櫃一樣啥都不干,還一直在旁邊考核我,我也會崩潰的。

  夜蛾聽後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讓我繼續現有的模式,夏油和五條兩個人也來看過我們執行任務。

  五條悟的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不是吧?你是惡魔嗎?這麼殘忍。」

  「悟,小心一點,她可是殺手組織的核心成員。」

  「傑,我好害怕啊。」

  「……你們兩個,」我咬了咬牙,扔出兩個結界球砸向他們:「夏油,把醜寶還我,還有裡面的咒具。」

  夏油傑輕巧地躲開結界球,聳聳肩無所謂道:「那是惠的東西,要還我也是還給惠。」

  我又看向五條,惡狠狠道:「我今天回去就找天元解封天逆鉾,今天晚上讓你嘗嘗我的厲害。」

  「所以我都說了啊我好害怕,」他翻了一個白眼,「說了多少次了也沒見你把那個咒具帶出來,你倒是把天逆鉾拿出來啊。」

  「……」

  拿出來就會被五條悟毀了。那可是保險,怎麼能被他輕易毀掉。

  雖然這種模式被他們詬病太過殘忍,但在死亡的邊緣反復試探後,他們躲避致命攻擊的直覺變得精准了許多。我的控制能力,術式的發動速度,還有觀察能力也提升了很多。

  去年災害頻發,馬上到咒靈瘋狂活動的季節,咒術師會變得繁忙,這應該是我和灰原他們最後一次一起出任務。

  等待冷飲上桌的時候,灰原問我:「前輩現在都還是准一級嗎?聽說前輩只在入學時評過一次,後面全部被你拒絕了。」

  「對,」我點點頭,「評級越高,被明目張膽分派的任務就越多,所以就會更累。而准一級的回報率和風險比是我認為最好的。」

  灰原點點頭:「這樣嗎?完全不知道前輩在說什麼。」

  我解釋道:「很簡單,我不想拼命。」

  七海點點頭:「沒錯,完全沒必要。」

  我笑起來,看向灰原,托著腮:「灰原會拼命嗎?」

  灰原呆了一下,很快開口:「應該會吧。盡力做到自己想做且能做到的事情,我就很開心了。」

  望著他天真的臉,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半晌才收回眼神,故作輕松地說道:「怪不得你喜歡夏油傑。」

  冷飲上桌,我接過猛吸一口,「夏油也不是一開始就變強的,灰原要給自己一點成長時間啊。」

  灰原吸著冷飲珍重點點頭:「知道了,謝謝雅次前輩。」

  我看向沒出聲的七海:「七海也是。」

  七海也點點頭:「我明白。」

  溫順的頭發,稚嫩的面容,高專的校服,這青澀的模樣與後來成熟可靠的七海無關。比起未來那個成熟的大人,我更喜歡現在的七海。我也沒有掩飾過對他的喜愛,所以此刻七海和灰原都明白我堆著笑的腦袋裡在想什麼——七海太乖了。

  灰原還好,七海囁喏了一下,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臉色黑了一些。

  喝完冷飲後,我敲了敲桌子正色道:「夜蛾校長跟我說過了,接下來的任務都由你們組隊行動。你們兩個人已經是成熟的咒術師了,所以如果你們表現良好的話,應該會被推薦參加一級術師的評級。」

  「因此,你們執行任務前要在三人群聊裡報備。」

  七海皺起眉頭,很是不贊同,灰原也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我開口解釋:「因為我認為你們盡快晉升級別會更好一點。我雖然不能推薦,但是夏油和五條可以。」

  「而他們並不清楚你們的具體情況。所以你們在任務出發前都要把資料發在群裡,任務結束後也要把報告發給我看。我會找准時機讓你們盡早被推薦。」

  九十九由基出現那天是一個艷陽天。

  我和灰原坐在樹蔭下聊最近的任務,夏油傑散著頭發出現的時候我莫名就有些警惕,明明他每次洗完澡都是這個裝束,可他出現後我就有些不舒服。等九十九出現的時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終於來了。我暗暗道。

  我轉過頭看向灰原,灰原不明所以。我記得,九十九由基出現的那天灰原會出遠門去執行任務,可剛剛聊了這麼久灰原都沒有提及有新的任務。

  雖然我不喜歡九十九由基,但不得不說她渾身上下散發的魅力太過迷人,充滿了力量和生命力的美感。不過……我瞅了瞅我身邊的夏油和灰原,他們倆一個一臉警惕,一個一臉無辜,九十九這種類型好像不是他們的菜。

  「你是夏油君?」九十九將外套搭在肩上擺了一個酷酷的姿勢,朝夏油傑問道:「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

  夏油傑沒理她,只帶著疏離的笑問道:「你是哪位?」

  九十九甩了一下頭發,換了一個pose,鍥而不舍:「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

  夏油傑「呵呵」笑了一聲,似是要說些不中聽的話,灰原搶在他開口之間大聲答道:「我喜歡食量大的女生。」

  於是夏油傑營造的緊張氣氛陡然一泄,他偏過頭看向灰原,有些恨鐵不成鋼:「灰原……」

  灰原眨眨亮閃閃的眼睛,自信滿滿地說道:「沒事的,她不是壞人。我看人很准的。」

  「……」

  夏油傑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看向灰原:「你坐我旁邊還說得出這種話?」

  灰原不明所以,點點頭,用和剛剛一樣充滿朝氣的聲音說道:「沒錯。」

  九十九笑起來,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對著對面的灰原道:「你沒懂呢,剛剛那句話是諷刺哦。」

  「啊?」灰原眨巴眨巴眼睛依舊沒能明白夏油傑剛剛的意思。

  我提起灰原的衣領朝教室走去:「聽不懂他們的話就幫我干點活。」

  灰原被我拖著還不忘跟夏油和九十九客套:「嘿嘿,我們先告辭了。」

  說是幫我干活,其實只是幫我制作咒符而已,我一個人完全可以,根本沒必要拖走灰原。

  灰原一邊干活一邊好奇地問我:「雅次前輩在擔心什麼啊?」

  我這才回過神看向咒符上滴的墨。這張咒符已經廢了,我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裡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在想今年的咒靈也太多了。」

  「七海也這麼說,但是今年的災害少很多,明年應該沒有這麼忙了。」

  「但願。」我點點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傍晚的時候,夏油傑懶散地在我和灰原身邊坐下:「你們怎麼還在一起?硝子和七海呢?」

  灰原道:「雅次前輩說請我吃晚飯,七海和家入前輩都回家了。」

  夏油傑點點頭:「那算我一個。」


第023章 第二個

  「灰原。」

  「啊?」

  我抬起下巴指了指遠處的飲料櫃,「我要喝汽水,今天要喝橙子味。」

  「明白,夏油前輩要喝什麼?」

  「可樂,謝謝。」

  灰原點點頭起身去冷飲櫃拿飲料,夏油傑坐在位置上沒有言語。我心跳如鼓,想問他這次和九十九由基聊了什麼,但看他帶著凝重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他做決定從來不需要我在一旁參考。

  這一點我們很像,所以還是不要問他了。

  吃完飯後我們各自回家。雖然還是夏天,但空氣裡已嗅得出水汽的味道,梅雨季節快要來了,咒術師會變得比現在還要繁忙。

  河岸邊沒什麼人,只有幾只野狗在地上翻找著食物。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夏油傑聊天,聊出國執行任務的五條,聊黑眼圈又重了的硝子。

  「所以反轉術式也不是全能的啊,硝子的黑眼圈那麼重也沒見她調整。」

  夏油傑為不可察地點頭,語氣輕柔:「是可以治愈的,大概是她懶吧。」

  「啊啊,現在只有我不會反轉術式了。」

  夏油傑也在三月份時成功領悟了反轉術式,他說的很清楚:將咒力與咒力相乘,負負得正,咒力便可以成為治愈身體的正向能量。

  可我只會咒力和咒力相加,實在搞不懂要怎樣相乘。

  「小次你……」夏油傑雙手插兜停住腳步,站在原地看向我,神色糾結:「你有沒有想過讓咒靈完全消失?」

  我搖搖頭:「沒想過。」

  「我也沒想過。」夏油傑垂眸看向腳下的路,「今天九十九跟我說,她在找讓咒靈完全消失的辦法。」

  「方法有二,去除全人類的咒力或讓全人類都學會控制咒力。伏黑甚爾是前者的例子,但被伏黑甚爾拒絕了,而且伏黑甚爾也死了。所以她現在試圖讓全人類都學會使用咒力。」

  說完,他沒再開口,只盯著他前方那一小塊土地,好像那裡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我在岸邊的台階坐下,望著河邊玩鬧的小狗,故作惋惜:「早知道就不把甚爾火化了,這樣不僅能讓惠看看他老爸還能讓九十九解剖研究。」

  夏油傑沒有回應我這句話,我靜靜坐在台階上,看著風吹起河面,看著小狗在草叢裡追趕。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當初冰凍甚爾的遺體時也是存了榨干他最後一滴價值的想法。這麼說只不過是減少自己引發的蝴蝶效應罷了,盡可能地讓夏油傑自己做決定。

  但這不代表我不會緊張。如果是晌午的時候坐在這裡,我的心髒可能會跳得更厲害,也更難以抑制自己心頭的焦躁。傍晚的微風撫平了河面,也吹散了我的燥熱。

  身後傳來夏油傑腳步的聲音,他在我旁邊坐下:「那也沒有多少能利用的地方,人死了就該好好安葬。」

  「那夏油現在怎麼想?」我沒轉過視線,依舊盯著河面。

  「老實講,我不知道。但就可行性來說,應該是讓全人類都學會控制咒力比較容易成功。只不過……」

  他頓了頓,似是有些不忍:「就現在已知的信息來看,這條路比較殘忍。」

  「因為普通人只能在有生命威脅時才能看見咒靈,那就意味著要不斷給他們施加危及生命的刺激。不提成功率,但就風險來說,就足夠令人心驚。」

  「所以……」

  「所以九十九到現在都沒有什麼成效。」我接過話茬側過身子看向夏油傑,「所以咒靈無法消失,咒術師不會有盡頭。」

  夏油傑沉默了片刻,最後點點頭,身形落寞。

  「天內理子怎麼樣了?」

  「啊?」夏油傑錯愕地抬起頭,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提起理子:「怎麼突然提起她?」

  我轉回視線看向正前方,小狗依舊還在草叢裡玩鬧,無憂無慮,「只是覺得能像現在活著就夠了,不想考慮『盡頭』。」

  夏油傑愣了一下,片刻後愉悅地笑了兩聲,「的確是你會說的話。」

  說完,他收起笑容,帶了一絲惆悵:「可是我有一些在意。」

  我沒說話,蜷起膝蓋,將下巴放上去閉著眼睛感受傍晚的微風。

  我沒什麼才能,也不關心除了『使命』之外的任何東西,更不會考慮這種劃時代的問題。只要能作為人活著,只要能有尊嚴地活著,這就足夠了。

  而夏油傑想做什麼,是否還要繼續選擇自己『創造只有咒術師世界』的大義都不在我考慮的範圍內。我只會阻止他殺掉自己的雙親。

  因為殺掉雙親的他已經不能算『作為人活著』了,不過是他『大義』的傀儡罷了,偶爾會覺醒一點自己的思想然後迷茫。更多的時候,他已經不是他本人了。

  所以我才會提起天內。天內現在可是作為人而活著的,也不會想什麼的盡頭。

  「不過,」夏油傑站起身,「現在根本沒有我想要的答案,那這個問題就不是我現在該糾結的。」

  他將手伸到我面前:「我們回去吧。」

  灰原在群裡發遠行任務的那天我正躺著高專宿舍裡休息。

  我點開消息,隨意掃了一眼之後立馬坐直了身子。九十九由基出現前後;二級咒靈;任務地點為松本市山形村,距離東京車程2小時44分鐘。

  並且,這是他們倆第一次外勤任務。

  所以,很有前往的必要。

  手指往下翻了翻,我在隨行人員那裡找到了輔助監督的信息:輔助監督:田中三葉,聯系電話:********。

  沒有片刻猶豫,我撥通了田中的電話。

  「田中先生嗎?我是王雅次。」

  ……

  「嗯,想問一下你們現在還有多久到達山形村?一個半小時左右嗎?」

  ……

  「沒事,你們到了任務地點後發給定位給我……嗯,我距離那裡很近,待會兒去找你們一起回高專。」

  ……

  「好。不用告訴灰原他們,我想突擊檢查。對,謝謝了,好。再見。」

  掛斷電話後我猶豫了一秒,最終還是賭了一把撥通夏油傑的電話。仿佛是驗證我心中的那個答案,夏油傑不在高專,在東京郊外執行任務。

  於是這個任務很有可能就是灰原犧牲的那個任務。

  我和夏油傑約定了中間位置碰頭,只告訴他必須立刻動身,哪怕放棄現在正在進行的那個任務。我很少這麼強硬,也很少跟他認真地提出請求,所以夏油傑什麼都沒問。

  所以他們知道我知道一些未來的事情也不全是壞處,起碼在這種時候就很有用。

  夏油傑有一只軍艦鳥咒靈可以長時間快速飛行,所以我在趕往約定地點的半路上就被夏油傑捎上了。

  等坐穩後,他朝我發問:「需要怎麼做?」

  我沒回答,只把群裡灰原發的任務文件轉發給他。他低頭瀏覽了一下,很快抬頭看著我:「是七海灰原會出事嗎?我們過去……」

  「我出發的時候他們還有一個半小時左右。」

  夏油傑點點頭,了然道:「那來得及,距離你出發才過去二十五分鐘。按照目前的速度,他們到的時候我們應該也差不多剛到。」

  「夏油。」

  「嗯?」

  「你能接受同伴的死亡嗎?」

  夏油傑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滿臉不可置信,良久,他才啞著嗓子開口:「他們……會死嗎?」

  「我不敢肯定,只能說今天他們出事的概率很大。」

  「04年我們入學前夜蛾老師就說了吧,」我看著夏油傑平穩道:「每一次再見都可能是訣別。」

  「……」

  「可是我們趕得上。」

  「對,」我點點頭肯定道:「我們趕得上,但我不是帶著你們去救他的。」

  「我是想讓你親眼看著他們死亡。或者,親手選擇同伴的死亡。」

  夏油傑看著我,聲音嘶啞得像一只烏鴉,「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很簡單。那次去見天元之後,她告訴我要扭轉某個人的結局時,必須由扭轉者獻祭交換。」

  「所以,如果他們不死,那就是我死。哪怕是你救下他們,也是因為我告訴你這件事,所以扭轉者還是我。」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呼嘯的風將我用來擋風的結界吹得顫顫巍巍,好像下一秒就要破碎。我想,夏油傑此刻的靈魂應該也和這看似堅固實則脆弱的結界一樣,好像只需要輕輕一擊就可以摧垮。

  但結界壁不會被擊垮。

  我收回雙腿用雙手圈住,腦袋偏著靠著膝蓋上,右腳打著節拍、、、那夏油呢?比上次更加慘烈地見到了灰原的死亡,他會被摧垮嗎?

  「不對。」夏油傑的聲音變得堅定,他斬釘截鐵道:「你曾經說過,理子那孩子會在我眼前死去。你改變了她的結局,但你並沒有付出生命。」

  我打著節拍的腳一頓,這廝的反應速度也太快了。我當初就多嘴那麼一說,真的是,現在給自己捅婁子。

  他看著我,定定道:「你在騙我。目的是為了讓我思考在不得不放棄一個同伴的時候該這麼做。」

  「不是,」我搖搖頭,「我的目的是讓你接受同伴會死亡這件事。」

  「我的確騙了你,天元沒有說過那種話。」

  因為代價是什麼,我和天元都不知道。

  夏油傑松了一口氣,他繼續追問:「然後呢?」

  我繼續道:「但是夏油,你今天不能動手。」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能動手,倘若你動手我就會攔著你。」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如果你今天動手,如果今天救下他們,會妨礙我的計劃。」

  「……」夏油傑抬頭看向我,重復問道:「為什麼……」

  「你不是很喜歡七海和灰原嗎……你們相處了那麼久,為什麼你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送死……又為什麼還要帶上我?」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冷靜地和我討論他們的生死?」

  我沒有回答,夏油傑也沒再追問。

  收到田中定位消息後十分鐘,我們趕到了任務現場。因為添加了我的術式,所以結界是透明的。入目是一片森林,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

  但咒術師能看見裡面流竄的咒力。

  展開結界護住我們的氣息後,我和夏油傑一起進入到『帳』內。一進入『帳』內,看到的景色便立馬不同。大片大片折斷的樹木毫無規律地半倒在地上,以示這裡剛剛經歷過怎樣的惡鬥。

  咒靈尖銳的聲音在不遠處,偶爾還有七海和灰原兩人簡短的交流。我在前面開路,夏油傑腳步沉重地跟在我後面,繞過幾顆攔路的樹干,和咒靈一起出現的,還有大片大片被斬斷的樹木,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咒靈的攻擊是斬擊,場地很不開闊,倒在地上的樹枝也很容易絆住七海和灰原的腳步,所以他們倆看起來有些辛苦。

  我走到倒在地上的一截樹干上坐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頭也不回地朝夏油傑說道:「就在這裡吧,能清楚地看到他們的戰鬥。」

  夏油傑沉默著在我身邊坐下,低垂著頭不發一言。

  口袋裡的手機又開始震動,早在我趕到這裡之間,這次的輔助監督田中便開始聯系我。我一直沒接,他又發來簡訊說他們遇到的咒靈是一級的,不是七海和灰原現在能夠處理的任務,拜托我快點趕到。

  光是看簡訊裡的錯別字就知道他此刻有多慌亂。

  我依舊沒有接的打算,只繼續緊盯七海和灰原的動作,專心觀察他們的戰鬥情況。

  其實,七海和灰原很厲害。這是一級咒靈,他們只是二級咒術師。正常情況下,二級咒術師只能拖十分鐘左右,但截止目前。我看了一眼手機,他們已經對抗了二十分鐘。

  所以,兩個人也稍顯狼狽。

  我哪有那麼冷靜……

  只不過是支起虎皮的小老鼠罷了。看著七海和灰原這樣,我也很難受。

  還有說不清的害怕。上次是手臂,那我這次改變結局又會付出什麼代價?會是生命嗎?還是另外一只手臂,還是其他東西?

  我甩甩腦袋將自己發散的思維拉回,瞥了一眼低垂著頭的夏油傑,開始轉播:「這個咒靈有一定的智商,嗯—大概在三歲左右。」

  七海和灰原能對抗二十多分鐘,不僅是因為他們強、配合有默契,還因為……

  「它發現了七海和灰原有一定的實力,不像普通人那般無趣。所以……它把七海和灰原當作玩具,」我頓了頓,看著他們兩人狼狽躲避的身影:「它在虐殺。」

  「七海和灰原都受了不小的傷,躲避開始有些吃力,但咒靈……似乎還沒有盡興。」

  「他們兩個的腳步開始有些虛浮。」

  ……

  「咒靈的斬擊變迅速了。」

  好幾次,我都以為他們會被擊中,快要出手的時候他們又躲開了。

  我忍不住笑起來,很是滿意:「不愧是我帶出來的,躲避致命攻擊的次數比我想得還要多。」

  「你可以安靜一下嗎?」

  夏油傑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我沒回頭,繼續盯著七海和灰原的動作:「這你就受不了,那待會兒怎麼辦?」

  夏油傑沒說話,但余光中我看見他攥緊的拳頭。

  遠處,七海被地上的樹枝絆倒,咒靈奸笑一聲,朝他發起了斬擊。他無力躲避,看起來也無心躲避,握著刀的手松開,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可灰原沒有放棄,灰原推開了他,像他曾經說的那樣,拼命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夏油,快看。」

  我不知道夏油傑有沒有抬頭,等我用術式護住灰原的時候,我只在乎自己渾身被震得發麻的肌肉。

  「前輩……」

  顧不及七海和灰原,我反手將那只咒靈控制住,掏出咒具給了還有些懵逼的咒靈最後一擊將它祓除。最後我拉起灰原,朝七海挑挑眉:「我都說了啊,你們是我很疼愛的弟弟。不要老是把我當成不靠譜的前輩啊,我也沒有你們想像得那麼懶。」

  灰原捂住傷口問我:「雅次前輩和夏油前輩為什麼會在這裡?」

  「比起這個,你們先去找田中做應急處理比較好。」

  「話說,夏油前輩……」灰原指了指還坐在那裡的夏油傑,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你們先走,我和他還有點事情要說。」

  等他們兩人攙扶著離開後,我又回到了剛剛的位置坐下。

  夏油傑依舊低垂著頭,可能從始至終他都沒抬頭。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抬起頭,看向滿片的狼藉,苦澀道:「所以你今天帶我來就是為了讓我感受一下同伴的死亡嗎?」

  我點點頭:「對。」

  夏油傑回過頭看著我,神色晦暗不明。我坦蕩回望,繼續用平穩的聲音開口:「正如夜蛾老師說的那樣,很多咒術師都是在毫無准備的情況下面對同伴、摯友、戀人的死亡。」

  「我只知道這次,但下一次,我可能也來不及和他們告別,只能在停屍房見他們最後一面。」

  「上次的代價是手臂,這次的代價呢?」

  話題轉得有些生硬,我有些發懵,呆滯了一兩秒才擺擺手隨口否認道:「沒有代價。上次手臂是因為五條那個攻擊的力量太bug了,等我學會反轉術式就我的手臂就會回來。」

  我伸出手拍了拍夏油傑的肩膀,他被我拍得一抖一抖的,好像快要散架一般,我帶著笑道:「倘若有代價,天元會告訴我,她可是全知。」

  「一點代價都沒有?」

  「一點代價都沒有。」

  「真的?」

  「真的。」

  「你沒有騙我?」

  我故作悲憤地點點頭:「當然沒有騙你。」

  我重復道:「沒有任何代價。」

  夏油傑松了一口氣,神色不再像之前那般難過。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朝我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我跟在他身後朝『帳』外等候的田中走去,一個腳印接著一個腳印,樹枝被踩得吱呀作響,像極了我此刻被捏成一團的心髒。

  沒錯,通常情況下,在他們第二次詢問的時候我都沒辦法騙他們。因為在第一次的時候,我就沒想過騙他們。凡事總有例外,譬如剛剛說的『代價』。

  怎麼可能沒有代價。天元直白地告訴了我一定會有代價,可她也不知道代價是什麼。

  我怎麼可能告訴他有代價。

  回到高專後,七海變得很沉默,臉黑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不再像以前那樣容忍我『寵溺』的目光。夏油傑要好一些,但很明顯,他的笑容有些牽強。

  苦夏還是來了。

  五條和硝子問過他,他笑著說沒什麼,只是有些夏乏。

  我坐在原地低著頭吃棒冰,沒有說話。


第024章 前行

  保險起見,我覺得很有必要提前前往那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小小村落。

  但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哪怕知道菜菜子她們的全名,我也很難找到村子的所在地。我也不能從高專這邊下手,不能依賴夜蛾,會有暴露的風險,我知道未來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五條悟也不行,倘若五條悟知道了,他一定會追問更多細節,而且……他太不可控了,很有可能帶偏我任務的主題。

  我再一次感謝去年三月份時夜蛾分給我那個國外的任務,讓我有機會認識鈴木。所以此刻才能解決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鈴木很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沒有一絲好奇,直接答應我會幫我查『枷場菜菜子』的所在地。得益於『美美子』和『菜菜子』雙胞胎的篩選條件,鈴木很快幫我查到了她們的所在地。

  收到地址後我第一時間開始收拾東西,為了不打草驚蛇引發夏油傑的警惕,我又利用了鈴木,拿他做擋箭牌。

  「哈?你又要去京都交流?」五條悟丟掉手裡的易拉罐,取下眼鏡十分不滿:「我說,那種老頑固的地方有什麼好去的?」

  「你是不是想偷懶不做任務?我要向夜蛾老師舉報你。」

  「請便,」我繼續自己手上的動作,毫不在意他的挑刺:「這次我可跟夜蛾老師提前報備過了。」

  「嘁。」五條悟翻了個白眼給我。

  我聳聳肩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任何東西遺漏。

  五條悟懶散地開口:「那你這次啥時候回來?」

  「不知道。」

  「小次好過分,我生氣了。」

  「……」

  「小次要給我帶伴手禮。」

  「我知道,」我嘆了一口氣,看向五條悟:「你想要什麼?」

  「緑壽庵清水的金平糖!五十種口味我全都要。」

  我轉過身看向雀躍的五條悟,有些無語:「你真的沒有蛀牙的煩惱嗎?」

  五條悟推了推眼鏡:「啊-,我沒有這種煩惱。」

  「我有反轉術式∼」

  「……」

  我就是嘴賤,多余問這一句。

  做戲當然要做全套,既然提了伴手禮,那也應當問一下夏油傑。我偏過頭看向夏油傑:「你呢?夏油。」

  「傑也沒有這種煩惱啦,因為只有你不會反轉術式∼」

  我轉過頭看向五條悟,他一臉欠扁地坐在椅子上,絲毫不在意我弱小的心靈。

  「悟,我覺得爛橘子討厭你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正確的。」我克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盡可能地優雅:「歌姬前輩討厭你也是非常非常非常正確的。」

  「哪有,歌姬明明很喜歡我啊。」

  我翻了個白眼:「呵呵,你開心就好。」

  「所以,」我轉頭看向嘴角掛著微笑的夏油傑:「夏油你有沒有想要的?」

  夏油傑搖了搖頭:「沒有。」

  「好——」我提起背包雄赳赳氣昂昂地說道:「那我就出發了。」

  夏油傑點點頭,聲音像從前一樣溫柔堅定:「一路小心。」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熬過苦夏,這是他一個人的成長。我想做的,只是阻攔他殺掉父母而已,其余的,我相信夏油傑他可以。

  哪怕知道很偏僻,是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村落,我看著眼前的場景也有些不敢相信。曾經背得滾瓜爛熟的句子在我腦海裡回響:

  「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我曾經生活的村子就已經夠偏僻了,但也沒有藏得這麼深,起碼不應該藏得這麼深。畢竟,他們能聯系上高專的人前來祓除咒靈,鈴木也可以查到他們的存在。

  直到看見人群諂媚地聚集在村長家門前,我才明白為什麼不應該被藏起來的村子會被藏成這樣。村長家就守在「初極狹」的山縫口,把著村子唯一和外界交流的通道。

  倘若不是我有術式,我根本進不到這個村子裡。

  只要村長想,這個村子裡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按照他的意願來,無論是多惡劣的想法。簡單來說,村長就是這個村子的『神』,所有村民都對他言聽計從。

  我放下望遠鏡,咂了咂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等夜晚來臨,我離開自己在山坡上的根據地,在村子裡轉悠。好在,他們的口音並不晦澀,所以我能聽懂。

  聊的大都是村子裡的家長裡短。我透過門框,看他們對著食物虔誠地感謝村長,感謝他擋住了外面的風雨,讓大家能夠安心吃飯;他們還感謝了本地的神明,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只聽他們在感謝神明風調雨順。

  最後,他們咒罵起了兩個野丫頭以及她們的父母。

  一個有些尖酸的蒼老女聲道:「唾,兩個小妖精,關在籠子裡都還抓人,可憐我乖孫的臉喲,要是破相了可咋整哦……」

  「那麼大的火也沒能把她們兩個禍害燒死,果然和她們父母一樣,是個禍害人的妖怪……」

  「那兩口子才不是東西……」

  另一個低沉的男聲喝止:「夠了,村長說了不能提那兩個人,會更倒霉的。」

  女聲低了兩分,弱弱道:「是,瞅我這破嘴。」

  「不過,可咋整喲……誰知道燒死他們之後村裡的小孩都開始生病了……」

  男人有些不耐煩:「你管那麼多干嘛?你一個老太婆還能聰明過村長了?」

  過了幾秒,他壓低了聲線,帶著不屑道:「不過,我聽說……村長打算找外面的人來除掉那兩個野丫頭,再做一場法事,這事就算了了。」

  女人疑惑道:「法事?之前不是做過了嗎?」

  男人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無語,嘆了一口氣:「所以說你懂啥,村長說讓外面的人來除掉那兩個丫頭,再做一場法事,將那兩口子的怨氣引到外面來的那個人身上……」

  ……

  此刻我很想衝進去把他們殺掉,把這個村子裡所有人都殺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一次深呼吸不行就再來一次,兩次不行就再來第三次。數不清是多少次,我才松開攥緊的拳頭,壓抑住把這個村子攪得天翻地覆的衝動。

  這群『猴子』就該去死。

  我快步回到自己的根據地,對著山崖狠狠發泄了一通,最後累倒坐在石頭邊,看著這塊石頭,又忍不住生起氣來,右手狠狠地錘了上去。

  右手是假肢,硬度很高,這種普通的石頭當然不在話下,一擊下去便四分五裂。

  但心中那股郁氣還是沒有完全吐出,難受得不行。

  我磨了磨牙齒,在山上跑上跑下,不知道跑了多少圈,終於沒了力氣仰面倒在地上。

  滿天的星宿,靜謐的村落,輕撫的微風,清新的空氣,這一切理應那麼美好,可偏偏遇上這群惡心的人類。

  我側過身收起四肢蜷縮成一團,呼吸間帶起地上的塵土,卡得鼻腔喉嚨難受,一呼一吸都像帶著刀子。

  作為咒術師,我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假的;作為一名在謾罵裡長大的小孩,他們那些話不算最難聽的;作為一個接受了新時代教育的成年人,他們的言論也很可笑。

  可我就是生氣,氣到想變成一條得了狂犬病的狗,在他們每個人腿上都咬一口。

  那可是夏油傑……他們在他身上算計什麼?!!!!

  那可是夏油啊……

  天亮之後,我還是氣得胸痛,大口大口呼吸了好久才能從地上爬起來。在無人的湖邊清洗完自己身上灰撲撲的痕跡之後,我看著湖面裡自己扭曲的臉,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然後回到根據地補覺。

  傍晚的時候,我又醒來,為了避免受到刺激,我屏蔽了他們的聲音,在村子裡找尋菜菜子姐妹的蹤跡。

  按照他們的說法,兩個小孩應該是被他們捉住關在籠子裡。

  找到籠子的時候,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震驚。

  我一直都知道,她們會遭受非人的對待,我也知道村子裡的人是魔鬼,還給自己打了預防針。

  可眼前的衝擊太過刺激我的眼球,讓我覺得我曾經遭受的苦難也不算什麼。

  兩個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已經髒得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但衣服上繡著的蝴蝶昭示著她們也曾被父母精心照顧,蝴蝶蒙塵卻還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簾。

  那是蝴蝶嗎,那是她們父母給她們的愛。而這份愛,被這些醜陋的村民剝奪,她們也曾是,被父母寵愛的小孩。

  蚊子蒼蠅肆無忌憚地在這個空間裡起舞,血污混著糞便的味道發出常人難以忍受的惡臭,直擊人的靈魂,讓人止不住地嘔吐。

  倒空胃裡的酸水之後,我有些慶幸今天醒來沒有吃東西,所以沒有給空氣裡增加更難聞的味道。

  我扶著牆看向她們,兩個小女孩抱成一團,臉上布滿了淚痕。手指粗的鎖鏈纏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一圈松垮地掛在門上。我扶著籠子走上前,伸手去觸碰冷冰冰的鎖鏈。鏈條碰撞發出聲響,驚得籠子裡的兩個小女孩瑟縮了一下,抱得更緊了。

  我捂住嘴靠著籠子滑坐在地上,土地也冰涼。我有術式,她們倆看不見我存在,所以我不用捂住嘴,我可以放聲大哭。

  但我還是捂著嘴,低頭顫抖。牙齒在虎口處留下深深的痕跡,傳來的痛意不斷地刺激我的淚腺。

  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倘若我不知道未來,因這件事叛逃的人就是我了。

  可我知道未來,我也見過菜菜子和美美子看向夏油傑的眼睛,她們的眼睛裡充滿了崇拜和愛意。

  我無法玷污她們的眼睛,我做不到頂替夏油傑成為被她們崇拜的對像。

  領養惠是因為佳織,惠也不像她們那樣崇拜五條悟。

  可就這樣任由村民對她們折磨嗎?

  我轉過頭看向她們,她們的身上還有尚未愈合的疤痕。那就意味著,會有賤民來欺負她們。而且,他們應該會來送飯,保證她們兩個不會在『夏油傑』來之前死掉。

  如果她們死掉,那他們的計劃就落空了。

  所以到底該怎麼辦……

  中止計劃讓夏油傑看不到這樣的場景嗎?那以後怎麼辦……又是什麼時候會讓他黑化?

  我閉上眼睛靠在籠子上,眼淚止不住地從臉龐滑落滴落在地上,沒濺起一絲塵土,沒發出一絲聲響,只有我知道它蘊含的酸楚。

  ……

  鈴木家的人來得比我想像得還要快。

  我窩在帳篷裡看著山腳下的村落,腦袋空空。平穩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響起,地上的枯枝落葉也發出清脆的聲響。我不想起身,依舊維持著環住雙腿的姿勢,只偏過頭迎接。

  在看到來人後驚醒,立馬轉換情緒起身露出狗腿的微笑:「隊長,怎麼是你?」

  「你的運氣很好,再晚一會兒我就踏上回京都的飛機了。」

  我張張嘴沒有說話。這件事上的運氣算什麼,認識鈴木這樣的領導才是我最幸運的事情。

  鈴木走到我身邊站定,和我一起看向漆黑的村落:「所以發生了什麼?還需要我悄悄潛入。」

  我垂眸掩蓋自己的情緒,低聲道:「那兩個女孩子被同村的人囚禁起來了,兩個小孩……慘不忍睹……」

  鈴木沉默了一瞬,點點頭繼續道:「那你需要我幫忙做什麼?」

  「啊-」我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腦袋:「我們坐下說,坐下說——」

  然而……卻沒有椅子。

  我准備的行李只有一個帳篷,一床薄被,幾瓶水和幾包壓縮餅干而已。床墊都沒有,更何況椅子,所以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坐。

  不消鈴木說,我自己都覺得尷尬。

  還好我的術式很好用。

  我偏過頭看向鈴木:「怎麼樣隊長,我的術式很好用吧?你的『椅子』有沒有需要調整的地方?支持私人定制,保證令你滿意。」

  鈴木笑笑揶揄道:「你還挺驕傲的,之前的去實體化研究沒有繼續了?」

  「……」

  「反轉術式呢?」

  「……」

  「領域呢?」

  「……」

  鈴木嘴裡的揶揄更明顯,開始明晃晃地調侃我:「快一年過去了,你什麼成果都沒有?」

  「……」

  所以領導還是領導,領導一定會被打工人討厭。

  鈴木在黑暗中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算了,說正事。」

  他是嘆了一口氣,我倒是憋了一口氣不上不下。特別是他最後的嘆氣,好像我這一年多都在玩物喪志一樣。

  ……

  聽完我的請求後,鈴木沉默了片刻後帶著謹慎開口:「去年那個星漿體任務時我就察覺了,你是不是知道未來?」

  果然還是不可能瞞住他。鈴木這麼聰明,肯定會從蛛絲馬跡裡找到線索並且推斷出合理的答案。只是我沒想到,他能這麼快這麼肯定。

  我認真點了點頭,坦然道:「的確,我能知道一些未來的事情。但和隊長家族相關的任何事我都不知道,所以……」

  鈴木打斷了我,臉上還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笑容。他雖然平時很一本正經,但也不是完全不會笑的冰塊人。今晚的這個笑容,大概是我印像裡最燦爛,最輕松,最濃烈的。

  他用那樣的笑容看著我,清朗的嗓音響起:「那很好,我很高興。」

  我不明白他在高興什麼,這種事情有什麼高興的,正常人來說都會惋惜自己不能看到未來吧?還是說,他因為我沒有看到他的未來,所以覺得自己的未來有無限可能?

  但直到2018年那場決戰,咒術屆最高層依舊只有御三家。那個時候鈴木都三十好幾了,應該早就接過家主的擔子,而他的才能絕對能帶著鈴木家並肩御三家。

  為什麼沒有呢?可能只能在未來知道答案。

  我好像……有一點明白他為什麼這麼高興了。

  我還在發愣,他已經繼續開口,還是和剛剛一樣充滿輕松,「就你剛剛說的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問題。但傀儡這一點,我必須去找朋友幫忙。」

  「據我所知,東京的確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但你應該不想太多人牽扯進來。」

  「沒錯,」我點點頭:「我知道的未來少之又少,所以很害怕蝴蝶效應。」

  「那你不怕我?」

  「……」我嘆了一口氣:「實在沒有辦法了。」

  鈴木不置可否,站起身捋了捋身上的衣服,「我會很快回來。」

  話畢,他看了看我和我身下的椅子:「椅子還是很舒服。」

  「……」

  「我應該說謝謝誇獎嗎?」

  「如果你認為是誇獎的話那就可以說。」

  鈴木笑了笑,轉身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只留下一臉吃癟的我呆在原地,腦袋宕機。

  什麼時候鈴木也變成這樣了啊——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鈴木搖醒了我。

  我一睜開眼就是一臉不高興的他對著我發出靈魂拷問:「你怎麼搞的,簾子怎麼不關上?你的警戒心去哪裡了?」

  剛被叫醒的我還有些呆,含糊不清道:「我沒有想睡來著,就坐在這裡等你來著……」

  說話間,我不經意看見他手邊的兩個人偶,於是頓時清醒了,眼睛瞪地溜圓:「准備好了嗎?我們走吧!」

  ……

  「啊-」我跟在鈴木身後,久違地感覺到了輕松。雖然依舊處於污濁的環境之中,但能接觸到正常人真的太好了,而且還是這麼可靠的正常人。

  「抱大腿的感覺真好啊—」我笑起來,狗腿地跟在鈴木身後:「隊長可一定要讓我一直抱大腿——」

  鈴木在前面好笑地開口:「那你說說你有什麼價值能夠讓我答應你這個請求?」

  我皺了皺眉,故作傷心的語氣:「我們之不是朋友嗎?」

  「而且,」我昂起頭顱驕傲地說:「我和最強組合是好朋友,其中之一的夏油傑還是我發小。」

  「除此之外,可以治療他人的反轉術式持有者硝子也是我的同期。」

  「還有未來會成為一級咒術師的七海和灰原也是我的小弟。」

  鈴木點點頭:「菜但是會抱大腿。」

  「……」

  不提這件事我們還是好朋友,你依舊是我的好領導。只要你收斂……

  可鈴木沒有收斂,他的笑聲響起,滿是揶揄:「而且,和他們直接做交易應該會更好吧?」

  「……」

  領導什麼的果然都是打工仔的敵人。

  「是這裡嗎?」鈴木止住笑,在一座漆黑的屋舍停下。

  我點點頭,看向漆黑的房子,正色道:「就是這裡。」

  「隊長……裡面很殘忍,你要做好准備。」

  和我一樣,哪怕提前做好了准備,也會被眼前的場景驚到。鈴木看到屋內的場景後渾身一僵,停在原地緊緊捏住了手上的兩個人偶,片刻後松開冷冷開口:「這裡的人真惡心。」

  我點點頭,看向蜷縮在籠子裡睡著的兩姐妹:「沒錯。」

  這裡的人都該去死。

  鈴木打暈了睡著的兩個小孩,將她們的外貌和咒力復制到了兩個人偶上。不仔細看,兩個人偶和暈過去的兩姐妹幾乎一模一樣。

  我解放存在右手手背的小刀,在人偶的身上劃拉了一下。兩個人偶無動於衷,面無表情,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受傷了,但剛剛被我劃開的「皮膚」卻像人一樣流出了鮮血。

  「如果是我那個朋友來制作的話,應該可以完全復制。我只能做到這個程度,盡可能地讓它們身體對外界的反應和人類相似,但是無法讓它們露出相應的表情、做出動作,或者發出聲音。」

  「足夠了,這已經是幫大忙了。」我放下過於逼真而引起我不適反應的人偶,指向在一旁昏迷的兩姐妹:「這個封印可以持續多長時間?」

  「最長十天,如果第十天沒有被喚醒,她們會立即死亡。」

  我點點頭,認真道:「我會記住這個時間的。」

  鈴木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衝我說道:「我不知道你要讓誰看到這副場景,但……我不覺得這是最佳選擇。」

  我搖搖頭,苦澀道:「我知道這很殘忍,可未來會更殘忍。」

  鈴木沒再言語,抹去了我們咒力殘穢後就彎腰准備抱起兩個昏迷的小孩,我連忙上前急急開口:「我來吧,隊長你身上的衣服……」

  「已經髒了,而且,」鈴木一左一右將兩個小女孩抱起,還掂了掂:「雖然我平時不會像你們那樣鍛煉體術,但我也擁有一個成年男子應該有的力量。」

  「好吧。」我瑟瑟地點點頭不再言語,跟在鈴木身後離開那座漆黑的屋子後徑直朝我在山上的落腳點走去。

  鈴木放下兩個小孩,他指了指腳下的山坡:「你把帳篷扎在那裡會更保險。」

  我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有些便秘:「那裡是坡地,還有好多樹……」

  「對,」鈴木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你就要嘗試鏤空結界,或者結界壁去實體化。」

  「……」

  我生無可戀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至於你說的特產大概會在後天郵寄到你家裡。」

  我感激地點點頭:「謝謝,如果郵寄到高專就露餡兒了。」

  本來我打算空手回去告訴五條悟我忘記帶了,但既然拜托鈴木了,那就干脆再拜托一下。

  鈴木點點頭:「那麼我就先回去了。」

  「嗯!」我感激地看向鈴木,彎了彎腰:「謝謝隊長。」

  鈴木托起了我的身子,止住了我的鞠躬,他好笑道:「我可不敢讓有那麼多人脈的你給我道謝。」

  「而且,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我愣了愣,笑起來:「那也要謝謝呀∼」

  鈴木點點頭,不再言語:「我走了。」

  「嗯嗯!一路小心∼」


第025章 第三個

  在山坡上等待的時間過得又快又慢。當我研究結界壁去實體化或者鏤空結界時便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當我停下來休息的時候覺得時間太過難熬。

  我望著昏迷的兩個小孩,她們安靜地沉睡,身上的傷疤依舊令我感到不適。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光,老是忍不住去看她們,然後陷入沉默。

  腦子裡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因為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我記不得剛剛自己在想什麼,只覺得時間太難熬。

  灰原他們在群裡發了大段大段的消息,我關了靜音不願處理。可為了不讓他們察覺到我的異常,我每天都必須在群裡聊兩句。明明和他們聯系不應該讓我感到窒息,可我放下手機的時候覺得很疲憊。

  我拿起酒瓶仰頭灌了一口,液體在瓶內搖晃發出聲音在這個夜晚格外清晰。

  鈴木說我的計劃不是最完美的,可他也沒有給我提供他認為的完美辦法。

  所以,我只能這樣。

  我不知道我在難過什麼,只是覺得自己又回到那條河流裡隨波逐流,沒有方向沒有欲望,也喘不上氣,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又回到那條河流裡。

  為什麼人生滿是搞不清的問題。

  為什麼總是看不清眼前的風景。

  不知道是第幾天,我第三次采購的酒還剩下一瓶半的時候,夏油傑終於出現在我的視線裡。他穿著我熟悉的高專/制服,身姿挺拔,和那些賤民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我想想,他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呢?

  我想,應該是十分客套的和善笑容,沒什麼攻擊力。他向來是這樣,所以那些村民也沒有怕他,圍在他身邊看起來很熱情。或許可能還有一些疲憊,舟車勞頓的疲憊,灰原事件裡我帶給他的疲憊。

  而今天晚上,我又會帶給他新的疲憊。

  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這幾天我難過的是什麼。我難過的是,他所有的疲憊都與我有關。可我不願撤退,也不敢繼續前進,在兩者的縫隙裡不斷徘徊,所以我才又回到佳織將我打撈起的那條河流裡。

  他們一行人去往咒靈的方向,我喝完手裡的半瓶酒,一左一右夾著兩個小孩向山下趕去,打開牢房的門,又是鋪面而來的惡臭氣息。

  將兩個人偶用術式藏起來,再把昏迷的兩姐妹放進去,一路上什麼都沒想的我居然還能在重新上鎖的時候感嘆自己的術式很好用。

  倘若換成其他人,可能在開鎖這一步就露餡了,而我則可以根據鎖芯的形狀調整結界形狀制作鑰匙。

  這會不會是『命中注定』?不然那麼多人,憑什麼『王雅次』就能獲得改變結局的機會?

  我現在的行為是不是也是『命中注定』……

  扯遠了,我甩甩腦袋,拉回自己的思緒,低低念起鈴木教給我的解咒語:

  「*&&*)*——)%(」

  念完咒語的一瞬間,兩姐妹便醒了過來,眼神裡沒有絲毫疑惑,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幾天裡都處於被封印的狀態。

  完美地從第一天穿越到……我拿出手機看了看設置的提醒,是第八天,她們兩個完美地從第一天穿越到了第八天。

  原來我一個人在山上度過了八天。

  抹去咒力殘穢後,我看向牆壁上的兩盞燭光,猶豫了一下熄滅了一盞。畢竟,現在她們兩個還是八天前的狀態,倘若村民發現她們和白天見到得不同……

  那我會很快暴露。

  我不想那麼快和夏油傑對上,再晚一點,隨便晚多久,哪怕一秒,只要再晚一點就好。

  收拾好一切後,我躲在角落裡將自己藏起來。

  說起來……『王雅次』的術式仿佛就是為了此刻誕生的……

  我又甩甩腦袋,望著唯一一根蠟燭發呆。

  很快很慢,屋外傳來了腳步聲。

  「大人,這邊,小心台階。」

  「吱呀——」厚重的木門被打開,我看見被圍在中間的夏油傑。他臉上果然有疲憊,外套被他拿在手上,跟著賤民們一起跨過門坎,走到牢籠前。

  我藏身的位置極佳,視力也很好,於是夏油傑震驚的神情清晰地映入我的雙眸。

  上一次他這麼震驚是什麼時候?好像是我失去手臂,他和硝子一起返回戰場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

  嘴唇緊緊抿著,瞳孔不停地顫動,小臂上的青筋鼓起。

  在他的視線對面,兩姐妹抱成一團,無助地看向夏油傑這個陌生人。

  夏油傑皺起眉,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悅:「這是什麼?」

  一個胖胖的男人回話:「這就是一連串事件的起因啊,她們兩個也會使用妖術。和她們父母一樣,老是用奇怪的力量襲擊村子裡的人……」

  另一個尖嘴猴腮的老太婆幫腔:「對啊,剛剛大人您消滅的那個怪物就是她們死去的父母召喚的,殺了好多人……」

  「太恐怖了……」

  「不對,」夏油傑揉了揉緊皺的眉頭,疲憊地打斷他們:「那個咒靈才是一切的起因,這兩個……」

  「大人您不用想那麼多,」那個胖胖的男人諂媚道:「她們兩個就是妖物,害了我們村子的好幾個人。」

  「對,」老太婆憤怒道:「她們差點殺了我的孫子……」

  黃頭發的女孩叫道:「是他先……」

  「閉嘴!」老太婆凶巴巴吼道,然後搓著雙手諂媚看向緊皺著眉頭的夏油傑:「這一份委托的錢我們會付掉的……」

  夏油傑右手的食指在大腿上敲了幾下,面帶思考。

  在兩姐妹的啜泣聲中,他停住手上的動作,轉而指了指外面,眯起眼睛帶著笑道:「各位,我們出去聊一聊吧。」

  那兩個賤名滿臉問號,但還是乖乖跟著他出去。

  我抬腳跟在他們身後去到屋外,眼看著夏油傑召喚出咒靈,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咒靈殺死了。夏油傑沒有收回咒靈,咒靈安靜地力在一旁。

  借著月光也能看見他袖子上鮮紅的血液。那是人類的血液,是夏油傑了結的生命,可能還帶著溫熱。

  和咒靈的血液不同,人類的血液不會消散,大剌剌地待在他潔白的襯衣上,緊貼著他的肌膚。

  我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只覺得痛快。

  夏油傑站在那裡沉默了許久,然後突然伸出手開始解襯衣的扣子,動作迅速。解到第三顆的時候他停住了動作,一動不動,維持著解扣子的姿勢。

  良久,第三顆紐扣也沒有被解開。他扣上了已經解開的兩顆扣子,然後轉身面無表情地回到剛剛的牢房例。屋子裡傳來他輕言細語的安慰,那詛咒般的鎖鏈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敲在我心上。

  兩個小孩被他牽著走出來,看到地上的屍體都是一愣朝夏油傑身後躲了一下。她們抬頭看了看夏油傑,眼睛變得明亮。夏油傑松開她們的手在兩具屍體面前蹲下,面帶嫌惡地脫下他們腳上的草鞋轉身溫柔給兩個小孩溫柔地穿上。

  最後在地上蹭了蹭,洗掉了兩個賤民沾在手上的污漬。他面帶笑意地對兩個小孩說道:「你們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不要害怕。」

  兩個小女孩眨了眨眼睛,雀躍地「嗯!」了一聲。

  夏油傑起身朝村子裡走去,我也抬腳跟上。等到了兩個小孩看不到的地方,我解放了假肢上鑲嵌的刺刀。右手的衣袖被刺刀割開劃成兩半,隨著我的動作飄搖。

  等走近了,我不再藏匿自己的存在,將刺刀抵上夏油傑的後背。

  他停住腳步不再前進,也沒有回頭看我,只笑著道:「你果然在啊。」

  我沒說話,他繼續好奇道:「從你離開高專的那天起就來這裡了嗎?」

  「這次比上次還要殘忍呢,小次。」

  我沒回答,刀尖上移放在他脖子邊,確認好對准動脈後才淡淡開口:「不用刺激我,你……」

  「你可以刺激我,但我不能刺激你。」夏油傑的聲音瞬間變得冷漠。

  我被噎住了,沉默了幾秒,慢慢將郁結的氣吐出,緩緩道:「你現在就離開,其余所有的事情我都會處理好。我收集了證據,後續會向相關部門舉報。」

  「為什麼……」夏油傑的聲音又帶有笑意,似是在自嘲:「為什麼剛剛我動手的時候你不阻止我,現在卻來阻止我。」

  為什麼呢……

  因為我也想殺那兩個人,而殺了剩下的人,夏油傑的退路也會消失。

  「只要你現在收手就夠了。」

  夏油傑諷刺地笑了兩聲,轉過身看向我。在他有動作的瞬間我繃緊了神經,確保刀刃依舊緊貼著他的動脈。

  刀身被夏油傑握住,他主動在脖子上劃拉了一下,動脈被割破,鮮血瞬間湧出,下一秒傷口愈合,只那片血跡明晃晃地挑釁我。

  他眯起眼睛溫柔說道:「為什麼你老是忘記我會反轉術式?就憑你根本殺不了我。」

  「要攔住我的話,你應該用術式吧?怎麼會用這種東西。」

  夏油傑彎下腰和我對視,衝我眨眨眼睛無辜道:「所以你並沒有否定我要做的事啊。」

  「倘若你必須在這裡攔下我,那你絕對會找悟幫忙。你不是自大的人,不會相信你一個人就能攔住我。」

  「並且……」他頓了頓,「你絕對不會讓我來到這裡,或者不會讓我看到。」

  他又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你很謹慎,絕對不會冒險。」

  我看著他的眼睛,裡面寫滿了掙扎,好像……還有一絲希冀。那此刻我的眼睛裡寫滿了什麼?我不知道,反正,我收回了刺刀。

  一陣風吹過,我聞到了身上散發的酒味。

  夏油傑也聞到了,或許他早就聞到了,因為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

  我撇開被風吹亂的碎發繞到耳後,淡淡道:「我知道。所以在那兩個小孩身上下了毒,解藥藏在我高專的房間裡。」

  他臉上的從容瞬間消散,眸子裡帶著怒火,「你……」

  我點點頭:「你知道的,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很謹慎。」

  他沒有說話,我撇開視線在田埂上坐下輕輕道:「還記得嗎?我和你的那個約定。」

  「不要衝動,冷靜思考,反復思考後再做決定。」

  片刻後,他抬腳從我身後走過,朝牢房走去,聲音冰冷:「原來我一點都不了解你。」

  或許,我捋順被吹亂的頭發,看著田野裡的莊稼。

  或許,我也不了解自己。

  坐得屁股有些發硬的時候,我終於從田埂上起身,朝兩具屍體走去。他們還癱在原地,面容姿態依舊令人作嘔。抹去咒力殘穢後,我帶著兩具屍體去到山上。

  在一個荒廢已久的山洞裡,火苗吞噬了他們兩人的屍體。

  慶幸我還剩了一瓶酒,打開之後卻沒有喝的欲望,最後被我隨意丟棄在不知名的角落裡。

  等天亮的時候,我掩埋了所有痕跡,背上行囊逃離這裡,一切歸於寧靜。


第026章 排骨湯

  夏油傑有幾天沒有回來過?

  五天。

  這五天裡,我不知道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我每天在陽台上觀察隔壁夏油父母的生活。他們和往常一樣,簡單而又幸福地生活,不關心兒子,不關心外面的世界。

  群聊裡他也沒有出現,倒是五條悟偶爾私聊我問我什麼時候回來。

  我敷衍道說快了快了。

  五條很生氣,打電話過來炮轟我:「你這是第幾次敷衍我了!!!」

  聲音太大,我不得不把電話拿遠了一些:「你干嘛催我,到時間了我就會回學校的。」

  五條悟在電話那頭嘁了一聲,帶著不滿繼續道:「我只關心我的金平糖。」

  我還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嗎……

  「五條……」

  「叫我干嘛?」

  我猶豫了一下,試探著開口:「夏油這幾天怎麼消失了,完全不再群裡發言。」

  「啊-,你說傑啊……」

  「他請假了。」

  「咳咳——請假?!」

  這個消息打得我措手不及。要叛逃的人會請假嗎?夏油傑是好學生沒錯,但也不知道在籌備叛逃的時候請假吧?那是不是說,他這次沒有選擇叛逃?

  五條悟不滿的聲音又響起:「喂喂,不要太過分了,就只能讓你一個人休假?」

  我對著空氣翻了一個白眼:「我哪敢。」

  五條悟繼續道:「你不敢嗎?」

  「……」

  「總之,」我揉揉額頭緩解因五條而加重的頭疼:「我快回來了,至於你的金平糖……我會記得的。」

  五條悟很滿意,在電話那頭嗯了兩聲然後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後我起身走到陽台靠在欄杆上看著隔壁夏油傑的房間。

  專門請假,大概率不會叛逃;沒有回家,可能叛逃;夏油父母沒事,可能不會叛逃。

  綜上,夏油傑這次叛逃的概率為零。

  在陽台上見了風,肺又有些癢,喉嚨湧起一陣咳意。我捂住嘴彎腰咳嗽了幾聲,等身體舒服一些後再慢慢起身,看了一眼夏油傑的房間後朝樓下走去。

  到吃藥的時間了。

  五天前,我離開那個村子的時候找了家酒店洗漱,確認自己身上沒有酒氣後再回家。

  我從前一直沒有生小孩的打算。經濟壓力是一方面,自我懷疑是一方面,仇恨也是一方面。我的母親因我而死,也因子宮而死。生育能力對女人來說真的是饋贈嗎?

  但當我打開門看到惠和津美紀朝我撲過來的時候,我覺得對女性來說,生育能力的確算得上饋贈。能跳過生產,直接得到像他們兩個這樣的小孩更是饋贈。

  然後就被津美紀發現我發燒了。

  洗完澡後我覺得有些熱,所以便穿著短袖出門,於是裸露在外的肌膚就出賣了我的健康信息。

  有時候不得不佩服津美紀的細心。

  譬如現在,她把我該吃的藥就擺在桌子上,旁邊還用便利貼歪七扭八地寫著:「姐姐要好好吃藥!」

  落款是津美紀和惠的笑臉。

  我忍住笑意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14:57分。

  津美紀他們快放學了。

  今天外面的太陽好像不錯,喝完藥到院子裡蕩蕩秋千吧……

  然後便是眼前一黑。

  等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看到刺眼的燈光,臉上還戴著氧氣面罩。

  這下不止是肺不太舒服,感覺全身都不太舒服,尤其是腦袋,不知道撞到了那裡,痛得我忍不住齜牙。上次頭這麼痛,還是從京都回到高專後被夜蛾胖揍那次。

  我望著天花板發呆,有沒有可能……我回到了我的世界?畢竟現在的感覺和我剛來這裡時的情景太過相似。

  是因為我的舉動令『王雅次』不滿意了嗎?

  趴在天花板上的咒靈無聲地回答我:你想多了。

  我偏了偏頭,看見病房另一側沙發睡著的兩個小孩,母親坐在椅子上,手撐著腦袋,好像也睡著了。

  她們這麼困……很晚了嗎?

  這樣想著,我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母親已經醒過來了,父親也來了,手裡提著保溫壺。兩個人離得很近,壓低了聲音說話。

  「媽——」

  聲帶一振動就扯得生疼,只一聲我就閉嘴了。喊聲在病房裡響起,不高不低正好讓她們兩人注意到我醒過來了。

  母親快步走過來,父親拿起杯子去角落裡的飲水機裡接了一杯溫水遞給我。

  我幾口喝下,喉嚨舒服了很多,將剛剛扯掉的氧氣面罩放在一旁,看著眼圈紅紅的她們不好意思地開口:「媽,爸,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誰知道這次的感冒這麼厲害,比上次游學時突發的重感冒還厲害。難道說,這就是我這次的代價嗎?身體素質變差,還是會留下後遺症?

  母親撇過頭閉著眼睛不看我,克制著自己的聲音道:「如果真的覺得抱歉,請不要再做咒術師了。」

  父親攬過母親的肩頭,臉上也流露出掙扎:「小次,回家吧,不要再受罪了。爸爸媽媽真的很心疼。」

  紀嵐和王華,也就是『王雅次』的父母給了我很完整的父愛母愛。雖然那年出去露營而暴露咒術之後母親變得有些克制,但依舊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我無法全心全意地愛她們,但此刻看到她們臉上的擔憂與痛苦我也會覺得難過。

  我低下頭,三個人就這樣沉默著。

  片刻後,我抬起頭擠出真誠的微笑,手也配合著比劃:「但是我真的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今天的情況是意外,我朋友就是那個短頭發的女孩,她可以讓我的身體都恢復到最健康的狀態,爸、媽,你們信我,我真的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你不喜歡。」母親終於回過頭看向我,目光裡帶著壓抑的憤怒:「你不喜歡。」

  她握住我的右手,眼淚滴到假肢上。我不可能有任何感覺,心裡卻湧起了縮回手的念頭。

  母親看著我,雙目含淚,憤怒變成了懇求。她帶著哭腔道:「我不喜歡,不要做咒術師了好不好?爸媽養你一輩子。」

  「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媽媽不懂咒術屆的事情。但媽媽愛你,媽媽只想你好好的。」

  「不要做咒術師了好不好?」

  我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臉頰傳來濕意。這是『王雅次』的眼淚,還是我的眼淚?

  可能是我們的。

  母親攥緊了我的衣袖,朝我靠過來,腦袋抵著我的肩膀。我被她撞得一愣,身子晃了晃,腦袋和心也隨之一晃。

  肩膀處傳來她的啜泣和顫抖,我低下頭看向她的發頂有些愣愣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我們就這樣沉默著。

  「我有一點餓了,」我呆呆地看著父親與母親身體的夾角之處,那一小塊地方沒有任何人存在。

  我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平穩,一點難過都沒有,「我想喝排骨湯。」

  母親松開了我的衣袖,腦袋也從我肩膀上離開,我看向的虛無之地有了她的存在。

  她舉起手指向我耳後,帶著絕望道:「你不考慮我們,也不考慮津美紀和惠嗎?」

  我沒轉頭看她手指的方向,兩個小孩肯定還在睡著,我們剛剛說話的聲音都很克制並不會吵醒她們。

  母親晃了晃我的肩膀,臉上早沒有了以往的淡定,她咬著牙:「你以為是誰發現你昏倒在家的?」

  她更用力地晃了晃我,好像要把我從這具身體裡搖走。

  「是津美紀和惠!!!」

  「你這幾天都在家裡,她們一天比一天期待回家看到你。」

  「可她們一打開門就看到倒在地上的昏迷不醒的你。」

  「好了,」我搖搖頭,眼神空洞:「我知道了。不會再有下次了,媽你別說了。」

  她站起身在病床邊來回踱步,憤憤道:「你不想聽我就偏要說。」

  「你知道她們哭得有多厲害嗎?先不提津美紀,惠平時多靦腆的一個小孩,」

  「夠了!」我猛地出聲喝止了母親的言語,將手裡的水杯丟了出去。

  我閉上眼睛忍著情緒重復道:「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了。」

  記憶裡,我暈倒的時間距離她們下課時間還剩下三分鐘。如果不是那個感冒藥不起效果,今天的意外就不會發生。

  摔在地上的水杯骨碌轉了幾圈,最後停在哪裡我也不知道。

  「姐姐!」

  是惠和津美紀的聲音,聲音裡只有雀躍,看來沒有給他們留下陰影。

  我睜開眼睛轉過視線看向他們,帶著歉意道:「啊-吵醒你們啦?抱歉抱歉。」

  他們趴在病床邊搖了搖頭,兩雙眼睛一眼不錯地盯著我。

  看來還是有一點影響。

  我伸出手打算將他們抱起放在病床上,在我碰到他們前,他們就躲開了。母親起身離開坐到沙發上去,父親趁我愣神的功夫將兩個小孩抱起放在我對面。

  這次他們沒有躲。

  人小鬼大。我哪裡有那麼弱,咒術師的肉/體都會被強化的好不好。

  我抱起雙臂,閉著眼睛微笑點頭:「惠惠和津美紀都可以把我送到醫院啦,是大小孩了呢。」

  我睜開眼睛揶揄道:「有你們這樣的弟弟妹妹,我真的好有福氣。」

  他們憋著笑點點頭又搖搖頭,臉上的驕傲快要寫不下了。

  惠補充道:「還有哥哥。」

  我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點頭:「沒錯,他也很幸運有你們這樣的弟弟妹妹。」

  「不是!」惠有些急了。

  津美紀接過話茬:「是哥哥帶著我們送姐姐來醫院的。」

  「啊?」

  是夏油傑送我來醫院的?這麼巧?

  惠又補充道:「也是哥哥辦的手續,通知叔叔阿姨打電話。在叔叔阿姨來之前都是哥哥做的……」

  他皺著眉思考一下,然後立馬接上:「檢查!」

  ……

  那這次應該算皆大歡喜?

  等一等,

  夏油父母沒事吧?

  我起身想要回去確認,但不止父母,連惠和津美紀也攔著我不讓我下床。

  他們不知道我要干什麼,只知道要把我禁錮在床上。

  我實在拗不過他們,只得回到床上躺著,老老實實地帶上氧氣面罩,盡職盡責地做一個病患應該做的事情。

  母親留下守著我,父親領著兩個小孩回去了。出病房前我衝津美紀眨眨眼,津美紀也衝我眨眨眼。

  沒多久,手機響起。

  我打開一看,果然是家裡的電話。

  「姐姐,我們剛剛去過哥哥家啦。我們在一樓看到了夏油阿姨,她在收拾衛生。我們沒見到夏油叔叔,但是出門的時候哥哥正好下樓了。」

  「我們跟他說了你醒過來了,哥哥笑了一下,揉了揉我們的頭發。」

  夏油父母沒事,夏油傑還能在那個家裡笑出來,那這次就是happy ending。

  「好!」我滿意道:「那你們記得收好哦∼」

  「嗯!」

  我給他們倆的咒符沒用上真是太好了。

  許是我臉上的輕松過於明顯,母親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盯著我。之前,好像只要我離開她的視線就會逃走一般。

  雖然……的確是這樣。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夏油傑沒有叛逃,那我便沒什麼好著急的。

  夏油傑沒有叛逃,這件事讓我興奮地睡不著覺。

  這種情感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宣泄,只能發泄在自己的身體上。

  嘴唇緊抿,指甲嵌入皮膚裡,沒有痛意只有刺激的爽感。

  真想高歌幾曲。最好是「山丹丹開花紅艷艷」那種。

  父親來送排骨湯的時候一臉問號,不知道在他回家煮湯的這段時間裡我發生了什麼。他看向母親,母親也聳聳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我喝完湯吃完肉,順了順自己的胸口贊嘆道:「爸,你做的排骨太好吃了。」

  父親笑了笑,母親曲起手指作勢敲我的腦袋,他們又一次向我妥協了。

  所以我回到病房時看到母親依舊熟睡時內心止不住地慶幸,取掉咒符後鑽進被窩在心裡感嘆:還好沒掉馬,他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但是沒辦法,哪怕津美紀跟我說了夏油父母沒事我也忍不住想要回去看看。

  借著月色看著夏油家裡熟悉的擺設,玄關處的鞋子井井有條。夏油傑的鞋子緊挨著他父母的,他沒有和『猴子』保持距離,這種細微之處他根本沒必要委屈自己。

  屋子裡沒有血腥味,也沒有咒力殘穢,一切干干淨淨一如往常。

  真好。

  第二天一覺醒來,我徹底擺爛接受了自己『病患』的身份,安心躺在病床上輸液。下午護士剛取下針頭沒多久,惠和津美紀就走進來了。

  津美紀吹了吹我的手背,撅著嘴道:「昨天姐姐的右手被扎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就是剛剛那個護士姐姐扎的。」

  我揉了揉她的臉蛋,心裡暗暗發笑。那可是最高硬度的材料,怎麼可能扎得破,說起來———

  「吱呀——」門被打開,我以為是父母。沒想到是去而復返的護士,她把下午的藥遞給我,看著我喝下。

  吞咽的時候我又在天花板上看到一只咒靈。我皺起眉有些不悅,昨天我從昏迷中醒過來告訴我依舊還在這個世界裡的那只咒靈已經被我祓除了,這才不到十二個小時,怎麼又來了一只。

  這個病房裡只有我一個人,我根本沒有苦夏,哪裡來那麼大的怨氣孕育它。肯定是從其他病房跑過來的。

  喝完藥後護士給我測了測血壓,確認我沒有任何異樣後離開了病房。

  護士離開後我准備扔出一個結界球砸向它將它祓除,一只黑色的薩摩耶比我的動作更迅速襲向它並將它吃掉。

  式神!是玉犬嗎?

  我帶著驚訝看向惠,剛剛黑色的薩摩耶已經回到了他身邊,旁邊還有一只乖巧的白色薩摩耶。

  「惠惠!」我伸手去揉搓他的臉蛋,他傲嬌的表情瞬間被破壞,配合他嫩嫩的手感,簡直不要太讓我失去理智。

  我捧著他的臉在他頭頂親了一口:「惠惠,你覺醒術式啦∼惠惠,你是天才。」

  惠有些不好意思,從我手裡掙脫,撇過腦袋不看我。也不說話,只伸手順著兩只玉犬頭頂的毛。

  我也學著他的動作順著他的毛。但和玉犬不一樣,他的頭發順不了。

  我咯咯笑起來,惠停住了手上的動作,輕輕『哼』了一聲,兩只玉犬消失了。

  津美紀握住我的手,可憐兮兮地說道:「姐姐,惠也可以看到那些東西了。姐姐不要做那麼多了,分一點給惠好不好。」

  我托著下巴沉吟,好像自己很為難,很是糾結了一番後才在他們小心翼翼的目光裡『妥協』點頭:「好吧,姐姐以後會找機會帶著你們一起。」

  津美紀的眸子暗下去,低著頭小聲道:「我看不見……」

  「姐姐,」她抬起頭帶著委屈道:「我看不見。惠給我展示了很多次,但我一點也看不見。」

  手感很好。津美紀的頭發不像惠那般不羈,她的頭發很柔順,哪怕揉亂了也會很快恢復原樣。

  我停住在她發頂作亂的手望著不太高興的津美紀。

  未來她會陷入詛咒昏迷,最後成為那個誰的受肉。所以她有必要學習一些基本的防身術式,真希的那個眼鏡也應該給她搞一副。

  不過現在還沒有這項技術。

  沒有術式,咒力微乎其微,但可以用咒具防身就夠了。而咒具……

  醜寶裡多得是,給繼女用也不算侵權。

  不過還是等確認夏油傑的情況之後再考慮讓津美紀跟著五條還是夏油學習體術比較好。

  那……夏油傑

  到底要干嘛呢……


第027章 嗯

  不怪我在家吃的感冒藥不起效果。我根本就不是感冒,而是肺部混合感染。大概率是在山坡上蹲點的時候沒做好防護,又酗酒降低了免疫力。

  醫生說了很多專業名詞,我聽得雲裡霧裡,將報告上的名詞查了又查都沒明白自己到底得了什麼病。只好徹底擺爛,反正已經在漸漸康復了。

  我在家待了五天,第五天被細菌打敗送到醫院;然後在醫院裡又治療了三天,終於可以踏出病房呼吸外面的空氣,

  那看來,我的代價不是免疫力降低,可能要到後面我才知道到底是什麼。

  反正不是夏油傑叛逃,也不是沒護住夏油叔叔和夏油阿姨。

  因為這三天裡,惠和津美紀放學後都會來看我,然後跟我講夏油一家的事情。夏油叔叔忙著處理菜菜子兩姐妹的領養手續,夏油阿姨則忙著照顧她們兩個。

  夏油父母怎麼也沒想到,夏油傑帶回去的那兩個小孩是幾天前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虐兒事件裡的主人公。

  我記得當時我正在電腦上刷帖子看這件事的熱度,在屋子裡就聽到隔壁的驚呼。我沒出去,光是聽他們的聲音就知道他們有多憤怒。

  吃飯的時候,父母也在討論這件事。電視裡轉播著現場的狀態,鏡頭裡那些村民臉上滿是不安和驚恐。

  還有憤怒和疑惑。

  我面無表情地夾起菜塞進嘴裡,對新聞置若罔聞。

  雖然這件事快要結束了,雖然輿論制裁的效果比我預估還要好,雖然我現在能夠克制自己的憤怒。

  但倘若有人告訴我,殺了他們不會有任何後果,我一定是第一個報名的。不過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第一名的競爭比較激烈。

  ……

  又起風了。

  草地上穿著病號服的人都開始往回走,護士也推開厚重的玻璃門朝透氣的我們喊道:「請大家盡快回到自己的病房,氣溫開始下降了。」

  我也跟著人潮往回走,上樓推開病房門就看見夏油傑坐在沙發上看雜志。

  我愣在原地,維持著推門的姿勢一動不動。他放下雜志看向我,笑著溫柔說道:「你不是肺部感染嗎?還是盡量待在病房裡比較好吧。」

  表情語氣和從前沒有絲毫不同,他是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嗎?可他的表情太過輕松,輕松到讓我害怕。

  他偏偏頭:「不歡迎我?」

  「沒,」我轉身關上門朝沙發邊走去,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邊,「我以為你還在生氣。」

  他翻了翻手裡的雜志,像是不在意一般隨口問道:「你知道我在生氣怎麼跟我道歉?」

  「……」

  道歉也沒用的吧?而且,要怎麼道歉。他根本就沒回高專去找解藥,所以他很快就明白我沒有給兩姐妹下毒。

  至於給他帶來疲憊這件事,我也沒辦法道歉。一個人想要道歉的話,是希望獲得對方的原諒吧?

  可是我不想獲得他的原諒,這兩件事上的確是我加重了他的疲憊。我傷害了他,所以不應該得到他的原諒。

  夏油傑也沒在意我的語塞,依舊專心地看著手裡的雜志。我不明白這種醫院吹噓自己的廣告雜志有什麼看頭,晦澀難懂就算了,還是清一色的吹捧,仿佛只要選擇他們醫院哪怕是癌症臨終關懷也是最頂級的。

  他翻著手裡的雜志,漫不經心道:「曾經你說你支持我所有的決定,還會跟在我身後和我一起。」

  「我現在想問你,」他抬起頭看我,「你現在還會跟我一起嗎?」

  我不明白。他沒有殺掉父母,那就意味著沒有逼自己為了『大義』前進,那就算不上叛逃;可他會這樣特地問我,那就意味著他這次的選擇可能還是與『正論』相悖。

  所以,他到底要做什麼?

  我問出了口:「夏油你以後的打算是什麼?」

  他又低下頭看手裡的雜志,十分輕松,仿佛現在和我討論的是今天晚上吃什麼一樣:「你不是知道嗎?」

  「你讓我冷靜思考,不要在衝動的情況下做選擇自己的人生意義。不想讓我後悔,不想讓我難過,不要讓我把你甩開。」

  「這些我都做到了。那你呢?」

  「所以我問你的打算是什麼啊。」

  夏油傑停住手上的動作,抬頭看我,眼神冷漠而堅定:「重來一次,我還是要那麼做。」

  不可能。

  不可能。

  夏油父母已經收養了雙胞胎,夏油傑還能和『猴子』其樂融融地相處,他怎麼可能還是選擇了那條道路。

  我下意識捏緊了衣袖,壓抑自己亂湧的情緒。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夏油傑笑了一下,「難得見你這麼緊張呢。上次去救灰原,上上次你來衝繩找我和悟的時候你也沒有這麼慌亂。」

  他偏了偏頭,翹起二郎腿托著腮好笑著看向我:「有這麼難以接受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

  「那你……」我顫抖著聲音問道:「你還會殺掉他們嗎?」

  我不知道夏油傑為什麼沒有殺掉父母,反而讓他們收養了菜菜子姐妹。是因為要給她們合法的身份嗎?這一次更充裕的思考讓他制定了更完善的計劃嗎?他不打算只從盤星教滲透?

  夏油傑在我緊張的視線裡輕輕點了點頭:「當然,就在今天。」

  「為什麼???」我唰地站起來,雙拳緊緊握住:「為什麼你一定要殺了他們???」

  「他們對你這麼重要嗎?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你在說什麼啊夏油……

  明明他們對你更重要不是嗎……為什麼要這麼無所謂,這麼冷靜。

  又為什麼要向我預告他們的死亡,是為了讓我救下他們嗎?這樣既可以斬斷羈絆還可以保住父母的性命,而我們幾人都會為他遮掩,他依舊是擁有自由的『良民』。

  我轉過身打開櫃子找出自己的常服,一邊穿衣服一邊朝他說道:「我不會讓你殺掉他們,倘若你一定要殺掉他們,那我們就是敵人。」

  「來不及了。」

  我停住了穿外套的動作,僵硬地看著他:「你什麼意思?什麼叫來不及?」

  他放下翹著的腿,朝沙發後背仰去,隨口道:「來不及的意思是我在來你這裡之前就已經留了咒靈在他們身邊,只要我下令它們就會動手。」

  ……

  他好冷漠。

  他怎麼可以這麼冷漠。

  我停在原地垂著頭,看著腳尖,眼淚大滴大滴地湧出砸在地板上,帶著哭腔喃喃道:「為什麼……夏油,你為什麼一定要殺了他們……」

  「你不是都讓他們收養菜菜子她們了嗎?夏油叔叔雖然不會使用咒力,可他也是英雄啊。他只是運氣不好成為了普通人……」

  「還有夏油阿姨,她哪裡對不起你?你嫌棄他們是『猴子』,可你自己身上不也留著『猴子』的血液嗎?為什麼享受了父母的恩惠還要反過來殺掉他們?」

  「僅僅因為他們是你最愛的親人嗎?僅僅是因為你要剔除自己所有的軟肋嗎……」

  我抬起頭看向夏油傑:「你不要殺掉他們,拜托你相信我,你會看到你想看到的世界。不需要逼自己前進,不需要獻祭,你什麼都不用做,你現在想要的以後都會成功的。」

  夏油傑沒說話,還仰面靠在沙發上。我搽了搽眼淚朝他走過去,蹲在他腳邊握住他捏著雜志的手。雜志已經被他捏得皺皺巴巴,明明殺掉雙親他也很難受,為什麼還要執意對他們下手。

  我放輕了聲音哀求:「夏油,你相信我。真的,你知道的,我看得到一些未來。所以你根本沒必要殺掉他們……」

  夏油傑低下頭看向我,眼神依舊冷漠:「所以你不能理解我?」

  「我……」

  我垂眸搖搖頭:「我不能理解。根本沒必要,完全沒必要,絕對沒必要。殺戮解決不了問題,夏油。」

  「那你為什麼要把局面變成這樣?」

  「……」

  我松開他的手,走到病床邊坐下。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是啊,為什麼呢?為什麼一定要讓他疲憊呢?為什麼一定要讓他自己選擇呢?我幫他掃清障礙不就好了嗎?

  為什麼一定要讓他清醒地活著。那誰不是說了嗎?人生難得糊塗。

  ……

  可夏油傑是自由的。他不應該為我的價值觀買單。

  「理子那件事你第一次問了我和悟問題。現在想來,很有可能只是問我。」夏油傑不帶情緒的聲音在病房裡響起:「悟不在乎普通人,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情。但他愛身邊的我們,所以願意配合我們一起行動。」

  「所以你問的是會權衡利弊的我。」

  我抬頭看向他,他的表情比剛剛說要殺掉父母的時候還要冷漠。

  「前段時間灰原和七海那件事則是你問我的第二個問題。」

  「如何接受同伴的死亡。」

  「我大膽假設一下,九十九找來那天你找借口拉走灰原也是故意為之。你知道九十九會和我談什麼,但你不想聽,也不在乎她會對我造成多大的衝擊。」

  「你當時跟我說『只在乎現在能夠活著,不考慮未來的盡頭』,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選擇的『大義』毫無意義。」

  「所以今晚你不能理解我的決定。」

  「我想問你為什麼呢?你做了什麼正向引導我的事情嗎?為什麼在什麼都沒改變,甚至可能加重的情況下,你要相信我會更改自己的決定?」

  「就憑我多思考了一些時間?」

  他望著我,神色裡終於不再是冷漠,帶上了一絲困惑:「為什麼呢?你能告訴我你怎麼想的嗎?」

  「……」我愣愣道:「因為你是夏油傑啊……你很聰明。」

  所以能明白那是一條死路。

  有真人的存在,夏油傑的『大義』不是不可能實現。但他選擇的方式注定了他一定會失敗,哪怕他成為五條悟,哪怕五條悟和他一起,他荒誕的計劃也不會成功。

  明明……在沒有我的那個世界裡,在他殺掉雙親逼迫自己前進的那個世界裡,在他孤注一擲的那個世界裡,他已經想明白了。

  所以告誡自己要討厭『猴子』,所以不碰和『猴子』相關的任何東西,所以變得扭曲。

  『要活下去的話,沒有比『自我肯定』更重要的事了吧?』

  這不是他親口對乙骨說的嗎?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夏油傑諷刺道,「這麼相信我。」

  停頓了幾秒後,夏油傑又恢復到剛剛的冷漠繼續道:「關於第二個問題,我的回答是『我不接受無意義的死亡』。」

  「至於什麼叫有意義,我就不具體跟你說了。反正你也不會關心。」

  「至於第三個問題,你給我出的題目是『如何面對人性的惡』。」

  「我的答案很簡單,抹殺。」

  「那你……」我啞著聲音開口:「為什麼要殺掉他們,他們兩個都不是惡人。」

  「在此之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夏油傑忽然抬眸盯著我,認真說道:「第三次的行動,是你一個人完成的嗎?」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把話題扯到這件事上,有些發懵。理論上我應該把鈴木摘出去,畢竟現在明擺著夏油在生氣,鈴木好心幫我一場,我還給人家拉仇恨太不地道了。

  但頂著夏油傑此刻極具壓迫力的視線我又不敢撒謊,只得小聲說道:「……不是。」

  夏油傑笑了笑,剛才緊張的氣氛蕩然無存,我更搞不清狀況了。

  他點點頭繼續說道:「我想也是,畢竟你應該不會那麼狠心就讓她們兩個小孩在那裡受罪。」

  聞言,我正覺得氣氛在好的方向發展,他又開口道:「畢竟你只對我狠心。」

  「……」

  「哪有,」我弱弱道:「還有七海和灰原好不好……」

  「如果不是為了讓我看到那麼殘酷的畫面,你也不會對他們那麼殘忍吧?」

  我搖搖頭否定道:「當然不是。」

  我對他們的訓練可以提高他們的存活率,在我能確信護住他們性命的時候稍微苛刻一點訓練他們也沒什麼。所以不是因為夏油傑,是因為我想讓七海和灰原能活得更久。

  夏油傑點點頭,好像一點尷尬都沒有:「是我高估自己的份量了。」

  「……」這是什麼小說發言。

  他繼續道:「所以你也知道對我很殘忍。」

  「……」

  我還來不及吐槽他話題換得太快,他又開口問道:「是鈴木嗎?這次幫忙的人。」

  「……」

  三句話三個話題,句句給我干沉默了。

  「有沒有可能,」我掙扎道:「有能力幫我的不止他一個人?」

  夏油傑歪歪腦袋揶揄道:「你當初離開學校的時候不是說去鈴木家精進術式嗎?」

  「……」

  「還有,我送你來醫院的時候便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看到護士小姐握著你右手給你扎針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

  「你的右手是假肢。哪怕用了咒符也只能欺騙別人的視覺,可她握著你的手沒有察覺有任何不對。」

  「我把你抱起來的時候,你右手的觸感和真實的手臂一模一樣,連溫差都沒有。」

  「我問過津美紀和惠,他們說你告訴他們你右手的毒素已經徹底清除了,以後不用再用術式護著,也可以接觸非術師。」

  「所以,你的咒符換成了更高級的。不止欺騙視覺,現在還能欺騙觸覺,甚至還能根據其他地方的體溫調整溫度,哪怕發燒也不用擔心露餡。」

  「而且,我問過菜菜子她們,她們沒見過你,時間也有偏差。而鈴木的術式是【暫停】,所以你這次找的人是鈴木。」

  夏油傑的聲音跟唐僧一樣在病房裡響起,念得人頭疼。

  既然他有這麼多證據,那我否認承認都沒有必要,無論哪個說法都是浪費口水。於是我沒說話,他一個人說完一長串之後也跟著我一起沉默。

  但這種沉默沒多久,他又繼續道:「回答你剛剛那個問題。」

  「我不會殺掉他們。」

  !!!

  我驚得站起身,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欣喜道:「真的嗎?真的嗎?」

  夏油傑好笑道:「當然是真的。」

  「好!」我從病床走到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亮晶晶地看著他雀躍道:「那我跟你一起。」

  「不過,」我皺著眉疑惑道:「那你剛剛說的來這裡之前放了咒靈是什麼意思……」

  夏油傑望著我,目光溫柔,「你和佳織有一個存錢罐,專門用來在那家店消費,你和她的錢不分彼此。」

  我一愣,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今天下午他話題轉得太快,我真的快要宕機了。

  「但你找我借的150萬日元卻連帶著利息一起還給我,無視我的拒絕。」

  「可我平時吃飯那些錢也沒跟你算啊……」我皺著眉道:「那筆錢不一樣,倘若是其他的用途你讓我還我都不一定還。」

  「對。」夏油傑點點頭:「因為那筆錢是用來帶走佳織小孩,是為了佳織花的。」

  他看向我,眼中劃過一絲落寞:「你對佳織的愛純粹到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說這些沒有意義吧?」這和他選擇的道路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管是佳織也好,你和五條也罷,或者是硝子,還有七海和灰原,」我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我對任何人的感情都很純粹啊,沒有任何人染指。」

  夏油傑望著我,「可是你這次找了別人幫忙。」

  「……」我被噎了一下,移開視線強詞奪理道:「那也是因為要照顧你的感受,所以才找別人幫忙。」

  「呵呵,」夏油傑輕輕笑了兩聲:「我的感受嗎……」

  「不提那些了。」夏油傑的聲音恢復了正常,我轉回頭看他,他臉上又恢復了如水的溫柔。

  「那次你很緊張吧?」

  「啊?」我滿頭霧水,搞不懂他在說什麼。今天都是,完全理不清談話的思路,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

  「你裝好假肢回家的那天。」

  他低下頭輕聲道:「那天在車裡,我見你緊張想安慰你,可你躲開了。」

  「有嗎?」我疑惑道:「我不記得了。」

  他笑笑:「不記得是當然的吧?因為你不會在脆弱的時候想要依靠我。」

  「……」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無語道:「夏油,你想說什麼能直接說嗎?不用說這麼多彎彎繞繞。」

  「我想說,」夏油傑望向我,目光平靜得像黑夜,看不出一絲情緒。

  他說:「我的十一年抵不過佳織一年。」

  「從前我不信,總覺得自己在你心中和旁人應當是不同的。雖然我不能理解,但我堅信這一點。」

  「如今我終於確信,我在你心中根本就不重要。」

  「我甚至比不上七海。」

  「……你在說什麼啊夏油。」我站起身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將他按在沙發上:「你很重要啊夏油。我是喜歡七海,但你比他重要多了。」

  而且,我對七海的喜歡根本就不是男女的喜歡啊……單純的惡劣前輩帶著上帝視角欺負乖巧的學弟罷了。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

  夏油傑望著我,宛如冬季干枯的樹木,沒有絲毫生氣。

  「那是因為……」

  我說不出口,松開禁錮住他的手走到窗子邊看著外面的人群:「不重要,反正你很重要,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比佳織都重要嗎?」

  「……」

  我又嘆了一口氣,無奈轉過身依在窗邊道:「你干嘛老是和佳織比,佳織她不一樣,根本沒有可比性。」

  佳織是第一個將我打撈起的人,夏油傑是讓我從河裡主動爬上岸的人。

  「在你看到的未來裡,我會殺掉我的父母。」夏油傑看著我淡淡道:「但在你說出口之前,我都不知道我會這麼做。」

  「你什麼意思?」我站直了身子緊盯著他,大腦轟一下炸開。

  什麼叫他不知道會這麼做?

  「很簡單,我在套你的話,想知道你看著怎樣的風景策劃了我的試卷。」

  我扶著牆壁走到他面前,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你算計我?」

  夏油傑噙著笑看向我,問道:「不可以嗎?」

  ……

  我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好像能聽到關節哢哢作響,站在原地不停地做著深呼吸。

  好一會兒,我才松開自己的拳頭回到床上,帶著冷漠開口:「可以。」

  夏油傑帶著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可以算計我,但我不能算計你。」

  「你的謹慎都用在了算計我這件事上。你為了讓菜菜子她們的反應更真實,為了讓我不帶任何瑕疵地看到這一切,你和鈴木都沒有露面。」

  「為什麼,你能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一定要這麼做?」

  我躺進床裡蓋上被子,對他的質問置若罔聞。

  「那天你身上有酒味,這是不是說明你知道你對我做的事情有過分?」

  「……」

  過了片刻,夏油傑苦笑著道:「因為我在你眼裡只是一個棋子。」

  ……

  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我的枕頭已經濡濕了大片。我沒有回答不是因為我不想回答,而是我無法回答。

  我害怕我一開口就會絕望。

  夏油傑的聲音在病房裡響起,聲音清晰依舊帶著溫柔:「雖然我很想說從今以後我們便是陌生人。」

  他笑了笑繼續道:「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誰會特地跟一個不認識的人說這句話呢?」

  腳步聲響起,緊接著是他拉開病房門的聲音。

  「希望下次還能交出讓你滿意的答卷。」

  說著,病房的門又開始響。

  「夏油。」

  門『吱呀』的響聲停住,外面嘈雜的聲音湧進來。

  我悶在被子裡顫抖著聲音道:「對不起。」

  嘈雜聲依舊,但很快門『吱呀』的聲音又響起,那道門終於被關上,病房內又歸於寧靜。

  我蜷成一團緊緊抱住自己,像在母親子宮裡那樣。

  「所以說啊……」我流著眼淚自嘲道:「吹噓那麼多沒有用,起碼先把門換了啊……我可是單人病房,這硬件設施也太差了……」

  倘若是『王雅次』本人來改寫結局,倘若換一個更『干淨』的人來處理,故事會不會好一點?


第028章 沒關系

  「我忘了。」

  「哈?」

  五條悟湊到我面前戳了戳我的腦袋,「我提醒過你多少次,你空著雙手回來,還這麼輕飄飄地跟我說忘帶了?」

  「啊?你是看不起我還是腦子有問題?」

  我撇開腦袋不敢看他,他見我心虛又給了我一個爆栗,嚷嚷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某種意義上……也算吧……

  畢竟我是故意不給他的,而且那包金平糖全進了我肚子裡,五十種口味吃得我味覺『眼花繚亂』,想想都牙疼。

  至於為什麼沒給他?很簡單,不應當給他,於是我便沒給。

  我捂著腦袋上的包想逃離五條悟的魔爪,一抬頭就看見了樓梯口的夏油傑看著『爭吵』的我們。我不知道他聽到了什麼,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只覺得他嘴角的微笑帶了一絲嘲弄。

  「傑,堵住小次,她沒給帶答應給我帶的伴手禮。」五條在後面叫嚷。

  我的腳步一頓,有些摸不准該前進還是該怎樣,結果夏油傑讓開了。我和五條都是一愣。

  「傑,你在干什麼?!怎麼可以這麼偏心!」

  我跑過夏油傑的身旁往樓下走去,夏油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一如往常:「悟,我給你帶了蛋糕。」

  「蛋糕?!」五條悟似乎很開心,聽得我牙疼。

  我第一次見到菜菜子兩姐妹的時候是十月的一個周末,距離我和夏油傑成為陌生人已經一個星期。那個時候我剛好帶著惠和津美紀去電影院看電影,出門就看見了夏油傑帶著兩姐妹。

  津美紀興高采烈地和他們三人打招呼,我也蹲下身子朝兩個小女孩露出笑容,伸出手打算揉揉她們的臉蛋。

  我跟夏油傑不認識又不代表我不能逗這兩個小孩。

  「你們去哪裡玩呀?」我問道。

  兩個小孩穿得干干淨淨,身上的傷疤也快愈合了,兩雙眼睛干淨明亮卻在看見我的時候變成了戒備。她們倆不約而同地躲開我的手朝夏油傑身後躲了去。

  夏油傑揉了揉她們的頭發,什麼都沒說從我們身旁走過。

  我蹲在原地有些錯愕,津美紀和惠上前擔憂地看向我。我笑笑站起身,假裝剛剛什麼都沒發生,牽起他們的手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走!姐姐今天帶你們去吃一家新開的炸雞店。」

  去那家新開的炸雞店也不用走這條路,走我原定的那條路會更近一些,但那樣我們勢必一直看著夏油傑她們的背影。

  無所謂吧,他怎樣對我都無所謂。

  吃炸雞的時候,我這樣想;看電影的時候,我這樣想;坐地鐵的時候,我也這樣想。

  回答硝子五條問題的時候我也這樣想,面對夜蛾詢問的時候我也這樣想。

  我老是跟他們說,「沒什麼,我和他本來就只是鄰居而已啊。」

  我想了想道:「等以後我們家換了房子可能連鄰居都不是了。」

  「不算吵架,怎麼算吵架呢?只是覺得沒意思了而已。」

  硝子回道:「你們一句話都不說還不算吵架?什麼叫沒意思,你們這樣幼稚地冷戰就有意思了?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特酷其他人都不理解你們?」

  我嘆了一口氣繼續辯解,余光中看見站在一旁靜靜看著我的灰原,眼神裡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好像……灰原從來沒有問過我為什麼和夏油傑變成這樣。

  算了,怎樣都無所謂了。

  父母也沒問過我,夏油父母也沒問過我,惠和津美紀問過。准確來講,是津美紀問的,惠只是跟在她身後一起來找我。

  她問我:「姐姐為什麼和哥哥吵架了?」

  我翻看著手裡的漫畫,隨口答道:「沒有吵架。」

  「姐姐騙人,明明就是吵架了。」津美紀氣鼓鼓地在我身邊坐下靠在我身上,「肯定是夏油哥哥做錯了,他還讓菜菜子她們欺負姐姐,我不喜歡他們了,我不要跟他們玩了。」

  惠也走過來靠在我身邊坐下,認真地「嗯」了一聲。

  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合上漫畫書,誠懇道:「真的不算吵架。而且我才是做錯事的那一個。」

  「所以不要怪他,也不要怪菜菜子她們。」

  「姐姐從未跟你們說過什麼大道理,也沒對你們有過什麼勸告。但唯一這一點,姐姐希望你們能夠做到。」

  「是什麼?」

  「用心去感受,不要因為表像判定一個人的好壞。你怎樣對待這個人取決於你『用心』看到的這個人是怎樣的。」

  我伸手攬過他們的肩膀,讓他們靠得更緊一些:「憑心而論,夏油傑對你們很好,哪怕這段時間我和他的關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也沒有遷怒到你們身上。菜菜子姐妹也是,她們只是不喜歡我,但是個人都看得出,她們很想和你們玩。」

  「所以,」我松開手拍了拍他們的後背,笑著道:「去玩吧,她們看你們好幾次了。」

  操場上,五條悟和夏油傑一人認領了一個小孩在打乒乓球,說是2V2,實際上是1V1,兩個小孩一點參與感都沒有,頻頻看向我這邊。

  我低下頭繼續看漫畫,片刻後惠的聲音的響起:「可我還是不高興。」

  我有些無奈,抬起頭准備再勸他幾句,他卻和津美紀一起跑向乒乓球桌那裡了。

  「……」

  臭小孩。

  但是他們會發現我是對的。

  晚上給津美紀洗澡的時候她又問我:「如果是姐姐做錯事了,為什麼姐姐不道歉呢?」

  我頓了頓,繼續手上的動作隨口道:「因為我不想道歉啊。」

  「為什麼呢?哪怕很小的事姐姐都會跟我和惠道歉,為什麼不跟哥哥道歉呢?」

  我煞有介事地點頭:「對啊,所以他更討厭我了。」

  津美紀沒再追問,我卻在心裡回答:因為我不配。

  也因為他不再重要。陌生人怎麼會和津美紀他們一樣重要,所以道歉毫無意義。

  08年4月份的時候,我去京都找了一趟鈴木,順帶給五條悟郵寄了金平糖。這次的金平糖是干淨的,不摻任何『髒東西』,哪怕不會反轉術式吃了也不會牙疼。

  緊接著我回了一趟中國,然後又回到了高專。

  「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裡?」

  我拉開硝子身邊的椅子坐下,拍了拍搬在桌上的紙箱:「回了一趟中國。」

  硝子扯開口罩取下手套打開紙箱,將繁瑣的包裝拆開,一邊問道:「是什麼?包裝這麼麻煩。」

  「陶瓷的小茶杯。」

  「很漂亮。」硝子拿起鬥笠杯對著醫務室明亮的燈光端詳,「有什麼寓意嗎?」

  「大概是長壽,因為是壽桃。」

  「雖然見過類似的……」硝子小心翼翼放下杯子,佩服道:「但你給我帶的這個顯然精致多了,那些完全沒有可比性。」

  「當然了。」

  我看向被層層包圍的壽桃小口杯,按捺不住自己的驕傲:「這可是中國制造。」

  「是,謝謝你。」

  硝子也拉了一把椅子在我旁邊坐下,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點上,又用眼神詢問我要不要。

  我擺擺手拒絕:「我記得我走之前你就答應歌姬前輩戒煙了吧,還沒開始嗎?」

  硝子吸了一口煙慢悠悠道:「我可沒你那麼厲害,我要慢慢來。」

  「那是因為我本來就不喜歡抽煙啊,而且我的煙癮也不大。」

  硝子聳聳肩:「你戒酒的時候就知道了。」

  她又想說什麼,被桌子上『滴滴』作響的手機打斷。她拿起手裡翻了翻,看著屏幕隨口問道:「五條他們今晚搞了聚餐,歌姬和冥冥前輩都在,你去不去?」

  我轉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肌肉傳來清晰的酸痛:「不要,我太累了。」

  「我剛下飛機就過來了,累得很,明天還有任務,今天還是早點回去休息比較好。」

  硝子沒堅持游說我參加,按著鍵盤回復他們。

  回到家放好水泡在浴缸裡那一瞬間的舒爽讓我覺得人間值得,連日的疲憊也在熱水中消散。

  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只用靜靜等待那天的到來。

  最好不要到來。

  下一個需要注意的時間節點是什麼呢?

  我閉上眼睛朝後仰去,脖子被冰涼的瓷磚刺激得一抖,我試探好幾番之後才敢將全部重量放上去。

  下一個相對重要的時間節點是2011年,具體的時間比今年的事件還記不清,也摸不准它會不會發生。

  所以,更重要的還是找到絹索吧?

