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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咒術主夫甚爾君》作者:一只饃【完結+番外】

《(綜漫)咒術主夫甚爾君》作者:一只饃【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60個瀏覽者
文案:

為了體驗一把成為富婆的快樂,
我包了一個小白臉。

小白臉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
倒在沙發上的樣子就好比一大灘豹豹餅。

我很滿意,並決定和小白臉原地結婚。

——————

某禪院家知名不具0咒力被包了。

雖說他是收錢的那位,但回過神來,
天與暴君正穿著粉色圍裙給上班的雇主送便當,
術師殺手正拿著筆記本在家庭主婦廚藝班上課。

爹咪:難道現在只靠身材和臉蛋真的不吃香了嗎?

糾結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雇主家的床睡得很舒服,職業小白臉也當得很開心。
最高興的是,雇主向他求婚了。

雇主:所以甚爾君要答應嗎?
爹咪:得加錢。

——————

惠惠今年上小學了,老師給惠惠布置了作業《我的夢想》。

惠惠:
爸爸和叔叔們都說小白臉是很值得驕傲的職業,
所以我的夢想是成為第一的職業小白臉。
為了達成這個夢想,爸爸每天都把家務交給我做,
他告訴我,這是成為小白臉的必要磨練!

食用指南:
1.主角惠媽,私設如山
2.父母愛情故事,把少年漫片場過成日常泡面番的戀愛輕喜劇
3.別問惠為什麼想當小白臉,問就是身邊的男性長輩都這麼說
4.惠惠高專時期這個夢想早就被埋進地下六尺了
5.但是5t5留下了日記的照片
  
內容標簽: 綜漫 少年漫 甜文 咒回 輕松 日常
主角:媽媽黑,爸爸黑|配角:惠和不靠譜成年人一二三四五號
其它:阿宅戀愛,某極道主夫,能干的貓
一句話簡介:賢惠人夫天與暴君
立意:立足當下,好好生活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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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試圖誘拐小白臉的第一天

  禪院甚爾蹲在台階上,翻來覆去地折騰手裡快要被扯爛的賭馬手冊,希望能在裡面找到任何勝利的渺茫可能。

  他前不久接了一筆大單子,委托金剛拿到手就全部豪邁地花出去。

  其中一大半用來買他之前看中幾件特級咒具,剩下一小半被他揣進腰包,迫不及待地為賭馬場雙手奉上。

  贏錢是以後的事,現在的禪院甚爾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無一例外地輸掉了每一場比賽。

  他挑中的每一匹賽馬都能精准地與冠軍擦肩而過。

  最過分的一次,槍響後不到三十秒,他格外看好的那匹「虎帝王」直接一蹄子絆了出去。

  這簡直是賽馬場上的《鬼來電》,別說冠軍,連倒數第二名都比它快半分鐘。

  上天又一次毫不吝嗇地向禪院甚爾證明了他糟糕透頂的運氣,精准得像是有人給他下了詛咒。

  萬一0咒力能夠被詛咒的話。

  「那匹馬的名字是『彩虹』嗎?很可愛啊。」

  一個活潑的女聲在禪院甚爾背後響起,「我這一局選它,名字可愛的賽馬應該不會讓我失望。」

  莫名奇妙的歪理。

  聽上去是哪位不諳世事的富家千金出來小玩幾把,隨意把大把鈔票壓在一個自己看得順眼的名字上。

  禪院甚爾動了心思,說不定他能從這位大小姐身上撈到點好處。

  他沒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什麼不對,只要沒有良知和尊嚴,世界上就不存在為難的事情。

  賭馬場裝修成金色鏡面的牆壁倒影出「富家千金」的影子。

  女人毛毛糙糙的黑發扎成一個馬尾垂在頸側,被白皙的手指纏住打圈。

  她坐在賭馬場提供的免費美甲台前,沒有玩自己頭發的另一只手正交給美甲師上指甲油。

  禪院甚爾對她有了一個大致印像。

  與他爛無可爛的賭運相比,女人的運氣好到過分,好像全場的幸運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被她以「名字好聽」「長得可愛」「毛色不錯」等奇葩理由挑中的任意一匹馬,都能第一個衝過終點線。