  可一點頭緒都沒有。虎杖和惠差不多大,都是能清楚記事的年紀。大概率,絹索已經離開虎杖身邊又藏起來干自己的事情。不然虎杖不可能對自己的父母沒有絲毫印像。

  也說不准絹索有沒有在虎杖身邊安插眼線,倘若我毫無緣由地找過去並將宿儺容器抹殺,我毫不懷疑絹索會把我當成眼中釘,在他造出下一個容器前就會先解決掉我。

  沒必要,更何況還有蝴蝶效應。

  還有乙骨,乙骨是現在是多少歲來著……2017年十五六歲,那現在也才七八歲吧?完全沒聽到詛咒的消息呢……這種時候就感覺日本還是挺大的。

  第二天獨自完成任務回到高專交報告的時候,我在操場上看到菜菜子她們,惠和津美紀也在,旁邊還站著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在對他們進行特訓,夏油傑就不提了,他本身就比五條悟沉穩。

  倒是五條悟,一臉認真地指導,不知道他心裡憋著什麼壞。

  也不知道五條悟怎麼打通了關系,可能就是一個眼神。不是咒術世家出身,也看不見咒靈的津美紀也被允許進入高專,作為一個潛在對像培養。

  說起來,到現在那種能看見咒靈的眼鏡都沒研制的消息。是因為機械丸還沒有被高專收養嗎?所以目前沒有這方面的需求。

  一直以來,眼鏡都是為了保護咒術師而存在的。因為咒靈會優先攻擊看到它的人,而有色眼鏡能很好地遮擋咒術師的視線。專門制造能看到咒靈的眼鏡很沒必要,需要這種東西的只有普通人,而咒術咒靈都是與普通人隔絕的秘密。

  還有一種地方需要它的就是機械丸和真希這種人。有可能,正是依賴機械丸,這種眼鏡才被研發出來。

  所以……禪院家是救助收養機械丸的人嗎……感覺和我的刻板印像差太多了.

  有關禪院家的話……

  那我還是慫一點比較好。畢竟我拿不出十億,也不想賣那些咒具,跟不想把惠還給他們。

  槍打出頭鳥,老實一點比較好。


第029章 麥當勞漢堡

  畢業前夕,我被五條悟狠狠罵了一頓。

  罵完後他依舊很生氣,不停地搖著我的肩膀:「我不管你和傑發生了什麼,但是你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

  我的腦袋被他搖得像漿糊一般,說不出話,最後還是夏油傑拉走五條將我解救出來。

  硝子抱住我,深深嘆了一口氣:「為什麼,小次。」

  「為什麼要做得這麼過分?」

  「很過分嗎?」我呆呆道:「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已。難道因為和他們是同期就必須和他們選一條路嗎?」

  「那你也沒必要為加茂家賣命啊?不需要你站隊,就留在東京,像冥冥前輩那樣成為一個獨立的咒術師不好嗎?」

  怎麼能好呢?

  ……

  「怎麼能好呢?」我望向鈴木道。

  「怎樣才能逃離這種窒息的感覺呢?」

  鈴木沒有說話,伸手翻動著桌上的烤肉。

  我繼續自言自語道:「我已經受夠了這種日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下一個節點還有好久好久,但我一點思路都沒有。」

  「每天閉眼就是那個人,睜眼也是那個人,除開那個人就是他們。」

  「這樣說你明白嗎?」我喝了一口酒看著煙霧繚繞裡的鈴木,一字一句道:「我的四周只有野獸的低吼和樹林的呼嘯。風吹亂了我的頭發,讓我看不清前進的方向。他們從我身體裡經過,看不到我的存在,我卻看到他們逐漸走向消亡。」

  「而那把能阻止他們消亡的鑰匙在我手上的盒子裡。」

  「但我打不開這個盒子。」

  「我越是打不開我就越著急,我越著急就越打不開,然後眼睜睜看著時間流逝。」

  我仰頭將杯中的酒飲盡然後重重放下,「要怎樣,我才能打開那個盒子,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呢?」

  我拿起酒瓶往杯子裡倒,鈴木不由分說地奪過了我的酒杯。

  他淡淡道:「你醉了,別喝了。」

  「怎麼可能?」我笑了一聲晃了晃手裡的酒瓶:「就這個,我一個人可以喝十瓶,這才喝了三瓶,離醉還早得很。」

  鈴木沒再說話,也沒阻止我拿回自己的杯子。在倒酒的時候,他叫了我一聲,我抬頭看去。

  「小次,」他的眼眸漆黑平靜,望著我沒有一絲波瀾。

  他輕聲道:「來京都吧,來京都換一下思路,沒准會找到新的出路。」

  至於為什麼是加茂家,原因有三。

  一、坐陣京都的有兩個值得依靠的平台,一個是禪院家,一個是加茂家;

  二、絹索從前是加茂家的人,在加茂家有自己的勢力,更有利於我的目的;

  三、鈴木家和加茂家關系密切。

  綜上,鈴木幫我牽線,我得以成為加茂家的門客。

  而加茂家……是保守派最大的勢力,所以可以說是五條和夏油的敵人。

  我收拾東西的時候,津美紀不解地問我:「為什麼姐姐要去京都呢?是因為不想看見哥哥嗎?」

  「不是。」我將衣服放進紙箱,轉身繼續在衣櫃裡翻找著要帶走的衣服:「只是因為我和五條他們選擇的路不同而已。」

  「那姐姐和哥哥永遠都不可能和好了嗎?」

  我找衣服的手一頓,默默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又坐了回去。

  看著津美紀真摯的眼神,我認真道:「我們沒有吵架。」

  「打個比方。夏油喜歡聽搖滾,但我喜歡聽流行音樂和民族音樂。」

  「和我一起聽流行和民樂的人在京都。留在東京就有可能被五條他們帶著聽不到流行和民樂,所以我要離開這裡。」

  我看向津美紀:「明白了嗎?」

  津美紀點點頭:「明白了,姐姐和哥哥喜歡的東西不一樣,而且都不願意遷就對方。」

  「差不多。」

  「那姐姐什麼時候跟哥哥道歉呢?」

  「……」

  津美紀你到底是我的妹妹還是夏油傑的妹妹。

  望著津美紀干淨的眼神我有些氣急,為什麼她一直耿耿於懷讓我去找夏油傑道歉。我和夏油傑的分歧那是道歉就能解決的嗎?正因為不能解決,所以我才干脆利落地和他成為陌生人。

  我站起身繼續翻找著衣服,將她的問題當做耳旁風。

  去京都的那天,五條悟沒來送我。硝子,七海和灰原都來了。

  硝子抱了抱我,「小次,」

  「嗯?」

  「……沒什麼。」

  「你又是這樣,」我松開手無奈地看向硝子:「好幾次你都是叫我的名字,然後滿臉心事地跟我說沒什麼。」

  硝子也無奈道:「因為我最應該說的那句話沒來得及說,所以總覺得差了點意思。」

  「好吧。」

  我不知道她那麼多次沉默哪一次才是她認為最可惜的一次,反正我永遠都不知道答案,哪怕知道了可能也於事無補。

  五條悟和夏油傑畢業後打響了和保守派的第一槍。他們具體要做什麼我不知道,反正理念和保守派相左,為著,加茂家的人還在錄用我後又找我談了一次話。

  得益於我初中時期的孤僻,沒和夏油傑走得太親密,所以我的『忠心』天地可鑒。至於為什麼我和夏油傑突然形同陌路,我也早就准備好了答案。

  「因為我們早就討論過這個問題。他覺得那些規則太迂腐不夠靈活,但我覺得這些規則能最大程度維護社會的穩定。」

  我看著視頻那頭的加茂幸二,不出意外,他未來會成為我的頂頭上司。

  我淡淡道,像個機器人一樣不帶一絲情緒:「比起匡扶正義,可持續發展才是最重要的。」

  「犧牲一定會有,鐵面規則的背後是更多的犧牲。」

  加茂幸二沒有表情,對我剛剛說的話沒有一絲反饋。

  無所謂,反正以後拍馬屁的機會很多。

  至於五條悟為什麼不再生氣,不再攔著我離開,大概是因為他知道了07年那件事。他的眼神不再像從前那樣簡單,帶著欲言又止的疏離和沉默。

  管他呢。反正以後都不是一條道的人了。

  2011年的時候,福島地震還是發生了。得益於鈴木和我的早早干預,這次注水系統沒有失靈,福島也不會再遭遇核污染。

  2012年冬天的時候,我剪了短發。

  從會議室裡出來後我就圍上了厚厚的圍巾,直到坐到車子裡後才取下圍巾。我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有些後悔。

  不應該在冬天剪頭發的,脖子太冷了。

  後座的門被打開,我回過頭望去,是五條悟和夏油傑。五條悟自來熟地招呼夏油傑坐下,夏油傑也沒拒絕。

  畢竟,工作之後和上學的時候可不同,或多或少我們都會有不得不對上的時候。譬如剛剛,我們還在會議桌上為他的事情爭論不休。

  夏油傑還是成為了『盤星教』的教主。是否還是通過孔時雨牽線我不清楚,但他的目的和新教名我卻很清楚。

  『不空教』,讓每個人都『不空』,得到與之相配的收獲。

  很敢想,口氣很大。

  而且他藏得很好,連擅長神不知鬼不覺潛入的我都沒能找到任何明面上和他相關的任何證據。明明只要我展開結界,只有像五條悟這種擁有六眼能精細察覺咒力變化的人才能感應到我的存在。

  但考慮到咒靈的多樣性,這也不是不可能。

  『不空教』的香火很旺,信徒眾多。因為夏油傑『濫用咒術』。

  所以加茂家氣得牙癢癢,不止是因為他濫用術式,還因為他以咒術師的身份與普通人牽扯太多。這對局面的穩定很不利,誰知道夏油傑什麼時候不高興了就撂挑子,把他們苦苦埋藏的東西給抖落出去?那還不得天下大亂。

  我很想說他們想多了,夏油傑雖然是咒靈操使,但絕對不會想有更多的咒靈出現。他到現在都還用著『帳』,只不過是沒添加我術式的那個老版本。

  可加茂那是出了名的古板,以他們為首的保守派也絕對不會允許有一丁點風險出現。

  禪院家倒是無所謂。

  五條家就更不用說了,被五條悟清理後,五條家就是五條悟的一人堂,只要姓氏是五條,那就得啥事聽五條的。有些滑稽的是,人少了很多,每年年底御三家的例行聚會上五條家出席的人是最少的。

  ……

  「怎麼?」五條悟坐到我身後,一只腿伸到前面來放在中控上:「斷發明志?開始新的生活?」

  我對著後視鏡裡的他翻了一個白眼:「你是熱血漫看多了嗎?這麼中二。」

  我敲了敲他的腿示意他收起來:「我單純就是懶得吹頭發罷了,長頭發干得太慢。」

  「所以你們干嘛,剛剛還跟我蹬鼻子上臉的,現在坐我車上干嘛?」

  五條悟收回腿乖乖在後面坐好,「你能不能換個空間大一點的車?」

  「越野車空間不大那啥大?再怎麼說也比高專給你配的專車大,少在這裡給我挑三揀四,給我下去。」

  「不要。」

  「那你們要干嘛?」

  五條悟繼續道:「你不是要回新宿給惠過生日嗎?剛好,我們就搭你的車回了。」

  「你們怎麼過來的?」

  「輔助監督送我們的。」

  「……」我又翻了一個白眼,嘆著氣道:「那你們就讓別人開空車回去?」

  五條悟點點頭,神色坦蕩。

  我下車拉開五條悟那一側的車門,強硬道:「給我下去。」

  五條悟巋然不動,夏油傑也巋然不動。

  「……」

  「你去哪裡?」五條悟扒在我靠背邊問道:「你怎麼不按著導航走?」

  「你管我。」我停好車,從後備箱裡拿出兩個袋子,走到後座對他道:「我要二十分鐘,你們等不及可以先走,不用在意車鎖。」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令我失望的是,等我回來,他們兩個還在車上。

  五條悟打量了一下我,挑著眉道:「你還專門換套衣服啊?因為這裡面都是大學生嗎?不想和他們有太過明顯的年齡差距?」

  「有沒有可能,」我拉開車門坐進去,「我今年也才21歲,正是上大學的年紀。」

  「而且,」我掏出手扣裡的學生證朝他晃了晃:「我就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哈?」五條悟伸手奪過我的學生證,詫異道:「你在這裡學中文?」

  「有問題嗎?」

  「不,沒有。」

  總得為自己沒接受過中文教育但卻能讀懂中文找個借口吧?

  五條悟將學生證還給我,嘖嘖道:「你還真是痴迷中華文化,連惠和津美紀都能講幾句中文。」

  我聳聳肩不可置否,系上安全帶准備出發。

  五條悟又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問道:「那你干嘛換衣服?不還是為了縮短和他們的差距。」

  「錯了,」我隨口道:「因為不想把工作帶回家而已。」

  五條悟淡淡『哦』了一聲,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夏油傑卻說話了。

  他笑著道:「原來你這麼細心。」

  我沒說話,繼續手上的動作,假裝他不存在。為了緩解尷尬,我放了一點音樂。

  這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因為只要是中文歌,五條悟就會問我唱的是什麼。

  「這個講的什麼?」「辦公室戀情。」

  「這個呢?」「跟蹤狂的愛情。」

  「這個呢?」「出太陽了很高興。」

  「這個呢?」「麥當勞路上沒有麥當勞。」

  ……

  來個人把他們趕下去,求求了。


第030章 未來

  「沒想到呢。」

  我夾起一塊烤肉放在灰原的盤子裡,有些惋惜地說道。

  「我以為他會繼續做咒術師。」

  畢竟灰原還活著。去年,他們兩個都通過了觀察期成為了一級術師,只要不遇到特級也不會有生命問題。

  而『窗』評級錯誤這種情況已經很久沒有發生了。原本這種狀況出現的概率就小,在保守派和改革派的共同努力下,『窗』的業務能力提升了不少。

  「會回來的,」灰原將剛剛那片烤肉咽下,朝我肯定道:「七海一定會做回咒術師的。」

  「哦?」我挑挑眉毛喝了一口啤酒,不壞好意道:「我比較想讓七海繼續做普通人,而且我現在也有辦法讓他提前完成自己的夢想。」

  灰原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我什麼意思,我也沒解釋,只繼續翻著桌上的烤肉。

  吃完烤肉後我載著灰原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他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哇,前輩租的房子好大啊。」

  「當然了,加茂家的工資很高的。」

  畢竟是御三家之首。

  我拿出拖鞋遞給灰原:「這是我爸爸的拖鞋,可能會有點大,你將就穿,我之前消過毒了。」

  去廚房的時候我很高興。上一次我見到東京校區的人是夜蛾,不提性別,就提師生這種身份,我也很難和他很親近。更何況夜蛾不是一個外向的人。

  其實我也不是。我外向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迫於場面的『外向』,一種是因為知根知底的『外向』。和灰原便是後者,而和夜蛾哪種都不是。

  在加茂家也有幾個合得來的同僚,但怎麼可能比得過像灰原這樣感情深厚。

  除了家人,灰原是唯一一個進到這間屋子的人,所以我也沒有准備一次性拖鞋。

  我將飯團從冰箱裡拿出來,再加上冰袋打包好遞給灰原:「你下次來京都出差也要提前告訴我,我好給你准備鈴木家的飯團。」

  「謝謝前輩。」

  「不客氣。」我趁著他鞠躬揉了揉他的頭發。

  灰原沒有躲開,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我處置。

  真是越來越喜歡灰原了。

  將灰原送到車站之後我朝他揮揮手:「灰原要照顧好自己哦。」

  灰原點點頭:「我知道啦前輩,下次請讓我請前輩吃飯。」

  「好啊。」

  我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抱一下吧,灰原。」

  「前輩。」

  「嗯?」

  「要不前輩還是回東京吧,夏油前輩他們也很歡迎前輩回東京。」

  「不要,」我松開手退後一步,笑嘻嘻道:「他們給我發的三瓜兩棗我看不上,而且我更喜歡加茂家的理念。」

  三室一廳只短暫地有了一些人氣,等我再次打開門,屋內又恢復到了以往的冷清。這種冷清是換個更小的房子也會有的。

  我從前不就是嗎。

  那個時候,我住的還是合租房,也才剛剛接受現實的毒打。我從老家那個池塘跳到省會那片湖泊,每天都有新的衝擊,每天疲憊地活著。在二十五歲的時候認識到了人生的真相,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直到27歲那年我來到了這裡。

  從前我可能覺得這不過是一個漫畫世界,可在裡面生活得越久,我越來越發現,它更像是一個平行世界,甚至和我原來的世界所差無幾。

  偶爾我會想,那在這個世界,我27歲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

  偶爾我還會想,我從前哪裡可以做得更好。

  想未來會讓我陷入失落,因為美好的『想像』還沒有來;想過去也會讓我情緒低落,因為我的過去好像沒什麼可以稱贊的地方。

  最好的情況是什麼都不想,可一個人待在房子裡的時候我很難不去想。不然我又做些什麼呢?

  所以今天晚上能和灰原短暫地聚一下讓我覺得很高興。

  我掏出電腦開始寫任務報告書。

  是關於夏油傑和『不空教』那件事的報告書,這次『戰役』是夏油傑完勝。

  哪怕五條悟沒有站在他那邊,也沒有人能拿夏油傑怎麼辦。不止因為沒有任何他和『不空教』實質性聯系的證據,還因為咒術師實在太稀缺。

  尤其是野生咒術師,從灰原那一屆過後,這幾年都沒有新人被發掘。世家裡當然有新的咒術師補充,但能成為特級的少之又少。

  所以我只能夾起尾巴做人,還得接下梳理這件失敗任務的苦差事。

  從我潛伏進去但沒拿出實質性證據出來之後,加茂幸二,也就是我的頂頭上司看向我的目光就多了一些審視。還有其他人也是這樣。

  天地良心,我一點徇私舞弊都沒有,甚至還被激起了勝負欲,可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他們甚至演給我看,幾個人聚在那裡,神神秘秘地搗鼓什麼,然後收整行裝出發。我尋思著他們哪怕不見夏油傑也會見什麼核心成員,於是便更過去,誰知道親眼目睹他們的大型傳教現場。

  被迫接受傳教的我氣得差點摔掉用來取證的相機。

  這是內奸會遭到的待遇嗎?!!!如果我是內奸的話,那不應該是我蹲點的時候他們幾個好吃好喝地把我供起來,然後我吃完東西一抹嘴回去告訴同僚什麼都沒發現嗎?

  而不是他們坐車我跑步,遛狗似地將我溜了幾大街之後氣喘吁吁地接受他們的傳教。

  很多次我都跟鈴木吐槽,不說五條悟他們有沒有這個心計提前多年布局,我看起來像那麼有腦子的人嗎?還內奸,我干現在的本職工作都累得不行。

  要不是為了找絹索,我早就不干咒術師了。

  不過……好像我簽了就業協議,而現在唯一願意保我,讓我抱大腿的人只有硝子了。

  洗完澡後我用硝子送我的吹風機的時候如此感嘆道。

  硝子開始留長發,推薦的吹風機的確好用,頭發干得快還不毛躁,很適合我這樣的懶人。

  夏天的時候,我回家從衣櫃裡找出了自己初中三年級時期的校服,想著趁現在臉上還有膠原蛋白去和津美紀一起去拍一套JK制服寫真。

  干脆拍套全家福好了,三個小孩都在上學,照片拍出來掛在牆上一看就令人感慨『未來可期』。

  可是我低估了自己的發育。

  先不說胸圍和袖長,就拿裙子來說,那也短得太多了。初中畢業照上我穿著只在膝蓋上方一點點,但現在穿上之後只遮住了大腿根下半掌寬的距離,根本沒法穿出門,更何況上衣還少了一顆紐扣,在我找出來的時候就少了一顆紐扣。

  所以這套衣服等於無效保存。

  但全家福還是拍了,被我擺在京都那間屋子照片牆上最顯然的位置,其余地方貼滿了我和家人的合照,津美紀和惠占大頭。

  菜菜子姐妹跟著夏油傑一起訓練,津美紀和惠則是跟著五條悟。津美紀好像無所謂,但惠很明顯想跟夏油傑一起訓練。強扭的瓜不甜但是強扭的人很爽,於是五條悟很高興帶著惠見世面。

  而津美紀目前只接受體術訓練,和咒術師接觸多了,津美紀也能看到咒靈了,不過就是普通『窗』的水平而已。所以那副眼鏡也不需要了,雖然到現在還沒有開發的消息。

  醜寶還是由夏油傑保管,惠早早地就發現了自己的『醜寶』——他的影子。

  隨著惠越長越大,他的名字也在咒術界裡越來越響亮。畢竟他擁有的術式可是禪院家的祖傳術式。可是直到現在,禪院家也沒有人來找過我談他的歸屬問題,似乎也沒有越過我直接找上惠本人。

  這個謎團在我休假找硝子玩之後解開的。

  我和硝子坐在酒吧的角落裡一邊喝酒一邊小聲嘀咕著酒吧裡活躍的男男女女,像從前和佳織那樣。從前和佳織只敢對著雜志上的模特嘀嘀咕咕,但現在武力值上去之後就敢在邊邊角角裡嗶嗶。

  而且,不提硝子抽煙又喝酒,一副冷漠大姐大的派頭,光是我腿上露出的傷疤和我臉上無所畏懼的表情就足以說明我們倆不是那麼好惹的,絕對是『背後有人』。

  雖然『背後有人』的是硝子。

  巧的是,夏油傑和孔時雨一起出現了。他們可不像我和硝子坐在樓下,而是在二樓的VIP室。

  所以大概率,夏油傑還是通過孔時雨得到的盤星教。有時候不得不怨恨人和人之間的運氣天差地別,我從前找得那樣辛苦也沒能找到他的蛛絲馬跡,而夏油傑輕輕松松,起碼比我輕松多了就找到他。

  硝子轉過頭問我要不要上去,我聳聳肩說不去,硝子便留在原地陪我。

  過了一會兒,孔時雨下來了。

  他端著酒杯坐在我們身邊的空位,我以為他是來和硝子打招呼的,便好奇地看向硝子,硝子卻沒什麼表示。

  「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你,」孔時雨舉起酒杯對我說道:「惠還好嗎?」

  我不明所以歪了歪腦袋疑惑道:「你不應該問夏油嗎?怎麼問我。」

  「是和夏油傑聊到我了?」我來了興致,追問道:「你們聊了什麼?」

  「嗯—倒不是和他聊了什麼……算了,」他放下酒杯看向舞池中央的年輕人,有些遺憾道:「本來想和你聊聊故人的,但好像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還是算了。」

  故人,我能和他有什麼故人。

  我聳聳肩喝了一口酒看向那群活躍的俊男靚女,「比起這些人,甚爾當年可能更出風頭吧。畢竟是以此為生的人渣。」

  他和我能聊的除了夏油傑和惠便是伏黑甚爾,再怎麼說夏油傑和惠都擔不起『故人』這個稱號吧……

  「沒錯,」孔時雨低低笑起來,「那家伙在討女人歡心上很有天分。」

  我點點頭搖頭晃腦道:「沒錯,就是對我太過分了……」

  孔時雨安慰道:「你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我偏過頭看向孔時雨,帶著壓迫問道:「哪裡不一樣?」

  「又為什麼……」

  我盯著他不放過他任何一個動作。

  「為什麼你不意外我知道你說的故人是甚爾?你知道我和甚爾認識?我從未和你見過面,為什麼你會認識我?」

  「啊—」孔時雨自知失言,有些頭疼,他皺著眉猶豫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那家伙死之前有沒有透露什麼,但現在他的故事已經完了應該也沒什麼影響。」

  他轉過頭看向我,坦然道:「在你懸賞我們那幾年,我們就認識你了。不過甚爾調查了一番之後就聯合你當時的老板一起撤下了你的懸賞令,我也收到了他的封口費不對任何人提起和你相關的事情。」

  「……」

  「可以……告訴我有關他的全部嗎?」我懇求道。

  腿上的傷疤真的是個笑話嗎……

  ……

  ……

  「小次!」

  硝子在身後叫我,我充耳不聞,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隨便攔了一輛車去到郊外的墓地。

  我怕黑怕軟體動物,這兩種都在有意無意的『脫敏訓練』中克服了,但在接觸的一瞬間還是有本能反應,需要做心理建設之後才能睜開眼睛。

  而因為我生身母親的早夭,我對於人死後會變成靈魂這種說法更是深信不疑,所以每次去墓地的時候都很虔誠。

  可今天晚上本應該疊加了雙重buff的我很容易在這個墓地裡走得小心翼翼,但我卻健步如飛,直奔我的目的地。

  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我想。

  我居然還靠在別人的墓碑上,席地而坐,正面看著甚爾的墓碑。

  墓碑上還是那句簡單的話。

  「伏黑甚爾,佳織的丈夫,兩人有一個名為恩惠的小男孩。」

  給他選碑文的時候我不明白他到底怎樣的人,在死亡前想要的又是什麼。所以到現在,我也沒打開那間雜物室告訴惠他父母的故事。

  沒有人能准確描繪出他們的人生吧?我和孔時雨拼湊起來的也只是一小半,而對惠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我們都不得而知,知道的人只有佳織,而佳織的墓在哪裡我們都不知道。

  可今晚,孔時雨告訴我,甚爾不僅知道我在找他,還知道我在找孔時雨。

  孔時雨說:「是佳織告訴你我的事嗎?沒想到他是會把工作帶回家的人。」

  孔時雨說,他和甚爾生前已經認識十多年了。

  我收起膝蓋將腦袋枕上去,閉著眼睛喃喃道:「伏黑甚爾……你這家伙有算計到這一天嗎?」

  「你就是個混球,我當初應該把你扔海裡喂魚的。」

  我有些喘不過氣,眼淚直直下墜打在地上隱入黑夜裡看不出存在的痕跡。

  「……」

  「為什麼……」

  我抓起手邊的野草,或許不是野草,而死人血肉孕育出的生機,總之此刻因為它在我手邊便被我連根拔起扔向伏黑甚爾的墓碑。

  「為什麼,為什麼你知道那麼多都不來找我?」

  孔時雨沒說但我猜到了。

  明明我當年的懸賞令有三個,一個是伏黑甚爾,一個是孔時雨,一個是盤星教。為什麼孔時雨只提了他們兩個,對盤星教這個懸賞令只字不提?

  如果甚爾沒有攔下我針對盤星教發出的懸賞令,為什麼我沒能找到盤星教的蹤跡?

  如果攔下了,為什麼他沒對孔時雨提?

  好,就算甚爾覺得沒必要,就算他覺得孔時雨不知道比較好,他本人總是知道的吧?這三個關鍵詞串聯起來不就是【星漿體】任務嗎?

  那個時候,接下任務的時候,他在想什麼?還是滿不在乎的心態嗎?

  那五條悟重返戰場,我拼盡全力拉開他的時候,他又在想什麼?為什麼,還是要去死?

  算了,這些都不提了。

  我抹掉眼淚看向甚爾的墓碑,茫然道:「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麼?」

  孔時雨說,甚爾在查到我之後不久就回了禪院家和他叔父定了協議,但是協議的具體內容他不知道。那個時候,甚爾已經和伏黑美緒結婚了。至於甚爾什麼時候離開那個家的,孔時雨不知道。

  孔時雨還說:「真沒想到最後是你收養了惠,緣分還真是奇妙。」

  他點燃一支煙笑著說道:「是你的話,他們也安心了吧。」

  所以心甘情願地赴死嗎?那我的存在真的是件好事嗎?我和佳織認識真的是上上簽嗎?

  如果我不認識佳織,我是不是不會被夏油傑反問「我們三個加在一起的份量能比得過佳織嗎」;如果我不認識佳織,【星漿體】事件的走向會不會不同?

  甚爾怎麼可能把工作上的事情帶回家。孔時雨可是說了,他從來沒見過佳織,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從佳織口中得知孔時雨的名字。

  所以甚爾是除了硝子他們三個人外,唯一一個知道我看得到未來的人。

  是不屑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不羈?對著佳織以外的女人說甜言蜜語的時候,他有沒有想過在牛郎館裡找他的我?

  我不信他不知道我在牛郎館裡找他,我不信他沒對『同僚』封口,我不信他一直都沒有因為我而想到佳織。

  「為什麼?」

  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我上一次哭得這麼狼狽還是在07年的病房裡,那個時候哭過之後我便認清了現實割斷了和夏油傑之間的繩子,將他從我生活中剔除。

  可甚爾呢?這次哭過之後也能像上次那樣立刻振作嗎?

  帶著涼意的風吹過,我埋下頭,用微弱的聲音繼續質問:「為什麼……」

  為什麼知道一切還要接下那個任務,為什麼在那麼早的時候就放棄了自己的未來?

  為什麼要在死前暴露他知道我在找他的事情,為什麼最後一句話是嘲笑我爬樹的姿勢?

  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

  我在他墓碑前枯坐了一夜。

  天亮的時候管理人員看見我嚇了一條,試探著問我有沒有事。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不顧他擔憂的詢問,朝山下走去,走了很遠才攔到出租車。上車後便開始呼呼大睡,回到家後梳洗好後換上了專門為宴會這種正式場合准備的和服,然後坐了最近的航班回到京都,然後拜訪了禪院家家主。

  我恭敬跪在榻榻米上,等待家主召見。

  在御三家年底例行的宴會上我曾見過這位家主幾面,但都是遠遠地看見他我就跑。他可是我十億的債主,我當然得跑。不止躲他,禪院家的人我都躲。特別是聽到那個不可一世的禪院直哉像周圍人打聽我之後我溜得更快了。

  真的謝天謝地我的術式可以讓我完全藏起來,所以這麼多年都安然無恙。

  今天我主動送上門只為求一個答案,甚爾到底和禪院家主禪院直毘人做了什麼約定。

  不多時,禪院家的僕人領著我去到會客室,到門口他就退下了,留我一個人推開眼前這扇門。

  我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推開門,然後低著頭鞠了一躬:「禪院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

  「嘁,不是躲著禪院家麼,今天怎麼送上門來?」

  所以約定的內容果然還是十億的事情嗎。

  那我可拿不出來。於是十分干脆地跪在地上擺出一個標准的士下座。無論是和服還是士下座,這些是我從前嗤之以鼻的東西,卻都在加茂家主動接受了,而且今天還用上了。

  禪院直毘人又遠遠地『嘁』了一聲,好像很不屑我的做法。

  我低著頭不敢說話。那可是十億,雖然我現在有點錢但也不至於拿得出十億。而且,我的姿態放得很低了,我都沒有跪在室內,就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下跪。

  倘若這還不行,我只能找天元讓她履行曾經和我的約定了。

  「你求什麼?」禪院直毘人懶洋洋道。

  我看著地板,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我想知道當年甚爾和大人的約定。」

  腦袋正前方傳來液體搖晃了聲音,然後聽見他吞咽的聲音,幾聲之後,他咂了一下嘴,無所謂道:「你進來,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起身忍著麻意踏入室內,他又吩咐我關上門。

  正當我手扶在門框上的時候他又隨口道:「算了,你的術式不是好用得很嗎?捏一個出來瞧瞧。」

  我會意,立馬在他身下不遠處的榻榻米坐好,然後捏了一個隔絕聲音的結界。

  禪院直毘人又喝了一口酒,依舊咂巴咂巴嘴後才說道:「那家伙以十億的價格將惠那小子賣給了我,等他兒子覺醒術式後就交給我處置。」

  他又喝了一口酒,這次沒咂巴嘴繼續道:「但這個約定有一個意外,那便是你。」

  「倘若你成為了那小子的家人,我必須等到他成年後才能回收。」

  「……」我捏捏了拳頭,不去回想他嘴裡的『回收』二字。

  什麼回收,惠又不是東西,惠是自由的。

  「十億我會湊到的,」我額頭磕地誠懇道:「我會湊到的,所以請不要打擾惠。」

  「帶上利息也可以?」

  「……可以。」

  「哈哈哈哈哈哈。」禪院直毘人大笑了幾聲,將手中的酒瓶摔在地上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他走到我面前,揪著我的頭發讓我抬起頭:「就你還不夠格。小小的走狗也敢和我談條件了。」

  他松開我的頭發,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在加茂家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跟你計較了,哪來的回哪去,以後還是向從前一樣躲著禪院家的人。」

  「……」

  「那麼,換一個交易不知道您會不會感興趣。」

  「哦?現在膽子倒挺大的。」

  我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不再像剛剛那樣恭敬,但也是正常的有禮姿態。

  我看向坐在上頭的直毘人,認真道:「我有一個關於你的秘密,這個秘密會在2019年左右告訴你。雖然算不得上什麼大秘密,可能對你也不會有很大的價值。」

  「但只要你看了就不會覺得虧,如果虧了你再來找我要拿十億便是。」

  禪院直毘人挑挑眉:「這就是你和我做的交易?」

  「對,」我點點頭將交易重復了一遍:「我與你立下束縛,2019年1月1日起,只要你想知道,我隨叫隨到。如果你覺得不值十億,我會連本帶利地將那十億還給你。」

  「但你和甚爾的交易就此作廢,你不能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要挾惠做事。」

  「好啊。」他不經思索地點頭,隨口應道。


第031章 正義?

  我想了很久也沒能想明白甚爾想做什麼,他身上有太多我搞不清的謎團。

  他在完全沒有干預伏黑美緒行動的情況下將惠托付給了我。

  命運就是這麼巧合,惠也的確是我們每個人的恩惠,他成為了我的家人,所以在十八歲之前都是自由的。而我又用我的特殊和禪院直毘人立下約定,換回了他十八歲之後的自由。

  我能有這個機會也是因為偶然地遇見了孔時雨,而孔時雨又因為興起來找我聊兩句。和我找到惠那天一樣巧合,和我認識佳織一樣巧合。

  這是命運的必然性還是命運的偶然性?

  說不清,反正我很感激。

  帶著惠走到地下室推開雜物室門的時候我也說不清該怎樣介紹,只大概說了我眼中的佳織是怎樣的人。每一句的開口都強調了「在我眼中」、「我覺得」、「我認為」。

  說到甚爾的時候我措辭了很久,最後只揉揉惠的頭發,視線從他身上移到佳織的遺物上。

  「我沒辦法告訴你他是什麼樣的人,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找夏油。他認識一個叫孔時雨的叔叔,那個人可以講的事情會更多一些。」

  2013年,惠已經十一歲了,哪怕孔時雨沒有出現我也打算在他小學畢業的時候告訴他關於他父母的故事。關於甚爾,我可能還是不會說什麼,但我現在能肯定地說出那句話。

  「惠惠,」

  我靠在落滿灰塵的雜物上,帶著笑道:「無論怎樣,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很愛你和你母親。」

  「准備好的時候跟著我一起去給你父親掃墓怎麼樣?」

  沒准那個時候,我能輕松地說出我和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交集。

  2016年京都校區成立後不久,秤金次就引起了軒然大波,這也導致五條悟成為了高專的老師。很匪夷所思,但夏油傑教他我覺得那畫面也很滑稽。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後來那個會變成苦哈哈的輔助監督是七海的學弟。灰原那一屆過後不是我以為的沒有新的野生咒術師被發掘,而是咒力咒術水平都不值得一提而已。

  這是誰都沒說但又誰都知道的話。除了我。

  我坐在會議桌上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校園,第一次看見了時間和距離帶來的鴻溝。

  為什麼連惠和津美紀都沒能告訴我呢?

  那會不會是我的問題。我刻意回避這裡,每次自以為不留痕跡地岔開話題其實在很早的時候就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真是可笑的人生。

  我自嘲地笑笑。原來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是一個笑話。

  我悄悄起身,從後門溜到校園裡開始閑逛,有很多地方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操場邊沒有椅子了,曾經五條和夏油兩個人打架,被我護住的那把椅子不知道去了哪裡,可能是廢品堆;

  自動販賣機也換了更高級的,裡面不再是單一的可樂和果汁;

  當初五條悟把甚爾轟飛之後折斷的那一片樹林現在被修了一個石桌,上面還有五子棋的棋盤,可能也有人來這裡下過棋;

  宿舍倒是沒變,只不過我不敢上去。

  算了。

  我轉身往會議室走,半路遇到了七海。

  像灰原說的那樣,他還是做回了咒術師。那次灰原走後,我有去他入職的證券公司找他。

  他已經將頭發梳上去,抹了啫喱,打上領帶,穿著西裝,很有精英的模樣。

  見我盯得失神,他一邊給我倒酒一邊解釋道:「對於我的工作而言,這副裝扮很有必要。」

  不然怎麼讓別人信賴呢?不讓別人信賴,怎麼能從他口袋裡掏出錢。

  我看著他的眼袋,疲憊地問道:「七海,你現在想做什麼呢?還是想賺夠錢就退休享受人生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幫你。』這句話我沒說,但表達在眼睛裡。

  七海默了一瞬,倒完酒後朝我舉杯:「我不知道。」

  我端起酒杯點點頭:「我明白了。」

  那就是不需要我的幫助。

  ……

  「雅次小姐。」七海朝我微微欠身,此刻的他已經和我記憶裡一模一樣。

  我很想問他『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但我什麼都沒說,也只微微點頭朝他示意然後朝著會議室的方向走去。

  我自己的人生尚且一塌糊塗,有什麼資格對別人進行靈魂拷問。

  回到會議室後加茂幸二瞥了我一眼,然後便繼續看著手上的報告。

  我坐定之後PPT正好播放到我寫的那幾頁。

  屏幕裡,秤金次蹲在拘置室的臨時監獄裡,配合他不修邊幅的胡子和無所畏懼的眼神,沒有一個人會覺得他是好人。但五條悟不在乎,他只在乎人才。

  他們兩個想做什麼,沒人跟我說過。我只知道和高層的拉扯往往由五條悟唱紅臉,夏油傑唱白臉。他們好像是一起的,但又好像不是。

  五條悟處理更多任務,夏油傑處理更多的人際關系。

  PPT繼續切換,後幾張依舊我拍攝的照片和視頻。秤金次和他的賭徒們不知道我的存在,也沒有咒靈操術這樣bug的術式,所以他們賭到上頭時及之後引發的糾紛都被我記錄下。

  其實,我覺得這次高層的處理很公平。畢竟對於明後年的虎杖和乙骨,高層下的命令都是抹殺。而對於秤金次,他們只是拒絕他入學,也沒有剝奪他的性命,只要他立下束縛不將咒術相關的事情在普通人中擴散。

  哪怕我提交了他在地下搞了黑色賭莊的證據,高層的人也沒有加重對他的處罰,依舊是拒絕培養拒絕入學。

  五條悟說秤金次還有被糾正的可能。

  我有些詫異,倒不是詫異他相信那個不良會改邪歸正,而是他居然和我們一樣認定秤金次現在做的事情就是壞事。

  所以這次的會議他完敗。

  可他直接打上了總監會,帶著夏油傑一起威脅他們,所以這次的battle又是他贏了。

  最後秤金次還是入學了,也沒立下束縛,因為五條悟說入學就是變相看押。

  事情結束後五條悟在京都堵住我。

  他坐在我公寓外面的欄杆上,一只腿抵在牆上攔住我的去處,讓我不能回家。

  「啊,真是嚇一跳呢,居然被你查到那麼多東西。」

  我翻了白眼,劈手朝他橫著的小腿打去:「說話的時候能不能把表情也調到合適的,你這樣很像一個手下敗將。」

  他有無下限,我自然是打不到的;我有結界,自然也是不痛的。

  「哦?」五條悟彎下身子湊到我面前,若有所思道:「我的勝利很明顯啊……是你腦子不夠用了?需要我給你買點補品嗎?好歹我們曾經也是同期,關心是……」

  「請直接打錢,謝謝。」

  「你居然能看上我給你的這三瓜倆棗,這也讓我很驚訝呢。」

  「……」

  「五條你不會好好說話就請讓開,別擋著我回家。如果你的目的是讓我吃癟,秤金次入學通知書下達的時候就已經成功了。」

  「我倒是覺得你沒有在這次事情上吃癟呢。」五條悟笑著道:「畢竟你看起來很不在意結果。」

  「在意又怎樣不在意又怎樣,這個世界還能按照我的想法運轉嗎?」

  「那你干嘛堅持到最後呢?聽傑說,到我去找那幫爛橘子之前你都還在挖秤的黑料。」

  「呵呵,」我來了興致,不再著急回家,也學著他的模樣靠在陽台上,「因為我認為之前的處置很合理啊。咒術界不追究,只要他不暴露咒術相關的東西,愛開賭場開賭場,愛打架打架,到標准了自有人去約束他。」

  「他不太可能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咒術師。」

  我偏過頭看向五條悟,淡淡道:「他的術式和賭博相關對吧?賭博這種事情,最容易上頭。在看到結果前,每一個人都想的是『我一定會贏』。」

  「如果贏了,他們會想『我下把可能還會贏,輸了也沒關系』。」

  「如果輸了,他們會想『不可能,我下把一定會贏,我一定要贏回來了。反正都輸了,不如干脆再來一次』。」

  「別說那孩子不一樣這種話。你五條悟能保證完全控制住他嗎?你能保證在他上頭的時候及時趕到嗎?」

  「是,你很強,你的盟友夏油傑也很強。那又怎樣呢?因為你們很強,所以你們就讓這個世界按照你們想像的那樣去運轉嗎?」

  五條悟沒說話,帶著繃帶我也看不見他的眼神。

  過了一會兒,他帶著淺淺的笑開口:「小次,你變了。」

  我垂下眼眸看向自己的腳尖,搖搖頭反駁道:「灰原說我沒變,所以是你變了。」

  「從前你最喜歡的不是七海嗎?為什麼現在張口閉口都是灰原。」

  為什麼呢。

  我想起了七海畢業後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個時候很偶然,我跟著小組其他同事一起去東京出差,傍晚在便利店買酒的時候看到了他。

  我和他選中了同一瓶酒,於是擇日不如撞日,兩個人干脆坐在便利店窗邊閑聊起來。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我笑著說。

  七海也點點頭:「是很巧,自從雅次小姐你去京都之後我們就沒見過了。」

  然後我們聊了什麼我就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那個晚上我很難過。

  學生時代我老是念著他未來那副成熟的模樣『調戲』七海,想著等未來他開始梳大背頭之後就弄亂他的發型,拿著他學生時代的照片調侃他。

  可真看到他還帶著青澀的大人模樣我又有些難過。難過的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只覺得心裡堵得慌。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我難過的便是我給他們帶來『殘忍』,而我也不快樂,我也不應該因此難過。

  我又因這個殘忍的現實難過。

  我知道成年人的世界裡快樂少之又少,卻還是狠心奪走了他們的青春。

  連帶著我的。

  我抬起頭看向五條悟,「我變了你們很開心嗎?」

  五條悟收回抵在牆上的腿,語氣裡夾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算吧。如果你變了,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失去的那些東西有意義。」

  是在怪我嗎?

  我不明白,也懶得追問,起身朝家門口走去。

  五條悟一個閃身又將我攔住,他擋在門前,露和他讀書時那樣的笑容:「我討厭腐朽的味道,傑也如此,所以我們要看到新的可能。」

  「十五六歲的人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們不想再看到你這種情況出現。」

  我很想問,我這種情況是哪種情況,有不堪到要這樣明晃晃地說出來嗎?

  「我不後悔,」我抬起頭看向五條悟,認真道:「我不後悔。」

  「所以別把我說得像個loser一樣。」

  五條悟沒說話,側過身讓開。我上前打開鎖,對著門諷刺道:「雖然這幾年你們一事無成,拉下台的人比我還少。」

  我推開門走進去:「但還是祝你們前程似錦。」

  我轉身關上門,五條悟已經離開了。我也不知道我最後的諷刺他有沒有聽到。

  其實我也一事無成。成為加茂走狗的我從一開始就只想找到絹索而已,可到現在我都沒找到他的痕跡。

  而他們的一事無成……是因為他們窺見了社會運轉的真相。

  比起他們想保護的東西,大多數人會更認可現在流行的規則。

  打破規則很容易,但是制定規則很難。

  所以哪怕很腐朽,哪怕被詬病太過絕對和保守,修改規則的議題總是議了又議。

  但他們還是為之努力,這是屬於他們的贊歌。

  可這並不妨礙我諷刺他們。

  畢竟……我不是不能反抗的小螞蟻。


第032章 2017

  2017年12月17日,京都,鈴木家宅茶室。

  「聽說你遞交了辭呈?」

  「對。」

  「還有幾天?」

  「據我的經驗,像我這樣的人離開,處理手續大概需要十天。」

  鈴木放下一顆棋子:「時間到了?」

  我點點頭:「對。」

  鈴木接著我的動作又在棋盤上落下一子,輕輕笑道:「恭喜。」

  「謝謝。」

  這的確值得恭喜,懸在我頭頂上的那把刀終於落下了。雖然到現在我都沒抓到絹索的馬腳,但只要他按照原計劃行動,對我就是有利的。

  鈴木吃掉我一子,隨口道:「東京那邊有需要我幫忙的嗎?雖然我在京都,可東京也有不少認識的朋友。」

  「不用,」我搖搖頭放下一枚棋子,認真看著棋面:「我又不是第一個申請退休的。」

  「而且也不算完全退休,只是跟冥冥小姐一樣成為一個接散活的自由咒術師而已。我在加茂家干了七年,這七年給他們干的活也夠多了。」

  我抬起頭像小狗一樣凶道:「我比不上九十九那個特級還比不上冥冥小姐嗎?大家都是一級,怎麼可以區別對待。」

  鈴木挑眉:「你現在不後悔我當初逼著你去重新評級了?」

  我抓住機會吃掉他兩枚棋子,並籌謀著陷阱:「現在說後悔有什麼意思。反正當時我很不爽,只不過那個時候我不敢說,只能憋在心裡。」

  那個時候我剛到京都,什麼都要靠鈴木幫忙。我不想住加茂家給門客住的宿舍,多虧了鈴木推薦我才能一下子就找到合心意的房子。剛麻煩了別人,轉頭就拒絕別人的建議,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做。

  鈴木不介意被我吃掉的棋子,只看了一眼就繼續落子,揶揄道:「現在敢了。」

  我點點頭誠懇道:「現在敢了。」

  算上06年,我們已經認識十一年了。在京都的這七年裡,我和他接觸得也不少,自然比剛來的時候熟絡很多。

  鈴木笑笑,不再糾結這個話題,隨意說道:「今年是夏油傑帶的學生,那明年便輪到五條悟了。你家那兩個小孩是不是從小就在他手底下學習?」

  「是,」我點點頭,仔細盯著眼前的棋盤:「不過津美紀不會入學。她現在會的已經足夠她自保了,我們都很支持她選擇普通學校。」

  我抬起頭看向鈴木,驕傲道:「你知道嗎?津美紀她打算做律師。」

  「律師哎!太酷了。一想到她西裝革履,英姿颯爽地在法庭上據律力爭我就激動得冒泡。」

  「的確很酷。」鈴木抿了一口茶,好奇道:「那當年的那兩姐妹呢?她們會做咒術師嗎?」

  「不知道,」我皺著眉試探性地放下一枚棋子,猶豫不決該不該放那個位置。放下棋子後我迅速端起茶杯小小喝了一口,假裝不在意地看向鈴木的動作。

  他好像沒發現我布的局,按照我設想的那樣落子了。

  我松了一口氣,放下茶杯,繼續剛剛的話題:「你知道的,我和那兩姐妹都不咋對對方感興趣。我們都只是朋友的朋友罷了。」

  鈴木點點頭盯著棋面落下一子,然後又扯起另一個話題:「你的領域怎麼樣了?」

  我看著棋面十分滿意地點點頭:「我覺得可以了。」

  棋盤上再掃一眼,我的確占據著上風沒錯。我抬起頭看向懶散坐在對面的鈴木,有些興起:「你要試試看嗎?」

  「好啊。」他笑著道。

  ……

  ……

  「怎麼樣?」我看向鈴木期待道。

  他微微點點頭:「是不錯,很堅固。」

  「可惜你還是不會反轉術式。要是你學會反轉術式,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人能輕易殺掉你。」

  說完他便起身,在我詫異的目光裡整了整衣角:「我還有事,這盤棋就下到這裡,下次再繼續。」

  「啊?」我不滿地轉過身看著他的背影,咋咋呼呼地叫道:「你耍賴皮,你看贏不了我就耍賴皮了。」

  他的腳步沒有片刻停留,狩衣從我眼前逐漸消失,聲音也越來越輕:「既然你堅信你快贏了,那記得來找我下完這盤棋。」

  他語氣裡的從容讓我一愣,收起了剛剛飄飄然的心思回過頭開始仔細研究棋面。我以為自己看漏了什麼地方,陷阱被他識破,甚至快要被他反將一軍,我現在占上風的局面是一個一戳就破的紙老虎。

  可我仔細推敲好半天,還拉著茶室裡的家僕一起研究,確認我的確是占上風沒錯。

  我恨得有些牙癢癢。

  鈴木這個家伙耍賴皮耍得也太理直氣壯了,整得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太驕傲了。

  我早該想到的,居然還會上他的當。這七年裡,明面上暗地裡,我都和他打過不少交道,關於他的認知也是一塑再塑。

  他哪裡是保守派,明明是他父親安插的眼線。他和他父親都是新潮的改革派,只不過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兩父子將整個鈴木家的人耍得團團轉,還騙過了加茂家的人。

  鈴木他可是間諜,還是從小就培養的間諜。他把兩面三刀,虛與委蛇這種事情練就得爐火純青,小小的耍賴對他而言又有何難。

  一想到我曾經在這位大內奸面前吐槽自己沒腦子當內奸我就覺得羞恥。

  我嘆了一口氣,起身離開茶室。

  這些年我得到鈴木許多幫助。不說別的,就說每次灰原來京都附近出差,我都會找鈴木要那個美味的飯團。就這個人情也足夠鈴木耍我了。

  所以仰人鼻息的我氣勢一弱再弱,鈴木「無恥」的行徑一進再進。

  06年接下國外那個任務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故事變成了現場這樣。我以為我永遠會待在東京跟在夏油傑身邊,可實際上我一個人在京都生活和他們兩個算得上政敵。我以為我的朋友只會是我看見的那些人,沒想到還能和鈴木和星野成為朋友。

  我踩下油門朝山下駛去,能夠作為人活著就要活著,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沒有人能預測。

  所以何必呢?今天應該下完那盤棋的。我知道他什麼意思,他想讓我記得這盤棋。他和我做約定,讓我不要輕易丟掉自己的性命。

  這種事情怎麼說得准,未來瞬息萬變,我不敢保證但還是接受了他的提議。他和我都是清醒的成年人,兩個人都知道這個約定的脆弱,但還是這樣做了。換做07年的我,在鈴木自顧自離開之後我就會把這件事拋在腦後——單方面強硬拒絕。

  所以五條悟說我變了是指這裡嗎?可那個時候我們倆聊的東西好像與這個無關。

  說話說一半,他也變成無聊的大人了,所以我現在最喜歡灰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吧?

  所以絹索這種活了千年的老妖怪怎麼會有人喜歡。這狗逼,藏得也太深了,真不知道他是怎樣在藏得這麼深的情況下還能在後面輕易顛覆加茂家的權力架構。

  機械丸是加茂家收養的,但我把從發現他到他的事情塵埃落地所牽扯到的所有人都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員。

  我記得絹索占領加茂家之後有一個老頭子是他的忠實粉絲。我借著『禮節』的機會去療養院一一拜訪,想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如果問得太明白,容易被絹索察覺,如果問得太淺顯,那就是無用功。

  加茂憲紀在這一點上幫我了大忙。他名字的讀音和憲倫的一模一樣,很適合用來打馬虎眼。

  的確有人表現得有些異常,可說來說去都是憲倫從前的往事,渾濁的老眼裡還能流露出腥紅的渴望。

  這種眼神讓我很不適,快要爆發的適合接到了加茂幸二的電話,有新的任務指派給我。

  最近在全國各地都毫無規律地出現了普通人莫名其妙被詛咒的例子,最早的例子可以追溯到16年10月,但因為發生的地點千差萬別,起初以為只是普通的生病。直到1月大規模出現之後才被引起重視。那些被詛咒的人沒有任何異樣,各項生命體征全部都是正常的。

  他們只是變成了植物人,額頭都有意義不明的符號。

  詛咒詳情不明,來源不明,詛咒對像毫無規律。而我們的任務就是去探訪這些被詛咒陷入沉睡的人背後的故事,是否有什麼是他們周圍人隱瞞了沒有告訴高專的。

  接到這個任務之後我就去找五條悟讓他用六眼看了一下這些人的狀態,一一看過之後他告訴我們這些人部分體內有兩個靈魂,但大多數都只有一個。

  至於咒物的氣息,他說他沒看出來。如果這些人體內有咒物,那現在大概率是處於被封印的狀態。

  想想也是,哪怕不考慮肉/體對咒物的耐毒性和時機尚未成熟,絹索也要考慮六眼能夠看到他們體內的情況。

  活了千年的老妖怪,怎麼可能在這裡算漏。

  夏油傑目前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但在去年年底絹索就開始行動。那是不是意味著他找到了通靈術式?

  但是想想也很奇怪,他居然會把千年的籌謀都押在一個可能找不到的術式上。如果他之前就找到了,為什麼不在五條悟還是少年的時候就將他封印?06年那次明明是很好的機會,那個時候宿儺的容器已經誕生好久。

  如果他現在才找到,那為什麼提前那麼早就將宿儺的容器制作出來?他沒有考慮萬一沒找到通靈術式,虎杖就帶著20根手指死掉怎麼辦?哪怕他藏起手指,不讓虎杖全部吞下,虎杖自然死亡之後他怎麼辦?再生一個?

  「……」

  我嘆了一口氣,以我的腦子去猜測絹索的行動真的不太合適。

  值得慶幸的是,津美紀可以看到咒靈,也有咒具,還有足夠防身的體術。再加上我從小對她的洗腦:不要一個人,不要和普通人去參加『試膽大會』,去之前一定要給我們幾個大人報備。

  她沒有被詛咒。這真的是太好了。

  我剛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就去找了一趟機械丸。機械丸否定了我對他的質疑,覺得我對他的懷疑是極大的羞辱,所以在那之後都對我冷鼻子冷眼的。雖然機械丸本身就沒有溫度來著。

  而與幸吉幾乎不與任何人接觸,所有的事情都是讓小機械丸干活,所以從他身上抽絲剝繭的可能性也降低了。

  在今年夏天,乙骨已經被高專接管,剛好輪到夏油傑帶學生,所以曾經的死對頭現在變成了師生。

  該說不說,我個人覺得夏油傑比五條悟更適合當乙骨和真希的老師。不過夜蛾的變異咒骸熊貓還是適合當五條悟的學生,夏油傑不太能治住它。

  在去年年底就開始動作,在沒有咒靈操術的情況下,大規模地標記非術師,虎杖悠仁也即將入學。

  很有可能,他現在已經有能喚醒那些咒物的辦法,可能是通靈術式,可能是其他。

  反正他這個狗逼的思維模式正常人想像不到,那還不如不想,沒必要給自己找罪受。

  平安夜那天,京都沒有下雪,東京下雪了。在開到一半的時候,路上就開始有一層薄薄的積雪,我不得不放慢了車速。

  畢竟我車上什麼東西都沒有,下雪天困在高速公路上並不好玩。更何況,我還想回家。

  回到家已是深夜,無論是我家還是夏油家都是漆黑一片。因是臨時起意,所以並未通知任何人,父母並未為我留燈。

  我將車熄火停在路邊,坐在車子裡透過車窗看向夏油傑房間外的陽台。我沒有六眼,不能看一眼就知道他在不在房間裡。可除了這裡,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理論上,他應該會好好的。哪怕絹索還是會覬覦他的咒靈操術也不一定有把握能夠贏過他,而這一次五條悟也不會陰差陽錯幫了他。

  拿別人的軟肋來傷害別人,這種人就該下地獄。

  熄火之後車內的暖氣很快流失,我拿起副駕駛上的圍巾戴在脖子上,然後趴在方向盤上看窗外飄雪的天空。

  「何必跑這一趟呢……」

  反正他肯定沒事,京都的手續也還沒辦完,回來了也不敢去敲門……何必呢……

  雪花片片飄在空中,慢慢落在地上,落在汽車的引擎蓋上。

  不知怎麼回事,我突然覺得很愉悅,眯著眼睛自言自語道:「看一看家門口的雪也挺好的啊。」

  一個人待在公寓裡有什麼好的。

  第二天起床之後家裡只看見惠一個人。他坐在沙發上,手上拿著一本書在看。

  「惠惠你怎麼在家?五條沒帶你出去『見世面』嗎?」

  惠在很小的時候就決定做咒術師,於是夏油傑和五條悟兩個人就經常帶著他一起出去執行任務。美其名曰『見世面』,從前我答應惠的事情我沒做到,沒能找合適的任務帶著他和津美紀歷練。但是夏油傑和五條悟幫我補上了。

  惠沒回答我這個問題,眼睛依舊盯著手上的書,頭也不抬地回道:「廚房裡給你留了你愛吃的海鮮粥。」

  青春期的男孩子就是這樣,總是會覺得長輩有些多嘴。我朝廚房走去,沒有繼續逼問剛剛的問題。

  喝粥的時候我看了看他纖細的手腕,有些忍不住,又開口問道:「你怎麼這麼瘦?平時的零花錢不夠嗎?你不會全拿去買耳機了吧……」

  惠抬頭看了我一眼,很不滿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斷他看書:「夠了,我每頓飯都有按時吃,都吃飽了。」

  「我不信。」我咽下一口粥,溫柔的粥將我的五髒六腑都熨燙地順滑許多,我繼續道:「夏油就不說了,倘若你和五條在一起,你們絕對不會按時吃飯的。」

  「你錯了。」惠合上書,認真道:「他們兩個人都會讓我們按時吃飯。」

  「他們早就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了。」

  「哦,好吧。」我點點頭又喝了一口粥,隨口道:「我去京都已經七年了,有出入是應當的。」

  「那你不打算回來了嗎?」

  「嗯……」我搖搖頭慢慢道:「我沒有打算,但已經跟加茂家提了離職。准備像冥冥小姐那樣做一個自由咒術師,不過也可能像九十九小姐那樣不接任何任務。反正現在還沒有打算……」

  「不會待在東京嗎?」惠繼續追問道。

  「都說了沒有打算啦,不過可能會在家休息一段時間。」我朝惠招招手:「過來陪我再吃一點,我一個人吃飯很無聊。」

  惠沒說話,但從沙發起身去廚房裡盛了一碗粥在我旁邊坐下。

  「惠惠。」

  「嗯?」

  我揚起笑容,一臉陽光:「姐姐真的好愛你啊。」

  「……」

  青春期的男孩子不要太容易害羞。


第033章 打算

  等所有工作收完尾之後,我便驅車從京都回到自己在東京的家。我又和夏油傑成為了鄰居,不過他不經常在家就是了。

  他和五條悟兩個人說不上誰更忙。四個特級,一個游歷海外不干事,一個是學生還是死刑待定的重點看護對像,就剩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去處理特級任務。

  而他們兩個既要帶學生,又要處理任務,還要試圖瓦解保守派的力量,夏油傑偶爾還要處理點教內的事務。

  我光是想想就已經累得不行,他們『一事無成』好像也並不是因為窺見了正義的真相。反轉術式能讓肉/體得到恢復,但肌肉和神經始終沒有得到休息,所以會很快又變得疲憊。

  硝子看向我的手臂問道:「你這是新長出來的手臂還是你的障眼法又升級了?」

  「當然是障眼法,我不會反轉術式。」

  「聽惠說,你要在東京待一段時間?之後你會去哪?」

  「硝子,」我無奈叫道:「惠跟你說了吧?我對將來沒有打算。」

  「你好像對未來一直都沒有打算。」

  我躺在解剖室的沙發上,硝子在一旁研究著切片。我盯著天花板慢悠悠道:「那硝子有打算嗎?」

  「在你再次離開前教會你反轉術式。」

  「……」

  「你饒了我吧硝子,鈴木教過我很多次,還找了一些前輩來指導,可是我就是不會。」

  我轉過頭看向硝子的側臉,認真道:「真的,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還不如試著教灰原和七海,教惠也不錯。」

  「教過了,但他們和五條夏油一樣,是偶得型選手,只有乙骨是習得型的。」

  「那我也不是習得型的啊……說起來乙骨那孩子也太厲害了,目前就只有他和你能用反轉術式治療他人。」

  硝子點點頭,拿起筆寫了什麼,隨口回道:「對,所以五條和夏油那段時間天天去高層面前晃悠。」

  我還沒開口,她轉過頭看向我搶著說道:「你讓乙骨那孩子對你試一試,萬一他的反轉術式對你起效。」

  「……」

  「我不要。」我連連擺手拒絕,害怕自己的意思表達不夠明顯,連忙坐起身極其認真地拒絕道:「我不要。讓夏油傑的學生來給我治療手臂這種事,我絕對不要。」

  「晚了。」硝子揮了揮拿在耳邊的手機,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朝電話那頭開口:「你在哪裡?剛好,讓乙骨來解剖室一趟。沒什麼,讓那孩子過來就是了,問那麼多干什麼。」

  「……」

  「硝子,你好過分。」我憋屈道。

  硝子放下手機,翻了個白眼給我:「有你過分?」

  「硝子,」我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她身邊哭喪個臉,十分委屈:「我對夏油傑有虧欠,對惠和津美紀有虧欠,但我一直都是愛著你的,也沒有虧欠你,你怎麼可以說我過分,我好傷心……」

  「沒有虧欠?」硝子突然提高了音量,似乎有些生氣。我不知道我哪句話說錯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沒等我說什麼,硝子又泄了氣,不耐煩地扭過頭,按下自己的脾氣道:「所以你真的很過分。」

  「硝子……」

  我有些累了,她和五條都是這樣,開始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在我離開東京前她說她後悔有一句該說的話沒說,但這麼多過去了她還是這樣,老是欲言又止。

  「那個……家入前輩……」

  我回過頭,夏油傑領著乙骨出現在解剖室門口,眼下的黑眼圈比起從前已經輕了很多。裡香還沒解咒完成,夏油傑他們還沒重視乙骨的家庭背景,乙骨這傻孩子也沒覺得自己很特別。

  ……

  「不行,我的反轉術式也對王前輩不起效果。」乙骨垂下手小聲道,很是自責。

  我又重新帶上假肢,沒有絲毫在意這個插曲,朝硝子問道:「我可以走了嗎?」

  硝子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借過。」我朝倚在門邊的夏油傑說道,他好脾氣地讓開。

  「小次。」

  「嗯?」我回過頭看向硝子,不明所以。

  「剛剛……」

  我敏銳地察覺到了她要說什麼,於是加快了離開的步伐。道歉什麼的,誰又說得清楚誰該給誰道歉。雖然我不知道在哪裡做了對不起硝子的事情,但她絕對不會冤枉我。

  所以我不要聽到那幾個字。

  夏油傑28歲的生日是在外面過的。他邀請了我,我去了,還送了禮物。

  一個普通的裝飾畫,是我前不久在拍賣會上看中的。當時沒想好擺在哪裡,只是覺得很喜歡就拍下來了,剛好派上用場。

  工作之後我和夏油傑的關系就已經不是陌生人了,這麼多年過去,我們兩個都有了一些默契,明面上看得過去,但背地裡就說不准了。

  是敵人嗎?是敵人的話怎麼會被邀請參加生日宴會。

  是朋友嗎?是朋友的話為什麼兩個人在私底下很少交流,哪怕交流討論的也是咒術屆的公事或者乙骨惠這群孩子的未來。

  反正怎樣都無所謂。

  「雅次前輩的酒量也太好了,我從來都沒見前輩喝醉過。」灰原咬著披薩湊到我身邊坐下,語氣裡夾雜著贊嘆。

  「那是因為灰原你太弱了,而且據七海和硝子說,我喝醉之後也沒什麼,只是會倒頭大睡而已。」

  夏油傑在遠處朝灰原招招手,灰原立馬起身走過去。

  我尋思找個機會溜走,沒理由待在這裡繼續浪費時間,反正繼續待下去我也沒什麼存在感,還不如回家看漫畫。

  我還沒來得及做好心理建設,五條悟的聲音又在我身後響起。

  「哇∼小次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呢。」

  「……」

  能不能不要在別人做壞事的時候突然出現,很容易精神錯亂。

  五條悟見我沒開口,自顧自地繞到前面坐下,好奇道:「你回來要做什麼?」

  我舉起酒杯和他的飲料碰杯,杯子輕輕撞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我正准備溜的時候你就過來了,談不上回來吧?」

  「那真是抱歉了。」五條悟笑笑,喝了一口飲料。

  「那你打算溜去哪兒?帶上我怎麼樣。」他轉過身興致勃勃地望著我。

  我將杯子裡最後一口酒喝下,站起身朝洗手間的方向走去:「女廁所,你要去嗎?」

  五條悟沒了聲音。

  在洗手間內,我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說是意料之外,她們出現在這裡比我更合理,我只是有些意外會在這裡看到她們。

  菜菜子和美美子不知道是不是來衛生間補妝,我進去的時候剛好看到她們站在洗手台那裡在說著什麼,察覺到有人進來之後她們便止住了聲音。

  她們朝我問好:「雅次姐姐。」我也點頭朝她們問好,指了指裡面的廁所:「我來上個廁所。」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等我出來之後她們早就不見了。

  我和兩姐妹始終沒能成為朋友。不知道是我不願意還是她們不願意,反正我們沒能成為朋友。在她們小時候固然有夏油傑的因素作祟,可她們再大一些後就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戒備我。

  可能夏油傑跟她們說了什麼,於是她們嘗試朝我伸出手,可我視而不見。第一次過後,我們雙方都默契地守著現在的距離,中間隔著一條江,誰都不去到對面。

  至於為什麼視而不見,我跟鈴木說過。

  那個時候我帶著怨氣惡狠狠道:「我就是討厭她們兩個,從前討厭,現在也討厭。」

  鈴木笑笑沒說話,也沒糾正我。我繼續自言自語道:「憑什麼做朋友的權力握在她們手上,她們朝我揮揮手我就要搖著尾巴跑過去嗎?」

  星野在一旁敲了敲我的腦袋,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有病啊,跟兩個小姑娘較什麼勁,不跟她們做朋友就不做唄,你在這裡逼逼叨叨不是顯得你很在乎。」

  我揉了揉額頭被敲痛的地方,凶巴巴地朝星野吼道:「那你以前還跟我較勁呢,而且,你干嘛用這麼大力氣,很痛哎。」

  星野又揮了揮拳頭,作勢打我:「你敢凶我?!」

  「我就敢!」

  ……

  「以為你要溜到哪裡去,原來只是在廁所門口發呆啊……」五條悟的聲音又在背後響起,我又被他嚇了一跳,轉過身很無語地盯著他。

  「你走路能不能有點聲啊,這樣很嚇人哎。」

  「那是因為你在心虛啊,其他人都不會這麼說我,只有你會。」

  「我心虛什麼,」我搽干手上的水珠轉過身翻了個白眼給他:「我可不會教出來會揍高層的學生。」

  想到此,我笑起來,『好心』追問道:「秤金次現在在哪兒?你又是刷臉卡把他保下來的嗎?」

  17年平安夜,我從京都趕回來那天,夏油傑的確不在家,他在幫五條悟處理秤金次的事情。五條悟在國外出差,等他趕回來估計秤已經被執行死刑了。

  秤金次本就是『有罪』之身,還敢公然挑釁,在醉酒之後打上總監會,把幾個老骨頭打得慘不忍睹。哪怕有乙骨幫忙分攤硝子的工作量,硝子也是氣得不行。

  至於之後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聽說秤金次和另外一個學生一起停學了。

  五條悟只沉默了一秒就又笑著開口:「啊呀呀,沒想到你怎麼小氣。」

  「我小氣?!」我氣笑了,扔下一句『好,我小氣』就快步離開回到自己剛剛坐過的沙發上拿起外套就准備離開。

  正愁沒借口離開,五條悟就給我送上『枕頭』,簡直不要太貼心。

  雖然氣遁失敗。

  誰他媽能想到五條悟會把自己纏眼睛的繃帶用來拴住我的手腕啊!!!!

  我算准這裡人多他沒辦法用無下限來縮短和我之間的距離,只要我溜得夠快,離開的時候表現得夠氣氛,今晚的提前離場就是完美的。

  可五條悟他不走尋常路,把無下限加在繃帶上扯住了我的手腕讓我不能離開。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繃帶,有些慶幸。

  還好不是腳腕,摔個狗吃屎什麼的也太難看了。幸好是五條悟,所以周圍的人只沉默了一瞬就接受了這種局面。

  「好可怕哦,差點就被你利用了呢。」五條悟輕拍著手從後面走上來,這次還是沒聽見腳步聲,但也沒被嚇一跳。

  他走到我面前,輕笑著開口:「不想待在這裡的話,跟我去一個地方怎麼樣?」

  「……」

  鬼知道他要帶我來秤金次新開的賭場,我真的是服了。

  在看到秤金次的下一秒我就用術式將自己藏了起來。開什麼玩笑,我從前可挖了他不少黑料,也算是他的敵人,現在送上門不就是找打的嗎?

  而且他們倆師徒又是一伙兒的,此時不跑更待何時。五條悟真是有病,帶我來這種地方。我從夏油傑的生日聚會上離開是為了回家躺著睡覺,不是來這裡找打的,我可沒自信能干過秤金次這個大膽狂徒。

  我溜得很快,但這裡很開闊,五條悟可以用術式輕易追上我;他還有六眼,所以蘊含了我『活性』咒力的結界可以被他捕捉。

  於是我很有先見之明地在一個不知名的公園邊停下,等著五條悟追上來。果不其然,不超過二十秒,他又出現在我面前。

  「你跑什麼?」

  我又翻了白眼,道:「我要是特級我也不跑。」

  五條悟在我身邊坐下:「秤和你一樣也是一級術師。」

  我哀怨地盯著五條悟,深深嘆了一口氣。

  五條悟明白過來,擺擺手:「怎麼可能啦,我要是想和他一起揍你早就揍你,根本沒必要等待現在。」

  「……」

  「那你帶我去找他干嘛?看他開賭場?帶我去賭博?」

  「那孩子又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他本不用。」

  我點點頭附和:「沒錯,他本不用,如果他不耍酒瘋打上總監會。」

  「你知道他為什麼會揍那幫人嗎?」

  我搖搖頭,五條悟繼續說道:「因為那天有人跟他說,上層還是不滿意他入學,決定將他驅逐出去。」

  「怎麼可能。」我驚訝地回道,看向五條悟:「他們已經接受秤了,那就不會再反悔。現在把秤開除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直接把他殺了。」

  「沒錯,」五條悟望著我,一臉冷漠地回答我:「對,他們也是這麼說的。而且,據我調查,贊成的人不在少數。」

  「怎麼可能……」

  我站起身,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語無倫次地說道:「要殺也是先殺乙骨吧?乙骨比秤還不可控……」

  我停住了,沒再繼續說下去。

  五條悟望著我,隔著繃帶。

  即便隔著繃帶,我也知道他現在的眼神在說什麼。說我的靈魂腐朽,說我沒有人情味,乙骨前不久還在為不能醫好我的手臂自責,我卻能這麼坦然地將他的性命擺到桌上來比較。

  我慢慢坐下,道:「你說的沒錯,我變了。」

  「不,」五條悟放輕了聲音,但語氣中的堅定不減:「這一點上你沒變。」

  「我們又站在了當年的岔路口,但不同的是這次我們看到了一樣的風景。」

  「這些年,我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你看到傑會做那些事還要讓他一個人承擔。等我們肩上開始承擔別人的未來之後,我們就明白了。」

  「我們無法,也不應該替任何人做決定,可我們不能接受他們就此隕落。」

  「我們有兩個問題。第一,你比我們多看見了什麼?第二,你要做什麼?」

  「五條。」我摟了摟衣服,帶著迷茫出聲。

  「嗯。」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或者應該說什麼。硝子總是猶豫,我也總是猶豫,勇敢的人只有五條和夏油。

  「沒什麼,」我搖搖頭站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第一個問題,我沒比你們多看見些什麼,故事早就和我看到的那些片段不同了。」

  「至於第二個問題,很多人都問過我,我的答案都是休息一段時間後再做打算。但如果一定要說一個在休息期間想做的事情,那我的答案是確認惠做咒術師的決心。」

  「惠是我的弟弟,我能保證他一輩子不用為錢和安全擔心,所以我並不支持他做咒術師。」


第034章 少年院

  伊地知:「2018年6月1日,千葉縣松戶市役所,祓除二級咒靈;伏黑惠,禪院真希。」

  伊地知:「2018年6月4日,福島市櫻木町福島第二初中,祓除三級咒靈;伏黑惠。」

  伊地知:「2018年6月7日,宮城縣仙台市杉澤第三高中,回收特級咒物『兩面宿儺』手指;伏黑惠,五條悟。」

  伊地知:「宿儺容器虎杖悠仁入學。」

  伊地知:「釘崎野薔薇入學。」

  伊地知:「2018年6月15日,東京市荒川區醫院,祓除二級咒靈;伏黑惠,虎杖悠仁,釘崎野薔薇。」

  伊地知:「2018年7月3日,西東京市英集少年院,特級假想怨靈,確認並救出幸存者;伏黑惠,虎杖悠仁,釘崎野薔薇。」

  看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我就撥通了伊地知的電話,拜托他拖延一些時間,我會盡快趕到。

  電話那頭伊地知連連感謝,跟我保證一定會拖著不讓三個小孩進去。

  我發動車子朝他發給我的地址駛去,「我的車牌剛剛發給你了,協調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大概還有25分鐘到現場,你一定要攔住他們。」

  伊地知連連答應:「好的好的。」

  怎麼會沒有打算呢。五條悟不信,我也懶得再遮掩。反正明面上的理由已經說過了,至於要怎麼試探是他們的事情,我只需要得到我需要的信息。

  但等我到現場之後,伊地知的車邊只站了他一個人。

  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有些陰沉,我還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下起了小雨。雖然很小,但也足夠潤濕人的衣物。

  伊地知站在漆黑的車子邊,沒有打傘,好像從下雨開始就站在外面,頭發上衣服上都有雨珠的存在,眼鏡上也是霧蒙蒙一片。

  還是來晚了。

  我撐著傘走到他面前站定,看著沉默的他。他察覺到我的存在,回過神轉向我,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非常抱歉,我沒能攔住他們。」

  我懶得問為什麼,事情已經這樣了,如果不能在少年院裡面動手,那在外面也可以一試。

  路上來的時候我到幾個家屬被警察扶著往外走,可能不知道是誰提議先進去搜救,沒准還能把人救下來,而我會很快趕到。如果抱著這種態度,他們只需要盡可能地躲避,那我覺得他們完全能做到。

  「他們進去之間有拿我制作的那個咒符嗎?」

  「保命的那個咒符嗎?」伊地知搖搖頭:「伏黑同學有,但因為虎杖和釘崎同學的咒力還沒和您制作的那個咒符調和,所以他們兩個沒有。」

  我把手上的傘遞給伊地知,轉身朝宿舍大門口走去:「我知道了,他們進去多久了?」

  伊地知滄桑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五分鐘。」

  「五分鐘,」我點點頭,活動了一下筋骨,拉開門准備進去:「可以了。」

  可能還來得及,可能宿儺還沒出來————

  我還在活動筋骨的時候,就被衝出來的兩人一犬撞得差點跌在地上,後退好幾步才穩住身子。

  伊地知趕忙扶住我,我們抬頭一看,是惠和釘崎。惠身上扛著釘崎,釘崎腦袋受傷,流下的血滴在惠的校服上。

  可能是因為沒想到出口處有人,他們也被撞得跌坐在地上,惠護住釘崎防止她二次受傷,倒是自己結結實實地被摔在地上。

  伊地知又急忙去接過釘崎,開始檢查她的傷勢,還不忘問惠:「伏黑同學沒事吧?」

  「我沒事。」惠說完又望著我,朝我搖搖頭指向一旁正在嚎叫的玉犬,喘著粗氣說道:「這是我和虎杖的暗號,他會換宿儺出來對付那只咒靈,你別進去。」

  我伸出手揪住他的衣服,將半個身子探入門內感受裡面存在的詛咒氣息。

  宿儺已經被換出來了,另外還有一股惡心的氣味應該就是這次的任務對像。兩個都是特級,所以靈壓讓人非常不適。

  我皺了皺眉,揪住惠衣服的手稍稍用力退出了咒靈的生得領域。畢竟現在這種情況我進去只有被反殺的份,我可是它們的頭號敵人——人類。

  惠已經恢復,呼吸均勻不再像剛剛那樣喘著粗氣,伊地知也對釘崎做了簡易的包扎。

  伊地知朝我們點點頭:「我先把釘崎同學送到車上。」

  「不,」我搖搖頭,揪著惠的衣服將他提起來,在他背後推了一下:「你把她和惠一起帶走,送醫院還是回高專都可以……」

  「我要留在這裡。」惠打斷我的話,背對著我朝伊地知堅持:「如果有什麼萬一,我留在這裡會多一份保險。另外,請把避難區域擴大到10km。」

  伊地知沒說話,扶著釘崎用眼神詢問我。

  我點點頭:「也可以,那你一個人可以嗎?」

  伊地知彎腰抱起釘崎,聲音聽起來稍微有點硬撐:「我可以。」然後抱著釘崎朝不遠處的車子走去,伏黑惠跟上去打開車門,好像又說了什麼。

  我慢悠悠跟上,離開狹窄的走廊。伊地知的車子開走之後惠也回到我身邊站定。

  我轉過頭看著他寫滿心事的側臉,好笑道:「怎麼樣,現在還想當咒術師嗎?」

  惠沒說話,我也懶得追問,掏出口袋的咒符遞給他:「這個咒符的效果是在短時間內增幅結界內女性的咒力,待會兒如果是宿儺出現,你記得第一時間輸入咒力張開結界。」

  很小的時候,惠的咒力就和我的咒力做了調和,所以他的咒力注入我的咒符裡也可以喚醒我的術式。因為很方便,所以調和的過程很麻煩。也因此,釘崎和虎杖還不能用咒符保命。

  但是惠可以,所以交給他沒什麼問題。

  惠收下符咒低低「嗯」了一聲。

  我不再說話,和惠一起盯著不遠處充滿詛咒氣息的建築,等待著即將迎來的暴風雨。

  幾乎是在那個生得領域解除的瞬間,宿儺就出現在我們身後。距離太近帶來的壓迫感引起我們的強烈不適。

  沒有在意我這條雜魚,宿儺拍了拍伏黑惠的後背,漫不經心地開口:「那個小鬼不會回來了哦。」

  宿儺像在和友人約會一樣,在雨中慢悠悠地走了幾步,在距離我們五步之遙的地方站定。

  他好笑地看向一臉戒備的我們,頗有些無奈:「別這麼緊張啊,我現在心情很好的。」

  宿儺揚起嘴角,露出愜意的微笑:「作為不用任何束縛就使喚我的代價,這具身體已經被我占據了。」

  「嘛,」他摸了摸下巴:「還是加———」

  他的動作被我打斷,四肢都被我控制住無法動彈,那雙充滿邪惡的眼睛轉到我的方向:「原來是個有點水平的雜魚。」

  惠也及時地展開了結界,然後擺出攻擊的姿勢盯著依舊從容的宿儺。

  明明已經被我控制住,但他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依舊很肆意地笑著,配合他皮膚上的黑色花紋,看起來更邪門了。

  他笑了笑,下一瞬我明顯感覺吃力了一些,他應當是吃了裡面那個咒胎沒能吸收的手指。倘若不是結界的屬性加成,我估計會更狼狽。

  「喂喂,」宿儺大笑道:「我都這樣了,你們不動手來祓除我嗎?這樣你們也會害怕嗎?不至於這麼膽小吧?現在的咒術師最擅長的是臨陣逃脫和干等救援嗎?」

  有病,這種程度的挑釁就想刺激到我?多虧了虎杖是個好孩子,沒教會宿儺千年之後刻薄的話語。

  至於惠,我轉過視線看向惠,他臉上滿是猶豫。

  的確,現在最好的策略是由惠來祓除它,不會對周圍造成很大傷害,但這樣虎杖就回不來;如果不祓除,誰知道我能堅持到什麼時候,虎杖什麼時候能控制住宿儺也不知道。

  還有三個折中的方法。

  我降低對宿儺的控制力度,配合惠的攻擊一起爭取時間讓虎杖『醒過來』。

  「姐——」

  我無法搖頭,只從喉嚨裡擠出聲音:「再等一等。」

  宿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有些驚喜:「什麼嘛,原來是有點聰明的雜魚。」

  「但是,」他笑了笑,滿不在乎:「那個小鬼不會回來了,而你還能撐住三分鐘嗎?」

  「你們兩個人可以……混蛋……」

  話還沒說完,宿儺就下線了,取而代之的是虎杖陽光的笑容,他伸出手朝我們打招呼:「喲,伏黑,還有不知道名字的前輩。」

  這小子,靈魂比我想像得還要堅定。

  惠松了一口氣,手勢放松,但依舊還留著戒備。

  我笑笑,坦然直視虎杖的年輕,上前一步道:「虎杖同學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隨著我解放假肢上的咒具,惠戒備的姿勢更加明顯。我不在意他的動作,將咒具舉到虎杖心髒不遠處,認真道:「幫忙『死一死』,可以嗎?」

  在我說完這句話,惠就召喚出了玉犬並且迅速上前帶著虎杖後退了好幾步,一臉不贊同地看著我。

  反倒是有死亡威脅的虎杖還沒什麼戒備,一臉困惑地看向我,又看了看擋在他身前的惠。

  我用刀背順了順玉犬的毛,故作惋惜地說道:「惠惠你這麼對姐姐,姐姐會很傷心的。」

  「啊?姐姐」悠仁的眼睛在我和伏黑惠兩個人臉上來回奔波,最後茫然地說道:「完全不像啊……」

  惠皺著眉,很不高興地開口:「我不認為虎杖是要被抹殺的對像。」

  「所以你就聽了五條的話來提防我,明明我們才更親近來著。」

  我好奇道:「他怎麼跟你說的?說我爛橘子們派來的間諜?還是來刺殺虎杖的殺手?」

  惠沒說話,我就一直好奇地盯著他,看他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不多時,他猶豫著召回了玉犬,收起防御的姿態:「但我覺得你不會對虎杖動手。」

  「說不准,」我搖搖頭,收起咒具:「加茂家的確跟我提過這件事,我也沒有拒絕。不過間諜的確是無稽之談,可五條悟不信。」

  惠翻了個白眼,抓住了我言語上的漏洞,「但是你也沒有接受。」

  「如果你真的要殺他,我根本來不及阻止。」

  「好你個伏黑惠,」我伸出手敲了敲他的腦袋:「你是不是故意的,預判了我的劇本,還跟我演起來了。」

  惠沒說話,撇過頭看向一邊。

  虎杖還游離在我們倆之外,完全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一臉天然呆的模樣與灰原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我卸下藏在假肢裡的匕首,遞給虎杖,正色道:「我已經脫離了加茂家,不接受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可我欠了鈴木人情,惠你知道的,他幫了我很多。」

  「所以如果我做得太難看,對他不太好。」

  「惠你很清楚,這種級別的任務絕對不是你們三個人可以處理的。這次有高層插手,目的就是在這裡除掉虎杖。」

  「所以虎杖在這裡假死會讓我們雙方的利益最大化。你們可以松口氣,我可以有個交代。」

  「這也是我讓你張開結界的目的之一。」

  「現在就看你們怎麼選了。」

  ……

  ……

  伊地知推了推眼鏡,滿臉寫著惶恐。

  個小時前離開的時候還其樂融融,現在就變得這樣劍拔弩張。虎杖躺在地上,嘴唇烏青,胸口的位置還插了一把匕首。

  以匕首為中心,周圍蔓延著深色的條紋,估計硝子看了會誇一句和她學過的血管分布圖一模一樣。

  而身為姐姐的我被惠控制住動彈不得。

  ……

  ……

  門被推開,我咬著從硝子那裡順來的棒棒糖轉身,是五條悟沒錯。

  「不說乙骨,你和夏油傑都是特級,連自己的學生都護不住,你們也太遜了。」

  五條悟沒說話,走到我面前彎下腰仔細看了看我,好像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我被他盯得有些發麻,朝病床另一側挪了挪搶先道:「不要跟我說虎杖真的死了,他連特級咒物的毒素都可以承受,怎麼可能被我隨便拿的毒藥毒死。」

  五條悟走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淡淡道:「在這件事上你想做什麼?」

  「惠沒跟你說嗎?我需要『刺殺』,虎杖需要『喘息』,所以就這樣了。」

  「你知道我和傑想做什麼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我們知道,你總覺得這個世界改變不了,覺得比起正義,可持續發展更重要。」五條悟雙手抱在胸前,看著我認真道:「你們總是致力於將簡單的事情復雜化,顧慮這兒顧慮那兒。於是慢慢的,你們給別人帶來『邪惡』,只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

  「活下去這件事有那麼重要嗎?數量比質量的優先級要高嗎?」

  他的神色很認真,我盤著腿坐在病床上沉默不語。

  「你們在乎更多人活著,我們在乎更多人『精彩』地活著。」

  「在秤出現之前,我們只顧著和那群爛橘子較勁,那些年也沒發生什麼,所以相安無事。但秤的出現讓我們意識到只和他們較勁沒用,如果他們掐掉了新生的嫩芽,那我們一切的努力都會是個笑話。」

  「重要的是未來。」

  「所以我和傑輪流在高專任職,分了一些精力來培養學生。他們都很優秀,尤其是三年級的秤和二年級的乙骨。他們會接過我和傑手上的火種,傳播『精彩』和『正義』。」

  「悠仁和惠也是。」

  「說來說去,」我取出含著的棒棒糖,認真道:「你們就是想讓更多人更晚成熟,或者更溫和地成為大人。」

  話鋒一轉,我諷刺道:「但你們連學生都護不住,他們連成為大人的機會都沒有。」

  「為了除掉虎杖,為了挫你們的傲氣,他們不惜放棄惠和釘崎的生命。」

  五條悟扯下眼罩,望向我的方向,眼眸深邃:「這不是你曾經效忠的人干的事嗎?為什麼對著我發脾氣。」

  我沒說話了,垂下眼眸。

  加茂幸二不會做這樣的決定,但加茂家裡會有人支持這樣做。哪怕是保守派,裡面也分了保守派和激進派,人一旦多了,再簡單的事情也會變得復雜和不可控,這不是誰可以改變的。

  但五條和夏油要改變,他們非要讓簡單回到簡單。

  「秤被停學,乙骨因為交流會上沒能控制住裡香又被問責,最後被傑派到國外處理事情,也算避開了保守派的視線。但是悠仁和他們不同,他呆在高專最好。所以……」

  「可以。」我搶在他前面開口,滿不在乎道:「我可以當他的護衛,但有時間限制。」

  「你應該不會想著把他一直藏起來,所以在他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之前,我可以做他的護衛,前提是你們要處理好所有細節,不能透露出在這件事上我對你們有助力。」

  五條悟戴上眼罩,笑著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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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絹索和漏壺並肩站在不遠處,看向虎杖一行人進入咒靈生得領域內。

  漏壺:「他們等的人還沒有來,怎麼進去了?」

  絹索搖了搖手上的手機,笑著道:「人類處理問題的方式有很多種。」

  5分鐘後,王雅次出現在他們視野裡。

  漏壺:「這個女人很強嗎?」

  絹索:「防御型選手,是一級咒術師。」

  絹索:「至於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絹索笑笑:「大概是關心自己的弟弟。」

  漏壺轉過頭看向絹索:「她也可以承受宿儺的手指?」

  「不是,你看。」

  遠處,剛剛到達現場的女人明顯和那個黑頭發的少年很親昵,兩個人交頭接耳低聲說著什麼。

  「是那個叫伏黑的姐姐。」

  漏壺看向那個女人的動作,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貪生怕死的人類。居然退出來了,不去營救那個小鬼頭。」

  絹索笑笑沒說話。

  在生得領域解除的瞬間,宿儺移動到了那兩個人身後。絹索波瀾不驚似乎是早有預料,漏壺有些興奮,頭頂的火山稍稍沒有控制住,周圍的雨滴都被蒸發成水蒸氣,迷惑了二人的視線。

  「漏壺,要看不見了哦。」

  「我們又不是通過眼睛看見的。」漏壺轉過頭有些亢奮地對身邊的詛咒師開口:「你看到了吧,剛剛宿儺的那個領域。」

  絹索沒理他,看向遠處升起的結界,有些可惜:「啊,看不到了。」

  漏壺回過頭看向漆黑的半圓形物體,泛起了疑惑:「為什麼看不見?這個是什麼,『帳』嗎?」

  絹索:「嘛,可以這麼說,是那個女人依據自己想法設置的隔離結界。只要知道了原理,結界內的效果都是絕對執行。這個結界大概是屏蔽外界的一切?所以我們沒辦法再觀察了呢。」

  漏壺:「那個女人應該堅持不了多久吧?她不是一級嗎?宿儺是特級。」

  絹索:「誰知道呢,她很少公開自己的術式情報。」

  絹索坐在台階上,揚起嘴角,饒有興趣地看向漆黑的半圓體:「她究竟是因為關心弟弟才來這裡的呢,還是因為什麼呢?」

  5分鐘後,結界被解除,宿儺已經被壓制,虎杖倒在地上,胸口被插入一把匕首,身上明顯有中毒的痕跡。王雅次被伏黑惠控制住,臉上有血液的痕跡,全身也不像還有反抗余力的模樣。

  漏壺瞪大了眼睛:「她要殺那個小鬼?」

  絹索笑了笑起身離開:「還真是忠心耿耿呢……」

  「倒是省事了。」


第035章 修行

  「除此之外,」五條悟拍了拍手,指向我的方向:「鐺鐺鐺,悠仁的專屬護衛王雅次是也∼」

  坐在角落裡的我及時解開術式,伸出手僵硬地朝虎杖打招呼:「hello∼」

  就是說,今年即將28歲的我很不想配合,但看著五條悟的臉不得不配合。

  「啊——突然出現了,」虎杖張大了眼鏡,震驚道:「伏黑的姐姐。」

  因為情緒的波動,他手裡的咒骸又醒過來給了他一拳,他掀翻在地。

  「那——」五條悟打了個響指,聲音清脆。他指了指門外:「我還有事,你們三個要好好相處哦∼」

  他走後,虎杖悠仁抱著咒骸坐到沙發上,用懷疑的眼神看向手裡又醜又可愛的玩偶:「這樣真的能變強嗎?」

  「當然,我們都經歷過這樣的訓練。」我在五條悟帶過來的電影裡翻了翻,真的是什麼類型都有。

  我隨便拿起一個,舉起來晃了晃,對臉上還寫滿了懷疑的虎杖說道:「這部怎麼樣?我開始放了。」

  虎杖點點頭:「前輩當初也和我一樣嗎?」

  我在虎杖旁邊坐下,按下遙控器:「嗯,差不多吧。我可沒有你的五條老師厲害,當初也是吃了一些苦頭。」

  「但是,」我轉頭看向虎杖,笑嘻嘻道:「你的五條老師也被這些咒骸揍過。」

  「完全看不出來吧?」

  虎杖點點頭,相信了這樣的特訓是有效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凝重:「完全看不出來。」

  ……

  ……

  「班尼,翻遍廚房也要找到那些東西。」

  「威利,你看看你干了什麼,你竟然殺了這個四歲的小孩?!」,「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嗎?」

  女主角走過已經出事的自家門口,走向走廊盡頭的房間。門鈴響起,「叮——」,「叮——」

  「虎杖,有人按門鈴,去開門。」

  「哈?」虎杖從電影裡抽出情緒,一臉疑惑地看向我:「老師,那是電————」

  「砰————」

  虎杖又被咒骸打中,跌在沙發後面。

  他似乎有些被打擊到了,稍微停頓了一下才扶著沙發爬起來,右側的臉頰高高腫起,幽怨地看著我:「老師也太過分了吧?」

  我笑了笑,用下巴指了指電視屏幕:「安靜點,太吵了。」

  「正是關鍵時刻呢。」

  虎杖只得繞到沙發上坐下,繼續投入到電影中去。

  電影中女孩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拜托請開門。」

  門沒有動靜。

  「求求你。」女孩按下門鈴:「叮——」,「叮——」,「叮——」,「叮——」

  「虎杖君覺得他會開門嗎?」

  「會的吧。」虎杖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手裡的咒骸蘇醒了一瞬,但又很快睡著了。

  我的視線從虎杖的雙手移到他的臉上。虎杖臉上沒有黑紋,兩只眼睛下有兩道細長的小傷口,那是宿儺存在的證據,提醒我故事走到了最後。

  他的學習速度非常快,只經過我一次打岔後就幾乎能夠完全控制自己手上的動作,還能分心來回答我的問題。如果給他們的時間再多一些,讓他們有與肩上所背負的責任相當的成長機會,他們勝利的代價未必不能平和很多。

  ……

  ……

  故事的最後,男女主雙雙喪命。

  虎杖吸了吸鼻子,兩眼淚汪汪地看著片尾的謝幕,淚水啪嗒啪嗒掉在咒骸身上。

  然後就被咒骸揍趴在地上。

  爬起來的時候,地上的灰塵通過眼淚留在他的臉上。看起來不太像老虎,像只橘貓。

  我起身去到前面取出碟片,好笑地看向還沉浸在悲傷裡的虎杖悠仁:「有什麼你想看的嗎?自己挑一挑遞給我。」

  虎杖擦了擦眼淚回到茶幾邊,遞了一張碟片給我,悶悶道:「好丟人啊,老師是女孩子都沒哭。」

  「這和性別有什麼關系,我只是不喜歡那種男性,所以完全代入不了。」

  而且,作為一個成年人,我很難接受這種年齡相差太大的愛情。

  我放好碟片後回到剛剛的位置上坐下,虎杖興衝衝地轉向我問道:「那老師感興趣的男性是什麼樣的?」

  「我不喜歡男人。」我隨口道。

  雖然本就存著作弄的心思,但看到虎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樣子我還是有一點小小的負罪感。

  我拍了拍他手裡的咒骸,驚得他連忙躲到沙發另一頭去,小心翼翼道:「老師,我尊重並支持所有戀愛形式,請不要讓咒骸揍我。」

  「你自己看看你手上的咒骸有沒有醒過來。」我沒好氣道,「我哪有那麼過分,剛剛拍它的時候我根本就沒用咒力。」

  ……

  ……

  「我會保護你,不會離開你。」

  「山姆……」

  「出發吧。」

  「悠仁∼」五條悟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我和虎杖悠仁一跳,齊齊轉過身看向罪魁禍首。

  虎杖的聲音都被嚇得變了音調,:「五條老師。」

  他手上繼續平穩地輸出咒力,懷裡咒骸很穩定,依舊沉睡著。

  五條悟微微揚起嘴角,沒有說話。但我看得出來,他很愉悅。

  「有什麼事嗎?五條老師。」

  五條悟點點頭,輕松地說道:「要出門咯,悠仁。」

  「欸?」

  五條悟伸出手提起虎杖的衣領,嘴角帶笑:「課外教學。」

  「我來教教你咒術戰的頂點【領域展開】。」

  然後兩個人就徑直從我眼前消失了,不是離開,是消失。回到東京後,這還是五條悟第一次在我面前動真格。原因大概是怕漏壺跑了。

  我轉過頭按下暫停鍵,伸了伸懶腰,一邊自言自語撇清關系:「不怪我哈∼」

  是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我來不及說出「放棄審問直接擊殺會更好」。不過,哪怕我說了他也不會聽。五條悟這家伙只會相信自己的判斷。

  …………

  大概半小時後,悠仁一個人回來了,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

  他著疲憊的身體挪到沙發上坐下,准確地說是癱在沙發上,嘴裡念叨:「要吐了——」

  我笑笑,遞給他一罐可樂:「看來是狠狠地漲了一番見識呢。」

  虎杖拍了拍自己的臉蛋:「五條老師的速度快得像火箭一樣,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丟在地下室入口了。」

  「比起這個,」虎杖悠仁轉過頭看向我,一臉凝重道:「老師有什麼辦法幫我修煉嗎?五條老師說後面我就要和他進行對戰訓練了,還讓我要以打倒那種怪物為目標努力。剛剛五條老師帶我見的敵人真的強到爆炸,好想快點變強啊。」