  她完全是禪院甚爾的反面,自從她踏進賭馬場,就沒有輸過。

  不過她的好運就到此為止了。

  禪院甚爾對她失去了興趣。

  女人身上穿著最普通的兜帽衛衣,下面是廉價的牛仔褲配板鞋,能從衣著看出不是他先前以為的「大小姐」,身邊自然沒有保鏢保護。

  她贏了太多錢,在賭馬場賺夠了眼球。等到她一踏出有安保維持秩序的地方,就會像瑟瑟發抖的小羊羔一般,被環伺的狼群吞吃干淨。

  禪院甚爾扔掉破爛的賭馬手冊,興趣懨懨地站起來,雙手揣進褲兜。

  女人的指甲已經上好了色,送進光療燈下烤干。

  她把玩自己頭發的手撐住側臉,目光經由照出她和禪院甚爾兩人身影的鏡面牆,與百無聊賴的男人對上。

  那雙眼睛彎了彎,露出一點狡黠的笑意,像極了一只准備使壞心思的貓。

  禪院甚爾下意識瞥過眼去,漠不關心地移開。

  他思索著今晚要吃點什麼東西打發肚子。他當然是不會做飯的,手上的余額不夠他出入高級酒店。

  小吃攤大概是不錯的選擇,上天賠給他一副好身體,他隨便吃吃也不會吃壞肚子。

  他身後響起輕快的腳步聲,板鞋的主人並不避諱他,她叫住了他,「先生,你的手冊掉了。」

  禪院甚爾扭頭,懶散地一瞥。女人手裡拿的正是被他扔進垃圾桶裡的破爛賭馬手冊。

  「如果這是搭訕,你的搭訕方式很老土。」

  「老土沒關系。」

  女人豎起一根手指,她新做的美甲是沒有新意的裸色,能看出她平時不常打扮。

  「管用就好,你看,你現在正和我說話。」

  禪院甚爾懶得理會她的胡言亂語,把身上最後幾枚硬幣扔進身旁的自動販賣機。

  不多時,他從出口拿出一罐紅豆湯。不出意外,這就是他今天的晚餐。

  「今天賭馬贏的錢可以分你一半。」女人說,「只要黑君願意送我平安回家就好。」

  「黑君這個外號有夠敷衍。」

  禪院甚爾低頭看她,後者目光澄澈,甚至對他彎了彎眼睛,「我有這個心思為什麼不直接搶了你的錢就跑?」

  「因為黑君一開始就沒這麼打算。」

  她無賴道,「可持續發展是很重要的,我以後還會贏很多錢,萬一下次碰上了也會聘請黑君,多來幾次就等於你賭馬贏了一半。」

  她煞有介事,「錢不重要,證明你今天不是從頭輸到尾才是關鍵。下次來賭馬,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沒有被賭.博之神詛咒。」