  「老師可以幫我的吧?」

  我搖了搖頭,咽下嘴裡的薯片:「不要叫我老師,我只是你暫時的護衛而已。」

  「至於變強,」我看向滿臉期待的虎杖:「你不是宿儺的容器嗎,可以跟他搞好關系吧?像《火影忍者》的漩渦鳴人和九尾狐妖一樣,讓他幫你啊,他可是史上最強的術師。」

  虎杖垂下頭,泄了氣道:「可是我想憑借自己的力量和大家一起戰鬥啊,而且……」

  「我覺得那個家伙不太會站在我這邊,也不太值得信任。」

  「虎杖君有沒有想過,如果在少年院的時候我沒出現,你們會怎麼樣?」

  虎杖坐直了身子看向自己的雙手:「沒有老師的話……」

  「都說了不要叫我老師了。」

  「好吧……如果沒有,前輩的話……伏黑會死的吧,還有伊地知先生,還有大家……」

  「對哦,」我側過身看向一臉凝重的虎杖:「所以你不要再像少年院那次一樣,想著放宿儺出來。」

  「除此之外。」

  「絕對不要相信他,他是詛咒之王,想要做的事一定是壞事。所以你絕對不要和他做任何交易,絕對。」

  「為什麼……」

  「你這個女人話有點多。」宿儺充滿邪氣的聲音響起:「等我取回身體自由後,我第二個就殺了你。」

  「是嗎?」我伸出手拿起桌上已經空了的薯片袋,揉成一團,轉頭笑眯眯盯著虎杖臉上的宿儺道:「那你第一個要殺的是誰呢?」

  「五條悟。」宿儺似乎有些期待,聲音在狹小的地下室響起,襯得他的聲音更令人不適:「等我自由了,我第一個就把那個白發男殺了。」

  他還配合地大笑了兩聲,仿佛現在的束縛都是暫時的。

  「是嗎?」我嘴上漫不經心地說道,然後身體以最快的速度將手上的塑料袋塞到那張嘴裡,惡狠狠道:「吃屎吧你!」

  虎杖被我的動作撲倒在沙發上,臉上浮現出無辜的表情。

  終於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簡直神清氣爽。我退回到撲倒虎杖前的位置悠閑開口:「那你殺不了我了哦。」

  我泛起大大的笑容,看向被堵住嘴巴的宿儺,十分愉悅地開口:「因為五條悟是最強之一哦,他會贏的。」

  「絕對。」

  令我稍稍有些意外的,宿儺把那團塑料袋給咽了下去,然後用帶著一絲怒氣的聲音道:「難吃。」

  「我絕對絕對會把你殺掉的。」

  「你絕對絕對無法殺掉我的。」

  「你……」

  啪,虎杖拍了拍宿儺出現的部位,壓制住宿儺蠢蠢欲動的話語:「老師,啊錯了。前輩,還有一個最強是誰啊?」

  「是五條悟的摯友,夏油傑。」我看向一臉茫然的虎杖:「你應該見過吧?他是二年級的指導老師,額前留了一縷劉海……」

  「哦!」虎杖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是那個丸子頭老師。」

  「沒錯。不過,」我伸出手捏了捏虎杖的臉頰:「你吃下塑料袋沒有關系嗎?要不還是去找硝子看下好了,那可是塑料哎?吃塑料是什麼口感?」

  「應該沒問題吧,」虎杖低頭看向了自己肚子:「剛剛算是那個家伙直接吸收的,我沒有吞咽的感覺,也嘗不到什麼味道。」

  我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保險起見還是去找硝子看一下吧,萬一出了問題五條會殺了我的。你可是他超愛的學生啊。」

  虎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充滿天真地開口:「我嗎?嘿嘿嘿……」

  ……

  ……

  「是有塑料袋在胃裡哦。」硝子指了指CT掃描片上的部位:「要做手術取出來。虎杖跟我到隔壁房間來。」

  虎杖跟硝子離開,大廳裡只剩下我和灰原。

  灰原是真的會發掘人的優點,這種情況下還能朝我豎起大拇指,極其誠懇地贊嘆道:「前輩可真厲害啊,居然喂宿儺吃垃圾。」

  「……」

  「灰原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可愛呢。」我看向身側依舊純真的灰原:「沒有聽說我可能是敵人嗎?」

  灰原點點頭,認真道:「聽說了。但是我覺得前輩不是敵人。」

  我笑起來揶揄道:「看來你的夏油學長把你改造失敗了呢。」

  「能別在背後抹黑我嗎?」

  灰原不顧手上的點滴站起身看向入口處的夏油傑:「夏油前輩。」

  夏油傑朝他揮了揮手,在我們對面坐下:「聽說你干了件有趣的事情。」

  「觀賞窗口在隔壁,如果硝子能讓你進去的話。」

  夏油傑往後靠了靠,笑著說道:「比起這個,我更關心你們說了什麼。」

  那天他生日的時候我和五條悟因故提前離席,又在最後吹蠟燭的時候趕了回去。在看到蛋糕上插著的『28』那一瞬間,我們大家都感受到了他十分和善的笑容下十分核善的靈魂。

  可是能過28歲生日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還能和朋友們一起過。他過生日,快樂的不止他一個人。

  雖然他的日子看起來有些疲憊。想想也當然,又要處理任務,又要周旋高層和教內事務,還要帶學生。怎麼可能不疲憊。

  「嗯?」

  聽到夏油傑的聲音,我回過神,忽略他們兩個探究的目光,坐直了身體態度端正地回復他剛剛的問題:「我讓虎杖同學不要相信宿儺,不要和他達成約定。然後宿儺不滿,跑出來說要挑釁我,然後我就塞了塑料袋堵住他的嘴,誰知道他直接吃下去了。」

  我認真撇清關系:「完全不關我的事,是宿儺個人行為。」

  夏油傑點點頭沒再說話,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我和灰原也都靜靜地坐在位置上,沒有開口的打算。

  片刻後,他抬頭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對外你還是被關押的狀態,所以不能出現。需要幫忙帶什麼嗎?」

  「嗯———」

  「漫畫吧!」我眼睛亮起來:「還要平板和耳機,五條選的碟片裡沒有幾個是我的菜。」

  「啊?」灰原有些驚訝:「前輩被關押還可以看漫畫的嗎?」

  「對哦,」我驕傲地挺起胸膛,拍了拍灰原沒有受傷的肩膀:「高專對俘虜的待遇還是很好的。」

  門被推開,硝子取下口罩指了指身後面露菜色的虎杖悠仁:「已經完成了,傷口也按照你的要求沒有用反轉術式處理。」

  我站起身點點頭:「那我先帶虎杖回去了。」

  虎杖幽怨的聲音傳來:「前輩……真的要這樣進行修行嗎?我感覺我會死的……」

  「不用害怕,我會幫你把傷口隔離起來的,不會感染。而且,」我轉過身朝他眨了眨眼睛:「地下室離這裡很近哦∼硝子也基本都在這棟樓裡活動。」

  回到地下室後,虎杖繼續進行著剛剛的「看電影修行」。因為傷口的影響,他還是被咒骸揍了幾次,但是在三十分鐘後,他就已經完全適應現在身體狀況。哪怕是被屏幕上的內容感染,緊張到無法呼吸手上的輸出也沒有出現任何波動。

  看來,又該調咒骸的閾值了。


第036章 魚腥草

  「阿嚏————」

  「感冒了嗎?假的吧?你可是虎杖悠仁哦。」我停住手上的動作看向坐在對面揉了揉鼻子的虎杖,有些不可置信那個強悍的肉/體會感冒。

  「不會是傷口感染了吧?你掀起來我看看。」

  「沒有,」虎杖抽出一張紙擦了擦鼻子:「只是感覺後背突然有些冷。」

  五條悟夾起一個肉丸放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這個肉丸真好吃哎,是在哪裡買的。」

  虎杖咧起一個笑容,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是我做的哦,做法超簡單的。」

  然後又轉過頭看向一邊咀嚼肉丸一邊滿意地點頭的我:「伏黑也會做哦,我教過他。」

  「好想早點見到他們啊……」

  「理論上應該是可以的吧?」我看向五條悟,疑惑道:「一年級目前只有三個學生,但只有釘崎不知道虎杖還活著,有必要瞞著她嗎?」

  五條悟咽下嘴裡的肉丸,「我也在猶豫呢,總覺得不該瞞著釘崎,但又覺得不能起這個頭。」

  「那你全告訴一二年級的不就好了?反正他們是你們的學生。」

  「嘛,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覺得少了一些應該有的樂子。」

  「……」

  不知道五條悟怎麼考慮的,沒過幾天,他帶著惠和釘崎來到了地下室。惠什麼都知道,自然是沒什麼特別的表情,釘崎什麼都不知道,打開門之後就愣在了原地,眼角還帶著不太明顯的淚水。

  虎杖喊了一聲釘崎,從沙發上站起來撓了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釘崎轉過頭看了看惠,咬著唇垂下腦袋。

  我和五條一起退出房間,將門關上,坐在地下室外的樓梯上。

  我好奇道:「你怎麼只叫一年級的,不怕二年級的到時候找你算賬嗎?」

  五條悟伸了伸懶腰,懶洋洋開口:「沒關系,我會推到傑身上去。」

  「……」

  屋內傳來虎杖的慘叫聲,我循著聲音望去,忍不住想緊閉的門後面發生了怎樣的故事。惠也挨揍了嗎?他一點聲音都沒有,也太逞強了。

  「對了,再過幾天,你就可以『出獄』,接下來掩人耳目的事情就靠你自己咯。」

  我點點頭應承:「躲避視線這種事對我來說是最簡單的。」

  畢竟『罩子』一罩,除了五條悟和夏油傑莫名其妙的咒靈,沒人能發現我。

  沒多久,門打開,虎杖和惠腦袋上都頂了兩個大包。

  我咂咂舌,感嘆釘崎的武力值簡直強到爆炸,果然是戰鬥系的,武力值和當年的我和硝子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不談真希,如果釘崎成為五條和夏油的同期,沒准這兩個人會更老實一些。

  可能也更快樂一些,畢竟我和硝子都是『別扭且不太敞亮』的女同學。有很多時候,像釘崎這樣直白的處理可能更得人心……

  我搖了搖腦袋,想收回自己發散的思維,五條悟望著我好奇道:「你干嘛老是搖頭?」

  「有嗎?沒有很多吧?」

  「你每次發呆的最後都是搖頭,恰巧你發呆的次數還比較多。不過這種情況下你都能發呆,還真是佩服你呢。」

  我點點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謝謝誇獎。」

  惠和五條站在原地不動,釘崎朝我微微彎腰,嘴上說著「前輩再見」。

  我有些意外,沒想到釘崎還是一個挺有禮貌的孩子。我揮揮手,笑著道:「歡迎常來,惠可以用我的咒符,你們想來就來。」

  等他們走後,我湊上前看了看虎杖頭上的包,好像我也被釘崎打中一樣,齜牙咧嘴道:「啊——看起來好痛啊,怪不得你剛剛叫那麼大聲,惠真能忍疼。」

  「因為他有咒符,」虎杖哭喪著臉抱怨道:「什麼時候我才可以用前輩的咒符啊,剛剛伏黑用了咒符悄悄擋住了釘崎的第一下暴擊,我看到了,真的超好用啊……」

  「我沒給,咒符都交給輔助監督保管了,而且數量有限。他那裡的可能是以前沒用留下來的,這次我可沒給他。」

  我從抽屜裡翻出前幾天硝子給我准備的應急醫療包,看向虎杖道:「比起額頭上的包,過來讓我檢查下你腹部的傷口,硝子說了要每天消毒。」

  訓練的時候的確可以通過我的術式來避免他傷口感染,但傷口需要透氣,不可能24小時都用結界給他罩起來,再加上他的訓練強度,硝子的擔心不是沒有擔憂。

  想到這,我稍微有一點歉意,如果當時不那麼莽撞,虎杖吃的苦可能會少一些……

  「傷口都不痛了,應該沒什麼事吧?」

  我抬頭望去,虎杖掀開自己的衣服,低頭觀察著自己的傷口。

  明明腹部的疤觸目驚心,語氣裡卻全是安慰。

  讓小孩來安慰自己什麼的,也太遜了。我失笑道:「你說了不算,讓我看看。」

  虎杖聽話地坐到我面前,拉著衣服讓我檢查。

  「虎杖,」

  「嗯?」

  「雖然那天晚上我不應該那樣做,但是你一定要記得,不要和宿儺做任何約定,他是純粹的惡人,不要對他抱有任何僥幸。」

  我拿著消毒棉簽的手頓了一下,囁喏了幾下嘴唇,還是講埋在心底的話說出口:「哪怕以死亡為代價,也不要相信他的鬼話。」

  「喲,」宿儺的聲音響起:「這麼害怕我?」

  「不是,」我繼續手上的動作,淡淡道:「不是害怕你,是覺得你的靈魂很無趣。你永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

  宿儺嗤笑一聲:「我的靈魂無趣?你的靈魂才是最無趣的那一個。我想要的東西?曲曲螻蟻怎懂我想的什麼。等我殺了那個白毛就來殺你。」

  我抬頭看向虎杖眼角的宿儺,沒說話,就安靜地盯著他。

  一切盡在不言中,他自己驗證了我說的話。

  普通人能夠很快體驗到的發自內心的愛與尊重,或者除了殺戮之外的快意,宿儺只能在食物中找到。進食和隨心所欲大概是他唯二想做的事情。

  宿儺就是披著人皮的野獸,可能不把他當成異類,以平常心對待的人一直都存在,可他的傲慢斬斷了這條路。

  許是我的沉默很無趣,宿儺又陷入深層,虎杖眼角的眼睛和嘴巴已經閉上。

  我看著那個位置,平靜道:「你是詛咒之王,還是被詛咒之王?」

  沒有回應,大概是這位詛咒之王對我這個無趣的發言嗤之以鼻。

  「這麼說很殘忍,所以」我換了輕松一點的語氣,繼續朝虎杖說道:「你想做就做吧,我還有五條,我們這些大人會為你善後的。」

  「啊?所以前輩的意思是讓我盡可能地不要和那家伙做約定嗎?」虎杖有些懵,追問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意思,既希望虎杖不與宿儺立下束縛,又希望虎杖能有一線生機。

  「沒什麼,」我嘆了一口氣,收起工具:「你當我今天晚上什麼都沒說,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支持你。」

  不應該做虎杖的護衛,不應該和虎杖走得這麼近。

  走近了,難免會動搖。

  我放好醫療箱,拿起昨天夏油傑過來的漫畫看我追更的故事,不再搭理虎杖的疑惑。

  還沒讀幾頁,虎杖側坐在沙發上看向我,問道:「說起來,伏黑和前輩完全不像啊,而且姓氏也不一樣……」

  我繼續手上翻頁的動作,目不轉睛地說道:「伏黑的媽媽是我的好朋友,出了一些意外,他成為了我的家人,變成了我的弟弟。」

  「這樣啊。」虎杖悠仁點點頭,猶豫著說道:「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啊……應該是……」

  我放下手裡的漫畫,看向一旁的虎杖,微笑著開口:「應該是什麼?」

  眼神裡明晃晃傳達出我的意思:敢說我應該是他的阿姨就宰了你。

  雖然按照我和佳織的關系來說,我的確算惠和津美紀的阿姨。

  「應該是很好的姐弟關系。」

  虎杖的反應很迅速,我十分滿意地點點頭,繼續看手上的漫畫,隨口道:「也不算很好,因為他成長的這幾年我都不在家,反倒是五條和夏油承擔了我這個角色應該做的事情。而且在他這個年紀的男生還是傾向和男生玩。」

  「哪有,」虎杖反駁道:「伏黑那家伙一看就很信賴前輩啊。」

  「哦?」我挑眉調侃道:「信賴我還為了你對我下手。雖然他知道我不會對你動手,可我舉起刀的那一瞬間他還是緊張了。這也算信任。」

  虎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個時候我也很緊張啦,前輩你一臉不懷好意地說著『讓我去死』這種話。」

  「後來我們都很相信你啊,而且我能感覺到前輩很相信伏黑信賴自己啊。」

  「不。」我微微抬起眼睛,看向茶幾上的可樂,極其地認真開口:「別相信我。」

  「我和虎杖同學不同,我是會放棄一般人性命的。」我收回視線,動動手指繼續翻頁:「甚至在我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我也不一定會出手救助他們。只要我的收獲小於我的付出,那麼無論是多少人,無論是誰我都會放棄的哦。」

  「所以,不要相信我,我承擔不起你的信任。」

  虎杖歪了歪頭:「為什麼?」

  我認真道:「因為我一直都沒有拒絕加茂家那個刺殺你的任務,未來我會做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已經很後悔在讓他不要和宿儺立下束縛這件事上松口了。宿儺絕對不可以再霸占虎杖的身體,不然就違背了和『王雅次』的約定。

  可我也無法堅定地要求他拒絕生的希望。

  「沒關系,哪怕未來前輩會殺掉我也沒關系。」虎杖撓撓腦袋,一臉歉意地說道:「本來我就是被判死刑的人啊,要不是五條老師,我早就死了……還有前輩,如果那個時候前輩沒幫我瞞著,我現在根本沒辦法變強吧?」

  「所以,」虎杖點點頭,認真道:「哪怕前輩未來會殺了我也沒關系,我相信前輩一定是沒有辦法了才能殺掉我……咦,前輩?」

  我藏在結界內,虎杖看不到我在哪,坐在沙發上四處張望。

  臭小孩……這麼懂事干什麼……都說了不要相信我了……干什麼給我增加壓力……

  我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將自己的酸澀也吐出,然後解除術式,卷起手裡的漫畫敲向虎杖悠仁的腦袋:「都說了不要相信我了,笨蛋嗎?」

  「啊—前輩。」虎杖揉揉被我敲過的地方,一臉無辜道:「不管不管,反正我就是相信前輩。」

  我沒了辦法,失笑道:「隨便你。」

  一個禮拜過後,「迫於」保守派的壓力,我被五條悟「無罪釋放」。

  雖然和虎杖待在一起沒什麼不好,但能自由活動也很不錯。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感受自己熟悉的味道。五條悟今天很貼心,把所有的任務都丟給夏油傑,專門抽出時間來檢驗虎杖這段時間的成果,我也不用擔心虎杖的安危,可以溜回家好好休息。

  但我沒想到加茂家的人會來造訪。

  我們不太熟,但有過來往。他也是加茂幸二的手下,不過和我不是一個小隊的,負責的業務不同,但也是我的前輩。

  「加茂前輩?」我恭敬道。

  「你的刺殺是演戲?」

  雖然是實話但我怎麼可能承認,我搖搖頭否定道:「不是,我真的……」

  「宿儺的容器還活著。」

  為什麼他知道虎杖還活著的消息?我抬頭看去,他的眼神裡沒有一絲疑問,全是肯定。

  他繼續冷冰冰道,但這次卻有了疑問的情緒:「你投靠了五條悟和夏油傑?」

  「沒有,」我搖搖頭,暫時不想太多東西,誠懇道:「我不打算站隊,是真的想退休了。至於虎杖這件事……」

  我抬起頭對上加茂的視線,認真道:「我認為在這件事上五條悟的決定是正確的。虎杖悠仁身體的耐毒性非常強,他是千年難遇的容器。」

  加茂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不悅道:「你有自信能困住暴走狀態的容器?還是你覺得五條悟和夏油傑能控制住?」

  「……」

  我沉默著捏了捏拳頭,鼓起勇氣道:「虎杖悠仁可以,他可以壓制住,只要沒有外界干擾……」

  「你都說了,沒有外界干擾。我還是第一次發現你原來還是個天真的小孩。」

  我壓著自己的情緒,不敢發泄,垂眸道:「只在這一件事情上,我覺得可以試著讓虎杖悠仁作為宿儺的容器活下去。」

  「我們會找其他人來處理,你會因此站到五條那邊去嗎?」

  「……」

  我搖搖頭:「不會。但……」

  話還沒說完,眼睛一閃,他就不見了,狹小的房間裡只留了我一個人。

  巨大的無力感朝我襲來。

  我跌坐在地上,腦海裡不斷猜想。原來我絹索的人就在我身邊嗎?加茂前輩他是怎麼得知虎杖還存活的消息,為什麼其他人的視線都騙過去了,他卻沒有。

  如果沒騙過加茂家,加茂家不會為了『我的釋放』奔走;如果騙過加茂家了,他為什麼知道,又為什麼來試探我?我有那麼重要嗎……

  「你這個狗逼。」我用力錘了一下地板,狠狠罵道。

  下一秒,津美紀站在院子裡朝我的房間喊道:「姐姐?」

  「沒什麼,」我走出房間朝她擺擺手,「剛剛看到一只蟑螂,打了幾下都沒打中,有點生氣所以用的力氣比較大。」

  兩個禮拜後的一個上午,五條悟來地下室帶走了虎杖悠仁,說是要實戰演練。

  我掏出手機一看,2018年9月11日上午10:15分。京都校姐妹交流會在10月初舉辦,現在突然外出,很有可能是順平那件事發生了。

  果不其然。網上已經有相關的消息,有熱心網友上傳了幾張圖片,沒什麼實質性內容,只是一家電影院被警戒線圍起來,周圍有警員把守。

  所以這一次,絹索用的誰的皮呢?不是夏油傑的皮囊他還有必要躲開高專的視線嗎?

  我正在洗菜准備晚上晚飯的時候,接到了伊地知的電話,他讓我在高專門口等他,他接我去找虎杖和七海。

  坐上車之後,伊地知把手上的報告遞給我,不好意思道:「雅次小姐,這個任務需要您的協助。」

  我翻了翻手上的報告,肯定地點點頭,坐在駕駛座上的伊地知松了一口氣。

  其實我肯定的是他的辦事效率而不是答應這次的任務。這份報告很詳細,附近離奇失蹤或者死亡的出事地點都被整理了出來,屍檢報告也很全面。

  「是五條讓你帶上我的嗎?」

  「五條先生說請您協助會比較好,這次的任務有些棘手,七海先生一個人可能會遇到危險。」

  「好啊。」我放下手中的報告,隨口問道:「有報酬嗎?」

  伊地知僵了一下,握緊了方向盤,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全神貫注地看向前方,仿佛我剛剛沒有說話。

  我放下報告,嘆了一口氣:「五條對我也太摳門了。」

  大概十五分鐘後我們就抵達了電影院附近的臨時辦公室。虎杖坐在椅子上,七海站在黑板前已經准備就緒,黑板上貼著做好標記的地圖。

  虎杖站起身元氣滿滿地跟我打了個招呼,我點點頭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等坐定之後,七海拿出筆在地圖上圈出幾個地方,解釋道:「最近失蹤的人、離奇死亡的人,都由『窗』整理彙總成了殘穢報告,這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鎖定犯人的據點。」

  虎杖興衝衝道:「好,我們就這樣潛入嗎?」

  七海放下手中的筆,不留情面地打擊虎杖的積極性:「不。還只是『一定程度上』。」

  「我和雅次小姐會繼續調查,虎杖同學你有另外的工作。」七海將吉野順平的特寫照片貼在黑板上,淡淡開口:「當時在電影院的少年,吉野順平。他和被害人就讀同一所高中。」

  七海對准角落裡的電視機按下遙控器,電話裡的監控錄像開始播放。

  在那三個學生死亡後,吉野順平就衝出了電影院,腳步很急,似乎在追趕什麼人一樣堅定地朝一個方向走去,最後消失在人群之中。

  「從監控錄像和舉止來看,他是詛咒師的可能性很低。但是他和被害人之間有關聯,就另當別論了。」

  虎杖悠仁舉起手疑惑道:「詛咒師?」

  七海嘆了一口氣,我敢肯定他現在肯定在心裡吐槽明明是老師但是什麼都沒有教給學生的五條悟。

  「就是性質惡劣的咒術師,可以算是我們的敵人。」七海推了推眼鏡:「後續的安排我交給伊地知先生了,麻煩你們二位一起調查吉野順平。」

  虎杖悠仁和伊地知齊齊點頭,沒有異議。他轉過腦袋看向伊地知,一臉呆萌地問:「說起來,我都不認識伊地知先生以外的輔助人了。」

  伊地知露出羞澀的微笑:「畢竟只有我知道虎杖同學還活著,必然就變成這樣了。」

  他們打開門離開,七海看向我,開口道:「那麼……」

  「我拒絕。」我笑了笑,翹起椅子,懶洋洋道:「只要它想,完全可以不留下殘穢離開現場。」

  「它留下殘穢的目的地就是引誘我們,我們的任務不是去調查它的去向,而是去祓除它。」

  七海平靜地望向我,「但是你已經答應了要協助我們……」

  門外響起腳步聲,虎杖悠仁的笑臉出現在我們面前:「七海老師,前輩。」

  「我剛剛忘記說了,你們要當心哦∼」

  「不,」我站起身朝虎杖走過去攬住他的肩膀:「我是跟虎杖同學一起的哦∼」

  「啊?」虎杖有些發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七海:「前輩不和七海老師一起嗎?我一個人可以的。」

  「不要!絕對不要。讓學姐在學弟的手下工作什麼的,也太殘忍了。而且,」我搖搖頭,哀傷道:「沒有報酬就和特級賭上性命這種事也很殘忍啊。」

  「我才不要,我是悠仁同學的護衛哦,護衛。」

  伊地知擦了擦汗,掙扎道:「雅次小姐……」

  「那麼,吉野順平就拜托各位了。」七海打斷伊地知的話語,站直身體朝我們小幅度地鞠了一躬,默認了新的分配。

  我歪著腦袋看向七海:「還需要我的咒符嗎?」

  七海搖搖頭:「謝謝,不需要。」

  我笑起來,拖著虎杖往外走:「那邊就拜托七海咯。」

  走出幾步後,虎杖反應過來,跑回去又朝七海說道:「七海老師拜拜∼」

  七海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響起:「虎杖同學,我不是教職人員,不要叫我老師。。」

  「那就七海海。」

  「揍你哦。」

  回到地下室後,離開前准備的涼菜剛好入味,我嘗了一下沒什麼問題就拿到桌子上,從電飯煲裡盛了一碗粥,開始邊吃邊研究伊地知給我的報告。

  年代久遠,很多細節我都記不清了,沒准報告裡有我能利用的點,說不准還可以在照片裡發現絹索的身影。

  翻到屍檢報告那一頁,清清楚楚地記載著那五個人的死因:被改造引發的休克死。

  我點點頭,翻到下一頁,嘴裡不自覺地說道:「果然,被改造之後就救不回來了嗎?不過七海的這個發現……」

  「前輩,為什麼不跟七海海一起去啊?那個家伙超強的吧。」

  我抬頭看了一眼滿臉不解的虎杖,又繼續手上的動作,隨口回道:「七海一個人可以應付的,還有我的咒符護身,我不覺得我有出場的必要。」

  「可是兩個人的話勝算會更大吧?」

  「是這樣沒錯,但是我完全沒有鬥志啊。而且我級別比七海低,去了也是拖後腿。」

  「前輩……」

  虎杖叫了我一聲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我有些疑惑,視線從報告移到他身上:「嗯?」

  虎杖抬頭看向我,握緊了拳頭,認真道:「我已經沒有那麼弱了吧……訓練了這麼久還是不能離開前輩的護衛嗎?」

  「和你訓練的成果沒關系。想要抹殺你的人不是咒靈,而是人類。」

  「虎杖同學,」我放下筷子看向有些低迷的虎杖悠仁:「你現在連變成咒靈的改造人都殺不了吧。」

  虎杖悠仁悶悶地點了點頭:「嗯,對我來說,那也是沉重的死亡。」

  我放下手裡的報告,起身坐到他身邊,看向似乎熄滅了的『小太陽』,柔聲道:「虎杖同學知道五條和夏油在做什麼嗎?」

  虎杖搖了搖頭,茫然道:「不知道……」

  我盯著他迷茫的雙眼,認真說道:「他們在避免不正確的故事發生。」

  虎杖悠仁瞳孔顫抖了一下,似乎很是吃驚,手中的拳頭又不自覺地握緊:「好厲害。」

  「是吧?」

  很厲害。比起修訂規則,他們選擇讓自己成為規則。很敢想,很敢做,很少人支持,但他們一直在做。可能沒辦法將他們在做什麼說得很詳細,但無論是哪個方面,他們的初心都是好的。

  我站起身,拍了拍虎杖的肩膀:「作為被他們選中的你,也要努力證明給他們看啊。」

  「比起在這裡想復雜的事情,還不如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為明天的任務做准備。」

  「我出門前准備了涼菜,你可能不喜歡,我已經給伊地知說過了他待會兒會把你的晚飯送過來。」

  「是,前輩!」虎杖答道。

  他走到桌子邊,指了指我剛剛吃的涼菜:「就是這個嗎?我可能不喜歡的菜。」

  虎杖撓撓腦袋,不好意思道:「這是什麼菜啊……我確實沒見過呢……」

  「魚腥草。」

  「魚腥草?」

  「對。」

  「那是什麼?」

  「……是我很愛吃的東西。」

  相當一段長時間,光是聽到『魚腥草』這三個字我就會不適,在超市偶然看到它的時候也會有嘔吐感。在和禪院直毘人立下新的束縛之後,我又去了一趟甚爾的墓前。

  那個時候想了什麼我不記得了,但從墓地離開的時候,我很想吃魚腥草。

  我夾起幾根魚腥草放進自己的碗裡,笑著道:「惠的母親第一次吃的時候完全接受不了,後來慢慢接受了……」

  然後她的死因之一是出門給我買魚腥草。

  我哽咽道:「我已經很久都沒有想起她了……」

  可能是刻意地回避,也可能是生活的壓力,我很少想起佳織,但她的那顆虎牙和指著雜志振振有詞的面容依舊清晰。

  「悠仁……她是一個很棒的人,她應該有璀璨的人生……」

  我有些難受,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我低下頭握緊了拳頭,想要將突然洶湧的眼淚逼回去。為什麼要在小孩面前落淚,不可以在小孩面前落淚,會嚇到他的,而且我沒精力解釋。

  可情緒突然來得太猛,像衝破了束縛的洪水,肆意地侵略著從前平靜的草原。

  是啊,這草原能如此平靜,還能泛著綠意是因為有佳織的功勞。我不斷地擦拭自己的眼淚,害怕眼淚嚇到虎杖,也害怕虎杖的安慰。

  兩只手掌都被淚水浸濕,在虎杖即將開口前,我又將自己藏起來。

  終於可以放肆大哭。

  我流著淚看向曾經和佳織交握的手掌,無論是聲音還是身體都止不住地顫抖。

  「佳織,我好害怕。」

  今年太重要了,我好害怕,我害怕自己功虧一簣,我害怕自己引發的蝴蝶效應,我害怕絹索有新的計劃,我害怕我的計劃有紕漏。

  「我也好想你……」

  「佳織,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為什麼……我會失去你……

  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

  為什麼……現在想起你會這麼傷心……

  ……

  ……

  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眼淚已經干了,倘若不是不得不面對,我真想待在結界裡直到明天出任務。

  可不行,我是成年人,應當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收拾好殘局。

  令我沒想到的是,解除術式後多了一個人存在。

  是夏油傑。他和虎杖兩個人在狹小的廚房裡忙碌,我聞到辣椒和檸檬的味道。

  虎杖轉過身看向我,露出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陽光笑容:「前輩,夏油老師給你帶了漫畫,還有你愛吃的中華料理。」

  「前輩可以等一下再吃晚飯,那個粥有點冷了,我在熱。」

  「今天晚上的料理就交給我和夏油老師!」

  「……」

  莫名其妙又想哭鼻子了,這次是覺得慶幸和有些窘迫。

  我拿起桌上新到的漫畫朝沙發上走去,十分乖巧地提出新的要求:「洗碗也交給你們。」

  虎杖元氣滿滿地答道:「沒問題。」


第037章 吉野順平

  「你知道的,我和五條他們是同一屆的學生。五條和夏油兩個人關系很好,我家和夏油家又離得很近,所以在惠小學的時候他就和五條他們兩個人一起出任務,自然會熟絡很多。」

  虎杖點點頭,了然道:「原來是這樣,我是覺得他們熟得有些過頭了。」

  我從包裡拿出一副耳釘戴上,隨口道:「而且我高專畢業之後就去了京都,所以……」

  「……」

  我察覺氣氛有些不對,瞥了一眼沙發上的虎杖。他坐在沙發上有些無奈地看著我。我又補充道:「我不是要說自己是一個很差勁的姐姐,我只想說平時的陪伴真的比不上五條他們。」

  「前輩當然是很好的姐姐啊……」虎杖趴在沙發上等著我整理出門的行頭,一邊幽幽道:「伏黑的錢包裡可放著你們三人的合照。」

  「是嗎?」我好奇道:「你怎麼知道的?是哪一張?」

  「買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看見了,好像是前輩生日時候拍的照片,頭上戴著生日帽,臉上還有奶油。」

  「那這樣的照片可太多了。」我走到虎杖面前,拍拍手指向門外示意他出門,隨口道:「從這個角度看我還蠻失職的,都沒往他錢包裡偷偷塞零花錢。」

  「沒必要了吧……」虎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跟在我身邊:「前輩給伏黑的零花錢不是很多嗎?還給他了一張你的信用卡。」

  「啊?」

  我有些驚訝,停住步伐,疑惑地看向他:「你入學也沒多久吧?怎麼知道這麼多。」

  「五條老師說的。當時伏黑在看一款很貴的耳機,我和釘崎摸都不敢摸的那種。」

  「這樣啊,」我點點頭,無所謂道:「他的確很喜歡耳機,家裡有好幾個。這一點不知道是不是受夏油的影響,反正他們倆一直都挺合得來的。」

  虎杖點點頭,認真道:「伏黑說過,他唯二尊敬的人之一就是夏油老師。」

  當然。我在心裡默默點頭,在後輩和小孩面前,夏油傑比五條悟靠譜多了。沒有夏油傑的時候五條都是一只惡劣貓貓更何況還有夏油傑,他的人生可是順風順水隨心所欲肆意盎然。

  遠遠的,我就看見了伊地知站在車邊等我們,他看見我出現之後微微朝我們鞠了一躬。我們快步走了過去,打開汽車後排門坐下。

  進入汽車內後,虎杖身上的結界就可以解除了。虎杖出來後感嘆道:「前輩的術式真好用啊。」

  駕駛位上的伊地知笑笑附和說著:「沒錯,所以雅次小姐才是虎杖同學護衛的最好人選。」

  「就是他。」

  我睜開眼睛,看向車子正前方那個少年,虎杖也伸長了腦袋去看遠處的少年,有些疑惑地說道:「啊?便服?」

  寬松的白色短袖很合身,沒有緊貼皮膚,也沒有松垮地讓人覺得他是個混混,如果他的衣服不是他母親負責的,那他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他好像是單親家庭來著,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不是衣來伸手的小少爺?

  稍微有些駝背,但從走路的姿勢可以看出來他心情應該很不錯。步伐有力,裸露在外的手臂自然垂順,偶爾抬手的時候才看得到肌肉線條。在肉/體素質這方面比同齡人,比同體型的人要好一些,但如果真入學了可能也需要經過一番刻苦的鍛煉。

  心智的話……時間太遠了記不清,好像也是一個有點想太多的人?反正現在看起來沒有很多自信。不過無論是哪種性格,都會被夏油和五條兩個人配合拿下吧。他們倆的性格太互補了,在心智這方面應該不用考慮太多。

  至於術式潛力……我不清楚他的術式能力是什麼,不知道他和我那些『不值得一提』的『學弟學妹』們相比誰更厲害。

  「前輩?」「雅次小姐?」

  「啊?」我回過神,轉過頭看向他們兩個,茫然道:「怎麼了?」

  他們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我,我有些心虛:「怎麼停下了,不繼續跟蹤了嗎?」

  伊地知松開安全帶,指向前方吃著冰淇淋慢慢前進的少年,耐心道:「雅次小姐,前方那個路口右拐後不遠處就是吉野順平的家,再往前就要靠走了的,我們在這裡停車比較好。」

  「剛剛已經跟虎杖同學說了我們昨天制定的作戰計劃,如果吉野順平有二級術師以上的潛力,虎杖同學暫時撤退,由雅次小姐出面逮捕他。」

  我點點頭:「好。」

  市區人很多,虎杖藏在人群裡很安全。加茂家的人來找過我之後我又試探著出了好幾次門,還帶著虎杖一起試探,但一直都沒有人來刺殺,五條那邊也沒有任何跡像,好像加茂家沒人知道虎杖還活著。

  所以那個我記不住名字的加茂前輩的確是絹索的爪牙,藏得還挺深,我記得他的祖先還是加茂憲倫的敵人來著。

  前方吉野順平扔掉了手裡的冰棍棒,右拐進入到巷子裡的居民區,進入居民區之後人就少了很多,跟得太近我們會暴露。

  所以我的術式真的很好用啊!伊地知和虎杖也這麼認為。我們三在結界內對視了一眼,都十分肯定地點點頭。

  一級術師的名頭不是隨隨便便拿到的。

  「快到吉野同學的家了,前面那個小花壇後面的就是。」

  「OK,沒人了。」

  我點點頭解除術式,為待會兒的行動做准備。按照昨天晚上的計劃,伊地知要用手上的兩只蠅頭試探吉野順平的情況,看看他是否能看見、祓除咒靈。

  伊地知垂眸打開籠子放出兩只蠅頭,語氣似乎還在哄虎杖:「要上了哦,虎杖同學。」

  「等一下,有人————」虎杖突然伸出手去捂住籠子,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兩只蠅頭一只朝前去攻擊吉野順平和突然出現的胖乎男人,一只朝左朝我們來時的方向逃走了。

  「欸????」

  我低頭看看抱著空籠子石化的伊地知,有些好笑,同為打工仔我深有體會,這種狀況真的是想一頭撞死。

  遠處,虎杖已經撲到半空中捉住了那只朝著吉野襲去的咒靈,站到吉野順平面前說了什麼,然後被剛剛突然出現的第三人打斷。

  伊地知僵硬地轉過身看向我:「雅次小姐可以……」

  「我拒絕。」我指指遠處扒下別人褲子逃跑的虎杖,憋不住笑意:「我的任務是保護虎杖同學吧?」

  「至於那只逃跑的咒靈……」我笑著道:「伊地知曾經也可以做咒術師的吧?你不是七海的學弟嗎?這種程度的咒靈你可以應付吧?」

  伊地知囁喏道:「可是……」

  「可是什麼?」我歪著頭笑眯眯追問道。

  「……」

  「沒什麼。」伊地知避開了我的視線,認命道:「那虎杖同學就拜托你了。」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啊,我是他的護衛。」

  伊地知點點頭:「我知道的。」

  我看著伊地知追蠅頭的背影,忍不住小聲吐槽道:「那你剛剛還猶豫,現在好了吧,蠅頭跑遠了。」

  「哼哼,找五條算賬去別找我,是他讓你猶豫的不是我。」我回過頭看向吉野家門口的方向,他們在說著什麼,沒說幾句,虎杖朝我揮揮手喊道:「前——輩——」

  我從電線杆後走出,去到他們面前,點點頭道:「走吧。」

  我們走到吉野家附近的河邊坐下時都清晰地感覺到了腳下的土地似乎晃動了一下。

  虎杖疑惑地看向我和順平:「啊嘞,剛剛是不是搖了一下?」

  吉野順平應道:「是啊……2級地震……?」

  雖然聽得清,但聲音有點低迷,眼睛盯著虎杖校服上的紐扣看。那是咒術高專的標志,他盯著看說明見過。

  「那麼……」虎杖把視線移到我臉上,期待地望著我。

  我托著腮好奇道:「我沒說過我會協助任務吧?從一開始我就說了,我是悠仁的護衛,護衛。」

  「其他的事我都不會插手,接下來怎麼做你自己決定。」我起身朝坡上走去,不顧虎杖在身後疑惑的喊聲。

  我站在坡上,靠著護欄看向河邊的兩個少年。吉野順平背對著我坐在台階上,虎杖站在他旁邊仰著頭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我朝他眨眨眼睛,做了一個加油的姿勢,他終於確信我不會幫忙。

  他握著蠅頭走了幾步,離吉野遠一些後開始打電話,大概是給伊地知,不過也可能是五條或者七海。但應該是伊地知,畢竟那兩個人可能在任務中,因為這麼小的事情去麻煩別人,虎杖不會做這種事。

  不過伊地知好像沒時間接電話,如果是在忙蠅頭的話,那他應該抽出時間去訓練一下了。不過他是輔助監督,也不用訓練吧……啊,管他呢。

  我搖搖腦袋將這個念頭甩出去,莫名又想到了不久前五條悟說我愛發呆,發呆還喜歡搖頭。

  沒辦法,我嘆了一口氣。這是在京都養成的壞習慣。公寓很大很空,一個人待在裡面有時候挺無聊的,發呆是我最常干和有意思的事情了。

  坐在地上看著牆上的照片,去回味每一次快樂,然後延伸每一種可能。

  所以怎麼可能插手任務,我現在靠在欄杆上吹風,看別人干活,自己在這裡發呆不好嗎?看看虎杖,現在多痛苦。

  他握著蠅頭原地打拳的樣子很有打工人的風範。但很快,他下定了決心,將電話收起來,轉身朝吉野順平走過去,兩個人說著什麼。

  應該是在詢問昨天在電影院裡發生的事故,晚上制定作戰協議和提問重點的時候虎杖也沒在,但看起來……他好像拿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虎杖在吉野身邊坐下,看起來比剛剛輕松,兩個人不知道在說著什麼。我聽不清,也不感興趣。

  片刻後,吉野順平的聲音稍稍大了一些,有些興奮地朝著虎杖說道:「對!…………」

  夕陽的余暉灑在他們身上,吉野和虎杖兩個人看起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高中生,詛咒這種髒東西好像與他們無關。可虎杖背在身後的蠅頭明晃晃地提醒我故事有多殘忍。

  「搞成一片了啊……」

  不愧是虎杖。

  身旁有人突兀地停住了腳步,我警覺地望過去,妝容精致但穿著隨便,手上還提著剛買的菜,眉眼裡和吉野順平有些相似。

  我沒開口,安靜地看著她,她沒注意到我在看她,朝斜坡下的兩人喊道:「順平?」

  遠處的順平站起身循著聲音回望,也有些吃驚:「媽媽。」

  女人好奇道:「你竟然會在這裡,真稀奇,他是你的朋友嗎?」

  「剛剛才認識的。」

  有母親在,吉野看起來好像要自在一點,聲音都大了許多,虎杖也是。

  他依舊坐在台階上,伸出手朝順平的母親揮了揮,朝氣蓬勃地喊道:「雖然是剛剛認識,不過我們應該會成為朋友。」

  女人舉起沒提著菜的左手也朝虎杖揮揮,笑著道:「真的嗎?請你多陪他玩哦。」

  「媽媽!」吉野好像不太高興,我不知道為什麼。

  「香煙。」他低下頭,聲音稍微小聲了一些:「不是叫你別抽了嗎。」

  這點吉野母親就不如我,在我抽煙的那幾年,從來沒再兩個小孩面前漏過餡兒。不過因為我抽煙時間短來著,還因為兩個小孩不會亂跑。

  說起來,硝子的反轉術式真的好厲害,居然能幫我把肺恢復到吸煙前的狀態。不過還是因為我煙齡短吧……還有我吸的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圖那個儀式感。

  又扯遠了。

  我搖搖頭看向坡下的三人,不知道他們剛剛說了什麼,看起來已經很熟絡了。

  虎杖朝我揮揮手,喊道:「前——輩——」

  「什麼事!」我也朝他喊道。

  「下來,拜托前輩過來一下。」

  臭小孩。

  我起身朝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問道:「什麼事?」

  剛剛的女人舉起提著的蔬菜,笑著說道:「我邀請悠仁君去我家吃飯,這位小姐一起吧?」

  虎杖眼巴巴地看向我,「可以嗎?」

  我笑笑,走到他身後接過他手裡的蠅頭,點點頭同意:「當然可以。不過我還有點事,悠仁去就是了。」

  「我買的食物很多哦,完全不用擔心,」女人朝我看過來,繼續友好道:「再忙也得吃頓飯呀。」

  我避開她的視線,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說道:「因為我同事那邊已經耽誤了很久,所以我必須過去看看。非常抱歉,悠仁就拜托你們了。」

  「悠仁君這孩子很棒呢,要說照顧可能是以後他照顧順平多一些。」女人笑著道。

  實際上,我並沒有去找伊地知,而是坐在吉野家不遠處的圍牆上繼續履行自己護衛的職責。

  吉野順平母親的名字是什麼?我不記得。對我來說,她和順平都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是故事裡一個驚不起什麼波瀾的小石子。

  比起我看到的那些故事,比起我劃下的重要的節點。他們存活與否都不太重要,救了他們可能會引起蝴蝶效應,現在我暴露在絹索面前,稍有不謹慎也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所以性價比太低,我完全沒有必要。

  所以我在看報告的時候略過了吉野家的情況描述,刻意避開和他們的接觸。可他們如此鮮活地出現在我面前,對即將到來的苦難沒有絲毫戒備,還笑意盈盈地邀請我去他們家吃飯。

  「……」

  怎麼可能去。

  我嘆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夜空,沒有一顆星星。或許是因為在城市裡,或許是因為明天天氣不行。


第038章 意義

  晚上九點半,伊地知送完受傷的七海去找硝子治療之後才回到吉野家來接我和虎杖。

  得知我一直守在吉野家附近的虎杖有些驚訝,側坐著看向我,不解地問我:「為什麼前輩要待在外面啊,一起吃飯更有利於前輩的行動吧?」

  兜裡的手機傳來震動,我掏出來一看,是銀行到賬提醒和五條悟的消息:錢到賬了,這是和七海一起執行任務的報酬,麻煩好好干活哦∼

  要不是七海受傷了,估計五條悟還不會給我轉錢。

  我笑笑恢復他『好』,頭也不抬地對虎杖說:「我樂意。」

  一路上,虎杖都很沉默。因為是『死人』,沒有我的協助他也不能去看望七海,哪怕有也不行。因為七海早就從硝子那裡離開回家了,他家在哪裡我不知道,可能伊地知知道。

  所以回到地下室後,他也提不起精神。我視若罔聞,拆開茶幾上的薯片,繼續看昨天夏油傑送來的漫畫。

  夏油他們從前對我的評價很中肯,我的確很殘忍。昨天我和虎杖還其樂融融,我還敢在他面前突然地卸下心防,但今天就能冷漠地做自己的事。

  明明昨天他和夏油傑那麼體貼,給我找好了台階,沒有追問我為什麼突然淚崩,沒有試圖安慰我。

  這大概也多虧了夏油傑。倘若來的人是五條悟,我昨天可能沒那麼容易收場。

  夏油傑他……

  知道佳織對我多重要,也知道我需要他們什麼都不做。

  「如果……」虎杖沉悶的聲音響起,「如果前輩和七海海一起行動,那個家伙肯定就被消滅了吧……七海海也不會受傷。」

  他停頓了一下,抬頭看向我,眼神閃爍:「哪怕我沒有辦法對來殺我的人下手,我也可以躲開吧……」

  「為什麼前輩不跟七海海一起啊,我真的很弱嗎……」

  「為什麼……前輩要一個人在外面,一個人不無聊嗎……」

  我翻過一頁漫畫,漫不經心道:「因為我不想去,所以就沒去。」

  「為什麼……」

  「虎杖你很喜歡人吧?」我停住手上的動作,認真地看向他,「你很喜歡人,你喜歡很多人,喜歡和他們打交道。但我不喜歡,甚至稱得上厭惡。」

  「那為什麼前輩要救我?」

  虎杖的眼睛濕漉漉的,像一只在冬夜的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狗,惹人憐愛。

  我錯開視線,低頭看向自己手裡的漫畫,「我不是沒有猶豫過。加茂家給我下指令的時候我就在猶豫,我也不知道怎樣做才是對的。」

  如果殺掉虎杖悠仁,可能絹索會創造出一個新的容器。等那個容器長大,故事早就變了,我有大把的時間將那些咒靈一一祓除,宿儺也無法完全找回自己的力量。

  可是有蝴蝶效應。有該死的蝴蝶效應。

  我又不是賭徒,還謹慎地要命,想了這麼多年也沒想好到底怎樣對待虎杖。如果處理吉野順平這件事的人是虎杖之外的其他人,我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

  可偏偏是虎杖。於是我不得不跟在他身邊,把握故事的每一個節點。於是只能閉上眼睛不去看吉野母子的眼睛。沒准這個時候,吉野母親已經死了。

  而明天,那個有著靦腆笑容的白衣少年也會離開人間。

  「那現在呢?」虎杖追問道:「那現在呢?前輩還在猶豫嗎?」

  我拿起一片薯片放進嘴裡,淡淡道:「當然,不過沒之前那麼猶豫了。」

  虎杖沒再說話,屋子內只有我吃薯片的聲音和翻漫畫的聲音。氣氛詭異地令我覺得有些心癢癢,但我還是忍住了,盡可能地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漫畫上。

  「那……七海海呢?」虎杖的聲音又響起,聲音有些沙啞:「七海海不是前輩的友人嗎?前輩能眼睜睜看著七海海受傷嗎?」

  「當然不能。」我點點頭,認真道:「七海是我的學弟,我和他沒什麼矛盾,上學的時候我就挺喜歡和他玩的,當然不會看著他受傷。」

  「那前輩為什麼不跟七海海一起,前輩……不想跟我待在一起的話不應該和七海海待在一起嗎?」

  我耐著性子道:「首先,我只是不知道聽誰的,並不是討厭你。」

  反而還挺喜歡你的。但這句話我沒說。

  「和你待在一起不會讓我難受,所以你別懷疑自己。」

  「其次,我在昨天就說過了,那是特級,沒有任何報酬就讓我和特級拼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五條剛剛給了我報酬,所以……」

  「在前輩眼中同伴的性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嗎?」虎杖打斷我急切問道。

  我抬頭望過去,他的眼圈紅紅,右手緊緊抓住沙發,極力忍耐著自己的情緒,悶悶道:「生命的價值怎麼可以用金錢來衡量。」

  「七海死了嗎?」我冷冷道:「他身上應該有我的咒符,他是第一批和我的咒力做了調和的人,在學生時代就可以用我的咒符,在用掉那個咒符之後他就應該想著逃跑。」

  「他是一級術師,逃跑對他來說不難,所以他在這次任務裡丟掉性命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至於受傷……」

  我勾起一個難看的笑容,諷刺道:「你以為為什麼咒術師的待遇這麼好?因為是在拿命換,受傷對咒術師來說更是家常便飯。」

  「可是那是同伴啊!!」虎杖朝我喊道,手下的沙發毯子被他攥緊,皺成一團。

  「那又怎樣?」我看向他蓄起眼淚的眼睛,淡淡道:「虎杖,我和你,和你的五條老師不一樣。」

  「我說過吧?在畢業之後我就去了京都,那是因為我和他們選擇的道路不同。」

  「那伏黑呢?」虎杖將眼睛裡蓄起的水汽憋回去,倔強地看向我:「如果是伏黑,前輩還是會這麼不在乎嗎?」

  「當然不會。」我點點頭坦然承認自己的雙標:「惠是我的弟弟,他和津美紀凌駕於我的思想之上,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保護他們。」

  除了惠被宿儺寄生之外,任何情況惠和津美紀的生命和感受都是我最先考慮的因素。所以我絕對不會讓宿儺奪走惠的身體。

  「所以前輩才會放過我嗎?因為那天伏黑想讓我活著。」虎杖低低道。

  「……」

  「也不是,」我皺著眉道:「這只是錦上添花的花罷了,畢竟你體內那玩意兒出來了也會影響到惠的安全。至於沒接下那個刺殺任務純粹是因為我有別的考慮。」

  因為知道你對宿儺的耐受性,因為蝴蝶效應,因為要在吉野順平這件事中捉住絹索的蹤跡。

  「前輩這樣不是很累嗎?」虎杖看著我問道,眼裡的光好像把我看穿。

  我撇開眼答道:「不累。」

  我看著漫畫追問道:「虎杖你就沒有覺得累的時候嗎?你的五條老師不會累嗎?七海祓除咒靈的時候不會累嗎?你曾經的同學也不會累嗎?」

  「人哪有不累的,不因為這件事累就會因為那件事累。」

  累絕對存在,習慣之後就是不累。

  虎杖沒說話,他沉默地松開了攥緊的沙發毯,輕輕地撫平後起身去往自己的房間。他在房間門口停下,背對著我認真道:「無論前輩怎麼說,我都堅信人的價值不可以衡量,更何況用金錢作為尺度。」

  「前輩可能不把我當同伴,但我相信前輩是好人。」

  說完,他搭上門把手,准備回房間休息。

  我開口攔住他:「不要認為我是好人。如果我對你揮刀,你一定要想著逃走,不要試圖說服我,也不要相信我。」

  「只要你逃走,我就不會認真追的。」

  「我不會逃的,前輩是同伴,不是敵人。」虎杖定定道。

  「你這小屁孩,」我咬著牙道:「七海和伊地知表現得夠明顯了吧?連買個水都要帶上你,要麼就三人一起,絕對不會讓我和你單獨相處。」

  「你還不明白嗎?他們都和惠一樣,聽了五條悟的話來觀察我的一舉一動,不讓我和你單獨相處。」

  虎杖轉過身看向我:「但他們還是讓前輩和我單獨相處了,事實證明我們是對的,前輩是同伴。」

  「……」

  「隨便你。」我沒好氣道,「等到時候你就明白我們倆到底是誰錯了。」

  「我是對的。」

  虎杖扔下這句話就進到房間內,關上了和我溝通的門。

  現在的小孩,都怪強勢的。

  我嘆了一口氣,開始憂心明天。明天可怎麼辦啊,摸魚要怎樣摸才合理啊……如果絹索在的話又要怎麼跟他說話才能搭上車……

  比明天更先來找我的是夏油傑。

  我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看著站在床邊的夏油傑,有些懷疑人生。

  曾經關系好,曾經年紀小的時候,他的確『看不見』我房間的門,所以我陽台的推拉門從來都沒有鎖過。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們兩個都過了二十八歲生日,是妥妥的成年人,更何況我們早就不是當初可以絕對信賴的同伴了。

  「這都十二點了,你來找我干什麼?」我打著呵欠問道。

  「散步的話,」我瞅了瞅寂靜漆黑的校園,裹緊了自己薄薄的外套:「人選和時間都不對吧?」

  我實在懶得動了,停住腳步看向他:「可以直接說嗎?」

  月光下無論是夏油傑的長發還是他和五條悟同款的教師服都被襯得很溫柔,或許是因為他本身就很溫柔。我留長發的時間比他還早,但我短發的時間快超過他了。

  好像的確醜了一點,但我本身就沒有容貌和身材焦慮,所以覺得無所謂。短發比長發更好打理,所以只從剪了短發之後我就一直留著短發,到現在,我已經能自己給自己修頭發了。

  夏油傑走到操場邊的石階上坐下,看著空曠的地方開口:「我不覺得人選有什麼問題。」

  我走到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手揣在兜裡在台階上坐下,無所謂道:「那你把我從被窩裡薅起來就是為了散步的嗎?」

  「的確不是。」夏油傑掏出手機摁了摁,卻沒有摁亮,他朝我伸出手道:「用一下你的手機,我聯系一下悟,有個事情要跟他說。」

  我從兜裡掏出手機遞給他,他接過離開,避開我聯系五條悟。

  「……」

  這就有點過分了,不說把我從被窩裡薅起來這件事,他用我的手機還明晃晃地避開我,這簡直是欺負人。

  但我沒有生氣。不知道是因為對他的行為接受度高還是因為我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無論他避開我還是當著我的面,我都覺得很正常。

  沒幾分鐘,夏油傑就回來了,把手機遞給我之後坐在剛剛的位置上。

  「悟已經把報酬轉到你賬戶上了,明天可以拜托你跟七海一起行動嗎?」

  「就為這事嗎?」我看向漆黑一片的操場,懶洋洋道:「如果虎杖跟著一起的話,我可以考慮。」

  「那孩子都不能離開你的視線嗎?」夏油傑笑道:「你對護衛這件事倒是挺上心的。」

  我沒說話,他又繼續道:「所以和虎杖一起在吉野家吃飯才是最優解不是嗎?」

  來了。我暗道。

  怎麼可能是叫我起來散步,還是在烏漆嘛黑的深夜,看他的樣子也不是蘇軾和張懷民那種突然的『雅興』,絕對是有備而來。

  「這是審問嗎?」我淡淡道。

  「嗯……算吧。」

  我點點頭,肯定道:「是最優解。但是我不想,所以就沒去。」

  夏油傑點點頭,輕聲道:「在你開口前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了。」

  「那你還問我。」

  「好吧,那我換一個問題。」

  「什麼?」

  「你跟悟說在東京休息的這段時間裡會確認惠做咒術師的決心,可你整天都和虎杖待在一起,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還不是因為加茂家給我下了指令。」我嘆了一口氣,無奈道:「但是惠又想他活著。作為惠的姐姐,我觀察一下這顆埋在我弟弟身邊的炸彈沒什麼問題吧?」

  「的確。」夏油傑答道。

  「那之後呢?」他繼續追問道:「我是說這兩件事告一段落之後呢?你會做什麼?」

  「我要去旅游。」我盯著空曠的操場重復道:「我要去旅游,去各個國家旅游,去看很多風景,去吹世界每一個角落的風。」

  「不做咒術師了?」

  「當然,」我轉過頭看向他,笑盈盈道:「這還得拜托你和五條兩個人,不求你們攔著他們給我派任務,只希望你們能在一旁旁觀。」

  夏油傑勾起嘴角,玩味道:「你不是認識鈴木嗎?你也在加茂家干了七年,不至於這點面子都沒有。」

  我自嘲道:「我算哪根蔥,用起來順手的工具罷了。至於鈴木,我已經麻煩他很多了,而且哪怕我不說,他也會站在我這邊。」

  「嗯,」夏油傑點點頭,淺笑著開口:「你和他關系比我們還要好。」

  我沒承認也沒否認,比較沒有任何意義。不止是他們,我也不會比較硝子和星野對我而言誰更重要,這是對感情的褻瀆。人本身就很復雜,更何況是感情這種東西,他們老是說我喜歡將簡單的事情復雜化,可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那麼多。

  「其實……」夏油傑猶豫著開口:「07年那件事,是我……」

  他的聲音被夜色染上冰冷,細細地挑動我腦海裡脆弱的神經,我唰得一下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我不要聽,我在心裡大喊,我不要聽,無論是什麼我都不要聽。我不想從夏油傑口中聽到關於07年那件事的任何東西,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小次。」夏油傑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充滿了無奈。

  我加快了步伐,甚至開始跑起來,只想逃離這個地方,像當年逃離那個村子一樣堅定、迅速和絕對。這是基於我的本能,因為那個漩渦會把我吞沒。

  但我失敗了。

  夏油傑的動作很快,他握住我的小臂,無奈道:「你跑什麼……」

  我看著被他握住的左臂,止不住地想,要是他握住的是右手就好了,我會毫不猶豫地卸下假肢逃跑,可被握住的是健全的左肢。

  「不要說,」我低頭看向被握住的手,懇求道:「不要說,算我求你了……」

  「拜托了……」我忍著哭腔道。

  「07年你沒有錯。」

  他還是說出來了。這句話清晰地傳入我耳朵裡,鑽進大腦裡,直達心髒。

  從那個晚上起就擱在我心髒上絲絲縷縷的絲線終於收緊。從前,在我聽到這句話之前,它們都只是安靜地黏在心髒外面,和那把鎖住兩姐妹的鎖一樣,松松垮垮地搭在我的心髒上。

  不痛,只是有些癢,讓人想剖開身體將它們拿下來,可打開胸腔發現,上面沒有任何東西。這絲線只有我看得到,它們一直陪著我,好像一直在沉睡,久而久之,我已經習慣了它們的存在。

  可在今晚,在夏油傑說出這句話之後,它們都蘇醒過來,齊齊發力裹緊了我的心髒。

  不癢了,只是有些痛,痛到我無法呼吸,痛到我再也堅持不住只能蹲在地上。夏油傑松開了我的手,我蹲在地上捂著臉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要說出來,我不是都低聲下氣地求他不要說了嗎?

  不要原諒我,要恨我,不要說我沒錯,不要說當年我的做法是對的,不要釋懷,不要連仇人都做不成,不要……不要真的放開我……

  我裹緊了自己的外套,又和夏油傑坐在剛剛的台階上。能怎麼辦呢?事情已經發生了不是嗎?故事總歸是會落幕的。

  心髒還疼著,眼淚已經止住了,還能安靜地坐在這裡,這是成年人應該做到的事情。

  「但你當年說得很對,」我空洞地看向前方,麻木道:「我加重了那件事對你的殘忍程度。」

  「這是沒辦法的吧?」夏油傑淡淡笑道:「如果你不去,那我的確會少一些……難過,但你不去,我很有可能在那個晚上叛逃,而且你不去的話菜菜子她們也會受苦的吧?」

  「所以兩相比較,你去才是最合適的。」

  差不多吧。我後來復盤了很多次,唯一一個能想到且我願意改動的地方是我在暫停兩姐妹之後就回到高專,跟著夏油傑一起去執行任務。

  這樣行事有兩個問題。一是當時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夏油傑才會接到那個任務,所以需要顧慮兩姐妹的安危。如果回到高專,那我一定會接到任務,那就意味著我不自由,不能保證在安全時間內喚醒她們。

  我當然可以推辭除夏油傑那個任務之外的所有任務,但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了,而且我還要在夏油傑去那間牢房前提前布置,時間緊湊不說,我還是會暴露『出題人』這個身份,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第二個問題就是,我跟著夏油傑去那個任務,哪怕在去之間都沒有什麼可疑的舉動,也順利地布置好一切,還阻止了夏油傑殺掉那兩個村民。可這還是算計,我還是會心虛。

  這種心虛也會折磨我。

  因為夏油傑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想安排他的人生。

  大概這就是為什麼當年鈴木沒有幫我完善方案。他看得更通透,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我當年就說了啊,」我淡淡道:「你很聰明。」

  這麼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剛剛在拒絕什麼。

  可他還是說出口了。

  這還不明顯嗎?我對他而言,和普通的路人沒有任何區別了。

  夏油傑笑笑,柔聲道:「能告訴我當年那件事之後我做了什麼嗎?」

  「當年你殺光了那個村子裡的人。」

  「嗯,那個晚上如果不是你攔著我的確做得出來。」

  「然後你叛逃了。」

  「和我想的一樣。」

  「你要創造一個只有咒術師的世界。」

  「……」

  我轉過頭看向他,「這也和你想的一樣嗎?」

  「嗯。」夏油傑坦然道:「有過。當年九十九跟我說了原因療法和對症療法,所以那個晚上我就想過了。」

  「一邊是無止盡的犧牲,一邊是源源不絕的產生;」

  「一邊是堵上性命的守護,一邊是恬不知恥的狗叫;」

  「而刺向咒術師的刀,還有身後被保護的人。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抹殺掉那些醜陋的嘴臉?這樣不也可以阻止咒靈的產生嗎?沒准在生命的威脅下,人類還會加快進化的步伐。」

  「可你堅定地否定這條路,我也答應你會好好想一想,所以那幾天,我待在賓館裡,拉上窗簾,讓咒靈照顧菜菜子她們,仔仔細細地想了又想。」

  他笑起來,聲音很輕,讓我覺得他現在好像很溫柔。可他越溫柔,我越覺得苦澀。

  他笑著說:「你說的沒錯,那是死路,沒有人能做到。」

  「我和真希最典型的例子。」

  沒錯。是死路,他自己就是例子。

  咒術師和咒術師會生出沒有咒力或者咒力低微的孩子;猴子和猴子也會生出會使用咒力的咒術師。哪怕放棄猴子生出來的咒術師,他要無視人倫,殺掉其他咒術師的孩子嗎?

  好,就假設他不在乎這些微小的概率。只要猴子數量夠少,產生的咒靈遠遠低於咒術師的數量他就可以接受,那這不還是對症療法嗎?

  他沒有從根本上改變『猴子誕生咒靈』這件事,這種行為也相當反人類,能跟隨他的人少之又少。就算其他咒術師不跟他作對,總監會不把他定義為詛咒師,那他在死前就一定能完成自己的大義嗎?

  哪怕在死前完成了,他死後呢?這個世界後續的發展他一個埋在土裡的人還管得了嗎?他的大義這麼可笑嗎?

  好,假如他能將自己變成咒靈,還能保持清醒,可以繼續自己的大義,持續地獵殺『猴子』?那他和咒靈有什麼區別?以咒靈的姿態去殺人,那不就是咒靈嗎?他不殺咒術師,咒術師不會祓除他嗎?咒術師如果不祓除他,也不阻止他獵殺『猴子』,那他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那個『能讓他從心底裡笑出來的世界』呢?

  我覺得大概永遠都看不到。哪怕看得到,那也經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真到那個時候,身邊陪著他的人又是誰呢?那個時候他就會笑出來了嗎?

  可能他不會疲倦,但我不想看到那樣的他。

  更何況……他沒辦法堅定向每一只『猴子』揮刀。

  在我看到的那個世界裡,他已經覺得疲倦了。他討厭非術師,可無論是那些教徒還是送上門的真希,他都沒有出手。

  放走猴子教徒就假設他是為了吸引更多提供詛咒的猴子,那真希呢?不談五條送上門的引爆劑,真希是貨真價實的猴子吧?他殺掉她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而且,如果堅信自己不會後悔的話,為什麼要剔除掉自己所有的軟肋……

  「但是你為什麼說我想看到的世界一定會看到?未來還會發生什麼嗎?」他好奇道。

  我收回神,點了點頭:「七海今天遇到的那個咒靈,可以將人類變成咒靈的模樣,七海和硝子猜得沒錯,它也可以將普通人盡可能地改造成咒術師的模樣,所以人人都學會控制自己的咒力也不是不可能。」

  但還是對症療法。

  「我看到報告的時候也這樣想,不過很可惜,明天我有一個很遠的任務要處理,待會兒就要出發,不一定能趕回來。」夏油傑轉過頭看向我,笑著道:「所以你可以幫忙捕捉……」

  「然後呢?」我看向他,冷漠道:「然後呢?解決掉咒靈這個東西,人類就會幸福嗎?咒術師或者這個社會的所有人都能安居樂業嗎?」

  無論是災害還是邪惡,永遠都不會停歇,永遠生生不息。

  所以何必呢?何必這麼拼命,糊弄糊弄活著就夠了。

  「的確。」夏油傑柔聲道:「可能會有新的問題出現,但我只想解決我現在看到的這一個。」

  「這件事解決之後還有下一件,那我就繼續解決,直到我死。」

  「只要我活著,我就會朝著自己看到的目標前進。」

  真偉大。

  我閉著眼睛將腦袋靠在自己的膝蓋上。

  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差距,所以越走越遠是必然的。

  「你不也一樣嗎?」夏油傑繼續道:「你不也是知道一切,但還是拖著步子前進嗎?」

  「那能一樣嗎?」我輕輕道:「我是在等死,但你們是在跳舞。」

  「哈哈,」夏油傑笑出了聲,好像很高興:「你的比喻倒是很恰當。」

  「我有一個建議,」他柔聲道:「如果你看膩了世界,可以試著開一家事務所。」

  「?」

  我抬起頭疑惑地看向他,他解釋道:「你想得太多了,那些想法扇著翅膀帶走了你的靈魂。」

  「去試試開一家事務所吧。踩在地上,感受一下人間的煙火氣,這個世界不是虛無的,每一次呼吸都有意義。」

  「……」

  良久,我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第039章 幼魚與逆罰

  不止那一個約定。我們之間有三個約定。

  好像有三個約定還是夏油傑說的來著。第一,我們永遠在一起;第二,不要甩開我;第三,在做決定之前要冷靜地、仔細地思考。

  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對我說出那句『沒有錯』之前有沒有仔細思考。或許這對他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提前思考,想說就說了。

  至於剩下的兩個約定,我們誰都沒提。

  「所以虎杖同學不能去,哪怕有雅次小姐跟著也不行。」

  看看,我還是不可以相信的外人。我靠在牆上踢了踢腳尖,心髒早就不痛了。可能是因為今天天氣不好,所以覺得有些冷而已。出門的時候應該穿個外套的。

  讓虎杖把外套脫給我吧,反正他是體育生,肯定比我抗凍,伊地知也行,他可以待在車裡。

  「距離裡櫻高中3公裡的地下井內有大量的改造人,七海先生和豬野先生正在那裡處理。」伊地知朝我說道:「他們會很快趕過來,請雅次小姐和虎杖同學務必再等一等。」

  「我無所謂啊,我的意見很重要嗎?」我偏著頭道:「你能攔住虎杖我就不會進去,七海和豬野來了之後需要我幫忙的話我也會去。五條給我的報酬還挺多的,所以我會幫忙。」

  「我要去,七海海。」虎杖悠仁對著電話裡的七海認真說道。

  我聳聳肩看向伊地知,用眼神示意他:喏,虎杖才是他需要懇求的對像。

  七海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一起傳來的還有改造人的慘叫和打鬥聲:「不行,理由我早上也說過了。連『帳』都張開了,那家伙很有可能還活著。哪怕是有雅次小姐一起,你們兩個人對上它也太危險。」

  「我會馬上趕過去,你們不要動。」

  說完,電話被掛斷,虎杖悠仁抬起頭看向我,臉上滿是隱忍的憤怒和隱隱的希冀。

  他在懇求我,讓我帶著他去找順平。

  我不再靠著牆,站直了身體,朝他走過去,拍了拍他緊繃的肩膀,隨口道:「走吧。」

  伊地知伸出手攔在我面前,嚴肅道:「不可以,要等七海先生過來才可以進去。」

  我掏出手機將昨晚收到的款項退回,朝頁面朝伊地知晃了晃,無所謂道:「我現在是自由的,不用聽五條和七海的安排。五條他們只說了不要讓我和虎杖單獨相處吧?虎杖是他們選中的嫩芽但我不是。所以如果你能攔住虎杖,我沒有任何異議。」

  「我一個人也會進去。」

  說完,我邁著步子繼續前進。伊地知不再攔著我,但依舊擋在虎杖身前。我聽到他再一次重復:「不可以。」

  虎杖的聲音很堅定:「抱歉,伊地知先生。」

  跑步聲響起,虎杖先於我進入『帳』內,我抬腳跟上,伊地知又出聲喊住了我。

  「雅次小姐。」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他,他推了推眼鏡,認真道:「吉野家的咒靈是被宿儺手指吸引過來的,我們在他家發現了裸露的宿儺手指。」

  「所以,」伊地知彎下腰,誠懇道:「拜托了,一定要護住虎杖同學。」

  「伊地知。」

  「在。」他起身看向我,等待我開口。

  我突兀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輕松道:「虎杖他,出現在眾人面前了。」

  所以我的護衛到此為止,而我也算不上毀約。

  可伊地知不明白,他疑惑地望著我,皺著眉思考我這句話裡的深意。他不會想明白的,我轉過身進入『帳』內,如果五條沒跟他說那天在醫務室做的約定,他不會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虎杖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但偶爾能聽到他呼喊順平的聲音。『帳』還是那種添加了我術式的透明『帳』,這真是舞到我臉上了,按照道理來講,他們應該不會輕易暴露自己和高專的人聯手的事……

  不會是想把我拉下水吧???

  不至於不至於,我搖搖頭否定道,會這種『帳』的人不止我,高專裡那麼多咒術師都會,與我無關。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那正和我意。

  詛咒的氣息很濃郁,臭得我皺起了眉頭。我朝咒力最濃郁的地方望去,果然看見了我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他們在左側教學樓的天台上,一個坐在天台的邊緣,一個站在他旁邊。站著的是真人,坐著的,可能是絹索,他們都饒有興趣地和我對望。

  他們看著我朝他們走過去,沒有任何動作,但視線始終跟隨。我朝他們所在的教學樓走去,穿過樓梯,到達天台,真人散發的邪惡味道也越來越濃郁。

  我站在樓梯口靜靜地看著他們,他們也沒有動作,我們都保持著這個安全距離打量著對方。

  坐在地上的人笑意盈盈地望著我,額頭上的縫合線清晰可見,是絹索沒錯。

  不是虎杖母親的皮囊,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孱弱的年輕男子。皮膚慘白,哪怕裹了那麼多衣服也可以看出來他現在還覺得有些冷。這具身體太消瘦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選這具身體。

  九月份,還算是夏天,雖然今天下著小雨,我沒穿外套也覺得有些冷,但絕對不會穿成他那樣。

  這樣一推就倒的身體有什麼好的?除了這是通靈術式的身體外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占據的必要。而且,這具身體的咒力也好稀薄,不至於和普通人差不多,但只比伊地知好一些。

  如果伊地知做咒術師,很有可能是三級咒術師,那現在的『絹索』很有可能是二級的水平。如果沒有真人的話,我在這裡除掉他應該不成問題。

  可真人在,於是我只能按下洶湧的敵意。

  「啊,是重面喜歡的女孩子呢∼」真人笑著舉起手臂:「我說,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呀?我會幫你換一個更好看的臉蛋和男人更喜歡的身材。」

  我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它的手臂就迅速伸長,手掌「啪」的一聲拍在我眼前的結界壁上。

  「不需要,我很喜歡我現在的身材和臉蛋。」我看著他們淡淡道。

  真人早就縮回了自己的手臂,轉過頭看向坐在一旁津津有味觀望的絹索,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川入,我的『無為轉變』被她攔住了哦,她算我的天敵哎∼」

  「冷靜一點,真人,」被稱作川入的絹索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她的結界沒有靈魂,當然無法被你改造。比起這個,我更好奇她的動機。」

  真人有些疑惑,歪過頭露出孩童般的表情:「動機?」

  絹索轉向我,露出友好的笑容:「雖然能感受到你的殺氣和敵意,但是你好像並沒有動手的打算。而且我的同伴朝你出手你也只是防御,你應該還是可以還手的吧?」

  「你為什麼不動手呢,咒術師?」

  我沒說話,真人又在旁邊嘰嘰喳喳:「真的哎,川入,她的靈魂在顫抖。」

  它咯吱咯吱地笑起來,「抖得好厲害啊。她的靈魂顏色本來就很暗淡了,再抖下去就這樣消失都有可能呢。」

  和我的克制不同,他們兩個都很從容。我閉著眼神將翻湧的情緒緩緩咽下,盡可能地用平穩的語氣說出排練好的句子:「這裡面還有一股不小的咒力,那個才是主犯?」

  「而你們是來渾水摸魚除掉虎杖悠仁的嗎?」我睜開眼睛問道:「還是說你們才是這件事的主犯?」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絹索笑盈盈道:「反正我們找宿儺的容器有點事。」

  遠處傳來虎杖的喊聲,他喊順平,那應該是找到順平了。兩個人打起來,鬧出了不小的動靜。真人踮起腳望向泛起灰塵的地方觀察著戰況,絹索沒回頭,直直地望著我。

  「不可能。」我認真道:「他們不可能和詛咒師勾結,更何況是咒靈。」

  絹索笑著道:「那你說我們找虎杖有什麼事呢?」

  「你們可以藏起自己的咒力不讓我發現,趁我不注意殺掉虎杖對你們而言應該更輕松。所以你們引誘我到這裡來的目的是什麼?」

  「誰知道呢,反正我收到的情報是你不會協助我們。」

  「不,」我搖搖頭,握緊了拳頭,艱難道:「我可以協助你們,但你們只能對虎杖一個人出手。」

  「難辦了呢,」絹索皺起眉,一副很難為情的樣子:「不說即將趕來支援的咒術師,我也有做不到只對虎杖悠仁一個人出手的理由。」

  「這麼說好了,如你所見,我的咒力很稀薄,術式也沒什麼攻擊性,但是又很想賺錢,所以我和身旁的咒靈合作了。它可以盡情地玩弄任務對像,只要最後完成任務就行。」

  「所以,真的很抱歉,」絹索十分歉意地看向我:「我沒辦法答應你呢。」

  「那你們不對吉野順平,就是那個黑發少年出手呢?這個可不可以答應我。」

  我不能救下順平母親,但會盡力救下順平。這是我可以做、應該做的。

  「好啊。」真人轉過身看向我搶著答道。

  它歪著腦袋,「我本來想用那個少年來威脅虎杖悠仁,如果你不讓我對那個少年出手,那你來做這個人質好了。」

  「……」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狠狠道:「我看起來很蠢嗎?當你們的人質就意味著我不能用術式護住自己。」

  「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們手上,我有這麼白痴嗎?別把人看扁了。」

  「嘛,別生氣,」絹索無奈地打著圓場:「那你說怎麼辦?總得用什麼東西來交換吧?」

  我點點頭開口:「我可以做人質,但前提是立下束縛……」

  「不要作為人質,」真人突然跑到我面前,隔著結界望著我,眼裡閃爍著星星:「不要作為人質,作為同伴好不好?」

  「作為同伴站在我身邊,明明不久前你都還是他的同伴,但最後發現你才是知道一切幕後黑手,甚至還會把那個黑發少年的不幸安在你身上,他的表情一定很棒吧……」

  真人蹦跳著離開,和普通孩童無異,嘴裡說的話卻殘忍得要命:「好有趣啊,宿儺的容器崩潰的臉長什麼樣?那個時候他還能壓制住宿儺嗎?真想快點拆開這個禮物。」

  它在天台上翩翩起舞,像一個期待生日禮物的小孩,臉上滿是純粹的快樂。

  令人作嘔。

  我冷冷道:「離間我和東京高專,你果然是他們派來的。」

  絹索點點頭:「畢竟如果你和他們走得太近,有人會很頭疼啊。」

  「真沒想到他們會找你們這種人合作。」我諷刺道。

  「准確地講,是他手下的手下聯系我們的。」絹索慢慢解釋道:「這種手段很常見吧?咒術師也是人,也有需要暗地裡處理的事情。只要我們把事情解決了,是怎麼解決的,是誰解決的有那麼重要嗎?」

  「那你們敢拿到台面上說嗎?」

  絹索聳聳肩:「又不是我不敢。」

  他笑著道:「怎麼樣,一換一,不虧吧?」

  我吐出心裡郁結的氣,松開握緊的拳頭:「可以,我們立下束縛,你們不可以對吉野順平出手,我負責配合你們的戲碼。」

  絹索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語氣裡也有一股隱隱的意味深長:「我很期待和你的合作。」

  「那走吧,王小姐。」

  知道我的姓名,那個人果然是絹索的內應。

  我捏了捏拳頭,很想給自己一拳,真是一個廢物,這麼近的眼線都沒查出來。

  「這麼生氣嗎?」真人走在前面笑著說道:「真的不考慮換副更吸引人的皮囊嗎?我們現在是同伴,這可是限定福利哦∼」

  「我說過了不需要。」

  早在幾分鐘前,『帳』內就已經沒有打鬥的聲音,很有可能虎杖已經成功安撫住了吉野順平。

  我跟在真人身後,穿過連廊,去到他們剛剛動靜消失的教學樓,他們兩人的聲音從樓梯下方傳來:「大家一起幫忙,一定能找到詛咒伯母的凶手,絕對會讓他受到報應的。」

  順平似乎在啜泣,隱約能聽到他忍著淚抽噎的聲音。

  我呆在樓梯上方沒有動,腦袋空空地坐在台階上,麻木地聽著虎杖安慰吉野。

  「久等了,」真人終於出現,肩上扛了兩名昏迷的高中生。我皺起眉,他朝我委屈道:「我只答應你不對順平動手,沒說對其他人也不動手呀?」

  「……」

  「有我還不夠嗎?」

  「你站在我身邊我是很安心啦,但還是想和更多的人一起玩啊∼」真人眨眨眼睛,繼續道:「難道說你要中止和我的束縛嗎?你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吧?」

  「天罰哦天罰。」他錚錚有詞道:「而且這兩個人都是壞蛋,我看過他們的靈魂了,比監獄裡的那些人還要惡心呢。他們不死在這裡未來也會被判死刑的,而且還有好多人喪命哦。你現在……」

  「我知道了,」我站起身不耐煩道:「走吧,快點結束。」

  「那你幫我背一個好不好?」

  我還沒有拒絕,真人就已經將一名男高中生搭在我肩膀上,然後徑直朝樓梯下方走去。

  「……」

  真人的皮鞋踩在樓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它一只手扶著肩上昏迷的人,一邊張開手臂對著虎杖和吉野說道:「初次見面,宿儺的容器。」

  虎杖的聲音瞬間充滿戒備:「誰?!」

  真人無視他的緊張,從容地邁下台階,笑著開口:「別這麼緊張嘛,是老朋友哦。」

  隨著他的動作,我的身影不再被他遮擋,突兀地出現在真人身後,我也看清了虎杖臉上的戒備和吉野臉上驚訝的疑惑。

  「前輩!」

  真人轉過頭看向我:「你們關系挺好的嘛,小次你做的太棒了。」

  我皺了皺眉頭,很想說別用這種親昵的語氣和我說話,但想了想束縛,還是忍住了,什麼都沒說。

  虎杖擋在吉野身前,擺好攻擊的姿勢朝我喊道:「前輩小心一點,這個應該就是七海海說的那個咒靈,它可以改造人類。」

  說完,他揮舞著拳頭朝真人襲來,真人輕巧地轉過身避開,空著的手化做長劍朝虎杖腰部劃去,虎杖跳起來躲開,拉開了距離但依舊擋在吉野身前。

  被保護的吉野順平有些按捺不住,焦急道:「真人先生等一下啊,不要傷害虎杖同學。」說完,他又看向身前的虎杖,勸道:「冷靜一點,虎杖同學。真人先生不是……」

  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臉上的焦急也逐漸變成恐懼。

  怎麼可能是好人呢?它可是殺害你母親的真凶。不過目前為止,這還是一個秘密。

  虎杖緊盯著真人,微微偏過頭朝沉默的吉野順平說道:「我不知道你和這個家伙有什麼關系,但是現在先逃,拜托了。」

  和虎杖的緊張不同,真人很從容。它把男高放在台階上,背對著我吩咐道:「小次,你和他相處那麼久了應該下不去手吧?接下來交給我就好了喲,但是這兩個學生就拜托給你咯。」

  「什麼意思?」虎杖終於注意到怪異的地方,顫抖著瞳孔看向我,不可置信地問道:「前輩為什麼認識這家伙?身上為什麼還扛著普通人……」

  「很簡單啊,」真人回過頭看向我,笑著道:「小次是我們的同伴哦∼」

  「怎麼可能……」虎杖衝我大喊道:「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放下肩上扛著的學生,在他們身邊坐下,淡淡道:「不然我為什麼不和七海一起,真當我看得起五條給我的那三瓜倆棗嗎?」

  真人笑眯眯地點點頭:「沒錯沒錯。」

  「對了,」真人歪著腦袋看向順平,好奇道:「順平喜歡我給你的禮物嗎?」

  順平皺著眉疑惑道:「禮物?」

  真人邁下台階,朝順平點點頭:「對啊,我有跟那只咒靈說讓她快點解脫呢。不過順平母親的靈魂顏色很好看哦∼是彩色的,熄滅的時候我還稍微覺得有些可惜。」

  「什麼意思?」我皺著眉看向真人:「那個手指你們放的?那你們……」

  順平操縱了式神朝真人襲來,虎杖也跟著一起,真人輕巧地握住那只咒靈,嘴上嘟囔著:「這也是我給順平的禮物啊,為什麼順平要用式神來攻擊我。」

  它一甩手,將式神砸向衝上來的虎杖,虎杖和水母式神一起被甩到操場上。哪怕赤手空拳順平也沒有絲毫猶豫,又揮拳襲向真人。

  我心一緊,展開術式攔住他的攻擊,起身擋在他身前。

  真人無所謂地看向我,聳了聳肩,不介意我的多此一舉。

  虎杖迅速返回戰場,看到順平被我護在身後之後松了一口氣,就是不知道他松的是哪一口氣。是在慶幸順平沒事?還是在慶幸我不是真人的同伴?

  可能兩者都有。

  因為他握緊了拳頭揮向真人,對我身後的順平大喊:「順平你先逃,這裡留給我和前輩。」

  很快,身後的腳步聲響起,順平離開了,真人也結結實實地挨了虎杖一拳。他伸長手將虎杖推遠,搽了搽溢出的鼻血,轉過身委屈地看向我:「好痛啊,他的攻擊對我奏效哎,小次你下次要幫我擋住他的拳頭。」

  我沒說話,沉默著看向窗外逃離的順平。

  「前輩……」

  虎杖在喊我,我又回過頭望去,他的眼眸裡寫滿了不可置信的掙扎:「動手啊前輩,就是這家伙害了那麼多人,還傷害了七海海,前輩為什麼不動手……你離它那麼近,我們兩個一起,肯定可以……」

  「我說過了吧?不要認為我是好人。」我平靜地看向虎杖,淡淡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從來都沒有拒絕刺殺你的任務。」

  「那又怎樣!!!」虎杖憤怒地朝我吼道,不停地在真人手下掙扎:「要殺我的話前輩有很多機會啊!為什麼一定要協助它,它是咒靈啊,是我們的敵人。」

  「還有伏黑,前輩不是最在乎伏黑了嗎?前輩因為伏黑放過我,那能不能因為伏黑對它動手,伏黑絕對不會想它活著啊!!!」

  「那又怎樣呢?」真人把手搭在我肩上,身子也壓上來,一副很親昵的模樣:「小次是我的同伴哦∼哪怕伏黑在她也不會站到你那邊。」

  它朝我挑挑眉,臉上浮現大大的笑容,自信道:「對吧∼」

  我側過頭和它對望,它令我作嘔,可臉上的笑容和吃到心愛的糖果的小孩一模一樣。

  「我先回去了,這裡就交給你了。」

  真人點點頭,朝我肯定道:「放心吧,你的後輩就是我的後輩,我會好好照顧他。」

  虎杖絕望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震得我耳膜有些痛意。他嘶喊道:「為什麼?!!!」

  我沒回答,快步朝絹索所在的天台上走去。

  絹索還坐在原地,遠遠地觀望著虎杖和真人的戰鬥,明明弱不禁風卻又這般閑適地坐在天台邊緣,對危險視若無睹。

  現在我可以除掉他,可我又與他立下了束縛沒辦法對他動手。

  我解放手臂上的刺刀抵在他身後,他也沒有一絲慌亂。

  我看著他的背影問道:「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被發現了啊。」他低低笑道:「真人真是不小心。」

  「不過我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哦,我們的確要試探你並離間你和五條他們的關系,至於宿儺的容器,的確也是刺殺沒錯。」

  「但是呢,我們有些好奇。」

  「好奇什麼?」

  「和你類似,好奇他可以容納幾根手指。」

  我沒說話,靜靜地待在他身後,手上的刀尖也緊緊抵在他身後。刀尖很鋒利,已經割破了他厚厚的外套,有些絨絮飛出來。

  「你也想早點知道吧?虎杖悠仁究竟是該死還是該活。如果該死,那他吞下更多手指之後再死的性價比應該更高吧?」

  我冷冷道:「你們揣摩人心的能力倒是上上乘。」

  「不止哦,」絹索輕輕搖頭,依舊看向操場內激烈的爭鬥,慢悠悠道:「還因為有你的情報,做我們這行的,分析情報和揣摩人心這兩個技能可必須錘煉到極致。」

  不然白活了千年不是嗎?我在心裡諷刺道。

  我抬眸看向入口處,七海已經趕到了,加入了虎杖二人的戰鬥,沒有發覺在天台上對峙的我們。我將刀從他身上移開,走到他右邊站定,看著操場上陷入激烈戰鬥的三人,平靜問道:「你們還有幾根手指。」

  「零。」

  「你耍我?」刀刃又指向他,停在距離他脖子一釐米的地方。

  絹索依舊很從容,絲毫不介意我橫在他脖子邊的刀刃,夾雜著一絲無奈道:「不要這麼激動嘛,冷靜一點。」

  「只要你協助我們,高專現在保管的那幾根手指我們都能拿到手哦∼」

  「你們有辦法?」

  「對啊,所以我們才會把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手指上交給高專。」

  「你協助我們偷走手指,你來給那個容器投喂……」

  我將刀刃往裡推了推,逼近他的喉嚨:「我不認為我一個人能承擔這麼大的風險。」

  「我們是同伴啊,風險共擔,會陪著你一起給容器喂手指。」

  「不必了,」我收回劍靠在身側看向絹索消瘦的下頜:「我會和其他人合作投喂手指,你們可以藏在暗處觀察。」

  操場上,七海和虎杖的配合已經壓制住了真人,但真人的狀態很詭異,給人感覺好像它沒有挨揍,這場戰鬥是它占據上風。臉上的表情也是愉悅,好像感受不到身體上的痛楚一樣。

  下一刻,幾只手掌憑空出現,推開了虎杖把七海包裹住。

  是領域。

  但七海不會在這裡喪命。

  可我不敢賭。

  我皺起眉頭看向身旁的絹索,揮著刀刺向他,不悅地開口:「不要對別人可愛的學弟下手啊。」

  有束縛沒辦法殺掉他,那讓他吃點苦頭也是可以的,這點毀約的後果我還是擔得起的。

  卻是一劍刺空,什麼都沒戳中。

  在我刺入的瞬間,他就消失在我眼前,除了空中漂浮著的紙條,絹索連片衣角都沒有留下。我伸手握住,沒有看上面寫著什麼,直接收在兜裡,轉身朝操場正中央的虎杖奔去。

  虎杖用力地錘著領域的外殼,嘴裡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把我留在外面……」

  我拍了拍他的肩,指指上面:「上面,領域最脆弱的地方是這個球體上方正中心。」

  虎杖愣了一下,但身體很快動起來,帶起了一陣風。他跳到最上方,只一擊就擊破了領域的外殼,然後跳到了領域裡。

  下一瞬,整個領域的外殼都破碎掉,真人跪在地上,胸口不斷地湧出鮮血,不住地嘔吐著內髒。

  我和七海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虎杖已經基於敏銳的直覺朝真人發起進攻,想要趁它虛弱將它祓除。

  不可以,不可以在這裡將它祓除,要讓夏油傑將它吸收。

  我心一慌,腳步不自覺地往前一步想要攔住虎杖的動作,七海犀利地看向我,我僵了僵止住下意識想要結印的手。

  真人將自己的身體變形到最大,像一個巨大的熱氣球,虎杖停住前進的腳步,蓄力一擊,真人巨大的身體『啪』得炸開,大概是手感不對,虎杖愣在原地。

  七海的動作更快,劈刀朝縮成一團准備從排水口溜走的真人揮去。

  真人從狹小的身體裡擠出一只小小的手臂朝虎杖揮舞:「拜拜∼」

  「我玩得很開心。」

  真人溜走的排水口蓋板被七海砍翻,在七海眼皮子底下溜走,我松了一口氣。雖然知道它不會在這裡被祓除,但就跟知道七海不會在這裡喪命一樣,我還是會下意識地擔心。

  「豬野君,」遠處七海已經接通了豬野的電話,對著手機那頭的豬野吩咐道:「本體從排水口逃走了,麻煩你從剛才和我分別的地點往東南方向地毯式搜索,現在的狀態你也可以祓除它。」

  在他身後,在我眼前,虎杖倒在地上,他一定很累了。

  我悄無聲息地逃走,不去管身後的虎杖。七海會照顧好他的,哪怕為了阻攔七海追擊的腳步,我也要對虎杖的昏迷袖手旁觀。

  我藏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掏出剛剛收起來的紙條,上面是絹索的留言:

  「15:00,奈良川公園A口。」


第040章 合作

  從裡櫻高中逃走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買一件外套,穿上外套之後溫度回升,但願不會感冒。

  不知道是這具身體從小就有的病根還是怎麼回事,我比起其他身強體壯的咒術師更容易感冒,也更怕冷。昨天晚上半夜被夏油傑薅起來時穿的外套是普通的防曬外套,沒啥保暖性可言。

  如果他沒說那句話,我可能會厚著臉皮問他借外套。可他說了,我便沒辦法心安理得地開口。

  早上接到通知說裡櫻高中落下了『帳』之後虎杖沒有片刻猶豫,甚至沒有等我就朝外跑去,匆忙得我來不及帶上外套。

  再不搞一件外套穿穿,我估計在『逃亡』的路上都要一直打著噴嚏。

  所以又麻煩鈴木了。

  我看了看手裡的銀行卡,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是他的銀行卡,雖然裡面的錢是我的。接下來不知道五條他們會采取什麼行動,京都那邊我姑且不考慮加茂家會『追捕』我,畢竟絹索應該會幫我攔住,不然他就露餡兒了不是嗎。

  所以我最好用別人的銀行卡,在我向五條他們坦白之前不用為金錢發愁。

  而現在這種情況唯一會毫不猶豫幫我的只有鈴木。星野也可以,但我不想把她牽扯進來。她一向不喜歡摻和這些事,大大咧咧的她一天到晚除了做任務就是追星,對咒術界的政治因素敬而遠之。

  這是她快樂的秘訣,她眨眨眼告訴我。

  可是我學不會。

  15:00,我准時出現在奈良川公園A口。我四處張望,輕易地在人群裡看見了絹索。他還是上午見到的那副樣子,好像下一秒不是被風吹倒就是被人群撞倒。

  可他走得穩穩的。看見我看見他只會便停住腳步,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望著我。像古時候的那種清冷公子哥。

  我抬腳朝他走去,周圍的人群好像都不存在,我只看得到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的影響,還是因為此刻吹著風,我覺得很平靜。沒有早上見到他時湧上的殺意,心髒和看見他之前一樣緩慢跳動。

  明明他的咒力比我稀缺得多,身體比非術師還要差上幾分,可他在我面前永遠都是這副模樣。怡然自得,弱不禁風,心比天高。

  從發梢到衣角,無一不透露著他很從容,『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是該怡然自得,是該心比天高。他籌謀了千年,好不容易集齊了所有因素,雖然沒有咒靈操使的□□,但他還是行動了,所以他還是被命運之手眷顧了。

  和五條悟他們倆的傲氣不同,絹索的傲氣帶著陰柔。這種人玩陰招,比五條悟他們可怕多了。

  我在他三步之外站定,警惕地望著他。他無奈地笑笑,微搖著頭轉身帶著我離開,輕輕道:「走吧。」

  絹索帶我來的是一家咖啡館,店裡人不多,播放著純音樂,輕輕柔柔,和絹索倒是挺適配的,沒准他常來這裡。

  我們找了角落坐下,服務遠遞上菜單,卻只遞給了我。

  絹索輕聲道:「我身體不太好,這上面都沒有我能喝的,王小姐請便。」

  我隨口道:「我身體也不好,也不想喝這些東西。」

  絹索依舊沒什麼情緒起伏,他轉向服務員柔聲道:「那麼來兩杯溫水好了。」

  服務員點點頭,沒有因為我們白嫖座位就不開心,很快給我們上了兩杯溫水。我有些堵得慌,看這桌上的溫水遲遲沒有動作。

  「別在意,這家店是我朋友的產業,這些服務員都認識我,不點東西也沒什麼。」

  怪不得帶我來這裡,怪不得剛剛服務員只把菜單遞給我。

  我抬頭看向愜意的絹索,一直緊繃的弦終於松動,調笑道:「不愧是吃這口飯的,連我這麼細微的情緒都能捕捉到。」

  那和他對戲的時候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絹索抿了一口溫水,輕笑著開口:「不如說我比較在乎同伴。」

  「我們的束縛已經完成了。」

  「沒錯,」絹索點點頭看向我,眼眸裡寫滿了局促:「那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呢?」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和我們聯手,但只有我們能達到你的目的不是嗎?」

  我沒說話,低頭喝了一口溫水,絹索慢悠悠道:「可以給我展示一下你的術式嗎?我還沒近距離見過。」

  「達到你們的要求了嗎?」

  絹索點點頭:「當然,你很優秀。」

  「那個叫真人的咒靈是故意在我面前暴露的吧?你留給我的紙條也是早就准備好的。」我看向絹索,平靜道:「你們的目的就是拉我入伙。」

  「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絹索無奈地笑笑,「我們應該先立下束縛吧?萬一你拒絕和我們合作轉頭去找五條他們泄密,那我的計劃不就失敗了嗎?」

  「好,」我點點頭,又喝了一口溫水,按耐著性子道:「我不會把接下來聽話的計劃告訴第三人,但在你講完整個計劃之後要重新修訂我們之間的束縛。」

  「依你,但要加上一條,如果我們沒能合作,你在那天不得踏入東京高專半步。」

  「好。」我點點頭。

  「還有一點,」我看向絹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只是合作,不是同伴,所以公事公辦,不要一副和我很熟的樣子。」

  「好吧,」絹索輕輕嘆了一口氣,好像有些惋惜,但他的姿態看起來更放松了。

  想想也當然。我如果表現得和他們很熱絡那不就意味著我別有所圖,就這樣冷漠的關系更合理也更讓我們雙方更輕松。

  所以我只需要扮演一個正常的咒術師,將我的目的深埋於心。

  「三個禮拜後,」絹索的聲音在結界內響起,依舊輕柔得像絲綢一般,這令我有些不適,但我依舊只能強忍著繼續聽。

  「京都和東京兩所高校會舉辦姐妹交流會,去年因為乙骨憂太所以東京高專是壓倒性的勝利,所以今年的舉辦地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今天讓高專回收的手指上被真人做了標記,所以我們可以輕松找到那扇門打開忌庫。」

  「我們需要你幫忙護送它進出。」

  「你在開什麼玩笑?」我皺起眉壓抑著不滿道:「雖然交流會當天大部分視線都會被學生吸引,但不意味著有我的護送就能輕松潛入,還有待機的咒術師,還有大把不屬於教職人員和待機人員的咒術師會隨機出沒。」

  「沒錯,所以我們會把他們的注意力和戰力都集中到學生身上。」

  「不要像看敵人一樣看我啊王小姐,」絹索有些無奈:「我只是會落下特殊的『帳』把學生關起來而已,這樣他們的第一反應都是學生那裡有危險,不會注意到我們真實的目的。」

  「簡單來說,你和真人潛入忌庫帶走手指,我會另外安排人幫你們拖延時間。『帳』也需要用你的術式再加強,但即便這樣,估計也只能拖延15分鐘,甚至可能更短。」

  「畢竟和他們是同期的你再清楚不過他們的實力。」

  「『帳』的事情我拒絕,那是公然和咒術界叫板,我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

  「那我們的合作可能就到此為止了。」絹索無奈道。

  我猶豫著該怎麼接。剛剛立了束縛,我要想從他們那裡拿到手指提前喂給虎杖就必須和他們合作,如果不合作我到時想拿到手指的代價可能更高。

  如果放棄將那幾根手指提前喂給虎杖,那未來絹索什麼時候會引爆虎杖這顆雷?虎杖現在吃了三根,八十八橋那裡還有一根,高專有六根,所以他們手上可能還有十根。不拿走高專保管的這六根,那他們就有十六根。虎杖絕對不可能一次性消化十六根,這風險太大了。

  那如果我提前去高專偷手指呢?我找不到忌庫的位置。我的確做過封印的工作,但我不知道如何做標記,咒力殘穢也早就被入庫的抹去。

  「你只能跟我們合作。」

  絹索耐心道:「哪怕你不幫忙加強『帳』,你在護送真人的路上也會留下咒力殘穢,時間緊迫你們來不及抹去。」

  「從你今天和我們合作那一刻起,你就是詛咒師了。」

  我沉默地看向面上帶著笑意的絹索,冷漠道:「所以你那個時候說的合作愉快是指我們現在、甚至未來的合作。」

  絹索點點頭,笑著道:「沒錯。」

  我恨恨道:「你們陰我。」

  「哪怕你不與我們合作,你現在也是通緝犯了。」

  「什麼意思?」

  絹索臉上的笑意不減,輕輕道:「五條悟現在正在咖啡館門外。」

  「怎麼可能?!」我轉身朝店門口望去,看見了熟悉的身影。五條悟也看到了我們,拉開門就朝我們走來。

  「王小姐,請把手給我。」

  「干什麼?」我又轉過頭戒備地看向絹索,他沒解釋,只是伸出手搭在我肩膀上,從容道:「失禮了。」

  巨大的眩暈感襲來,我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可我看見的不再是剛剛祥和的咖啡廳,而是一間破舊的居民樓。

  是瞬移。

  我皺著眉看向絹索,有些慶幸在裡櫻高中的時候沒有抱著『故事就在這裡終結』的想法。在我刺中他的時候,他也是用這招逃脫的。

  這個術式稍微有些棘手了。

  不,那就意味著這可能不是通靈術式的肉/體。除非絹索能用三種術式,那他對咒術的研究也太bug了。

  我看向絹索,他捂著嘴彎腰咳嗽,我只看得到他漆黑的頭頂。

  有病啊,真的是有病。走學術派不好嗎?那也可以讓咒術重新迎來盛世,干嘛非要這麼極端。活久了就會和天元一樣不在乎別人的性命嗎?

  所以如果夏油傑真的把自己變成咒靈的話,應該能殺光所有猴子吧?

  又扯遠了。

  我嘆了一口氣拉回思緒,看向絹索嘴角的鮮血。沒准不止腦子有病,這具身體也有病,這副肺癆佬的樣子誰看了都會說一句活不長。

  絹索不在意我打量的目光,看了幾眼自己的手機後就抬起頭問我:「你的手機被他們裝了定位軟件?」

  「怎麼可能……」我下意識想反駁卻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夏油傑借用了我的手機。

  所以這才是他的真實目的嗎?因為我在吉野家沒有理由的舉動讓他們懷疑,於是趕忙來給我裝個定位系統。心思縝密得和絹索這狗逼有得一拼了。

  「五條悟走最短的距離朝我們這裡過來了。」絹索伸出手掌心朝上:「手機給我,手也給我,我們又要逃了。」

  再睜開眼,眼前的景色又變了樣,是鬧市裡的一條陰暗小巷,剛剛遞給他的手機也不翼而飛。

  我盯著他空蕩蕩的手撇了撇嘴,默默腹誹道:夏油這個混蛋……干嘛要說那句話……

  絹索已經無法維持他從容的儀態,扶著牆止不住地咳血,身上的咒力也稀薄得和普通人無異。沒准不是病,是他帶人瞬移的反噬。

  那又怎樣,他活該。

  我撇過頭不去看他,看著站在光亮下的人群。過了片刻,絹索的咳嗽聲止住,他倒吸著涼氣直起身,聲音裡居然帶上了一絲嬌嗔。

  「你好冷漠啊,再怎麼說我剛剛也救了你,你也不扶我一把。」

  真是瘋了,不僅是聽到這句話的我,還是會嬌嗔的絹索。他變態到讓我害怕的程度,果然為了自己的目的到處當爹當媽的人。

  夏油傑還是不要活那麼久了容易變成變態……

  想著干嘛,他的未來與我無關。

  我轉頭看向絹索,隨意道:「你要死了?」

  「差不多吧,」絹索靠著牆維持著站立的姿勢,他掏出手絹擦拭嘴角的鮮血:「所以我很希望王小姐能幫忙。」

  「好,我答應。」

  絹索立馬露出滿意的笑容,朝我點點頭繼續道:「需要特別關照你的弟弟嗎?三年級的被停學了,這次一年級的也會參加吧?」

  「不用。」我搖搖頭,拒絕他的好意:「你們不對他們下死手就行,同樣的,那天你所有的手下都不能對咒術師下死手。尤其是真人,不可以把他們變成改造人,我會負責清掃路上的障礙。」

  「好啊,不過……」絹索揶揄道:「你的確是很成熟的咒術師呢∼這種時候都還能利用我的同伴讓他們實戰。」

  「你也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愛你弟弟。」

  「那麼束縛成立,」我沒在意他話裡話外隱含的調侃,看著街上的人群,認真道:「我們合作從忌庫裡拿走手指,手指全由我保管,但在投喂虎杖的時候不會阻攔你們觀察現場情況;交流會當天的咒術師視線由你們負責,我負責處理路上遇到的咒術師。我與真人立下束縛,它全程不能傷害咒術師,你和其他同伴立下束縛不得刻意傷害咒術師的性命。」

  「成交。」絹索笑道:「合作愉快。」

  …………………………………………

  當天17:11分,高專休息室。

  五條悟藏住半邊身子,探出一個胳膊,有些雀躍地朝沙發上坐著的兩人開口:「捕捉計劃———」

  他跳到門正中間,雙手叉腰,露出標准笑容道:「失———敗———!」

  七海建人端著杯子的手抖都沒抖,也沒分出一點精力看向門口毫無正形,即將奔三的成年男子五條悟,穩穩地將杯子遞到嘴邊。

  夏油傑也是,繼續翻著手裡的資料,不過比七海好一些,他還是回應了五條悟:「真遺憾呢。」

  只不過語氣裡全是敷衍。

  七海建人放下手裡的杯子,將它輕輕擱在茶幾上,看了一眼手表後開口:「我今天提前了半小時上班,所以我還有19,不18分鐘就下班了。」

  「那七海下班和我們一起去打台球怎麼樣?」五條悟走到沙發上坐下,翹起二郎腿看向七海,繼續游說道:「七海上次和我們一起玩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七海推了推眼鏡,不帶情緒地回到:「比起和您一起打台球,我更願意呆在家整理衛生。畢竟那樣我不會加班。」

  「七海好過分啊……」五條悟泄了力靠在沙發上不滿地抱怨道。

  「所以為什麼失敗了,悟。」夏油傑放下手裡的報告看向身側的五條,好奇道:「你是沒找到她嗎?」

  「不,我看到她了,」五條悟正色道:「和她在一起的還有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很快就認出了我並且提醒她,她很驚訝,然後下一瞬,那個男人將手搭在她肩上,然後他們就從我眼前消失了。」

  夏油傑沉思道:「障眼法對你沒有用而且也毫無意義,所以那個男人的術式和冥冥小姐的弟弟一樣,是瞬移?」

  五條悟點點頭:「對,說起來還是應該讓傑去抓她啊……畢竟我太出名了誰都認識我。如果是傑的話,應該不會引起那個男人的警覺吧……」

  夏油傑:「……」

  五條悟沒在乎他的無語,繼續道:「你給她手機上裝定位軟件這件事已經暴露了,在我趕往他們瞬移後第二個地點的路上信號就消失了,所以我們現在沒有任何途徑能聯系她。」

  夏油傑點點頭附和道:「沒錯。依她的性子,絕對不會聯系惠和津美紀,如果她們是團伙作案的話應該也不會聯系那個叫鈴木的人,畢竟她很愛惜他的羽毛。」

  七海建人看了一眼手表,還有十分鐘他就應該下班了,昨天已經加班,今天還提早上班,說什麼今天都要准時下班。

  「我和伊地知先生還有虎杖同學整理了一下情報,具體的報告在夏油先生手上,簡單概括下來有四個疑點。」

  「一,她昨天拒絕和我祓除咒靈的理由是沒有報酬所以她只願意做虎杖同學的護衛,所以無論是捉逃跑的蠅頭和詢問吉野順平,她都沒有插手。」

  「但她沒有選擇護衛效果更好的隨行,而是呆在不遠處觀望,不惜欺騙虎杖同學也要這樣做。」

  「虎杖在說這件事的時候有提到他覺得雅次小姐好像刻意避開了和順平母子的接觸,但他沒有任何證據。因為雅次小姐並不討厭吉野母子,和吉野母親交流的時候也很有禮貌。」

  「二、她和那個咒靈看起來有些熟絡,無論是那只咒靈叫她『小次』還是把胳膊搭在她身上她都沒有拒絕,據虎杖同學說,她們看起來很像知根知底的朋友。」

  「可那只咒靈殺害了吉野同學的母親,這一點她似乎並不知情但沒有很生氣。然後她救下了吉野順平,但沒有對虎杖同學出手。」

  「結合第一點,」七海看了一眼對面沉默的兩人,繼續道:「或許她拒絕和我一起去祓除那只咒靈的理由還要加上『不想對友人下手』這一條。」

  五條悟雙手交握輕輕撐著下巴,緩緩道:「今天卻很配合地去處理任務,但她在進入『帳』前把我昨天打給她的報酬原封不動地退給我了。」

  夏油傑點點頭接過話茬:「還有一點,她在聽到任務是處理地下水道裡的改造人時有一瞬的抗拒,從報告書上看,伊地知和虎杖都有這種感覺。」

  「她在進去之前也對伊地知說了『虎杖出現在眾人面前』這句話。」

  「她在借伊地知的口告訴我們,她沒有違約。無論是退回悟的款項還是做虎杖的護衛,這兩件事她都心安理得。」

  五條悟和夏油傑不再說話,微微皺著眉思索著,七海建人繼續道:「第三點。」

  「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無論是虎杖同學單獨和咒靈對抗還是我加入戰場,她一直都是隔岸觀火的狀態,但卻在我被拉入領域後出面告訴虎杖同學領域外殼的弱點,協助虎杖同學營救我。」

  五條悟隨口道:「很正常吧?她以前不是很喜歡和你一起玩嗎?你身上也沒有加茂家下達的通緝令,她不至於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吧?」

  「所以意味著她和咒靈之間沒什麼信賴可言。如果她相信咒靈方,就不會來救我。而且如果不是她和虎杖同學救我,我很有可能在這次的任務裡犧牲。」

  「臨時搭伙嗎……」五條悟懶洋洋道:「那是什麼時候因為什麼搭上線的呢……」

  「第四,在虎杖同學即將給那只咒靈致命一擊時,她又下意識地想要用術式護住那只咒靈,在察覺到我的視線之後停住了動作,咒靈逃走了她也不見了。」

  夏油傑點點頭:「嗯。然後就是悟聯系我,我給了他定位軟件,但是捕捉失敗。」

  「但確信了她的確和咒靈和詛咒師有相同或類似的目的。」

  五條悟接著說道:「最遲在今天早上,她就已經和咒靈勾結……」

  「很有可能,」夏油傑點點頭道:「我昨天晚上去找她的時候是凌晨十二點,她沒有任何異常,如果不是很早就認識,那她和咒靈搭上線的時間就是今日凌晨一點之後。」

  夏油傑皺起眉,「有些太趕了,無論是她有心還是咒靈有意,他們應該不會將時間卡得這麼死,這不符合她的行事習慣。」

  「哪怕是咒靈主動找上她,她也不會這麼快接受,除非有她不能拒絕的理由。」五條悟認真道。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單獨說一下。」七海建人站起身,看了一眼手表繼續道:「她跟虎杖同學說,她討厭人類,今天在裡櫻高中她還幫那只真人扛了一個學生,而那個學生當著虎杖同學的面被改造了。」

  說完,他微微鞠躬道:「我下班了,明天見。」

  然後便快步離開。

  「討厭人類?」五條悟嗤笑道:「那還在乎人類的存亡?」

  「比起剛剛的那個推斷,還有一個更合理的解釋,」夏油傑望著七海剛剛坐過的沙發緩緩道:「她看到了這件事的發展。」

  「但她並沒有阻止。如果在一開始她就和七海去祓除那只咒靈,吉野的母親也不會死,她昨天晚上跟虎杖說的這句『不要相信她』,現在看起來好像也有深意。」

  「不要相信她嗎……」五條悟沉思道:「她還真是沒怎麼變,在小事上『斤斤計較』,這一點真的讓人很討厭。」

  夏油傑點點頭:「沒錯,她總喜歡在這些地方堅持自己的原則,等遇到需要她必須堅持原則的事情她又會輕易地繳械投降。」

  「救吉野順平但是不救吉野順平的母親,不保護悠仁但是會保護七海,所以順平母親必死,至於悠仁……」五條悟轉過頭看向夏油傑,好奇道:「你們昨天晚上說了什麼?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信息?」

  夏油傑垂下眼眸,輕聲道:「我問了她為什麼沒去吉野家吃飯,她說不想去就沒去。」

  五條悟輕佻地笑了一聲,贊嘆道:「以前她也這樣說,想做便做了,沒有任何理由,僅僅是因為想那麼做而已。偏偏我們拿這句話沒有辦法。」

  「把復雜的事情簡單化,這不是運用得很好嗎?干嘛要去老橘子那邊。」

  五條繼續問道:「還有嗎?你們不是聊了一個小時嗎?」

  「唯一稱得上實質性的回答是她關於未來的打算。」

  「她正面回答你了?」

  「對,」夏油傑點點頭,繼續道:「我問她在惠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想做什麼,她說她要周游世界,還拜托我們幫忙攔著總監會的人。」

  「所以不是惠而是悠仁。她看到了今天,於是在悠仁身邊潛伏。」五條悟滿意道:「她有信心能夠抽身,還相信我們會協助她。」

  「所以悠仁將來會經歷什麼呢……」五條悟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問道。

  「反正到那些事來臨之前我們都不會知道,她不僅不會告訴我們,還給我們留下這麼大一個爛攤子。」夏油傑嘆了一口氣,朝五條悟說道:「我剛剛去看過虎杖了,他看起來不太好。」

  「她一點悔意都沒有。」五條悟抓了一把空氣泄憤:「下次再見面我一定要把她抓回來嚴刑拷打,讓她在悠仁面前切腹謝罪。」

  悔意嗎……

  夏油傑默默道,那應當是沒有的。

  那自己對於歷史重演的情節有生氣嗎?

  有的。

  過了這麼多年,哪怕有自己作她的實驗品,她還是覺得應當揠苗助長。

  所以昨晚為什麼哭成那樣?單純是因為不想接受自己的道歉嗎?

  或許……

  夏油傑想,昨晚的眼淚不是因為她不得不原諒自己,而是因為想到了今天要做的事。

  那她的眼淚不是為我而流。

  夏油傑放下茶杯,得出眼淚最終的成分。

  是虎杖。

  她在覺得對不起虎杖。

  07年也是這樣。她可能也狠狠哭了一場,但布局的手沒有絲毫猶豫。

  下定決心要做了,也不是第一次了,干嘛還哭成那樣。

  所以說你真的很討厭啊……不想做的話,不做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逼自己下手?為什麼告訴別人『你也不想的』?

  如果……

  如果結局一樣,你會接受虎杖的道歉嗎?

  …………………………………………

  束縛達成後十分種,東京市地下水道。

  真人疑惑道:「川入,我們已經和那個學生合作了,沒必要和那個女人結盟了吧?要是先結盟的是她就好了,那個學生真的很討厭……」

  川入(絹索):「他們兩個的用途不一樣,王雅次的加入是為了提高行動的成功率,她的術式很有用。」

  真人:「她不會有其他目的嗎?」

  川入(絹索):「目前來看應該沒有,所有的反應都很正常。」

  真人:「可事情結束之後她就變成詛咒師了,我們是不是還可以和她合作?」

  川入(絹索):「沒必要,她不會同意的。這次她是為了宿儺的容器不得不和我們合作,但她骨子裡還是古板的咒術師,也沒什麼有求於我們的地方。」

  真人:「川入你說過五條悟也會把手指喂給那個容器的吧?他們可以聯手啊,為什麼要和我們同盟?」

  川入(絹索):「她找不到禁庫的位置,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地盜走手指,她和五條悟的關系很復雜,可能綜合考慮下我們更合適。」

  真人:「那她等著不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在現在就給虎杖悠仁喂手指?」

  川入(絹索):「因為我找人去施壓了,她會焦慮,迫切地想知道虎杖是否應該存活。如果虎杖吃下那幾根手指還沒事的話,她就可以跟人說虎杖是極好的容器;如果虎杖承受不住,她也可以立馬割舍。」

  真人:「還挺果斷。」

  川入(絹索):「沒錯,她行事的風格一直都是這樣。」

  真人:「我們的運氣還真是好呢……」

  真人:「川入這個身體好弱啊,又吐血了。」

  川入(絹索):「但是可以瞬移啊,不然今天死在五條悟手上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過這一點也用不上了,可以換那具身體了。」


第041章 交流會

  雖然這樣說很像在給房地產開發公司和家政公司打廣告,但不得不說,我在離開京都之前選擇將這間公寓買下來和與家政公司續簽定期上門保潔的合同真的是兩件非常正確的事情。

  即便去年年末離開京都之後一次都沒有想起它,但它不計前嫌在我最需要一個避風港的時候給了我雪中送炭般的溫暖。

  起碼在交流會開始前的這三周裡,我都能很輕松地度過。

  地板上沒有一絲灰塵,家政阿姨是我用習慣了的,我很放心。當初離開這裡的時候,我除了照片牆上的照片其余什麼東西都沒帶走。

  我窩在沙發裡,看著空蕩蕩的照片牆。上面一張照片都沒有,只有光禿禿的牆壁,可我覺得放松。

  錢真是個好東西。

  我發自內心地覺得。

  雖然無論是『上輩子』也好還是『這輩子』也罷,我一直都覺得它是個好東西。可就現在這種情況,我躺在干淨柔軟的沙發裡,膚感舒適的布料輕輕安撫我的每一個細胞,這種『疲憊之後像小狗一樣的舔舐』更動人心弦。

  「當初買下你真是太好了。」我對著空蕩的房間說道。

  即便我曾經覺得這間公寓大得讓我有些害怕,即便很多次推開門看到的都是黑夜,即便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的生活痕跡,即便我無數次都想逃離這裡。

  絹索沒帶我去他們的根據地,再幫我買了新手機辦了新電話卡之後就笑著同我告別。

  「雖然很想和你再加深一下感情,但我覺得你不並認為我們是你值得信任的同伴,所以,」絹索微微歪了歪頭,無奈地看著我道:「抱歉。」

  話畢,他又補充道:「如果你需要我幫忙……」

  「不用。」我擺擺手拿著新手機離開。

  我的新手機還是他買給我的。成功逃離之後我問他我的手機呢?

  絹索無辜地看向我說在很遠的地方,我追問他具體在哪裡,他說在湖裡。

  他攤開手看向我,說他也是沒辦法,當時的情況很緊急,最快讓定位軟件消失的辦法就是破壞手機本身。於是作為賠罪,他帶著我去買了新手機,用別人的身份幫我辦了一張電話卡。

  重新擁有現代人身份像征的手機之後,我問他接下來去哪。他把手揣進兜裡,好奇地看向我:「啊嘞,我以為王小姐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我沒說話,面上也沒什麼表情,只平靜地看著他。

  其實我去了他的老巢也做不了什麼,等交流會結束後他一定會換地方,我帶著人去圍剿只會撲一場空。絹索籌謀千年,他也不是賭徒,並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掉以輕心。

  他也知道,但他還是不帶我去,所以這意思很明顯了。我不要過多探究他,他也不想和我有太多交流,交流會之後我們是敵人也無所謂。

  所以再次躺在這間屋子裡,唯一和從前不同的就是我的手機。

  惠和津美紀的電話號碼我背得滾瓜爛熟,可現在我沒辦法聯系他們。我不知道五條悟他們有沒有跟惠和津美紀說裡櫻高中發生的事,可能有也可能沒有。

  如果有,我和他們說什麼呢?哪怕沒有和絹索的束縛我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我不喜歡解釋,如果需要解釋那就是跟我交流的這個對像本身就不應該知道我的動機。

  如果沒有,津美紀的電話我自然可以和從前一樣,但惠的呢?惠和虎杖是同學,可在裡櫻高中的時候我成為了真人的幫凶。倒不是有多後悔,我也不為那兩名高中生的死亡感到惋惜和自責。下次再見到虎杖,我會同他道歉,可很奇怪。

  比起那兩名高中生,比起虎杖,我更覺得對不起惠。

  三周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在交流會開始的頭一天晚上絹索才聯系我,但只告訴了我行動開始的時間。

  所以我是第一次見自己的『同伴』。

  一個是裸著上身,圍著一個很像殺魚佬常用的皮質圍裙,負責落下囑托式的『帳』。另一個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美艷少婦。之所以稱她為少婦不是因為她的外表,她的身材並沒有很凹凸,平均水平罷了,但她那股熟女氣質是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

  哪怕無論是誰都可以看出她只在乎某些東西,但估計還是有很多男人前僕後繼。

  腳下傳來輕微的震動,我沒抬頭,專心坐在屋脊上等待即將趕來的咒術師。

  變態男站起身,收起手上的錘子,捏了捏手腕,嘴裡興奮地念叨:選五條悟還是夏油傑呢?一個一米九,一個比例好,真難抉擇啊……」

  長發熟女大姐頭勾起自己的發絲,輕輕笑了一聲:「兩個都不錯啊,但我選夏油傑∼」

  說完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瘆得我起了雞皮疙瘩。

  我不是第一次聽到他們兩個人偉大的夢想,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在原地石化,最好一言難盡地說「加油」。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更何況是咒術屆這種更容易出變態的地方。

  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是響當當的特級,這兩人居然覺得自己能從他們身上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拿五條悟的骨頭做衣帽架這種事情等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死了他都不可能實現。

  至於想睡夏油傑這一點,我只能說她很有眼光。但如果第一次『約會』在酒吧或者別的任何地方,只要不像今天這樣夏油傑趕著去處理公務,她都有可能實現。

  我望著相對交流會現場來說靜謐一些的校園,止不住地猶豫給他們倆祈福的花燈誰應該用更粗的燈芯。

  「來了喲,小次。」

  真人朝神游的我喊道。

  我收起發散的思緒,看向不遠處出現的人影,活動好筋骨准備開始干活。

  最先到的是3名咒術師。

  我用術式將自己藏起來,等他們進入我術式範圍後捏了新的結界控制住他們的行動,再將他們一一敲暈。

  這些咒術師我都不認識,很有可能是我的學弟學妹,但因為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和術式,也不曾和他們有過交流,所以下起手來毫無壓力。

  給他們加了迷藥,確認他們短時間不會醒過來之後我繼續蹲守,真人則是貼上我的咒符藏匿住他們的身形。既避免了後面趕來支援的咒術師看到他們的『屍體』,遠遠地就開始戒備,也為了拖延高專尋找他們蹤跡的時間,這有利於我們後續的逃跑。

  晚一步趕來的是輔助監督。

  我依舊不認識,除了最後一位。

  最後一位趕來的是吉田。

  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我入學那天,他跟在夜蛾身後出現,帶著夏油傑一起去領了教材。在我的學生時代,他一直都是我們05屆學生的輔助監督。

  夏油傑和五條悟兩個人能獨立處理任務之後,他又成為了我、七海還有灰原的輔助監督。

  再然後我就畢業了,離開東京,我們再也沒見過。

  正如我揮刀的手一頓,他也被我們的過往困在原地。他看不見我,但還是察覺到了我的存在。除了五條和夏油之外,又多了一個人能看到藏在結界裡的我。

  對啊,他怎麼可能認不出我的咒力。無論是咒符還是『帳』的應用,他都參與其中,對我的術式,我的咒力再熟悉不過。

  我突然有些難過,但身體下意識地揮刀敲下去,他也和別人一樣閉上眼倒在地上。

  我看著昏迷的他遲遲沒有動作,呆呆地站在原地。真人走過來好奇道:「是你的熟人嗎?需要我來幫忙嗎?小次。」

  「不用了。」我掏出沾有迷藥的手帕捂住他的口腔,把他搬到角落裡貼上咒符。

  真人又問道:「你在想什麼?你的靈魂搖晃得好厲害。」

  我收回停留在吉田身上的視線,轉身繼續蹲守趕來的增援部隊,淡淡道:「不要擔心,我會完成今天的任務。」

  真人小聲嘟囔道:「哪有……我只是關心你而已。」

  這種事情,真的有嗎?

  不重要。

  我們在原地又等了片刻,沒有人再趕來,那符合絹索的要求——盡可能地處理增援人員,減輕花御它們的壓力。

  真人從圍牆上跳下來,雀躍道:「走吧∼干正事咯∼」

  天元的結界是隱藏而不是守護,真人標記了位置便可以輕易找到。我的術式對它來說就是錦上添花的作用,可以避免沿路被人察覺。

  我們倆幾乎是暢通無阻地直達忌庫,順利得我都有些心虛。

  真人沒有我這種想法,直接伸出手去推門,被我攔住。

  我認真道:「記得約定,在我施加封印的期間你要在門外戒備,你和你的改造人也不得對兩名守衛動手。」

  真人嘆了一口氣,像不服家長管教的小孩一樣嘟囔道:「知道啦知道啦。」

  通往忌庫的大門被它推開,和我第一次進入薨星宮時一樣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虛無。於是負責保管咒物的忌庫顯得有些簡陋了。

  我以為保管特級咒物的忌庫會比我從前見到的忌庫要高級一些,沒想到也這樣樸實無華。破舊的卷簾門加上兩名護衛,這就是特級咒物保存的牌面,和一級二級咒物沒什麼差別。

  以前我封印完的咒物都由吉田交給專門的人員回收,當時我還是一個懵懂的學生,對咒物沒有任何心思,他們如此謹慎對待讓我以為咒物管理的程序很嚴苛。等我通過考察可以一個人去忌庫處理咒物之後看到卷簾門時我整個人都得到了極大的衝擊。

  當時我想,估計特級咒物的戒備會更嚴格一些,可還沒等我看到廬山真面目我就突然決定去京都了。

  所以哪怕我是封印術師,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特級咒物的忌庫。

  真人瞧見我一臉便秘的表情,有些好笑:「果然呢。」

  兩名守衛被它敲暈,真人拉起卷簾門道:「小次,我們的時間很緊張哦。」

  真人在前面領著我去找【宿儺手指】,我跟在它身後好奇地張望。忌庫內的特級咒物不多,粗粗數一下大概五十個上下,都好好地放在櫃子裡。雖然外面的戒備很簡陋,但裡面的櫃子上都貼了咒符,再配合天元的結界術的確夠用了。

  果然。

  【宿儺手指】的對面就是同樣身為特級咒物的【九相圖】1-9號。

  真人轉過身朝我道:「那拜托你咯。」

  我點點頭拿出宿儺的手指,開始逐一封印。封印完第二根手指的時候我計劃之中的催促聲響起:「還沒有好嗎?『帳』已經落下10分鐘了喲。」

  我皺起眉,手上的動作不停,故作不悅道:「出去。」

  「啊,被小次罵了,好傷心。」

  等它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後我轉過頭看了一眼,它在門外玩兩名守衛的身體。因為有束縛它不能傷害他們,於是只能在他們臉上寫寫畫畫,或者換一些搞怪的姿勢。

  我松了一口氣,明目張膽地加了一層結界包裹住整個忌庫隔絕真人的視線。不枉我故作拖延和冒險,倘若真人不催促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在它眼皮子地下順走剩下的【九相圖】。

  我轉過身,打開存放【九相圖】的櫃子。明明是九兄弟,現在只剩下4-9號,1-3號已經被真人拿走。

  取出【九相圖】後我不再摸魚,認真地對它們施加了一層封印。畢竟1-3號在真人身上,鬼知道它們九兄弟之間的羈絆有多強大。

  6根手指6個咒胎,沒有任何意外進入我的口袋。

  我很滿意,收起東西撤掉結界朝外走去。

  真人等得已經有些無聊了,在看到我出來之後就站起來,好像我真的是它的同伴一樣露出笑容:「好久啊……小次。」

  是有一些久了,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距離花御引起騷動已經過去了15分鐘,五條他們趕往現場最快需要1分鐘,所以『帳』已經落下14分鐘,而絹索留給我們的時間是15分鐘。

  時間有些緊張。

  但我絕對不會承認是我故意拖延時間的原因。

  反正有我的術式,還有兩名詛咒師吸引五條悟和夏油傑的視線,能發現我的吉田也昏迷在小巷裡,我和真人可以輕易地逃出去。

  ————————————————

  事發後一小時,東京咒術高專會議室門外。

  伊地知握緊了手裡的報告,有些猶豫以怎樣的姿態進到會議室裡。裡櫻高中那件事之後五條先生他們沒有任何異樣,虎杖同學也沒有提起雅次小姐,好像她什麼都沒做。

  雖然一直都知道她和五條與夏油先生不是盟友,但在虎杖同學『死亡』的這段時間,她看起來和退休的人沒什麼差別……也是真心喜歡虎杖。

  可誰知道她會在裡櫻高中裡做那樣的事。

  伊地知推了推眼鏡,腦海裡浮現出虎杖沉默低迷的背影,又無意識地攥緊了手裡的報告。

  怎麼可以……

  他忍不住想,怎麼可以這樣……

  門內,五條悟的聲音響起,是伊地知熟悉的不耐煩:「伊地知呢?怎麼這麼慢?」

  身體快過大腦,被五條悟壓迫久了形成肌肉記憶的伊地知猛地上前走進會議室,出現在眾人眼前。

  五條悟頭也不抬地道:「等下再揍你。」

  伊地知在心底默默流淚……

  已經到這一步也沒有做心理准備的必要了,伊地知握了握藏在袖管裡的拳頭,另一只手拿起報告,穩了穩聲音道:「接下來是整理完成的第二、第三現場報告。」

  「在增援咒術師趕往第一現場也就是學生所在地必經之路的三真巷內,發現吸入迷藥的准一級咒術師1名,二級咒術師3名,輔助監督5名,所有人員都被貼有,」

  伊地知頓了頓,悄悄抬眼掃了一眼神色各異的咒術師們,咽了咽口水繼續道:「都貼有一級咒術師王雅次的咒符,咒符的效果是藏住他們的行蹤拖延……」

  「什麼意思?」歌姬拍了拍桌子震驚道:「你剛剛說什麼?」

  伊地知硬著頭皮重復:「昏迷的咒術師身上都貼有雅次小姐的咒符……」

  「你繼續。」五條悟出聲打斷道:「然後呢,還發現了什麼。」

  伊地知飛快地看了兩臉平靜的五條悟和夏油傑,得到了一些鼓舞,繼續彙報手上的報告:「第三現場是封存特級咒物的忌庫,兩名守衛也吸入了同樣的迷藥,但身上沒有貼隱藏身形的咒符。」

  「忌庫內的6根【宿儺手指】、【九相圖】1-9號全部被盜,其余咒物沒有被動過的跡像。」

  身上的襯衣剛剛被汗水浸透,那是因為來的路上被報告裡的內容震驚到了,而且不斷地去設想五條先生會有過激的反應,還設想了如果他質疑或者拒不認可自己應該怎麼辦。

  伊地知推了推並沒有滑落的眼鏡,在心裡竊喜:什麼嘛,原來五條先生並沒有那麼可怕。

  他放心道:「第二現場沒有咒力殘穢,但在第三現場發現了雅次小姐和那名名為真人的咒力殘穢。」

  歌姬反駁道:「她怎麼可能和咒靈勾結,她以前是加茂家的人,絕對不可能和咒靈勾結。」

  她轉過頭看五條和夏油:「喂,你們兩個也說句話啊,你們不是更熟悉嗎?」

  手機傳來震動,伊地知掏出來一看,然後朝眾人繼續道:「剛剛昏迷的吉田先生醒過來了,確認襲擊他的人是雅次小姐沒錯,身邊還有一個縫合線咒靈。」

  說完這句話後,伊地知放下手裡的報告,站在角落裡不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冥冥輕笑了一聲看向不發一言的兩個人,問道:「五條君和夏油君好像並不奇怪,是已經知道了嗎?還是說這次的行動你們也參與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們,等待著他們的答案。

  五條悟的聲音沒了平時的輕佻,很正經,但卻沒有任何情緒:「在裡櫻高中那件事中她就有疑似和咒靈關系密切的舉動,但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

  角落裡的伊地知在心裡默默吐槽:那是因為虎杖同學不想承認,七海先生也沒有看到雅次小姐和咒靈交流的畫面,所以……

  好吧。

  伊地知快速地看了一眼五條悟,您說沒有就沒有……

  「……在她房間內找到一張被揉成一團的紙條,上面寫著加茂和虎杖,兩個名字被畫了很多圈,紙張也被戳破。」

  「裡櫻高中事件之後,這是她第一次露面。」

  樂言寺問道:「她家人那邊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那個叫伏黑的孩子呢?她有沒有聯系過。」

  五條悟輕佻笑道:「老頭子,這種事情就沒必要問她家人了吧?她的家人除了惠以外都是普通人。至於惠,」

  五條悟收起笑坦然道:「她沒有聯系,無論是社交賬號還是電話,都和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

  冥冥問道:「她不是在京都待過很久嗎?會不會在京都的那間公寓裡?」

  庵歌姬搖搖頭:「五條兩個禮拜前拜托我去過一次,門上貼著對外出租。我問過周圍的住戶,在她離開後這間屋子除了房東叫的保潔就沒人進去過。」

  五條悟看向樂岩寺,認真道:「我懷疑加茂家和她的行為脫不了干系,所以……」

  樂言寺微微點頭:「老夫會聯系加茂家的人。」

  庵歌姬看向兩位校長:「這兩件事都告訴學生和咒術界嗎?」

  夜蛾正道抬頭看向伊地知,追問道:「抓住的那兩個詛咒師有說什麼嗎?」

  伊地知點點頭:「他們兩個的口風不緊,但交代的內容沒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兩個人都是和一個不男不女的白發小鬼做的交易,不過他們都是今天才見到的雅次小姐,但在行動之前就已經見過真人。」

  「好。」夜蛾正道看向眾人,開口說道:「特級咒物被盜這件事不能讓外界和學生知道,為避免不必要的混亂要封鎖住信息,至於王雅次……」

  樂岩寺接過話茬看向五條悟和夏油傑:「根據咒術規定第十及十六條,判定她為詛咒師並需將其處刑。」

  夜蛾正道也看向他們,在他們的沉默中開口:「等正式文件下來後……」

  五條悟沉聲道:「優先捕捉更有利於我們摸清楚情況。」

  夜蛾點點頭站起身:「我去上報總監部,正式文件下達後通知學生和咒術界。」

  ……

  ……

  庵歌姬叫住走在前面的五條悟和夏油傑,追上去問道:「喂,你們兩個,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說。」

  「啊嘞,」五條悟笑著道:「歌姬和她的關系這麼好嗎?」

  他摸摸下巴,好奇道:「還是說歌姬在擔心我承擔的太多?」

  歌姬咬牙切齒道:「我只是擔心加茂那孩子聽到消息會自責,畢竟曾經小次經常做他的護衛。」

  其實也有一點擔心。只不過是擔心小次。

  歌姬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拿這個呆頭呆腦的學妹怎麼辦才好。從前讀書的時候她和普通的高中生沒什麼差別,硬要說有些不好就是稍微跳脫了一些。

  倒不是行為舉動跳脫,而是思維跳脫。有時候她很安靜,坐在那裡就是一個乖巧惹人愛的女學生,可有時候她也跟頑皮的小狗一樣,腦袋裡會冒出一些捉弄人的想法。

  然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變得有些沉默,再然後她來到了京都。

  明明自己也在京都,可她很少約自己出來玩。

  成為教師之後從加茂憲紀口中得知她很忙很忙,但哪怕很忙很忙,她也會在重要節日趕回東京陪伴家人。

  所以究竟為什麼要和咒靈勾結啊……惠不是她最在意的人嗎……


第042章 同伴

  「狗卷:『夏油老師,大家都到了。』」

  夏油傑看了一眼群消息之後將手機息屏,起身拿起桌上的報告朝教室走去。

  雖然是全員到齊,但夏油傑並沒有設想伏黑惠也在教室裡。

  罷了。

  王雅次都不在乎他的心理健康,自己……

  夏油傑嘆了一口氣,轉身關上教室門,然後朝講台走去。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他身上,包括新入學的吉野順平在內,所有人都沒有被上午的突襲影響,臉上的表情都很輕松,聽到的話尾好像也是在交流上午那件事的心得。

  見夏油傑木著臉,真希有些不爽,覺得被他挑釁到了,開口指責道:「老師你的臉也太臭了,上午被詛咒師打敗了?再沮喪也要對祖國的花朵露出笑容啊喂。」

  夏油傑靠在講桌邊上,低頭翻了一下報告,一點眼神都沒分給真希。

  她一向是這樣,像一顆帶刺的仙人掌。頑強、獨立、強大,以及『多汁』。

  亮眼到輕易地引起別人的注意。

  夏油傑還記得,在惠入學前,大概是三月份的時候。那個時候王雅次從京都回來後不久,每天除了待在家裡就是一個人出去逛街,偶爾會跟津美紀和硝子一起約會。

  那天也是,她閑得無聊了,津美紀還在上學,她便跑來高專找硝子玩。路過操場的時候恰好自己帶著學生在訓練,她便在台階上坐下,托著腮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像從前她和硝子坐在椅子上看自己和悟打架那樣。

  搞不懂她為什麼喜歡看別人打架,從前是,現在也是。

  那個時候自己走到她身邊坐下,讓真希他們自由訓練,本來是想問她在看什麼的,她卻主動開啟話題。

  她嘴角噙著笑,看著遠處的三人笑吟吟道:「那孩子是叫真希對吧?」

  「好帥啊。」

  「夏油,」她轉過頭看向自己,眼睛裡閃爍著星星:「你和五條曾經就是這樣。意氣風發的樣子真的好帥。」

  她沒覺得不妥,轉過身繼續看著學生,過了很久才意猶未盡地站起身朝自己道:「拜拜,我要去找硝子了。」

  既然覺得少年肆意盎然的青春很美好,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摧毀呢?

  夏油傑轉過身看向教室裡乖巧的學生,用平穩的聲音說道:「上午的襲擊調查報告已經出來了,是順平和悠仁遇見的咒靈和前一級咒術師王雅次合作所為。」

  學生們齊齊變了臉色,都震驚地望向夏油傑。

  除了虎杖悠仁。

  真希原本只是懶散地靠在課桌上,她不覺得夏油傑會說出多驚世駭俗的言論,沒承想居然是這個消息。

  王雅次……

  那不是去年年末突然出現的女人嗎?突然出現,但和夏油五條,和家入醫生夜蛾校長關系都還不錯的咒術師。據五條那個笨蛋說王雅次是他們的同期,也是夏油傑從小到大的鄰居,兩個人曾經關系很好,比現在還要好。

  而且,還是伏黑惠的姐姐。

  真希望向夏油傑,夏油傑的神色很平靜,他靜靜地回望,很干淨,沒有一次情緒;她又望向坐在前方的伏黑惠,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的背影。背影看起來有些僵硬,脖子處的肌膚緊繃,往下一看,雙手也是緊握。

  「開什麼……」

  釘崎站起身搶著問道,語氣裡夾雜著一絲憤怒:「怎麼可能啊?!!雅次姐不是伏黑的姐姐嗎?她怎麼可能和咒靈勾結。」

  夏油傑望向釘崎,點點頭平靜道:「沒錯,她是惠的姐姐,但今天的襲擊絕對有她的參與。無論是困住你們的『帳』還是『帳』外被襲擊的咒術師。」

  「不過,」夏油傑頓了頓,看向垂著頭的伏黑惠,認真道:「『帳』外無人員傷亡,她只是控制了他們的行動,所以……」

  「但總監會目前還是將她定性為詛咒師。」夏油傑拿起桌上的報告,在眾人面前晃了晃:「對她的處理是優先抓捕。」

  必要情況下可立即執行死刑。

  這句話夏油傑沒說。他不認為自己的學生有這個實力可以干掉她,既然如此那就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夏油傑放下報告繼續道:「根據我們的推測,虎杖悠仁應該是她最關心的目標,她下一個行動一定有關於你。」

  「所以悠仁你不能外出,在高專內也不得單獨行動,你自己很清楚,她的術式有怎樣的效果,對她而言潛伏進高專內是一件非常輕松的事情。」

  夏油傑召喚出一只咒靈遞給虎杖悠仁,看著他閃爍的眼睛說道:「這是蝙蝠咒靈,可以通過回聲定位的方式察覺到她的存在。這段時間你將它帶在身邊。」

  虎杖悠仁悶悶地接過咒靈,放在肩膀上,蝙蝠咒靈嗅了嗅便抓著他的衣服開始睡覺。

  夏油傑的聲音繼續在教室裡響起,聽起來依舊沒什麼情緒。

  「如果你遇見她,只用做兩件事:一、報告位置;二、逃跑。」

  虎杖垂著腦袋沒有說話。

  「不可以想著跟她溝通。」

  夏油傑認真道:「虎杖悠仁,你不要想著和她溝通,這種事情交給我們來做,我們會找到完整的真相。」

  虎杖點點頭「嗯」了一聲。

  夏油傑抬起頭,掃過一圈神色各異的學生,開口道:「為避免其他人落到她手上成為人質,除伏黑惠外的所有人都要在單獨遇上她時優先逃跑。兩個人及以上的情況下可以嘗試抓捕,但要優先向教職人員報告具體位置。」

  真希舉起手,不滿道:「老師,我們沒有那麼弱吧?據我所知,那個王雅次不是防御性的術師麼。」

  「不錯,但除了防御,她在戰鬥中的干擾屬性才是最值得顧慮。」夏油傑解釋道:「她可以控制住你們的行動,譬如雙手,或者視覺聽覺,隨便一個就可以打得你們措手不及。」

  「除此之外,她術式的情報也少得可憐,最近七年,包括加茂同學在內都沒有見過她新的技能,所以你們最好還是保持警惕。」

  「不過,」夏油傑皺起眉想了想,試探道:「依我對她的了解,只要你們不對她出手,她應該會把你們當成路邊的花花草草,所以你們也不要太害怕,打不過就跑,她不會追。」

  「前——」虎杖悠仁突兀開口,在准備喊出『前輩』這個慣用的稱呼時停頓了一下,復又啞著聲音開口:「她可以壓制咒力的流動。」

  「在訓練的時候,她曾經調節了我咒力的輸出閥門,增大我和夜蛾校長的咒骸之間的咒力差距。」

  「好。」夏油傑點點頭,看向後排正在咬耳朵的熊貓和狗卷,清了清嗓子說道:「二年級要盡到學長學姐的責任,自己不被抓為人質的同時也要護住一年級的學弟學妹。」

  真希不置可否,熊貓大聲回答道:「好!」被身旁的真希拍了一下腦袋。

  狗卷在旁邊連連點點頭,應道:「鮭魚鮭魚。」

  夏油傑拿起擱在講桌上的報告又朝學生晃了晃:「這裡是完整的報告,你們感興趣可以看看。除此之外,你們待會兒跟京都校的學生一起商量,是否還要繼續參加今年的交流會,如果還要繼續就來教師辦公室找我們。」

  「其他人解散,惠跟我來。」

  ……

  ……

  夏油傑看向一直沉默的伏黑惠,柔和了聲音道:「你是她弟弟,她不會對你下手,所以如果你遇見她,一定要拖住她的腳步,爭取從她那裡拿到更多的信息。」

  伏黑惠低著頭,猶豫道:「姐姐……她是我們的敵人嗎?」

  「敵人?」夏油傑反問道。

  伏黑惠抬起頭望向夏油傑,夏油傑臉上是輕松的微笑。

  夏油傑笑著道:「她可能是我和悟的敵人,可能是咒術師的敵人,但絕對不會是伏黑惠的敵人。」

  「順平那件事之後悟曾經問過七海,悟問他,『小次發呆的時候臉上有怎樣的表情?』」

  「七海說他沒看到。」

  「但他說,他覺得你姐姐比之前快樂很多。七海說在他還在證券公司上班的時候,她有專門去找他,吃飯時她端起酒杯的手都在抖,聲音也有氣無力。」

  「可是現在,」夏油傑笑笑,伸出手拍了拍伏黑惠的肩膀:「七海說你姐姐連發絲都透露著輕快。」

  「我是咒術師,要在乎更多咒術師的性命,也是你們的老師,所以有義務保護不是她弟弟的學生。」

  「惠,你和津美紀是她最重要的人,不要懷疑她對你的愛,不要懷疑她……」

  「不要離開她。」

  「不要和她生分。」

  ……

  ……

  我抬頭看了看招牌,確認這就是上次我和絹索差點被五條悟抓包的那間咖啡館,甚至踏入店內聽到的都還是上次聽到的那首曲子。

  真人先推開門,朝門內走去,我也跟在他身後,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絹索的位置。

  他還是那副病怏怏的樣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閉著眼睛沉醉在音樂裡,瘦骨嶙峋的指尖在桌子上起舞,配合著節拍彈奏。

  沒准這首曲子是專門為他播放的,畢竟這是他熟人的店鋪。

  他看起來很像一個病弱的公子哥,如果額頭上沒有縫合線我應該會真的相信他是一個快死的詛咒師,他只是想在死亡之前看看虎杖能承受宿儺幾根手指。

  可他是絹索,額頭上的傷疤就是證明他不可能死亡的最好證據。

  他沒有帶我回大本營,沒有告訴我他的真實目的,也沒有和我有過多接觸。這大半個月裡,我都窩在京都的公寓裡自娛自樂。他打算利用完我就把我丟開,我也假裝相信他們真的就和說給我聽的目的一樣。

  『他覺得有趣,生命快完結所以想知道答案』;『我忍受不了等待,想要盡快做下決定,虎杖悠仁是否應該存活在這世上』。我們倆誰的目的更離譜一點?好像都不太正常。

  所以我們合作得很愉快。

  真人背著包朝絹索走去,在他身邊坐下,我也抬腳走向他,在他對面坐下。

  桌上只放了一杯溫水。

  「猜測你可能並不願意喝我給你准備的飲料,所以便沒有提前准備。」絹索的指尖停住動作,消瘦的手指將菜單推到我面前:「這次你有感興趣的嗎?我請客。」

  「不必了,」我搖搖頭推開菜單,直截了當地切入正題:「今天晚上十點,上午的收尾工作應該已經全部完成,除了學生和值班人員外不會有人留在高專,我會聯系五條悟讓他把虎杖悠仁帶過來。」

  我抬起頭看向絹索,坦然道:「地點你們選,我不會幫助你們逃跑,也不會跟五條悟透露你們的任何信息,但今天過後如果他們再問起我就會全盤托出。」

  絹索抬眸看向我,眼神裡夾雜著局促:「這麼著急嗎?我沒有虛弱到挺不過今晚。」

  我有些無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他戲癮怎麼這麼大,演了千年都不膩的嗎?

  「我才不關心你啥時候死,我只關心我自己。」

  「現在高層肯定已經下達了對我的通緝令,通緝的日子我過夠了,我一定要在今晚聯系五條悟讓他在東京放松對我的追捕。」

  「而且,」我拍了拍身旁的包裹:「答案就在這裡,我沒必要等一等,我今晚就要看到。」

  「好吧。」絹索朝我點點頭,充滿友好地說道:「如果在死之前我又……」

  「好啊。」我笑意盈盈道。

  絹索愣了一下,錯愕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也有些無奈,失笑道:「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成熟,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和我們合作。」

  「中國有句名言,『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耗子就是好貓』。」

  「服了你了,」絹索掏出一張紙條放在我面前,輕聲道:「這是具體地址,你只用讓五條悟到這裡來。」

  我掏出手機查了一下,是附近的一個原始森林公園,距離咖啡館只有5分鐘路程,但距離高專校區有20公裡,所以哪怕我現在聯系五條悟,哪怕五條悟用『蒼趕路,我們的時間也足夠我們安排好一切。

  ———————————————

  掛斷電話後,五條悟轉了轉手裡的手機,忍不住笑起來:「不是吧,那個笨蛋居然玩這麼大……」

  五條悟掀開被子,拿起掛著的外套穿上,徑直朝學生宿舍走去。

  「啪——」五條悟拉開虎杖的宿舍門,按下開關,房間一瞬間被點亮,明亮的燈光刺醒了剛剛進入夢鄉的二人。

  五條悟擺擺手衝戒備的二人道:「別緊張,是我,大帥哥五條悟。」

  躺在行軍床上的伏黑惠有些無語,收起召喚的式神看向突然入侵的五條悟,壓抑著情緒道:「你要干什麼?」

  「啊,是惠啊,」五條悟朝他走去,揉了揉還懵圈的虎杖:「今晚你不用看護悠仁,回自己的房間去休息,我找悠仁有點事。」

  五條將椅子上的衣服丟給虎杖,含笑道:「穿好衣服,老師給你准備了甜點。」

  虎杖悠仁和伏黑惠齊齊看向五條悟,滿頭問號地開口:「哈?」

  但五條悟什麼都沒解釋,只繼續催促他們倆按照吩咐行事。

  虎杖穿好衣服之後本想繼續追問,但和之前突然去找富士山一樣,自己又突然被五提起,還來不及調整身體的平衡就被迫開始極速移動,突如其來的眩暈感讓他來不及問出為什麼以及干什麼。

  ——————————————

  在合理距離停下並利用咒符藏匿在起來的真人和絹索。

  真人:「她會和五條悟一起離開嗎?」

  絹索:「如果五條悟告訴她【九相圖】失竊的話,會。」

  真人:「五條悟還會不告訴她嗎?」

  絹索:「不知道,但不排除這種可能。」

  真人:「要是川入換了通靈術式的身體就好了啊,可以先把她殺掉再操縱她。」

  絹索笑了笑:「哪有那麼簡單就殺掉她,她的防御系數是拉滿了的。」

  「而且不管五條悟說沒說,我都不打算再浪費精力在她身上。」

  「她知道與不知道都影響不了大局,反正她不知道我們的計劃,只要她今晚的表現符合邏輯那就沒必要處理她。處理她的性價比太低,完全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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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絹索選的位置的確很不錯,遠離公路,在森林深處,旁邊還有一條小溪,波光粼粼,四周靜謐,讓我下意識地繃緊神經。這是職業習慣,越是容易讓人松懈的地方就越是危險,從前護衛的時候其他人都可以欣賞美景但我不行。

  更何況今晚本就有事情要做。

  五條悟到得很快,我循著腳步聲望去,他帶著眼罩,穿著我熟悉的制服站在不遠處,手上提著暈眩的虎杖悠仁。

  他將虎杖輕輕放在河邊,我借著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

  和五條悟的從容不同,虎杖看起來很難受,比上次五條悟突然帶他去看漏壺後還難受。上次虎杖『瞬移』後回來整個臉慘白,沒有什麼血色可言,現在還是這樣,而且在干嘔。

  真是苦了孩子。

  我和五條悟對望,雙方都沒有說話,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此刻我覺得很放松。

  他還是相信我了,雖然按照他的實力的確不需要再帶其他人來。我不管這,我只在乎他一個人帶著虎杖來見我。這讓我很開心,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真舒服啊……這種感覺真好,讓我覺得和他們之間沒有那七年的隔閡。

  虎杖緩過來,抬起頭看向我,震驚地張大了嘴,伸出手指著我道:「前輩?!」

  我掉轉視線笑眯眯地看著他,他又回頭看向自己身旁雙手插兜的老師,眨巴眨巴眼睛然後閉上嘴巴。

  五條悟看著我,一副很無聊的樣子,幽幽道:「你的同伴躲那麼遠,你們的感情還真是牢靠。」

  「……」我收回剛剛覺得輕松的錯覺,五條悟這種人只會讓我壓力山大。

  我在溪邊選了一塊比較平坦的地方坐下,掏出包裡的手指開始解除在忌庫時糊弄上去的封印,五條悟站在原地和已經恢復過來的虎杖解釋。

  「所以這樣於是那樣,她和咒靈合作是為了偷手指,然後把手指喂給悠仁你。」

  虎杖悠仁的聲音聽起來很震驚:「欸?!!!」

  是誰都覺得腦回路不太正常,但人類最有趣的地方就是腦回路的多樣性。

  等所有手指的封印都解除完畢後,我坐在地上朝兩步之遙的師生十分誠懇地開口:「一定、一定、一定要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投喂,等虎杖完全適應之後再投入第二根。」

  「而且,」我梗著脖子厚臉皮道:「無論結果如何,都要在東京勢力範圍內降低對我的追捕力度。」

  五條悟隨意地點點頭,答應了我的要求:「嗯。」

  我保持著懷抱手指坐在地上看他們的姿勢,沒有動作,幾秒厚五條悟摘下眼罩看向我,嘴角勾起一個明顯的笑容,挑眉道:「反悔了?還是害怕了?」

  我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也勾起一個笑容,慢條斯理道:「腿麻了,你過來拿。」

  五條悟身邊的空氣終於有了一絲裂痕,虎杖也無奈地看著我。

  我依舊沒動,就這樣僵持,虎杖不敢有動作,乖巧地待在原地。五條悟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朝我伸出手,我原本作勢遞給他咒物的手臂縮回胸前,用另外空著的左手握住了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掌。

  他只愣了一瞬,但很快不再言語,我望著他,沒有開口說話,緩緩將胸前的咒物遞給他,認真懇求道:「拜托了,一定要一根一根地喂。」

  五條悟接過手指站直了身子,朝虎杖走去。我手撐地准備站起來去虎杖身邊待命,如果有什麼意外,我也可以輔助一下五條。

  五條悟賤兮兮的聲音在空曠的夜色裡響起:「詛咒師居然相信敵人,腦子壞掉了吧?」

  「當然是召喚宿儺比較有意思啊∼」

  「五————條————」我咬牙切齒地喊道,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

  五條悟動作不停,朝虎杖伸出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好歹也是前輩,能不能在後輩面前注意下形像。」

  我扔出一個結界球砸向他,忿忿不平道:「你這個家伙有什麼資格說我啊!!」

  五條悟的笑聲響起,他背對著我問道:「一個解釋都沒有嗎?」

  我按摩腿部肌肉的手一頓,久違的疲憊感又湧上來。

  我嘆了一口氣抬頭看向他,無奈道:「你以為我為什麼不找其他人就找你?」

  五條悟轉過身看向我,取下眼罩邪魅一笑然後說道:「因為我是最強啊∼」

  「……」

  「難道不是嗎?」五條悟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道:「要能控制可能出現的宿儺,要能撤下對你的通緝令,符合條件的只有我和傑。」

  「你會聯系傑嗎?你不會,所以只能聯系我。」

  「……」

  「你錯了,」我走到虎杖身邊,捏了一個結界看向懵懂的虎杖:「因為你是虎杖的老師,而且我覺得你不會問我要解釋。」

  「為什麼不願意給我們解釋呢?你跟鈴木也不會解釋嗎?」

  「對。」我抬起頭看向五條悟,輕描淡寫道:「他不會問我要解釋,我們之間只有直接了當的請求和反饋。」

  「所以你更喜歡和他待在一起嗎?」

  「……」

  我翻了一個白眼,無語道:「你的問題太多了,搞快點投喂,我要回去睡美容覺。」

  「你還能回家嗎?」

  「……」

  五條悟點點頭,道:「哦,你能,因為我答應你在東京範圍內撤銷對你的通緝。」

  「所以說搞快一點投喂啊!!!」我憤怒道。

  虎杖吃下一根手指後驚喜地看著我,震驚道:「沒有味道哎!謝謝前輩。」

  五條也看過來,我解釋道:「有段時間在喝中藥,味道實在難以下咽,所以研究了一下味覺系統。」

  「至於為什麼……」我看著正吃下第二根手指的虎杖喃喃道:「因為我討厭等待的煎熬,所以現在就要看到結果。」

  五條悟沒說話,和我一起看下虎杖悠仁。

  倒數第二根手指攝入後,虎杖悠仁臉上的黑紋明顯花了更長的時間才褪下去。時間長到我做好了戰鬥准備,虎杖才掐著喉嚨眼裡閃著淚花看向我們。

  「雖然沒有味道了,但一整根吞下去也好難受。」

  「明天吃也來得及,」五條悟看向虎杖,平和且認真地說道:「悠仁,別勉強自己。」

  虎杖沒有絲毫猶豫,淚花消失,伸出手去拿最後一根手指,聲音洪亮地答道:「完全沒問題。」

  這小孩……

  我有些於心不忍,皺起了眉頭。他不會害怕嗎?這6根手指吃下去,他肚子裡就有9根宿儺的手指,上一根他明顯花了很長的時間,而這一根很有可能讓宿儺失去控制。

  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控制住宿儺,我也在賭。他有可能在這裡被執行死刑。

  但他還是伸出了手,勇敢地面對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五條悟曾經說過,虎杖的一往直前才是他比『宿儺容器』更厲害的才能。今晚我才深刻地領會到五條為什麼如此看中虎杖。

  虎杖譜寫出的勇氣的贊歌是最華麗、宏大的一章。

  最後一根攝入後一分多鐘,虎杖才抬起頭看向我們,吐了吐舌頭:「這甜點有點戳喉嚨。」

  五條悟低低笑了兩聲,揉揉虎杖的頭發,安撫道:「嗯,辛苦悠仁了。」

  我也重重點點頭,忍住眼淚道:「辛苦你啦悠仁。」

  「那麼,我先回去了。」我轉過身看向五條悟,正色道:「記得答應我的事情啊,不要讓東京的人拼命來抓我。」

  虎杖有些驚訝地問道:「啊?前輩不跟我們一起回高專嗎?」

  「我是詛咒師啦,詛咒師。」

  「說起來……」我轉頭看向虎杖悠仁,他的眼睛依舊干淨。

  我低下頭歉意道:「裡櫻高中那兩名學生的事,對不起,我……」

  我抬起頭認真道:「我沒辦法跟你解釋,但對不起,他們的確因為我才被殺……」

  「前輩為什麼要給我道歉?」虎杖看向我,眼睛裡滿是掙扎:「前輩該道歉的,不是那兩個學生嗎?」

  我沉默了片刻,背上包轉身離開:「所以我才會跟你道歉。讓你失望了,我沒有對他們感到愧疚。」

  因為對我而言,我不在乎他們的性命。事後我調查過,那兩個人的確是人渣,從小就虐貓虐狗,電腦裡還有很多血腥暴力的影像資料。

  真人說的沒錯,他們兩人的靈魂很腐朽,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等一下,」五條悟開口攔住即將離開的我:「你……」

  「嗯?」

  「沒什麼,」他擺擺手,「別再和今天的那些咒靈和詛咒師合作。」

  ——————————————

  東京高專教職工宿舍。

  「悟,你是說你和她把6根手指都全部喂給悠仁那孩子了?」

  夏油傑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看向對面衣冠整齊還帶著夜晚寒意的五條悟,有些接受不了他剛剛拋下的『炸彈』。

  五條悟一臉認真地說道:「除此之外,和她合作的咒靈背著她拿走了【九相圖】1-3號,而她背著咒靈拿走了4-9號。」

  五條悟伸出被王雅次握過的手掌,舉到眼前,卸了幾分嚴肅,嘖嘖道:「嚇我一跳,突然握住我的手,然後迅速創造了結界並通過心電感應的方式把她的心聲傳給我。」

  「可怕可怕,她的術式也太bug了。」

  夏油傑伸出手靠在桌子上扶著額頭,皺起眉思索著說道:「她知道咒靈的目的,並且利用了他們,但是咒靈方不知道這一點。」

  「她沒有回來,那就意味著還沒有結束,咒靈偷走的【九相圖】似乎也不會引起很大的騷亂,但她拿走剩下的【九相圖】是為了什麼?」

  夏油傑看向五條悟,遲疑道:「你沒問她嗎?還是她依舊一點都不肯透露?」

  五條悟點點頭,坦然道:「我問了。」

  「她怎麼說?」

  「她說因為我是最強的那個。」

  「嗯????」

  「今天沒聯系你聯系我的原因是我比你強。」

  夏油傑取下手腕上的頭繩將散開的頭發扎起,眯起眼睛微笑:「悟,我們出去聊聊吧。」

  五條悟嘟著嘴:「才不要,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我都對男人的寂寞沒興趣。」

  —————————————

  第二天,高專教師辦公室。

  五條悟:傑去跟學生說。

  夏油傑:你是最強你去說。

  五條悟:之前是你跟學生說的所以你去說。

  夏油傑:你答應的你去說。

  五條悟:你的朋友你去說。

  夏油傑:你的朋友你去說。

  五條悟:你的摯愛你去說。

  夏油傑:…………

  夏油傑:都說了只是朋友。

  五條悟:你的摯愛你去說。

  夏油傑:你的同伙你去說。

  五條悟:你的摯愛你去說。

  夏油傑起身離開辦公室:隨便你,反正我不說。

  五條悟:傑好過分,我可是Great Teacher gojo。

  夏油傑:是Great Teacher geto。

  ……

  ……

  聽清楚五條悟嘴裡的話後,真希掏出咒具朝五條悟砍去,怒吼道:「你們這些不靠譜的混蛋,把我們耍著玩嗎?!!」


第043章 機械丸

  人的腦袋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有時候腦子一抽就會給身體找罪受。

  我上一次坐地鐵還是在高專上學的時候,一個人搭乘地鐵電車去執行任務。畢業便去了京都,跟著加茂幸二或者其他人一起行動也有專車接送,再沒多久我就自己買了車,從此與公共交通無緣。

  好不容易從電車上擠下來之後我真的懷疑人生,顫顫巍巍地在站台上的椅子上坐下,流著淚譴責早上腦子抽風的自己。

  人擠人有什麼有趣的啊!!!為什麼已經不是上班時間了為什麼電車裡還這麼多人。這是人坐的電車,不是沙丁魚待的罐頭。

  我有罪,不應該因為脫貧就脫離群眾,這不就遭報應了,心血來潮想要『體驗』公共交通,於是遭到了從前的『自己』的報復。

  打工人的怨念可是很深厚的。

  我也不應該犯懶,怎麼可以因為害怕給五條悟他們找麻煩就不回家。回趟家怎麼了,哪怕被京都派的人逮住了又怎麼樣,五條家主答應我的事還可以反悔嗎?!

  人,不為難別人,就得委屈自己。

  我嘆了一口氣,扇著風朝站外走去。

  哪怕是夏末,天氣依然有些炎熱。倒轉交通工具的煩躁也讓我覺得有些口渴,所以一下電車後我就直奔路邊的小店購買了夏日強力降躁劑———冰可樂。

  守店的是一個女孩,和惠一般大的年紀,身上穿著便服。余光中瞥見有人買東西,便伸出一只手接過我的紙幣,右肩膀微微聳起與耳朵配合夾住正在通話的手機。

  「真的假的?好可怕好可怕。」

  另外一只手接過我的紙幣,在簡易的零件箱裡翻找著找給我的錢。那只手在裡面翻來覆去好幾次,選了又選,最終跟電話裡的人說道:「他那天還約我去他家一起打游戲,還好我沒去,撿回一條命。萬幸萬幸。」

  我想我體溫和脾氣上升的原因除了奔波的勞累與夏日附加的激素之外,應該只與與幸吉的沉默有關。

  和眼前這個毫無自覺地拖延我時間的少女無關。

  ……

  ……

  昨天晚上,也就是交流會結束的當天晚上,我撥通了一個號碼。這個號碼是除了津美紀和惠之外唯一一個被我背得滾瓜爛熟得號碼,也是與幸吉的電話號碼。

  說起來,前天晚上聯系五條悟的電話號碼還是給絹索給我提供的,這狗逼遞給我電話號碼的時候一臉自然,臉上明晃晃地寫著『你的同伴就是這麼牛逼』。

  能顛覆御三家之首——加茂家的權利結構的人連這個都查不到的話我才會覺得奇怪。

  撥通與幸吉的電話之後我是這樣問他的:「不見個面嗎?同為一個詛咒師的同伴。」

  其實我不太能百分百確定與幸吉一定和絹索合作,就這次的接觸來看,很有可能絹索遠在虎杖入學之前就有過將我拉入伙的想法,我也非常『巧合』地給了他一個順手的理由。

  所以就交流會這件事而言,與幸吉沒有必須參與的必要。但如果他和與幸吉合作是為了其他目的,那他們可能還是締結了束縛。我記得,與幸吉和我不一樣,他知道絹索的整個計劃和真實目的。

  17年1月,接到調查那個全國性未知詛咒的任務之後,我第一時間找了五條悟,第二時間找了與幸吉。我跑到京都高專校區去問過他,那個時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問他:「機械丸同學有沒有聽說過那個莫名其妙的詛咒?目前我在負責處理這個任務,機械丸同學的咒骸遍布日本全國,有沒有什麼線索可以告訴我?」

  機械丸的回答是:「為什麼要問我?」

  不是有或沒有,而是『為什麼要問我?』,如果他不是心虛那便是一個桀驁不馴的刺頭。我想能和加茂憲紀成為朋友的孩子應該不會是一個刺頭,於是我帶著急切更赤/裸地開口:「我不是說過了嗎?你的咒骸遍布日本全國,可能會在不經意間目睹了現場。畢竟,你的咒骸有很多。」

  我透過機械丸綠幽幽的眼睛看向躲在不見天日的房間裡的與幸吉,把未說完的那句話通過視線傳遞給他。

  與幸吉,你有沒登記的咒骸。

  我非常想得到你的幫助,所以請回應我。

  可我沒得到。

  與幸吉也透過機械丸冰冷的眼睛告訴我:「我沒有見過,所以幫不了你。」

  聞言我的心跌入谷裡,只有空洞的回響。

  我扯起一個笑,假裝自己並不急切,歪著腦袋朝他友好道:「別生氣,你有未登記的咒骸很正常。我從接觸咒術到現在,只公開過一次自己的術式情報,還是在非戰鬥的情況下。」

  「這很正常。」我點點頭誠懇道:「有沒有都很正常,或者說有才是一個合格傀儡師的標志。」

  「有秘密也沒關系,」

  「哪怕,這個秘密是和詛咒師聯手。」

  機械丸不用眨眼睛,只需要定期的保養,通體都沒有溫度的傀儡會透露出背後操縱者的情緒嗎?當然不會,包括嗓音在內,我只聽得見冰冷,看不見和平鴿嘴裡銜著的橄欖枝。

  「你的意思是我和詛咒師聯手創造出了『睡美人』,詛咒了那些普通人。」

  不知道機械丸是不是與幸吉親自動手制作的,語調如此沒有起伏,好像背後沒有人操縱它一般,像一個真正的機器人一般冷漠:「你是我的前輩,針對你莫名其妙的懷疑,我出於禮貌的回答是:沒有。」

  「但我沒有義務和必要向你解釋。如果你有證據,可以去找樂言寺校長或者回去稟告你的加茂大人,直接告訴加茂憲紀也可以。」

  「對不起。」我誠懇道:「我只是有些急了。」

  「我是懷疑你,但你剛剛的否認我也絕對相信,所以我為我剛剛的失禮道歉,」我收起笑容,看著它綠幽幽的眼睛認真道:「所以,在我死亡之前,如果你有需要我幫忙的事情,我會答應你。只要不危害大多數人的性命。」

  機械丸的眼睛一閃未閃,也不在乎我剛剛突然認真的承諾,只從椅子上起身准備離開。

  在他走到我身後時,我又出聲攔住他。

  我轉過身,看向是他又不是他的背影,輕輕、認真地說道:「無論怎樣,我都認為你不會是咒術師的敵人。」

  所以如果未來還是選擇和他們聯手,起碼相信我這個提前朝你伸出橄欖枝的成年人。

  我也可以像五條悟他們那樣護住少年人的青春,而不是總帶給他們傷痛和疲憊。

  與幸吉沒有說什麼,只抬腳離開了這片屋檐,朝操場走去。

  能聽到細微的沙沙聲,不知是哪裡混入了小石子,所以走路的時候都會發出響聲。

  這個機械丸需要保養了。

  我看著它越來越遠的背影,心裡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情緒。

  機械丸們和我被偽裝過的右臂一樣,不定時地需要保養,這個不定時就和我們執行任務的頻繁和復雜程度呈正相關。

  要保養,不然會發出異響。

  那和常人不一樣。

  哪怕是極其細微的、像螞蟻崴腳那樣的動靜也會被敏感的我們察覺。除了因作為咒術師而特有的高敏感度之外,還因為我們刻意的在乎。

  甚至在剛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我會出現幻聽,忍不住問星野『真的沒有嗎』,『真的沒聽過我剛剛胳膊哢擦的聲音嗎』,『我的右手看起來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星野一次次地耐心地回答我『沒有』,『你的手臂無論是看起來還是摸起來都和我們的一樣』,『沒什麼不同,沒什麼不正常』,『你要相信我和鈴木的技術啊』。

  沒有人會因為手指關節偶爾的錯位感到不悅,甚至有大把大把的人會故意掰動那些關節聽「清脆悅耳」的響聲。

  但我們不一樣,我們和常人不一樣。

  每一次突然的卡頓,每一聲不應該發出的異響,以及每一個卸下假肢清晰地看到它的確不是自己原本的肢體時,我們都清楚地意識到:我們和常人不一樣。

  剛失去手臂的時候我沒有這種感覺,做復建的時候也很積極,甚至在只有一只手臂去參加06年那個游學活動時我沒這麼覺得。有沒有手臂、是假肢還是□□,有那麼大差別嗎?

  後來是哪一天?好像是我在京都那件公寓洗臉的時候,在街邊花店挑選鮮花的時候,和星野一起出去森林裡踏青,伸出手撥弄溪流的時候,蝴蝶停在指尖的時候以及,睡覺的時候。

  我發覺自己的確失去了自己的手臂。

  於是我刻苦地鑽研反轉術式,想著萬一學會了就可以讓自己的右手再生。

  可我學不會,我不是習得型的選手,像五條悟那樣靠瀕死領會我又不敢賭,而且我的術式價值之一就是保護。這麼多年下來,我對自己的保護已經刻入肌肉記憶。

  於是只有忍耐。

  忍耐任何一個『關節』的錯位或瑕疵,將自己由內及外的顫栗都吞進肚子裡。

  只是失去了一只手臂的我已這般痛苦,那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與幸吉呢?

  在被高專保護前,他是父母親友的累贅,大概率也是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日復一日地度過毫無邊界的四季與黑夜。他是六歲的時候被發現的,那在有意識地一千多個日夜裡,他有沒有覺得自己的降生是一個錯誤?

  在被高專找到收容後,他終於有了生而為人的價值,有了能自由行走的替身,撕掉自己身上的標簽,能看到四季與日夜的更迭。

  再然後找到了朋友,身邊有了奇奇怪怪的人類。沒准這個時候,他才不會嫉妒機械丸。

  機械丸雖然代替他行走,代替他感知冷暖,但也架起了和朋友溝通的橋梁。他躲在潮濕的房間裡,透過機械丸和朋友交流,機械丸沒辦法笑,但他可以。

  他們看到的都是與幸吉,而不是機械丸。

  無論是是從黑暗走向光明,還是從光明走向黑暗,他前進的指針一直是朝著他們的。

  所以在交流會結束當晚,我又撥通了他的電話。

  電話響了大概15秒,每多一秒右臂的幻痛都更加清晰,提醒我與幸吉絕對禁不住絹索的誘惑,答應協助絹索的計劃。

  如果他沒和絹索同盟,在接到未知號碼的第一時間就應該接起或者掛斷。也不會在接通電話後不說話靜靜地等我開口。

  「機械丸?」

  在發出『見一面』的邀約之後,我聽到一個女孩子的聲音,然後電話被匆忙掛斷。

  所以他在接起這個電話之前就知道是我,然後找地方躲起來接聽,然後被同伴發現之後就匆忙地掐斷電話。

  那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

  ……

  ……

  松垮的看店少女皺起眉專心聽電話裡的動靜,手上給我找錢的動作也停下來,轉而去接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的電話。肢體放松,聲音卻緊繃:「真的?不是吧,大和那家伙也死掉了?」

  我壓抑著不耐煩道:「好了嗎?」

  我承認我的煩躁還是和這個女孩有關。

  「哦哦,不好意思。」女孩虛虛搭在錢盒裡的右手不費什麼心思地拿齊了要退給我的零錢遞給我,然後繼續跟電話那頭的某某說道:「我完全不知道,大和轉校後我們就沒有聯系了。」

  「森下的葬禮是什麼時候啊?五天後嗎?肯定要去的啊,不過我不要去那個公寓…………」

  我把零錢塞進衣兜裡頂著太陽沿著導航繼續前行,忍不住腹誹道這個世界果然和我『上輩子』一樣,是一個真實的世界,真實到也如此魔幻。

  咒靈難道是帶動了地府的經濟發展嗎?其他鬼差都開始像人一樣卷起來,弄得大家人不人鬼不鬼的。這才十幾歲的少女,還是普通人,經歷的死亡比咒術師少得多。連這樣的小孩都開始對身邊人的死亡感到免疫,還有心思挑剔悼念的地方。

  我站在橋這頭,看著橋那頭。導航已經結束,這裡是我『叛逃』故事的第二個篇章。

  全日本唯一一個被命名為八十八橋的地方位於埼玉市鯉之口峽谷,和一條上個世紀建成的老路重疊。在我來的路上,有一個岔路口,左邊這條是通往八十八橋的,右邊那條是新修的公路。

  新修的公路當然更受人們的青睞,平穩寬闊不說,更何況它還途徑更多村落,於是這條路目前是處於一個被廢棄的狀態,我待在路邊甚少看到有人經過。

  峽谷是指谷坡陡峻、深度大於寬度的山谷。山谷在一般情況下都覆蓋著高低交錯看不出歲月的樹木。樹木在白天生機勃勃,在晚上也是,只不過會讓夜晚造訪的人升起生機勃勃的是『非人之物』的念頭。

  再附上鮮有人至的加成,八十八橋就成為了現在這個模樣。哪怕在白天也露出夜晚才會出現的『漩渦』,警告、誘捕著人類。

  所以詛咒在這裡誕生也沒什麼奇怪的。

  得虧現在是白天,今天的天氣也有些炎熱,不然真的讓我覺得有些瘆得慌。

  可無論我是從橋的正上方,模擬『自殺』的方式跳下去,還是割開手指將鮮血獻祭給『橋主』,抑或是從橋的左側橫跨到右側,或者是從兩側的山谷分別降至谷底再到對面,我都沒發現一絲詛咒的氣息。

  能吞掉手指的咒靈是特級咒靈,除非它有智慧,懂得將自己的詛咒氣息完全收起來,不然我當這麼多年咒術師真是白干了。

  可現在看起來我就是白干了。

  太陽將溪水染成金黃色的時候,我放棄了掙扎,堅定自己的信念。它就是一個有智慧、懂得將自己的咒力藏起來的特級咒靈。

  我縮在橋墩便吃壓縮餅干,老老實實地干起了自己的『本職工作』——蹲守。

  在加茂家的時候,我經常被分配這樣的任務。去蹲守任務對像,捉住他們的證據或者把柄,上交給領導加茂幸二,至於之後他們怎麼利用這些情報就與我無關。

  鈴木一開始很期待,他對於我將結界壁去實體化這件事一直都有很大的積極性。他覺得我會因為工作的原因,量變引起質變讓結界壁去實體化。可讓他失望了,或者說他本就不應該期待。

  我一直很好奇他為什麼這麼執著,結界壁的實體化在我看來是術式的『束縛』,正因為無法去實體化,一定會讓人觸摸到它的存在,所以我的結界才能讓咒力和術式無效化。

  但我變相地成功了。我沒辦法將結界壁去實體化,但確實因為工作的原因不得不往這個方向開發。於是我現在可以將結界範圍縮到極致,緊緊貼著自己身體的曲線,將結界的存在略等於無。

  我還記得,當我得意洋洋地跟他展示的時候,他一向帶著得體笑容的臉上終於有了一些土色,我和星野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

  前天也多虧了這個技能,倘若無法做到這個程度,我還真有些發愁怎麼在真人和絹索的監視下和五條悟交底。

  感謝鈴木,感謝加茂家,這項技術已經被我練得和呼吸一般簡單,剛開始得狼狽早就煙消雲散。甚至像現在這樣,可以把變成自己的消遣。

  我可以一邊吃著干巴巴的壓縮餅干,一邊饒有興味地將結界塑造呈各種模樣。或許是路上偶然見到的小貓小狗,或許優質/□□的男性,譬如東堂,但論生命與力量的美感,還是他師傅九十九的肉/體更漂亮。

  另外一種肉/體也很好看,沒有東堂和九十九由基的那種快要溢出來的生命力,但依舊抓人的眼睛,譬如……那個想睡夏油傑的長發女詛咒師。

  我突然想起了上次被中斷的儀式。

  和那個光頭殺魚男不同,我私心是很希望負責拖夏油傑腳步的那個女詛咒師成功的,不過單純只是想看他的笑話罷了。畢竟從讀書到現在,他的桃色新聞真的少之又少,我上一次聽到他的桃色新聞還是在15年。

  一個雖然不是御三家但也有響當當名頭的世家小姐看上他這個新貴,想和他聯姻。但最後這件事無疾而終,那個時候我也不好去八卦為什麼。

  我將垃圾丟在腳邊的袋子裡,拍了拍身上的餅干屑,准備繼續給他們兩個人都點一盞燈。都用上我能想像到的最大的燈芯,算是我為他們的勇猛和超個性的想法隨個份子。

  當我正在猶豫下面祈福燈下面壓著的紅紙上寫的寄語是『祝君成功』還是『祝君安好』的時候,一陣突兀的鈴聲響起,嚇得我得魂魄抖了三抖。

  他們是不是被詛咒了,所以給他們『祈福』的時候老是被打斷?

  上次就算了,這次也太恐怖了。

  雖然我是咒術師,且是官方認定的在逃詛咒師,可我本身就很信『先人』這種傳統文化。沒辦法,在『上輩子』我就很相信這種文化,而且現在更是『借屍還魂』,『王雅次』本人還給我托過夢。所以哪怕是咒術師,親手摧毀過許多靈異場所,我還是會害怕。

  更何況我現在是在靈異場所做和靈異相關,且事情還有些缺德的時候,我就會更心虛,會被嚇得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

  我氣急敗壞地掏出口袋裡的手機,想要狠狠發泄一通,卻在看到來電號碼時收起了周身炸起的毛。

  是與幸吉打來的。

  山間似是有風吹過,想要唧唧歪歪的我又平靜下來。

  我接通電話放在耳邊,沒有開口,讓山風替我回答。

  「你在哪裡?」電話那頭的與幸吉問道。

  或許應該說是機械丸問道。

  機器人的機械音夾著電流的雜音,晚風吹起我齊肩的短發,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去年年初去找他的那個時候。

  我轉了轉眼波,選了一塊光滑的鵝卵石,靠著橋墩坐下,懶洋洋道:「你是誰?我不認識這個號碼。」

  不待見我?哼,我還不待見你呢。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地反駁我,說他沒有和詛咒師結盟,又是誰看見我這個前輩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明明我已經提前暗示,明明有這麼多時間來找我坦白,可非要等到現在,等到我也成為絹索的同伙之後才相信我。

  那我憑什麼要一直不介意他的『冒犯』?

  沉默了幾秒後,電話那頭的與幸吉開口:「是我,與幸吉。」

  我笑著追問道:「那是誰?」

  只有電流的雜音流淌。大概是因為他現在是通過機械丸跟我聯系,所以哪怕他不說話也有雜音,所以不是自己的身體真的很煩啊。

  「你現在的意思是拒絕嗎?」與幸吉在電話那頭問道。

  我好奇道:「不是你一直在拒絕我嗎?」

  他又不說話了,耳邊又是無趣的電雜音。這種時候,應該承認自己的錯誤,給我這個前輩道歉才是最好的選擇吧?他是不想還是完全不懂『氣氛』這個詞?

  做了那麼多事也只是想輕描淡寫地和朋友們說一句『初次見面,我是與幸吉』,甚至不在乎除他們之外的所有人,不向任何人尋求幫助,自己一個人硬抗。

  真是別扭含蓄的笨蛋。

  我嘆了口氣將之前的事翻篇,正色問道:「所以你那裡的情報有哪些?」

  「他打算在……」

  「這些你別說,」我皺著眉道:「我不需要知道這些,那家伙很謹慎不可能沒和你立下束縛,這些情報你不用告訴我。我問你再答就行。」

  「……」

  電話那頭的與幸吉沉默了片刻,帶著遲疑問道:「你不是他的同伴麼,我和他立下的束縛是不告訴別人……」

  「……」

  沉默的變成了我,我憋屈道:「有沒有可能,我只是虛與委蛇而已?」

  「……」

  「與幸吉,你說話,沉默是什麼意思?你再鄙視我一個試試?」

  與幸吉沒再沉默了,但他也沒向我道歉,自顧自地岔開了話題:「那你想知道什麼?」

  我輕哼了一聲,懶得和他計較,抬起頭看向橋面,腦袋靠在橋墩上,干巴巴道:「總監會裡他的眼線你有線索嗎?」

  「沒見過面,但是有電話號碼。」

  那等於無,電話卡這種東西還能難倒絹索他們了?

  「這次交流會他有找你嗎?」

  「有。」

  我很想問做了什麼,但這也算違反束縛,所以不可以。

  我只好嘆一口氣,繼續追問道:「你在哪裡?我手上的事情辦完就來找你。」

  「在一座小村莊,我等下把地址發你。」

  「等一下,」我打斷他問道:「這個地址,適合我們合作把他們拿下嗎?」

  我倒也沒必要全日本亂跑。

  「那我過幾天給你發地址,你事情辦完了直接來就行。」

  「好,」我點點頭隨口道:「我必須在哪一天前趕到?」

  「等你來了我會通知他們。」

  「不要這樣,」我坐直了身子嚴肅道:「如果他有考慮我們兩個會聯手的情況就遭了,你給我說你們約的哪一天就行。」

  電流聲又滋滋響起,與幸吉的回憶有些長了,我正疑惑的時候他干巴巴的聲音響起:「我們還沒有約定這件事……」

  「……」

  我低頭瞥了一眼腳邊的垃圾袋,看著裡面壓縮餅干的外包裝有些心塞。沒被壓縮餅干噎到反倒被與幸吉噎到了,我憤憤開口道:「這麼重要的事情你不跟他提前約好?你!」

  「哼,」我咬牙切齒道:「真是不知道怎麼說你。」

  「但是我們約在了那之前。」

  「哪之前?31日之前?」

  「你為什麼會知道?」與幸吉冷靜的聲音傳來。

  「……」我翻了個白眼,懶洋洋道:「我可是情報人員,情報人員。你以為我當初在加茂家的那幾年都是白干的嗎?」

  雖然我知道這件事和我是加茂家的情報人員沒有任何關系,但這不妨礙我的理直氣壯。

  「不過,」我叮囑道:「你不要告訴他們我知道這件事,你就當我不存在。」

  本來我就不應該存在。

  「好。」

  嗯,我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是尊敬前輩的乖小孩。

  我繼續叮囑道:「你接下來不要催他們,如果他們問起你就說你學校有事或者其他的借口,總之你就是沒空。我會帶人去找你,到那時你再聯系他們。」

  「那……」

  「嗯?」

  「沒什麼。」

  然後電話被他掛斷,手機又回到了待機界面。

  我對著手機齜牙咧嘴,開始懷念坦率的悠仁。還是虎杖好,坦率又真誠,不是笨笨男高,還很有禮貌,不會『再見』都不跟我說就掛我的電話。

  手機已經不是絹索給我買的那個了,電話號碼也換了一張。和絹索打交道總歸是要謹慎一些的,誰知道他會不會和夏油傑一樣裝上什麼竊聽或者定位軟件。

  但也不是我自己的手機。目前還需低調做事我也沒辦法補辦自己原來的電話卡,所以無法找回自己曾經的資料和社交賬號。所以這個手機對我而言很沒有吸引力。

  還不如捏個空間好好睡覺。

  我真的很慶幸、很喜歡『王雅次』的術式,實用性真的太強了。譬如現在,我不需要帳篷,不需要氣墊,不需要被子,更不需要任何高科技的東西。

  只需一個結界和幾張咒符,我就可以在野外得到非常安心和舒適的『膠囊酒店』。將結界捏成最適合自己身體構造的形狀,再用咒符來疊加效果。不用擔心襲擊,因為結界本身的效果就是隱藏,更不用說結界壁本就很堅固;不用擔心晝夜的溫差,因為有恆定溫度的咒符;不用擔心空氣太悶,因為用了咒符牌新風系統;不用費心思持續輸出活性咒力,因為加了多米諾牌式的咒力咒符供給系統。

  王雅次——說走就走,戶外旅行必備單品。只需幾袋壓縮餅干和幾瓶水,給每一個背包客家一般的體驗。

  等10月31日一過,我鋪蓋都不卷拍拍手直接踏上旅程,主打一個自帶裝備的咒術師先享受世界。


第044章 交點

  還沒有和夏油傑決裂前,我就被他耳提面命提過很多次,讓我注意在網絡上的隱私保護,不要心大到什麼事情都分享。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以前看過僅憑一張照片就分析出具體位置的解析視頻,在網絡上隨意泄漏信息的確很危險。

  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但我不在乎。

  那個時候我們的關系還很好,他像我們雙方父母期待的那樣成為了我靠譜的『哥哥』,我也像一個被寵壞的妹妹一樣桀驁不馴。

  但在互聯網上保護自己的隱私這一點上,我不知道是突然暴起的『叛逆心』還是因為懶,我將他的話都拋在腦後。我自己的術式就是保護,更何況我心理年齡很成熟,從前也是網絡衝浪達人,所以我並不把這一點當一回事。久而久之,夏油傑也就任我這樣做了。

  所以我現在才能接觸到自己原來的社交圈。

  我無法使用自己原來的賬號,但我可以用現在這張新的電話卡重新注冊一個賬號,再通過自己曾經發布的內容,和別人的互動去看朋友們的賬號。

  這是我在橋墩下蹲守的這兩天裡為數不多的消遣,不然我可能真的會放棄這個任務。

  變差勁了。

  我從前接任務的時候蹲一個禮拜都不在話下,現在才兩天而已我就覺得寂寞難耐。果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按照目前的狀態來說,我估計真的退休了。

  總之,如果不能考古他們的動態來打發我過於無聊的時光,我真不知道怎樣在這裡堅持。

  其實說來也很搞笑。明明灰原很崇拜夏油傑,夏油傑也提點過他很多次讓他謹慎一些,但灰原就跟缺了一根筋一樣,每次都會一臉單純地反過來安慰夏油傑『沒事的,夏油前輩不要擔心』。

  我現在都還能想起那個時候夏油傑一臉憋屈的表情。

  灰原的主頁裡最新的照片是三天前,照片是他和一個小女孩的合影。小女孩笑得很靦腆,背景裡有大片大片成熟的水稻,估計是在某個鄉下執行任務。灰原已經27歲了,可照片裡他的笑容和17歲時沒有任何變化,除了脖子處有一道駭人的傷疤。

  那傷疤從胸口延伸到脖子,差一點劃破他的頸動脈。我後來問過他,為什麼會傷成這樣,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他失誤了。我又去問了那個任務的輔助監督,輔助監督跟我說是因為我的咒符沒幫他擋下來。可能是因為咒符制作太久了,所以『活性』不足效果不好,也可能是因為攻擊超過了咒符承受的天花板。

  所以唯一的解決途徑就是我不斷地更新咒符裡存儲的咒力,於是我從前在公寓裡休息時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制作咒符。一個咒符有上限,那多疊加一些就好了。

  惠的主頁裡我能看到的最近動態是三個月前。是一張天空的照片,天空很清澈,有兩朵很蓬松很蓬松的白雲,還有一只飛馳的小鳥。配文是「被無數瞬息牽引的瞬息」。

  是中文。所以這一點我真的非常欣慰。我第一次拿中文拼音給惠和津美紀的時候,父母都很吃驚,然後一起加入我的『教學計劃』。

  惠和津美紀兩個本就是很聰明的小孩,又在生長在華人的家庭裡,所以沒什麼閱讀障礙。可這句「被無數瞬息牽引的瞬息」還是讓我覺得有些驚艷,沒想到他的中文如此好。

  哪怕這次換了人來當他的監護人,惠還是長成了這副少年老成的搞笑模樣。我覺得可能是因為夏油傑帶給他的影響。畢竟夏油家離我家實在太近了,他們還都是咒術師,兩個人的性格也很合得來。

  我想了想,記憶裡,這之後他好像也沒再發什麼很特別的動態。他本身就不是一個話多的小孩,大多數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哪怕陪我和津美紀逛街他也可以坐在等候區掏出一本書來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佳織有沒有想到她的小孩是這樣?不過……無論怎樣,她都很喜歡吧。只不過如果她還活著,可能會跟我一起吐槽她的小孩小小年紀就開始裝酷。

  如果是佳織養的話惠還會是這樣嗎?那津美紀呢?

  不行不行,我搖搖腦袋將發散的思維收回,不能再去設想無法改變的if線。

  雖然我和菜菜子姐妹的關系不怎麼樣,但她們好歹是和惠差不多年紀的小孩,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朋友,所以惠這張照片的點贊人員裡有菜菜子的蹤影。

  菜菜子姐妹是她們幾個小孩裡最潮的那個,包括灰原的妹妹在內。灰原的妹妹很乖巧,以前小時候灰原帶她出來和我們一起玩的時候簡直把人的心都要萌化了。菜菜子和美美子兩個女孩子都小有名氣,兩個人有十多萬粉絲,受眾群體幾乎沒有重疊的。

  美美子受阿宅們的歡迎,而菜菜子則是阿宅們見了都要繞道走的存在。我跟她們兩個人交流不多,只是偶爾會因為津美紀的原因一起去游玩。雖然一路上我們幾乎沒有交談,有也只是躲不開的必要交流,但從穿衣風格,從她們跟津美紀和惠的交談之中,我可以大概了解她們是怎樣性格的人。

  所以她們的粉絲有些崩潰,特別是美美子的粉絲。因為兩姐妹的性格和路線都南轅北轍,但兩個人能聊很多。在有些阿宅眼裡,這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但他們只能接受。

  唯一接受不了的是菜菜子這個『嘻哈少女』出現在美美子動態裡的頻率有些太高了。這一點喜歡菜菜子的那群炫酷青年就好很多,他們不在意美美子這種乖乖女。

  初中畢業之後,她們倆沒有選擇做咒術師。美美子打算學服裝設計,菜菜子打算學畫畫。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很高興。

  雖然這樣說很帶有我的主觀偏見,但我一直覺得,菜菜子她們並不熱愛咒術師這個職業。從前,在我看到的那個世界裡,在夏油傑厭惡有關『猴子』的任何東西的世界裡,在她們滿眼都是夏油傑的時候,她們還是想吃『猴子』做的可麗餅。

  所以我一直覺得夏油傑不算一個稱職的監護人,雖然我也不是。在遇見她們兩姐妹之前,我就下定決心將她們『拉回』正軌,她們的熱愛不會與夏油傑衝突,所以一定要選擇自己熱愛的東西熱愛。

  可我做錯了一件事,還轉移了一些怨懟到她們身上。所以我比我看到的那個『夏油傑』還差勁。

  其實看清自己的小肚雞腸之後我也猶豫過是不是要緩和一下關系,可我不知道怎麼緩和,我連和夏油傑的緩和都要靠五條悟『插科打諢』式的幫忙。

  慶幸的是,這一次的夏油傑沒有缺失一塊靈魂,他是一個正常人,所以是一個很好的哥哥。

  我記得當初夏油傑知道兩姐妹在網上被那麼多人喜歡之後,他很不開心,那段時間我和他有工作交集的時候隔老遠就看到他身上的低氣壓。後來硝子跟我說,夏油傑嚴肅教育了兩姐妹,也溫柔地分析利弊,告訴她們保護人身安全的重要性。但被兩姐妹無視了,自由的代價就是她們兩個要像惠一樣接受訓練,提高自己的自保能力,還給她們兩個一人一只咒靈『監護』。

  仔細一想,在網絡上保護隱私這一點,夏油傑從來都沒有成功過。沒攔住我,也沒有攔住兩姐妹,連灰原都沒攔住。唯一攔住的只有不愛發動態的惠和津美紀。

  所以夏油傑的主頁幾乎是一片空白也在我的預料之中。他不是因為不安全,他和五條悟兩個人沒幾個人能打得過,之所以不開發主頁只不過是因為他的潔癖。

  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哪怕他和那些同學玩得再要好,他也永遠不會卸下心防帶朋友回家。哪怕他帶五條悟回家也是領養惠之後,被五條悟自顧自地推開了他『家』的大門。沒辦法,誰叫我房間隔壁就是他的房間。

  至於五條悟的主頁……很精彩,非常精彩,但是謝謝我不太想看,因為太多太雜了。我曾經匿名向東京大學的心理研究學院提過建議,建議他們研究一下五條悟這個案例,看一下物種的多樣性。而且根據側重點的不同可以探討出好幾個方向,甚至還有可能獲得截然相反的結論。

  我在匿名郵件裡著重強調「一個人可以養活一整個系」,他們的回復也著重強調「一個系干不過一個人」,出於對學生的心理考慮,他們婉拒了我的建議。但又在第二天發了第二封郵件感謝我:「相關資料已整理給退休的老教授,謝謝你提供寶貴的案例」。

  所以五條悟是瑰寶啊。

  鈴木不愛發動態,主頁干巴巴的全是轉發的新聞,pass;

  津美紀很聽話,沒有開放自己的主頁所以看不到動態,pass+1;

  硝子的動態太過官方,全是科普全是干巴巴的資訊,pass+2;

  七海的頻道和硝子的不相上下,只不過一個是醫療,一個是財經,pass+3;

  至於星野……

  我曾經認為星野和五條悟很合適,兩個人都擁有多重人格。這一條轉發裡還在為我看不懂的推文義憤填膺,讓所有看到這條轉發的人都能感受到她有多憤怒,但再刷新一下,下一秒的轉發又能讓我看到她捧著手機,兩眼冒出桃心抱著手機說『honey』的花痴模樣。

  但星野可能還是比不上五條悟。她最多只有三種人格,不像五條悟,起碼有九條。

  我的社交圈裡最讓我意外的是虎杖悠仁。在我和他交換社交賬號之前,我已經設想好了他主頁內有些什麼東西。可能有搞怪視頻,也可能有超冷的知識分享,還有和朋友的互動。內容不會和惠一樣少,也不會像五條那樣多,是恰到好處的那種。

  但他主頁的內容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可今天很恰好,我點進他的主頁時看到了他最新的轉發。原文來自吉野順平。

  照片上順平穿著高專校服,已經是一名正式的學生。看起來很像他們四個一年級學生在團建,手上拿著電影票坐在電影院的門外。拿著鏡頭的人是順平,緊挨著他的是虎杖,然後是釘崎,離鏡頭最遠的是惠。

  惠坐在最遠處,手上抱著兩桶爆米花,嘴角微微上揚看向鏡頭。比不上虎杖和釘崎兩個人的滿分笑容,還差了拿著鏡頭的順平幾分。

  因為順平眼睛裡的光太亮了。他還是留著我熟悉的發型,劉海遮住了小半張臉,剩下的大半張臉上帶著青澀的笑容,沒拿鏡頭的那只手伸出來比了一個耶。

  虎杖臉上戴著『rock』的搞怪眼鏡,釘崎頭上戴了一個鉚釘的發箍,兩個人正面看向鏡頭,笑容張揚肆意。

  他們倆這種笑容我怕是一輩子都學不會。哦,還有上輩子,是兩輩子都學不會。

  所以我現在是28歲還是49歲呢?我不知道。如果說我目前是『49歲』,那為什麼我感覺我現在幾乎和我那個『27歲』沒什麼差別?或許是感覺錯誤吧,不然就是我精神錯亂,臆想出了一個不存在的自己。

  我去過我曾經在中國生活過的城市,站在人潮洶湧的街頭,肩膀被行人碰撞傳來溫熱的觸感。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打鬧聲,小吃街上的辛辣香味,隨便走幾步就可以看見坐在樹蔭下下像棋的老頭,手上拿著一把蒲扇或緊張或淡定地看著棋面。

  包括我看見的『那些未來』也都發生了。

  一切都如此真實,告訴我我曾經在這裡『活著』。咒靈血液揮發時帶來的輕微蒸汽也告訴我,我也在這個世界活著。可以這麼說,我『同時』在兩個世界活著。我還是從前的我,也是拿了劇本重新開局的我。

  重來一次的我一舉一動都帶著從前的影子,於是我『同時』在兩個世界活著。這兩個世界的關系不是平行,而是相交,唯一的交點是我,然後越來越遠。

  我吞下一口水將干噎的壓縮餅干咽下去,看向寂靜的山谷。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連壓縮餅干的顆粒感都如此清晰。

  還有自己不太聰明的腦子。

  倘若我記得他們如何找到這只咒靈,倘若我當初和『王雅次』溝通之後將故事寫得再詳細一些,我現在就不會這麼被動。

  我記得虎杖他們會來這裡祓除咒靈,然後遇上來回收手指的壞相兄弟,卻不記得找到咒靈的方法。

  算上我剛來這裡的那半天,我已經像塊石頭一樣在這裡守了三天,在這三天裡除了必要的生存需求,我都待在這個只有鳥拉屎的地方看著太陽升起又降落,陪偶爾竄到溪邊的松鼠洗臉。

  除了有些太無聊了之外沒什麼不好,不用提醒自己儀態,不用注意『前輩文化』,不用擔心被觀測對像察覺。可我一直都不是一個擅長等待和忍耐的人,從前,我是說在另外一個世界的學生時代,我已經壓抑了太久太久。

  然後,我又在加茂家繼續壓抑。不過還好有鈴木和星野兩個朋友。

  我想壞相兄弟快點來,或者虎杖他們先來也行,只要這根手指被回收了,或者我等待壞相他們我就可以去找機械丸,然後再也不用忍耐。

  但是沒辦法,不夠聰明的我只能耐著性子在這裡蹲守,我沒有外出探查的理由。就目前我掌握的這丁點信息來看,沒有去周邊打探的必要,誰知道會不會和他們錯過。

  陽光融在溪流裡朝遠處細細淌去,不知道它們要去向何地,正如我不知道他們何時會來,也不知道他們會從哪個方向出現。畢竟,我就是引發連鎖反應的那只蝴蝶。

  於是謹小慎微地待在這裡,正如靜謐的山谷,我也發不出什麼聲音。除了我的穿著,一切都和我剛來的那天一模一樣。甚至如果不是那天因為趕路出了太多汗,我都不會更換除了貼身衣物之外的衣服。

  哎……真是腦子壞掉了才會在那天趕路。天氣炎熱,人還多得要死。更不應該一上車就睡覺,錯失了在中途下車的良機。那天在那家店外面等那麼久也把我曬得夠嗆…………

  等一下。

  我皺起眉,覺得事情有些不對,我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在我第一天來到這裡,我在那家店裡聽到了什麼?

  「葬……禮?」

  「fuck!」

  我迅速起身,恨鐵不成鋼地罵了自己一句,顧不上掩蓋自己剛剛留下的痕跡急忙朝那家小店趕去。

  是天氣炎熱帶來的煩躁嗎?還是因為與幸吉的沉默?或者單純是因為車馬的勞頓?不,是因為我的懶惰。

  沒有把這次的行動認真對待的懶惰,這半年躺平帶來的懶惰,這兩個懶惰都促成了我那天的疏忽。如果我的狀態像我在加茂家時的那樣,我會很敏銳地注意到她話裡的信息。

  比起記住她免疫了同伴的死亡,我更應該注意到她透露出來的關聯信息。

  『也死了』、『在家遇害』,『不要去他家』;接連的死亡、符合八十八橋的詛咒形式、居住在八十八橋附近的學生。

  線索就擺在眼前我卻揮開不見,真是一個蠢貨。

  還好現在守店的還是那個少女,我停下急行的腳步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站在街角平息了有些紊亂的呼吸後,我走向那間雜貨店,看向坐在電競椅上專注看著比賽直播的少女,然後抬手敲了敲櫃台的台面。

  聲音清脆。

  「來了。」

  少女取下耳機走到我面前,臉上沒什麼不高興,伸了伸懶腰看向我:「要點什麼?」


第045章 八十八橋

  少女告訴了我她們當年試膽的完整儀式,我投桃報李又在她家采購了一些零食。但比起這些滋味豐富的零食,我更願意吃壓縮餅干。

  不是吃習慣了,就是單純不喜歡吃這些零食罷了。壓縮餅干雖然口感味道不咋地,但很飽腹,而且添加劑還少。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資,站起身看向靜謐的溪流。

  所以要現在就進去嗎?我問自己。

  「橋的下方有一條小溪,十二點整從南邊的山谷跨過那條溪流,從人間跨過三途川去到彼岸。」

  這條不起眼的小溪是人界與『冥界』的像征,在午夜跨過這條溪流就意味著被鬼差渡往『冥界』。

  一定要從南到北嗎?一定要十二點整跨過溪流嗎?

  就咒術師的常識來說,不可能。

  對於咒靈來說,人類是它們的食物,所以引誘的條件不會很苛刻。大概率只需要在晚上舉行那個儀式就行,而我晚上都在睡覺。

  天色暗下來,這是我可以行動的信號。

  可進去之後呢?祓除咒靈嗎?不可能,祓除這只咒靈會被絹索察覺,我一個『在逃』人員,如何得知這裡有詛咒?高專怎麼可能委托一個詛咒師來處理任務?

  而且,我沒辦法提前和壞相他們搭上線。

  必須在晚上『舉行儀式』、無法察覺咒靈的氣息,那就意味著它藏在領域裡。附加了術式的領域不可能持續地展開,而這只咒靈的領域可以展開這麼久,那它便和少年院那只咒靈一樣,借助了外界的地形制造了一個未完成的領域。

  進入之後除了祓除之外我就再沒其他脫身之法。

  在裡面藏著倒是不難,但會持續地消耗我的咒力,這對我後面脫身很不利。無論是祓除咒靈脫身還是和壞相兄弟周旋之後脫身,都有風險。

  所以果然還是待在外面守株待兔比較好吧?

  那這個未完成的領域有多大呢?壞相他們會從哪個方位進入呢?倘若進入領域的方式不止跨過小溪這一種呢?

  哎……我嘆了一口氣,帶上行李,捏好結界將自己藏起來,從南邊的山谷邁步,跨過『忘川河』,從此岸去往『彼岸』。

  在我後腳離開『人間』地面的一瞬間,我眼前的景像立馬發生了變化。腳下安靜的鵝卵石開始晃動,頃刻間,開闊靜謐的山野變成了幽暗的洞穴,同時,好幾根突刺從地面刺出,擦著我的結界壁指向我頭頂上方的土壤,搖搖晃晃落下一些塵土。

  數只地鼠從土壤裡、天花板上鑽出,嘰嘰嘰地叫著,眼裡泛著綠光。在發現並沒有人闖入之後,它們停住了叫聲,似是在仔細觀察領域內的空氣流動。還好,它們沒有發現我,齊齊又鑽回土壤裡休眠,等待下一個獵物的出現。

  倘若我動作再慢些,倘若我的結界壁不那麼貼合身體的曲線,那根突刺就會刺穿我的身體。我小心地挪動到看起來比較安全的角落,解除了一點結界朝身後摸去。

  果然,這個領域和少年院那次的一樣,不過咒靈要比少年院的厲害一些。少年院的領域依賴整個宿舍搭建,而這個領域只借助了我身後這一小片斷崖,其他的外殼都是咒靈憑借自己的力量構建。

  進入領域後手機會沒信號,於是我很無聊。我想過很無聊,於是提前下好了影視劇和漫畫,還下載了很多單機游戲,但我沒想到等我打開手機開始看的時候,這些消遣都變得毫無趣味可言。

  明明無聊到爆炸,明明有很多娛樂資源,可我寧願選著對著漆黑的洞穴發呆。

  我都不得不說自己一句神經。

  畢業之後硝子用眼神罵過我很多次『神經』,當時我還覺得有些委屈,現在看來屬實是冤枉了她,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可能將我的性格摸得更透。

  她正式戒煙那段時間,我記得好像是我和孔時雨詳談之後,我都不敢出現在她面前,那段時間她的情緒非常捉摸不透。解決完甚爾的遺留問題之後我有專門去找她,為那天晚上不顧她的呼喊徑直離開而道歉。

  那是第一次,我看見硝子的眼淚。

  我站在門外,看著流著淚的她,心裡莫名其妙湧上一陣心虛,很像渣男辜負了女孩的心意那樣心虛。可我和硝子的友誼很單純,但我就是心慌,害怕地看著她,然後匆匆說完道歉的台詞就轉身離開。

  不知道是因為跑步的原因還是因為心虛,我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從心髒裡跳出來,那讓我害怕。如果我再和硝子繼續待下去,我覺得我很難活下去。

  於是我又從硝子身邊逃了。但那天打開門見到的眼淚始終像釘子一樣扎在我腦子裡。

  我在某一天裝作若無其事地跟她打招呼。她又恢復到了我記憶中的模樣,罵我的眼神少了很多,但經常衝我翻白眼。有好幾次,我都想插科打諢地提起那天,把這枚釘子給拔出來。可話都到嘴邊了又咽下,直覺告訴我不要,就現在這樣我們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比較好。

  不知道裡櫻高中和交流會這兩件事過後,她會怎麼看我。

  應該……是和五條悟他們一樣吧……

  靜靜地看著我要做什麼。

  或許他們已經猜到我又在改變軌道。

  血塗在我進入領域後第三天出現,他是從我對面的『牆壁』衝進來的。

  激動得我眼淚止不住地流出。這可是『活人』啊『活人』。

  好吧,雖然不算『活人』,但也是我即將拉攏的對像。總之,只要是除我和這個地鼠咒靈之外的任何『活物』我都覺得它眉目和善,更何況是……

  沒有更何況,這具身體比起人更像一只青團。

  我解除了術式,從結界裡出來,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看向血塗的雙眼裡包含了感謝。我知道在血塗看來這可能很奇怪,先是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類,然後這個人類好像還是咒術師,然後這個咒術師還淚眼朦朧地看著自己。

  明明是敵對陣營,但搞得好像他們是來營救我的一樣。

  但是這三天,我真的太無聊了,平板早就沒電了,手機要留著看時間又不能玩,只能干坐著。如果說第一天是我矯情,在領域內打坐思考人生,那後面平板沒電的這些時間裡,我是真的如坐針氈。

  「什麼啊?」血塗伸出手指撓了撓自己的小眼睛,有些不高興地嘟囔道:「有先到的客人啊。」

  「去叫你哥進來。」我忍著激動的心情道,聲音卻忍不住有些顫抖。

  「啊?你是誰啊。」血塗一邊躲避著攻擊一邊朝我發問:「被困的人類?還是那個咒術師?」

  「我……」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下一秒,壞相的聲音響起:「血塗,哥哥……」

  「啊,」壞相看向我,帶著一絲禮貌的笑意說道:「還有一位女性啊。」

  雖然早有准備,但……

  我轉過頭看了看正在躲避的青團血塗,又回頭看了看只有一小縷頭發的壞相,張張嘴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雖然早有准備,但實際看到之後壞相的裝束比起血塗更具挑戰性。

  壞相完全進入到領域內,一邊躲避著攻擊,一邊看向我,儀態良好地像上世紀的貴公子。他將右手輕輕放在肩上,微微低下頭行了一禮,紳士道:吩咐給我們兄弟的任務裡並沒有殺掉咒術師這一項,所以小姐要逃的話,我可以視而不見。」

  「還是說需要我們的幫助嗎,小姐?」

  僅憑穿著而言,他和禮貌和紳士沒什麼關系,可是說話的腔調和肢體的動作都很考究,活脫脫一個老錢紳士。如果忽略他的穿著和稀疏的毛發,如果他像脹相那樣擁有完全體的『肉/體』,我覺得他應該很容易俘獲女性。

  因為他的紳士風度是從靈魂裡滲透出來的。

  「特級咒物九相圖2號受肉/體壞相,3號受肉/體血塗,」我躲避著攻擊,找機會去到壞相身邊,壞相又移開位置,只在空中和我視線短暫交錯。

  我落在壞相剛剛站的地方上,轉向壞相,看著震驚的他伸出手,揚起一個有些自信的笑容繼續說道:「要跟我談一談嗎?關於你們追隨的那個家伙。」

  ……

  ……

  咒靈完全交給血塗處理,我又開辟了一個結界,將我和壞相囊括在內。壞相確認結界外的血塗可以應付那只咒靈之後偏過頭看向我,嗓音低沉優雅:「請問我要怎麼稱呼小姐您?」

  「王雅次。」

  「王小姐。」

  「嗯?」

  壞相抬眸看向我,眼神寧靜,他問道:「王小姐似乎知道很多,不知道王小姐想跟我談什麼?」

  「站到人類,或者咒術師這一方來。」我看向他認真道:「你們還有一個是人類,也是咒術師的弟弟。」

  「弟弟?」

  「對。」

  壞相突兀地留下了眼淚,這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以為他會震驚,以為他會松懈一秒自己的優雅的面容,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流下了眼淚。

  「人類嗎?」他喃喃道。

  我點點頭肯定道:「沒錯,是人類,和你們流有相似的血液,但是人類的弟弟。」

  他沒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看了一眼正在對付咒靈的血塗,他看起來有些吃力了。

  我連忙道:「今天晚上有關我的事你們除了脹相之外都不要告訴,我還有一件事要找你們的大哥商量。」

  空氣中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腐爛氣味,這很難聞,坐在對面的壞相似乎沒注意到,我悄悄換了結界的條件,將那絲腐臭的氣味清除。

  其實壞相雖然有大部分人類的模樣,但哪怕忽略剛剛的那絲腐爛氣息,就只說他那雙被黑色眼球包圍著的純白瞳孔,他就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

  但是白色瞳仁的眼睛也會流淚,眼裡也可以告訴別人他心中無限的哀傷。

  「王小姐,我的弟弟……」

  「虎杖悠仁,是咒術師,但也和你們一樣是特級咒物【兩面宿儺】的受肉/體。」

  「所以你們可以以『人類』的方式活著,」我認真到:「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竭盡全力去幫你們。所以請認真考慮我的建議,站到人類這方來。」

  「或者請答應我,一定要讓你哥哥和我見一面。」

  「你呢?」壞相看向我,問道。

  我有些懵,不知道他突然在說什麼,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這個問題還沒有說明白,下一秒血塗就被砸在結界壁上,我不得已解除了術式,解放右手的無名指裡存放的筆,急忙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扔給壞相。

  「拜托,」我朝有些驚訝的壞相大喊:「一定要讓脹相聯系我,一定不要告訴其他人今天晚上的事情。」

  然後,我就將咒靈留給他們兩個,退出了領域。

  三天我都沒有好好休息,從前蹲點也有人換班,現在的我不止咒力水平不行,精神狀態也不太好,實在沒必要和他們一起祓除咒靈。而且鬼知道絹索有沒有派眼神,我還是躲起來悄悄跑掉比較好。

  ———————————————

  新田明載著四個小孩回高專的時候,放在中控台的手機突然響起打破了剛剛討論的詛咒。新田明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是下午去拜訪過的藤沼家。

  走之前新田明給那個被詛咒的女孩子留了電話,告訴她如果有新的發現就聯系自己。但沒有想到這麼快,偏偏現在在高速上,偏偏導航的手機不是工作手機而是私人手機,車上載著小孩也不好分心去拿電話。

  正糾結的時候,坐在副駕駛的釘崎拿起了電話朝新田明揮揮:「我接通咯?」

  新田明如釋重負,趕緊道:「嗯嗯。」

  釘崎開了擴音,所以車內的人都能清晰地聽見電話那頭的喜悅:「新田小姐,沒事了,沒事了。」

  「我剛剛一個人回家的時候,自動門是關著的,我試了好幾次,之前的那種情況再也沒有出現過。應該真的只是門壞了。」

  「是嗎?」新田明注視著前方的道路,故作輕松地開口:「那很好啊。」

  「可是,」電話那頭的藤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下午麻煩你那麼久,對不起。」

  新田明故作歡快地安慰道:「完全沒關系,我找的例子有很多。」

  掛斷電話後,新田明對副駕上的釘崎說道:「釘崎,麻煩你……」

  「切換導航是吧?已經完成了。」

  新田明大笑了兩聲:「釘崎最棒了!」

  ……

  ……

  五人折回到八十八橋橋底,齊齊舉行了那個試膽儀式。邁過那條小溪,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發現了明顯的打鬥痕跡和未被登記的咒力殘穢。

  伏黑惠站起身道:「有人祓除了那只咒靈,還是野生咒術師。」

  釘崎有些訝然,忍不住吐槽道:「東京的咒術師這麼猛的嗎?不是說是特級嗎,野生咒術師也可以做到這種程度嗎?」

  新田明拍下現場的照片,傳到群裡,一邊跟釘崎解釋道:「也有可能是哪家人知道一些咒靈的事情,找了詛咒師來祓除。」

  虎杖朝新田明發問:「詛咒師也會祓除咒靈嗎?」

  新田明點點頭:「當然了,只要給錢,祓除咒術師他們都願意干。就像上次京都校姐妹交流會一樣。」

  「……」

  四個學生皆是沉默,新田明不明所以,走到斷崖邊仔細看了看,有些疑惑道:「這個咒力的顏色好像有些熟悉啊……總絕對在哪見過。」

  伏黑聞言走過去道:「我看看,沒准我……」

  話說到一半,他就止住了話頭,新田明有些不爽,抬起頭看向身後的伏黑惠,道:「你這小孩說話怎麼只說一半?怎麼,這咒力你認識?」

  虎杖也湊上前看了看,然後一臉便秘地呆在原地。

  新田明更不爽了,正准備好好教育這兩個學生,釘崎卻忍不住了,嚷嚷道:「你們兩個是啞巴嗎?這咒力你們到底認不認識啊?」

  虎杖訝然道:「……王雅次前輩的。」

  聞言,釘崎和順平都是一愣,也站在原地不上不下,新田明倒沒注意。她聽到答案後復又蹲下,掏出工具開始采集咒力殘穢,一邊好奇道:「沒想到那個叛逃的詛咒師跑到這裡來了,這只咒靈難道是她祓除的?」

  新田明起身,轉身看向沉默的四個小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忍不住又問道:「你們干嘛這麼沉默?」

  見其他三人都沒什麼反應,虎杖撓撓腦袋找了一個話題,他訕訕道:「只是想起了姐妹交流會那件事……」

  「說起來,」他岔開話題好奇道:「那兩名被抓住的詛咒師怎麼樣了啊?」

  「原來你們在想這個啊,」新田明收好工具,領著幾個小孩往回走,一邊科普道:「五條先生抓住的那個男的直接殘廢了,高專也不打算把他招安,所以……」

  新田明想了想,還是換了一種模棱兩可的說法,繼續道:「按照守則處理了。」

  「至於那個女的倒是還好,因為夏油先生很溫柔嘛,那個女的好像也沒有很挑戰高專的底線,所以高專打算招安來著,但是不知怎地,被她莫名其妙地逃掉了。據推測很有可能是用那個叫王雅……」

  「新田前輩!」

  新田明轉過身看向突然激動的虎杖悠仁,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了?」

  她皺著眉道:「你們青春期的小孩怎麼陰晴不定的,在車上還好好的,來這裡就變得怪怪的。」

  「……」虎杖悠仁硬著頭皮道:「肚子餓了……」

  「原來是這樣啊,」新田明笑起來,拍拍虎杖的肩膀,一副『我很有經驗』的模樣,自信滿滿地說道:「沒錯沒錯,像你們這樣大的小孩最容易餓了,是我疏忽了。」

  新田明攬過釘崎的肩膀,興衝衝道:「走,帶你們去吃燒鳥!」

  ……

  ……

  事後高專校園內。

  虎杖、釘崎、吉野:「新田小姐你真的不知道王雅次是伏黑惠的姐姐嗎?」

  新田明:「?」


第046章 壓軸

  「上大學修了心理學之後我才發現,我當初其實只是跟風喜歡他而已,最多再因為一點不可一世的自負,總覺得我可以把他拿下。」

  坐在我對面的湯本梨乃如是說道。

  我不可置否,低頭拿起勺子攪了攪咖啡,不想對她的言論發表自己的看法。有什麼好思考她到底是不是喜歡他的呢?不提我和夏油傑之間的這些年,我和湯本梨乃也沒什麼交情可言。

  畢竟,她只是我國中時期的校友。都稱不上同班同學的校友,僅僅只是有過幾面之緣的校友。倘若不是有夏油傑的存在,我們這輩子可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湯本梨乃就是少女甲,是國中時期我幫忙轉交的最後一份情書,上面畫了很多櫻花,夏油傑收下之後並沒有回復,我處理『售後』的時候還被夏油傑暗戳戳地警告不要插手他的事情,然後在我們遇見夜蛾的那個試膽游戲的晚上,撞了我之後又來挑釁我的那個少女甲。

  難為她還記得我。

  「你還是這麼令人不爽,每天臭著一張臉,好像這個世界都欠你的一樣。」

  我抬頭看向湯本梨乃,甜美的面容上帶著無語和嬌嗔。她大概過得很好,還能對我這個幾乎是陌生人的『朋友』撒嬌。

  「一開始我討厭你的確是因為遷怒來著,後面越來越覺得,你活該沒朋友。」湯本梨乃看了我一眼,繼續道:「你這張臉就很適合笑,笑起來會比較好看一些。」

  「不過,」她打量了我一番,點點頭道:「你短發倒也不錯,還有這個耳釘……」

  湯本梨乃突然湊到我面前,嚇了我一跳,我條件反射抬起右手格擋,她又退了回去,撇撇嘴繼續道:「看來你混得也不賴。」

  我放下右手,聳聳肩道:「謝謝誇獎。」

  「沒想到你們真的沒有在一起。」

  這聲音裡夾雜著一絲自嘲。

  我有些疑惑,認真看著她的表情,想知道她在自嘲什麼。湯本梨乃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帶著自嘲的笑道:「我以為我看到了別人沒看到的東西,包括連你們本人都沒看到的東西,所以覺得自己有天賦,於是才選了心理學。」

  「沒想到從一開始我就看錯了。」

  「不全是吧,」我隨口道:「那個時候我的確喜歡夏油傑。」

  「所以說你那個時候沒朋友活該啊,」湯本梨乃朝我翻了一個白眼,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都不在乎自己的感受還會有誰會在乎你的感受?你那樣的做法就是滋生別人對你的惡。」

  我無語道:「別把我說得那麼凄慘啊,哪怕沒有夏油傑我也不會遭受霸凌的,我只是不喜歡跟你們玩罷了。」

  「那你喜歡跟誰玩?夏油傑嗎?我也沒見你跟他走得很近,在你們的友誼當中,夏油傑才是更重視的那一個。」

  是……這樣嗎?

  我愣住了看向湯本梨乃,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

  「哎,」湯本梨乃嘆了一口氣,敲了敲桌子說:「沒想到敘舊還要搞工作。」

  「我不是你的鄰居,不知道你真實的家庭環境究竟是怎樣的,但絕對有創傷。」

  她看著我,認真道:「你不會愛人,或者說,你不是人。」

  她說:「你是野獸。」

  夏油傑也說過這句話。在星漿體那件事開始前的某一個晚上,在我放棄尋找甚爾的時候,他說我是一個笨笨的野獸。

  「你今年也28歲了吧?」湯本梨乃敲敲桌面,我抬起頭看過去,她的眼裡滿是真誠。

  「我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戀愛對像,也不知道你是否打算生育,但是我建議,」她誠懇地看向我,說道:「我建議你生一個孩子試一試。」

  「對野獸來說,教會它如何去愛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成為母親。」

  「……」

  「別這麼無語地看著我,我可是專業的,這個方法很有效。」

  「……這樣對小孩來說不是不公平的嗎?」我猶豫著開口:「把心理缺陷寄托在小孩身上,這種事情真的好嗎?」

  輪到湯本梨乃沉默了。

  大概過了一分鐘,咖啡館裡的其他人的交談都有些明顯的時候,她才開口:「你很聰明。」

  「你比很多人都知道真正的愛是什麼。」

  她看向我,面無表情地說道:「你不是人。」

  「……」

  我嘆了一口氣,無奈道:「你剛剛已經說過了,你還說我是野獸。」

  「只要是人,在這個世界上就會有想要的東西,但你沒有,所以你不是人類。」

  「有哦,」我低下頭,喃喃道:「我有想要的東西。」

  只不過我永遠得不到。

  「王雅次,」

  「啊?」我抬起頭茫然地看向她。

  湯本梨乃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這是我丈夫開的事務所,有點像萬事屋,你要是感興趣可以去體驗一下。」

  她說:「人類雖然惡心,世界雖然無聊,但總有一些可以讓人笑出來的東西。」

  「不要在去想你得不到的東西,你要走出來。」

  「什麼世界毀滅,人類最終的歸屬,生命存在的意義,這些東西你不要再想了。腳踏實地、赤腳站在這片土壤上,去體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去看看別人臉上的笑容和眼淚。」

  「你會成為人類。」

  我接過名片,拿在手上有些訝然,原來夏油傑是這個意思。

  我失笑道:「沒想到你和夏油傑兩個人想到一塊去了。」

  「王雅次,」

  「嗯?」

  「你很幸運。」

  我點點頭,坦然道:「沒錯。」

  我笑起來,揶揄她:「很幸運今天能偶然遇見你,很感謝你願意為我出主意。」

  「哼!」湯本梨乃傲嬌道。

  她收起傲嬌的神情正色道:「你真的很幸運。你剛剛說你和夏油傑的關系已經淡得像公司裡的同事一樣。」

  「可是同事才不會給你這麼直擊要害的建議。」

  「他是真的拿你當朋友。」

  拿我當朋友嗎……

  因為他已經釋懷了嗎?

  可我無法釋懷。

  「反正我今天很幸運能遇見你。」我看向湯本梨乃笑眯眯道:「真的謝謝你了。」

  「呵呵,」湯本梨乃翻了一個白眼:「也不知道是誰被我拉住之後衝我翻白眼來著,更不知道是誰在我自我介紹好幾次之後才想起我是誰。」

  「有什麼辦法嘛,」我嘟囔道:「我以前就不討喜啊,連帶著記憶也不行。」

  而且,在街上突然被一個人拉住像推銷人員一樣激動,嘴裡還嘰裡呱啦地說一大堆,是個正常人都會警惕加不耐煩吧?

  至於她描述了半天之後我才記起她是誰?很抱歉,哪怕在她成功將我激怒的時候我也不記得她叫什麼名字,長相也早就淡忘。

  分別的時候,湯本梨乃朝我揮揮手:「雖然幾乎不可能發生,但如果你想找我玩我很歡迎,如果可以再帶上夏油傑,我有點好奇他到底長殘沒。」

  怎麼明目張膽地不信任我啊……我都說過了沒有。

  我無奈道:「我和他就是同事的關系,我怎麼可能把他約出來,有機會給你發照片好了。」

  湯本梨乃聳聳肩轉身離開:「who care。」

  「……」

  不是你care難道還是我care他的長相啊……

  我也聳聳肩轉身朝酒店走去。

  遇上湯本梨乃這件事實屬意外。

  昨天壞相兄弟離開之後我也離開了八十八橋,然後隨便找了一個酒店住著,等待與幸吉給我發他挑選的決戰位置。結果洗完澡下樓覓食的時候遇見了湯本梨乃,然後被她拉到咖啡館裡敘舊。

  我沒想到她現在這樣厲害,可以從三言兩語中就推斷出我的心理問題。我也沒想到她居然會和夏油傑做出一樣的判斷和建議。

  去事務所體會人間煙火嗎……

  再說吧。等看完風景再說。

  『上輩子』我沒錢沒時間,『這輩子』有錢沒時間,但10月31日過後,我就是有錢有時間。比起看人類的煙火氣,大自然的『煙火氣』更動我的心弦。

  如果……七海和星野能和我一起就好了。

  七海很靠譜,如果能和他一起旅行,我大概率不用帶腦子。而星野的旅游運氣真的很玄學。2006年那次游學活動能完美完成的重要一環就是她的存在。明明目的地很明確,但總能因為她的一些『直覺』拐到一些有意思的地方。後來我去京都之後,偶爾因公和她一起出差執行任務的時候,她總能帶著我去一些偏僻的角落,然後看到一些令人松懈的風景。

  但是也只能和他們旅行一段時間而已,我還是得靠旅行社,畢竟能為我買單的只有錢和我本人。

  傍晚的時候,我收到了與幸吉發來的地址,於是收拾好東西退房攔車。坐在車上的時候我想起了我和鈴木那盤未完成的棋局。

  那盤棋,究竟是不是我贏了呢?

  計程車外是一閃而過又連綿不絕的霓虹燈光,車內是節奏輕快的流行音樂。

  我的心髒跟隨著鼓點不停地跳躍,惹得我有些不太舒服。我皺緊了眉頭去回想棋盤上每一顆棋子的布置,棋盤清晰,可我記不清棋子擺放的具體位置。

  無論是抗拒看見它們,於是緊閉著雙眼;抑或似投降似對抗地睜大雙眼,棋盤和焦躁都揮之不去。

  會不會有意外呢?會不會和我疏忽的東西呢?

  ……

  ……

  「小姐?」

  「小姐?」

  「醒一醒,我們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但比在酒店的時候睡得香,還做夢了。我夢見了06年的初春,我和夏油傑站在陽台上推心置腹的那個晚上。

  真想時光永遠停留在那裡啊……

  這種話我是不會說的。

  有什麼意義呢?倘若一直停留在那個時光,我也會為當時的情緒焦躁不已。所以沒有意義。

  更何況我不能停下自己的步伐。

  我推開車門下車,腳踩在有些濕潤的水泥路上,空氣裡彌漫著雨後的味道。原本我還有些困意,在嗅到這些冷意後便清醒過來,借著計程車的燈光打量四周。

  入目中只有身旁的這間屋子。這屋子看起來荒廢了多年,粗粗看過去沒有一絲人生活的痕跡。水泥路上只有我們這輛車的痕跡,夜晚裡只有我們身旁的燈光。

  除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四周都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反應。我們現在站的位置也是水泥路的盡頭,在往前是黑漆漆的森林。

  等司機離開之後,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我有些發毛,忍不住捏了一個結界來保護自己。

  「太慢了。」

  「啊————!」我尖叫著跳起來,朝聲音來源的方向擺好防御的姿勢,顫顫巍巍道:「冤有頭債有主,我之前都沒來過這裡,別……」

  轉過身後我看清了來人,是機械丸。

  我恨得牙癢癢,收起雙手惡狠狠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傍晚才給我發地址,還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嚇我。」

  「……」

  是無語吧?我從機械丸綠油油的眼睛裡看出了對我的無語。

  「你不是咒術師嗎?」機械的聲音無情道:「為什麼會怕鬼?」

  「要你管,」我揮揮拳頭,凶巴巴地掩飾自己的羞澀:「快帶我去房間,我坐了幾百公裡的車累死了。」

  機械丸看了看我,沒說話,我覺得自己的氣場在不斷變弱,正准備再『惡狠狠』地加強時,他轉過身走在前面開路。

  我不得不承認,機械丸的情報能力真的很厲害。和我不同,我搜集情報需要抽絲剝繭,他搜集情報只需要派出大量的機械丸。本來找到如此偏僻的決鬥場所我就已經很佩服他了,沒想到他居然還能同時滿足有遮風避雨的落腳點這一個需求。

  現下是凌晨,我看不完全,但似乎是一個水庫,而且應該是一個廢棄的水庫,不然不會連像樣的路都沒有。機械丸帶我去的房間看起來也很簡陋,門把手上全是鏽跡,推開門的時候我以為裡面有很多蜘蛛網之類的東西,沒想到很干淨。

  只有一張床,床是鐵藝的單人床,上面也有鏽跡,可床上鋪好的床品是全新的,還有明顯的折痕,湊近了還聞得到一股味道。是嶄新的床品剛拆開還沒洗過的味道。

  身後機械丸的聲音響起,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然聽出了一絲不好意思。他說:「我以為你明天才會過來,所以這些東西很倉促,如果你介意……」

  「沒事,」我拍了拍硬硬的床板,朝機械丸露出一個笑容:「這算什麼,我以前還在樹上睡過。」

  與幸吉不再說話,轉身拉開門准備離開,我出聲喊住他:「明天會有一個人過來,你到時候去接一下,畢竟這裡不太好找。」

  「五條悟還是夏油傑?」

  「都不是。」

  我搖搖頭,將身上的背包卸下放在地上,裡面放著九相圖4-6號。

  「我不知道你見過沒,他的名字叫脹相。」

  「好,我知道了。」

  ……

  ……

  等到了白天,我才看清周圍的環境。的確是個廢棄的水庫沒錯,朝霞灑在上面,我竟然覺得靜謐地有些舒服。

  不過釘崎來臨可能會震驚此地的荒蕪。

  所以這裡是絕佳的舞台。四周開闊,無論是視野還是行動都不會有太多阻擋,我們雙方都能盡興;荒蕪和偏僻,那不易被『窗』察覺,動靜也不會引起偶然路過百姓的注意。

  更何況還有幾間簡陋的屋子可以遮風避雨,還可以躲藏待機人員。

  一切我都很滿意,除了與幸吉。

  我看著眼前的屏風,有些氣結。屏風嶄新,看起來是和床品一起采購的,也是專門為我准備的。

  屏風遮住了他殘缺的身體卻遮不住他背後爬滿牆壁的管線。這滿牆的管線也讓我忍不住咋舌,不知道這些管線背後控制了多少咒骸,與幸吉的咒力也太驚人了一些。

  不知道他和乙骨的咒力總量誰更龐大,等與幸吉身體恢復了一定要讓觀察看看。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這是與幸吉本體的聲音,不是機械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機械丸的聲音也有幾分像他。倘若他再坦誠一些就好了。

  罷了,跟一個小孩計較什麼。

  我看向屏風,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今天來這裡的脹相會是我們的同伴,他作為內應會配合我們的行動。」

  「今天晚上我會通知夏油傑,讓他帶著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來這裡。等他們到達之後,我會將他們藏起來,你負責聯系真人它們來這裡清算。」

  「你們三個學生負責對付真人,另外那個叫川入的家伙由我和夏油傑對付。」

  「那兩個……都是一年生吧?」與幸吉似乎有些不贊同,出聲道:「我覺得叫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來這裡就足夠了。」

  「……」

  我嘆了一口氣,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們現在的小年輕怎麼回事,難道離了他們兩個就不能成功嗎?」

  「不是,我是想說……」

  「好,不用說了,隨便你怎麼想的,」我打斷他的解釋,繼續自顧自地說道:「虎杖和釘崎雖然是一年級的新生,但虎杖的攻擊對真人有效,且真人沒辦法對虎杖使用術式。」

  「而釘崎的術式是通過靈魂進行打擊,所以也是真人的天敵。至於五條悟,我有別的事情要拜托他。」

  「我們要在那天將他們一網打盡。」

  「好。我明白了。」

  得到與幸吉的答復後,我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不過還有一點你要注意。」

  「什麼?」

  「你們不能直接將真人祓除,要留有一線生機,讓夏油傑將真人吸收。並且,」我敲了敲屏風認真強調道:「夏油傑可能吸收真人這件事你不能告訴別人,你必須誓死捍衛這個秘密。」

  「那為什麼不讓夏油傑和我交換,我和你對付川入,他和那兩個人對付真人?」

  「……」

  「與幸吉,」

  「嗯?」

  我笑眯眯道:「你現在會開領域了嗎?」

  「……」

  「我選夏油傑是因為他有很多咒靈的領域。」

  「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對付真人,不過你們要小心,真人會開領域。」

  打出沉默技能的我很開心,起身准備離開,一邊朝外走去一邊懶洋洋道:「除此之外,等這裡的戰場結束或者不需要你的時候你就跟著脹相一起去他們的大本營對付剩下的殘黨。」

  我將手放在門把手上,輕快道:「然後你就跟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坦白,他們會為你善後的。」


第047章 雨後

  下雨後的空氣很好聞,特別是這種鄉下的地方,泥土的味道混著青草的氣息,感覺身體由內而外地得到升華。要不然御三家的家宅都落在深山裡呢,這麼極致的享受沒點地位是辦不到的。

  等我旅行結束之後也在鄉下買塊地皮修一個小房子好了,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出門遛彎。

  我躺在結界捏的躺椅上,柔和的陽光從樹木的間隙中間穿過,落在我的臉上,周圍偶爾有幾只鳥叫,不遠處有我認識的與幸吉存在。

  希望一切順利。

  脹相是在午後到的,那個時候我已經睡著了,被機械丸叫醒。睜開眼睛,他們兩個『人』站在光影之間,我看不太真切。不知道是因為剛剛的夢還是因為午睡沒蓋被子,我覺得頭有些疼。

  我掙扎著起身,揉了揉太陽穴,捏了一把椅子,忍著不適道:「坐。」

  他們沒動靜,我又按摩了一下眼睛,終於能看清周邊的東西。我朝還站在原地的機械丸道:「與幸吉,麻煩你戒備一下。」

  不過是托詞罷了,有我的術式戒備,哪裡需要他戒備。

  機械丸看了看我,沒說話,但還是轉身離開了。

  機械丸走後,脹相也沒坐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遮住了漏在我臉上的陽光,聲音穩重:「你就是我弟弟說的王雅次?」

  「百分之一百的本人。」

  我又捏了一個防護結界,然後指向對面的椅子:「不坐著說嗎?」

  腳步聲響起,脹相在我對面坐下,他長得比我想像得還要周正一些。

  「你有去調查虎杖悠仁嗎?」我好奇道。

  「當然。不過,我沒從他身上感應到和我相同的血液。」

  「川入,不絹索……」我抬頭看向脹相,不確定地看著他:「或許加茂憲倫這個名字你可能更熟悉?」

  「什麼?」脹相猛地站起身,脖子處的青筋浮現,蹙著眉問我:「加茂……憲倫?」

  「對。」我低下頭捏了一張桌子,從隨身的背包裡掏出九相圖4-6號擺在上面,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加茂憲倫,一百多年前加茂家的咒術師,用一位人類女子與咒靈誕下九個咒胎,並在其中混入了自己的血液,使其成為了特級咒物咒胎九相圖。」

  「一個禮拜前,在咒術高專的交流會中,絹索,不,加茂憲倫制造機會偷走了0-2號,然後喚醒了你們三兄弟。」

  我抬頭看向脹相,他的臉色陰沉地可怕,等我擺好剩下幾個咒胎後,他也黑著臉坐下。

  「加茂憲倫本名絹索,生得術式是只要替換大腦就可以無限生存,所以加茂憲倫也只是他眾多身份中一個比較出名的一個而已。」

  「他現在叫川入,也就是那個腦袋上有縫合線的家伙。」

  脹相的肩膀顫了顫,抖著聲音開口:「這和虎杖悠仁有什麼關系?」

  「他奪走了虎杖悠仁母親的身體,然後親自生下了虎杖,也就是說,虎杖悠仁身體裡也流著和你一樣的血液。」

  「所以虎杖悠仁應該也算是你的弟弟吧?」

  脹相皺著眉答道,很是堅決:「當然。」

  「所以我們合作吧。」我定定看著他,友好道:「你幫我們除掉絹索和那些咒靈,我幫你們……」

  本來是想說,我幫他們獲得正大光明和虎杖同行的權力。但我想了想,我做不到這樣的事,於是用了更嚴謹地說法:「我幫你們牽線搭橋,盡可能讓你們和虎杖站在一起。」

  「那我的弟弟們,」脹相看向桌上的咒胎,眉頭依舊皺著:「為什麼我的弟弟們在你手上?」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桌上的咒物,跟他解釋為什麼:「簡單來說就是我發現了絹索他們偷走0-3號,於是偷走了剩下的咒胎,想著沒准能用上。」

  「但是,」脹相沉默了幾秒,抬頭看向我:「為什麼你知道那天壞相會去那裡?為什麼你知道他是壞相?為什麼……你知道虎杖悠仁是我弟弟?」

  「難道這個世界上只有絹索一個人可以永生嗎?」我反問道。

  我有些不耐煩,皺起眉說道:「我不喜歡別人問我為什麼,你只需要告訴我願意還是不願意就行。」

  脹相動了動嘴角,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沒開口,只又低下頭看向了桌子上的咒胎。

  「……」

  話說早了。應該在解釋完咒胎的事情再說那句話的。

  我嘆了一口氣,底氣稍稍有些不足:「這是另外的事情,我先說我需要你做什麼好了。」

  「一、你盡快去東京高專找夏油傑,然後帶著他和虎杖悠仁、釘崎野薔薇來這裡集合,除了夏油傑之外你誰都不能告訴他們要做什麼。」

  「二、真人和絹索會在我們准備好之後的某一天來這裡,在他們來這裡的那天,你要帶著五條悟去你們的大本營對付剩下的殘黨。」

  「然後呢?」脹相抬起頭看向我問道。

  「沒有了。接下來就是我履行剛剛跟你說的『義務』。」

  「那我的弟弟們呢?」

  「還給你。不過保險起見,我覺得現在讓我保管比較好,畢竟加茂憲倫也和你們留著同樣的血液,沒准他也能感知到這些咒胎的存在。我給它們加有封印,放在我這裡很安全。」

  脹相沒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桌上的咒物。

  對我來說,這些是高度危險的咒物,形狀也令我有些不適。但對脹相來說,這是他疼愛的弟弟。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著開口:「我有一個猜想。」

  「你作為大哥,外貌與普通人無異;壞相作為二哥,也趨近於正常人;但從血塗開始,已經更像是咒靈了。」

  「所以我猜想你們力量的強弱直接決定了你們的外形,而你們力量的強弱也和在母體內時間的長短相關……」

  「所以……」

  我試了好幾次,還是說不出口那句話,每次快要發出聲音時又立馬止住。

  算了。

  我閉上嘴,看向低著頭的脹相。

  結界內的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只聽得到我淺淺的呼吸聲。我不由自主地減緩了呼吸的頻率,心髒卻跳得很快,仔細地看著對面稍微佝僂著肩膀的脹相,等待他的回應。

  雖然我沒說,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壞相和血塗是因為在母體內待的時間太短了,所以力量不夠,所以沒有完美的人形。但如果他們將剩下的六兄弟『分食』呢?會不會補足他們的『月份』?

  這樣的話,哪怕夏油傑他們沒保下脹相三兄弟,他們也可以和虎杖並肩,或者可以作為一個人類平凡地活下去。

  這麼能有這麼殘忍的念頭啊……我是惡魔嗎?

  我們眼前的,不是咒胎,而是脹相的弟弟。

  「對不起,我……」我有些後悔,不應該一時衝動說出這個猜想,啞著聲音道歉:「對不起,我沒有不在乎你弟弟們的感受,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如果冒犯到你們了我很抱歉,請你一定要原諒我,對不起……」

  脹相抱在胸前的右手伸出,止住了我慌亂的解釋。

  那只打斷我道歉的右手收回,遮住了自己的臉,下一瞬,我聽見他低低的啜泣。我感覺他好像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他給我的感覺和剛開始完全不同。

  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他就驚到我了。不止是出色的樣貌,還有那股說一不二的氣勢。我當時想,倘若我有他這樣的哥哥,我應當是會橫著走的。

  所以也難怪菜菜子姐妹『橫行霸道』吧。畢竟她們的哥哥是夏油傑。

  「為什麼……」

  脹相的聲音很低,但在靜謐的結界內也足以喚回我的神思,我擰著眉看向他,不知道他想知道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是咒術師吧?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我訕訕賠笑討好地說道:「沒錯,有問題,所以您就當我剛剛在放屁,請您……」

  「不是!」

  脹相突兀地提高了聲音打斷了我,我瑟縮了一下,乖巧地閉上嘴巴。

  脹相抬起頭,移開遮住表情的右手,露出滿臉的淚水。我愣在原地,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在我發愣的眼神中毫無顧忌地抽了抽鼻子,哭著開口:「為什麼要做到這個程度,為什麼這麼希望我們能作為人類活著?」

  「因為我很喜歡虎杖,我希望有更多人愛他。」我輕聲道。

  「為什麼要道歉?」

  「啊?」

  「為什麼剛剛要道歉?」

  「哦,你說剛剛啊,」我歪著腦袋,有些不解:「不應該道歉嗎?」

  我坐直了身子,誠懇道:「真的很對不去,冒犯您和您的家人,我願意盡可能地彌補我的過錯,請您原諒我的冒失。」

  「為什麼……要將我們變成人類?」

  「我們兄弟,是詛咒。」

  我抬起頭思索著道:「如果是你們的話,我覺得你們就用現在的身體也沒關系,反正你們的靈魂和其他詛咒不同。」

  「其次,」我有些不太確定,猶豫道:「雖然用現在的身體是沒什麼啦,但……」

  我看向脹相,認真道:「我覺得你們三兄弟都有人類的□□之後會有更璀璨的未來。」

  「譬如,你們可以一起去咖啡廳喝下午茶,可以一起去聽音樂會,我覺得壞相還蠻適合演奏西洋樂器的,至於血塗,」我歪著腦袋道:「他應該很喜歡春游吧?他給我的感覺好像頑皮的學生。」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我突然想到了什麼,舉起自己的右手晃了晃:「你看,我這只手其實是假肢來著,這個障眼法很高級,可以欺騙別人的視覺和觸覺,只不過我不知道在你們身上能不能行得通,因為這個完成的條件對使用者本人的術式有要求,但我會盡力……」

  「為什麼要盡力?」脹相的眼睛已經不再流淚,他用他紅紅的眼圈看向我,繼續問我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們有璀璨的人生?」

  我終於懂了壞相在八十八橋問我的那句「你呢?」

  剛剛的壓抑蕩然無存,我輕輕笑起來,抬起頭看向脹相,輕聲道:「因為你們是人類。」

  「所以值得擁有璀璨的人生。」

  「但請不要感激我,我沒有一定要你們成為人類。」

  我翻身躺在椅子上,看著結界外的森林,淡淡道:「對我而言,我不在乎你們兄弟的未來,我只是隨便提個建議而已。還是剛剛那句話,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否』。」

  其實我希望他們選擇成為人類,但也接受他們作為詛咒活下去。無論是哪條道路,我都希望他們能自己選擇,所以做出選擇之後帶來的後果我也不會承擔……

  最多看在虎杖的面子上盡可能地幫忙罷了。

  ……

  ……

  「他哭了。」

  機械丸看著脹相離開的背影說道。

  他轉過頭看向我,我感覺到了背後與幸吉的探究。

  我攤開雙手轉身離開:「別看我,我什麼都沒做,只是森林裡的蟲子有些多罷了。」

  ……

  ……

  「所以,虎杖和釘崎在收到信號之前都要乖乖地待在結界裡不准出來,等收到信號之後才可以支援機械丸。」

  「而且,」我用指尖敲了敲桌子,認真道:「這裡沒有能用反轉術式治療你們的人,也沒有可以給你們做應急處理的輔助監督,這裡完成之後你們可能也需要立刻趕往下一個戰場支援,所以你們盡可能地保留一些體力和咒力,只要能牽制住真人就行。」

  「明白了嗎?」

  虎杖朝我連連點頭,腦袋一上一下有趣的很:「明白!」

  坐在他旁邊的釘崎托著腦袋應道:「知道了。」

  「這是藏匿身形和氣息的咒符,你們隨身攜帶。結界內可以使用手機通訊,也可以通過結界內部的通道傳遞信息,其余一切你們隨意。」

  「不過,」我想了想,改口道:「最好還是不要用手機,我的結界更保險。」

  釘崎皺著眉問道:「有必要這麼謹慎嗎?」

  我將咒符放在她面前,撇了一眼夏油傑,然後意有所指地說道:「我在這上面吃過虧,所以還是謹慎一些比較好。」

  「伏黑呢?那家伙怎麼不來。」釘崎又追問道。

  「他跟五條悟去敵人的大本營了。」

  虎杖看了看夏油傑,又看向我,好奇道:「有五條老師在的話應該不用我們去支援吧?五條老師不是超強的嗎?」

  我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腦袋,憤憤道:「就你聰明,聽我的安排不就得了?」

  他摸了摸腦袋,訕訕地笑了一下。

  我翻了個白眼,坐回椅子上,有些氣急。不然呢,讓虎杖他們三個人拼盡全力祓除真人嗎?那真人還怎麼升級,夏油傑還怎麼吸收它?

  「好了,」我拍拍手,朝他們道:「學生離開,接下來是大人的會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不過偷聽也沒關系,反正你們什麼都聽不到。」

  等學生走後,夏油傑托著腮看向我,帶著笑意的聲音問道:「你要和我說什麼?」

  「你先告訴我脹相跟你說了什麼。」

  「你讓他做的那兩件事,他和悠仁的關系,澀谷的計劃,大本營的位置以及部分同伴的術式。」

  夏油傑看向我,淡淡道:「明面上,我帶著悠仁和野薔薇出國執行任務了,惠托付給了悟,大本營的位置也按照你的要求還沒告訴悟。」

  「但是我很好奇。你做事向來很謹慎沒錯,但也沒必要在知道大本營的具體位置之後還如此謹慎。是不相信我和悟?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不得不的原因?」

  「你特地拐一道彎是為什麼?」

  「因為這裡是故事的結尾。」我平靜地看向夏油傑,坦然道:「我看到的片段到這裡就結束了,未來的事情我都不會知道。」

  「而在這裡失敗……」

  我無法想像自己的失敗,所以也無法說出口。

  如果失敗的話,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呢?我不敢想像。

  我閉上眼睛,將自己翻滾的情緒咽下,低垂著頭看向自己的雙手,輕聲道:「他們的首領是一個叫絹索的詛咒師,他可能比天元活得還要久,反正他們曾經認識。」

  「他至少有三種生得術式。」

  「一、他本人的術式。他可以通過替換大腦而延續壽命,所以他也是活化石。」

  「二、寄居肉/體的術式,替換大腦之後,他可以用寄居肉/體的術式,在裡櫻高中案件的那段時間裡他寄居肉/體的術式是瞬移。」

  「06年我去薨星宮那次天元告訴我他還在找通靈術式。16年末17年初開始流行的『睡美人』詛咒就是他的傑作,那些人像虎杖一向吞下了咒物。而這些咒物是他千年來一直收集的詛咒師或者咒術師的靈魂凝聚物。」

  「我不知道他得到的通靈術式究竟是怎樣的,也不知道他如何喚醒這些詛咒,但從詛咒分散的情況來看,他應當有辦法一同喚醒他們。」

  「也有覺醒者……」

  我沉默了一瞬,啞著聲音道:「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總之他一瞬間就喚醒了這些受肉/體,同時也喚醒了一些原本就有潛力成為咒術師的非術師。」

  夏油傑沒說話,我抬起頭看向他,他的臉色很平靜,眉頭卻微微皺起。

  我也沒說話,等待他開口。

  良久,他皺著眉頭看向我:「所以要讓他來不及,或覺得沒必要喚醒這些詛咒。」

  我點點頭道:「沒錯。」

  「那他的第三種術式是什麼?」

  「是虎杖母親的術式,」我凄凄笑道:「他奪走了虎杖母親的□□,還奪走虎杖母親的術式。」

  「不過,」我搖搖頭,有些不太確定:「我不敢肯定,但我感覺好像是【反重力術式】,但他的反轉術式技能錘煉得很厲害,幾乎是將這個術式變成了【重力術式】。」

  「還有,」我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夏油傑,聲音裡多了幾分凝重:「他的領域沒有邊界,是開放的,是無限的。」

  夏油傑的眉頭又擰成一團,片刻後他又想到什麼似的松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看向我:「所以你要做先鋒,我來偷襲或者支援。」

  「沒錯。」我看著他嘴角的笑呆呆地點頭。

  他又笑了幾聲,聲音有些輕快,眼睛也彎起來。

  他在笑,可我莫名覺得有些不適。

  這個笑是什麼呢?我感覺他好像有一點不太高興。

  我還沒想明白,那股怪異又蕩然無存,他周遭的空氣驟然轉變。夏油傑支起手臂懶散地靠在桌子上,手托著腦袋,懶洋洋地看向我:「你還知道我什麼秘密?」

  「啊?」

  他笑眯眯地看向我:「你剛剛那麼說是為了讓虎杖幫助那個叫真人的咒靈升級吧?」

  「被我吸收的咒靈無法再進化。聽七海說,那只咒靈的學習能力很強,所以戰鬥時間越長它提升的速度就會越快。」

  「其實這一點也不是什麼不可以公開的秘密,但我也沒特意向別人解釋,直到現在也沒人問過我這件事。」

  「可是你知道。」

  「……」

  一口氣憋在心裡不上不下,我有些堵得慌,忍不住朝他翻了一個白眼,無聲地控訴他腦袋轉得這麼快干嘛?

  我沒好氣道:「我還知道你愛吃代餐。」

  「啊?代餐?」夏油傑臉上滿是疑惑,指了指自己看向我,又重復了一遍:「我?代餐?」

  「怎麼可能,」他無語道:「我從來都沒吃過那種東西,你從哪裡聽說的?」

  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將手臂支在桌上撐住腦袋,懶洋洋道:「對啊,所以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

  「不過,夏油,」我收起了自己的玩笑,極其認真地對上他的眼睛:「你真的要吸收真人嗎?」

  「這個問題我想過了。」他也收起笑,看著我坦然道:「在裡櫻高中那件事之後我就想過,如果我將那只咒靈吸收會怎樣。」

  「將普通人變成咒靈或者咒術師,那也就意味著可以很輕松地除掉咒靈,並且還可以讓更多的人學會使用咒力。」

  「社會的車輪即將加速前進,人類會得到迅速進化。」

  沒錯。但這個力量在夏油傑手上,是福也是禍,凡是都不會單純地只有好處,一定會有一些我們無法想像的壞處,只不過得到這股力量時的我們看不見。

  我閉上眼睛,努力壓抑自己的顫抖,盡量平穩地開口道:「天內被放走後,天元得到了進化。但比起人類,她更像是咒靈,於是她一直待在自己的薨星宮的結界內保持自己的理智。」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這一點,但想來也不會有很多人知道。」

  我睜開眼睛看向夏油傑,平靜道:「咒術師也可以變成咒靈,沒准你會被剝奪正常死亡的權力,然後一起關在天元的結界內,不老不死,一直為人類耕耘。」

  「你將看不到真實的世界,你能看到的永遠是他們想讓你看到的。」

  「或許,」我扯起一個凄慘的笑:「還有很多我想不到的情況發生,反正,從今天起,我能看到的風景將與你們相同。」

  「夏油,」

  我看向平靜的他,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臉看起來很友好。

  我說:「夏油,這不是試卷,我沒有設想你的答案,未來會發生什麼我都不知道,所以……」

  我撐不住自己的牽強的笑容,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悲傷,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我腿上。

  「夏油,對不起。但是我當年真的,真的沒有想給你出試卷。」

  我是真的打算只要他不殺掉父母就跟他一起,他做什麼我都跟著,可是我太蠢了,所以把事情搞砸了。而且我的性格如此惡劣,這麼多年了都不肯低頭道歉。

  哪怕知道自己的錯了也不肯放下自己的倔強。

  「夏油,我只希望你能自己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

  ……

  ……

  「我知道。」

  夏油傑平靜道:「我早就知道了。」


第048章 虔誠

  為什麼昨天會忍不住道歉呢?

  是因為下午的夢嗎?

  如果夏油他們沒有趕在昨晚到,選擇今天來的話,我會不會還是可以繼續堅持自我?

  我睜開眼睛,看向簡陋的天花板。已經是深夜,周圍很安靜,沒什麼聲音。

  昨天下午的夢又在我腦海裡浮現。

  其實看不清什麼的。夢裡面的天色很暗沉,隨時隨地都可能開始下暴雨。

  當時好像是夏天,除了我之外沒人穿著外套。好像是去度假,不知道為什麼會選擇台風天去海邊度假,總之我們在海邊。

  在日本還是在哪個國家的海邊?在夢裡沒有這個概念,只記得我們在沙灘上,不遠處有一些礁石,五條和夏油兩個人就在那邊你追我趕,好像五條悟還在挑釁夏油傑來著。

  雲層翻滾,吹來的風也很洶湧,我好像是長發,因為風將我的頭發胡亂送到我眼睛邊。

  我在風裡快要站不住。

  我記得在夢裡,我好像真的差點被風吹走,反正不能走直線,快要跌倒的時候是硝子笑著挽住了我。

  她是長頭發還是短頭發來著?

  記不清了,我只記得當時覺得她頭發的顏色很好看。

  我們兩個笑作一團,好像只是因為我差點被海風吹跑而發笑。

  美美子在給菜菜子和津美紀拍照,她們三個女孩好像就是現在這般大,惠盤腿坐在沙灘上,我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不清楚他具體在干嘛。

  因為是台風天,所以光線不太好,還因為笑得太開心有些缺氧。所以我在夢裡看不真切其他人的身影,除了硝子那頭漂亮的棕色頭發。

  有其他人的聲音嗎?好像有的。但總覺得不太真切,像隔著吸音海綿通話一樣。

  在夢裡我開始懷疑是夢還是現實的時候,夢醒了,我被機械丸和脹相叫醒。

  我從前不是沒夢到過硝子她們,但很多時候都像昨天晚上在計程車上時那樣,夢到的是真實發生的過去,這是唯一一次夢到不存在的畫面。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夢,我才舍棄了這幾年的堅持,低下頭朝夏油傑鄭重道歉。

  可好像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盡管夏油傑早就原諒我了。

  他昨天說了什麼來著?

  好像是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什麼呢?知道我其實很內疚,知道我其實很後悔?

  那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呢……

  不,就是因為知道我內疚自責,他才會跟我說對不起吧?肯定那件事的做法沒有問題,是他當年不能體會我的良苦用心,贊同我『那是一個合理的磨煉』。

  我側過身面朝光禿禿的牆壁,身下的鐵床發出吱呀的響聲,等我調整好姿勢之後它也安靜下來。

  他昨天還說了什麼來著?

  好像是『別怕』。像從前我遇見軟體動物,或者去到陰森場所時,他擋在我面前時說的那樣。

  好像一模一樣。

  但是怎麼可能一模一樣呢?怎麼可以一模一樣呢?

  今年已經是第十一年了,距離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十一年。這十一年裡,除了當初在病床上的那句對不起,我再沒向他表達過歉意。

  無論是誰問起,無論喝下多少酒精,我都告訴他們:的確是我做的事情有些過分,可是我不後悔,所以也談不上道歉。

  我一個人也復盤了很多次,重新去推演當年的情景,然後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別無他法。

  可是我找到更完美的辦法了,在一次次的推演當中。

  能夠讓菜菜子姐妹眼裡的光只為夏油傑而亮,能讓她們倆不受傷害,能讓夏油傑不覺得我很冷漠的方法。

  我出發的時候帶上他不就好了嗎?像灰原那次一樣,和他一起盡快趕往事發現場,在他踏進那間牢房的時候稍稍放緩一些腳步不就好了嗎?

  這不可以讓夏油傑原原本本地看到故事的原貌並完全由自己作出決定嗎?

  我也不用站到他的對立面,還能及時拉回夏油傑的理智。

  或者,哪怕當年我一個人去了,但在找到兩姐妹之後立馬叫夏油傑過來不就好了嗎?

  為什麼當年我沒能想到呢?

  為什麼,鈴木當年沒有告訴我這一點呢?

  我是很笨沒錯,但加上夏油傑,加上硝子,加上五條悟,再加上鈴木,我們難道想不出一個完美的理由搪塞絹索嗎?

  被咬後要及時切斷被咬到的部位,阻止毒素繼續侵入造成更大的傷害。

  這是我從前的生存之道。

  可無論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還是這次的人生,我都只是自以為自己切斷而已。

  實際上我只是注射了麻醉。

  我每一句的不後悔都是後悔,我每一次漠視著走過都是自己的無力在裝腔作勢。

  到後來,不肯道歉的理由就變成了恐懼。恐懼自己一旦拉開後悔的閘門,傾瀉出來的痛苦和悔意會將我淹沒。

  結果我還是低頭了,在看不到故事的最後,在意識到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道歉的時候。

  ……

  ……

  「你在想什麼?」

  是夏油傑的聲音,於是我沒回頭,眼睛依舊盯著水面,懶洋洋答道:「在想我今天能不能從這個廢棄的水庫裡釣上來魚。」

  「你不是最怕軟體動物的嗎?在哪裡找的蚯蚓。」

  「虎杖啊。」

  是乖乖寶虎杖幫我挖的蚯蚓,還貼心地幫我串在魚鉤上。

  我轉過頭看向站在我身側的夏油傑,好奇道:「與幸吉那裡有消息了嗎?」

  「目前還沒有消息,與幸吉聯系他的時候他說有些事要處理,會晚些時間過來。」

  「哦。」

  「今天吃什麼?」我又問道。

  夏油傑用下巴指了指水面,調侃道:「這不是在等你釣的魚嗎?」

  「……」

  我轉過頭看向夏油傑,有些「生氣」地懟道:「你看我像不像一條魚?要不要把我燉了。」

  吃魚是不可能吃的,傍晚我收杆的時候上面的蚯蚓還完好無損。

  所以晚餐吃的是與幸吉准備的存貨。

  不得不說,他准備的食物更符合虎杖的口味。從前我做他護衛,和他一起在地下室的那段時間,他每次都對我的食物毫無興趣。

  他當時看著我的白粥,面露難色地委婉拒絕我的分享:「我還是比較喜歡吃肉……」

  我愛喝粥是從『小』就開始的事情,原因很簡單,因為懶,懶得嚼,所以選擇順溜的粥。跟喝水一樣,咕嚕一下就下去了。

  不止是『粥』,只要能『吸溜』一口就咽下的食物我都愛。

  所以今晚我端著一碗速食湯坐在角落裡看著他們幾個人大快朵頤。

  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我不行的話,不還有夏油傑嗎?所以才找了他不是嗎?還有虎杖和釘崎,兩個人的攻擊都對真人有效,哪怕沒能拿下絹索,真人也是一定可以拿下的。

  哪怕絹索還是跑掉了,那我所知道的情報也可以完全共享給五條他們。

  所以沒什麼。

  我低下頭給自己打氣。沒什麼,最差不過把我已知的情報公開,最差不過還是有人員傷亡,不過那可遠不及我看到的那麼多死亡慘烈。

  「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我抬起頭,是夏油傑,他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好奇地問我。

  我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答道:「當然快樂啊,馬上就可以休息了。」

  「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真實的計劃了嗎?」

  「嗯,」我偏著腦袋思索道:「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會像之前告訴你們的那樣踏上旅程;如果不順利的話,如果最後我還活著的話……」

  「你的術式不是保護嗎?」夏油傑偏過頭看向我,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堅定,他耐心道:「你的術式不是防御嗎?所以你會活著的。」

  他轉過頭看向不遠處吵吵鬧鬧的虎杖他們,溫柔道:「所以如果不順利的話,你打算做什麼呢?」

  我沒回答,看著他的側臉有些失神。

  沒想到,有一天我們真的可以這樣,毫無芥蒂地坐在一起討論未來。老實講,我雖然依舊後悔當初的決定,但已經不再執著回到過去改變那一天的走向。

  我永遠會對夏油傑產生愧疚,但不會再停下自己的腳步。

  「我前段時間遇到了你初中時期的追求者,」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釘,愣愣道:「她現在是一名心理醫生。」

  「我們聊了幾句,她在聊天最後對我提出了和你一樣的建議。」

  「讓我接觸更多的煙火氣。」

  「可是,」我笑起來,輕聲道:「我不願意。」

  「我知道了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我也知道你們的方法很有效,但我不願意。」

  「我知道我永遠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我也知道我的一生都會被這個東西困住,我也知道我身邊有不遜色於這個東西的愛。」

  「但是我不要。」

  我偏過頭看向夏油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要我自己永遠都追尋著這個東西,它在我心裡永遠是至高無上的地位,所以哪怕我因它而痛苦,我也甘之如飴。」

  ……

  過了很久,夏油傑帶著一絲的無奈的笑響起:「所以說,你給出去的東西真的很迷人。」


第049章 最後一個

  10月19日那天的天氣很不錯。我們在這裡等待的這幾天裡,這個偏僻的小角落就跟天漏了一樣,每天都下著雨。有時磅礡如海浪,有時如涓涓細流般溫柔。

  雨季早就過了,那段時間我在京都的那間公寓裡『潛逃』,中間有一次歌姬還來找過我。我聽見她在詢問我的鄰居我這間屋子是否有人出入。

  答案當然是沒有。因為我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公寓的,然後也沒再出門,門把上的灰塵可以作證。除了家政阿姨,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而家政阿姨哪是那麼容易讓歌姬找到的。

  幸好來的不是五條悟和夏油傑。為了防備他們兩個,我特意花重金打通了門衛,倘若看見留著長發,額前還有一撮劉海,或者一個戴著墨鏡或者眼罩的白發男子就給我發消息。

  那錢倒是白花了。

  不過我不差這點錢。

  所以在這裡等待的這幾天我的脾氣非常暴躁。除了與幸吉外沒人有意見,虎杖一臉乖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玩自己的手機,釘崎也是是而非地跟夏油傑交流咒術問題。

  與幸吉說我太吵了,能不能淡定一些,我抓狂道:「我不能!」

  「我討厭雨季!我討厭連綿不絕的雨季!」

  所以19日早上,我在鳥兒們的吵鬧聲中醒來,下一秒就聞到了雨後晴空獨有的味道。

  吃過早飯,我正琢磨著今天干點什麼來慶祝不下雨的時候,與幸吉收到絹索的聯絡,說他們很快就會過來。

  真是一個好日子。

  真是一個明媚、有希望的好日子。

  我想,能在這樣的日子裡結束一切,是命運對我的嘉獎。讓我在我喜歡的晴天,結束我這麼多年的責任。

  在這樣的日子裡失去未來,無論是絹索還是真人,我都覺得有些可惜。

  這種感情是我不曾預料到的。

  什麼東西又能提前預料呢?成績?友情或愛情來臨的瞬間?升官發財機會出現的時刻?

  什麼都無法預料。所以只要能作為人活下去,未來全是意想不到的故事,總會有值得慶幸的瞬間。我不正是因為此所以才能活到二十七歲嗎?

  我又怎麼會預料到,『上輩子』堅持了二十多年,支撐我站起來的信念會在這個世界甚爾死後開始瓦解呢?

  夏油傑說的那句話很有道理。

  如果要活下去必須學會自我肯定。

  可我現在無法肯定自己的人生,在那個『二十七歲』時好像也不能。

  我只是知道我該做什麼,於是我活著。

  曾經甚爾死後,我和夏油五條兩個人吵架時,他們問我的問題我到現在也無法給出答案。我的人生是怎樣的,我的價值又是怎樣的。

  我不知道。

  很多人,包括津美紀在內的很多人都在我辭職回到東京後問我:「小次,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我反問他們,我必須要做點什麼嗎?

  他們搖搖頭說不是,只是好奇。

  我也好奇自己接下來會做些什麼。但在想到做些什麼事之前,我不知道答案。

  所以接下來做些什麼好呢?

  我藏在結界裡望著腳下的天空,默默道,反正現在要先處理絹索,如果讓絹索逃了接下來要做什麼就很清楚了。

  夏油傑召喚出來的咒靈很乖巧地呆著,我趁夏油傑不注意,偷偷把這只『鳥』的毛發弄亂,這只『鳥』也乖乖地按照一開始的囑咐一聲不哼。

  「別欺負它啊,它最討厭自己的毛被弄亂了。」坐在我前方的夏油如是道。

  他的眼睛還緊盯著與幸吉藏身的那間屋子。

  我伸出手將咒靈的毛捋順,好奇道:「你和咒靈有心靈感應了嗎?它剛剛不是沒出聲嗎?你為什麼知道它不高興了。」

  夏油傑笑著道:「因為它抬頭看我了,很委屈。」

  「好吧,我錯了。」

  等得有些無聊的時候,絹索和真人出現了。絹索還是『川入』的身體,這讓我有些緊張。我見識過『川入』的術式,無需任何媒介,也不需要結印,似乎只是他一個念頭就可以發動術式。

  「來了。」夏油傑提醒道。

  隨著他的這一聲提醒,我們視線重點的那間屋子開始崩塌,瓦礫橫飛,一片荒亂之中,我看見真人抱著絹索四處躲避,最後絹索被真人安置在不遠處的斷壁上。

  正如我們計劃的那般,水庫中央出現了『究極機械丸』,與幸吉介紹的時候說了很多,但我只記得『究極』這個詞。他沒在講解的時候給我們展示這個『機械丸』的具體模樣。

  恕我直言,沒什麼保密的必要……

  不就是長大版本的普通機械丸麼……

  不過,看樣子,『川入』似乎無法發動術式了?不然他為什麼不自己用術式逃去更安全的地方?

  我忍不住有些無語,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居然還敢用這具身體來見與幸吉。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誰會贏,他還這樣沒有後手地親臨現場。

  或許他有後手,但就目前來看,這個後手不是瞬移。

  萬一……他確實相信『凡事總有例外』,也的確留了瞬移作為後手……

  所以我一定要攔住他的瞬移。

  真人將絹索放下後就走到了虎杖他們藏身的正上方,那裡可以看到與幸吉的信號。我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害怕被真人察覺到結界壁的細微波動。

  好在與幸吉的『究極機械丸』是真人的菜,完全吸引了真人的注意。

  夏油傑指了指在斷壁上觀戰的絹索,道:「那個就是你說的絹索嗎?萬惡之源的罪犯?」

  「沒錯,」我點點頭,深呼吸了一口空氣,穩了穩自己有些慌亂的心跳,認真道:「我們去他身後,大概20米的距離。」

  「好。」

  夏油傑操縱著咒靈繞到絹索身後,我趁機將我和夏油傑的結界分開,以便於接下來的行動。

  我和夏油傑在絹索身後20米的位置停下,沒發出一絲聲音,連結界壁咒力的波動都在我的控制範圍內。

  絹索背對著我們,津津有味地看著正在戰鬥的與幸吉和真人,似乎並未察覺我們在他身後准備襲擊他。

  我又深吸了一口氣,按照平時訓練的那樣,在自己的結界內開始起舞。

  和從前一樣,每一個動作的角度都一模一樣;和從前不一樣,心髒跳動得有些雜亂。

  果然我還是無法做到心無雜念。

  隨著動作轉身的時候,我看到了夏油傑,他微笑地看著我,點點頭鼓勵我。昨天討論作戰事宜時,他也是唯一一個支持我想法的人。

  我閉上眼睛,心穩了幾分,不斷回想老師曾經的指導。

  咒術師最常做的訓練是舍棄步驟。在戰鬥中,每一秒都至關重要,所以黑閃也和領域一樣是評判一個咒術師才能的標准。

  我從未打出過黑閃。不是因為我的術式偏向防御,只要有咒力和『拳頭』就可以打出黑閃。我不能打出黑閃是因為我和歌姬一樣,不會對自己的術式做減法。

  因為我一直以來訓練得都是如何將自己的領域提升到極致。

  所以咒詞、掌印、祭舞、祀樂我都不可以省略。

  每一秒中都按照鈴木給我找的那位前輩進行。

  「睇飛,」

  「雪翻,」

  「福普,」

  「靜妙,」

  「照仁,」

  「虛涵,」

  「檸青,」

  「芳采,」

  「蒼舞。」

  我雙手結印,睜開眼睛看著前方悠閑的背影,慢慢道:「領域展開——」

  「俱屍加那城。」

  我沒打出過黑閃,但我覺得我吟唱完畢,展開領域的這一瞬間的時間應當和黑閃的要求不會差很多。黑閃要0.000001秒,我發動領域的時間可能只有0.00001秒。

  反正足夠了。

  我攔住了絹索。

  是我贏了。

  這就是今天、以及未來的基調。

  陽光和夏油傑被我隔絕外。

  絹索再也看不到真人和與幸吉的戰鬥,四周變得漆黑,但他依舊沒什麼反應,好像他早就發覺我存在了一樣。

  「呀嘞呀嘞,稍微有些低估你了呢。」

  他坐在原地,聲音裡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因為會開領域,所以就一個人來這裡了?」

  看來他沒察覺到夏油傑他們的存在。

  我盯著他的背影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

  「我很蠢嗎?早在交流會之前我就預料到機械丸會找你聯盟。」

  我朝他走去,一邊公開自己的術式情報,為自己的領域添磚加瓦。

  我說:「在我的領域內除了我之外的人都不能動彈,也無法使用咒力。」

  「是啊,」絹索笑笑說:「在察覺你領域的那一瞬間我就想發動術式離開,但沒想到你發動領域的速度和你領域完成的速度如此之快。」

  「所以我才說低估你了啊。」

  我道:「是嗎?那我很感謝。」

  絹索略帶著委屈道:「你藏得也太嚴實了,我從來沒收到過你會開領域的情報。」

  「加茂有村沒告訴你嗎?」我在絹索身後坐下,慢慢解除自己右手的咒符,諷刺道:「當年進加茂家的時候他可很是刁難了我一番,把我各種老底都挖出來了。」

  「你是說你和禪院家的那件事嗎?」

  不是。我和禪院家的事不是秘密,惠覺醒術式跟著五條悟他們歷練的時候就已經暴露了。

  我說的是他們找到了佳織的照片這件事。

  照片刊登在一張泛黃褪色的報紙上,年代久遠,但裡面的面孔我卻很熟悉。照片裡,我還是小學生的模樣,坐在佳織對面笑意盈盈。除了我和佳織的笑外,還有第三個人的笑,那屬於那間店的服務員。

  我們三個人笑得很開心,是可以感染人的、發自肺腑的那種笑容。

  於是被店家拍下來刊登在報紙上做宣傳。

  然後恰巧那天是一個人的生日,他母親將這份報紙給他保存下來,機緣巧合地讓禪院家拿到復印件。

  那個時候我很想衝上去扯下那張報紙。對他們而言,那只是我為何與禪院家產生聯系的起點,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附件,於是將它冷落在一旁。

  我壓抑著自己的動作,渴求地看向鈴木,希望他能阻止我。但他沒有,甚至還朝我點了點頭,告訴我,去吧,他那邊沒關系。

  終究還是理智占了上風,我接受了他們赤/裸的審視,眼睜睜看著他們將那張照片封存進我的檔案裡。

  從那之後,我便再也沒想起佳織。

  因為在加茂家用不著我的感情。

  ……

  ……

  「這可是專門為你准備的領域,怎麼會讓你逃走。」我走到絹索身後,解放了假肢裡的刺刀抵在絹索脖子邊,平靜道:「我念了繁瑣的咒詞,跳了嚴謹的祭舞,一絲不苟地完成掌印,只為了追求可以媲美黑閃的完成速度。」

  絹索的聲音變得有些冷靜,他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我的?」

  「老實講,在你找到我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是誰。」

  「那你為什麼會要提升自己領域完成的速度…………所以是13年……」

  「所以這次是我很幸運,」我打斷絹索開口道:「你活了這麼多年,已經足夠幸運了。」

  絹索默了一瞬,幾秒後又帶著笑意開口:「呀嘞呀嘞,是天元告訴你的麼?她真是……」

  「錯了,」我搖搖頭道:「我是從未來過來的。」

  「所以你要做什麼我都一清二楚。」

  我看著絹索沉默的背影繼續自顧自地講解自己的領域:「其實相比起其他人的領域來說,我的領域公平很多,我的領域除了不能動彈這一點外沒有其他任何必中效果。」

  「你應該感覺到了,你不能使用咒力,這一點我也一樣。」

  「你也有機會逃離。」

  「你有兩次時長分別為5秒的移動機會,可移動的時機和你我之間的位置關系都由我隨意控制,但是,」我用力將刺刀逼緊他的喉嚨,可他的喉嚨仿佛是銅牆鐵壁,我的刺刀對他沒有任何傷害。

  「正如你所見,在你不能動彈的這段時間裡,我不能對你造成任何傷害。」

  「倘若你在這兩次機會內將我擊殺即可逃脫,反之你將無條件被我封印。」

  「很有趣吧?」我忍不住笑起來,樂不可支地說道:「如果你不是用這具身體,那在裡櫻高中的時候我可能就會殺掉你,或者在那之後的每一次接觸裡我都有這個機會。」

  「但你用這具身體就沒辦法從我的領域內逃離。」

  「因為,」我用刀刃敲了敲他的肩膀,笑著道:「這副身體真的很孱弱啊,枉我這麼多年刻苦訓練自己的體術,沒想到完全用不上。」

  「我真的很幸運啊,我大費周章地調整領域的結構就是為了封印住你的咒力。我原來的領域效果是雙方都能使用咒力,但2次機會的時長只有2秒。」

  「你唯一能和我對抗的就是體術,誰知道你自己把自己的退路堵死了。」

  「那麼,」我收起刺刀離開絹索的身後,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停下,擺好姿勢衝他道:「來吧。」

  能活動後絹索並沒有向我發起攻擊,而是直直地去往領域外殼最薄弱的地方——穹頂正上方。他鼓足了勁兒打上去,但沒能打破,反而被反彈的力道震下來,然後迅速朝我襲來,直擊我的咽喉。

  雖然我的身體素質低於咒術師的正常水平,但也比『川入』這個孱弱的病秧子厲害。

  我輕巧地避開,好笑道:「還沒說完呢,原先的總時間是2秒,時間延長5倍的代價僅僅是封印我們雙方咒力的話,這個代價不會太大了些嗎?」

  絹索站在原地看著我,帶著慍怒道:「所以你還交換了堅硬的外殼。」

  「沒錯,」我也停下腳步看著他平靜道:「無論是從裡面還是外面,除非是五條悟不省略任何一個步驟而打出的『茈』那樣的攻擊之外,我領域的外殼都不會被打破。」

  「所以你的故事就到這裡就結束了。」

  絹索看著我,往日的從容終於不見,神情冷酷地看著我。

  我以為他會放些狠話,但他臉上的不爽在片刻後停息,他看向我,懶洋洋道:「你只能將我封印,無法將我徹底殺死。」

  「沒錯,」我坦然道:「我的領域就是『獄門疆』。」

  絹索好奇道:「你就不怕我現在掏出獄門疆將你封印嗎?」

  「哦,」我還沒開口,絹索已經明白過來,有些無奈地解釋道:「開啟獄門疆也需要咒力,但我的咒力被你封印住了。」

  「既然你不能將我抹殺,」絹索看向我,笑嘻嘻道:「那便沒關系,無論是術式本人死亡還是你主動將我放出,我都有機會逃掉。」

  「這具身體雖然孱弱,但我好歹也是做足了和你戰鬥的准備。」

  絹索眨著眼睛好奇道:「你能告訴我你是怎樣回來的嗎?」

  這個問題應該去問『王雅次』而不應該問我。

  為什麼是我來到這裡而不是她回到自己的身體這件事也應該去問她。

  我看著從容淡定的絹索,他又恢復到從前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樣,我終究是氣不過,壓抑許久的怨恨湧上心頭。

  我掰斷假肢上的刺刀狠狠丟向他,恨恨道:「你知道這個做什麼?你覺得有趣所以就想知道?」

  「憑什麼要用別人的人生來實驗你覺得有趣的設想,憑什麼躲在陰溝裡的你可以肆無忌憚地奪走別人的青春,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活了這麼多年,你就是一個愛玩泥巴長不大的小屁孩,憑什麼什麼便宜都讓你撿著了……」

  我捂住臉在原地蹲下,沙啞著聲音開口:「憑什麼你的成功全是僥幸……」

  「為什麼,為什麼你的僥幸要建立在別人痛苦的美好上……」

  倘若夏油傑不那麼愛自己的同伴,他會因為星漿體的死動搖嗎?倘若他不那麼愛自己的同伴,他會在那個夏天叛逃嗎?又倘若,夏油傑是一個笨蛋,他沒有察覺自己的大義是個一戳就破的紙娃娃,他策劃的『百鬼夜行』會不會更成熟一些?

  倘若五條悟沒有那般在乎夏油傑,在夏油傑死後將屍體交給硝子處理,或者在涉谷的那一分鐘裡保持冷靜,絹索他還會成功嗎?

  為什麼,要拿別人最柔軟、最痛苦、最美好的地方去傷害別人呢?

  「看來你不知道關於我的事情。」

  我抬起頭,絹索的神情變得冷漠,眼神裡帶著嘲弄,他淡淡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得出我的成功全來源於僥幸這個結論,但我可能肯定地說,」

  「我的生得術式是我唯一願意承認的僥幸,除此之外,我計劃裡的每一步都不存在僥幸。」

  「至於你說的別人的感受,」絹索看著我嘲笑道:「我為什麼要去考慮這些?」

  「我和我的術式,這兩個都注定了我可以隨心所欲。」

  「只不過這一次對我而言是非常沒意思的一次,在知道你是從未來回來的時候我很高興,喜悅的情緒像泉水一樣湧出,但我沒想到,你這個人這麼沒勁。」

  我搽掉臉上的眼淚,站起身看向絹索,淡淡道:「我也覺得你很沒勁,所以還是快點說再見好了。」

  話說完我就解除了限制。我和絹索的距離只有一臂遠,他身邊還有我丟給他的刺刀,但他和我都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5秒結束後,絹索被我成功封印,縮成一個黑色的小球落在我手心。領域瓦解,外面的打鬥聲和鳥叫聲瞬間擠進我的耳朵,陽光也刺眼得緊。

  構造領域需要大量的咒力,於是我只能扶住周圍的樹干緩緩在地上坐下。

  夏油傑發射完信號後走到我身邊蹲下,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塊巧克力遞給我,柔聲道:「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吧,接下來你就待在這裡休息。」

  我接過巧克力點點頭應道「好」。

  其實稍微有些過度戒備了。森林裡出現領域就是給與幸吉的信號,絹索被我或者夏油傑困在領域裡的時候就是虎杖和釘崎現身的時候。如果不過度戒備,我展開領域困住絹索的時候就是夏油傑去支援幾個小孩的時候,但在那天晚上的商討會上,我強烈要求等絹索這邊落定之後夏油傑才可以去幫學生。

  他們都有些猶豫,覺得戰力太浪費了,認為應該更快結束這裡的戰場和五條悟彙合然後慶功。最後夏油傑拍板同意我的要求,然後事實證明我的顧慮確實有些太多了。

  但那又怎樣呢,只要把絹索拿下就好了。

  ……

  ……

  「雅次前輩您沒事吧?」

  「啊?」我茫然地抬起頭,他們四個人都背著光,我有些看不清,分不清現在是夢境還是現實。

  虎杖又問道:「雅次前輩您還好嗎?」

  我看向他們,眼睛卻無法聚焦,只覺得有些刺痛。

  我忽略掉不適,盡量平穩地說道:「我沒事,你們去找五條吧。」

  「啊?前輩不去嗎?」

  我搖搖頭:「我累了。」

  「你們去吧。」


第050章 抵達

  接下來的事情便和我沒什麼關系了。首先我的術式偏向輔助和防御,但有五條悟和夏油傑任何一個人在我就派不上用場,更何況收尾是他們兩個人和一群學生一起。其次,開領域幾乎消耗了我全部的咒力,我去也派不上用場。

  不說別的,我十分擅長在不需要我的時刻安靜退場。這是我從前在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裡和東亞壓抑的職場上練就的本事,在咒術這個行業也非常實用。

  夏油傑召喚出的咒靈馱著我到了山腳下可以打車的地方,待我腳一落地咒靈就消失不見了。

  我曾經執行任務躲在樹上觀察目標對像的時候,聽到在旁邊那棵樹下乘涼的兩名咒術師討論這件事。其中一個皮膚白皙的男人說:「如果夏油傑召喚的咒靈沒有距離限制就好了,這樣就可以用他的咒靈去捕捉剩余沒被他吸收的咒靈,然後吸收,然後再去捕捉,如此循環往復,總有一天這個世界上的咒靈都會被降服,咒術師也會輕松很多。」

  另一個叼著煙的男人砸吧了一下煙,非常不屑地看著那個白皮膚的男人,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世上的咒靈都被夏油傑吸收之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他不屑地嘁了一聲:「總監會現在都沒辦法拿那個夏油傑怎麼樣,還能眼睜睜看著夏油傑越來越牛?那這個咒術屆是不是就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說了算?」

  男人仰頭吐出一口煙圈,夾著煙的手虛虛抬起指了指天,繼續道:「那些人能讓他吃蛋糕都不錯了。」

  他又笑笑,肩膀垮下來,坐在椅子上頗像個無奈,揶揄道:「而且那樣顯得我們很沒用不是麼,他們兩個人是咒術師我們就不是了麼,命不好沒選到他們那個命格罷了。」

  白皙男子正襟危坐,連連點頭回應道:「所以還是很公平,他吸收的咒靈沒有數量限制但有距離限制,於是這個世界不會亂套。」

  「有沒有可能,」坐在樹上的我揉了揉小腿,自言自語道:「夏油傑他是一個人呢?」

  「有沒有可能,咒靈球難吃到爆炸呢?」

  這種言論有但是只是少數。咒術師大多都不是正常人,每個人在別人眼中都或多或少有些問題,但比起缺根筋式的變態,過分關注自我才是咒術師最突出的問題。

  【不和同事有過度親密的聯系】,這是咒術師約定俗成的守則。哪怕基於這一點,咒術師也會更專注自我。除了處得來的同期、輔助監督和至親,大多數人都不在乎別人,於是如此循環,每個人都學會了這個規則。

  我伸出手去攔出租車,想著剛剛咒靈在我眼前消失的場景,忍不住去揣摩這個距離是多少。剛剛的消失是因為距離限制才消失的還是因為被夏油傑召回了呢。夏油他們是離開了還是在原地等這只咒靈把我送到山腳下後才動身離開的呢?這只咒靈是消失了還是又回到了夏油傑身邊呢?

  我怎麼能知道答案呢,這種不流通的情報只有夏油傑的朋友才會知道。

  關於這個世界,我不知道的還有很多。我從前在另外一個世界看到的訊息只是冰山一角,置身其中後才發現這個世界運轉的邏輯和真實度完美地無法挑剔。

  坐計程車回到東京的家時已是深夜,無論是我家還是隔壁的下油價,抑或是周圍的其他鄰居們都已入睡,除了巷道裡的路燈再沒有其他亮著燈的地方。

  我躡手躡腳地翻上陽台,輕手輕腳地打開陽台上的推拉門,同時慶幸沒和惠換房間。因為惠和夏油傑很合得來,於是在我收拾行李搬去京都時提出和惠換個房間。惠拒絕了,我也沒堅持。

  得虧沒換,不然現在我就會吵醒母親她們。

  但還是吵到津美紀了,在我一頭扎進衣櫃裡找換洗衣物的時候。

  「姐姐。」

  聞言,我找東西的手一頓,僵硬著從衣櫃裡探出頭,望向門口還在揉眼睛的津美紀,尷尬道:「吵醒你了?抱歉抱歉。」

  我抓起衣服朝她走去,揉了揉她的腦袋:「我下去洗個澡,洗完澡就睡了,你快去睡覺,明天還要上學呢。」

  「姐姐你餓不餓?」津美紀夾著睡意站在原地問道。

  津美紀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子,光滑精致的臉蛋,以及這惹人憐愛的神態。身上這件粉色的睡衣還是我們上上上次逛街一起買的,我剛剛就是在找這件可惜沒找到。

  我捏捏她的臉頰,笑眯眯道:「我不餓,你快去睡吧。」

  說完我便輕手輕腳地下樓,去衛生間洗漱。

  泡在熱水裡之後我才感覺到自己的體溫開始回升。距離下午開領域也過去了相當長的時間,咒力也回升了一部分。在一片氤氳的霧氣中,我看到了浴缸尾部新換的瓷磚。

  不清楚具體是什麼時候換的,但應該是我『叛逃』的這段時間。那幾片嶄新的瓷鑽和周圍上了年紀的舊干部有些格格不入,仔細看看四周,浴室裡有不少修補過的痕跡。

  我在這座房子裡長大,津美紀和惠又在這座房子裡長大。時光走過的旅途忽地在我眼前顯現,我有些發懵。二十二年了,我到這裡來已經二十二年了,快趕上我在另一個世界存活的年數。如果按年紀算,我還比從前的我長大了一歲。

  有時候我想過,另外一個世界的我是死了還是陷入昏迷,如果都不是的話那副軀殼裡又住的是誰的靈魂。無論是什麼狀態,無論是什麼靈魂,但願那個『我』和我父親他們沒有一絲聯系。

  無論是靈魂還是身體,都不要和他們有接觸,這比殺了我還讓我難受。

  哪怕……

  洗完澡後我在結界內將頭發吹得半干,同時再一次感嘆自己術式的實用性,在深夜干點偷雞摸狗的事情真的是太棒了。硝子送我的吹風機很好用,但懶惰如我還是只吹干了頭皮就拔下插頭。

  我裹緊了浴巾,准備迎接門外冷風的裹挾,然而拉開門卻是意料之外的暖風。

  有人把暖風機打開了,正對著浴室門,於是從溫暖的浴室出來也不會覺得寒冷。不遠處的餐廳亮著一盞燈,餐桌上擺著一杯牛奶。

  「……」

  大概是津美紀吧。我回來這件事只有她知道。

  我嘆了一口氣,在暖風機前吹了一會兒,伸出腳試探沒被暖風機照顧到的地方,不覺得冷之後才關掉暖風機朝餐廳走去。

  燈光昏暗,只照亮了我坐著的這一小塊地方。收養津美紀和惠之後,家裡換了新的餐桌和椅子,於是現在還多了一把出來。空氣稱不上溫暖,但也算不得寒冷,屋子裡彌漫著一股靜謐的味道,很像從前我出差駐扎項目時,一個人走在祥和的鄉間小路上時的味道。

  那個時候我正為了向上爬而努力著,工作雖然有些頭疼但不至於讓我心煩。人生掌控在自己手裡,還有上升的空間,這對我來說是最愜意的時候。有底氣,有希望。

  現在呢?

  我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掌,努力回想在進入浴室之前的觸感。

  柔軟、順滑、富有生命力。

  這是津美紀頭發的觸感,和我的完全不同。她那頭像綢緞一般的長發一直是我和母親的驕傲。母親一直惋惜我剪掉長發,但津美紀彌補了她的遺憾,而且比起我,津美紀更受母親的擺布,隨便母親怎麼折騰她的頭發都可以。

  和母親不同,我只喜歡給津美紀梳頭發。她的頭發隨著我的動作會反射一絲太陽的光澤,再配合好聞的味道,很是讓我覺得放松。

  我們有好好把她養大,但好像我還是有很多不足。

  我端著牛奶上樓,去到自己房間外的陽台上,就著初秋的晚風靠在欄杆上,望向算不得漆黑的夜空。城市的夜空一顆星星也不會有,只會有吸收反射的人造光線。

  手裡端著的牛奶還有余溫,一陣風吹起,潮濕的發尾弄得脖子有些癢,撥開之後洗發水的味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青草地氣息。於是我轉過身,努力分辨是哪戶人家修剪了草坪。這個時候我又覺得城市裡地燈光不夠用了,無法讓我看清到底是誰家修剪了草坪。

  又吹過一陣風,繞到耳後的頭發被吹開,碎發吹到臉上,我不由得閉上了眼睛,青草地的味道也消失不見。

  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呢?是童話般的和平還是會引發更多的爭鬥呢?

  我實在無法想像。

  ……

  ……

  我推開醫務室的門,一抬頭就看見硝子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右手的食指悠閑地玩著自己的頭發,沙發前的茶幾上擺著一杯咖啡和一個聽診器。這咖啡杯還是我送的,當時可是狠狠被敲詐了一番。

  「過來。」硝子朝我命令道,空著的左手還朝我勾了勾。

  我不明所以,但不敢反抗,於是像個小學生一樣乖巧地在她面前站定。

  硝子拿起聽診器站起來,將聽診器掛在耳朵上,另一只拿起另一端塞進我的衣服裡,分別在胸腔和腹部停留。得虧是硝子,換其他人我都覺得自己被性騷擾了,如果是硝子,那可能是把我當作實驗數據了。

  於是硝子取下聽診器裡我弱弱地嘟囔道:「硝子,我是你的實驗對像嗎?」

  「你要是我的實驗對像你現在已經在手術台上了。」硝子坐下端起茶幾上的咖啡抿了一口,看也不看我地說道。

  「……」

  「硝子,你對我越來越過分了。」我挪了一把醫務室的椅子在她右手邊坐下,再次弱弱抱怨道。

  「彼此彼此,」她不理會我的抱怨,瞥了我一眼然後發問:「這幾天你去哪兒了?去京都找那個鈴木了?」

  「沒,」我搖搖頭看向她,老實答道:「我去富士山了,在我計劃了很久但是一直沒有去的溫泉酒店泡了兩天溫泉。」

  「一個人去的?」

  「嗯。」

  「哦。」

  硝子似乎沒有開口的打算,於是我准備在五條他們來之前找些話題來聊聊,正當我准備開口的時候,硝子卻說話了:「這裡就是你看到的終點?」

  我點點頭說道:「嗯。」

  硝子又「哦」了一聲,然後彎腰拿起茶幾上的咖啡朝我微微舉杯:「你現在能喝咖啡了嗎?」

  「完全喝不了,」我搖搖頭無奈道:「咖啡因只會在我需要休息的時候才開始攻擊我。」

  「那沒轍,」硝子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我這裡只有咖啡,你要喝其他的讓五條和」

  話還沒說完,醫務室的門被人推開,是約好但遲到的五條悟,還有夏油傑。他們兩個人沒穿高專教師的制服,五條悟帶著墨鏡,夏油傑半扎著頭發,兩人神清氣爽,看不出一絲疲憊。

  所以的確不需要我輔助啊,如何准確抓住摸魚時機這件事對我來說輕車熟路。

  硝子聳聳肩惋惜道:「好吧,你如果渴了只有咖啡這個選項。」

  五條悟走到硝子身邊的空位坐下,朝身後的靠背倒去,左手輕飄飄地指向我的方向點了點,語氣十分不屑:「我才不會給在最忙的時候失聯的人帶飲料。」

  我小聲反駁道:「那不是有你們嗎……」

  五條悟提高音量問了句:「啊?你說什麼?」

  自知理虧的我立馬閉上嘴,縮著身子不敢講話。

  五條悟沒在意我的投降,抬起雙腿擱在茶幾上,像是恨不得告訴全世界他的腿有多長,在那沙發和茶幾之間小小的空隙多委屈了他似的。他將雙腿交疊,在上面的那只腳點了點,歪著腦袋看向我:「開始吧?王雅次小姐。」

  「……」這欠欠的感覺讓我很想打他一頓。

  但是打不過,於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沒脾氣地捏了一個結界,眼神聚焦在硝子的咖啡杯上,緩緩開口說道:「2006年,星漿體任務失敗,『甚爾』擊敗『五條』和『夏油』,領悟反轉術式的『五條』恢復過來後成功擊殺『甚爾』,隨後在盤星教內找到天內理子的屍體,幾乎同時,接受治療後的『夏油』趕到,星漿體任務,甚爾、理子、黑井死亡;」

  「2007年夏,因『窗』評級失誤,當時為二級咒術師的七海和灰原越級挑戰准一級咒靈,灰原殉職,七海僥幸逃脫;」

  「同年9月,」我閉上眼睛,不再看硝子的咖啡杯,穩了穩自己的心神,盡可能地不帶入自己的情緒,說道:「『夏油』只身前往菜菜子姐妹的村子,發現被囚禁虐待的兩姐妹,於是殺掉了村子裡的112人,然後叛逃被高專除名,同時被認定為最凶惡的詛咒師。」

  「『那個』夏油的夢想是創造一個只有咒術師存在的世界,借此來消除所有的咒靈。」

  「2009年,『五條』提前畢業,去找了甚爾臨終前提到的惠,『五條』出面幫『惠和津美紀』處理了一些事情,並且以『惠』將來一定為成為咒術師這個條件獲得了他們二人的經濟援助。從此,『五條』偶爾執行任務時會帶著『惠』一起;」

  「2011年,『七海』畢業後去了普通公司左職員,不知道是哪一年又回到了高專繼續做咒術師;」

  「然後是2017年,最凶惡詛咒師『夏油傑』叛逃的第十年。」

  「第十年的平安夜,『夏油傑』發動了百鬼夜行,在東京和京都兩地投放了大量的咒靈,當時參戰的還有他……」

  「還有他重新為自己挑選的『家人們』,包括菜菜子姐妹。」

  「這些詛咒師的目的是拖延咒術師的步伐。」

  「在發動百鬼夜行之前,『夏油傑』專門去了東京高專宣戰,讓咒術師們提前准備。但是他本人並未出現在戰場上,而是一個人悄悄去了東京高專。」

  「彼時,『乙骨憂太』因為無法控制裡香而被限制在高專校區內待命,這也正中『夏油傑』的下懷。因為他發動百鬼夜行的目的是乘機奪走裡香收為己用。」

  「但是失敗了,他從高專那條逃生小巷離開時遇到了擺脫『夏油傑家人』糾纏的『五條悟』。」

  「於是最凶惡的詛咒師落幕。」

  「但『五條』沒有把屍體交給『硝子』處理,於是便被絹索這個『只要替換了大腦就可以使用肉/體』和鐫刻在肉/體上術式」的小偷偷走了身體,也因此繼承了『夏油傑』的部分『家人』。

  我睜開眼睛,看向茶幾上五條悟交疊的小腿,繼續道:「次年,也就是18年,虎杖悠仁和現在一樣『意外』入學,一切的發生都和今年的一樣,不過順平死在了虎杖懷裡,與幸吉死在那個廢棄的水庫裡。」

  「與幸吉死後有……一個禮拜的祥和日子,直到10月31日晚上。」

  「10月31日晚上,絹索伙同『夏油傑的家人』、真人和漏壺等咒靈以及部分詛咒師發動了涉谷事變。在涉谷地鐵站落下四層『帳』,分別在第一層和第二層之間、最內部的空間內困住了大量普通人及改造人,且核心部位的『帳』僅限五條悟進入。也就是說,他們的目的是讓除『五條悟』之外的咒術師營救第一部 分普通人,讓『五條悟』一個人營救核心部位的普通人。」

  「同時,真人、漏壺、花御三只咒靈以及一個一級詛咒師也在核心部位。」

  「在改造人和人類大量共存,且還有三個特級咒靈存在的同時護住每一個普通人,這件事情『五條悟』做到了。」

  「『五條』在極短的時間內擊殺了全部的改造人,體力也因此大量消耗,於是他稍微沒平時那般從容。」

  「於是披著『夏油傑』皮囊的絹索抓住了這個空擋,『夏油傑』的突然出現讓『五條悟』錯愕,同時也回想了高專三年的時光,而獄門疆封印只需要目標對像腦海的一分鐘。」

  「於是『五條悟』被封印,同時與幸吉設下的保險起效,高專的人終於有了一些情報,不再像無頭蒼蠅一樣。」

  「咒靈和改造人清除完畢,大部分普通人成功逃離事變區域的時候,絹索帶著封印著『五條悟』的獄門疆出現在眾人面前,然後宣告了涉谷事變結束,開啟死滅洄游。」

  「絹索吸收了真人,抽取術式後發動了遠距離的『無為轉變』,喚醒了和他締結契約的術師。」

  我抬頭看向夏油傑,糾正我之前的說法:「我這兩天復盤了一下,他喚醒的人分兩種。一種是受肉/體,寄居著是古代的咒術師或詛咒師。」

  「另一種是現代被羂索判定為有潛力的普通人,羂索通過無為轉變改造了他們的肉/體。」

  「津美紀也在內,她是前者。」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五條悟原先在茶幾上隨意搖晃的腳尖停滯了一瞬。我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尖,不看他們的反應,繼續自言自語道:「之後便是死滅洄游。」

  「死滅洄游的規則我記不太清了,簡而言之就是羂索在日本全域範圍內創造了幾個結界,然後所有被他喚醒的術師都必須在規定時間內趕到任意結界參戰。」

  「初始規則是殺人才能獲得分數,規定時間內分數沒有變動就會被剝奪術式,也相當於死亡;消耗一定量的分數可以追加死滅洄游的游戲規則。」

  「於是大家一邊找能解除封印的方法一邊改變著結界內的規則,避免大家互相殘殺。秤金次和星綺羅羅也有幫忙,在這個過程中也拉攏了一個術師。」

  「最後大家成功解除了『五條』的封印,不過這個時候宿儺已經不在虎杖體內了。」

  「因為宿儺在少年院那件事中發現了惠肉/體對他的耐受性。於他而言,虎杖的肉/體是牢籠,但惠的肉/體只是容器。除此之外,惠的十種影法術也吸引了他的注意。」

  「很不巧,霸占津美紀肉/體的術師和宿儺有些淵源,兩個人之間有一場雙方都認可的對決。於是宿儺用惠的肉/體和術式殺死了他當時唯一的家人津美紀。」

  「當時我和甚爾,和佳織毫無聯系,於是沒有收養惠和津美紀,對他們也沒有感情。」

  「然後,」

  大概是說得太久有些啞了,我覺得喉嚨有些痛,於是咽了咽口水,休息了幾秒後繼續道:「然後又這樣殺死了自己的老師。」

  「2018年的平安夜,是『五條』和絹索、宿儺約定的決戰之日。在那天,奪走惠身體和術式的宿儺召喚了魔虛羅,也就是惠十種影法術最厲害的那個式神。」

  「只要不是用魔虛羅沒見過的招式一擊殺掉它,魔虛羅就會適應對方的攻擊並不斷尋找出對抗的解法。」

  「宿儺靠著魔虛羅領悟了空間斬,也就是將術式擴展到空間層面上,成功突破了『五條』的無下限。」

  「所以,」我抬起頭看向五條悟,干脆利落地說道:「在他領悟空間斬之後,你就輸了。因為在此之前,你的無下限一直不可侵,於是你毫無准備。」

  我又垂下頭,平靜道:「再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故事講完了,我沒再開口,等待著他們的回應。時間靜靜地流淌,沉默幾秒後,五條悟點點頭,無所謂道:「還不錯,這個結局。」

  「殺死我的不是疾病或者時間,而是比我更強大的家伙,這一點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在聽到五條悟無所謂的態度之後我有些義憤填膺,猛地抬頭看向他,質問道:「這個結局哪裡值得你這樣慶幸?」

  五條悟沒有因為我突然的憤怒生氣,只是平靜地反問道:「我輸了這件事讓你覺得很難以接受?」

  五條悟頓了頓,又挑眉道:「讓我想想,該不會是因為你要上場,所以才……」

  「才不是。」我不耐煩地打斷道。

  「那你在生氣什麼?」五條悟淡淡道:「你還有什麼沒說?」

  我生氣的是什麼呢?我垂眸想。關於他的死亡,我肯定生氣,也會嚷嚷著要給作者寄刀片。可無論怎樣,我早有這種准備。雖然痛心,但不是無法接受。

  所以,更讓我生氣的應該是『蓮花論』這種東西。

  「五條,」我收起自己的暴躁,抬起頭看向五條,心裡不自覺地生出一股棋盤。

  我問道:「你覺得強者注定寂寥這句話是對的嗎?」

  「是很有道理,」五條悟懶散道:「孤高寂寥這句話沒什麼問題,我也很能理解且共情。因為無法在自己喜歡的領域更近一步,很少有人能理解自己。這種滋味我或多或少也有一點體會。」

  「不過我和你不一樣,」五條悟透過墨鏡看向我,認真道:「我很喜歡我身邊的人,所以並不覺得寂寥。我不會否定我們之間的差距,但……」

  五條悟伸出手托住下巴,思索道:「該怎麼跟你解釋呢……差距是客觀存在的,我不會因為主觀因素改變。我和周圍人相處的時候只需要我個人的主觀意願,但從客觀上講,我缺失了一種快樂。」

  「所以說,」五條悟又看向我,我看不見他的眼神,只看得見漆黑的墨鏡。

  他說:「我很喜歡你剛剛說的那種死法。和宿儺打一架,將自己這麼多年的經驗和靈光乍現的技巧都發揮出來。或許結局……但我會覺得無憾。」

  我愣住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說的,我能大概聽懂,可是我還是覺得不舒服。我垂死掙扎道:「那引發這場對決的代價是很多人死亡呢?」

  「這有什麼關系嗎?」五條悟攤開手看向我。

  我被噎住了,張了張嘴,把自己的不甘咽回肚子裡。

  「那死了哪些人?」硝子彎腰端起咖啡放在嘴邊問道。

  「涉谷事變中,菜菜子姐妹被短暫占據虎杖身體的宿儺殺死,七海被真人抹殺,禪院家家主也在戰鬥中犧牲了,狗卷的手臂被占據虎杖身體的宿儺砍斷,東堂也是,只不過是被真人裹挾自斷了手臂,也因此失去了術式……還有釘崎,釘崎也在涉谷事變當天被真人改造了大腦,存活情況不明。」

  「然後是死滅洄游,真希的妹妹真依死了,」我轉頭看向坐在斜對面的夏油傑,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真希是被限制的天與暴君,這個限制在真依死後才被解開。」

  夏油傑點點頭,抿著嘴沒說話,我又松懈下來,佝僂著背坐在椅子上,繼續道:「真依死後,解放的真希殺掉了禪院家所有人,絹索推翻了高層,成為加茂家的家主;九十九由基也死了,被絹索殺死的;九十九死後天元也死了。因為天元進化後比起人類更像咒靈,於是被擁有咒靈操術的絹索吸收了。」

  「五條被封印後高層逼夜蛾老師交出咒骸變異的原因,夜蛾老師拒絕之後被判了死刑;熊貓失去了兩個核心,只剩下一個形態;」

  「還有……」

  我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喃喃道:「還有大量的普通人。」這其中就有『王雅次』和『王雅次』的母親。

  「釘崎也是在涉谷事變中出事的?」夏油傑出生道。

  「嗯,」我點點頭,補充道:「在七海死後不久。」

  夏油傑皺著眉道:「涉谷事變之後還有死滅洄游,你知道死滅洄游的事情卻不清楚涉谷事變裡的事情?」

  「還有,」夏油傑追問道:「你在哪裡?為什麼從始至終你都沒有出現?」

  「因為,」我抬起頭對上夏油傑的眼睛,認真道:「那個時候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二級咒術師。」

  我垂眸繼續講述自己早已編織好的謊言:「我知道你們現在在想什麼,或許你們早就有過這個猜想了。」

  「沒錯,我並不是只看到了一些片段而已,我是在那個時候帶著記憶回到現在。」

  「那個時候我和你們不是同期,我和夏油傑也不是鄰居。在夏油傑搬過來之後不久我們就搬了家,然後在18歲的時候被夜蛾老師發現,為了躲避升學考試的壓力,轉學到高專開始接受咒術訓練。」

  「我入校那年是08年,那個時候夏油傑已經叛逃了,灰原也犧牲了。硝子,五條,七海,你們三人都很沉默,所以和我也算不上熟絡。」

  「18年平安夜,五條悟作為當時的最強咒術師失敗之後便是我們這些咒術師上場,我就是在這時死掉的。」

  「至於我怎麼回來的?」我輕聲道:「因為那個時候我有一個中國朋友,她是輔助監督,術式是重生。和海賊王裡那個黃泉果實很像,唯一已知的差別是可以將這唯一的回溯機會讓給別人。」

  「她把這個機會給了我,我不知道她發動術式之後的這個時空她是否還活著,也不敢打探她的消息。」

  「所以,」夏油傑看向我,柔聲道:「04年冬天,你帶我去然後把我丟在酒店裡的那個城市是你那位朋友的故鄉?」

  「沒錯。」

  「所以你對中國文化感興趣也和那位朋友有關?」硝子放下杯子問道。

  「嗯。」我看著咖啡杯裡晃蕩的水面,抬起頭看向她們,問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

  我看向硝子,心裡生出一些緊張,但願她要問的不是我無法解答的問題。

  硝子揚了揚下巴,點了點我右臂的假肢:「你的手是怎麼回事?是改變故事走向的代價?」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

  一旁的夏油傑開口道:「真人不是可以改造□□嗎,讓它試試。」

  「我試過了。」我在他們驚訝的眼神中搖搖頭,看向自己似乎與常人無異的手臂,輕輕道:「在我和他們同伙的那段時間,真人就玩笑般地試過了。」

  「它說我靈魂的總量只能支撐我這樣,哪怕我自己學會反轉術式我的手臂也不會再生。真人可以改造靈魂和□□的形狀卻沒辦法改造靈魂的總量。」

  「夏油。」硝子轉過頭去看夏油傑,命令道:「你把那個叫真人的咒靈叫出來。」

  夏油傑點點頭,召喚真人出現在結界裡。

  真人又打量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夏油傑,乖巧道:「她靈魂的總量很正常哦,和之前沒什麼差別。」

  硝子又問夏油傑:「它在撒謊嗎?」

  夏油傑搖了搖頭:「不會,它現在絕對服從我的命令,我也可以感知他的狀態。」

  硝子點點頭不再說話,我又看向五條和夏油兩個人,他們也搖搖頭表示沒什麼問題要再問我。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看向五條悟和夏油傑正色道:「宿儺的領域沒有外殼,叫【伏魔御廚子】,領域內有兩種斬擊,但是具體的效果我記不太清了,他還能使用火焰;絹索的領域也沒有外殼,叫【胎藏遍野】,效果是什麼我記不得了,反正他的術式是反重力,絹索的反轉術式和結界術水平很高。」

  「這是我知道的所有情報了。」

  「哦,還有剛剛那個問題,」我看向夏油傑,說道:「因為新田明的弟弟的術式是『鎖血』,剛好在釘崎出事的時候就鎖住了,後期大家也沒太關注她了,所以我不清楚情況。」

  夏油傑點點頭,看神情似乎還在思考著什麼。我又看向五條悟和硝子,確信了此刻是我可以退場的時刻。

  我站起身,笑笑道:「那麼,我知道的事情就講完了。」


第051章 番外-夏油太太

  1990年2月3日,夏油紀香聽到小孩的第一聲啼哭後沒憋住自己的眼淚。眼淚順著臉頰滑下,滴在身下的床單上。助產護士抱著小嬰兒來到自己面前,恭喜道:「是個男孩哦,您辛苦了。」

  然後夏油紀香第一次觸碰到了自己的兒子。

  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樣,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溫度。他兒身上還帶著胎脂,有些黏膩,但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頭發濕透,滿臉的汗水。

  夏油紀香想,雖然母子兩個人都很狼狽,但能平安見到夏油傑真的太好了。

  傑這個名字是丈夫和自己早早就准備好的。如果是男孩就叫傑,如果是女孩就叫穗,稻穗的穗。

  夏油紀香常常想,自己能成為夏油傑的母親真的是太好了,她很難想像出夏油傑會做出讓她不開心的事情。或許,因為做這件事的人是夏油傑,所以夏油紀香才不會不高興。

  1994年9月11日,夏油紀香第一次從夏油傑口中得知牆角有一個長得很醜的妖怪。

  他說:「綠色的,只有一只眼睛,很小。」

  說一點都不慌張是假的。夏油紀香在夏油傑衝著自己問完那句「媽媽,你看不見嗎?」之後抱住了夏油傑,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慌亂和無措。

  自己是什麼人自己很清楚。除了自己的愛人和兒子之外,夏油紀香誰都不關心。可眼下自己的兒子超出了自己的預知,愛人也遠在千裡之外。

  夏油紀香以為丈夫會回來,於是掛斷電話之後一直期待丈夫回家的消息。

  可惜沒有。

  丈夫在電話那頭說:「紀香,不要害怕,我們的小孩怎麼可能是怪物?這一定是我們三人的禮物。」

  夏油紀香想說,我不害怕小傑是怪物,他一直是我們的禮物。

  可我也想要其他禮物。

  1994年12月7日,夏油紀香做好晚飯之後喊在外面玩耍的夏油傑吃飯。往常夏油傑會按時自覺在飯點回家,哪怕偶爾貪玩了也會在聽到呼喚之後立馬應聲。

  可是那天沒有。

  夏油紀香摘下圍裙去外面找。她去夏油傑常玩的那幾個玩伴家裡詢問,小孩們都捂住嘴笑笑不說話。有的家長視而不見,推開夏油紀香:「我家孩子都說了不知道,別一直問了,煩不煩啊。」

  夏油紀香很想反問一句:如果你們的孩子丟了你們會不會煩?

  但她沒有問。她知道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言語是最沒用的東西。

  好在禮物總歸是禮物。

  一個胖胖的小孩在餐桌上狼吞虎咽,一邊繪聲繪色地描述夏油傑是如何撒謊的。

  「他把手舉到我們面前,說他剛剛抓住了一只妖怪,」小胖子撕下一口雞腿,一邊嘟囔道:「哪裡有妖怪,我們都看不見,他肯定是騙我們的。」

  「那之後呢?」夏油紀香追問道。

  「之後?」小胖子咽下一口雞腿,嚼吧嚼吧說道:「他就一個人離開了。」

  「去了哪裡?」

  「村口的那條小河。我們問他又要去騙誰,他說要去騙風。」

  小胖子想了想,繼續道:「我覺得他想說的應該是吹風,所以追上去問他是不是要去河裡面玩,他說不是,然後他問我真的看不……」

  話還沒說完,夏油紀香已經消失在了小胖子面前。

  的確在村口的河邊。

  夏油紀香遠遠地看見一個小人坐在河邊,雙手環住自己的膝蓋,腦袋也枕在上面。

  「小傑。」夏油紀香擔憂地喊道。

  「媽媽。」夏油傑回頭看了一眼母親,臉上滿是無措。

  要是丈夫在就好了。要是丈夫在的話,我的禮物會不會更快樂一些?

  不行,不能有這個念頭。

  夏油紀香甩甩腦袋,將這個瘋狂的念頭甩開。

  「小傑,」夏油紀香在夏油傑身邊蹲下,柔聲道:「走,回家吃飯了,媽媽今天做了甜甜的年糕湯哦。」

  之後不久,夏油紀香帶著夏油傑搬離了從小到大的家。

  1995年5月1日,夏油傑突然牽起夏油紀香的手轉身狂奔,夏油紀香不知所措,但相信夏油傑不會做沒道理的事情,於是夏油紀香抱起夏油傑狂奔。

  於是這一次,被說奇怪,被排擠的人變成了夏油紀香和夏油傑兩個人。

  「前端時間搬來的那對母子好像不太正常」、「是啊是啊,我家小孩也這麼說」、「對,上次我還看到那個小男孩在那裡和空氣打架,跟神經病一樣」。

  夏油傑學著母親曾經那樣輕輕拿掉母親傷口周圍的小石子,對著傷口吹了又吹,好像多吹一次傷口就會好得快一些。

  「沒事的,」夏油紀香揉了揉夏油傑的頭發,柔聲道:「媽媽沒事的。」

  於是,夏油母子又搬家了。

  1995年9月27日,夏油傑回家的時身上滿是泥土。

  夏油紀香蹲下來幫他清理身上,動作很輕柔。

  夏油傑低著頭小聲道:「媽媽,我們可以再搬一次家嗎?」

  1995年10月,夏油紀香帶著夏油傑搬到了東京新宿,離曾經裝滿自己和丈夫童年記憶的故鄉又遠了幾分。

  惟願這一次能待得久一些,小傑要上小學了。

  如果是獨棟的一戶建,這個願望應該能實現吧?不是說大城市的人都很冷漠嗎。

  出乎意料的是,隔壁的鄰居很熱情。從前在鄉下,且是親戚的鄰居都沒這般熱情。

  如果他們知道了小傑的不同,他們還會這樣熱情嗎?

  不過真好啊,紀嵐的丈夫在家。

  她叫紀嵐,那個溫婉的女子叫紀嵐,不叫王嵐。她沒有隨丈夫的姓氏,還是自己原本的姓名。他們是中國人,移民到了日本。他們也有一個和小傑一樣大的小孩,是個有些驕縱的女孩子。

  「沒辦法,」紀嵐無奈道:「我們家這幾代人就她這一個女孩,所以都很寵愛她,所以她有些大小姐脾氣。」

  「不知道是不是過度呵護的原因,身體沒有得到相應的鍛煉所以也有些差勁,這不,我剛給她喂完藥。」

  「等她病好了我帶她來拜訪。」

  晚上,夏油紀香告訴了夏油傑這件事,她溫柔地撫摸著夏油傑的頭發,輕輕道:「小傑,隔壁有個妹妹哦。她只比你小四個月,沒准會和小傑合得來哦。」

  夏油傑低著頭翻書沒說話。

  等見到那個紀嵐的女兒後夏油紀香有些無語,這哪裡是嬌氣的小公主,明明是皮實的開心果。

  她好像很親近小傑,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小傑……好像也很喜歡這個妹妹。

  真是太好了。

  夏油紀香打電話告訴丈夫:「老公,我們的禮物也有他的禮物啦。」

  「沒准,」夏油紀香偏過頭看向在床上頭靠著頭睡覺的兩個小孩,忍不住揶揄道:「沒准,他們會和我們一樣。」

  哪怕就只是朋友也很不錯。

  1998年的某一天,夏油紀香突然覺得王雅次不適合自己的小孩。

  夏油紀香很清楚,自己的小孩是一個內斂、獨立,什麼都想自己解決的小孩。而王雅次和小傑一樣,看著大大咧咧但心防很重。

  和小傑不同,小傑的心防重但是可以打開,可小次的看起來沒那麼容易打開。

  於是夏油紀香開始將小次當作小傑的妹妹看待。

  1999年的某一天,小次突然變了模樣,每天都能聽到她嘰嘰喳喳的聲音,聽小傑說,小次認識了一個很喜歡的大姐姐。

  夏油紀香看著小次在巷子裡奔跑,忍不住笑起來。這樣多好,本來就是小孩,就該快快樂樂的。

  笑著笑著,夏油紀香又覺得不對,收起了自己的笑容。

  果然啊,夏油紀香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屋。

  小次不適合做小傑的伴侶。

  打開小次心防的鑰匙太難尋覓。

  2000年,丈夫終於回來了。

  夏油紀香忍不住躲在衛生間裡偷偷哭泣,淚水浸透身上厚厚的圍裙。

  終於回來了

  我和禮物都很想你。

  也是2000年,夏油紀香才發現,原來小次也和小傑一樣能看見那些妖怪。不過小次的父母好像不知道這件事。看起來,他們好像覺得是小傑誘騙了小次,所以他們立馬要求回程,且在回程的路上一言不發。

  哼。

  夏油紀香撇開臉不願意看紀嵐夫婦,明明就是小次自己不願意告訴他們,管我的小傑什麼事。

  所以夏油紀香很有脾氣地不理紀嵐,紀嵐也很有脾氣地不理夏油紀香。

  但小次是無辜的。

  小次是小傑的禮物。

  是小傑最合適的朋友。

  2002年的時候,小次失蹤了。在去拜訪她超級喜歡的那個大姐姐之後失蹤了。

  最後是小傑用他的『能力』在橋洞下找到髒兮兮的小次。

  小傑也髒兮兮的,洗完澡後,夏油紀香給他吹頭發。

  「媽媽,」夏油傑喊道。

  「嗯?」

  「小次她為什麼不喜歡我了呢?」

  夏油紀香拿著吹風機的手一頓,復又繼續動作,開口問道:「為什麼這麼說?我覺得小次很喜歡你啊。」

  「不一樣了,」夏油傑搖搖頭,茫然道:「她沒以前喜歡我了。」

  「小傑害怕她不喜歡你了嗎?」夏油紀香問道。

  「不害怕。只要她不是壞蛋,哪怕她不喜歡我了我也會把她當作我的妹妹來愛護的。」

  「那不就行了嗎?」夏油紀香停住動作,掰正夏油傑的腦袋,認真道:「小次以後會遇見很多人,可能會遇見比喜歡那個女生還要喜歡的人。」

  「小傑也是,以後會遇到很多人,或許你喜歡他們,或許你不喜歡他們,或許你會遇到一個讓你不知所措的人,你們會將對方視為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那個時候,或許你就不再糾結小次是否還像以前那樣喜歡你。」

  2005年,小次和小傑一起去了那所特別學校學習。身為母親的夏油紀香很擔心,但丈夫說沒事的,夏油傑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不需要我們操心。

  夏油紀香靠在丈夫懷裡默默反駁道:「小傑從來都沒讓我們操過心。」

  丈夫揉了揉夏油紀香的手,附和道:「對,小傑是個很有主意的孩子。」

  2007年,夏油傑突然帶回兩個孩子。

  「媽媽,」夏油傑揉了揉兩個小孩的頭發,語氣裡夾著無限的情緒:「可以幫幫我嗎?」

  只要是小傑提出的請求,夏油紀香都會答應的。

  所以她願意將這兩個小孩視如己出,在知道這兩個小孩就是前段時間虐童案的主人公時責任感達到了頂峰。

  真奇怪啊,居然是責任感。這件事夏油紀香也覺得好笑。

  不關心外人的自己怎麼會對這兩個小孩有責任感這種東西。

  應當只是對小傑的責任感吧。

  但奇怪的是,小傑突然和小次決裂了。他們倆很有默契,關於對方只字不提。這麼快嗎?他們不還是同期嗎,怎麼這麼快就形同陌路了。

  夏油紀香沒問,紀嵐夫婦好像也是如此。

  2010年,兩個孩子畢業之後,小次去了京都,夏油紀香看不出夏油傑有什麼不同,應當是真的不在乎了。

  夏油紀香有些好奇發生了什麼,但還是沒問。

  2012年的某一天,夏油紀香又看到夏油傑和王雅次一起出現了。

  小傑從小次那輛越野車上下來,撣了撣衣角說了什麼。

  小次剪掉長發,短發的裝扮看起來很是干練,她去京都後倒是成熟了不少。不過她的穿搭還是老樣子,這倒是中和了她的干練。

  果然小次和小傑一樣,是很有主意的孩子。小小的一個人居然喜歡開這麼大的車子。

  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所以幸虧當初早早斷了念頭。

  小次的心防沒那麼容易打開。

  而且,她和小傑都容易陷入死胡同,但小傑會試著離開,而小次絕對是那個一次又一次往牆壁上撞的人,哪怕頭破血流,哪怕知道有別的出路。

  她好像只想要那塊牆壁後面的東西。

  所以就現在這種交情就好。

  帶著疏離的客套。

  2015年,夏油紀香偶然看到了陪一名年輕女子逛街的夏油傑。她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拍下照片回家和丈夫分享。兩人正約定裝作上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臥室的門突然被打開。

  夏油傑站在門口坦然承認了他的確在和一個還不錯的女孩接觸。

  但年底,夏油紀香旁敲側擊詢問的時候夏油傑又變得一臉沉默。

  他說:「我不想這樣。」

  夏油紀香說:「好,小傑想怎樣就怎樣,媽媽只是好奇而已。」

  沒錯,從聽到夏油傑的第一是啼哭到現在,以及到將來,直到自己生命終結的那天,夏油紀香都會無條件愛夏油傑,夏油傑想怎樣都可以。

  如果到了死後的世界還有生前的思想和記憶,夏油紀香也會這樣想。


第052章 番外-鈴木井和

  鈴木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自己的父親有多厲害。

  因為他厲害,所以他沒什麼懸念地繼承了家主之位。

  因為他厲害,所以那些叔伯再討厭他也無法將他拉下台。

  那些叔父有多討厭父親他也知道。一開始,鈴木還聽不懂那些話,後來聽懂了便開始替父親解釋,但他們不聽。語言在他們口中是最有力的武器但在自己口中不是。

  但鈴木沒有告訴父親,父親已經很忙了,忙得都沒時間去看病重的母親。

  叔伯們和父親在前面爭得面紅耳赤,自己和母親縮在後院裡抱團取暖。

  母親說,不要怪父親,父親有他的抱負。

  鈴木知道,父親想改革鈴木家,趕上他認為的時代潮流。但叔伯們不願意,他們覺得御三家的風向才是最值得關注的,時代如何發展不重要,只要咒靈依舊存在,咒術師依舊稀少就行。

  他們有野心,想比肩御三家成為第四大家族。

  於是為了這個野心,他們願意讓父親這個激進派上位。

  母親靠在床頭握住鈴木的手,一邊絮叨著她和父親的故事。

  鈴木看著那雙骨瘦如柴的手,很多次都想開口阻止母親。別講了,現在先好好休息,等我長大了你再給我講這些。

  話都到嘴邊了也說不出口。

  能等到自己長大嗎?

  不能。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

  母親說著她小時候的故事,說她如何與父親相遇,又如何相愛,說她和父親短暫又漫長的夫妻時光。

  母親說這些事的時候總是很隱忍。鈴木一直以為母親只是在隱忍父親不來看她的不滿。

  直到兩天後,自己被父親趕出主屋時,鈴木才意識到,原來母親只是在隱忍病痛而已。

  再過了兩天,鈴木坐在廊下發呆的那天晚上,主屋的門打開,父親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讓自己進去。

  父親關上門留在外面,屋內便只有鈴木和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母親。

  鈴木想,父親好像也不是很厲害,自己的家族也的確需要更進一步,直到能挽救母親的生命。

  躺在床上的母親喚自己過去,鈴木快步上前,握住母親干癟的手。

  「井和,」母親的聲音比四天前還要虛弱,鈴木趕緊搖頭示意母親不要再開口講了,那些故事他都記牢了。

  「井和,」母親又道。

  鈴木無措地看著母親,和自己的情緒做對抗。

  「井和,」母親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臉上浮起一個溫和的笑:「母親對不起你。」

  鈴木搖搖頭,眼眶裡蓄積的淚水也溢了出來,他憋著眼淚,認真道:「沒有,母親,你沒有對不起我。」

  「井和,」母親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搽掉他臉上的淚水,緩了一下慢慢開口道:「母親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你父親也知道,可我們防不住,每一件事都會牽扯很多件事。」

  「你也不要太在意你叔父們說的閑話,不要讓他們成為你的枷鎖。」

  「井和,遇到事情不要害怕,萬事萬物都有雙面性,所以不要害怕。」

  鈴木低著頭握緊母親瘦弱的手不敢點頭。他害怕,害怕只要他一點頭母親就會安心離去,可他又害怕如果不點頭母親無法安心離去。

  是了,母親剛才說了,萬事萬物都有雙面性,可該怎麼對待矛盾呢?

  鈴木抬起頭看向母親,想將這個答案問出口,可他又想讓母親不要再耗費心力,不想讓母親知道自己如此愚笨從而滿懷牽掛地離開。

  又來了。

  「井和,」母親輕輕抽出手,鈴木不敢阻攔,在母親有動作的時候立馬松開了手。

  母親抬起手去扯自己腦袋上的烏帽,鈴木立馬配合著取下。她的手終於放在了自己的頭上,母親帶著無限的眷戀說道:「井和,我永遠愛你。」

  這是愛的觸感。

  溫暖、緊密。

  母親去世的那個晚上,父親和母親都是笑著的。在母親死後,坐在床沿上的父親攥緊了拳頭,臉上的笑容也瞬間消失,面色冷若冰霜。

  父親抱起自己放在膝蓋上,寬厚的手掌用力將自己按向他頸側。鈴木沒聽到哭聲,但後背傳來了濕意。

  操辦葬禮守靈的一個晚上,父親盯著母親的棺槨,像是在告訴他自己,也像是在告訴鈴木一樣,緩慢而堅定地說道:「不要難過,死亡並不是終點,活著不一定」

  活著不一定什麼?

  父親沒說完。

  為什麼叔父們並不難過呢?反而像是在生氣?為什麼呢?他們不是母親的丈夫,但也是母親的家人啊?而且,鈴木家主母病亡這件事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如果他們像從前在自己面前說父親的不是那樣來說自己的母親,自己一定會咬下他們臉頰上的肉。

  好在他們沒有。

  不過看他們囁喏的嘴角,估計還是有這個念頭。

  和這些人抗爭的父親好累啊。

  如果,鈴木望著父親寬大的背影,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我能幫父親分攤一點壓力的話,父親會不會幸福一些?母親會不會欣慰一些?

  鈴木開始認真傾聽叔伯們的牢騷和挑撥,不斷分辨隱藏在閑言碎語裡的真意。是自己的欲望,還是家族的昌盛?

  或許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

  鈴木懵懂地想。

  那為什麼他們還是對父親不滿呢?父親現在做的事不就是帶著家族更近一步嗎?

  鈴木嘗試著按照他們說的做了一下,然後發現那些叔伯發現自己好像比父親更有趣。

  他們說與其在意父親,不如在意自己這個未來可能會接班的嫩芽。

  他們覺得很有趣,父親養出這樣的兒子很有趣。

  鈴木也覺得有趣。看到他們那副嘴臉有趣地想吐。

  他們看了看一絲不苟端坐著的鈴木,互相看了看然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鈴木看著他們也露出一個笑容。

  可能在他們看來這個笑容是討好,於是他們笑得更大聲了。

  不是。

  鈴木井和在心裡默默搖頭:我永遠支持父親。

  行為和理念的衝突,周圍人的卑劣讓鈴木失去了開口說話的欲望,漸漸的,他已經習慣了這樣沉默的自己。

  十歲那年,不知道是誰提起聯姻這件事,對方是實力相當的一個咒術師家族。

  當事人鈴木沒有意見。

  但是父親很抗拒,他說如果要聯姻他就辭去家主之位。

  父親說他的兒子會娶他想娶之人。

  可是鈴木覺得娶誰都一樣。

  比起娶誰,鈴木覺得叔伯們的反應更有趣。他們一直看不慣父親,多次揚言會把他拉下台,可到父親真正辭位的時候他們又沉默不語。

  既不同意父親辭位,又要讓自己與那個世家定下婚約。

  「我願意。」

  鈴木點點頭答應了。於是叔伯們喜笑顏開地離開了。

  父親疲憊地望著自己,沉默了很久,直到鈴木告退他也沒說話。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父親一個人來到鈴木的房間,屏退了下人,摸了摸自己腦袋,柔聲道:「我已和對方家主定下契約,倘若你們兩個人在舉行儀式前有一個人不願意就可以解除婚約。」

  有必要嗎?鈴木想。他聽過父母的愛情,也見過其他夫妻的愛情。可,愛情到底是什麼呢?一見鐘情不是見色起意嗎?日久生情不是依賴感作祟嗎?

  怎麼會解除婚約呢?除非對方不願意了。

  鈴木坐在她住過的那間屋子裡,手中握著的鋼筆放下,把玩那片飄進來的楓葉。

  在那次任務之前,自己從未有過要解除婚約的想法。未婚妻和他一樣,不關心枕邊睡的是誰,只關心自己設定的目標是否達到。

  得知這一點的時候鈴木很是松了一口氣,也由衷地覺得兩人的婚姻很合適。

  那次任務,那次讓自己第一次產生不管不顧退婚想法的任務開始地很稀松平常。

  要說不同的話,就是比自己預料得還要棘手。

  還有一個不同就是她。

  她是年紀最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點,她不太合群。可說她不太合群,她又很有禮貌,除了對星野。

  她好像也不在乎這個任務,但她居然能在自己說出某一個關鍵點時投來贊賞的目光。

  真奇怪,明明她才是經驗最少的那個,明明她比自己小五歲,居然敢用這種不敬的目光看自己。

  可她又對自己十分崇拜。

  她和星野的爭吵也讓鈴木有些頭疼,好幾次不得不出面調停。鈴木讓她閉嘴,她就真的閉嘴了,而一旁的星野還在持續輸出。於是鈴木只得讓她先離開。

  她不會在哭鼻子吧?畢竟還是一個小姑娘。

  安撫完星野的鈴木又只得去尋她。

  結果看到了她在扎小人。

  小人身上貼著咒符,嘴裡還念著鈴木聽不懂的句子,好像是……中文?但又不是,聲調都很尖銳。

  倘若是詛咒同伴,那她不應該留在這裡。

  鈴木暫停住了她的狀態,走過去看了看她手裡的小人。

  上面寫著中文。

  鈴木看不懂,於是拍照發給自己會中文的朋友詢問。

  朋友很快解答,說上面寫著「鹿神高地」,這是那只咒靈共生山脈的名字。

  鈴木不明所以,於是解除了術式,看她到底要做什麼。

  她恢復自由後又繼續用筆戳向小人,扎了十幾下後右手疲軟地垂下。然後,她將自己的咒力擴張到小人上,然後轉身連帶著自己的左手一起埋進山裡。

  又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大堆。

  過了一會兒她才拔出來,半是震驚半是好奇地說了什麼。然後又重復剛剛的動作,不過這次鈴木聽懂了,是咒詞,是之前自己在引誘那只咒靈出來念的咒詞。

  還有幾句出錯了。

  所以那句話的意思大概是:「原來不行啊,必須得用日文溝通嗎?」

  咒靈哪來的智商,那個咒詞只不過是疊加咒力的buff罷了。

  鈴木沒忍住,撲哧笑了一聲。

  受到驚嚇的她將手中的小人捏變形,驚恐道:「不是吧,你出來不跟我說一聲嗎?好歹是我幫你脫離山體的啊……」

  「是我。」鈴木憋住笑道。

  在察覺是人之後,她立馬變得憤怒,在意識到是自己之後又偃旗息鼓,手足無措地說道::「隊長,我……」

  鈴木笑笑,轉過身離開了。

  不是一見鐘情。鈴木在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普通,下一秒就移開了視線;也不是日久生情。相處這麼多天,在剛剛之前都沒有心動的想法。

  所以愛情的起因是什麼呢?大概是好奇。

  好奇她在做什麼、要做什麼,好奇她現在在想什麼。

  為什麼會這麼快就要離開。

  還是這般急不可耐。

  令她著急的是誰呢?是男生還是女生?

  可她僅僅離開了幾天,自己就收到她無法歸隊的消息,電話裡她說她沒事。

  鈴木覺得不對勁,想了想安排好了一切,搭乘最早的航班回了日本。

  不管怎樣,先去看看情況再說。

  到東京高專校區了。這是她的學校。

  恰好碰到五條家的少爺,身邊還有一位留著劉海的少年,兩個人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高興。

  五條悟問他怎麼來這裡,鈴木坦蕩答道:「我找王雅次。」

  兩名少年皆是一愣,鈴木解釋道:「她前幾天申請離隊回高專查資料,但昨天給我打電話說無法歸隊,所以我來拿那份資料。」

  鈴木看到醫務室標志的時候就有些不好的預感,推開門看到在病床上打點滴的她時更是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

  他將自己攥緊的手藏在身後,看著病床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王雅次,面無表情地問道:「這就是你說的沒事?」

  失去手臂還能算沒事嗎?為什麼這麼不在乎自己的身體。

  但鈴木無法責備。

  這個時候最難受的是她。

  推著她在高專校園裡走的時候,她坐在輪椅上搖頭晃腦地說「隊長,你真的太強了,要是我是你就好了。」

  鈴木愣了一瞬,自己到底哪裡讓她如此崇拜?

  早知道她回來這一趟會受重傷,當初他一定會找借口跟著一起。

  可是自己有什麼借口呢?

  鈴木回過神黯然道:「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譬如保護你。

  鹿神高地的任務完結後,鈴木查了她受傷的始末。

  鈴木看著滿桌的資料陷入沉默。

  幸好。幸好還沒跟父親說取消婚約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夏油傑和五條悟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麼他們兩人都毫發無損,唯獨她一個人受了傷?

  她著急回日本是因為害怕他們受傷嗎?

  收到她訊息問有沒有外勤任務的時候自己在想什麼呢?記得好像是高興,然後下一秒是難過。

  高興她朝自己伸出手,難過她因為別人朝自己伸出手。

  人們常說,不要愛上比自己大很多的人。因為在遇見他之前,你愛的人就已經有了一個刻骨銘心的愛人。可你不是比我小嗎?為什麼就已經住著一個趕不走的人了。

  她逃到京都了,但還是想著東京的人。半夜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垂著頭,為那個少年難過。

  她說她只是有一點而已,更多是在想旁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鈴木很高興。什麼事情都沒關系,只要此刻坐在自己身邊的她沒有思念那個少年就好。

  然而下一秒,一顆心又墜入湖底。

  她問:「隊長什麼時候和未婚妻舉行婚禮啊?會邀請我們觀禮嗎?」

  鈴木覺得有些好笑,笑完又有些難過。他道:「再過兩三年吧。」

  「到時候肯定會邀請你們。」

  她以為是夏油傑和五條悟,但自己說的是星野和她。

  交流會的這個月好像是在做夢一樣。原來,當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個能停留視線的人之後,人生會如此暢快有期待。

  以至於生出了一絲期待。

  再久一些,交流會再晚一些結束,起碼,在這顆楓樹變紅之後再離開。

  可是來不及。

  無論是成為住在她心裡的那個人還是和她一起看這漫天的景色都來不及。

  ……

  ……

  洋二是鈴木家的家僕。從生下來就是了。

  沒有賣身契,也沒有合同,連一個確定的眼神都沒有。這是約定俗稱的事情。

  洋二覺得沒什麼。家主待他們這些下人很好,活計也不繁重。工作環境好啊,待遇也好。家宅坐落在半山腰,沒事的時候可以去後山散步。

  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拾級而上,呼吸的是最新鮮的空氣,聽的是大自然的旋律。

  其他人都說他笨笨的,不懂得往上爬,一有空就溜去後山睡覺,所以到現在十七八歲了還是個掃地的。可能,除了他們這幾個相熟的,沒人能叫出他的名字。

  洋二懶得和他們爭辯,掃完地後徑直溜去後山睡覺。

  不過最近不行了,樹葉開始落葉子了,恰巧最近風多,於是得勤快一些。

  那間供外客留宿的院子也屬於洋二工作的範圍。但洋二偷懶沒去。

  反正沒人去,落葉堆多一些後再掃效率更高。

  洋二提著掃帚去看見那間院子的門打開時,內心一緊,趕緊湊上前去。

  結果在裡面看見了鈴木少爺。

  鈴木少爺背對著洋二,站在那顆楓樹下,身上穿著繁瑣的和服,右手抬著似乎拿著什麼東西。

  少爺和家主的關系不是很好,但卻和那些麻煩的長老們走得很近,所以洋二不想在少爺面前留下一副偷懶的印像。

  洋二緊張地握緊掃帚,抬腳准備跨過門坎,突然起了一陣大風。院門上的銅環被吹得砰砰作響,洋二抬袖擋了一下風,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站在院子裡的鈴木,害怕自己被少爺認定為偷窺主家的小人。

  可是鈴木沒有回頭。

  風卷起他的袖擺,布料被吹得呼嘯,但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姿勢和一開始沒有任何差別。周邊的落葉被風吹起,似乎又回到了樹上。

  紅色的楓葉填充了院子裡的空白,有些被吹上天空。

  洋二的視線隨著那些起舞的楓葉旋轉,最後看見一片紅色之中的鈴木少爺,他嵌在其中,周遭的楓葉像在為他跳舞一般。洋二突然覺得應該永遠記住這個畫面,但沒有相機,於是瞪大了眼睛仔細看著少爺的背影。

  少爺在想什麼呢?為什麼他看起來很不快樂?為什麼一動不動,這樣的景色和從前有什麼不同嗎?

  ……

  ……

  洋二從後山回到前院准備去食堂領晚飯的時候聽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他走過的時候聽到了「退婚」兩個字。這個家裡,目前有婚約的只有鈴木少爺。

  對方來退婚了嗎?為什麼?他們之前不是相處得很愉快嗎?

  洋二停住腳步,扯住一個人問為什麼。那個人嘖嘖兩聲,邊搖頭邊惋惜道:「哪裡是人家來退婚,是少爺提出的退婚。這下那些長老可有得愁咯……」

  他們還在討論鈴木家退婚之後會有什麼影響,但洋二已經聽不進去了。他轉身飛快地跑向那間院子,路上還撞到了好幾個人。那些人在身後罵他,他不管不顧。

  洋二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在無意中窺見了什麼。他飛快地奔跑著,平時沒太多運動量的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心髒好像也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但是不能停,直到到那間院子。

  洋二停在院門口的台階上,手撐在膝蓋上緩了緩,然後上前輕輕推開那扇院門。院子裡干干淨淨,除了幾片遺留的楓葉。

  洋二想了想衝到角落裡的垃圾箱,將裡面的垃圾全倒出來翻找。

  這間院子在那些人走完的當天就打掃了,之後再沒人入住。於是來這裡的人只有自己,以及那天的鈴木少爺。

  垃圾箱裡除了楓葉就是楓葉,於是一張米黃色的卡片很顯眼。

  洋二撿起那張卡片,發現是一張聖誕節的賀卡。洋二翻到賀卡另一面,上面卻只有一個黑點。好像是寫賀卡的人在下筆之前猶豫了很久。

  為什麼還是沒有寫呢?

  洋二抬起頭看向光禿禿的樹干,心裡生出了一個念頭。

  或許,今年的楓葉是有些不同。


第053章 IF線—死亡(1)

  提前十一天預知自己的死亡期限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糟糕透了。

  曾經,我看過很多這種電影,只為了確定自己是否是真的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問了自己千遍萬遍,每一次我都斬釘截鐵地說:我願意。

  無論是我為了逃離小時候的噩夢拼命奔跑的時候,抑或是我拿到自己渴求的自由和尊嚴之後,我都是這個答案。最開始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也是這個答案。

  所以才在以為自己要凍死的時候感到雀躍。

  可我沒被凍死,還開啟了嶄新的、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人生。

  然後,我曾經的渴求來到我眼前。

  ……

  ……

  「我有讓廚房做飯團,你走的時候不要忘記拿了。」

  這聲音很熟悉,傳進我的耳朵裡給了一些力量。我想起來了,這是鈴木的聲音。

  坐在我對面的鈴木放下棋子,手指收回到自己寬大的和服袖子裡。

  真好看。

  無論是鈴木還是鈴木身上的家徽都很好看。

  鈴木沒有成為鈴木家主,他父親還在那個位置上兢兢業業,但鈴木家還不能打破御三家的格局。

  「怎麼還是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抬起透看向鈴木,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晃,好奇道:「你在想什麼呢?該你了,怎麼還發呆。」

  我沒回答,垂眸從手邊的棋簍裡捻起一枚棋子舉在半空中。

  位置早已想好。

  這盤棋本該在17年12月,我離開京都時完成。

  的確是我快贏了沒錯。鈴木沒注意到我的陷阱,他現在走的每一步都和我設想的一模一樣。

  再一個來回,我就贏了。

  但我遲遲無法放下棋子結束這一回合。

  「怎麼了?」耳邊響起鈴木擔憂的聲音。

  我該怎麼說呢?

  舉在半空中的手垂下,放在桌面上。我偏過頭,碾著手裡那枚小小的棋子。

  我該怎樣告訴鈴木,我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呢?

  並且還需要他的幫助。

  可巨大的愧疚感像狂風暴雨裡的狂風一般,吹得我無法前進。

  細細論起來,我一直都在找鈴木幫忙。找他幫我做投資,找他幫我牽線搭橋,找他幫我查資料,找他幫我完成我的使命,找他拿飯團,甚至房屋中介和家政公司都是他幫我選好的。

  他像一個聖誕老人一樣,滿足我每次的願望。

  我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是聲帶出問題了嗎?不是,我現在健康得很。

  只是身體很健康而已。

  我從那個廢棄水庫回到東京,洗完澡後從乘著夜色只身趕往富士山的那兩天裡,我一個人望著富士山想了很久。我下定了決心,確認自己真的可以割舍一切後才回到東京去找硝子他們坦白。

  可無論怎樣,我都無法開口告訴別人我要死了。

  是了。從前我一直覺得,『只要活著就會有出口』,27歲走到出口的盡頭時,我第二次渴望死亡。第一次是在知道外面的世界前。

  在『16』歲那年,甚爾狂妄著赴死後我開始懷疑這個理念的准確性。

  『出口』有那麼重要嗎?反正終點都是死亡,而且在尋找出口的路上我會遭遇很多的痛苦。

  可在這等同於死亡來臨的瞬間,我才終於明白。我想要的,不是出口,而是幸福。

  無論是知曉世界的7歲,還是達到盡頭的27歲,抑或是甚爾在我眼前消亡的『16』歲,我想要的都是幸福,根本不是什麼死亡。

  「鈴木,」我低著頭哽咽道,「我要死了。」

  鈴木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氣大到我收起眼淚,不擔心自己的未來,只關心此刻的疼痛。

  他平日那雙布滿笑意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什麼意思?」

  聲音冰冷,不可置信,以及憤怒。

  我忍著肩膀處的痛意,抬起頭扯起一個笑容,無奈道:「很痛哎,能不能先松開,今天還不是我的死期……」

  沒等我說完,他松開了禁錮住我肩膀的手,端坐在位置上看著我,眼神壓迫。

  我不敢對視,於是揉了揉肩膀後低下頭,攥緊了手裡那枚小小的棋子,像攥住自己流失的生命那般用力。

  「19日封印完絹索後,」我低著頭慢慢道:「在我准備解除領域的時候,我本該知道的記憶才回到我腦海裡。」

  准確來說,是我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王雅次』告訴我的。

  我准備解除領域的時候,她突然地出現在領域裡,然後朝我走過來,伸出手抱住我。

  她說:「辛苦了。」

  她還說:「對不起。」

  接著她說:「我們快死了。」

  她說:「這是我能夠召喚你來的代價。倘若在『涉谷事變』喪失性命的潛力咒術師中有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和自由換一次解救他人的機會,這個人就可以重來。」

  『王雅次』坐在我對面皺起眉道:「這個條件明明那麼簡單,但是居然沒人願意。」

  想想也當然啊。死都死了,重來一次也不會活下來,得利的還是其他人。只要我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選了,我就得救了。倘若除了我之外的每一個人都不願意犧牲他的性命來救我,那我為什麼要犧牲自己的性命去救他?

  還不如大家都這樣,誰也不虧,誰也不賺。

  但『王雅次』願意。

  她氣鼓鼓道:「他們都不選,於是我就選了。看他們那副嘴臉真難受。」

  「而且,」她放緩了速度,柔聲道:「我想媽媽活下去。」

  「所以對不起,」她抬起頭看向我,聲音有些底氣不足:「沒能在一開始告訴你這個結局,我很抱歉。」

  她歉意地看向我,怯生生道:「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現在你知曉一切之後,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可以在那個晚上選擇來或者不來,你願意嗎?」

  ……

  ……

  我松開攥緊棋子的手,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鈴木,輕輕道:「在10月31日,我會在我重來之前的那個時間點死亡。」

  「這是我重來的代價。」

  「沒什麼的,」我看著安靜過頭的鈴木,安慰道:「我想做的事情都做的了。死亡並不是終點,活著不一定……」

  我想說活著不一定幸福。

  但我無法說出口。因為我想活著,幸福美好的人生就在眼前,明明我一伸手就能夠到,但現在那只是海市蜃樓。

  鈴木突然掀翻了我們中間的矮桌,連帶著上面我快贏的棋面。棋子散落一地,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漠道:「所以你們要說的是什麼?」

  屋外侍候的家僕聽到聲音趕忙跑進來跪在門口等候差遣,鈴木朝他們厲聲吼道:「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於是家僕又戰戰兢兢地退下。

  鈴木踩著棋子走到我右手邊,投下好大一片陰影。

  再開口已不復剛剛的憤怒。

  他諷刺道:「活著不一定幸福?」

  「這句話你們怎麼想出來的?」

  「為什麼不說了?」

  他重復道:「為什麼不繼續說了?」

  鈴木向來是溫和的,除了從前給我下命令的時候。但那種時候大多都是因為基於客觀事實我最好做與我脾性不符合的事情時,他才會用命令的口吻。

  這種略帶著譏誚的諷刺從來都沒有。

  我彎了彎腰,將自己一直握在手裡的棋子隨意地放在榻榻米上,低著頭看著那枚棋子淡淡道:「活著不一定幸福。」

  「但哪怕不幸福,我也想活下去。直到我得到幸福。」

  「可我有什麼辦法呢?這個結局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過了很久,身上的陰影才消失,鈴木的腳步聲響起,在不遠處停下。

  「需要我做什麼?」

  我轉過頭望去,鈴木的臉上很平和,他又恢復到了從前的模樣。

  「很多,」我想了想改口道:「其實也不多。大部分我都會在這幾天解決,主要是……」

  「主要是那天之後的事情需要拜托你幫忙。」

  「幫忙通知一下他們說我身故的消息,幫忙遮掩一下我的死因,我不想讓他們覺得我是因為改變軌道才死的。」

  話剛說完,鈴木便強忍著不耐煩道:「難道不是嗎?他們很脆弱嗎需要你這樣護著?」

  我被他嗆得不知道如何開口,嘴角囁嚅了兩下不敢說話。

  鈴木的聲音又在棋室裡響起:「還有呢?」

  「還有就是墓志銘的事情。」

  我抬起頭看向鈴木,認真道:「我想好了墓碑上刻什麼。」

  【王雅次,生於27,死於28,她說她這一生很快樂。】

  「就這樣就足夠了。」我重復道:「照片的話,我最近會拍一張的,其他便沒什麼了。」

  「哦還有,」我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膝蓋,輕聲懇求道:「那個時候,大家都很突然……」

  「可不可以拜托你,幫忙處理一些他們沒注意到的事情。」

  我看著自己的膝蓋,突然想起了今天來這裡見到鈴木時的眼神。

  他的目光如我預料的那般令人安心。他的目光裡有愜意輕松,也有愉悅平靜,最大的還是可靠。他一直都是這樣,永遠在這裡,只等我們這些需要他幫助的人回頭。

  倘若我們帶著或濕漉或明亮的目光看向他時,他目光裡的可靠從來都沒閃爍過。這樣的目光告訴我和星野,告訴他的朋友,他一直都在。

  我們可以一直利用他。

  想到此,眼淚終究是奪眶而出。說不清是愧疚多一點還是害怕多一點,總之眼淚像雨季連綿不絕的雨滴,大顆大顆地砸在我腿上,隱入深色的布料裡不見蹤跡。

  我哽咽道:「對不起,我」

  「為什麼要道歉?」鈴木打斷我,問道:「為什麼要道歉?」

  「失去生命的是你,你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在我死亡的這件事裡,唯獨對你很不公平。


第054章 IF線—死亡(2)

  只半個小時。

  只半個小時,鈴木就恢復了正常,不再為我的死亡難過。他坐在茶室的窗邊,望著庭院裡的小小池塘,和從前我與星野來找他時的神情幾乎一模一樣。

  雖然有些難過,但幸好他是這個反應。只希望他這個反應不是因為故作無所謂,那樣我會很愧疚。

  可是再愧疚我又能怎樣呢?我都已經告訴他了,怎麼還能要求他是真心不在乎我的死亡。倘若這樣的話,我們這十二年的友誼又算什麼呢?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多。有關於我死後的雜事,譬如不要把我葬在海邊,我不太喜歡水,我討厭沉溺在其中的無力感,裡面很冰冷。鈴木問我想葬在中國還是葬在日本,我想了想告訴他還是日本好了。

  我愛我的國家,但只要她好好的就足夠了。

  還有我知道關於未來的一件事。

  「20年9月份左右吧?我記不太清了,反正是在那個城市開始舉行活動前。」我看向鈴木,懇求道:「這件事就拜托你了。」

  鈴木當然和從前一樣,答應我每個願望。

  還有我們從前共度的時光。我說我沒想到能和他、和星野成為朋友,畢竟一個是我十分佩服的前輩,一個是我十分嫌棄的前輩。

  鈴木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瓶給我添了一點。我端起送到嘴邊,余光中瞥見他面前的酒杯從始至終都不曾挪動過,好像今天晚上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喝。

  不過算了,鈴木以後和朋友喝酒的機會還多著呢。

  鈴木不曾喝酒,但話說了很多。我們三個人裡,星野是話最多的那一個,其次是我,再其次才是鈴木。鈴木和星野是發小,與我和夏油傑兩個人差不多,從小就認識。不過星野比我還難伺候,也比我聰明,於是她和鈴木兩個人一直都不曾有過矛盾。

  那天晚上,我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星野。三個人的友情最忌諱這種兩個人的秘密,可我一想到星野那雙喜鵲般輕快的眼睛,我就無法告知她我即將死亡這件事。而且,知道我能看見未來這件事,除了夏油傑他們便只有鈴木。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決定繼續瞞著星野。她一開始討厭我的時候不是真的討厭我,後來喜歡我卻是真的喜歡我。她給我的是偏愛,明知我做事有瑕疵還能力挺我的偏愛。她好像只看得到我的辛苦和忍耐,看不到我對別人的傷害。

  後來到了深夜,四周都很靜謐,我也困得不行,坐在我對面的鈴木還在不斷地拋出新話題。好幾次,我都想說我困了,要不我們回房休息。可鈴木好像沒看到我眼睛裡的困意,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最後我撐不住,在他的說話聲中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被他挪到了客房裡那間柔軟的床上。

  這可以說是我和星野的御用客房。倘若我們留宿,我們一定會睡這間客房,倘若我和星野一起留宿,那就是我們兩個人一起睡這間客房。

  我仰面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感嘆道:「真的好想擁有鈴木的術式啊。」

  那樣干點壞事,呸,懲惡揚善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我坐在廊下穿鞋的時候,送行的鈴木靠在柱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昨天晚上說了很多話,所以聲音有些沙啞。

  他問我:「你有沒有想過,將這件事告訴他們?」

  我系鞋帶的手一頓,沉默了片刻後看著腳邊搬砂糖的螞蟻說道:「我想過。」

  「可能這樣會少很多遺憾,但我不敢看他們的眼睛。」

  「我不喜歡自己是因為改變軌道才死亡這個說法。」

  我站起身看向鈴木,笑意盈盈地說道:「我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所以毫無掛牽地奔赴下一次輪回。」

  鈴木靠在柱子上看著我,目光深邃:「真的有輪回嗎?」

  「有哦。」我輕輕回復道。

  開著我那輛笨重的越野車行駛在走了無數次的山路上時,我突然想起了昨天下棋時鈴木說的飯團。

  「糟糕,忘記帶了。」

  算了,我原想踩剎車的腳一頓,繼續對著油門踩了下去。

  灰原會原諒我的。

  但願他們也會。

  讓我好好想想,我還有幾天呢。在富士山浪費了兩天,回東京跟硝子他們坦白一天,去京都找鈴木說這件事一天,也就是說,算上今天我還有八天。

  八天啊,真是漫長又不夠長的八天。

  沒人在家,倒是隔壁的夏油父母在家。夏油阿姨學了新的餅干,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我想了想沒心沒肺地跟過去了。

  我和夏油母親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這把搖椅是由那把秋千改造的。那把秋千是夏油傑搬到這裡之後他叔叔給他扎的。

  我不記得那位叔叔長什麼樣了,不太聰明的我腦容量是有限的。夏油母親說是一個留著絡腮胡,還留著長發,高高大大但是有些胖的男子。

  我艱難地咽下餅干,不可置信地開口問夏油阿姨:「真的假的,太混搭了,有照片嗎?」

  夏油母親捂著嘴笑了笑,說道:「沒有照片,不過前些年的時候他給我們寄來了他的自畫像,我不記得收在哪裡了,等我找到後拿給你看。」

  她抿著嘴道:「真的是很混搭喲。」

  我們再聊了一會兒天我就告辭了,回到家窩在沙發裡玩到晚上。說是玩,其實只是看著電視機發呆。其實我很想認真地看完一則新聞,於是很努力地去聽每一個音節,可是這字符跟長了腳一般自顧自地從我腦袋裡跑出去。於是,我便在沙發上坐到傍晚。

  傍晚的時候,津美紀回來了。她見到我很是高興,放下背包跑到我身邊坐下。她環住我,腦袋蹭了蹭我的臉頰,像小貓一樣。

  「姐姐。」

  「嗯?」

  「沒什麼。」

  沒什麼就好,我在心裡悄悄嘆息,抬手扶向她的長發。津美紀算不算幸福呢,她的頭發如此漂亮有光澤,應當是不缺錢和愛的吧?

  「津美紀。」

  「嗯?」

  我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充滿眷戀地說道:「津美紀,姐姐好愛你。」

  津美紀點點頭回應道:「我也愛你呀。」

  第二天,我穿好了衣服拉開門,正下樓的津美紀回過頭驚愕地望著我,我轉了轉手上的車鑰匙,吹了個口哨:「走,今天姐姐送你上學。」

  於是,本應准時上課的津美紀和我一起堵在路上,等我把她送到校門口時已經遲到了一個小時。

  還好爸媽不知道,不然我又要被數落了。

  送完津美紀之後我把車停在父親公司樓下的停車場,捏了一個結界搭上電梯去往父親所在的樓層。要不是昨天晚上偷偷翻他的公文包,我還不知道他在哪裡上班。

  沒人知道我的存在,我沒在父親的辦公室裡找到他,停車場裡也沒有他汽車的蹤影,可能是出外勤了。於是我又去往母親的工作室。

  母親老是說她的學生笨得很,學了很久連一個像樣的花瓶都做不出來。可是我在櫥窗外看到她指點那群學生的時候明明臉上全是驕傲。

  我坐在街對面的咖啡店,看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等到津美紀下課的時間我又驅車趕往她的學校。好在這次沒有遲到,還順路載了她的小姐妹一起回家。她們在車上說著我聽不懂的詞彙,於是我盡職盡責地當一個司機。

  這一天,我好像什麼都沒干,但又好像什麼都干了。

  第二天,10月26日,也就是我死亡的倒數第六天,五條打電話給我,說所有的事情他們都解決了,我不再是詛咒師,羂索剩余的同伙也都一網打盡。10月19日逃走的陀艮也被抓住並被夏油傑吸收,它們四只咒靈也算團聚了。

  不過,更沒人打得過夏油傑了吧。夏油傑自己沒有領域,但吸收咒靈們的領域一個強過一個。

  我算了一下日子,伸了個懶腰繼續窩在家。

  這一天,我什麼都沒干。

  倒數第五天,我心血來潮買了很多衣服,堆在沙發上讓父母大吃一驚,只嘆我敗家。晚上我穿著新買的運動衣繞著河邊跑步的時候想,能在死之前穿一下最新款的衣服也不錯。跑完步回家的時候我遇到一只流浪狗。

  說是流浪狗,但它好像原先是有主人的,很是懂得如何討人類歡心。我從便利店買了兩根火腿腸,一根我吃,一根它吃。一人一狗坐在河道邊的草坪上哼哧哼哧地吃著。它吃完了又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我雙手攤開告訴它我沒有了。它不管這,繼續眼巴巴地望著我,於是我又起身給它買了一大袋火腿腸。

  吃著吃著它又跑到河邊去喝水,喝完又回來繼續狼吞虎咽,然後吃幾口又去喝水,喝完又回來吃,如此循環往復也不覺得累。我撲哧一聲笑出來,覺得有趣,這好像它在給我表演一般。

  最後它沒能吃完那一大袋火腿腸,我把剩余的火腿腸放到淋不到雨的橋墩邊,撿了幾塊石頭蓋起來,笑眯眯地朝它道:「我給你放這裡了,你餓了記得來吃。」

  說完我便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它隔得遠遠地跟著我,似是想要跟我回家。

  我停下腳步無奈地看著它,輕聲道:「我養不了你啦,我媽媽狗毛過敏。」

  我轉過身繼續走,身後的腳步聲又響起。我回頭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它卻像知道我在為難一般,在原地停了片刻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倒數第四天,我在夏油家和夏油母親一起烤餅干,成品拿給母親和津美紀吃,她們贊不絕口,我也很滿意,於是打算第二天帶去高專。

  在高專裡,我碰到的第一個熟人是五條,還有唯唯諾諾跟在他身後的伊地知。

  我把我烤的餅干分給他,他嘗了嘗很是滿意。於是我又分了伊地知一袋,他受寵若驚,十分恭敬地接下。五條悟不滿道:「為什麼他的和我的不一樣。」

  「甚至仔細一看,」五條悟拖著下巴仔細打量了剩余的餅干,意味深長地開口:「唯獨我這袋是淺藍色的包裝,其他都是淺綠色呢,所以……」

  五條悟了然道:「你喜歡我。」

  「……」

  我翻了個白眼無語道:「就沒有下毒這個選項嗎?」

  五條擺擺手笑笑道:「你哪敢啊,不是還指著我幫你壓場子呢嘛。」

  「……」

  這鄙視能再明顯點嗎?

  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硝子呢?」

  「如此白痴的問題你居然還要問嗎?她不在醫務室在哪裡?」

  「……」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斷地給自己順氣,莫生氣莫生氣,生氣就是遭了他的道。

  「好吧,謝謝。」我抬起頭,看向五條悟,微笑道:「再見。」

  我朝五條悟身後的伊地知揮了揮手,說道:「伊地知先生也再見啦,路上小心。」

  硝子的確在醫務室。說是醫務室,但其實已經不算醫務室了,曾經我們在高專念書的時候它叫醫務室,現在叫醫學樓,這一棟都是硝子的地盤,也是咒術師從入職到殉職一條龍處理的地方。

  入職體檢存檔為後面急救做准備,殉職處理屍身,走完短暫又漫長的一生。

  「還不錯。」硝子嘗了一口餅干後朝我點點頭,告訴我她很喜歡今天的餅干。

  她將餅干收進櫃子裡,繼續在鍵盤上敲著報告,我坐在她對面看她,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你專門來送餅干麼?」

  「差不多吧。」我點點頭,起身去櫃子裡翻出一包咖啡,拿到飲水機旁給她泡了一杯,最後放在她手邊,好奇道:「硝子,你為什麼不把自己的黑眼圈恢復啊。」

  「反正還會長出來,沒必要。」

  我點點頭湊近仔細看了看她,然後直起身搖搖頭惋惜道:「居然還是這麼好看,真是沒天理。」

  硝子繼續看著電腦屏幕頭也不抬地說道:「你這麼年輕就退休,難道有天理了?」

  「那沒辦法,誰叫我背靠你們這幾座大山,你們就是我的天理。」

  硝子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看著忙碌的硝子,提起自己那一大口袋的餅干,輕輕道:「硝子,我還有事,先走了,回頭再約。」

  硝子喝了一口咖啡,含糊道:「好。」

  再見不能跟太多人說,事後容易被她們察覺到不對勁。既然給了五條悟和伊地知,那就不能再和硝子說再見了。雖然有些遺憾,但也沒辦法。

  我坐在食堂裡等了很久才等到虎杖他們四個人回來。四個人帶著笑,身上都有輕微的打鬥痕跡。

  釘崎不明白我為什麼不聯系他們,朝我好奇道:「為什麼前輩不給我們打電話啊,我們可以更早一些回來的。」

  我掏出餅干發給他們,笑著道:「沒什麼,我也算回味了一下自己的學生時光。」

  發完餅干後我伸出手去揉惠的頭發,可惜被他躲開了。他嘴裡還不滿地抱怨道:「不要把我當小孩子了啊。」

  我收回手故作惋惜地說道:「好吧好吧,你是大人了。」

  然後趁他不注意成功偷襲,成功摸了他硬挺的頭發。惠憋著氣兒不說話,我被他的模樣逗笑,轉過頭朝虎杖他們說道:「嘿嘿嘿,我摸到了。」

  虎杖點點頭朝我豎起大拇指贊嘆道:「前輩好厲害。」

  惠在一旁忍無可忍地開口道:「能適可而止嗎?」

  「哼哼,」我不滿地哼哼兩聲,伸出手去揉虎杖的頭發,像賭氣的小孩子那般說道:「悠仁就讓我摸頭發,就是乖孩子。」

  惠撇過臉去不理我,我又趁機揉了揉他的頭發,一邊贊嘆道:「但是我們惠惠也是很好的孩子哦。」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吐出,拿我毫無辦法。

  將我送到校門口後他們四人朝我揮揮手說再見。可我試了好幾次都無法像下午跟五條悟說再見那般輕巧地回應他們。

  我看了看虎杖,猶豫著是否要將他父親的事告訴他,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反正鈴木也知道,鈴木知道等同於五條他們知道。鈴木會選擇時機告訴五條,五條會選擇時機告訴虎杖。

  「順平,」我朝吉野順平招招手,示意他過來:「你過來一下。」

  順平不明所以,聽話地走到我身邊,我看了看懵懂的他,很想將自己的罪孽說出口,但猶豫了很久還是放棄了。

  順平猶豫著問我:「前輩……?」

  「沒什麼?」我扯起一個笑容朝他擺擺手,輕輕道:「你和他們一起回去吧,我回家了。」

  我坐上車朝山下駛去,偽裝了一天終於可以卸下面具,我看著惠單薄的身影留下眼淚。我可以拋下很多東西,津美紀我也可以拋下,她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沒有我她也會過好自己的人生。可是惠這個小孩,唯獨他,我舍不得。我在他身上能看到我和夏油傑的影子,那是不好的東西。盡管惠比我出色很多,盡管惠的未來有夏油和五條保駕護航,可我還是舍不得離開他。

  我不想看到他難過,他是佳織的小孩,是還未出生就被我們愛著的小孩,是我們的恩惠。

  幸好,我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搽掉自己的淚水,慶幸道:「幸好還有津美紀他們。」

  他的家人就不止一個。

  他們四個人的身影在我的後視鏡裡越來越小,逐漸從我的世界消失。

  從高專離開之後我沒有回家,去便利店買了好多酒和香煙,然後驅車徑直去往甚爾的墓地。

  我上一次來給甚爾掃墓還是惠初中時帶他來的那次,那之後再也沒來過。

  至於為什麼在我死前要來看他,理由很簡單。我終於明白了他那句『你爬樹很沒天分』是什麼意思。

  我把生前沒能給他的香煙擺在貢品台上,拿出紙杯給他倒了一杯酒,然後在墓碑旁的台階上坐下。從台階上望去,滿是寂靜的森林,山腳處有幾家燈火,時不時傳來幾聲犬吠。

  曾經,我和硝子坐在這個位置上,她說我最在意的是甚爾的死亡。我說不是,我最在意的是佳織的死亡。

  「你有怨過我嗎?」我看著漆黑的夜色問道。

  我想甚爾知道我知道未來這件事,那他或許也責怪我為什麼沒能救下佳織。我想過,他會不會是因為這件事所以對我有怨懟,於是不願意接受我的提議繼續活下去。

  「如果我是你,我那個時候也會那樣做。」我閉上眼睛對『甚爾』道。

  甚爾想要的幸福是有佳織的幸福,佳織沒了,那就沒有幸福可言。

  「但還好我不是你,」我仰頭喝了一口酒,偏過頭看向甚爾的墓碑,揶揄道:「我比你厲害,因為我忍住了。」

  甚爾為什麼要在死前暗示我他知道一切呢?很多余不是嗎?

  因為愧疚,對我的愧疚。

  我為什麼要叫住吉野順平呢?因為愧疚,對他和他母親的愧疚。倘若我沒被絹索選中,他不找人來試探我,我不會想著在順平這件事上和絹索搭上線,所以不會出手救吉野母子。

  原因很簡單,因為沒必要。我救下他們引發的蝴蝶效應是我不可預知的,他們的死亡也只影響了虎杖,惠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於是完全沒必要。

  但事實是,我被絹索選中了,我也打算在順平這件事上搭上絹索的車。於是我需要順平引發裡櫻高中事件,哪怕不是裡櫻高中這件事也會是其他事,總之必須讓絹索他們的目的達成。

  除此之外,我選擇了脹相他們。私心裡,我更期待脹相三兄弟的燦爛人生。於是我出於私情和利益,放棄了吉野母親的生命。

  我本可以救她的,但我沒有。

  這樣的我怎麼還可以擁有順平感激的目光?

  就是這種愧疚。

  而那句『你爬樹很沒天分』明明就是作為朋友、作為兄長說的一句話啊。

  如果,如果佳織沒死,我去她家做客,認識了甚爾之後,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我在他面前爬了樹。他在下面很不屑地鄙視我:「你爬樹也太沒天分了。」

  然後起身說:「讓我來教教你。」

  然後他一本正經地教,我一本正經地學,惠和佳織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故事應該是這樣才對。

  算了。

  我嘆了一口氣,托著腮閉上眼睛輕輕道:「算了。」

  「你是笨蛋嗎?」

  墓地裡突然出現一句若有若無的抱怨。我站起身四處張望,沒發現任何人的蹤跡。如果不是幻聽便是我見鬼了。

  我坐回去搖搖頭道:「馬上都要變成鬼了,有鬼我也不怕了。」


第055章 IF線—死亡(3)

  還有兩天。

  我接起一捧水洗了把臉,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利落的短發,平庸的臉蛋,眼神裡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算上今天,我還有兩天的時間。昨天沒能見到七海和灰原,他們倆一個休假一個出遠門執行任務了。於是給他們准備的餅干被我委托給惠,讓惠見到他們後轉交。

  但願那個時候我還活著,免得打擾度假的七海,免得他們覺得餅干是苦澀的。

  我對著墓地裡的公共廁所簡單地整理了自己的著裝。新買的衣服起了褶子,脖子也酸痛無比。我揉揉酸脹的地方,齜牙咧嘴地呻/吟著。在墓地裡睡覺的壞處就是容易落枕,不過以後我也沒機會了,除此之外得讓鈴木在我的棺材裡放一個高級的枕頭才行。

  當然是玩笑話,我沒愚蠢到真的跟鈴木這樣說。

  接下來的時間屬於夏油傑。

  這是我單方面決定、沒通知任何人的事情。

  很多人記得我們曾經很要好,很多人知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也很多人知道我們之間爆發過激烈的爭吵然後兩個人形同陌路。可是少有人知道,我們根本沒爭吵,因為那件事從始至終都是我的錯。

  在京都的這些年,我和夏油傑有私交。譬如五條或者硝子抑或是其他人組的局,譬如惠和津美紀的生日,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在京都,在東京,我們有過不期而遇的瞬間,但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視而不見,連視線交彙都不曾有。

  看見了又能說些什麼呢?對望了又能怎樣呢?

  我有了新的朋友,他也有了新的大義。我是老橘子的人,守護現有的規則;他和五條硝子是革新派,刺激著咒術界的活力。我們站到了彼此的對立面上,漸行漸遠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偶爾在公寓裡吹頭發的時候我會想起曾經夏油傑幫我吹頭發的時光。那個時候我們還沒進入高專,我也還是長發。我也會停下動作,看著鏡子裡留著干練短發的自己有些迷茫。為什麼不肯道歉呢,為什麼放不下自己別扭的自尊呢?這個東西比和他和好還要重要嗎?

  現在我也無法給出答案。自尊和自由,是我絕不可能丟棄的東西。

  其實這應該很正常吧。成年人的世界不就是這樣嗎?稀裡糊塗的就走散了,莫名其妙的就無法和好了。更何況我們之前發生過那件事。而且,也不算太壞吧?我們憑著自己的心意選擇了自己的人生,於是兩個人都做自己的事情,不強迫對方和自己一起。逐漸遠離當然有些可惜,但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就沒辦法了,只好這樣了。

  這不是我曾經希望的嗎?夏油傑能做他想做的事情,沒被任何人包括他自己裹挾。而且這件事還不是一條死路,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所以這是我不肯道歉的理由嗎?

  但幸虧還是道歉了啊。我低下頭笑笑,自言自語道:「還好那個時候道歉了,不然再也沒有機會了。」

  時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在我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想著已經成年的他黏在他身後;窺見重來的『真相』之後我似乎更在乎自己的人生。我放棄了重活一次的想法,沉默著朝目標趕路。進入高專之後,到甚爾死之前的那一年半是我人生中最陽光的時候。

  所以還是回家吧。

  我用袖子擦干臉上的水漬,轉身朝山下走去。

  無論是何種感情,哪怕我現在沒理由聯系他,夏油傑於我而言永遠是最特別的那個。

  我原本的計劃是用術式將自己藏起來,然後跟在夏油傑身後,看他的一天是如何渡過的。夏油傑有咒靈可能會發現我在跟蹤,可冒著被他發現的風險我也要看看他的一天。

  但用冷水洗完臉後我就冷靜了。

  怎麼可以呢?如果被他發現,那等我死後他們幾個人一定會聚在一起討論我的反常。那個時候我已經無法否定他們的質疑,這顆懷疑的種子會被他們澆灌更多證據,最後結成確定的果實。

  我不要他們知道我為什麼死亡,我也不要給鈴木找麻煩。

  於是到了傍晚,我才敢撥通夏油傑的電話。

  掛斷電話後我換了前幾天新買的裝備,出門去到約定的小巷子。約莫半個鐘頭,夏油傑站在巷子口,擋住了為數不多的光。我抬頭看去,他半披著長發,身上穿著常服。

  我的術式搭配他的咒靈,我們便可以在大白天乘坐咒靈趕路。身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旁邊坐著的是我……我曾經的愛慕對像,我曾經的同窗,我曾經的兄長,夏油傑。

  夏油傑歪著腦袋看向我,略帶了一些無奈道:「你裝備這麼齊全啊,我還以為你臨時起意呢。」

  「差不多吧,」我點頭道:「我換衣服的時候找到了這件衝鋒衣,於是想叫上你看日出。」

  「你還叫了誰?」

  「就叫了你一個,」我挑挑眉揶揄道:「害怕我把你大卸八塊?」

  「是有一點擔心呢。」夏油傑低低笑道。

  ……

  ……

  「這座山我們曾經來過。」我從咒靈身上下來,看著登山口對身旁的夏油傑道。

  夏油傑好奇的聲音傳來:「是嗎?我不記得了。」

  「那個時候,」我抬腳朝石階走去,淡淡解釋道:「還有佳織一起。」

  夏油傑在身後『啊』了一聲,似乎是反應過來了,跟上我的腳步歉意道:「那個時候我太困了,天色也有些晚,實在不記得了,抱歉。」

  「有什麼好抱歉的,」我邁上台階隨口道:「那個時候你是最可憐的那個。」

  該說不說,我們來早了。傍晚出發,乘坐咒靈飛到這裡也才剛天黑而已,爬到山頂上也稱不上深夜。

  我扎好帳篷,坐在崖邊看山下城鎮的夜景。我很想回顧一下我們交織的人生,但我不敢。

  「其實,」我看向在我身邊坐下的夏油傑,認真道:「我以為你會拒絕我的。」

  夏油傑好奇道:「為什麼?」

  「因為你很忙啊,聽說你們現在在做人體實驗,利用真人觀察大腦變化的過程。」

  「還沒到那個程度,現在只能用大體老師的標本試驗。」

  「那也很忙吧,所以還是蠻抱歉的,在你這麼忙的時候折騰你。」

  「有什麼好抱歉的?」夏油傑轉過頭看向我,神色坦然:「我們是朋友,不需要抱歉。」

  朋友嗎,現在的我還是他的朋友嗎?

  足夠了。

  我轉過身看向漆黑的深夜,好奇道:「餅干好吃嗎?」

  「還不錯。」

  「是夏油阿姨教我的哦。」

  「吃出了,和她做的味道有點相像。」

  「七海和灰原回來了嗎?我那天去的時候沒能給到他們。」

  「灰原今天回來,估計明天能到。」

  「那你讓他早點去拿,餅干受潮後就不好吃了。」

  「你跟他說不就好了。」

  「那不顯得我很迫切地想讓他誇獎我的手藝嗎,我不干,要他積極地來誇我。」

  「可你不就是很積極地想讓他誇獎嗎?」

  「那也不能直白地告訴他呀。」

  「有什麼關系。」

  「夏油你不懂啦,反正我不跟他說。」

  「好吧。」

  「那七海呢?」我追問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可能那個時候你得重新給他烤了,他這次休假時間挺久的。」

  「好吧。」我含糊不清道:「我會的。」

  「你困了?」

  「有點兒,我定個鬧鐘睡一下,如果你有事的話可以先走,但記得在日出前要回來。」

  「好。」

  我不知道在我睡著之後夏油傑有沒有離開,反正鬧鐘沒響,但我醒來的時間晚於我設定的時間。所以可能是他離開前取消了鬧鐘,也有可能是他沒離開。

  「太陽出來了。」

  我揉了揉眼睛朝夏油傑道歉:「不好意思啊,明明是我拉著你看日出還要你看著時間叫我起床。」

  夏油傑笑笑沒說話,遞給我一件毯子。

  太陽出來後,我裹緊了身上的毯子,看著緩緩升起的朝陽,衝身邊的夏油傑喊道。

  「夏油。」

  「嗯?」

  「我一直沒說,很多年前的那次,我和佳織約著夜爬看日出的那次,你當時和我們一起來真的是太好了。」

  我看向遠處橙黃色的太陽,感激道:「那天的太陽跟今天的一樣好看。」

  夏油傑沒說話,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夏油。」我轉過頭看向夏油傑,陽光灑在他身上,他和我以前想像得一模一樣。帥氣,溫柔,強大。

  「嗯?」他也回過頭看向我,疑惑道。

  「曾經那樣對你我很抱歉,我知道你現在不覺得我當初的做法有問題,但我還是想說抱歉,那個時候我不應該那樣做。」

  「其實……」

  夏油傑開口似乎是想說些什麼,我伸出手抵在他唇上,止住了他的動作,然後收回手看向朝陽繼續道:「但我無比慶幸擁有現在。」

  「佳織對我很重要,惠和津美紀對我也很重要,但夏油,你是不同的。」

  我是為你而來的。

  因為想讓你好好活著,於是來到這個世界,然後遇到佳織,遇到惠和津美紀。

  【我愛你,不止男女之情。我不渴望將你據為己有,只盼你朝夕皆樂到白頭。】

  「你為什麼突然說中文?」夏油傑皺著眉問道。

  「是一首古詩詞,很適合現在的氛圍,所以就說了。」

  「哪首?」

  「白居易的《憶江南》。」

  「是什麼意思?」

  「太陽紅彤彤。」

  夏油傑咋舌道:「就這麼簡單?」

  「那當然了,」我理直氣壯地說道:「中國詩詞可會寫了。」

  「夏油,」

  「嗯?」

  「……」

  「沒什麼,」我閉上眼睛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啊。

  我哪也沒去,待在家裡補眠,睡醒了就下樓吃父母給我留的早餐,然後回房間選衣服。我試了很多套,最後隨便選了一套出門,然後在街上溜達。

  買冰淇淋的時候我碰到了出來逛街的菜菜子和美美子,我們雙方出於禮貌打了招呼,然後便離開。手機傳來震動,是灰原的消息,他跟我說餅干很好吃,我回復了一個驕傲的表情。

  在街邊吃冷面的時候,我點開星野主頁,在那條最新的搞笑推文下面評論道:「有被笑到,謝謝。」

  然後我看了一眼日本的街頭,朝我和鈴木約好的醫院走去。

  我推開門,鈴木站在窗邊,不知道在看什麼。我自顧自地走到病床上掀開被子躺下,朝鈴木說道:「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鈴木沒說話,拉了一把椅子在我身邊坐下。

  接下來便是等時間流逝。

  手機偶爾會傳來一些震動,提醒我有新消息或者廣告。在我拿出手機前,無法知道那是廣告還是消息,也無法知道是誰給我發的消息,他們又發的什麼。

  我不敢看,害怕建立起的盔甲會碎掉。可遏制住手的衝動卻遏制不住眼淚的洶湧。

  怎麼可以害怕呢?不要害怕,不要流淚,不要再欺負鈴木。

  我躲進被子裡嗚咽,沒多久便聽到了鈴木起身離開的聲音。等他關上門後,我捏了結界,終於開始放聲大哭。

  怎麼會沒有遺憾呢?我還沒看到津美紀成為律師,我還沒找到那個很厲害的律師,讓他和津美紀一起勇往直前。我也還沒有看到惠調服所有的式神,還沒陪他過完今年的生日。

  我還沒有告訴我愛的人,我愛他們,也沒有謝謝他們愛我。

  我想和他們有很多個日夜,沒有爭吵和隔閡,全是信任和支持。

  我想擁有足夠幸福的人生。

  「小次,別怕。」

  這聲音有些熟悉,且有些奇怪。奇怪在不應該出現在我耳朵裡。結界裡只有我一人,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的聲音。我掀開被子看向空曠的病房,在角落裡看見我日思夜想的人。

  「佳織!」我哭得更大聲了,坐直了身子朝佳織委屈道:「怎麼這麼快啊,不是要晚上嗎,我還沒看他們給我發的消息啊。」

  「那你現在快看啊。」佳織無奈道。

  旁邊的甚爾踢了踢腳上的拖鞋,看了我一眼後撇開視線,鄙視道:「白痴。」

  挽著他手臂的佳織伸出手嗔怪地拍了甚爾一下,然後朝我歉意道:「小次,你別理他。」

  佳織朝我笑笑,繼續道:「別害怕哦,我們在那邊等你。」

  然後他們轉身消失不見。

  ……

  ……

  我低頭回著信息,聽到開門聲後頭也不抬地跟鈴木說道:「鈴木,真的有哦。」

  「有什麼?」

  「輪回。」我放下手機,看向鈴木,帶著一絲雀躍道:「真的有輪回,所以死亡沒什麼。」

  「是嗎?」鈴木扯起一個笑,牽強道:「所以你現在很高興嗎?」

  「不,」我搖搖頭看向窗外絡繹不絕的人群,輕聲道:「我依舊想活著,但也接受無法避開的死亡。」

  「但我可以在另外一個世界看到你們,這也很不錯。」

  「所以鈴木你要好好的。」

  鈴木低低『嗯』了一聲,在我身邊坐下。

  我看了他身上的病號服,又看了看我身上的常服,羞恥心有些浮現,不好意思道:「理論上應該是你睡在床上,我坐在凳子上來看望你才對……」

  「有什麼關系,反正最後躺在床上的人是你。」

  ……

  朋友,這就不好笑了。

  ……

  ……

  「鈴木。」

  「嗯?」

  「很謝謝你。」

  「嗯。」

  「鈴木。」

  「嗯?」

  「最後是你陪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

  「……」

  「嗯。」

  ……

  ……

  23:11,王雅次搶救無效宣告死亡,死因:不明原因引起的內髒破裂。


第056章 IF線—死亡(4)

  護士離開後病房裡便只剩鈴木一個人。二十分鐘前,她還坐在病床上和自己下五子棋。病歷本被當作『棋盤』在上面寫寫畫畫,她一邊下棋一邊絮絮叨叨自己的身後事,時不時為她的輸贏懊惱雀躍。

  現在只有鈴木一個人了。

  她說她的確害怕,的確遺憾,如果有活下去的機會她會拼命爭取。「但,」她抬頭露出一個笑容,大咧咧道:「我已經接受了這個結局,也因此更感激你們的存在。」

  「我不接受。」鈴木攥緊了手心裡薄薄的『棋盤』,紙張被攥變形,像鈴木此刻扭曲的心靈。

  鈴木坐在沙發上低著頭緩了很久,最後松開那張皺巴巴的『棋盤』,看了看後妥帖收進衣服口袋裡,然後打電話通知該通知的人。

  第一個當然是她的父母,她的妹妹津美紀住在家裡不用再單獨通知,所以第二個通知的人是伏黑惠,她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牽掛。

  然後是一無所知的星野,接通電話後鈴木聽到了話筒裡傳來聒噪的背景音樂,似乎是酒吧。鈴木說了一遍,星野沒聽清,嘴裡說著稍等。鈴木沒說話,等星野移到安靜的地方後平靜地敘述了王雅次的死亡。

  說完後星野似乎沒什麼反應。鈴木以為她會崩潰地大喊大叫,像游學會王雅次得重感冒差點死掉時那樣。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過了幾秒後鈴木清晰地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星野崩潰的哭聲和語無倫次的反問。

  若是從前,鈴木會耐心聽完,然後給最中肯的建議和安撫。但此刻,星野的哭聲有些煩了。於是鈴木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抬起頭看向病床上和常人無異的王雅次。

  鈴木走到病床邊坐下,看著王雅次的『睡顏』有些好笑:「誰能想到這副軀殼下的你已經破敗不堪了呢?」

  鈴木捋了捋王雅次的被子,慶幸道:「還好你健全的手臂在左邊,而你的身體剛好從右邊開始崩壞。」

  王雅次的手還有余溫,皮膚也還有彈性,臉頰依舊紅潤,嘴唇飽滿有光澤,看上去和睡著的人沒什麼兩樣。可她的內髒已經破裂,尤其是右邊身子,只剩下血沫,像裝滿水的餃子皮一樣,稍稍用力就有可能按破。

  鈴木看著病床上安靜的王雅次,輕輕問道:「現在還痛嗎?」

  王雅次這個人很擅長忍耐,無論是情緒的疼痛還是肉/體的痛楚,她大多數時候都一聲不吭。在她迎接自己死亡的那一刻,鈴木第一次聽到她痛苦的慘叫。

  宛如凌遲般的切割由內而外開始觸發,輕快的面容瞬間扭曲,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額頭、脖子、手臂上的青筋也在同一時間暴起,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揪心。

  鈴木將王雅次的手放進被子裡,然後掖了掖被角,輕聲道:「早知道你死亡時這般痛苦,不如由我親手來了解你的生命。」

  她父母應該快到了。這家醫院離她家很近,她原本向選一個離家比較遠的醫院,她說這樣可以讓家人在路上緩一緩情緒,但最後還是選擇了這個離家近的醫院。原因是她害怕他們在路上著急出事。

  第一個推開門的不是最愛她的母親,而是她的妹妹津美紀。鈴木有些詫異,但還是起身讓開位置,走到門邊的白牆上停下,倚著冰冷的牆壁站著。

  津美紀走到床前,看著病床上似乎陷入熟睡的姐姐有些不知所措,姐姐怎麼可能突然死掉呢?這不就是睡著了嗎?津美紀轉頭看向靠在門邊的鈴木井和,咬著唇問道:「鈴木哥哥,姐姐她只是睡著了對吧?。我知道哥哥你的術式是【暫停】,我們還有希望的對吧?」

  鈴木沉默著搖搖頭,搖完頭又想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口又放棄了,只垂眸看向自己胸前被濺上的大片血液。

  津美紀也注意到鈴木胸前一大片的血液,轉過頭看向躺在床上的姐姐。雖然被擦拭過了,但下嘴唇上還殘留了幾絲血跡,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津美紀早上見到的那套。

  「憑什麼,」津美紀帶著哭腔道:「憑什麼……」

  她想說,鈴木哥哥你憑什麼給姐姐下死刑,憑什麼說她死了。可最終還是沒說出口。這是遷怒,因為不願姐姐死去而產生的怨氣被她遷怒給鈴木。

  津美紀坐在床邊輕輕推了推王雅次的手,哽咽道:「姐姐,你起來,那件睡衣我找到了,已經洗干淨晾在陽台上了。買回來之後你一次都沒穿過,你快點起來跟我回家試一試。」

  「你快點起來,你以前說退休後就陪著我的。」津美紀鍥而不舍地推著王雅次,低著頭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眼淚,繼續『抱怨』道:「我要去放風箏,我要和姐姐看日出,我還要去姐姐的家鄉,還要和姐姐周游世界,在每塊草地上曬太陽……」

  任津美紀推多少次,說多少句話,王雅次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可手心傳來的溫熱觸感讓津美紀無法放棄,她繼續推搡著,責備道:「你起來,你是姐姐,你說的姐姐就應該照顧弟弟妹妹,怎麼可以食言……」

  「吱呀——」門再次被推開,津美紀沒有回頭,鈴木望過去,這次進來的依舊不是她的父母,而是她的弟弟伏黑惠,身後還跟了一個粉色頭發的男學生。

  津美紀還在床前繼續鍥而不舍地小聲呼喚著,伏黑惠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邁出那一步。身後的粉發少年等了等,見伏黑惠還僵在原地便越過他上前進到病房裡。

  「騙人的吧……」虎杖忍不住喃喃道,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前輩面色紅潤,怎麼看都不像是死人,可床頭邊擺放著虎杖再熟悉不過的死亡通知。曾經虎杖爺爺去世的時候,虎杖也看到過這張單子。

  虎杖握緊了拳頭,然後側過頭看向還站在門口的伏黑惠,稍稍提高了一點音量喊道:「伏黑!」

  伏黑惠依舊沒有反應,雙拳在身側緊握著,面上滿是震驚和恐懼。虎杖有些擔心,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振作起來,然後看到站在門邊望著自己的黑發男子。

  男子站在門邊靠著牆,目光裡有探究,有死寂,似乎還有……一絲自責?

  於是虎杖調轉了方向,朝那個男人走去,看著他問道:「為什麼?」

  鈴木看著眼前的粉發少年,皺著眉問道:「虎杖……悠仁?宿儺的容器?」

  虎杖不明所以,直覺地反問道:「你是誰?」

  鈴木扯起一個諷刺的笑容,維持了不到一秒又收起,看向病床上的王雅次,淡淡道:「她的代理人。」

  「代理人?」虎杖問道。

  鈴木還沒來得及解釋,一直站在門口的伏黑惠終於邁開了步子,緩慢地走向王雅次。

  津美紀一只手搭在王雅次的小臂上,垂著頭小聲啜泣著,似乎還念叨著什麼,伏黑惠聽不清。如果不是眼前的情形太過衝擊,伏黑惠應當是能聽清的,可現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病床上安然入睡的王雅次身上。他終於知道了虎杖那句「騙人的吧」還有這層意思,指著一個看起來和活人無異的人說她已經死了,怎麼想都是惡作劇。

  可是伏黑惠知道不是,王雅次不會拿這件事開玩笑,她很在意自己和津美紀的心理健康,更何況鈴木也不會陪著她開這種玩笑。

  但是怎麼突然就死了呢?她是防御型的高手啊,怎麼會突然死掉。

  鈴木沒給虎杖解釋什麼叫代理人,只看向床邊低著頭站立的少年。身姿挺拔的少年郎,本應昂首挺胸肆意地活著,現下卻像被砍斷脖子一般僵硬地垂著頭,雙拳在身側緊握到發白。這是王雅次掛在嘴邊的小孩,是她已故好友的小孩,是她深愛著的弟弟,也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王雅次還活著的時候,她很是擔憂伏黑惠此時此刻的狀態。她說:「惠那家伙很要強,也很固執。我很害怕他一直憋著,最後憋壞自己的身體。」

  說完她嘆了一口氣,沒想出解決辦法。

  鈴木想上前幫伏黑惠松開他的拳頭,讓宣稱能看到此刻情景的王雅次不那麼難受。可鈴木辦不到,雙腿像是徒步幾十公裡後一般沉重,完全動不了。

  鈴木想想算了,他在心裡對王雅次說道:你也可憐可憐我吧。

  再然後趕到的是五條悟,他利落地推開門,只在門口停留了一秒就邁著大步朝病床走去。他揉了揉伏黑惠的頭發,攬過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取下眼罩觀察了一下病床上的王雅次,然後調轉視線看向站在病房門邊似乎在對峙的鈴木和虎杖,最後拍了拍伏黑惠的背低聲安撫著自己的學生。

  那個探究的眼神……鈴木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又引起了旁邊虎杖的注意。虎杖探究地望向眼前奇怪的男人,不明白他此時此刻在鄙夷什麼。他又想問為什麼,病房的門再次被打開,打斷了虎杖的思緒。

  「家入醫生!」虎杖驚喜道。「還有釘崎,二年級的前輩!」

  家入硝子,那個能用反轉術式治療其他人的瑰寶。伴隨著虎杖的驚呼,一同出現的還有幾個學生,鈴木抬眸看了一眼,目前東京高專在讀的學生都來了。

  五條悟護著伏黑惠挪開一點空間,讓硝子探查情況。

  家入硝子扒開王雅次的眼睛看了看她的瞳孔,又掀開被子聽了聽心跳,然後摸了脈搏,再探了呼吸,最後拿起床邊櫃子上的報告翻了翻,接著又擺弄了一下還連接著的儀器。最後在眾人希冀的目光中搖了搖頭,仰頭攔了一下天花板後急急朝外走去,經過鈴木身邊時家入硝子命令道:「出來。」

  鈴木不可置否,跟在後面一起離開病房。他們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趕來的夏油傑,身後還有那對雙胞胎姐妹,以及一對保養得當的中年夫婦。為什麼王雅次的父母還沒來?鈴木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停下腳步想問津美紀,但想想還是算了,現在不是時候。

  這一停頓,家入硝子已經離開,夏油傑已走到鈴木面前一步。鈴木本應讓開但卻沒有,像沒看到夏油傑一般直直地撞上去,然後沒感覺似的朝家入硝子的方向走去。

  身後傳來一個年輕的女孩驚呼:「喂!」

  很快被人制止。

  家入硝子推開樓梯間的防火門,從兜裡掏出一根煙趴在窗戶邊開始吸煙,看反射著霓虹燈的天空,看亮著燈光的人家,看窗戶下方空地上急行的人群。

  鈴木看著在抽煙的家入沒有催促,安靜地靠著樓梯欄杆斜站著。

  煙快抽完的時候,五條悟和夏油傑也推開了樓梯間的門。夏油傑關門的時候,鈴木透過門縫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容。

  灰原雄,那個愛吃飯團的咒術師。

  家入硝子吸完最後一口煙,隨後將煙蒂摁在窗沿上熄滅,隨手朝窗外丟去,不在意是否會砸到路過的行人。她側過身看向鈴木,歪著腦袋道:「說說吧?怎麼回事,為什麼你用術式封印她。」

  「我出差的時候身體出了一點小毛病,於是在這家醫院治療,」鈴木緩緩道:「她得知後來探望,然後在路上遇到了一只咒靈。」

  「和咒靈戰鬥時她不慎吸入了一些咒靈釋放的瘴氣,但身體沒什麼不適,於是便沒放在心上,稍稍清理後就按照一開始的計劃來探望我。」

  「我們聊了會兒天,她准備離開的時候突然吐血,好在我們在醫院,於是她可以馬上得到搶救。」

  「可在送往搶救室的途中,她放棄了治療。她說沒必要了,她右邊的內髒全破掉了。這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血液在喉嚨裡嗆得她說不出來話,於是她緊緊抓住了我的手不肯放開,目光懇求。」

  鈴木的聲音在樓梯間平靜地響起:「她一直都很在意自己失去的手臂,所以我想她那個時候的懇求應該是讓我幫她保住她剩下的身體。」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我用術式的時候她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表情,讓人覺得她似乎只是困了。」

  「於是,」鈴木看向夏油傑和五條悟身後的那扇門,不看近在咫尺的二人,淡淡道:「她現在將死未死,如果我解除術式,她還有幾秒鐘的存活時間。」

  鈴木面無表情道:「但我不會解除術式,她要完整地離開。」

  五條悟三人沒說話,硝子轉過身看向窗外,呼吸著新鮮不壓抑的空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五條悟看了看鈴木胸前那一大片血跡,皺著眉質問道:「她在哪裡遇見的咒靈?」

  「不知道。」

  「咒靈被她祓除了?」

  「她說她祓除了。」

  「她身上看起來沒什麼打鬥痕跡。」

  「我說過了,她是清理之後才來找我的。」

  「按你所說,破壞她內髒的瘴氣應當還存在,咒靈的瘴氣自然也帶了咒力,可我只在她身上看到了你和她的咒力,沒看到第三種咒力。」

  「誰知道呢?五條少爺已經知道所有種類的咒靈了麼?」鈴木笑著道。

  五條悟沉默了一瞬,復又問道:「你在鄙夷誰?又為什麼自責?」

  鈴木淡淡道:「你珍視的人在你眼前死亡,你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一絲自責都沒有嗎?」

  「至於鄙夷?」鈴木嗤笑一聲,不屑道:「我一直都不喜歡你們,從前因她的緣故藏著,現在她死了我為什麼還要偽裝?」

  夏油傑皺著眉道:「悠仁那孩子……」

  鈴木打斷道:「除了她的弟弟妹妹,東京高專的所有人我都討厭。」

  五條悟沒理會鈴木突然的神經,掏出手機想撥出一個號碼,想了想最後還是放下。今天已經很晚了,按照王雅次那家伙的習慣才不會如此興師動眾。

  鈴木看著沉默的三人有些厭惡,無法接受和他們一起待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於是起身推門離開。病房外的長椅上坐滿了一群少年,他們大都沉默著,夏油傑的家人也坐在椅子上,皺著眉低聲說著什麼。

  鈴木走到病房門口,裡面還是只有津美紀和惠。鈴木轉頭朝眾人問道:「她父母來過了嗎?」

  雙胞胎姐妹中留著黑色長發的女孩站起身答道:「紀阿姨在家的時候就暈過去了還沒醒,王叔叔來過一次,然後又去紀阿姨的病房守著紀阿姨了。」

  這樣啊,鈴木點點頭沒再說話。

  那個少女打量了一下鈴木,問道:「你是誰?」

  鈴木看了看四周,除了在京都的星野,所有她關心的人都在這兒了。哦,還有,還有兩個人不在。一個是三七分咒術師,一個是她的老師。不過,這都是五條悟他們應該通知的人。

  這些人活下來了,可王雅次卻死了。

  鈴木轉過頭,透過門上的探視窗看面帶著微笑沉睡的王雅次,在心裡問道:你說有輪回,說在另外一個世界可以看到這個世界的我們。那現在看見了嗎?看你珍視的人變成這樣是不是急得團團轉呢?

  哦,沒准現在還沒看到。因為她還沒死透,怎麼可能去到另外一個世界。

  鈴木看著王雅次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這有些輕快的笑容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出現,但鈴木還是覺得有趣。鈴木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笑,於是他既因為剛剛的滑稽念頭發笑也因自己的可笑發笑。

  鈴木不管眾人異樣的眼光,笑完後才輕聲回答黑發少女剛剛的問題:「我叫鈴木井和,是她的友人,也是她欽點的代理人。」

  「代理人?代理什麼?」美美子追問道。

  鈴木耐心道:「全權處理她死亡後所有事宜的代理人。」

  「什麼意思,那不就是說雅次姐知道自己會死嗎?」

  鈴木不熟悉這聲音,於是回過頭看了一眼,是一個棕色短發的少女,眼神裡布滿了疑惑。其余人也都詫異地望向鈴木。

  「你也是咒術師,你不能理解嗎?」鈴木平靜地反問道。

  於是眾人臉上的詫異消失,沒有人再問什麼。


第057章 IF線—死亡(5)

  凌晨三四點鐘的時候,病房內外都很安靜,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這個時候的大多數人都已歇息不再折騰。王雅次病房外的人都離開了,除了夏油傑。夏油傑一個人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鈴木和兩個小孩坐在病房裡面。沒人睡著,但每個人都很安靜,連哭泣聲都沒有。

  於是王雅次母親,紀嵐引起的聲響有些過於刺耳了。先是門外夏油傑的一聲驚呼:「紀阿姨……」

  再然後是病房門被猛地推開的聲音。安靜了一秒後,一個人影快步走到病床邊。說是走,可身體的姿態看著像在跑,說是跑,可她的步伐又沒那般靈活,給人一種她有所顧忌的感覺。

  她的步伐踉蹌,不是這只腿絆倒另一只腿就是那只腳崴了,走得不太穩健。

  津美紀看到母親出現,眼淚又開始洶湧,站起身情不自禁地喊道:「媽媽……」喊完她又捂住嘴,像是怕打擾了紀嵐一般。事實上紀嵐也的確沒聽到小女兒的呼喚,直愣愣地盯著病床上大女兒的睡顏,右手顫巍巍地撫上王雅次的臉頰。

  伏黑惠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看著母親小心翼翼的動作,沉默地低下了頭。

  紀嵐手不斷地撫摸著女兒的臉頰,噙著眼淚看了又看,然後回過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鈴木,渴求地看著他。只要鈴木那孩子說還有希望就有希望,沒准在這段時間裡他找了很多辦法。

  概率低也沒關系,無論是什麼風險,有什麼後果紀嵐都願意承擔,只要鈴木一個肯定的眼神,紀嵐做什麼都願意。哪怕到最後,小次變成植物人也沒關系,哪怕她就這樣一直睡著也沒關系。

  可鈴木沒給紀嵐一個眼神,只緩慢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同時,紀嵐也看見了鈴木胸前那一大攤的血跡,頓時心跳如鼓。紀嵐不可置信地回頭,在王雅次臉上仔細翻找,終於在耳垂下邊的連接處發現了一絲微不可見的血點。

  紀嵐有些害怕,伸出手去擦掉那枚印跡,想要去否定一些東西。身子還溫熱著呢,怎麼可能已經死了。鈴木那孩子是很厲害沒錯,但總有疏忽的時候,肯定是他搞錯了。可擦著擦著,紀嵐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小次最怕別人碰她的耳朵,除了她自己之外,誰碰都會癢,耳朵燒得紅彤彤,讓她坐立難安。於是無論什麼狀態,只要碰到她的耳朵她就會條件反射地避開,睡覺時也不例外。可現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紀嵐崩潰了,想要抹去血跡以此來否定的東西反而被自己證實了。她眼中蓄積的淚水終於滴下,閉上眼睛無助道:「怎麼會啊……」

  「怎麼會啊……」紀嵐睜開眼睛看著病床上宛如熟睡的女兒,崩潰道:「怎麼會啊……」

  「我的女女啊,我的女女,你怎麼可以不要媽媽……」

  紀嵐順了順王雅次鬢邊的耳發,毫無形像地跪在床邊,不顧及其他病人的休息,凄厲哭喊道:「你是我的寶貝啊……你是我的寶貝,你怎麼可以不要媽媽自己先走了啊……」

  「寶貝啊……你讓媽媽怎麼辦才好啊……」

  紀嵐抹了把眼淚,突兀地露出一個笑容,柔聲道:「是不是很痛?」

  她扶著床站起,朝病房裡的鐵櫃子衝去,一邊堅定道:「你別害怕,媽媽馬上來了。」

  誰也沒想到有這個變故,所有人都猛地站起身想要攔住她,包括門外的夏油傑。剛剛跟在紀嵐後面一直默不作聲的王華似乎早有預料,連忙伸出手去攔。可紀嵐像是知道丈夫的打算一般避開了丈夫的手,猛地衝出去,速度快到誰都來不及。

  好在有鈴木,千鈞一發之際鈴木用了術式,等夏油傑和王華將她控制住後才解除術式。津美紀和惠也從驚愕中回過神,朝鈴木說謝謝。

  似是知道自己尋死無望,王雅次的母親被兩個成年男子包圍著,毫無儀態地坐在中間大哭。鈴木知道王雅次的母親很愛她,可沒想到她母親會尋短見,估計王雅次本人也沒想到。

  在這之前,鈴木見過王雅次的父母,是一對很和善,很有修養的夫婦,交流時的言談舉止也很隨和周到,比王雅次這個從小在日本長大的小孩還要注重禮儀。有幾次,鈴木順路送王雅次回家的時候看到她父母在公寓門口等她。在車裡看到站在門口的父母時,她抱怨道:「早就給過他們鑰匙了,但每次來的時候都要在這裡等我。不下雨不曬太陽要在門口等就算了,偏偏刮風下雨的時候他們也要在這裡。」

  說罷,車還沒停穩,王雅次就推開車門朝門口的父母奔去,似乎還在責備,她父親笑笑沒說話,母親抬起手拍拍她的肩膀,嘴裡應承著「知道了知道了。」然後抬頭朝落在後面的自己招招手,面容很是慈祥。

  可現在,王雅次的母親沒什麼儀態可言,她父親看起來也是強弩之末。

  這個夜晚是在死寂和哭聲中渡過的。鈴木覺得自己睡過了,得到了短暫的休息,但又好像沒有,因為哭聲一直不絕於耳。但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徹底清醒了。津美紀和惠靠在一起睡著了,床邊趴在王雅次身邊的是她的母親,不知道有沒有睡著,旁邊守著妻子的父親似乎是一夜未睡。

  聽到鈴木的動靜,王華抬頭看了一眼鈴木,鈴木掏出手機比劃了一個打電話的姿勢,王華點點頭又回過頭專心地守著自己的妻子。

  鈴木猶豫了一秒,但想了想還是抬腳離開。凌晨三四點還在的夏油傑已經不在了,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不重要了,鈴木走遠些,撥出號碼聯系殯儀館的人。

  掛完電話後醫院內的人都像醒過來一般變得嘈雜,鈴木沒再進到病房裡,就在門口坐著。過了一會兒,津美紀推開門走了出來,四目相對,兩人皆是無言。

  鈴木嘆了口氣站起身揉了揉津美紀的腦袋,輕聲道:「去洗把臉吧。」

  津美紀悶悶地「嗯」了一聲,又離開了。再過了一會兒,殯儀館的人來了,等處理完所有的手續後便將王雅次從病床上挪到了靈車裡,在一片沉默中朝王雅次家的方向開去。

  離開時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鞠了一躬,言語裡包含悲痛:「鈴木先生,請節哀。」

  鈴木點點頭回道:「嗯,謝謝。」

  工作人員站起身,從公文包裡掏出文件遞給鈴木,一邊道:「這是紙質版本的流程,稍後我的同事會發送一份電子版到您郵箱,請注意查收。任何有疑問或者需要改進的地方都可以隨時聯系我們。」

  「好。」

  靈堂布置好已經是上午九點鐘了。第一個來的人是夏油傑,他似乎沒料到鈴木也在,有些驚訝,但旋即反應過來,遞上禮金後又離開了。

  第二個趕來的是她的老師,夜蛾正道。夜蛾正道取下眼鏡揉了揉眉頭,跪坐在棺材前看了看王雅次欲言又止,最後戴好眼鏡放下一朵菊花後起身,在靈堂的角落裡坐下。

  第三個是星野,星野出現的一瞬間鈴木就皺起了眉頭。因為星野來得太晚了,而且身上不僅沒穿著喪服,連最基本的整潔都沒做到。鈴木引著她去到給夜蛾正道奉茶的津美紀那邊,卻被星野拒絕了。

  星野湊到鈴木身邊,憤憤不平道:「你在做什麼?你方法都用完了?你的術式可以拖延十天,現在就辦葬禮?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鈴木沒說話,拉著她的手臂繼續前進,但沒拖動。鈴木皺起眉回望,星野卻先不耐煩了。

  星野奈緒子從手提包掏出一張紙,拍在鈴木整潔肅穆的喪服上,壓低聲音道:「這是我找到的記錄,如何將她變成咒靈。你配合我行動……」

  「別鬧了,」鈴木看著亂糟糟的身子,揮開她拍在自己胸前的手,冷冷道:「你去樓上冷靜一下。」

  說完,鈴木抬起手喊遠處的津美紀:「津美紀,你扶奈緒子去樓上休息一下,找件衣服給她換上。」

  津美紀點頭應好,但星野不願意離開。

  「我很冷靜!」星野上前一步揪住鈴木的胸口,憤恨道:「為什麼不配合我?你怕了?害怕給你的家族畫上污點?我不會出賣你,你只要給我半小時的時間就行……」

  鈴木推開星野的手,不耐煩道:「先不說能不能成功,你把她變成咒靈之後呢?你做到這個地步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她?」

  「我不管!」星野提高了音量,推開上前來攙扶她的津美紀,惡狠狠道:「我和你不一樣,說我自私也沒關系,我要她還活著。哪怕是咒靈,哪怕沒有她的記憶了,我也要她活著。你們盡管來指責我好了,我不在乎。」

  「那你還真是偉大。」鈴木理了理著裝,沒再看星野。星野不爽,抬起手提包砸向鈴木,鈴木沒躲,但也沒在原地乖乖仍打,而是走出門在院門口准備迎接賓客。

  身後有星野暴跳如雷的罵聲,有津美紀的安撫聲,過了一會兒是星野洪亮的哭聲,再一會兒哭聲小了,直至消失不見。

  鈴木不知道她是否還有那個打算,但鈴木不會協助。在火化之前,在爐子內的溫度可以一瞬間帶走她前,鈴木不會解除術式。

  第三個來的是虎杖悠仁,那個容器。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但身邊陪同的也不是昨天晚上見到的同學,而是……看起來有點像王雅次說的受肉/體,身上散發著詛咒的氣息。他們居然敢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咒術師的葬禮上,看來五條悟沒少出力。他們四個人在棺材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湊到王雅次身邊說了什麼,獻上菊花後除了虎杖之外的三個人離開了。

  下午的時候,五條悟和家入硝子一起出現了,和他們一起的還有庵歌姬和冥冥,加茂家的繼承人,以及一個扎著利落頭發的少年。

  少年身著高專制服,和庵歌姬走得很近,似乎是庵歌姬的學生,臉上還有一道明顯的疤痕。他彎腰將菊花放在王雅次身邊,聲音夾雜了幾分認真:「前輩,我是與幸吉。」

  與幸吉?鈴木仔細回想了一番,好像17年的時候從王雅次口中聽過這個名字,但……

  難道王雅次只知道與幸吉這個名字卻沒見過本人嗎?不然為什麼這個男孩要這般認真地做自我介紹?

  答案估計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了。

  下午,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輔助監督和一個拄著拐杖的輔助監督也來了,費力地完成了悼念儀式,然後那個拄著拐杖的輔助監督離開了,只剩下那個瘦瘦小小的男人。

  傍晚時分,灰原和一個將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咒術師一起出現了。兩個人也像之前的人一樣,遞上禮金,鞠躬,獻花,等待誦經祈福的流程。

  住持准備開始誦經祈福的時候,換了一身行頭的星野也下樓了。她的眼睛變得紅腫,隨意地找了個位置坐下,抬起頭挑釁地看了一眼鈴木。

  鈴木自然視若無睹,按照殯儀館工作人員的指引完成准備工作。

  誦經時,鈴木抽空數了一下人數。除了親人之外,今天來參加她葬禮的有二十五人。這二十五人裡,有她的鄰居夏油一家五人,同窗及老師七人,惠的同窗五人,不知姓名的受肉/體三人,不知姓名的學生一人,不知姓名的輔助監督兩人,還有星野和加茂憲紀。離開了四人,於是現在只剩下二十一人。

  哪怕應她的要求極簡通知,知道她死亡的人也不在少數。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訃告。在她死後,王雅次生前改良的『帳』和制作的咒符都會失去效果,所以稍一打聽就會知道這個消息。

  但沒多少人來。咒術師的死亡稀松平常,更何況對大多數咒術師而言,王雅次就像一片海洋中的一滴水,除了『帳』的事情之外,她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可能,對其他咒術師來說,王雅次身上最大的標簽就是『帳』的改良者,以及是最強和瑰寶的同期。伴隨她死亡,前者也消失了,後者也會消失。

  這般平庸的她居然挑起了改變故事的重擔。

  鈴木突然想起了星野那個有些有些挑釁的眼神,或許,自己比夏油傑他們還惡劣。他們不知道全部,但自己知道,他們的不干預是被迫不干預,自己卻是主動不干預。

  曾經也有動搖的瞬間,但很快被鈴木熄滅。因為王雅次告訴自己就是因為相信自己不會改變未來,或許當下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但在揭開最後一幕的幕布時可能就變成錯誤了。

  王雅次沒說要幫助,那就是不需要,所以不能辜負她的信任。

  但這份信任在以往是蜜糖,於今而言卻是砒霜。

  或許,當初讓星野知道會更好一些。

  算了,怎麼可能呢?鈴木搖搖頭在心底嘆息道,王雅次說得很清楚,這是她回來的代價。無論是否成功,她都會在那個前一世死亡的節點死去。


第058章 IF線—死亡(6)

  佐橋晶夫在2018年11月2日早上8:45摁響了王華家的門鈴,來開門的是佐橋晶夫意料之中的人——鈴木井和。

  畢竟當初介紹王雅次小姐來找自己立遺囑的人就是鈴木先生,而且據悉,鈴木先生是遺囑唯一的知情人。更不要提王雅次小姐死亡的消息還是鈴木先生告訴自己的,比警察還要快。

  接到消息的時候佐橋晶夫剛坐在工位上,電話裡鈴木先生的語氣很是稀松平常。掛斷電話後佐橋晶夫忍不住咂舌,鈴木井和這個人也太過強悍。佐橋晶夫見過鈴木井和看向王小姐的眼神,哪怕王小姐不是他心悅的人也是對他而言極為重要的朋友。

  可他太冷靜了。

  佐橋晶夫悄悄打量了一下站在門口的鈴木井和,一邊在心底咂舌,一邊低下頭彎腰鞠躬:「鈴木先生,早上好。」

  鈴木點點頭『嗯』了一聲,側過身子讓他進來,一邊解釋道:「她的父母在樓上整理,你提到的投影設備我已經調試好。」

  「這邊,」鈴木領著佐橋晶夫進到屋子裡的客廳,指了指左手邊的靈堂:「她生前跟我說過,盡量簡化流程,所以靈堂就直接設在家裡了。」

  佐橋晶夫順著鈴木井和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漆黑的棺材安靜地擺在那裡,棺材前面擺了一個小小的祭台,棺材後面則是放了兩個花圈。佐橋晶夫覺得有些單薄,但很符合自己對王雅次小姐的印像。

  「地方有點小,所以餐廳被撤走了,所以只有用這個小茶幾代替,有些矮。」

  「沒關系。」祭拜完的佐橋晶夫轉過身朝鈴木恭敬道:「高度很方便。」

  佐橋晶夫看著正在清理桌面的鈴木井和走去:「鈴木先生……」

  「嗯?」

  「……王小姐她」佐橋晶夫猶豫道:「是因為什麼原因去世的呢?我看她臉上的神情似乎還帶著笑。」

  「因公殉職。」鈴木簡單答道。

  「這樣啊,」佐橋晶夫惋惜道:「但王小姐看起來好像很開心,這也算是……」

  鈴木突然站起身,岔開了佐橋晶夫的安慰:「我去看看她家人那邊的情況,她母親的狀態不太好可能無法參加;至於你說的五條悟,我已經通知過了,他應該快到了。你來試試看還有沒有需要調整的地方。」

  佐橋晶夫趕緊道:「好的。」

  紀嵐還是參加了,盡管她很不想參加。女女希望她參加,那她當然要參加,哪怕她流干了眼淚,只能枯坐著難過。

  「鈴木,謝謝你。」紀嵐朝走在前方的鈴木井和道:「如果沒有你,我們可能沒辦法完成她最後的願望。」

  「不,」鈴木輕輕搖了搖頭,否定道:「她最後的願望是希望你們好好的。」

  等他們坐好後,五條悟才姍姍來遲。他沒有摁門鈴,自顧自地推開院門走了進來。鈴木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看向站在庭院裡的五條悟,沒有任何拖泥帶水地起身去迎接。

  五條悟走進來後幾位長輩鞠了鞠躬,又在路過的時候揉了揉津美紀和惠的頭發,最後在佐橋晶夫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佐橋晶夫側過頭看了一眼鈴木,用眼神詢問道是否開始,鈴木點了點頭肯定道:「開始吧。」

  佐橋晶夫也點點頭,轉過身子正對著王雅次的家人,跪在原地鞠了一躬後說道:「根據王雅次女士生前的要求,本次遺囑公布時需要到場的人有王雅次女士的父母,王華先生,紀嵐女士,妹妹伏黑津美紀女士,弟弟伏黑惠先生,友人五條悟先生以及鈴木井和先生。」

  佐橋晶夫拿起一個透明文件夾朝眾人展示:「這是王雅次女士親筆書寫的聲明,有問題可以隨時提出。」

  鈴木點點頭開口:「她上面寫的人都在這兒了,我身邊這幾位是她的家人,你對面坐著的那位是五條悟。」

  「好的,」佐橋晶夫轉過身,從公文包裡掏出光盤放進碟片機裡,恭敬道:「那麼,現在開始播放王雅次女士生前錄制的遺囑。」

  「現在是2008年3月10日,我自願來到京都眾泰公證役場,在公證員舟本秀洋,律師佐橋晶夫的見證下立此遺囑。」

  幕布上,王雅次還留著長發,面容青澀地坐在鏡頭面前。她看著手上的稿子照本宣科地讀著:「我名下所有的資產分成三份。百分之十五由我妹妹伏黑津美紀繼承,百分之十五由我弟弟伏黑惠繼承,余下百分之七十由鈴木井和繼承。」

  「但,由鈴木井和繼承的那百分之七十僅可用於中國及親中國家的賑災扶貧事宜,不可挪作他用。若鈴木井和放棄繼承此部分遺產,則由我的家人與鈴木井和共同選定中國的慈善機構捐贈。」

  「若遺囑生效時伏黑津美紀和伏黑惠尚未成年,則原本由他們繼承的財產暫由我父母代管,待他們成年後正式繼承。」

  說完這句話,視頻裡的女孩低著頭沉默了幾秒鐘,很快又抬起頭正面看向鏡頭。這是她除了第一句話之外,第一個直面鏡頭的鏡頭。

  她突兀地露出一個笑容,這笑容看起來還有些稚氣,稚氣到讓人覺得這不是遺囑視頻。她看著鏡頭,笑著道:「無論怎樣,我很慶幸擁有這樣的人生。光是想到和你們生活過的那些時光我就覺得滿足。」

  鏡頭裡青澀的少女低下頭,不好意思道:「可能人就是這樣吧,必須得奔跑著才能活下去,所以,」

  她抬起頭,抱歉道:「我已經做好了死在奔跑路上的准備。」

  「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在這個時候立遺囑的原因之一——我想沒有後顧之憂地奔跑。」

  她站起身,朝鏡頭鞠躬,懇求道:「不要為我的死亡難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沒有考慮大家,自顧自地選擇了想要的人生,所以並不想因此成為別人的負擔。」

  「雖然這樣說很抱歉,但請不要為我停留。」

  視頻到這裡就結束了。鏡頭外王雅次流不出眼淚的母親捂住嘴哭泣,她倒在丈夫的懷裡泣不成聲,從身體最深處擠出自己成串的眼淚。王雅次的父親緊緊摟著妻子,眼睛緊閉,眉頭緊皺,不易被察覺的眼淚從眼角悄悄滑落。

  津美紀咬著嘴唇,眼淚婆娑地盯著鏡頭裡揚起笑容的姐姐。這個時候姐姐才18歲,比現在的自己還小一歲,可她整理好了自己的身後事,自己那麼愛姐姐,卻連這個都沒察覺到。

  津美紀很後悔,早知道當年姐姐這麼痛苦,不應該聽姐姐的話,堅定地和夏油一家劃清界限,做個壞人有什麼關系,只要姐姐好就行。

  五條悟偏過頭看向陷入悲痛的人,看著滿臉淚水的津美紀,看著低著頭,把拳頭握得發白的惠,最後看向客廳最深處的棺材。

  那裡原是餐桌,他們幾人在這裡吃過飯,吹過蠟燭,歡呼過,奔跑過。

  可現在只有在鮮花映襯下飽滿的死寂。

  於王雅次的父母而言,他們最愛的大女兒隕落,甚至早早地立下了遺囑;於津美紀和惠而言,像光一樣的長姐再也無法和他們擁抱,他們未來的一切都不會再有長姐的參與。

  那於鈴木而言是什麼呢?

  五條悟看向鈴木。這個一手操持了所有葬禮事宜的代理人,對他而言王雅次意味著什麼呢?

  鈴木只覺得屋子裡的氛圍無法喘息。想留但留不住,眼睜睜看著生命從自己指縫裡流失,這種滋味已經是第二次。這麼多年,他一點長進都沒有,無論是挽救的能力還是接受重要之人離去的能力。

  所以他沉默著站起身,走到院子裡去透透氣,片刻後,五條悟也出來了。

  五條悟在鈴木身邊站定,好奇道:「很難過嗎?」

  鈴木點點頭:「很難過。」

  他偏頭看向五條悟:「看起來你好像不難過。」

  五條悟沒回答,視線從鈴木臉上離開,看向院子裡的草坪,問道:「她為什麼只叫了我?」

  鈴木井和搖搖頭:「我不知道。」

  「不過,准確來說,」五條悟輕笑道:「那家伙還沒死吧?短短兩天,葬禮辦好了,遺囑公開了,就只差火化下葬了,難不成也是今天完成?」

  「不會,」鈴木搖搖頭解釋:「施加我術式的狀態下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所以如果要火化必須等11月10日晚上之後,我的術式將她殺死之後才可以火化。」

  「不然的話,對她不是太殘忍了嗎?又要接受咒靈的詛咒,還要接受火焰的傷害。」

  「至於為什麼這麼快,」鈴木垂眸道:「因為我們是對方的死亡代理人,所以這件事我們早就討論過。她想要的葬禮是簡單快速,干脆利落地解決完一切後再去舔舐傷口。」

  五條悟勾起嘴角,意味深長地調笑道:「你們的關系還真是好到令人作嘔呢。」

  「嗯。」鈴木抬起頭看向隔壁的夏油傑,淡淡道:「本來這個位置應該是你們三個人中的一個,但現在變成了我……」

  五條悟擺擺手打斷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稀罕。」

  「好。」鈴木點點頭,沒再開口。五條悟站在原地沒有動作不知道在想什麼,佐橋晶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鈴木先生,五條先生,」佐橋晶夫恭敬道:「王小姐還單獨留了一份遺囑給二位,這是u盤,這是密封好的信件。她說二位盡量在沒人的時候觀看。」

  五條悟從佐橋晶夫接過一枚U盤和一個密封好的信封,朝鈴木揮揮手:「我打算就在這裡看,你有問題嗎?」

  佐橋晶夫面露難色,鈴木搖搖頭拒絕道:「去她車上吧,她車上有我的電腦。」

  鈴木抬腿朝巷子裡停車的地方走去,聽到了五條悟身後「嘁」的一聲。

  對五條悟來說,在哪裡看視頻都無所謂,那家伙特別的囑咐什麼的他也不想聽。擅自決定別人對她的態度,這件事讓五條悟很不滿。但盡管再不滿,他也沒堅持,而是跟著鈴木的步伐去到車上。

  五條悟想,自己只是有些不爽王雅次和眼前這個主持大局的人走得太近。鈴木這家伙有過婚約,移情別戀三心二意的家伙居然裝的這麼深情,簡直令人作嘔。而且,居然理所應當地擺出一副男主人的姿態操辦後事,這讓五條悟非常不爽。

  在看著鈴木從兜裡掏出車鑰匙,從後排拿出電腦,再理所應當地拉開主駕駛位的車門。這行雲流水的動作更讓五條悟不滿了,他有些煩躁,但最後只是把握緊的拳頭松開,然後看向電腦屏幕。

  這條專門留給自己和鈴木的視頻裡,王雅次說13年她和孔時雨相遇之後去了禪院家,得知了甚爾和禪院家主禪院直毘人的約定。

  「禪院直毘人和甚爾約定,如果我成為惠的家人,他原先和禪院直毘人的交易在惠成年後才生效。我和禪院直毘人立下了新的約定,在2019年1月1日之後告訴他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足夠抵消甚爾拿到的賣身錢。如果他覺得不值的話,我會再支付他十億。這十億我也准備好了,完全獨立於我2008年立下的遺囑。這筆錢我放在了我的海外賬戶,相關的賬戶信息鈴木很清楚。除此之外的其他事就拜托給五條你了,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去找天元,她曾經答應過我會幫忙的。」

  五條悟從鈴木手中奪過視頻裡王雅次提到的秘密和佐證。五條悟打開信封,上面只有短短的兩句話:

  「秘密:禪院直毘人會在2018年10月31日死去,而我挽救了他的生命;佐證:禪院直毘人和伏黑甚爾有約定過惠繼承禪院家的事情,惠繼承的條件與五條悟有關。」

  「樁樁件件都安排好了呢。」五條悟笑了笑,說道:「可是,我不記得她有遇到什麼危險性很大的任務吧?為什麼2008年她就開始考慮死後的事情?」

  鈴木耐心道:「因為2008年,她回了一趟中國。那場地震你知道吧?來勢洶洶卻沒造成慘烈的局面,官方公布的原因是地震局提前檢測到了所以發了避難通知,但,是因為她。」

  「她提前回去,跟領導人透露了這件事。但她害怕她改變這件事之後會她自己會被反噬,所以提前錄好了遺囑視頻。但很幸運,她平安無事。我們還因此拿到了在中國投資的資格。」

  「怪不得呢……」五條悟嘴角勾起一個笑道:「曾經她說她有能力讓惠一輩子不為安全和錢擔憂,原來是抱上大腿了。」

  ……

  ……

  五條悟和律師離開後不久,鈴木也朝王雅次的家人告別。

  「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給我打電話就好。」

  鈴木不動聲色地瞥了瞥紀嵐的頭發。王雅次去世那天晚上,鈴木沒注意到紀嵐的頭發是不是變得花白,等葬禮開始的時候,鈴木才發覺她的頭發已花白。人到中年痛失愛女,她能維持清醒的神智已實屬不易,或許正是對王雅次的愛才讓她堅持到現在。

  「嗯,」紀嵐點點頭,強撐著朝鈴木點點頭道謝:「鈴木,麻煩你了。」

  「能陪著走完她最後的路程是我的榮幸,」鈴木深深地鞠了一躬,認真道:「請各位一定要保重身體。」

  ……

  ……

  「七海和灰原呢?」五條悟推開高專休息室的大門朝裡面的夏油傑問道。

  「他們去寺廟祈福了,應該快回來了。」夏油傑轉頭看向五條悟,探究道:「你去做了什麼?」

  「接了一個爛攤子回來,」五條悟懶洋洋地在沙發上坐下,抱怨道:「回來的路上碰到歌姬了。」

  夏油傑笑笑:「她又攔著你問小次的事情了麼?」

  「嗯,」五條悟輕輕道:「她問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五條悟攤開手道:「時至今日再說這些有什麼意思?所以我溜掉了。」

  「沒辦法,」夏油傑無奈道:「歌姬總覺得她當年失職了。」

  「硝子呢?」五條悟岔開話題問道:「那天醫院之後就沒見過她了,她也沒參加葬禮,在做什麼?」

  「研究標本,」夏油傑答道:「之前真人改造的標本她還在研究,看變量究竟是哪裡。」

  「啊——好多事啊,還有之前絹索的那件事,鈴木跟我說王雅次正式死亡的那天她用領域封印住的絹索也會被釋放,所以在此之前要用天逆鉾處理。」

  「還有惠和禪院家的事情,還有改造人的事情……」

  五條悟抱怨道:「這就是『多事之秋』嗎?」

  「悟……」

  「嗯?」

  「10月29日下午,她約我去看日出。早上的時候她說了一句中文,我當時不知道什麼意思。她說是白居易描寫日出的一首詩,意思是太陽紅彤彤。」

  夏油傑皺著眉道:「後來我有找過白居易的中文朗誦,可沒有一句符合她當時的語調……」

  「至於『太陽紅彤彤』的翻譯,白居易有一句『日出江花紅勝火』能勉強對上,可是句子遠比她說得短。」

  「或許,」夏油傑抬起頭看向五條悟,猶豫道:「她知道自己即將死亡,可我沒抓住最後的機會。」

  「我們抓住了就能挽救嗎?」五條悟淡淡道:「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鈴木是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他抓住了之後呢?不還是什麼都辦不到。就她和鈴木的關系,鈴木不可能沒有絞盡腦汁。」

  「雖然是這樣說沒錯,但……」

  「對,」五條悟搶答道:「雖然是這樣說沒錯,但她這樣做……」

  「罷了。」

  「是。」夏油傑嘆息著回道。

  ……

  ……

  同一時間的根津神社。

  灰原插好了香,雙手合十許願道:「希望前輩變成一只麻雀。」

  七海回過頭看向灰原,皺著眉問道:「為什麼是麻雀?」

  「因為前輩這一次是蝸牛,所以下一輩子變成麻雀好了。」

  「意義不明。」

  「七海,你想啊,麻雀很可愛啊,每天不用考慮太多,只考慮把自己吃得胖嘟嘟。我以前很喜歡喂麻雀,也很喜歡和麻雀聊天。如果雅次前輩變成麻雀的話,我可以繼續跟她聊天,還可以給她喂飯團。」

  七海合上雙手想:吃得胖嘟嘟之後呢?

  吃得胖嘟嘟之後發呆看風景。

  於是七海點點頭:「是不錯,比人輕松多了。」

  「七海!」

  「干嘛?」

  「不可以說那種話啦。」

  「知道了知道了。」


第059章 IF線—死亡(7)

  五條悟討厭王雅次,雖然次數很少,但切切實實有幾次是發自內心地厭惡她。

  第一次是甚爾死後她明明失落魂魄,卻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和他們談天說地。好像死掉的那個人不是她一直找尋的。五條悟見過她為了找到甚爾付出的努力,也見到過她奔赴線索點後什麼都沒追蹤到的失落,也親眼見證甚爾對她的傷害。她明明很難過,卻還是要露出牽強的笑容。不被平等地當做朋友以及不被信賴的煩躁,這都讓五條悟不爽。

  第二次是畢業時她宣布投靠加茂家的時候,五條悟厭惡她的背叛與虛偽。從前她說過無法忍受老橘子腐朽的氣味,提起普通社會的權力高層她也是一臉鄙夷,嘴上嚷嚷著不共戴天,激進地像詛咒師。但她沒有任何回轉余地,直直地向曾經嗤之以鼻的地方奔赴,曾經怎麼都學不會,需要其他人去遷就她的禮儀她也很快學會了。

  所以對她而言,什麼才重要呢?曾經那樣飽滿的宣言可以推翻,流露的真情也可以不再承認,真正的她到底是什麼樣子?

  緊接著是第三次被激怒。在夏油傑告訴自己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之後,五條悟簡直氣到爆炸。所以這是要去加茂家的理由嗎?做錯事情不會坦率道歉嗎?這麼多年的感情一點價值都沒有嗎?為什麼冷漠得像機器人?而且,就因為這所以打算去老橘子那邊,蠢貨嗎?傑比討厭的高層還要討厭嗎?

  第四次是在京都大學的門口。她不知道怎麼回事,開始在京都大學學習。和她一起回東京的路上,她拐到了學校交什麼資料,順便還換了衣服。和服被她脫下,身上穿著的是和從前風格別無二致的裙子。五條和夏油傑一起坐在她越野車的後座上,透過車窗看她和周圍的那些學生其樂融融地交談。她大概是有些冷,左手的手掌緊緊包裹住自己空蕩的脖子。冷,但並不著急上車,或許和這些人待在一起更讓她覺得舒適。

  有時候,五條悟覺得王雅次一點都不蠢。在對待她愛的人上,她總是很細心。上班的時候穿正裝或者簡裝和服,但見家人的時候永遠是和從前一樣的休閑裝;硝子的咖啡杯磕了一個小角,在硝子本人注意到前她送來一個很漂亮的新杯子。

  五條悟見過那個杯子,在街邊的宣傳海報上,不是主推商品但價值不菲。除了夏油傑之外,包括夜蛾老師在內,每人每年都能收到她精心准備的禮物,包裝精美,還有親手制作的賀卡。每年也只有收到她禮物的時候,五條悟才願意稍稍原諒她。

  第五次是她鍥而不舍地追查秤金次從前生活的點點滴滴。她為何變得這般冷漠和討厭,抓著少年人不成熟的過往不放,看不到他們的未來?

  五條悟討厭她,討厭她像個泥鰍一樣,非常善於逃跑。你抓不住她,等你放棄捕捉她時,她卻恬不知恥地出現。你生氣不理她也好,重新燃起鬥志再次嘗試捉住她也罷,她都不為所動。她不管你在做什麼,你不知道她來找你有什麼目的,總之不會是沒事閑的。

  你還沒弄明白她到底要干什麼,她又自顧自地跑開了,等她離開後你才發現,你腿邊試圖咬你的螞蝗被她消滅了。

  「如鯁在喉,」五條悟搖頭晃腦道:「對,就是這個感覺。」

  「硝子你也討厭她?」趴在沙發上的五條悟抬起頭朝埋首在一大堆儀器後忙碌的硝子問道。

  「那根魚刺我早就拔掉了。」硝子換了個玻片,隨口道:「你這是在緬懷她?完全不拿她的遺囑當回事啊你。」

  「硝子,生氣是可以表達出來的哦∼」

  「嘁——」硝子從儀器裡抬頭,衝五條悟翻了個白眼,朝一副閑散子弟模樣的他揮揮手裡的切片:「這塊玻璃你喜歡嗎?我可以專門為你留著裝你的屍體切片。」

  「硝子你好恐怖。」

  「你這家伙有什麼資格說我?還有,你過來干什麼?很閑?」

  「沒有啦……」五條悟停頓了一秒,裝作平常輕松的樣子笑著道:「只是好像那家伙可能提前知道自己快死了。」

  「有證據嗎?」硝子平靜道。

  「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有啦,她存心欺騙我們哎,還有鈴木井和這個幫手。」

  「我不覺得這種程度的事情有必要來告訴我。」

  「哇,硝子你這麼冷漠的嗎?」

  「這不是她希望的嗎?覺得我們無法接受這個結局,於是偽裝成什麼都不知道地浪費時光。」

  家入硝子無法再靜下心來觀察變異的細胞,討論王雅次的事情讓她覺得胸口不舒服。於是她站起身推開了研究室的窗戶,站在窗邊深深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胸腔煩悶的感覺消失後才轉過身看向五條悟說道:「你們不也是這樣想的嗎?既然她希望我們不在意她,那就不在意她好了。」

  「可是,」五條悟頗有些無奈地說道:「我做不到呢。」

  「你和傑能做到這一點,但我做不到。」

  五條悟輕輕笑了兩下,好奇道:「如果真的不在乎她,她會變成咒靈來找我們麻煩吧?」

  「雖然估計她的爪子就跟剛生下來的小貓一樣,我打個響指就可以消滅。」

  家入硝子坐回顯微鏡前,無所謂道:「這種事情和我這個後勤人員無關。」

  「她今天下葬,硝子你要去嗎?」

  「不去,我很忙。」

  於是被拒絕的五條悟一個人坐上了去往墓地的車。其實對於硝子可能還是不會去這件事五條悟早有預料,他倒也不是必須讓硝子參加,只是覺得想來一趟。

  而王雅次的墓地也算不得墓地,就定位顯示的地點來看,更像是偏遠的小山村。

  伊地知小心地駕駛著車子,他從後視鏡裡小心地窺探後排五條悟的神情。五條先生在上車後神情就變得冷漠,雖然他一向是如此,在外面的時候臉上會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坐進車子裡時就冷若冰霜。

  再加上這些年來自五條先生直白的嫌棄,伊地知和五條悟相處的時候總是很小心。

  「伊地知你當輔助監督幾年了?」坐在後排一直沒出聲的五條悟問道。

  「啊——」被突然cue到的伊地知有些驚慌,握緊了手裡的方向盤,一邊謹慎答道:「我07年進入高專,畢業後就開始干輔助監督了,算下來……」

  「7年。」五條悟快速推算出答案。

  前排的伊地知不高不低地「嗯」了一聲,不明白五條悟提起這件事的意義是什麼。

  「你入學的時候她還在學校,在你眼中她是怎樣的人?」

  「是說雅次小姐嗎?」伊地知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五條悟,見他沒有反駁便開始回想這位存在感不強但很多人都知道的前輩。

  「我和雅次小姐的交流不是很多,她好像總是很忙,很多次我們只是鞠躬,還沒抬起頭就聽見她遠行的腳步。」

  「那個時候,」伊地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們都覺得她很沒禮貌,一點都不尊重人。」

  「後來聽說她是外國人,雖然從小在日本長大,但似乎一直沒接受日本的文化,而且我們發現她並不在乎我們因不滿而產生的無禮,所以那之後,雅次小姐變成了我們相處起來最輕松的前輩……」

  「不過……」伊地知收起了笑容,面上有些為難:「雅次小姐去京都之後變得很冷漠,雖然依舊不在意那些規矩,但和她相處起來也變得有壓力。」

  伊地知拐了彎,從寬敞的大路駛進鄉間的小路,車子變得顛簸,伊地知說得話也斷斷續續的:「她好像有點嫌棄我們腦子轉得太慢,不能很快地理解到她在說什麼。」

  「說實話,雅次小姐說話起了個頭打量了一下我們的神情,見我們不明白之後又不耐煩地說算了,這種情況真的還蠻讓我們受傷。」

  「所以在你們眼中,她是個冷漠的人?」五條悟打斷問道。

  「也不是這個意思,」伊地知有些糾結,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雅次小姐很好,雖然有時會讓我們難堪,但有些時候她會很好地照顧我們,特別是我們一個人面對御三家時,她會和我們打趣,緩解我們的局促……」

  「所以她知道她在給你們難堪吧?」五條悟笑笑:「她知道你們很難堪,但視若無睹,偶爾還會給你們一些甜棗,真惡劣呢……」

  伊地知沉默了幾秒鐘,猶豫道:「應該是我們惡劣才對吧……明明是我們沒跟上她的思維耽誤了她的進度,事情過之後想想給我們難堪也理所應當。而且她和五條先生不一樣,她還會幫我們化解尷尬……」

  「哦?」

  前排的伊地知:「……」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五條悟看著窗外越來越鄉下的景色,朝一直安靜的伊地知問道:「如果讓伊地知你去拯救世界,你是不是會嚇得連夜逃出地球?」

  伊地知:「……也不會吧……害怕肯定是有的,但是應該還是會加油吧……」

  「說得好,」五條悟打了個響指,腳尖踢了踢駕駛位的椅背:「明天開始你幫我去處理任務,我要休假。」

  伊地知:「……」

  到了目的地,五條悟才發現和想像中的不同。王雅次的墓地是一個小山丘,車子停在山腳下,五條悟抬起頭就能看見山丘頂上站著的一群人。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遠遠的,五條悟看不清神情。

  沒有路,只有一些腳踩過的痕跡,五條悟和伊地知沿著這個新造出來的路前行,走到山坡頂上看著穿著喪服聚在一起的眾人。

  「為什麼選在這裡?」五條悟望了望周遭的環境,在夏油傑身邊站定問道:「那家伙不是最怕蛇和蚯蚓這種東西了麼?」

  五條悟踢了踢小腿深的雜草,好奇道:「是她自己選的還是她父母選的?」

  夏油傑抬頭看向整片山坡。山坡上沒什麼樹,只零星幾顆隨意地分布著,山腳處稍微多一些像是整片山坡的圍欄。山坡上幾乎全是齊膝的雜草,各式各樣的都有,中間還穿插著一些紫的白的花。很像吉蔔力工作室制作的電影,但比電影裡的畫面凌亂了很多。

  如果說吉蔔力的電影給人世外桃源般的青蔥愜意,這裡更像是一個被閑置土地無法離開此地的自娛自樂。

  「她的骨灰盒是特殊材質制作的,抗腐蝕抗蟲害,鈴木還准備一層水泥制成的盒子,只要不是地球爆炸,她應該不會接觸到你說的那些了。」

  「至於是誰選的,據我所知是鈴木和她家人一起選的,與幸吉也參與了。」

  「這樣啊……」五條悟轉過身看向面上帶著得體妝容的王雅次母親,又看了看很平靜的津美紀,輕聲道:「還真是快呢。」

  「硝子還是不來嗎?」夏油傑看向五條悟的側臉好奇道。

  「我把定位發給她了,大概再過個幾天她就過來了吧。」

  「還真是搞不懂啊,」五條悟看著墓碑上那句『生於27,死於28』,相當無奈地感慨道:「這家伙肯定還有事瞞著我們沒說。」

  夏油傑:「嗯。」

  葬禮很簡單,沒有任何儀式。掩埋好骨灰盒後,五條悟看著墓碑上的文字發笑:「她不會跑出來打我們吧?」

  夏油傑耍賴皮似地笑笑:「那她來好了。」

  五條悟低低笑了兩聲,轉過身看向王雅次看向的風景。入目全是綠茵,幾乎沒有現代文明的痕跡。一陣風吹過,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大片大片的雜草也被吹彎了腰。

  「是她喜歡的天氣呢。」

  五條悟輕聲道:「吹著風,但絕對不會下雨的天氣。」

  夏油傑低低「嗯」了一聲附和。

  在山頂上又吹了一會兒風,五條悟邁開步子朝山下走去,頭也不抬地對夏油傑說道:「走了。」

  「嗯。」夏油傑應了一聲,跟在五條悟的身後朝山下走去。

  人走得差不多之後,紀嵐回過頭去看王雅次墓碑上的照片。墓碑上她淺淺地笑著,雙目裡滿是似水的柔情。

  她的腦海裡是想著誰露出這樣的表情呢?又是在什麼時候拍下這張照片?總歸不是08年,那個時候她還是長頭發,這張照片和遺囑視頻裡的狀態差很多,明顯能看出歲月的痕跡。

  而且……墓碑上的照片更像一個歷經歲月的遲暮之人。

  墓碑的冰冷通過紀嵐掌心傳來四肢,觸摸同樣的人,但觸感卻截然不同。

  「媽媽又失去你了呢。」

  紀嵐跪在墓碑前,視線與照片上的王雅次齊平。她伸出手撫摸墓碑的邊緣,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笑容。她看著墓碑上的女兒,有些無奈地嗔怪道:「怎麼那麼早就立遺囑,這樣顯得媽媽很失職。」

  葬禮後的這幾天裡,紀嵐想過離開日本。無數次一個人守在靈堂的深夜,她趴在棺材邊看著女兒安詳的睡眼,伸出手去觸碰那和活人無異的肌膚。

  「這個國家,帶走了你爸爸,又帶走了你們。媽媽這幾天一直在想要不要離開日本,帶著津美紀和惠一起離開,離日本,離咒術屆遠遠的。」

  ……

  ……

  「我要離開這裡,」紀嵐看著墓碑上的王雅次,平靜道:「鈴木你肯定覺得很奇怪吧?為什麼她爸爸能夠這麼快恢復。」

  「我知道,王華他一直對小次無感,這麼多年的慈父都包含了偽裝。真心實意肯定有,但為小次魂牽夢繞這種事情肯定不可能。」

  「因為小次她不是王華的小孩。」

  鈴木看著眼前對著墓碑絮叨的女人,有些驚訝她說的內容。從前他沒覺得奇怪,現在順著紀嵐的話去回想,才發現王雅次的父親的確不如鈴木想像得那般愛她。並且,她總是提到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很少提到自己的父親。

  「她的親生父親是一位咒術師,有一天晚上他出去執行任務,我在家裡等了很久,最後等到了輔助監督上門告知他殉職的消息。」

  「我連他的屍身都沒看到。」

  「那個時候我很恨,葬禮操辦完之後就回了中國,回中國後大概一個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紀嵐收回撫摸墓碑的手,抹掉自己的眼淚,壓抑著內心的痛楚疲憊道:「在我們那個年代,這是一個醜聞。更何況我父母還是人民教師,所以更注重自己的風評。」

  「我想過自己一個人偷偷地去打掉,但走到醫院門口看著人來人往的人群時我害怕了。她父親是孤兒,如果我再打掉他的孩子,他和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聯系都沒有了。」

  「王華一直很喜歡我,我走投無路找到他坦白了所有的事情。王華願意幫我的這個忙,於是我們組建了家庭。小次3歲的時候,王華的親戚間開始起了風言風語,說小次長得不像他。恰巧那段時間國內興起一股移民的浪潮,鬼使神差的,我決定來日本。」

  「我在日本失去了自己的戀人,我為了他操辦了葬禮;28年後的今天,我又在日本埋葬了我們的女兒。」

  「我的戀人因咒術去世,我的女兒也因此喪命。」

  紀嵐手掌撐地從地上站起來,看向鈴木。她眼裡的淚水早已干枯,只余下堅定:「所以無論如何,我也要帶走惠和津美紀。」

  微風吹起,將紀嵐的風衣吹得沙沙作響,額前的碎發也被吹得凌亂。

  紀嵐將被吹起的碎發繞道腦海,自嘲道:「我曾經有一次避免如今悲劇發生的機會。可是當時我沉浸在痛苦之中無法自拔,默許了她的決定,於是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所以這一次我一定要帶走他們。鈴木,拜托你。」

  「嗯。」鈴木將自己因窺探到秘密而翻湧的心跳強壓下,故作鎮定道:「我會盡全力。」

  紀嵐轉過頭看向墓碑,臉上的表情又切換到溫柔,開口道:「至於掃墓,我們會回來的。」

  鈴木沒再說話。

  再過了一會兒,紀嵐抬起腳步准備離開,沒走幾步,鈴木在身後叫住她。

  紀嵐回過頭看去,鈴木筆直地站在墓碑旁,風卷起他和服的衣擺,但他上半身沒有絲毫移動,仿佛沒什麼東西能將他摧垮。

  鈴木問:「您說的那次機會,是哪一次呢?」

  紀嵐平靜道:「2000年,我第一次知道她繼承了她父親咒術師基因的那一年。那一年,我應該搬家的。」

  可是紀嵐沒有。因為那一年,那之後的每一年,紀嵐都知道王雅次已經不是王雅次了。身為母親這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樣呢?

  那緊皺的眉頭,那成熟的沉默,以及突然變換的口味。曾經最愛吃魚糕的小孩怎麼完全不喜歡了?對魚腥草深惡痛絕的她怎麼會突然愛不釋手?自己和王華並沒有對她進行某些方面的教育,她為何如此嫌棄日本的政權?

  紀嵐有過試探,但似乎她自己也不清楚。

  紀嵐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看一個人掙扎了很久,最後決定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忽略她可能是個大孩子這件事。既然她成為了自己的小孩,那就好好愛她。如果靈魂不在,起碼肉/體證明他曾經來過。

  「起碼這一次,我不要再失去和你最後的聯系。」

  紀嵐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呢喃了一句後朝山下等候的家人走去。

  「我還是這樣叫你好了。」

  「我的女女。」

  鈴木轉頭看向墓碑上那句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生於27,死於28』,片刻後,他笑了起來,撫了撫光滑冰涼的墓碑,轉身迎著風朝山坡走去。

  ……

  ……

  ……

  ……

  我咽下薯片看向身旁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王雅次』,艱難道:「所以你之前都一直這樣看著我們的人生嗎?」

  『王雅次』翻了個白眼,從我手裡奪過薯片,看著電視機沒好氣道:「我也是你死之後才被允許到這裡來好不好,別把我說得跟窺探別人人生的小偷一樣啊。」

  「我和你那個叫佳織的朋友不一樣,她的死亡日期唯一,但我們兩個有很多個死亡日期,等到你徹底死亡我才被解禁可以來這間觀影室看死後發生的故事。」

  這件事怎麼說呢,讓我覺得非常離譜。那天晚上在病房裡等死的時候我聽到且看到佳織和甚爾不是我快崩潰下的自我防御,死後的世界的確真實存在。

  人們死後可以選擇留在這裡等待自己珍視的人,還可以觀察珍視之人在下面世界的活動。等到了珍視之人,便可以和她一起進入輪回。但如果世間沒有一個人記得你,那你只能離開。

  「我都懷疑媽媽她知道我不是你了。」我看著鏡頭裡母親逐漸遠去的背影,內心五味雜陳。

  「完全沒想到你的身世不簡單。」

  「這一點我也沒想到,」『王雅次』吸了一口可樂無所謂道:「在我經歷的那次,我也沒察覺爸爸的異樣,只是覺得可能因為他的性格很內斂所以不會像媽媽那樣表達愛。」

  「那個時候我什麼都不缺,心思比你粗獷多了,你都沒察覺到我就更不可能了。」

  「說起來,」王雅次轉過頭看向我,好奇道:「你為啥不直接告訴他們你是從另外一個世界穿越過來的啊?」

  「啊?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啦。」我撇撇嘴嫌棄道:「你知道這個世界其實是漫畫的時候難道沒有一點憤怒嗎?自己的人生被隨意地擺布。」

  『王雅次』聳聳肩道:「我才不在意。在你看到的那些劇集裡,我不是查無此人麼。那又怎樣,最後改變世界的就是我這個無名小卒。」

  「……」

  「而且,」『王雅次』繼續道:「難道你敢保證你們那個世界就和這個世界不一樣麼?」

  我拿起薯片放進嘴裡咀嚼,固執己見道:「反正我不要看到他們知道真相的眼神。」

  「那你不怕他們死後來這裡找你算賬嗎?」

  「……」

  「但是你知道嗎?」

  「嗯?」我轉過頭去看『王雅次』,她沒有看我,眼睛還盯著屏幕上。母親已經走到山腳,停在車子邊回望著山頂墓地的方向。

  鈴木還站在原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很多東西我和『王雅次』都不知道,佳織和甚爾可能知道,在我將死未死,『王雅次』沒有觀看權限的這幾天裡,他們發生了什麼。

  但還是不問算了,沒有知道的必要。

  「哪怕沒有涉谷事變,我也活不過30歲。」

  「啊?」我的思緒被拉回,張大了嘴看向『王雅次』,有些莫名其妙:「聽不懂,為啥啊?」

  「你自己有感覺吧?身體比起其他的咒術師要差勁一些。」

  『王雅次』又吸了一口可樂,嘴角扯起一個難看的笑容:「沒有咒力加強我的肉/體,我會死;但鍛煉咒力之後,我與死亡相遇的概率也直線上升。」

  她諷刺道:「上帝還真是喜歡開玩笑呢。」

  『王雅次』放下可樂,打直脊背伸了伸懶腰,剛剛臉上的不悅又消失,她無所謂地朝我說道:「其實沒什麼,反正都要死的,他喜歡看什麼那就看好了,我們活的是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他高抬貴手的僥幸。」

  我沒說話,看著和我幾乎一模一樣的側臉陷入沉思。

  等到我們珍視之人來到這裡,等我們踏入輪回之後,這個世界還會有幾個王雅次呢?這個亡靈世界屬於『王雅次』,我是外來者,這裡沒有一個亡靈和我一樣,我該何去何從?

  或許,這又是上帝開的一個玩笑。

  「你還沒回答我呢。」

  「啊?」我茫然地回過神,不知道『王雅次』在說什麼。

  「就是那天我問你,如果在一開始就告訴你你最後的結局,你會不會過來。」

  我站起身,跳到『王雅次』身上勾住她的脖子,『王雅次』被我帶彎了腰,嘴裡還嚷嚷著:「喂,快點回答我啦,這對我很重要哎。」

  「就不告訴你。」我拖著她前進,絲毫不在意她的反抗。比起她這個普通人,我這個練過體術的咒術師自然是要強壯一些。

  我凶巴巴道:「叫你過得比我好,我就讓這只螞蟻啃食你的心尖尖。」

  「喂!」

  ……

  ……

  我不會回答那個對『王雅次』而言很重要的答案。到我死後,我依舊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得到幸福。沒有目標,沒有規劃,一件事到我眼前了我就將這件事處理掉,僅此而已。

  我這樣度過了我的兩次人生。我依舊混沌,但不再執著答案。人生本就一次復雜的繪畫,我的畫技選色或許並不高級,但我的每一次選擇都是我自我意識的表達。

  不夠出彩沒關系,我會為我自己鼓掌。


第060章 IF線—死亡(8)

  星野奈緒子和鈴木井和走在執行任務的路上,路過集市的時候她買了一個棉花糖,一邊吃著一邊閑談般似的朝身邊的鈴木開口:「你早就知道那個辦法行不通吧?」

  「明明我只需要半個小時,你卻在她火化前給了我一個小時的時間,而且間隔天數還在咒法要求的天數內。」

  「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鈴木避開迎面走過來的游客,一邊用不高不低的聲音慢慢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六歲,在那之前,我就已經試過了你說的咒法。」

  「四歲那年,我母親去世了。晚上賓客離開後我用術式暫停住了靈堂裡守靈的幫佣,我試了很多次,沒一次成功。我想可能是我太弱了,於是去找了我父親。」

  「我父親在見到那本手記之後勃然大怒,質問我是誰給我的。我沒說是誰給我的,我父親也沒答應我的懇求,甚至撕毀了那本手記。」

  「父親緊緊握住我的肩膀,十分嚴厲地告訴我不可再與幕後之人來往。他說:『井和,這是一個失去幼子,最後患上妄想症的母親編寫的。』」

  「效果你也知道,沒有一絲用處。甚至隨著施術次數的增加,施術之人還會被咒法反噬,所以被總監會禁止了。」

  「奈緒子,」鈴木井和停住腳步,看向前方的小酒館。那是他們三人曾經常來聚會的地方,裡面承載了他們的歲月和歡樂。可如今物是人非,那小小的角落是再也坐不滿了。

  「我和你一樣希望她活著,哪怕變成咒靈也沒關系。」

  「可辦不到。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沒有還手的能力。」

  星野奈緒子也停住腳步,順著鈴木井和的視線,將目光停留在不斷被人掀起的門簾:「你能告訴我,我錯過了什麼嗎?」

  「我也不知道全部,她身上還有我未確定的秘密。而且,」鈴木輕輕搖了搖頭:「你不會想知道。」

  「你們有問過我嗎?」星野有些生氣,收回眼睛看向身旁盯著小酒館出神的鈴木,憤憤不平道:「從始至終你們都沒問過我,覺得不適合便不告訴我,我現在問了你還是不告訴我。」

  「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少替別人做決定,別拿我當小孩,尊重一下我好不好?到頭來只有我……」

  「奈緒子。」

  「干嘛打斷我?!」星野不耐煩地回道。

  「你可以發脾氣,但不要指責她對你的愛。」

  星野嚼吧嚼吧把棉花糖咽下去,齁甜的甜味在嘴裡發酵出酸澀的味道。她悶悶道:「那她就繼續愛我啊,半路畫上休止符的愛算什麼愛。」

  *

  交完課堂筆記出教學樓後三輪霞遇見了康復不久的與幸吉。

  三輪霞還記得與幸吉第一次出現在教室裡的那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安靜坐在教室裡的與幸吉。本以為是空降的插班生,沒想到是一路同行的機械丸。當時真依和桃可是很很調侃了機械丸的長相。

  以前與幸吉還是機械丸的時候,機械丸老是避開探望他的話題,長相之類的更是不能提。所以女生宿舍一直流傳機械丸本人是一個像蜘蛛一樣不能直立行走的人,所以才能吐出那麼躲『咒力絲線』。

  「與幸吉!」

  三輪霞叫住與幸吉,快步跟了上去,本著和同學打好關系這一點,她絞盡腦汁地想著話題。

  「聽說那個叫絹索的家伙逃走了哎,真罕見呢,居然從五條老師的領域中逃脫了。」

  三輪霞回想著昨天聽到的八卦,斷斷續續道:「歌姬老師和加茂為此都有些頭疼,說絹索是個很麻煩的詛咒師,得早點找出來。」

  與幸吉點點頭應道:「嗯,絹索和加茂家有些關聯。」

  「與幸吉也聽說這件事啦?」

  「之前東京校的人有拜托我幫忙找線索。」

  「這樣啊,」三輪霞點點頭:「與幸吉真厲害。」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絹索是怎麼逃脫的啊?五條老師的領域不是幾乎無解嗎?」

  「好像是封印力量減弱了,絹索能探知到外界的情況,所以在解除封印前就展開了簡易領域對抗必中效果;而且他並沒有術式熔斷,在領域內發動了瞬移術式逃走了。」

  「瞬移術式?那他是怎麼被抓住的?」

  「……是一個叫王雅次的咒術師抓住的。」

  「王雅次?這個名字好耳熟。」

  「……就是前段時間殉職的那個咒術師。」

  「啊!」三輪霞終於對上了頻道,恍然大悟道:「因為那位前輩殉職了,所以封印力度減弱了,所以得把絹索放出來處理……」

  「不對啊,」三輪霞皺起眉,覺得有些不對勁:「雅次前輩去世的那天晚上,改良的『帳』就失效了,為什麼封印沒失效?」

  「這一點我也不知道。有說是用了咒具疊加了效果,也有人說是她在死之前加了束縛,自己更快速地死亡然後用殘存的咒力疊加在封印上。」

  「與幸吉知道的好多啊。」

  「一般吧,只是我恰好幫上一點忙所以知道一些消息而已。」

  「三輪。」

  「嗯?」

  「她好像是一位很值得尊敬的人。」

  三輪不明所以,茫然道:「我知道啊,前輩改良的『帳』很好用啊,避免了很多普通人看到『帳』,也避免了很多麻煩……」

  三輪霞還在說,但與幸吉聽不進去了。他在想,自己該怎麼說呢?他想說那個人值得被尊敬不是因為這件小事,而是因為她阻止了更大的陰謀。但這屬於機密,沒辦法講給別人聽。

  「與幸吉?」

  「沒什麼,」與幸吉回過神扯開話題:「我們得走快點了,下堂課要開始了。」

  「啊!快來不及了,與幸吉,走這邊,這邊是近路!」

  *

  「五條老師…………」

  虎杖悠仁在黃昏的時候撥通了五條悟的電話。在往常,這個時候他已經和釘崎彙合,在去伏黑彙合回高專的路上。但現下,他一個人坐在公園裡的石椅上看著一個又一個孩童離開。

  他已經在這個公園坐了一整天,沒和任何人聯系,沒和任何人對視,任由愧疚在心裡瘋長。

  「喲——虎杖——悠仁!」

  五條悟在距離虎杖兩步之遙站定,左手抬起朝虎杖悠仁揮揮。但虎杖悠仁只是抬起頭露出了一個非常疲憊的笑容。

  「真罕見呢,」五條悟走到虎杖面前,彎著腰好奇道:「悠仁怎麼了?」

  「五條老師……」

  「什麼什麼?」

  「對不起,」虎杖悠仁站起身,朝五條悟鞠了一躬愧疚道:「是我害死了雅次前輩,對不起。」

  「哈?悠仁在說什麼,完全聽不懂呢。」五條悟托著下巴打量道:「是宿儺那家伙跟你說了什麼嗎悠仁。」

  「嗯,」虎杖吸吸鼻子,澀聲道:「我是在伏黑家參加雅次前輩葬禮那天才知道的。」

  「那家伙說,在醫院的那天晚上他就覺得雅次前輩體內的咒力很熟悉。第二天參加葬禮時我放花的時候和前輩有過肢體接觸,那家伙趁此機會確認了前輩體內的咒力的確是他的沒錯。」

  「也就是說,」五條悟噙著笑道:「宿儺告訴你,小次是被他殺死的?」

  虎杖點點頭:「嗯,宿儺說那是他的『解』,他不會認錯。」

  「所以,悠仁就覺得自己應該被執行死刑?」

  虎杖沒有片刻猶豫,肯定道:「宿儺也無法解釋,但毫無疑問前輩的死亡和我們有關。」

  「所以我應該沒辦法完全控制他,不然的話前輩也不會死掉,或許在某一天大家都毫無准備的時候被他霸占我的身體也說不定。那個時候,應該會有更多人死亡吧?無論是普通人還是咒術師,都有可能……」

  五條悟伸出手揉了揉虎杖的腦袋,欣慰道:「悠仁是個很棒的孩子呢,當初小次做你護衛的時候應該很快樂。」

  虎杖動了動嘴唇,不自信道:「沒有吧……我和前輩還……」

  「悠仁,」五條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咒術有很多無法解釋的現像,老師也不能肯定地告訴你小次死亡的根本原因。可能是因為宿儺,也有可能是咒具的模擬效果。」

  「但是悠仁,你可以試著想一想,如果她的確被宿儺莫名其妙地殺死,如果小次知道奪走她生命的是你體內的宿儺,她會說什麼?」

  「雖然她之前說過你很危險之類的話,但我更相信她認為你應該好好活著。」

  「『我很喜歡虎杖,所以希望有更多人愛他』,這是她對脹相說的原話。」

  五條悟微微勾起嘴角,伸出手揉了揉虎杖的腦袋,笑意盈盈道:「不要將對別人的愛轉換成詛咒,對方會很難過。」

  「更何況,就目前的線索來看,她的死亡和虎杖你可沒什麼關系。你不是說了嗎宿儺也無法解釋,所以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悠仁你是一個很棒的孩子,會有更多人因你而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

  「嗯。」虎杖悠仁點了點頭,多日的愧疚並不會因為五條老師的三言兩語輕易地化解,但被肯定是虎杖此刻需要的。

  五條悟也知道這一點,於是掏出手機給虎杖發去一個定位,說道:「這是一年級第一次國外任務哦,出發時間是明天下午,悠仁得抓緊咯,順平他們已經收拾好行李了哦。」

  「悠仁,證明給自己看,你活著的價值。」

  *

  「真的沒問題嗎?」脹相有些猶豫,開口挽留五條悟和夏油傑的腳步。

  夏油傑想說沒問題,但被五條悟打斷了,他轉過身看向脹相:「我們說有問題你就會讓他們吃下剩下的咒胎嗎?」

  脹相握緊了拳頭沒有言語,五條悟懶得再說,抬腳離開。

  夏油傑笑了笑朝脹相溫和道:「別擔心。的確是會麻煩一些,但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但無論談判結果怎樣,你的弟弟們都會被摧毀,因為你們之間的束縛已經破壞掉了。」

  所以其實還不如讓那兩個家伙吃掉剩下的咒胎。

  但這句話夏油傑沒說。夏油傑和五條悟第一次與脹相會談,聽脹相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十分震驚。這個提議怎麼說呢?非常好。九個咒物變成三個受肉/體,三個受肉/體的實力水平接近一級咒術師,高專的手上還有虎杖這個人質,可以讓三個受肉/體為高專所用。

  既解決了咒胎的問題,又壯大了咒術師的團隊,簡直是雙贏的局面。

  就是這個念頭稍微非人了一些。照這個程度來看,當年她對自己還真是溫柔。

  「靈光過頭了呢。」五條悟齜牙咧嘴地吐槽道。

  但脹相拒絕了王雅次的建議。10月19日之後的第五天,脹相才下定決心找五條悟和夏油傑坦白。本來他應該先找王雅次說聲抱歉的,但他沒能聯系到她。於是只能直接找上五條悟和夏油傑。

  要被總監會接受,能以普通人的姿態自然是更好一些。可於脹相而言,一邊是自己血濃於水的親弟弟,一邊還是血濃於水的親弟弟。

  但脹相還是放棄了。王雅次是他們兄弟的恩人,恩人的建議理應采納,但這不是自己剝奪弟弟們是獨立個體的理由。自己作為大哥,理應承擔一些大哥應該承擔的東西。

  於是脹相朝五條悟和夏油傑提出了自己的訴求:三人以現在的姿態成為咒術高專的咒術師,可以立下束縛,除緊急狀態外不傷害人類,余下的咒胎可以銷毀安葬。

  總監會那一群人很自傲自己的高貴,於是不在乎野生咒術師的性命。虎杖悠仁這種受肉/體都不被允許,更何況是脹相他們這種一直因為錯誤而誕生、受肉的存在。

  別說立下那種束縛,哪怕立下無論如何都不傷害人類的束縛總監會也不一定接受。他們總是討厭冒險和不可控。

  ……

  ……

  拿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從總監會出來後,五條悟看了看天空上的飛鳥,朝身側整理衣角的夏油傑說道:「傑,我們得快一點了呢,跟他們說話真的好煩。」

  夏油傑點點頭應道:「好。」

  五條悟搖頭晃腦笑著道:「首先,先把秤他們接回來吧。」

  *

  2019年的春天,一個做完實驗的某個午後,家入硝子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到醫學樓的頂樓。頂樓有家入硝子的休息室,是她除了家之外的第二個據點。或許是第三個,因為自己常待在樓下的實驗室。

  整棟樓都是家入硝子的地盤,她的待遇一向很好,高專對她很大方,她把一整層的房間都作為自己的休息室都沒關系。而家入硝子之所以選在頂層是因為頂層的視野很好,高專內再也沒有比醫學樓更高的建築了。

  因為,有很多實驗材料和器械要存放。

  家入硝子在浴缸裡放好水,點燃一根香薰蠟燭放在浴缸邊的窗台上。因為在頂樓,所以隱私性很好,沒必要拉上窗簾。家入習慣在泡澡的時候點上一根香薰,然後放在窗台邊,觀察它是否會被窗外的風熄滅。

  一只烏鴉在窗外的樹枝上停下,壓彎了樹枝也沒發覺,費勁第找最合適的角度來觀賞自己的裸/體,歪著腦袋顯得笨拙無比,一點也不像神明的使者。

  「蠢鳥。」硝子翻了白眼不管窗外那只鳥,閉上眼睛享受自己的人生。

  用死人的標本研究得差不多了,報告再潤色一下就可以提交,等審批完了估計就要用死刑犯做實驗了。

  硝子有些煩躁,她睜開眼睛拍打了一下水面,浴缸裡的水被拍起,一部分溢到浴室外的地板上,一部分飛濺到窗台上熄滅了香薰蠟燭。

  家入硝子更煩躁了,坐直了身子想要開罵。可坐起來之後,她不知道罵誰,突兀地停在原地。她察覺到窗外的視線,不耐煩地轉過去想要發泄,結果發現還是之前的那只烏鴉。

  那只烏鴉站在樹梢上,兩只黝黑的眼睛一眼不錯地盯著她。但從家入硝子察覺到它到現在,她都沒聽見過烏鴉的一聲叫聲。

  莫非神明選了一只啞巴來傳達神意不成?

  硝子皺起眉頭和它對視,一人一鳥就這樣安靜對望著,誰都沒出聲,誰都沒動作。

  時間久了,硝子有些無聊,又躺回去,腦袋枕在冰涼的陶瓷上。

  硝子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十幾分鐘後,她和往常一樣起身,用浴巾擦干自己的身體,放掉浴缸裡的水,收好打濕的香薰,整理好浴室的衛生,然後換上衣服下樓。

  和以往不同的是,她離開了醫學樓,打電話叫了輔助監督送自己去一個地方。

  下車後,家入硝子看著眼前近乎原始的樹林陷入了沉思,正准備打電話給五條詢問具體地址的時候,余光瞥見了右前方不太明顯的石階。

  於是家入硝子收起手機,朝石階走去。

  家入硝子拾級而上,路的盡頭,王雅次安靜地衝自己笑。

  家入走過去,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光滑的墓碑,嗤笑道:「那蠢鳥是你派來的麼?」

  自是無人回答,家入在墓碑邊坐下,點燃一根香煙叼在嘴裡,繼續自言自語道:「有時候我都在想,是不是我們脾氣太好了所以你才不在乎我們,覺得傷害我們也無所謂。」

  「08年」家入恨恨道:「你這個混蛋,為什麼要在08年就立下遺囑?」

  沒人能給家入硝子解答。

  等香煙抽完後,家入站起身,將還燃燒的煙頭摁在墓碑頂上使勁碾了碾,然後什麼都沒說,轉身下山坐上車離開。

  ……

  ……

  「喂,這哪裡有路啊,根本沒路啊。」

  「我剛剛看到一個姐姐從這裡出來的,肯定有路,哎!找到了!在這裡!」

  十一二歲年紀的兩個少女跨越水渠,繞過雜草,走到石階上,順著石階朝上走去。

  「不知道剛剛那個姐姐來這裡干什麼,好好奇啊。」

  「你怎麼總是這麼好奇啊,稍微懶惰一點吧。」

  「可是這就是鄉下好玩的地方啊。」

  「但是這裡只有一個墓碑哎。墓碑上的這個姐姐笑得好溫柔。」

  「我看看,『一個叫王雅次的中國女孩在此沉睡』,」少女搖頭晃腦道:「所以這個叫『王雅次』的姐姐是剛剛那個姐姐的朋友嗎?為什麼會葬在這裡?」

  「『一個叫王雅次的中國女孩在此沉睡,她很可愛,但只是偶爾撒嬌,大多數時候她都像一個抓不到的兔子。

  她愛中國,也愛自己在日本認識的朋友。她的朋友、家人都很愛她。

  她喜歡坐在陽台邊,站在山坡上,躺在草地裡吹自由和煦的風。

  她曾說她不太喜歡河流和海,所以這裡很好,她看得見中國,身邊長滿她喜歡的青草。

  她給自己選的墓志銘是『王雅次,生於27,死於28,她說她這一生很快樂。』我們給她改了墓志銘,因為我們想告訴她,我們也很愛她。」

  「那她們到底是愛她還是不愛她啊?如果改了墓志銘的話,這個姐姐不會生氣嗎?」

  「不知道,應該還是很愛吧,你看墓碑被擦拭得很亮呢,這上面的貢品都很新鮮。」

  「這樣啊,她為啥不喜歡河流和海啊?是小貓嗎?害怕水。」

  「可是上面說了她是小兔子,小兔子怕水嗎?」

  二人對視一眼,然後齊齊搖頭:「不知道。」

  「那我們走吧,你看,沒什麼有意思的吧。」

  「我錯啦,但是冒險就是這樣的啦。」

  *

  我有兩個媽媽,三個爸爸,一個姐姐,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

  一個媽媽在日本,一個媽媽在中國,一個爸爸不知所蹤,一個爸爸已經去世,還有一個爸爸也在中國。我的弟弟妹妹都在日本,姐姐也在日本,不過她已經去世了很多年。

  今年是姐姐去世的第十年,姐姐去世那年,紀媽媽說帶我和惠離開日本。惠的指導老師五條先生默許了,惠也沒有拒絕,只要我一點頭,我們就會從日本人變為中國人。

  媽媽說戶籍的事情姐姐的律師和鈴木哥哥已經幫我弄得差不多了,只要我們簽字我們就可以去往那個強大又安全的國家,那裡也是姐姐的家鄉。

  可是我拒絕了。我不想離開日本,雖然媽媽說我們會時常回來探望,鈴木哥哥也說會按時去給姐姐掃墓,但我還是不願意。怎麼可以離開這裡呢,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姐姐的痕跡。我要留在這裡,讓姐姐參與我的每個瞬間。

  惠最後也留下了,只有爸爸媽媽去了中國,惠忤逆了他們的期待繼續做了咒術師。現在他已經和五條先生他們一樣,是特級咒術師了。據野薔薇說,惠能成為特級的關鍵點是他調服了魔虛羅,那個【十種影法術】中最厲害的那一個。

  惠調服成功的那天晚上回家了,我加完班開門的時候就看見他在玄關處靠著牆壁坐著。身上滿是戰鬥的痕跡。

  惠已經26歲了,個頭比我還高,身體也比我強壯。弱小這種詞從來與他無關,可那個晚上,我看著他的身影覺得他很瘦小。上一次看到他如此的疲態還是在姐姐去世那一年。

  所以我有些難受,既因為想起姐姐,又因為心疼惠。

  我趕忙湊上去詢問他怎麼樣,然後聞到了血腥味。咒靈的血液不會有味道,所以這是惠的血,於是我脫掉鞋子,准備開燈去櫥櫃裡找醫藥箱給他做應急處理。

  可是被他拒絕了。

  他沙啞著說道:「不要開燈。」

  於是我只好坐到他身邊去,像長姐那樣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脊背。

  他說:「我調服了最後一只式神。」

  我愣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於是拍了拍他的背雀躍道:「真不錯呢。」

  但惠似乎不太高興。

  我收起了笑容,夜色裡我看不清他的神情。惠一直都是這樣,他還在襁褓裡的時候就這般安靜。只不過那時的安靜讓人輕松,長大後的沉默讓人擔心。

  姐姐生前就很擔心惠沉悶的性子,每次說到的時候都是長嘆一口氣,然後欺騙般地鼓舞自己:「等他再大一些就好了。」

  可是姐姐,惠二十六歲,他還是這樣。

  我另外一個弟弟就活潑很多。我和他不常聯系,只是偶爾會去探望。因為我的這個母親實在不太靠譜。2020年,我在街上偶遇了我的生身母親,她過得應該算是挺好的。她再婚了,生了兩個女孩一個男孩,丈夫是保險分公司的社長,經濟條件不錯,而且比她前兩任丈夫安定很多。

  但我的弟弟妹妹們並沒有因為家庭穩定得到比我更多的母愛。我的母親還是一如既往地漂亮,也一如既往地愛自己。我的弟弟妹妹們對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姐姐很好奇,母親見狀就直接將他們送過來了,同時還丟下一筆錢給我。等我追過去的時候,她已經搭上去度假的飛機了,說如果我不想照看就把他們鎖家裡,她會跟她丈夫說,她丈夫會找人照看。

  可是她丈夫業務繁忙還經常出差。

  於是我只得將他們帶回家。

  我還住在曾經的家。爸爸媽媽搬走後,家裡就變得有些空曠。惠不常回來,大多數時候都在高專,於是家裡只有我一個人。這幾個孩子還添了一絲煙火氣。

  這棟房子顯然有些舊了,孩子們跑的時候總是吱呀作響。它本是上世紀的產物,隨著時間流逝,這片區域的很多人都搬走了。23年的時候,夏油哥哥一家也搬走了,只有我還固執地留在這裡。

  夏油哥哥走的時候把姐姐給他送的禮物都退了回來。

  姐姐和夏油哥哥曾經有過很決絕的爭吵,那之後姐姐就沒和夏油哥哥再來往,也沒再給夏油哥哥送過禮物。但每一個該送禮物的節日,姐姐都准備了,只不過鎖在京都的櫃子裡。

  有些禮物上貼了便利貼,有些禮物沒有,只在旁邊放了賀卡。有賀卡的是生日禮物,貼便利貼的好像沒什麼特殊意義,只是姐姐想送給夏油哥哥而已。

  除了禮物外,櫃子內側的櫃門,櫃身上都貼滿了姐姐的日記。有時候是抱怨,有時候是得意,有時候和夏油哥哥有關,有時候只是在開頭提到了夏油哥哥的名字而已。

  我們透過那些便利貼去想像我們看不到的人生,越想越難過,於是不敢再想。

  姐姐總說惠喜歡將心事憋在心裡,可她也是這樣。

  有一天晚上,我夢見了姐姐,我夢見姐姐對我說:「津美紀,京都的房子好大啊,我一個人好寂寞。」

  「津美紀,京都的房子沒有陽台,我想回東京。」

  「津美紀,我其實好不快樂。」

  「津美紀,抱抱我。」

  我被這句話驚醒了,流著眼淚醒來。淚水浸透了我的枕巾,我起身光著腳去往姐姐的房間。

  和姐姐離開前一樣,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動。我去到姐姐窗外的陽台,靠在欄杆上看向夏油哥哥的房間。

  我不知道夏油哥哥是否知道姐姐有多愛他,我只知道夏油哥哥在看到那一櫃子禮物的時候沉默了很久。最後櫃門被關上,那一櫃子的禮物像從前那樣封存著。夏油哥哥搬家前將姐姐之前送給他的禮物都退回來了,現在在姐姐的床底下。

  或許夏油哥哥不愛姐姐,起碼不像姐姐愛他那樣愛她。甚至,在那個櫃子打開前,沒人知道姐姐有多愛他。姐姐把自己的感情藏得很好,只在KTV唱歌的時候我聽出了幾分端倪。

  因為姐姐唱的都是中文歌,所以只有我和惠能聽懂什麼意思。姐姐很喜歡唱歌,曲風也是多種多樣,她說她只是很投入而已,我們也信以為真。

  我們沒人知道姐姐到底在想什麼,沒有人能將姐姐的故事說明白,包括鈴木哥哥也不行。他提起姐姐的時候總是沉默,其實除了五條先生和灰原先生外,大多數人提起姐姐時都很沉默。

  沉默的下一步是逃避,逃避的下一步是遺忘。

  我沒有怪他們的意思,我能理解他們的沉默。這不是他們的錯,也不是姐姐的錯。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結婚生子,或許我的孩子也會在這間屋子長大,或許他們會抱怨這棟房子的破舊,或許有一天我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堅持,但我想,只要我在這裡就有意義。


第061章 IF線—鈴木(1)

  我失去雙腿的那天應該是10月31日。之所以說『應該是』,而不能准確表達的原因是我沒有見證自己失去雙腿的瞬間。我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後我就發現我失去了自己的雙腿。

  這件事被我發現的時候,是11月1日的凌晨,五條悟也在。

  那天,我被東京高專的人抓住了,被當作詛咒師關押,然後通知了東京高專最任勞任怨的負責人夜蛾正道。夜蛾問了幾句感覺有些不對勁,但他抽不開身,於是打電話給五條悟,讓五條悟來處理。

  至於我這個藏匿行蹤,擅長窺探別人的小老鼠會被人發現,甚至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抓住主要有三個原因。

  第一,我前段時間被通緝了。雖然後來那個通緝令被撤銷了,但顯然,我不是可以毫無保留信賴的對像。所以我在總控室外被發現立馬被人判定為可疑分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我打暈控制起來。

  第二,睡得太死了。我不知道那天我為什麼會睡得那麼死,明明心裡擔心地要命,來總控室外蹲守也是為了能夠在意外發生的第一時間獲得情報。這麼緊張的狀況下,我竟然在走廊上睡死過去了。我橫七豎八地躺在高專應急控制外的走廊上,任何一個人從這裡路過的人都會察覺到異樣。

  我的結界是欺騙視覺,並不是欺騙觸覺。腳下踩的是地板還是別的什麼東西,我想比咒術師五感更不敏銳的普通人都能敏銳地察覺到。更何況是精挑細選來總控室工作,隨時處理各種應急狀況的專業咒術師。

  第三個原因當然是我失去了自己的雙腿,也因此喪失了行動能力。而我被抓住的時候,已經是11月1日的凌晨了,所以我的腿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喪失功能的,沒人能清楚的知道。

  我被捉住的時候還沒意識到這件事。我當時下意識地想逃跑,但失敗了,雙腿沒跟上大腦的指令,於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不知名的液體注射進我的體內。

  昏過去的時候我想,我真是睡得夠死的,腿都睡麻了。

  五條悟來之後我就被釋放了,我一睜眼就看見五條悟抱著雙臂靠在門框邊,狹小的審訊室內燈光開得透亮,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皺眉,抬手擋了一下,五條悟意味不明的聲音傳來:「你還真是,前幾天都是廢柴般的擺爛人生,說什麼『一切都結束了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結果還是一個人跑到高專來監控高專的動向。」

  因為眩暈和藥物的關系,我有些惡心。我咽了咽喉嚨,沒理會他的嘲笑小心問道:「所以有嗎?」

  「沒有,」五條悟的語氣很稀松平常:「四個特級咒靈現在正在傑的身體裡睡覺,絹索被你封印了放在天元那裡,大部分詛咒師也都被抓住了,就剩一個重面春太沒被抓住。」

  「嗷,他的運氣確實比較好,」我揉了揉腦袋,手撐著椅子的扶手想要站起來:「我記得好像和他的術式有關,不過你們再抓幾次應該就」

  我的說話聲戛然而止。因為我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失重感。摔倒的恐懼讓我閉上了嘴,但我想像之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和地面還有10cm的距離,而身上的衣服都緊繃著,像是有人從我身後拉住了我。

  門口,五條悟笑了兩聲,略帶著嘲笑的語氣開口:「不是吧?真成廢柴啦?」

  我沒說話,看著干淨的地板,回想著剛剛發生了什麼。

  我想要離開這裡,於是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想往前走,好像……我的雙腿一直沒有反應?

  五條悟似乎也發現了不對,收起了笑聲,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五條悟的鞋子停在我眼前,我還維持著剛剛摔倒的姿勢一動不動。

  我第一次害怕五條悟的六眼。

  「喂,硝子。」

  但六眼的答案還是給了,我的雙腿的確出了一些六眼都覺得嚴重的事故。

  五條悟用術式提溜著我將我帶出審訊室去硝子所在的醫務樓。

  夜晚很寂靜,只有我們疾行的風聲。他迎著風聲問我:「你有什麼想法嗎?」

  他的語氣還和之前一樣,平常得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搖搖頭茫然道:「沒有。」

  我該有什麼想法呢?後悔?不甘?憎恨?還是喜悅?

  我們到的時候,硝子也到了。她似乎就在樓上住著,看起來還沒有洗漱。

  五條悟舉著我去各個儀器室,配合硝子完成各項檢查。我懸浮在半空很安靜很乖巧,五條悟和硝子在聊改造人的事情,聽了一會兒睡意又湧了上來。

  等我再次醒來,報告也出來了。硝子拿著報告去了桌子前,打開台燈仔細看了看,最後關掉台燈,走到我和五條悟面前,將檢查報告遞給我們。

  「沒救了。」

  硝子在報告上點了點:「從這裡往下,她所有的肌肉全部萎縮,血液可以過去,但幾乎沒起任何循環作用,流入端和流出端的所有數據都一模一樣,沒有一絲損耗,簡直就像是傳送一般。」

  「肌肉萎縮,細胞沒有活性,不參與血液循環,沒有任何生命的跡像。」

  「直白點講就是,她骨盆底往下數20cm之後的部分目前只有一個美觀的作用。」

  「我的反轉術式沒有效果,當然乙骨的也不會有。五條你應該看得比我們清楚,她那裡拒絕任何咒力的輸入。」

  「唯一能站起來的方式只有截肢。」硝子看向我,面上很是隨意:「哦,還有一種,你的術式可能可以。」

  「不可以。」我搖搖頭,呆呆道:「在來這裡之前我也試過了,原因就和你剛剛說的一樣,那是咒力和術式被拒絕的地方。」

  「那你要截肢嗎?」硝子問我。

  我抬頭看向硝子,問出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硝子你早就知道了嗎?」

  所以這麼晚都還沒有洗漱,所以那天我坦白一切的時候才會檢查我的身體。

  「有過猜想,」硝子整理著桌面上的報告,刻意敷衍地回道:「但沒想到真是這樣。」

  「哦。」我低下頭看向自己存在但又不存在的雙腿,它安靜地呆在那裡,一點死亡氣息都沒有。

  我好奇道:「如果我不截肢會危及我的性命嗎?」

  「那倒不會,就目前來看,它似乎只是被封印住了。」

  「哦,」我點點:「那我再考慮考慮。」

  *

  2019年的夏天,我和母親一起去了德國,在德國做了截肢手術,選在德國做手術最大的原因是為了配合後續假肢的制作。我右手的假肢就是德國公司做的,這麼多年我用下來很方便,媽媽說既然這樣的話不如去德國做手術,還可以散散心領略一下異國風情。

  的確很好看,在我雙腿出事前,我有做過攻略。我想去國王湖,我還想去徒步,我想自由地行走在每一個地方。但現實就是母親推著我到處轉悠。

  去年11月1日的時候,也就是我失去雙腿的那天。我在11月1日凌晨的時候被五條悟送回了家,和06年不同,我不想再躲避了,我的右手也藏得夠久了。

  11月1日天亮得很晚。大概是在高專睡了太久,我一直沒什麼睡意。五條悟走後我一個人坐在床邊看著窗外寂靜的夜色。那天的夜晚漫長地快要將我吞沒,但我等的人一直都沒來。

  我以為會有解釋的,就和我從前解鎖術式一樣,在這個終點,『王雅次』會來跟我解釋些什麼,但沒有,她一直沒來。

  這讓我有些搞不懂,這是我改變結局的代價嗎?第一次改變關鍵節點,我失去了右臂,第二次改變關鍵節點,我失去了為數不多的天真,第三次則是失去了自己的雙腿。

  我在上帝心中的份量這麼重嗎?這些東西就可以挽救那麼多人的性命。

  其實,我不該難過的。這樣的交換很劃算,更何況我還可以通過手術站起來,站起來之後,我還可以按照之前做的旅游計劃出行,我還可以奔跑在任何我想奔跑的地方。

  可我已經失去過一部分身體了。我不再是16歲失去手臂時什麼都不懂的『幸運兒』,我知道了『殘缺』的痛苦,我知道了自己對『完整』的渴望。但我現在又不得不失去了。

  或許,不是因為我在上帝心中的份量很重,而是因為失去的東西在我心裡的份量很重。

  那天晚上沒人知道我回家了,早上他們出門的時候我也沒發出聲響,靜靜地聽著他們的交談,聽著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聽著菜菜子她們出門前的告別。

  我很難描述我當時的狀態,我只是一想到我洗澡的時候身上有三個猙獰的傷疤和赤/裸裸的殘缺時就忍不住發抖。

  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有人回來了。他衝進院子裡,裝飾的院門被撞的劈啪作響,然後是腳踩在地板的聲音,再然後是樓梯的『咚咚』聲,最後是我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我望過去,是滿頭大汗的惠。他緊握著門把手,身上的校服皺巴巴貼在他身上。他喘著粗氣,一眼不錯地看著我,像是在確認什麼。

  「惠,」我朝他招招手,露出一個笑容:「抱我去衛生間。」

  坐上馬桶的那一刻,我很想笑。看看,我曾經無法舍棄的東西,現在被丟在地上無人問津。

  我想拯救世界,我想改變結局,我想大家都好好活著。但我也想自己可以作為人活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不能完成。

  如果沒人回來,我除了尿褲子外就只有爬著去衛生間,然後再沒有任何殘障措施的情況下坐上馬桶。這兩種,於我而言,都擊垮了我的自尊。

  尊重和自由,是我一直追尋的,包括我自己在內沒有人可以奪走這兩個東西。

  所以,等媽媽他們回來後,我坐在惠找來的輪椅上,解除了自己右臂的偽裝,然後平靜地告訴他們我的雙腿也將不復存在。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她們比我還要崩潰。她們似乎是在看我的雙腿,但我的雙腿沒有知覺;她們似在詢問我和惠發生了什麼,但我沒回答,惠說了什麼我也記不得了。

  我什麼都聽不清,什麼都看不清。我閉上了眼睛,腦袋枕在惠的手上。惠握著輪椅的手把,指節分明,我靠上去之後他松懈了一些,讓我能舒服一點,但輪椅依舊穩穩地立在原地,沒有一絲一毫的偏移。

  我想,大家都還活著,我還能再次擁有尊嚴和自由,這就足夠了。


第062章 IF線—鈴木(2)

  在我離開日本前的那個冬天和春天,大多數人都很忙,每個人都忙著處理自己手上的事情,處理咒靈反而變成了最簡單的事情。

  那段時間,我從惠的口中零星聽到五條悟和夏油傑的動向,他們兩人處理的任務變少了,但人更忙了。除了教學時間,他們很難看到那兩人,甚至說還會偶爾遲到。

  2019年春某一天,櫻花盛開的一個午後,我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出門去交辦理簽證需要的資料。在去的路上,在一個陰暗偏僻的小巷盡頭,我看見了坐在巷子最深處的咒胎三兄弟。

  巷子所處的位置本就很偏僻,路過的行人很少,他們還坐在巷尾的陰影裡,如果是五感不敏銳的普通人應該很難察覺他們的存在。

  我坐在輪椅上,在陽光、櫻花、微風的眷戀處停下,他們三人坐在巷尾的排水渠上。血塗左手拿著兩串江米團,右手送了一串在嘴裡嚼著。他腦袋上那個原裝的小小人臉流著血淚,屬於血塗的血盆大口鼓鼓囊囊地在品嘗人間美味。身旁的大哥和二哥則一臉滿足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那天之後,脹相一直沒來找過我,我一直以為是他們還沒做出決定,現在才知道可能是沒有底氣。

  他們沒有采納我的建議,選擇了以咒靈的身體存活。我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我只是看血塗腦袋上的人臉有些不舒服。那張流著血淚的小臉空洞著看向我,倘若他能說話,倘若他知道自己被奪走身體的真相,大概率會極其憤怒和哀怨地聲討我。

  咒靈和人類,我違背了自己的職責,完全基於個人喜好地選擇了咒靈,站在了給予我特權和優待的人類的對立面。

  我收回視線,推著輪椅悄聲離開。我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買單,不應該將自己對罪孽的解脫寄希望於他們身上,這個事件裡,只有我不無辜。

  *

  「王小姐。」

  我交完資料准備離開,簽證處的工作人員幫我拉開門後,我聽見了呼喚。順著聲音望過去,脹相就站在台階上看著我。

  他抱著雙臂,站在陽光裡,似乎有些不自在。

  我朝身側的工作人員道謝,轉動著輪椅從曲折的無障礙通道滑下,在脹相面前停下,露一個很有耐心的微笑:「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脹相的神色閃動,抱著雙臂的手也松開,在空氣中比劃了好幾下,最後又認命地垂下。他臉上的神色千變萬化,似乎又萬般言語想要告訴我,但不知道從哪個地方開始說。

  我想要推著輪椅離開,他無論說什麼我都不在乎,他也沒有必要跟我解釋些什麼。

  我想這樣做,於是就這樣做了。

  我轉動輪子從他身邊離開,他雙腿動了動,似乎像攔住我,但最終沒有。

  離開前,我告訴他:「我不在乎你的選擇,這是你們的人生。」

  *

  我辦完簽證,和母親一起出門采購用品回家的一個下午,我們在家門口看見了五條悟。他站在我家的院門口,高挑的身姿很難讓人不注意到他。

  身後的母親收起了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從我的輪椅上取下采購的東西,推開院子的鐵門一個人回到家。

  五條悟走到我身後,自然地推著我前進。我們路過夏油傑的家,離開了這片居民區,走過了街道,去到了家附近的小河邊。

  「京都有很多漂亮的河呢。」我看著勉強稱得上河的水渠,回憶著自己在京都的日子:「星野總是會帶我去一些犄角旮旯,有些地方我叫不上來名字,但真的很漂亮。」

  「說起來,」我有些好奇,抬起頭看向五條悟,但只能看到他的下巴,於是我收回了視線,看著小河邊三三兩兩的人群:「我很少從星野口中聽到你的名字,你們世家不應該很小就認識了嗎?」

  「那家伙小時候冒犯過我,回家後大概是被家裡面教訓過了,也因此記恨我。」五條悟笑笑:「嘛,反正我也不在乎,我可很體恤你們這些普通人」

  「那你在乎什麼呢?」我脫口而出問道。

  但五條悟沒回答我這個問題。他停頓了一下,自顧自地提起了另外的事:「結束了。」

  「嗯?」

  「前段時間,我們和那堆爛橘子達成了共識,這段時間,我們又和國會與內閣進行了談判。今天談判結束了。」

  「哦,恭喜。」我低著頭看向自己被束縛的雙腿,平靜地岔開話題:「我的簽證也下來了。」

  「什麼時候去?」

  「醫院那邊還在等預約結果,中介告訴我最快也要6月份。」

  「你做完手術之後呢?有什麼安排。」

  「當然是過自己的人生啊,」我笑笑道:「總不可能還繼續做咒術師吧?我已經受夠了。」

  「那惠呢?你之前不是說觀察惠是否適合做咒術師麼?現在你的結論是?」

  「無論適合不適合,惠都想做咒術師不是麼?他既然想做就去做好了。」

  「你不怕他出意外?」

  「五條。」

  我捏住了剎車,側過頭對身後的五條悟說道:「我怕。我很怕惠和津美紀出意外,他們倆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重要的兩個人,我無法承受失去他們的痛苦。」

  「我非常願意他們在我的羽翼下平穩地生活。可他們不是這樣的人。惠不是,津美紀也不是,他們都有自己的人生目標。」

  「所以五條……」

  「小次,你變了。」五條悟突然打斷了我的話,猛地用力推著我前進,語氣裡夾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你終於長大了。」

  「……」

  我可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實在不想被五條悟這個晚輩這樣評價。

  我揮舞了拳頭,故作凶狠地威脅道:「五條,我現在比你大,我可是多活了一次的長輩。」

  「好的,這位婆婆。」

  「……」

  *

  夏初,我離開了日本,和母親一起飛向了德國。父親升職了,公司的業務忙得不可開交,惠和津美紀也需要人照看,於是相對自由的母親關停了自己的陶藝店,陪著我去往異國他鄉。

  但我到德國報道後,我的手術遲遲不能開始。術前要做的各項檢查也浪費了太多時間,但我只有忍耐。

  在我做截肢手術前一個禮拜,鈴木又飛到德國來探望我。他第一次來探望我時是和星野一起來的,那個時候我每天等在預約新的檢查,除此之外只有適應國外的氣候,其他再無事可做。

  他和星野來之後帶著我去了我曾經寫在旅游攻略裡的地方,星野背著我在街道上飛馳,在森林間跳躍奔跑。我不再需要輪椅,我借助我的星野自由地感受世界的自由。

  她沒有喊累,好像我不是她的累贅,好像她一點都不疲憊。星野頸間打濕的頭發裡不止有她的汗水,還有我的眼淚。我嘗試過拒絕,無數次推著輪椅出門,堅定地告訴他們我可以坐著輪椅和他們一起去玩,我用肉眼看看風景也很不錯。

  或者,等我做完手術之後,我再和他們一起執行我曾經的旅游計劃,未來還很長,現在沒必要這樣。

  但星野置若罔聞,鈴木也拒絕了我的提議。

  於是那個星期,我一直趴在星野的背上,被她帶著去了很多地方。期間也有好心的路人詢問我們是否需要幫助,我想表達我需要一個輪椅,但每次剛一開口就被鈴木施加了術式,等我重新拿回身體的控制權,好心的路人早已經走遠了。

  在小溪邊坐著休息的時候,我看著星野的背影,無比深刻地覺得這一次人生是神明給予我的饋贈。在上一次人生裡,我沒有星野這樣的朋友,但在這次的人生裡,我卻擁有好幾個。

  而這一次,鈴木單獨來找我主要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我沒完成的與禪院直毘人的約定——在2019年1月1日之後我會告訴他足夠比肩惠的消息,用這個消息免除十億的債務,將惠的自由還給惠。

  本來我是打算自己完成的,但那段時間咒術屆高層動蕩,禪院直毘人並沒有給我時間。我也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於是拖著拖著,我到離開前都沒能完成。

  我寫了一份信,信裡面說我告訴了他我重活一次的人生,而我則是他的救命恩人,挾恩圖報。雖然這麼說有一點牽強,但我在改變故事走向時扇動的翅膀也在無意間挽救了他的性命。而用以佐證這個消息真實性的證據則是他和甚爾的約定——『倘若五條悟失去意識,伏黑惠繼承禪院家家主之位。』

  雖然我一直不理解當年甚爾為什麼會在和五條悟不認識的情況下和禪院直毘人立下那樣的約定,但憑著孔時雨曾經告訴我的信息,我直覺甚爾還是會提前和禪院直毘人約定這件事。

  畢竟,甚爾什麼都知道。

  如果他相信我驚世駭俗的言論,那禪院家主救命恩人的身份足以抵消我欠他的;如果他不信,這麼多年,借著『先知』的東風和鈴木這顆大樹,我已經賺了不止十億,所以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離開的時候『嘁』了一聲,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再說。那封信也已燒毀,這件事可以說是徹底結束了。」

  我松了一口氣,松開手上緊抓的棋子,放回棋簍裡,朝身後躺去:「惠終於自由了。」

  「怎麼?」鈴木敲了敲桌子:「用完人就丟一邊嗎?」

  這就是鈴木來找我的第二件事了。

  2017年我離開京都前和他有一盤未完成的殘局。當時鈴木主動喊了暫停,我也沒有反對。可當一切都結束後,我卻沒了雙腿。這算勝利嗎?

  起碼在那個時候,那個心裡充滿了怨恨的我不會覺得是一場完全的勝利。

  我撐著身下的褥子,深吸了一口氣,沉下心來和鈴木下棋。我以為我不記得當初設的陷阱,但當我認真審視棋面的時候,我好像回到了17年的冬天。

  如當年我設想的那樣,鈴木一步步走進我的圈套,我贏得了勝利。

  最後一子落下,勝負分明。

  鈴木一顆一顆地收起棋子,面帶笑意地對我恭喜道:「恭喜你,你贏了。」

  鈴木的皮膚很白,白皙得有點不像咒術師。我看著他收拾棋子的動作,出聲問道:「殘疾人會被歧視嗎?」

  「會。」鈴木的聲音很沉穩:「世家大族會苛求女性的完美,主母更甚。」

  我抬起視線,對上鈴木的眼睛,他躲開了,眼神不似語氣裡的沉穩。

  「我有些害怕,」我垂下眼眸,看著他有些微抖的手指,想像著未來在世家生活的日子:「我害怕失去自己的姓氏,我害怕被欺負,我害怕自己的價值觀會被改變,我害怕我不再是我……」

  「但鈴木,我最害怕的是與你爭吵。」

  「永遠不會。」鈴木溫柔又堅定的聲音傳來:「我永遠支持你的每一個決定。」

  晚上,母親幫我洗頭的時候,我告訴她白天我和鈴木達成了共識,康復後就回京都辦理手續。母親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一秒,但很快又溫柔地繼續。

  她說:「鈴木是個好孩子。這麼多年你和他的關系都很好,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是沒有准備。」

  「我托人打聽過鈴木家的情況,也正面問過鈴木。言談間我能感覺到他對你的尊重和喜歡。」

  「但家庭差距太大,文化差距也很大。小次你雖然在日本長大,但卻是純粹的中國人。你嫁去鈴木家後大概會受很多氣,也會有很多搓毀你自尊的事情發生。」

  「但是媽媽知道,」

  母親的聲音突然染上了哭腔,我有些慌亂,想要轉過身擦擦她的眼淚,卻被母親阻止了。她按著我的肩膀,忍著眼淚繼續說道:「小次你是很棒很棒的小孩,在媽媽看不到的地方你一個人經受了很多磨難。」

  「媽媽不稱職,媽媽不像小次那麼厲害,媽媽能幫到你的事情很少。」

  「媽媽沒辦法說媽媽是你的依靠,也不能告訴你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

  「但小次,你一定要讓自己快樂。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你快樂的人。」

  「小次,」媽媽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小孩。」

  母親沒再說話,我卻捂著臉泣不成聲。

  我從未得到的母愛,我一直期盼的母愛在紀嵐身上得到了。哪怕我是個鳩占鵲巢的小偷,可紀嵐對我的愛還是讓我無法自拔地陷入傷痛。

  這是健康的愛,這是屬於『王雅次』的愛。我感謝『王雅次』給我的第二次生命,我得到了無比快樂的人生。


第063章 IF線—鈴木(3)

  確定關系之後,一切都名正言順了起來。鈴木申請了長簽留在德國照顧我的起居,在此之前,是母親照顧我。我看著母親若隱若現的白頭發,提出找護工來照顧。母親可以休息,護工也很專業。

  母親同意了,但護工來了之後母親並沒有休息。護工工作的時候,母親總是站在一旁觀察別人是怎麼做的,還會拿個小本本記上,吃飯的時候還會問護工一些注意事項。等她學會了,她就變成了護工的小助理,和護工一起照顧我。

  我勸了很多次,但她聽不見,只微微皺著眉看著我殘缺的雙腿,臉上是濃郁的擔心。我想,這個世界上最不想我失去雙腿的或許不是我,而是我的母親。

  鈴木在某一天的清晨突然出現在我眼睛裡。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樣在病床上醒來,醫院的工作人員也像往常一樣進來給我檢查。護工也早就收拾好了病房,留出適當的空間供醫生操作。母親因為腰傷復發回我們租的房子休息沒在病房過夜,但她應該也快到了,她一直很准時,在醫生檢查完,在我餓肚子之前就送達早飯。

  和往常有些不一樣的是,推門而入的醫生和護士眼睛裡有非常明顯的狡黠。我不知道這狡黠從何而來,看了看護工,護工也疑惑地看向我表明她也不知情。

  護士開始取我傷口的紗布,醫生開始探查情況,隨著他們的動作,我終於知道他們眼裡的不是狡黠,而是打趣。

  在他們身後,一個穿著黑色衝鋒衣的男子隨著他們一起進到病房來。他和醫護人員一樣,也笑意盈盈地看著我,然後堅定地朝我走來。

  他走到我面前,暫停了其他人的時間,從夾縫裡伸出手揉我剛梳整齊的短發。他身上帶著冷氣,手掌卻很溫暖。

  「小次,」鈴木對我說:「我拿到了長簽。」

  他對我笑了笑,退回到牆邊背靠在牆上,微微歪著腦袋看著我,解除了施加在其他幾人身上的術式。

  術式被解除的那一瞬間,我聽到了醫生有些疑惑的聲音,聽到了醫療器具的碰撞聲,聽到了護士的憋笑聲,還聽到了走廊裡滾輪滑動的聲音。但這些聲音離我很遠,我腦海裡最響亮的聲音還是剛剛鈴木那句「我拿到了長簽」。

  我申請過簽證,知道拿到長簽需要多長時間,而距離我們確定關系到他拿到長簽來這裡的時間遠遠短於流程需要的時間。這意味著,他在我們確定關系之前就已經申請了長簽。

  我不知道他原本的打算,確定關系當天他就回國了。那天他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特別大的情緒波動,我為此還有一些失落。我知道鈴木喜歡我,但原來他的喜歡不過如此。

  可我現在坐在床上,和靠著牆站立的他對視,我才知道這個念頭有多站不住腳。

  他很愛我。

  我很篤定。

  鈴木和以前的他有些不同,他沒有站得筆直,而是松懈地靠著牆站立。這不符合世家的禮儀,只有在私底下他才會這樣,可現在不是私底下。

  他靠著牆對我笑,好像卸下了什麼東西。和以前相同的是,他依舊沒像其他人一樣只關注我的傷疤。

  他只看向我的眼睛,嘴角掛著下意識的笑容。他只是站在那裡靠在牆上,無端讓我覺得我和他之前有著一道散發光芒的橋梁。

  我們的未來將燦爛無比。

  這個念頭清晰無比。

  母親來時也很驚訝。她推開門的瞬間,鈴木就極其自然地站直了身體,仿佛剛剛沒正形的人不是他。母親愣了一瞬,狐疑地走到桌子邊放下餐食,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我傷口吸引過去。

  於是鈴木又悄悄看向我,我們的視線碰撞在一起,不約而同地盛滿笑意,守護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快樂。

  鈴木坐了最早的飛機飛來德國,行李郵寄到了我和母親隔壁的那間屋子,一個人跨越山海,跨越街道,跨過阻礙來到了我身邊。哪怕我不需要他,他也來了。

  那天晚上是我們第一次接吻,一開始有些青澀,但最後逐漸濃稠。唇齒相依的時候我睜開眼睛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只覺得這個世界又美好了幾分。

  第二天我又嘗試著勸母親休息,每天可以來醫院,但看著就好,不要操心。當然不來醫院是最好的,我希望她也可以在附近轉轉。

  我以為哪怕有鈴木在,母親也不會輕易放開手,但她糾結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同意了。母親松開手,揉了揉我的頭發,輕聲道:「小次,媽媽很高興。」

  我知道她高興什麼。因為我也為此高興。

  我高興我未來的人生有趣有盼,她也為這高興。

  在我康復期間,五條、灰原、七海包括伊地知都打電話來慰問我,我的語氣比從前輕快,電話裡他們的聲音也越來越輕快。從他們口中,我斷斷續續知道咒術屆發生了很大的變革,知道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都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也知道天元在背後給了不少支撐。

  鈴木家也屬於世家,但並不算三大家。之前雖然和加茂家交好,家族內站隊保守派的人也居多,但家主大人,也就是鈴木父親屬於改革派。所以自然而然地,鈴木家分了家。那些叔伯自立門戶和保守派站在一起,比起壽命有限的五條悟和夏油傑,他們更相信古老傳承的根基。

  那些被詛咒的『睡美人』還在沉睡,絹索沒有拒絕溝通,但沒有說出他任何的籌謀。

  2019年初冬,夏油傑舉行了婚禮。那天我正滿頭大汗地做復健,鈴木也在,我們一起或聽或看地關注著婚禮現場。他們的婚禮才剛開始,我的復健卻持續了大半天。

  他們沒有選擇傳統的日式婚禮,而是選擇了西式。整個婚禮的主色調是藍色,是大海的顏色。就我看到的場景而言,很唯美很浪漫,一看就花了很多心思在上面。

  小時候我經常見到夏油傑發自肺腑的笑容,隨著歲月的增長,我很少見到了。但現在那種笑容又重新出現在我眼前,昭告著他有多高興。

  這個笑容和夏油傑在我心裡的形像有些出入,但很純粹,純粹到任何人看了都會卸下防備,更不會有人相信露出這個笑容的他經歷過怎樣的黑暗。

  新娘也很好看,笑起來有兩個可愛的酒窩。五官雖算不上出彩,但一雙眼睛很水靈,硝子說沒有人能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輕易的移開眼睛。我也是,她和夏油傑一起看向鏡頭,我只是被她透過鏡頭看著就覺得戀戀不舍,更何況現實裡。

  當然最後還是離開了,因為鈴木在一旁敲了敲我的腦袋,讓我不要偷懶繼續鍛煉。

  硝子告訴我,新娘叫裡惠,比夏油傑小5歲,父母雙全家庭和諧,人生一直順風順水。

  「他們首次相遇的時間是2004年,又在2017年重逢。」

  電話那頭的硝子說得很是隨意,我卻想了很久都想不起來這個女生到底是誰。如果是04年的話,我應該是見過的吧?

  「還記得夏油校服上缺失的紐扣嗎?」硝子問我。

  「嗯,記得,怎麼了?」

  「他誰都沒給,自己取下來裝進了漂流瓶扔向大海。當時還是小學生的裡惠參加了清除沙灘垃圾的公益活動,然後撿到了這個瓶子。」

  「裡惠覺得瓶子上的手繪很好看,應該是某個人很珍視的東西,並不是垃圾。於是撿起來帶回了家保管,想著某一天還給這個人。」

  「升學後裡惠知道了這裡面裝的是什麼,於是小姑娘的青春心事開始萌芽。她開始期待這個瓶子的主人,幾次搬家都很寶貝地帶走,哪怕遺漏了也要回去取,不遠萬裡。」

  「2017年。2017年夏油在外面和朋友吃飯的時候看見了街對面櫥窗上擺著的漂流瓶。漂流瓶上的塗鴉是夏油親手畫上去的,所以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故事的開始就是這樣,再然後就是水到渠成的合拍、交往、訂婚。」

  「……」我咬著嘴唇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怎麼不說話?」電話那頭的硝子催促道:「你要回來搶婚嗎?」

  「開什麼玩笑!」我在電話這頭連忙否定:「我早就說過了,我和鈴木好得很。」

  「那你剛剛怎麼不說話?」硝子取笑我。

  「我只是,」我側過頭看了看窗外掠過的飛鳥,心裡有一股說不清的低落:「我只是發現,原來早在很久之前,我們就已經離得很遠了。」

  「後悔嗎?」硝子追問道。

  「倒不是後悔,96年回到日本遇見夏油傑的那個我不是現在的我,我在為當時的我感到難過。」我咬了咬唇,猶豫道:「硝子,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我肯定我不喜歡夏油傑,我喜歡和鈴木待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做什麼都好,但是我,」

  「我依舊有些難過。」

  「他幸福,能找到裡惠這樣的伴侶我覺得非常棒,他的愛情故事也很棒,非常精彩。我只是,只是,有一點難過而已。這和我喜不喜歡他無關,我希望他幸福,我也從來不覺得他必須喜歡或者喜歡過我,」我急切道:「他喜歡誰都可以,他誰都不喜歡也可以,哪怕沒有裡惠,我們也不會有什麼結局,我們從一開始就」

  「我知道。」硝子打斷了我急切的辯駁,輕快道:「我知道。」

  「這是人類理智和感性的碰撞。」硝子在電話裡輕聲說:「在你理智收獲果實的這一刻,你終於可以放心舔舐自己感性的傷口。」

  「小次,夏油得到了他想要的,這和你想看到的一樣。」

  「……」

  「嗯,」我點了點頭,認真道:「他得到幸福就好。」

  那天的婚禮,我沒看完。隔著六七個小時的時差,我們的世界已嚴重不同頻。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我有比看這個時刻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譬如晚上母親帶來的飯是我愛吃的炸排骨,晚了就不夠酥脆,美味將會大打折扣,我不願錯過。

  2020年新年之前,我們三人回了日本。這個時候我還沒有完成康復,但考慮到疫情的原因,我決定提前回國。

  雖然19年中旬鈴木有幫我回中國去告知病毒的事情,但沒人能保證這個病毒是否會不小心泄露,又是否會在其他國家爆發。我相信如果我不在日本,五條他們會幫我照顧好惠和津美紀,但我還是想回去,假肢再晚一點做好也沒關系。

  疫情還是爆發了,但時間稍微晚了一些,也因此導致了更多的人感染。因為新年假期的緣故,大家的走動都比平常要頻繁一些。

  我和鈴木提前備好了物資,本著『萬一』想法投資的醫療廠也賺得盆滿缽滿,這是我憑借著『先知』能抓住的最後一個風口。以往我和鈴木也是這樣賺錢的,賺了很多很多的錢,實現了財富自由,我賬戶裡的錢多到超出我的想像。本來靠我『先知』的風口是賺不到這麼多錢的,但鈴木腦子好,再加上08年牽線之後國家給我們的回報,我們可以說已經賺夠了。

  在結婚前,我和鈴木去了公證役場進行婚前財產的公證。簽完公證書後的我小聲和鈴木蛐蛐:「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說'我賺夠了'這種話,真是太不要臉了。」

  鈴木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作勢掉轉輪椅的方向說道:「對,為了你的臉面考慮,我們回去撤銷婚前財產公證。」

  我握住車輪,小聲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

  鈴木笑笑沒說話,推著我離開了公證處。我只公證了我的財產,但鈴木沒有公證,這意味著如果我們將來離婚,我有機會分到他的財產。這一點我們彼此心知肚明,但他沒提要公證,我也沒提讓他去公證。

  和算計或是自信未來不會離婚無關,我們都知道於對方而言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並且,我們都坦然且毫無負擔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於鈴木而言,最重要的是我;於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惠和津美紀,我婚前的財產屬於他們兩個人,所以我要公證。


第064章 IF線—鈴木(4)

  五條悟遠遠地看見了站在高專校門口的王雅次,上一次看見她在半年前。那天,咒術屆叫得上名號的家族都參加了,會議的目的是選出咒術屆的嫩芽。而她則作為鈴木家的隨行人員一同參與。中場休息的時候,五條悟看到了穿著和服的她。

  一句話概括就是「和從前大不相同」。大概是因為懷孕,哪怕還沒有顯懷,她整個人也變得柔和,非常明顯地散發著母性光輝。

  而現在時隔半年,她的肚子大得有些明顯。

  她站在高專校園門口,凝望著高專的門匾,又回頭看了看連綿的樹林,最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跨過了門檻。身後的兩個保鏢也緊緊跟著。

  五條悟知道她一定會來,無論是作為她自己,還是作為鈴木家的主母。

  但挺著這麼大肚子也要來,五條悟屬實有些意外。

  等五條悟下車,視野裡已沒了王雅次的蹤跡。但五條悟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那家伙去哪裡了。

  惠和灰原都在國外執行任務,她能去的地方只有硝子的醫務室。

  說是醫務室,可現在硝子幾乎已經不承擔醫療任務。大多數時候,她都作為嫩芽的觀察員而存在著。

  去年,也就是2021年,總監會正式啟動了改造計劃。由硝子和真人分別對普通人,低中高潛能野生咒術師以及世家子弟進行了改造。

  之前預計的計劃要更晚一些,等實驗更明朗,硝子更有把握,咒術和肉/體的關系更確切的時候再開始。

  可20年初爆發的疫情打亂了這一計劃。因為,咒術師的數量在急劇減少。

  一旦爆發什麼瘟疫,普通人的痛苦和怨恨就跟吹泡泡似的迅速膨脹。無論是還沒發掘的野生咒術師,還是未得到充分訓練的世家子弟,戰敗死亡的概率都大大提升。

  於是,這項計劃提前了。

  於是,失敗出現了。

  今年一共入學了12名學生,除了2個未被改造的,其余10個在目前來說都算改造成功的案例。在這12個成功案例的背後,還有17個失敗的案例。不止是硝子失敗了,真人也會失敗。

  這是在改造手術進行前,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無論是真人的咒術還是硝子的醫術,只要進行了咒力基因的改造,除了失敗之外就只有成為植物人這一條路。

  用反轉術式修復?沒有效果,無法修復。似乎,是上帝的旨意,不允許人類篡改他的規則。

  五條悟走到辦公室門前,推開門在沙發上坐下。如今,傑已經不做教師,灰原替補了上來,可教師數量還是略有欠缺。聽說總監會打算重金聘請冥冥,也不知他們出不出得起價格。

  惠那幾個小孩雖說已經合格即將畢業,可還承擔不了教育嫩芽的責任。

  與幸吉倒是很合適,可他不願意來東京,五條悟想,沒准真如小次所說的那樣,關鍵點是三輪霞。

  *

  五條悟去給學生上課的時候看見了王雅次,她和硝子一起坐在操場邊的長椅上,兩個人在說著什麼,王雅次一臉的不服氣,硝子則是滿臉的嫌棄。

  他走進敲了敲王雅次的腦袋:「現在還要看別人打架?你真是幼稚。」

  被突襲的王雅次捂住被打的地方,抬頭看向五條悟,憤憤道:「誰來看別人打架了!我是來追趕潮流看一下新生的嫩芽。」

  五條悟彎起嘴角:「那你這速度真夠快的,別人都散場了你才來。」

  王雅次凶巴巴道:「要你管,快上課去。」

  等五條悟指導完學生,一回頭,硝子和她都不見了,只余空蕩蕩的椅子留在那裡。

  *

  晚上五條悟回到坐落在東京鬧市區的公寓時,在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在漆黑被驅趕到角落的那一剎那,他突然想起了王雅次。

  她從前一個人在京都的時候,看過多少次這樣的場景?

  答案是未知的,但她現在不會再看到了。她在這個世界有了新的家人,她想要挽救的生命大多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

  19年,2019年,五條悟知道了一切,有關王雅次的一切,有關《咒術回戰》的一切。

  那天五條悟本應該和夏油一起去找總監會談判,劃分以後的權力歸屬。可發燒有些過於凶猛,被夏油摁回了床。

  五條悟覺得很奇怪,從有記憶以來,自己從未生過這麼嚴重的病,而反轉術式居然也沒效果,變成了普通的一級咒術師。

  從特級掉到一級,這件事簡直是奇恥大辱。夏油傑那個家伙可沒少趁機笑話。

  當天晚上,五條悟見到了『王雅次』。一個和記憶裡不一樣的『王雅次』。

  那是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身上穿著破爛的衣服,住在一個村落的山坡上。她趴在地上,周圍的小孩伸出同樣髒兮兮的腳踹向她,還有人踩著她的布滿污垢的小手。

  她在流淚,但是沒有哭喊;她沒有反抗,只是趴在地上承受著那些攻擊。

  她抬起臉的時候,五條悟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那是王雅次,是五條悟從沒見過的王雅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五條悟絕對不會聯想到這樣的畫面。

  她看著自己,眼神逐漸由困惑轉為了麻木。

  畫面再一轉,她還是趴在地上,只不過嘴角微微上翹。

  她在這裡有爸爸,有哥哥,有姐姐。她是最小的女兒,卻沒有得到一絲疼愛。

  後來,她上了學,每天拼命地學習,承包家裡的家務,承包同學的值日。她去了更好的學校,離家越來越遠。後來,她在離家幾千公裡的地方扎了根。

  然後遇見了「我們」。

  五條悟看到她翻閱手機的漫畫,看到了七海的死亡,也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也看到了她的崩潰。五條悟終於明白了當初自己說自己死亡結局還不錯時她不開心的反應。

  那些話,五條悟無法認同。大概是被那個叫做芥見下下的媒介篡改了。起碼,在五條悟的思維裡,他絕對不會說出「沒能全力以赴有些抱歉」這種話。

  除此之外,原來她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啊。原來,這個世界於她而言,只是一本漫畫。

  只是一本漫畫嗎?

  好像不是。她在這個世界也痛苦著,也幸福著。她沒得到多少愛,但她付出了很多。

  她把自己養得很好,聰明,獨立,優秀,善良,正直。只可惜,她好像不會愛自己。

  再過了一會兒,五條悟眼前又出現了一個『王雅次』。明明相貌幾乎一模一樣,但五條悟輕易地發現了她們之間的差距。

  眼前的這個『王雅次』不會無意識地皺著眉頭,眼神也更有神。

  她說:「你剛剛都看過她的故事了吧?」

  她拍拍屁股在一片虛無中坐下:「還有一些畫面我沒辦法再給你看了。」

  「總之長話短說就是她被我召喚來了這個世界,而我和造物者做了契約。」

  「如果她能一個人獨立扭轉結局,那她可以活下去;如果她給其他人透露未來的訊息並且改變了影響結局的東西,造物者會隨機拿走他認為與之匹配的東西。」

  「第一次是她的手臂,第二次是你們的信任,第三次則是她的生命。」

  五條悟淡淡道:「但她沒死,只是失去了雙腿。」

  「所以,」五條悟問道:「你失去了什麼呢?」

  『王雅次』平靜道:「我會徹底消失。」

  「這是我的『臨終關懷』。」

  「為什麼讓我知道?」五條悟追問。

  「你最合適。她肯定不願意夏油傑知道,鈴木井和也知道的差不了,沒必要再告訴他。」

  「你和家入硝子裡,我覺得你更合適。」

  「而且,這麼多人裡,只有你什麼都不會做。」

  ……

  那之後沒多久,夢境崩塌,五條悟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也退了燒,又恢復了實力。

  五條悟起身就著月光給自己接了一杯涼水,仰頭一飲而下。

  的確。

  知道一切後,五條悟什麼都不會做,只把那場夢境當作一個普普通通的怪談。

  只要小次她過得好就行。


第065章 IF線-夏油(1)

  我一直都知道,在完成一切後我會失去些對我來很說很重要的東西。盡管『王雅次』沒告訴我,盡管天元只是猜測,我也還是確定了這件事。

  第一次改變天內理子的人生軌道後,我失去了自己的右臂。雖然這可以說是一個意外,如果五條和甚爾兩個人裡有一個沒上頭,如果硝子和夏油返回戰場的步伐更快,或許我就不會失去自己的胳膊。

  可意外的同義詞是命中注定。

  第二次改變灰原的人生軌道後,我什麼都沒失去。但緊接著,我失去了比手臂更重要的東西——坦蕩和夏油傑並肩的權利。

  我想,大概是因為這兩件事間隔的時間太短,所以上帝,也就是那個一時興起和『王雅次』做了交換,喜歡看螻蟻殘喘的造物者在夏油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才一次性收走祂想要的東西。

  那次之後還能稱得上改變軌道的也就只有與幸吉了。與幸吉應該在10月19日死去,但他沒有。截至目前,我也沒失去任何東西。所以這一次和上一次一樣,造物者會在10月31日,或者11月1日,具體時間大約是根據『涉谷事變』裡最後一個受害者的時間決定的。

  我又會失去些什麼呢?

  在神罰降臨之前,我成為一個普通人。

  但細數我擁有的,是極少數人才能擁有的幸福。不用為金錢發愁,排除殘缺的右臂,我比大多數人都健康,咒力還加強了我的肉/體。我有恩愛的父母,還有一對弟妹。

  我的妹妹像天使一樣。她很善良,很可愛,看向我時總是充滿了依賴。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比世界上所有的弧線都要完美。她今年17歲,正值青春,還不知道世界的黑暗。我希望她永遠不知道,也希望自己能把所有的風暴都替擋下,讓她不知道失敗是什麼滋味。

  可她想學法律。她甚至不想成為檢察官或者法官,只想成為一名律師。

  我很欽佩,也很擔憂。這是一條由刀刃、心髒以及玫瑰組成的道路。刀刃會刺穿她的腳掌,心髒也會蒙蔽她的雙眼,帶著香氣的玫瑰也會是她的毒藥。而她能嘗到的甘甜微乎其微。

  日本司法系統的黑暗是連小孩子都懵懂知道的程度。

  可是沒有辦法。我沒辦法阻止她。這是津美紀想做的事情。這個理由就足夠我咽下勸阻的言語。

  所以我要收購一間律所,我要讓那個叫日車的律師做老板,我需要他和津美紀一起前行,我想要我的妹妹永遠快樂,不會孤單。

  我還有一個可愛的弟弟。他很成熟,但也很天真。他踐行著他自己的正義,無視黑暗的侵蝕,不斷地修正著自己的正義。他和朋友在一起,尤其和現在高專的同期在一起時,和普通的少年無異。我時常看到虎杖直白又無知地反駁他,釘崎一臉嫌棄地批鬥他,以及在旁憋笑的吉野。大概這是屬於細膩男孩的中二病——努力成為可靠的大人。

  可是惠惠,大人沒什麼好的,姐姐希望你一輩子——啊,算了,男孩子還是要學會承擔責任,這樣可以保護津美紀。如果我死了的話,我允許你來我墓地裡做個小孩。

  所以有些事情必須提前去做了。譬如和禪院家的約定。

  2013年,見過孔時雨、去過甚爾墓地之後,我去拜訪了禪院直毘人。禪院直毘人和甚爾的約定,那個惠在18歲失去自由的約定作廢。我和禪院直毘人立下了新的契約,現在,是時候履行這個契約了。

  我站在陽台上伸了伸懶腰,余光中瞥見了隔壁的夏油房間。他昨天晚上沒回來,或許他現在已經不住這裡,但我不知道。

  今年年初我回來之後有段時間會經常聽見他的存在,早上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下午坐在陽台上看書的時候,我會聽見他在房間裡說話,會聽見他推拉門的聲音,但我不敢抬頭。

  我倚在欄杆上,側過半邊身子看向他房間外的陽台。我記得,夏油曾經說他和我有三個約定。我說只有一個,他不聽,笑眯眯地重復三個,然後扭頭走了。可到頭來,他還是只遵守了我說的那一個。

  另外兩個是不要丟下我,永遠和我在一起。他還說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承諾輕易地說出口,又輕易地消散,最後被我們默契地遺忘。

  幸好,我只在某些極度不安的深夜才會幻想過承諾的永恆。可承諾是否永恆不取決於我們雙方的人品,取決於我們在彼此眼裡的珍重。

  又幸好,我失去他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還有9天左右。

  我驅車到京都時天色已經很晚,但一看時間卻只是七點鐘。夏季已逝,秋季的夜晚來得又早又急,我的肚子也合適宜地叫囂。

  於是我又把車開回之前在京都住的公寓,又一個人步行去附近的超市買了食材。

  剛到京都的那段時間,我很少做飯,忙著適應京都的生活。後來等我不忙了,我會給自己做一些中國菜。我想說家鄉菜,可我沒有家鄉。

  再後來,我想要這間寬敞的公寓熱鬧起來,於是開始嘗試做日本的料理。

  我的廚藝提升得很快。或許是從小訓練出來的服務基因,也可能是天然的自我鞭策。可惜大多數時候公寓內只有我一個人看著翻騰的煙霧。

  說來也巧,那一年正是我去找禪院直毘人的那一年。那一年,我想要和人有更多更親密的聯系,開始打開外部的殼。如今我因為要履行和禪院直毘人的約定又回到這裡。

  人生還真是有趣。盡管我說不出具體有趣的原因,可現下我看著沸騰的壽喜鍋,守護著我脆弱的、即將消散的幸福時,我很快樂。

  我只是主觀認為我這一次失去的是自己的生命,但也有可能不是。我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所以,我態度良好地接受了死亡的結局,希望造物者不要對我太殘忍,不要從我身邊拿走惠或津美紀。

  第二天一早,我就等在了禪院家的門口拜托侍者通報。侍者走在我前面,帶我去了待客室,我又像從前一樣,恭謹地跪坐在這裡等候。

  約一炷香的時間,他又帶著我前往禪院直毘人的會客室。侍者小心翼翼地後退,門被他帶上,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

  我垂眸跪坐在地上,余光中瞥見禪院直毘人睡眼惺忪地打了哈欠。他沒說話,我也沒發出聲音,就乖乖低著頭跪在地上。

  又約莫跪了一刻鐘,禪院直毘人懶洋洋的聲音終於傳來:「這麼多年你身上的野性倒是被馴化得不見痕跡。」

  我沒回答。我死後再也無法保護我的惠惠,我知道夏油傑和五條悟會保護他,但我也不能拖後腿。

  又過了片刻,他似乎是徹底醒了,敲了敲桌子,不耐煩道:「你來找我做什麼?還沒到時間吧?」

  的確是還沒到我和他約定的時間,可我不知道我還剩多少時間。

  我彎了彎腰,抬起頭看了一眼禪院直毘人的眼睛,然後又很快將視線轉移到他敲擊的桌面,結印捏了一個結界:「我從未來回到了過去,又從過去活到了現在。」

  「在未來,禪院大人您因公殉職,而這個因在前段時間終於被我找到,我解決了這個因,大人您不會再因為這個原因殉職。」

  我看向禪院直毘人的臉,問道:「大人,禪院家主的性命值不值十億?」

  禪院直毘人勾起了嘴角冷笑,不太相信我說的。

  我搶在他質疑之前開口:「甚爾和您做的約定應當沒有第三人知曉吧?」

  「若五條悟死亡或者喪失意識能力,惠繼承家主之位和所有財產。」

  「讓我算一算,時間大概是在03年到06年之間。」

  沒多久,結界內響起了禪院直毘人的笑聲。很短,很響亮。我抬頭望去,他順了順自己的胡子,大手一揮:「我知道了,扯平了,你可以走了。」

  比我想像中的簡單。

  這再好不過。

  惠未來的阻礙我能掃除的已經掃除了,剩下的倘若我不在他也可以自己度過。雖然我有些難受無法在他難過時給他擁抱,但他身邊有很多值得信賴的人,他會好起來的。他會成為一級咒術師,調服魔虛羅後大概會成為特級,他會成為一個優秀、可靠、可以幫助別人的男人。

  他不會和他的同伴分離。

  那便只剩下津美紀了。我只記得那個人叫日車,是個律師,其他的信息一概不知。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沒想過有一天會用上他。

  現在境遇大不相同,他是我迫切需要依仗的對像,於是我只好為自己的疏忽買單。但我不用再拜托別人,我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打聽我想知道的消息。而這一次,日車也不像甚爾那般神經地隱藏自己的行蹤。

  次日中午,在我給偵探事務所發去委托的第二天,我收到了日車寬見的消息。

  但也僅僅只是消息。他在9月份的一次庭審殺了人,現在已被警方通緝。據說是因為無法接受正義的審判。

  關於他的故事,我已經記不清了。此刻我只覺得頭疼,我可以給他一個合法的身份,但不知道如何勸說已經覺醒的他再次成為一個普通甚至是沒什麼力量的律師。

  找見不得光的人當然要委托見不得光的組織。於是我又聯系了從前我入職過的殺手組織,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錢能撫平很多麻煩的皺褶。10月25日下午,我在商場大采購的時候收到了日車寬見的確切位置。日車寬見在北海道小樽市,疑似藏在輪船上躲過了搜查。他們按照我的要求沒驚動他,只遠遠地監視著。

  我立刻動身趕了過去,到達那個港口城市時是晚上9點。街上只有零星幾家便利店的燈光。

  日車寬見穿著西裝坐在一家便利店的窗邊吃著泡面。

  我放緩了腳步,慢慢地走進去,在他身後站定。日車寬見的西裝皺皺巴巴,襯得他跟個流浪漢似的。隨著我的動作,他也僵在原地,但沒有下一步動作。

  「日車先生,」我輕聲邀請:「要不要一起行動?」


第066章 IF線-夏油(2)

  我先離開了,在日車寬見告訴我答案之前。

  昨天下午我還沒過選好津美紀和惠過冬的衣服,我還得繼續,可不能讓兩個小孩沒有新衣服穿。他們和別人不一樣,他們有姐姐。

  盡管不知道日車寬見會如何選擇,我在走之前還是托人給他偽造了新的身份。至於用不用,怎麼用,都由他自己做主。

  在我離開小樽前,他問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問題,我聽不懂,但又好像聽懂了一點,斟酌著回答了。他對我的回答好像不太滿意,緊閉著雙唇沒有說話。

  盡管我十分渴望他能夠作為津美紀的導師,讓津美紀的律師之路不那麼孤單。可看著像舊報紙一樣的日車,我很難自私地隱瞞我認為應該告訴他的事情。

  他已經覺醒了術式,據我粗略的評估,他約莫是一級術師。我告訴了他夜蛾的電話,告訴他高專的地址,告訴他我所知道的咒術屆。每一次開口的時候,我仿佛都不是我,我的靈魂脫離我的軀殼,在外冷冷地看著我。

  等我開始說津美紀的時候,我的靈魂又回到了我的軀殼。我說津美紀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她想成為一名律師,她從孩提時第一次知道律師是什麼時就決定做律師,到現在也沒有改變志願。我說,我有點錢,也認識一些三教九流的黑手黨。我可以給他新的身份,可以給他一個屬於他的律所,可以給他源源不斷的資金,可以在他需要的時候提供我所有的人脈。

  我想,或許咒術師的世界更吸引他。如果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接觸了咒術高專,我估計我競爭不過他們。

  但我還是沒辦法隱瞞,我老老實實地交出了咒術高專的一切。在我離開之前,他沒有明確的答案。坐在旅館的沙發裡一言不發。

  我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盡管我很想逼迫他做決定,盡管我想威脅或者懇求他做津美紀的引路人。

  到31日的這5天裡,我沒收到回復。

  這5天,我有些難熬,但沒人知道。我在等兩個答案,兩個我很害怕又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在這5天裡,我還見了很多人。我見到了鈴木和星野,見到了五條和灰原,七海沒見到,他去度假了。我還見到了硝子,見到了夏油傑那兩個嘰嘰喳喳的妹妹,但沒見到夏油傑。

  我碰見五條那天是一個大晴天。我去京都找我的律師,商量遺言的事情。這個律師是鈴木在2008年介紹給我的。2008年,在那場舉世矚目的地震前,我回到了中國。那個時候,我拋下了一切,包括咒術屆的所有回去了。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會不會像那個世界一樣發生地震,不知道干預『主線劇情』之外的故事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我會不會成功。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很疲憊。回憶起山河破碎的畫面時,我的情緒已經關不住了,我迫切地需要做些什麼來結束疲憊。

  幸運與不幸共存。地震發生了,還是有一些人失去了家園和友人;幸運的是,我知道了我沒那麼糟糕。我可以拯救別人,我不會搞砸所有的事情,我不是沒必要的存在。

  而和律師商量的遺言准確來講不算遺言。我不打算變更我08年立下的遺囑。我知道當他們知道立遺囑時我還未成年他們會很難過,但我還是不想變更。因為會留下痕跡。現代科技可以掩蓋真相,但我不知道會不會有更先進的科技來還原真相。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在浪費自己最後的時間。所以我回歸了最原始的方式,將想說的話留在信紙上,和律師串通好,假裝這些信件是我去年拜托他轉交的。

  離開律所後,我在附近的商場閑逛,搜尋有沒有合適的東西再給津美紀和惠買一點。然後就在冰淇淋店看見了五條悟。

  他手上提著幾個包裝袋,有一個裝著金平糖,還有一個裝著泡芙,剩下的兩個我沒聽說過品牌,但應該也是零食。

  擁有反轉術式的人真是肆意妄為,單就五條悟吃這麼多甜食還沒得糖尿病或者蛀牙來說,反轉術式真的是非常好用。可惜我到現在也沒學會,我是我們那一屆唯一不會的學生了。估計這輩子都學不會了。

  而且,不止是反轉術式,連冰淇淋也快沒機會了。想到此我突然生出一股念頭,湊到五條悟身邊加單,指著他剛剛點過的巧克力冰淇淋說我也要一份。

  「啊咧,好巧。」

  「……別裝得跟剛看到我一樣。」

  「小次你溫柔一點,你這樣會嫁不出去。」

  「那你能接盤嗎?」

  「不行吧……」五條悟隔著眼罩打量了我一下,惋惜道:「抱歉,確實不行。」

  「……」真想一頭把他撞倒在地上然後狠狠地踩上幾腳。

  「給你。」

  五條悟將冰淇淋遞給我,極其自然地說道:「等著接盤的人可不是我。」

  冰淇淋在前,我才懶得管他說什麼。大丈夫能屈能伸,免費的冰淇淋不吃白不吃。

  我接過冰淇淋,不再看五條悟一眼。但他卻很有興致地和我一起,在旁邊嘰嘰喳喳。一路上,我們都隨便聊著。我一直覺得有些不對勁,等吃完了冰淇淋,又逛了好幾家店我才終於反應過來,停住腳步狐疑地看向他:「五條,你們不應該很忙嗎?為什麼你這麼悠閑?」

  五條悟歪歪腦袋:「啊?」

  說罷,他又想起什麼似的點點頭:「嗯,是有點忙,但沒你想像中的那麼忙,而且也不急。」

  我看著他的眼罩和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九分肯定他猜中了我這個問題下掩藏的真實意圖,還剩下一分是我倔強的自尊。

  夏油傑忙,那五條悟也不會很閑。同理可得,五條悟很閑,夏油傑也不會很忙。所以,夏油傑不在父母家住了。

  「嗷,」我點點頭,強裝鎮定地收回視線,扭頭看向櫥窗裡的商品,顧左右而言他地扯起了其他話題。

  然後在這種混沌和心虛的情況下,被五條悟狠狠宰了一條圍巾。他拿了一條圍巾,混在我給惠買的衣服堆裡。我以為不會很貴,但刷完卡拿到小票後定睛一看。不多不少,剛好1300萬。1300萬,兌換成現金圍在脖子上熱不死他。

  我靠。

  「你罵我。」五條悟扭頭看向我:「別以為我不懂中文就肆無忌憚,這句話我可聽得懂。」

  我把小票懟到他眼前,義憤填膺道:「1300萬,我靠,五條,你他媽搶劫。」

  「很貴嗎?我剛剛可是請你吃了價值2000萬的冰淇淋呢。」

  「我靠,你當我是傻子嗎,剛剛菜單上寫了2000日元一個!!!哪裡就2000萬了。」

  「五條大帥哥請你吃的當然是高級貨。」

  「我靠我靠我靠。」

  五條悟敲了敲我的腦袋:「你對我摳門的話,我可是很傷心的。」

  「我靠,啥圍巾要1300萬啊,咋不去搶呢。」

  「本大爺看上的,當然值這個價。」

  「人傻錢多五條悟。」

  「人蠢摳門王雅次。」

  後來的日子過得很快。大多數時候我都待在家裡整理東西,那天被五條悟變相地解答了心中那個隱秘的問題之後,我再也沒有期待隔壁房間的燈光亮起。我窩在家裡整理東西,把買給惠和津美紀的新衣服洗干淨掛在衣櫃裡。我坐在地板上,抬頭就能看見他們擺在書桌上的合照。

  無論如何,我這一次的人生可比上一次的幸福多啦。

  10月29日晚上,我約了硝子出來吃烤肉。她又開始抽煙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最近加班有點嚴重。她還告訴我,日車寬見去高專了。我翻烤肉的手一頓,心跌到了谷底。

  坐在我對面的硝子吐了個眼圈,說她出來時聽五條悟說脹相約了他和夏油傑明天見面。

  我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繼續翻動著桌上的烤肉。

  一頓飯下來,我的臉頰被炭火烤得有些疼。我看了看炭火,又看了看被燈光映照的硝子,無聲地張了張嘴。

  我想說,硝子,少抽點煙。

  最後我什麼都沒說。

  我有點累了。

  10月31日,我起了個大早,將自己洗得干干淨淨,噴了一點香水,去理發店修剪了自己的頭發。我穿上了昨天洗好的衣服,買了些水果去了甚爾的墓地。

  這些年,我不常來這裡。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來。我將供品擺放好,坐在墓碑旁邊的石階上,拆開香煙的包裝盒點了一根煙。我想將它放進嘴裡,可爬山耗費了我很多精力,於是只好讓它在指尖燃燒。早知道我就不選這麼高的墓地了,反正甚爾這個死人又看不見,也沒幾個活人來祭奠他。

  我看著靜謐的墓園,輕聲道:「佳織,我可能要來找你了。」

  「如果我不來,或許就是惠或者津美紀了。」

  「我想活著,但我想惠和津美紀也活著。」

  「佳織,你說,如果我不在的話,惠那個悶葫蘆什麼時候才會不傷心呢?」

  「我知道他很愛我,但他從來沒說過愛我。我害怕他也不說他想我。」

  「佳織,我算合格的姐姐吧?雖然我有點懦弱,但我應該還算是合格的姐姐。」

  我把頭埋在膝蓋上:「佳織,你還記得夏油嗎?就是和我們一起爬山的那個男孩。」

  「他現在很厲害,他會幫我們照顧惠惠。」

  「佳織,我好難過。」

  「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我也希望我可以活著。」

  「佳織,我的眼睛被螞蟻夾了,有點痛。」

  「不,佳織,很痛,我很痛。」

  「佳織,」

  「佳織,」


第067章 IF線-夏油(3)

  我在墓地待到了晚上。夜晚山谷的風將我吹醒,還吹起了我的雞皮疙瘩。我睜開微微刺痛的眼睛,抬頭望向山谷下的星星點點。

  房屋坐落稀疏,畢竟這裡是墓園。離我最近的燈光是入口處的守墓人居住的小屋。在我混沌睡著前,管理員就已經巡查過了。他巡查的時候我用術式將自己藏了起來,他沒發現我的存在。等他走後,我靠著墓碑忍不住打了個盹兒。

  很幸運,我沒被發現。本來也是,很少有正常人會特地在墓地過夜吧?我當然不是正常人。我在等待一個未知的死亡。不能待在家裡,會嚇壞父母和津美紀;不能待在酒店,會嚇壞工作人員且我沒有理由在外留宿。於是我選擇了甚爾的墓地。在墓地工作的人膽子起碼比酒店工作人員的膽子大,早上巡園發現一具屍體的話應該也不會留下很大的心理陰影。

  當然,殯儀館也是一個很不錯的地點,甚至減少了不必要的運輸。可好端端的,我為什麼去殯儀館?這比我沒有理由地住酒店更奇怪。來墓地好歹還有甚爾和佳織作為借口。

  所以抱歉了。

  但計劃失敗了。寂靜空曠的墓園突然響起了腳步聲,是皮鞋踩在石階上的清脆響聲。我一僵,立馬捏了結界看向聲源處。

  來人很高大,迎著月光朝我走來,我很輕易地就認出了他是誰。

  是夏油傑。

  是從10月22日我告訴他們一切之後就再也沒見過的夏油傑。他穿著黑色的風衣,雙手插在衣兜裡,頭發半扎著,在距離我五步之遙的台階下停住。

  他看不見我,但他知道我在哪兒。他有一個蝙蝠咒靈可以通過回聲定位的方式找到我的藏身之地。

  我隔著結界和他單方面對視。我看著間或的風勾起他的碎發,看著他的劉海飄搖,看著他沉靜地像深淵一樣的眼睛。他的眼睛裡好像藏了很多東西,很多我看不見的東西。

  我在心底對造物者說:「謝謝你。」

  讓我在死前再見到他。

  收拾好情緒後,我解除了術式,努力將自己表現得很輕松:「你怎麼來了?」

  夏油傑站在原地笑了笑,沒說話。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只是看到他站在那裡對我彎彎嘴角,只是這樣而已,我就想落淚。

  在淚水溢出之前,我閉上了眼睛,側過頭面向甚爾的墓碑,掩蓋般追問:「這是不是你第一次來這裡?」

  腳步聲又響起,離我越來越近,我不太聽話的心髒像在和他共振。

  最後,共振結束,聲音在我身邊停下,我聽見布料摩擦的聲音,他似乎在我身旁的台階上坐下了。

  「我想你或許在這裡,我就來了。」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有事,但不急。」

  「日車?脹相?還是天元?除這些外,我想不到有什麼事是必須找我的。」

  「都不是,他們的事情他們會自己來找你。」

  「現在先不說這些了,」他問我:「你吃過晚飯了嗎?」

  我搖搖頭:「沒有。」

  怕他邀請我,我又補充道:「我不餓,我再坐一會兒,待會兒我餓了我會自己去找吃的。」

  「可是,」身側夏油傑有些無奈的聲音傳來:「我現在有點餓,能陪我去吃一點嗎?」

  我轉過頭看向他。他在月光下用他漂亮的眼睛看著我,我可能再也看不到這樣漂亮的眼睛了。

  我抬手看了看手表,20:37分。我記得開始時間是19:00,但不記得結束時間。理智占據了上風,我對著夏油傑漂亮的眼睛堅定地搖搖頭:「我不想去,我想自己一個人待會兒。」

  「好吧。」夏油傑眼睛離的光暗淡了幾分,那幾分變成了深淵凝視著我。

  我收回眼神不再看他。

  沒多久,一顆牛奶糖出現在我眼前:「那可以吃顆糖嗎?」

  這有什麼,我接過牛奶糖在嘴裡嚼了嚼,甩甩頭發將腦袋靠在膝蓋上不再說話。

  等我再次恢復意識已經是白天了。

  我居然還活著。這是我第一個念頭。

  第二個念頭是:我靠。

  我他媽在一個男人懷裡。這很變態,兄弟。

  一個赤裸的胸膛在距離我鼻尖一拳的地方有規律地起伏,那標志性的棕色小點直挺挺地站在上面,像一個驕傲的指揮家。

  來不及思考為什麼我還活著,我更想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我記得我吃下糖後沒多久……沒有沒多久了,再有意識就是現在了。

  我往下看了看,兩雙腿交疊著依偎在一起,大腿上有傷疤的是我的,另外一條有明顯鍛煉痕跡的不知道是誰的。總之兩雙腿都不著寸縷。

  過於不尋常的畫面讓我哆嗦著閉上了眼睛,這簡直是太恐怖了。盡管我沒看到馬賽克部位,但莫名其妙就和一個男人赤身裸體地睡在一起這件事已經夠讓我宕機了。

  我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顫顫巍巍地抬頭,去看另外一雙腿的主人。

  是夏油傑沒錯。

  我又哆嗦著閉上了眼。

  「……」

  沉默是今早的床榻。

  別管其他了,跑路要緊.

  我試著抬了一下雙腿,但失敗了,雙腿無力,且大腿有什麼明顯的酸意。

  這這這這,我靠。

  我結巴了半天,最後只在心裡罵出了一句我靠。

  所以我為什麼還活著呢?津美紀他們還好嗎?總不能我只是失去了處/女膜吧?

  我掙扎著起身,將我為什麼和夏油傑睡在一起拋之腦後,想要尋找自己的手機給津美紀和回打電話。

  但我只是起了頭就被摁住了。夏油傑手臂收緊將我牢牢地禁錮在他懷裡。

  「……」

  那個棕色的小指揮家離我更近了,霸道地占據了我全部的視線。

  「……」

  我又大幅度掙扎,想要脫離這個懷抱,結果又失敗了,夏油傑帶著困意的聲音從我腦袋上方傳來:「別動。」

  開玩笑,現在有比搞黃色更重要的事情。

  「別動,我剛睡下沒多久,」夏油傑重復道:「惠和津美紀那邊我睡前聯系過,他們很好,沒什麼意外。現在已經是11月1日了,你知道的澀谷事變已經結束了。」

  「……」

  好吧,那我確實可以先不動。

  那我失去的是什麼呢?處/女膜?這一張處/女膜的價值居然與那麼多人的性命相當?開什麼玩笑?!

  但……當務之急果然還是先離開這裡吧?清醒的我和快清醒的夏油傑赤裸著抱在一起,這件事真的很恐怖。

  我承認我是個葉公好龍的慫蛋。

  又過了許久,夏油傑的呼吸聲又變得平穩,連帶著小指揮家也偃旗息鼓。我嘗試著掙脫,這次成功了,我離開他的懷抱,並且沒將他吵醒。

  腿還麻著,我只得撐著床坐起來。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除了身下這張床,整個屋子就只有一個單人衣櫃,床邊的地板上攤著我和夏油傑的衣服。或許這是夏油傑在外面安置的小窩,或許還有其他女人睡在這張床上。

  呵,我側過頭瞪了一眼熟睡中的夏油傑,爬起身去夠床下的衣服。

  等我好不容易拿到衣服我卻傻眼了,狐疑地看了看手中的衣服,又看了看還睡著的夏油傑。

  昨晚有這麼激烈嗎?怎麼衣服都破得不能蔽體了?

  我又低下頭檢查了下自己的身體,沒什麼傷疤和淤痕,只是手臂和大腿有些酸痛而已。

  無法理解。

  無論怎樣,我得先下床,衣櫃裡肯定有完整的衣服。

  但悲催的是,由於昨晚太過激烈,我的腿沒有力氣,於是我只好顫顫巍巍地扶著身側的牆壁蠕動。

  在快成功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吃過豬肉了,但還沒見過豬跑。這太不劃算。

  我猶豫了一下,很快好奇心戰勝了理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被子的一角,看了一眼某個地方。

  嗯。

  還有毛發管理,真會玩。

  好,撤退,撤退。

  等我放下被子准備撤退時,我感受到了一股非常非常非常令人不適的視線。我僵硬著抬頭去看剛剛還在熟睡的夏油傑,結果就看到他手撐著腦袋,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

  沒有什麼比這個場景更讓我絕望了。全身都血液都嗡地湧上我的腦袋,我感覺自己快熟透了,羞恥的情緒快要將我絞殺。

  老天爺,你殺我了吧。

  但沒有,我就這樣和夏油傑默默地待在一個房間。哦,還有一個形容詞:赤裸的。早知道我剛剛就把自己那些破爛的衣服穿上了。

  「很難接受麼?」夏油傑帶著明顯的揶揄看向我:「你的臉和耳朵都很紅。」

  「……」

  我撇過頭躲開他的視線,掙扎著繼續往床下去爬。

  夏油傑的聲音又響起:「別想了,衣櫃裡沒有衣服。」

  我靠!!

  我氣急敗壞地回頭,扯過被子蓋在自己身上,沒好氣道:「那你買衣櫃干嘛??」

  夏油傑沒說話了。

  我咽了咽喉嚨,憋著氣道:「那你去給我找點衣服來。」

  他搖搖頭:「我不。」

  「……」

  我嘆了口氣,舉起手發誓:「你放心,我不會找你麻煩,昨天晚上什麼都沒發生。我發誓我絕對不會打擊報復你,真的。」

  媽的,氣死,還要委曲求全,真的氣死。

  然而夏油傑卻不領情,十分無辜地看著我:「哦?可是我想找你麻煩。」

  「……」

  夏油傑你他媽個人渣,長個追追了不起,還找上我麻煩了。我他媽為啥吃了牛奶糖就昏過去了這件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你還找上我麻煩了。

  是可忍熟不可忍,我捏了個結界就起身往床下跑,只要我有結界,只要我邁過心裡障礙,在結界內裸奔也沒什麼,反正沒有人會看到我。

  然後「咚」的一聲,我摔在了地板上。

  我終於意識到我失去了什麼。

  是腿。我失去了自己的腿。

  我坐在地板上看著自己的雙腿。我的屁股和半個大腿都被摔痛了,但剩下的部分一點知覺都沒有。

  我狠狠捏了一把腿上的軟肉,依舊沒有任何知覺。

  我只是失去了腿而已,我還活著,津美紀和惠也沒事,我還可以陪著他們看更多的風景。

  淚水洶湧而出,我捂住臉放聲大哭。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都還活著。


第068章 IF線-夏油(4)

  「一切正常,連炎症都沒有。」

  硝子的聲音先於人出現在我和夏油傑面前,她推開門,穿著不知道洗了多少遍的白大褂,將新鮮出爐的報告遞給我。她走到我身邊,彎腰用手上的筆在我膝蓋上方約一掌的距離比劃,我能清楚感覺到筆尖在我肌膚上劃過帶來的癢意。

  「以這裡為界,上面的你健康無比,下面的部分不再屬於你。」

  「通俗點講,截斷點這裡的腿變成了你的腳掌,你身體的循環就在這裡結束,仿佛天生就沒有下半部分。」

  這是我預料之中的結果。

  在發現自己似乎失去雙腿後我嘗試了自己的術式,除了感覺不到膝蓋以下的咒力之外沒什麼異常,失去雙腿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但夏油傑說硝子就在高專,讓硝子看一下比較好。我想了想,由醫生來判定確實會更好一些。於是我們就來了。

  在這裡沒等多久准確的檢查結果就出來了,而得到的結論也確實和我預料的一樣。

  「五條快到了,你要讓他用六眼再看看麼?沒准有解決辦法。」

  「沒有這個必要了吧……」我抬頭去看硝子,她已經回到了辦公桌前坐下,看起來有些累了。

  「剛剛真人也看過了,我的靈魂總量只能支撐我維持這些肉/體,六眼再厲害也找不到超越靈魂的辦法吧?」

  硝子揉揉了太陽穴,打起精神看向我:「那你要截肢麼?」

  「……」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

  我慶幸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能活下來,但並不意味著我願意再次失去自己的枝干,更何況還是主動失去。我知道傷口愈合的疼痛,我知道會突然出現的幻痛,我知道被堵住的洶湧,我更知道活著已是萬幸。

  可是沒辦法,我真的無法輕易地說出『那就截肢吧』。

  「暫時先不吧……」我屏住呼吸低下頭,避開硝子和夏油傑的視線看向自己的雙腿,又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最後慢慢地吐出一口氣,抬起頭露出一個笑容看向硝子:「算啦,我還是截肢吧,這樣……」

  「我們先走了。」

  一直沒出聲的夏油傑突然打斷了我,他朝外走去,還指揮著我身下的咒靈馱著我離開。

  「????哎!我話還沒說完呢夏油!我不走,你讓咒靈停下!!!」

  夏油傑視若無睹,身下的咒靈也不在意我的反抗,一旁的硝子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也不來救我,沒有人在意我未說完的話。我盯著身下蠢笨的咒靈,十分不爽自己的人生被它拿捏。

  我可是咒術師,還是一級咒術師,雖然半退休狀態但也還是正經咒術師。如果它的後台不是夏油傑,如果高專的輪椅沒有全部送到外面換新,如果……如果我和他們沒有隔著那些年,我會直接告訴他們我生氣,我要停下。

  可惜沒有如果。

  所以無論是普通人還是咒術師,後台非常重要。

  我懦弱地嘆了一口氣,老老實實地任憑咒靈和它的主人處置。

  出了高專,夏油傑就換了咒靈,是一只鵜鶘。那就是要在空中飛了,我梗著脖子假裝沒看見,拒絕配合制造結界隱匿行蹤。夏油傑抬眼看向我,我依舊假裝沒看見,他的視線也沒挪開,來來往往的輔助監督奇怪地打量我們,倒也沒說話。

  有點太傻逼了,顯得我很幼稚。於是我敗下陣來,灰溜溜地捏了結界。結界捏好後,鵜鶘載著我們倆在空中飛行,但前進的方向卻越來越偏離回家的軌道。

  我有些奇怪,想開口詢問,卻想起我們還在暗戳戳較勁,於是將話咽了下去,只皺著眉頭假裝不耐煩地看向他。

  夏油傑接收到我的視線卻不看我,依舊漠然地看著前方,雙手插在衣兜裡,仿佛結界裡只有他和鵜鶘。我有些委屈。昨天晚上在昏迷的狀態下和他上了床,吃了豬肉卻不知道豬肉是什麼味兒。雖然慶幸自己活下來了,但失去雙腿也會讓我難過。在失去自主能力的同時尊嚴又被他們忽視,突然說走,也不告訴我去哪。

  我知道是我和『王雅次』選擇改變軌道,他們不應該分攤我人生的重量,可被這樣對待,我很委屈。我不需要他們嘉獎我,我也不需要他們感激我,不說謝謝也沒關系,不要討厭我也不行嗎?

  我憋住氣,手撐著鵜鶘費勁地轉過身子背對夏油傑。我想將腦袋枕在膝蓋上,可我膝蓋已經抬不起來了。

  好難過。

  我實在忍不住了,眼淚湧出身體,想開了閘的大壩。此刻我再也無暇顧忌其他,只想狠狠地哭上一場。

  身下的鵜鶘似乎僵了一瞬,然後調轉了方向,我感受到傾斜,鵜鶘在轉彎,我快要掉下去了。可是我不想管這些了,垂在兩側的手沒有抓握的衝動,我只顧著大哭,想把自己的委屈傾倒個干淨。如果夏油傑沒拉住我,那我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不過還算夏油傑有良心,他沒讓我掉下去,伸出手將我圈進懷裡控制住。也不將嘴封起來了,也不像剛剛在醫務室時那樣冷冰冰地命令了,語氣低柔到了我有些不適的地步。

  我沒掙扎,縮在他懷裡,把眼淚和鼻涕一股腦地蹭在他衣服上,這裡蹭完了不留痕跡地蹭那裡,勢必要讓他的衣服洗都洗不干淨。

  一開始我是委屈,再加上一點泄憤,可是哭到最後我感覺我好像不止是因為今天沒被平等對待而哭。我很孤獨不是嗎?我這一路走來很難受不是嗎?接二連三地失去自己珍視之人,接二連三地受傷,不停地訓練,不停地爬起來,每日都在惶恐那一日的到來和自己是否太無能會導致計劃失敗。

  我拿著不完全的劇本,回憶著他們痛苦的眼神同時還迷失在他們尚未知曉一切的天真裡。

  本來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呀,我走到今天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我真的真的很想大家都活著,如今我得償所願真的很開心,可我也真的很想哭。我說不清眼淚裡泛苦的是什麼,我也不再記得要報復夏油傑的衣服。我就靠在他懷裡宣泄,不去管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事情,此刻我只想大聲哭泣。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收住情緒時才發現我們早已停在一個不知名的森林裡。四周靜悄悄的,只有不遠處的樹上有幾只麻雀在看著我們。

  我吸吸鼻子,推開夏油傑坐直了身體,扭頭看向另外一邊。

  沒過幾秒,我又想哭了。我抿住嘴唇,努力將眼淚憋回去,說什麼都不能再哭了,太丟人了。

  可是越是這麼想,我就是越想哭,於是又哇得一聲哭出來,我又放肆哭了一會兒,身邊一直沒什麼動靜,我抬手抹掉眼淚,轉頭去尋找夏油傑,這才發現他早已沒了蹤跡。

  「……」我吸吸鼻子,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太慘了,我太慘了,我怎麼這麼慘啊。

  「我去買了些東西。」

  夏油傑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耳朵裡,我收聲一看,果然看他手裡提著一個袋子,臉上略帶著無奈看向我。

  「哼。」我吸吸鼻子,總算是不想哭了,接過他手裡的袋子翻找著。有濕巾有紙巾,有水也有零食,甚至還有一個折疊小板凳,活像是帶我來這裡春游的。

  夏油傑將小板凳支好,提起我放好板凳上,將我的雙腿擺好確認我不會摔倒後收起了鵜鶘,又將袋子放在我旁邊挨著我坐下。

  「抱歉。」夏油傑輕聲說:「剛剛我稍微有一點失控。」

  我撕開薯片放進嘴裡,不理會他的道歉。早干嘛去了,早些時候不欺負我不就好了嗎?非得看我破防才願意心軟,我有那麼像個玩物嗎?

  「小次,」他輕輕喊了我一聲,我回過頭望去才發現他沒看著我。他盯著前方的某一塊尋常的小石子,話卻繼續對著我說。

  「你當真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嗎?」

  他這樣說,我有些奇怪,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可還沒等我回答,夏油傑就自顧自地繼續了。

  他笑了一下,盡管我覺得那不是笑聲。

  「今天早上我看到你偷看我時我很高興,你對我果真不是完全沒有興趣。」

  「小時候我按照所有人的期待去做你的哥哥,但你並不這樣期待。你不願意做我的妹妹,但卻一直忍受著我們和你的錯位。」

  「我最喜歡看你的眼睛。你待在我旁邊看漫畫也好,和別的小孩吵架也罷,你的眼睛都很漂亮。最漂亮的時候當屬你高興的時候,那個時候你的眼睛住滿了寶石。」

  「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個冬天,你掙脫我的手跳到庭院裡,轉過身跟我說:『傑,我喜歡你』。我第一次感受到那樣熾熱濃烈的感情,也是第一次見到你裝滿寶石的眼睛。」

  「再然後,你的眼睛一直是灰色的,像被霧霾遮住一樣。等你遇到佳織後你眼睛裡的霧霾散開了,佳織離開後霧霾又出現了。」

  「接到惠和津美紀後,你的眼睛又開始晴朗,盡管還有霧霾,但不再像從前那般了。」

  「我想,那我對你而言到底是什麼呢?除了第一次,我不曾點亮過你的眼睛。你不在乎我跟誰玩,你也不需要我陪你玩,你好像什麼都不在乎。」

  「可你很努力地訓練,很努力地變強,很努力地活著。我時常不知道你堅持的是什麼,我思考了很久,只能得出佳織這個答案。我無法理解你對佳織的愛,我甚至有些嫉妒她,沒人能超越她在你心裡的地位。」

  「對,」我點點頭,直直地看著前方跳躍的麻雀,麻木道:「對,佳織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偏過頭看向夏油傑,認真道:「但這不妨礙你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

  夏油傑笑了兩聲,這笑聲激起了我的不適,我有些難受,但不知道如何開口。

  「只是很重要而已。」他低低道:「『很重要』可以有很多個,但最重要只有一個。」

  我沒說話,視線從他身上挪開。我想繼續拿薯片吃,可手怎麼都抬不起來,於是只能放棄。

  「為什麼呢?」夏油傑追問道:「為什麼她可以得到你全心全意的愛呢?」

  「只是因為她知道了你的秘密嗎?」

  我茫然地搖頭,說著自己都不太確信的理由:「大概吧,我也不知道。」

  「小次,你那個時候,為什麼會哭呢?」

  「啊?哪一次?」我轉過頭疑惑地看向夏油傑,十分好奇他今天為何如此奇怪,我始終都跟不上他的頻道。

  「裡櫻高中你和虎杖去祓除真人前的那個晚上,我給你道歉後,你為什麼會哭呢?」

  我僵住了,我沒想到他說的這次。如果知道的話我會第一時間轉移話題,所以此刻我不想回答。

  但有一股陌生的情緒湧進了我的胸腔,我看著夏油傑的臉,問出了我一直介意的問題。

  「你為什麼和我道歉呢?」

  夏油傑愣了一下,原本黯淡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後變得明亮,他揚起一個笑容,回望我的凝視,聲音變得溫熱柔軟:「小次,因為我愛你。」

  「……」

  驚得我僵在原地。在聽到他的答案前,我設想過很多種答案,甚至可能是我最不願意聽到的那一個,但我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完全不算回答的回答。

  和我的驚愕不同,夏油傑周身都變得舒暢,他托著腦袋,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從來沒有想過嗎?」

  「也是,」他點點頭繼續道:「無論是我的試探也好,還是悟的旁敲側擊也罷,你似乎將『我愛你』這件事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

  「你會自動刪除這些看起來不太尋常的舉動和言論,沒事人一樣和我們繼續相處。」

  「我實在困惑你做這一切的目的。悟說不能直接問你嗎?硝子也說可以嘗試。但我不敢,我是個懦夫。在那個對任何事情都很自信的年紀,唯獨你我完全沒有把握。」

  「我想擁有你,可比起擁有你更讓我害怕的是失去你。」

  我想站起身逃離這裡,我不敢再聽下去了,我害怕我會絕望。可我沒有腿了,只能坐在原地看著自己淹沒在這片未知的森林裡。

  「你想逃對嗎?我看到你臉上的渴望了。」

  夏油傑的聲音變了調,不再似剛剛那般愉悅,變成了困惑。

  「為什麼呢?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像突然接觸到水面時渴望空氣的溺水者那般急速地答道:「沒有為什麼。」

  我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夏油,你不要喜歡我。你對我的感情只是錯覺,你不愛我,你甚至厭惡我,我是傷害你的元凶,我是你痛苦的源頭,你厭惡我。」

  我點點頭,重復道:「你厭惡我。」

  忽然,身邊的人迅速起身站到我面前,彎腰湊近看著我,我躲閃開來,卻不慎被他捏住了下巴。他逼著我和他對視,天地萬物,只有他存在我的眼睛裡。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道:「我不厭惡你,我愛你。我想成為你的戀人,我想成為你人生准則的例外……」

  還未等他話說完我便湊上前吻住他的嘴。這張嘴實在可惡,它毫不在意我世界的崩塌,自顧自地摧毀我的過往,否定我從前的人生。

  我覺得這樣可惡的嘴最好被堵住,於是就堵住了。堵住的時候我還睜著眼睛,夏油傑也睜著。他眼眸裡變化的顏色讓我回過神,我迅速往後撤。

  捏住我下巴的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松開了,我偏過頭看向另一側,沒什麼底氣地說道:「別說了,吵死了……」

  話還沒說完,夏油傑便扳過我的臉繼續了剛剛的接吻。盡管剛剛在我看來不算是接吻,但無形之中似乎改變了些什麼。我被他推倒在地,他帶著我滾到了小板凳的另一側。隔著冬日的棉襖,我感覺到了身下泥土的凹凸,以及,夏油傑的熾熱。

  我閉上了眼睛,放松了身體緊繃的弦,就如我不知道剛剛為何要親夏油傑那樣,此刻的我也不知道為何要放縱自己。

  等到我們都氣喘吁吁,夏油傑終於放開了我。我看著他像櫻桃的鮮艷嘴唇默默移開了視線。夏油傑此刻沒再介意我的躲避,十分貼心地幫我清理身上的雜草,最後將我圈在懷裡看遠處逐漸西沉的落日。

  他吻了一下我的頭頂,把玩著我的手指,「不想截肢的話就不要截肢,不要為了諸如方便不麻煩別人之類的原因去改變決定。」

  「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我嘟囔道:「你剛剛也沒問過我的想法啊……昨天也是,還迷/奸我……」

  「可你好像並不抗拒。」

  「……」

  好吧,我承認,我並不抗拒。先不說大和諧這件事對我來說並沒有很重要,單就和諧對像是夏油傑這件事來說我就不會拒絕。如果在我理智的狀態下問我:喂,你上夏油傑嗎?提上褲子就跑,他絕對不知道是你的那種。

  我發誓我百分之一萬會答應。可能在事情解決之前我不會這麼果斷,還會猶豫幾番,但所有事情都結束的情況下問我,我甚至還會給中間人一點好處費。

  可這樣的情況可以類比成我迷/奸他,而不是他迷/奸我。

  這一點小瑕疵讓我沒有辦法底氣十足地反駁。

  「我害怕你會離開。」夏油傑將下巴擱在我腦袋上,控制住我不要回頭,聲音裡又帶上了幾分嘆息:「我不知道在你的世界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我困在我們的關系裡,你卻一直前進。」

  「交流會之後復盤你的行動時,悟問我那天晚上我們說了什麼。我隱瞞了剛剛提到的那件事。後來硝子找到我,問我你那天晚上為什麼會哭,又問我為什麼沒告訴悟。」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她全部,硝子聽後問我,如果你喜歡我,我怎麼辦?」

  「我奇怪地看著她,不明白她這個問題的意義。」

  「她沒理會我的眼神,只說:『沒人能懂她的愛,也沒人能懂她為什麼不愛,因為她是個笨蛋』。」

  「我那個時候還不明白,今天才徹底知道了她在說什麼。」

  「小次,」夏油傑吻了吻我的頭發,「你愛我,你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但你不允許在事情結束前自己有任何分心。」

  「佳織就是你最好的證明。或許佳織也是你應該拯救的對像,但你不知道什麼原因沒認出她,間接導致了她的死亡。所以你說她和我們最大的區別是她死了,而我們還活著——我們還可以被你拯救。」

  「我很慶幸制定了昨天的計劃。」

  「計劃?」

  「嗯。我想賭一把,賭一把你不排斥我。你從前似乎從未把我視為異性,那我便拿出我是男性的最好證據。如果你不排斥我,我會讓你接受我。」

  「可……」夏油傑在我頭頂嘆了一口氣:「可你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離開。」

  「……」我小聲道:「你都睡著了那我肯定跑啊……正常人第一反應都是跑吧……」

  夏油傑重重地捏了一下我的手,「我是裝睡好嗎?而且我真的很困。那天晚上收到你家人平安無事的消息時我才敢放心料理我們之間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的?」我發現了自己一直遺漏的點。他為什麼這麼肯定我在這次之後一定會失去一些東西呢?

  「你以為只有我這樣想嗎?」夏油傑輕聲道:「我們都這樣想過,你付出了一部分肉/體來改變故事的軌道。第一次是手臂,第二次是我們,第三次可能是生命,也可能是你當下最重要的東西。」

  我心跳如鼓完全無法安定,我沒有想到夏油會想到這個層面,甚至他們都這樣猜想。這就是特級的實力嗎?抽絲剝繭,跳出自己的思維大膽設想,得到真相。

  夏油傑又吻了吻我的側臉,「一切都結束了小次,你該享受早就應該享受的東西。」

  良久,我聽到自己微微顫抖的回應:「嗯……」

  ……

  ……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了什麼,伸出手戳戳夏油傑意有所指道:「不過還是挺厲害哈,那種狀態都可以,你還是挺厲害哈。」

  夏油傑歪著腦袋看向我笑眯眯道:「什麼都沒發生哦,你感覺到的酸痛只是因為我帶你做了幾千個深蹲沒給你拉伸而已。」

  「……」

  靠!


第069章 IF線-夏油(5)

  一片黑暗與寂靜中,我摸索到自己的手機。屏幕亮起來的那一瞬間,我得到了失明般的刺痛。還沒照鏡子我就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是腫了,昨天酣暢淋漓地哭了好幾場,雖說將這麼些年積壓的情緒倒了個干淨,但現在想起來卻只有無盡的後悔。

  太丟人了,跟個小孩似的,一點都不像28歲的成年人,更何況我算上另外一個世界的日子,已經是個五十歲的大齡婦女了。

  哎——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努力睜開眼去看屏幕上的字。

  「2018年11月2日上午10:46。」

  11月2日,已經是「涉谷事變」後的第二天。

  我撐著床墊坐起來,緩慢地將自己移到輪椅上,等坐到輪椅上,我身上已經泛起了一層薄汗。我抬手看向掌心的微微潮濕,無奈地搖了搖頭。如果不截肢的話,我的確有正當理由向總監會申請病退。

  挪動到床邊後我拉開了厚重的窗簾,朝腳下的街道看去。陽光灑進來,人群照進我的眼睛。街道上很熱鬧,密密麻麻有很多人在其中穿梭奔跑。盡管此刻我沒聽到和她們有關的任何聲音,但我能想像到在人群裡會有多吵鬧。我曾無數次置身其中,那些聲音早已成為我靈魂的墓志銘。

  東京的標志景點,無數游客慕名而來。每兩分鐘約有一千至兩千五百人穿過這個路口,每天約有兩百五十萬人在這裡走走停停。地球不爆炸,涉谷不會停下它的神話。

  巨大的人流量是涉谷十字路口的標簽,也是絹索選擇這裡的理由,這裡也是『王雅次』失去生命的舞台。而我此刻在這裡的原因,我無法准確表達。

  我坐在輪椅上,微微佝僂著背,下巴卻微抬,近乎貪婪地望著腳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追著一個又一個人,看著她們踏入,目送他們離開。

  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這個路口的魔力究竟在哪裡,為何有那麼多人要來這裡聖地巡游。我為了探尋這個問題的真相無數次地來這裡,最終成為了締造這個路口標簽的一員。

  有時候我來這裡做任務,有時候是來這裡購物,有時候只是來走一走。置身其中的我沒能找到答案,抽離其中,以上位者姿態觀察的我也沒能找到答案。

  我依舊茫然,疲憊的眼睛追尋一個又一個人之後也有些累了,於是我就這樣在輪椅上睡著了。

  把我叫醒的是手機鈴聲。母親打電話問我完事是否回家吃飯,她下午不忙,可以下廚。

  我在空蕩的房間裡點了又點頭,反應過來後補充道:「嗯,我要回去,但沒什麼特別想吃的菜。」

  可惜了母親今天的菜,大概率是要浪費了。

  掛斷電話後我又看了一眼腳下的路口,它依舊擁擠,擠到我的問題找不到出口。

  我來的時候孑然一身,走的時候也只帶上了夏油傑昨天送我過來時臨時給我買的吃食和洗護用品。我都沒動,但得帶走。幸虧輪椅有把手,我提著倒是不累。

  我和母親碰面時我正坐在樓梯口發愁。我想上樓換衣服,但家裡沒有電梯。我望著高聳的樓梯,用不太聰明的腦子計算用術式制造的斜坡傾斜度是否太大。

  經過簡單粗略的計算,我覺得還是不要冒這個險了。我掏出手機准備給夏油傑打電話,如果他在家他會是我最好的幫手,如果他不在家……那現在的他應該願意幫我想想辦法。

  實在不行——出去買新衣服。

  但樓上傳來了腳步聲。我電話還沒撥出,手指僵硬地握著手機不敢動彈。感知是否有其他人存在一直不是我的強項,我不知道家裡這個時候有人,我以為沒人才回來的。

  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像是貼在僵屍身上的黃符,一道一道砸下來,砸得我動彈不得。

  視線的盡頭,樓梯的拐角,我看見母親出現在那裡。

  她在看見我的一瞬間變得高興,眼睛明亮,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變得暗淡。但下一秒,她的眼眸因我而顫抖。

  我看著她不可置信地後退,看著她跌坐在地板上,看著她的神情一步步變得驚恐且哀傷。

  晴天霹靂,這是此刻描述她的詞語。

  心如刀割,這是此刻描述我的詞語。

  紀嵐是一位非常合格的母親。盡管我不曾對她交付自己全部的真心,盡管我將她排在惠和津美紀之後,我也時常沉溺在她的疼愛裡。

  眼睛又開始刺痛了。我努力忍住眼淚,無奈地看向母親,告訴她自己的抱歉。可還是沒忍住,冰涼的液體從她的臉上,也從我的臉上滑落。

  ……

  ……

  「所以就是這樣,」我拿回剛剛取下的假肢開始安裝:「早在很多年前我就是殘疾人了。那個時候我擔心你們讓我從高專退學,所以選擇了隱瞞。」

  我偏頭看向自己因保養得當而散發著明亮光澤的假肢:「但現在我不打算繼續做咒術師了。」

  「硝子說我不截肢的對身體沒什麼影響,至於已經壞死的那部分還需要觀察是否會萎縮。不過再怎麼萎縮也不會偏離正常範圍。」

  「我想了很久,我還是決定截肢。」

  我將右手的袖子放下來,將聲音放緩:「科技會越來越發達,假肢也會越來越方便,截肢後裝假肢更有利於我的生活。」

  沒有人說話。母親靠在父親懷裡,呆呆的,像被抽走了魂魄。津美紀坐在我對面,咬著唇,眉頭緊皺只擔憂地看著我。

  至於惠——他似乎不是因為我打電話叫他回來而回來的。我打電話讓他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路上了。我想可能是五條他們讓他回來的,惠去高專上學後很少回家。

  因為忙,可惡的五條悟就知道壓榨。而惠還自顧自地擔起了虎杖的『陪玩監護』——防止宿儺霸占身體。

  但我看不見惠的表情。他垂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家裡數不清的洗護發用品無法馴服他堅硬的頭發。我看不到他的眼睛,於是只好通過他緊繃的唇線判斷他此刻的狀態。

  應該是正常的。

  為我的雙腿難過。

  但我有些惶恐。我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們的擔憂。我更願意他們都很冷漠,像我另外一個世界的長姐他們那樣。

  在說完後,我轉動輪椅想要離開。離開前我有片刻的猶豫。這樣的我是否太過差勁?我是否應該擁抱新的生活?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沒人疼的小女孩了。

  ……

  下次吧。

  我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原諒我這次做不到。

  等我到樓梯口的時候,下午的問題又出現在我眼前——下午我沒能上樓,但現在我必須上樓了。

  而這一次,我選擇讓惠將我背上樓。

  惠將我放在床邊,又下樓去拿我的輪椅。我往輪椅上挪動時,他終於說了今天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姐姐。」

  他已經很久沒這麼正經地叫過我姐姐了。但是叫了我之後,他卻遲遲沒有說下文。「嗯?」我催促到。

  「沒什麼,」他俯下身,我以為他要看著我的眼睛說什麼,結果並沒有。

  是一個擁抱。

  他抱住我,或者是更像是環住我,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寬大的手掌撫了撫我的脊背,像母親安慰我時那樣。最後,他摸了摸我的頭發,像我從前對他做的那樣。

  他的動作略有些僵硬:「姐姐,我已經長大了。」

  「嗯,」我露出一個笑容,十分滿足地回他:「嗯,我的惠惠長大了。」

  我的惠惠成為了一個非常優秀的人,他還會安慰自己受傷又笨拙的姐姐。

  「下去吧,」我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很好,雖然有些難過,但我很好。去跟她們說,不要擔心我,我只是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惠下樓後我關了房間的燈去到陽台。我房間的燈沒亮,隔壁夏油房間的燈也沒亮。我一個人坐在漆黑的陽台等待夏油回家。我並不冷,但還是想把雙腿收起來環住,蜷縮著坐在椅子上。可我的椅子叫輪椅,在安裝好假肢前我無法再抬起雙腿。

  我在陽台上等啊等,我覺得自己等了很久,夏油終於出現了。他穿著風衣走在巷子裡,身邊跟著他的兩個妹妹。菜菜子和美美子圍繞著他說話,他們看起來很幸福。

  這很好,他們三個人健康、長久地生活在一起,這很好。

  夏油傑是真好看啊。月光灑在他身上我都覺得是月亮在愛撫。這樣的他昨天說愛我。

  昨天晚上一個人在酒店的時候我想過,在森林裡的那場談話和接吻或許是我的幻覺。因為我清楚地記得在離開森林後我說要一個人在涉谷附近的酒店待一晚時夏油傑的表情。

  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一點情緒都沒有,仿佛早就料到我會這樣做。

  他真的愛我嗎?我不確定。

  可衣服裡殘留的碎草提醒我那不是幻覺,我們真的在森林待了很久,還接了吻。

  夏油傑上樓後隔壁的燈亮了。我聽到兩姐妹嘰嘰喳喳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隔壁傳來關門的聲音,我聽不到兩姐妹的聲音了。下一秒,夏油房間的燈也黑了。再下一秒他輕巧地越過欄杆,越過間隙,搬了把椅子在我身邊坐下,語氣一如往常:「等很久了嗎?」

  「抱歉,菜菜子之前參加的比賽拿了獎,所以有點晚。」

  「沒關系,我沒提前告訴你。」我搖搖頭:「你怎麼不開燈?」

  「你不是也沒開燈。」

  「夏油,」

  「嗯?」

  「我還是決定截肢。」

  「嗯。」

  我轉過頭好奇地看向他:「我以為你會阻止我。」

  他慫了慫肩,一點都不奇怪:「怎麼會?我知道你還是會選擇截肢。」

  「那你昨天為什麼那樣做?」

  「因為我覺得你不該那樣草率地決定。」

  「確實,」我點點頭,收回自己的視線:「多謝。那個時候我沒有考慮很多,只是覺得應該截肢而已。」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道:「雖然我現在決定截肢的理由也是『應該截肢』,但我現在做出這個決定要比那個時候輕松很多。」

  今晚的所有任務我都完成了,但我還不想離開。

  我轉頭朝夏油傑開口:「可以讓我靠一靠嗎?」

  他沒說話,但我聽到他搬椅子的聲聲音和向我這邊傾斜的身影。我靠上去,看著院子裡,看著巷子裡。

  「我們已經認識23年了。」

  「嗯。」

  「我很高興能認識你。」

  「我也是。」

  「夏油,我愛你。」

  「我也是。」

  「夏油,你為什麼會愛我呢?」

  「為什麼不呢?」

  我沒回答,但答案呼之欲出。

  為什麼會呢?我並不漂亮,身材也不凹凸,性格惡劣不知改進,自私自利只看得見自己想要的東西,腦袋不夠靈光,嘴巴也不夠坦誠。總想著『自己是對的』就一意孤行地前進,獨斷專行到沒有任何人能停下我的腳步。在這同時,我還要他們尊重我。

  太貪心了些。

  我抿嘴笑了笑,為自己別扭滑稽的人生。

  「數了一遍後是不是發現自己很多缺點?」夏油傑取笑道。

  「對,」我點點頭,閉上眼睛,無奈道:「沒辦法,這些都是事實。」

  越想越覺得昨天的我有些可笑,居然會因為硝子和夏油沒顧忌我的想法,強迫我離開而破防。他們只是扮演了我曾經的角色而已,但我卻覺得承受了莫大的冤屈。

  夏油傑伸手虛虛摟住了我的肩膀,臉頰靠著我頭頂,他的聲音從腦袋上傳到我腦海裡:「為什麼要完美才能被愛?」

  「你是因為我完美才愛我嗎?」

  好問題。

  不是。

  因為他不是一個角色,而是一個人。他在擁有人這個身份的同時又擁有了漂亮的靈魂。這是我在另外一個世界愛上他的初衷,但後來,我好像是因為他才愛他,不是因為他是『夏油傑』。

  「我時常想,」夏油傑的聲音在夜裡輕柔地繼續,像緩慢生長的菌絲不斷前進:「你知道我會做的所有事情,但在你回到起點後第一次見到我時為什麼會那麼高興地對我說喜歡?」

  「手刃雙親,以大義之名釋放自己扭曲的靈魂,這樣的我到底是哪裡值得你喜歡?」

  「你要實現目的最省事的方法不應該是殺掉我嗎?」

  「可是你沒有。」

  「於是我相信你很愛我。」

  「可是你不止愛我。你愛你的正道,你愛你奉行的准則,你愛你期盼的結局。」

  「在我和你的正道之間,你優先選擇了你的正道,但也盡可能地保全了我。」

  夏油傑親了親我的頭頂,「我愛你選擇了你的正道,愛你在正道之下繼續愛我的那顆心。」

  「你剛剛在腦海裡想的那些缺點確實令我痛苦,但這不妨礙我愛你。」

  「但我的愛不是垂釣或者回報。你不愛我,我也愛你。」

  ……

  ……

  「夏油,」我忍不住自己的悲傷,盡管我知道我不能再流淚了,這兩天淚腺分泌的液體將我的眼睛泡得皺皺巴巴的,再繼續流淚它會受傷。

  但我忍不住,沒人能忍住。

  「夏油傑你是壞蛋,」我捂住臉,壓抑著自己的哭腔。

  「你怎麼可以講這種話,」我絕望道:「以後你要是不愛我了,我會很難過。」

  「不會,」夏油傑剛剛虛虛圍著我的手臂圈緊,將我靠在他懷裡,笑著道:「你已經因為我的未來痛苦了這麼多年,所以得把我的未來都賠給你才行。」


第070章 IF線-夏油-硝子日記

  「2005年春,我第一次見到她。那個時候我留著短發,她留著長發。等到畢業後,她變成了短發,我蓄起了長發。」

  「她跟在夏油傑身後,走到我身邊坐下。眼裡有驚訝和似有若無的親昵。還有,非常干淨的味道。」

  「那個味道我問了,就是普通洗滌劑的味道,後來我也買來試,但還是覺得在她身上最好聞。」

  「五條說她是只兔子,我卻覺得她像只小鹿。她在林間奔跑,樹枝劃破她的肌膚,她吃痛流出眼淚然後一瘸一拐地站起來離開。」

  「後來再見到她,她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疤痕。從右額頭貫穿了她整個面部,傷口已經愈合,留下細長扭曲的痕跡。」

  「她的目光變得警惕,顫抖著散發微弱的光。」

  「我看著她,想舉起手上的獵槍。」

  「她不應該活著。她為什麼還活著?」

  「我很奇怪。為這個念頭奇怪,也為自己想要殺掉她奇怪。」

  「為什麼?我為什麼想要她死掉?」

  「林間吹起了風,樹枝沙沙作響。她跑了,我臉上有點癢。」

  「我抬手去摸,看見晶瑩的水珠在我的指尖。」

  ………………

  「逛街的時候我遇見了夏油。他一個人在買冰淇淋,我問他小次呢,他淡笑著說有事。」

  「這白痴又來了。我看著他的臉蛋翻了個白眼。我才不吃他這套,只有小次那個笨蛋會被迷惑。」

  「小次很喜歡夏油。很早之前我就察覺了。可她並不渴望得到夏油。所以小次也是個蠢貨。」

  「我如果喜歡什麼東西,那我必須得到。就跟當年搬來高專時帶了成山的行李一樣。裡面很多東西都不是我日常要用的,但我必須打開門就能看到它們。」

  「後來房間不夠用了,我擴了好幾次。越擴越大,到後來一層樓有半層都是我的,沒人和我爭。」

  「另外半層沒人住,新招的學生都住樓下。小次不在東京,她搬去京都住大房子,有了新的朋友。」

  「我也有了新的朋友,可我還是很想念小次身上的味道。再後來,小次身上也沒有那個味道了,這個味道從此絕版。」

  「和夏油分開後,我看到了小次。她對面坐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叫鈴木井和,我認識。」

  「這個男人是人渣。他帶走了小次,還將她圈養在身邊。而小次什麼都不知道,還一臉崇拜地看著對方。」

  「男人沒幾個好東西。包括夏油傑,包括五條悟。」

  「小次卻不這樣覺得。她和我們一起罵,但卻偷偷喜歡著夏油傑。她喜歡夏油傑,也毫不留情地傷害夏油傑。」

  「那這個男人呢?傻瓜王雅次會像從前切斷和夏油的聯系一樣切斷他們之間的關系嗎?」

  「……」

  「沒有。我看到他們其樂融融地交談,看到默契的笑容,也看到他們面帶微笑的告別。」

  「本以為是割袍,原來只是敘舊。」

  「沒意思。」

  ……

  「疫情了。小次送來了很多醫療物資,解決了高專日益膨脹的口罩問題。我覺得沒什麼,但夜蛾很感激。」

  「我和死人打交道的時間逐漸變少。死人不僅僅指喪失生命體征的人,還有被判死刑的囚犯。後來,還有一些我不知道來源的外國人。」

  「而活人。上至老年,下至幼年,都送來我這裡。」

  「無論是死人還是活人,都在我手中成為數據。」

  ……………………

  「小次恢復得很好,手術是我做的。她的假肢等了很久,在等待期間她越來越活潑,半點都看不到從前那個因為截肢和我們鬧脾氣的樣子。」

  「她輪椅用得很順暢,在我們面前一臉得意地表演神龍擺尾。聚會時坐在沙發上,我們懶得理她的時候,她就會仗著方便用大腿戳我們,用盡全身表達她的不滿。」

  「當然也有憋屈的時候。譬如陌生人看向她空蕩蕩的雙腿時,她還是會難過。這個時候,我就會敷衍地往她嘴裡塞一個棒棒糖。」

  「然後她就會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不會理她。」

  「我只是動作和表情敷衍,但心裡一點都不敷衍。」

  「小次是個笨蛋,但哪怕是笨蛋,我也要留在身邊。」


第071章 IF線-夏油-夜蛾工作筆記

  「……」

  「……」

  「Panda最近迷上了抓娃娃。」

  「……」

  「小次送來很多醫療物資,悟又取笑她,我以為她不會生氣,結果還是又生氣了。」

  「……」

  「總監會…………」

  「硝子收下了。」

  「……」

  「悟和傑知道了。」

  「……」

  「真希二級了。」

  「……」

  「……」

  「結束了。」


第072章 IF線-夏油-津美紀日記

  「我們搬家了。姐姐在市中心買了很大的公寓。從前我只知道她買東西不看價格,但我沒想到她買市中心的房子也不看價格。」

  「新房子沒有樓梯,這對姐姐很友好,因為姐姐喜歡自己一個人出去玩。」

  …………

  「奈緒子姐姐過來出任務,姐姐去見她的時候穿了淺藍色的毛衣,很漂亮。」

  …………

  「姐姐給我介紹了一位叫日車寬見的前輩。日車前輩又引薦了一位叫山秋智江的律師。據說,這位山秋小姐完全靠自己的個人能力在東京站穩了腳跟。」

  「回家的路上姐姐告訴我,日車前輩原先也是一位律師,不過未來他會成為一名咒術師。」

  「姐姐出資成立了一個律師事務所,還和山秋前輩一起挑選了合伙人。」

  「因為學業繁忙,我不常去律所,倒是聽姐姐說日車先生被山秋前輩拉著成為了外援,經常一起梳理案子到半夜,眼袋重得能拖出一百米。」

  …………

  「今天在商場碰見媽媽了。她和我離開家時長得一模一樣,甚至比那時更養尊處優了一些。」

  「這很好,她得到了她的想要的生活,而我不再是她的累贅。」

  「她們大概是私下見過了,我看到姐姐和她對視,然後都心照不宣地錯開視線。」

  「我也假裝沒察覺,移開視線。」

  …………

  「聽說高專發生了件不得了的事情。」

  …………

  「聽惠說夜蛾先生要辭去校長的職位。」

  「不過最後夜蛾先生還是校長,因為五條先生和夏油哥哥不同意。」

  …………

  「姐姐的假肢到了,她和夏油哥哥出去旅游了。」

  …………

  「菜菜子談戀愛了,對方是個女生。」

  …………

  「哥哥開始學中文,因為姐姐老是用中文對著他碎碎念。」

  「哥哥被姐姐按頭開始學中國歷史了,還特地要求用傳統的日式跪坐,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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