  「哈,」那顆海膽一樣毛刺刺的腦袋在想什麼啊,「我不需要賭.博之神的安慰,再見。」

  禪院甚爾表面拒絕,心中正思考這筆買賣的劃算程度。

  整個賭馬場裡的人加起來恐怕都沒辦法對他造成太大威脅,順手而為的事換一頓豪華晚餐似乎很劃算。

  他掛起嘴角,「你不會覺得我一個人就能保護好你的安全吧,這座賭場裡想要你命的人可不止一個。」

  他能感覺到四面八方向他們投射來的視線,自認為隱藏得很好的敵意如同一根根細若牛毛的針。

  碰巧,禪院甚爾向來不對惡意陌生。

  女人依靠小動物的直覺察覺到他的松動,「我的賭運很好,挑中的賽馬都是第一。我看中了黑君,所以黑君也是第一。」

  第一。

  這個詞微妙地觸碰到了術師殺手的神經。

  他當即扔掉多管閑事或者討價還價的想法,「隨便你怎麼說,我不會接你這單的。」

  女人立馬意識到,剛才的話裡有地方觸碰到了禪院甚爾不想表露人前的部分。

  於是她立刻換了一個策略,「從上午到現在,我贏了九場賽馬,一共賺了兩千七百萬日元。一半的話,是一千三百五十萬日元。」

  禪院甚爾的腳步可疑地停頓了。

  賽馬場上人聲鼎沸,吶喊聲、閑聊聲、馬蹄踏過地面的噠噠聲裝滿了他們之間的空間。

  她朝禪院甚爾走過去,板鞋落在地上的腳步聲極輕,但對天與咒縛加持過的肉.體來說無異於是踩在耳膜上。

  一匹賽馬率先衝過終點線。廣播裡開始播報「彩虹」這個見鬼的名字。

  女人聽到播報聲,再添籌碼,「現在是三千萬,一半的金額是一千五百萬。黑君真的不接我這單嗎?」

  錢。尊嚴。錢。尊嚴。錢。

  錢。錢。錢。

  禪院甚爾撇撇嘴,轉回來接過女人遞來的手提包,「你家在哪裡?」

  女人面上浮現出嚴肅的表情,「要先自我介紹,才能問女孩子的家庭住址,黑君。」

  麻煩。

  禪院甚爾腦海裡的小人把包扔回女人懷裡掉頭就走,另一個小人提著喇叭在走掉的那個小人耳邊大喊,「一千五百萬!一千五百萬!」

  他此刻的雇主是一個固執的奇怪女人,耐心地等待他自我介紹。

  「你不想讓我一直用黑君來稱呼你吧,我們以後說不定還有合作呢。」

  「禪院甚爾。」他說出自己不太喜歡的名字,「不用叫我禪院,其他隨你。」

  「那就是甚爾君了。」女人向他友好地伸出一只手,「我的名字是伏黑幸,請多指教,甚爾君。」

  禪院甚爾無視了那只手,選擇了伏黑幸身邊一個利於保護的位置站定,「走吧,去你家。」

  「滿臉寫著『快把錢給我』呢,甚爾君。」伏黑幸悵然地嘆氣。

  她的手指朝後指了指,「有好多人盯上我了,你要先打架才能拿到錢。」

  果然,她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搭上禪院甚爾這條安全的船。

  禪院甚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她不是贏下很多錢,再決定找自己當她的保鏢,而是一開始就打算賴在他身邊,才放手贏下一筆又一筆。

  多大的一個玩笑。

  居然有一天,臭名昭著的禪院甚爾也會被人歸到「好」的一面,當成後備保險。

  「無所謂。」

  禪院甚爾扯出一個滿是血腥氣的笑,這時候他看起來和「黑君」這個可愛帶點酷的外號完全沾不上關系。

  「反正來多少都一個樣。」

  任何人看到都會說,這是一個當之無愧的人渣的笑,充滿了對生命的輕視。過分傲慢反而暴露出自卑的底色。

  肉眼可見,他不是一個好相處的合作伙伴。在了解他的行業信譽前,比起敵襲更應該擔心他會不會背刺雇主。

  伏黑幸似乎沒看出來。

  她笑眯眯地看著禪院甚爾,比起無知的小羊更像心黑的貓,「那就拜托你了,甚爾君。」

  她絲毫不擔心臨時保鏢的背叛,相信自己的眼光如同相信自己的賭運。

  禪院甚爾個頭高出她大半個腦袋,垂眸望去能看見她怎麼也不乖順的發頂。

  他突然明白,眼前的人未必是一個被父母寵愛的大小姐,但她是生活的寵兒,有著比金錢、權力更奇妙的幸運眷顧。

  她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富翁,擁有大把的運氣和愛做財富。

  富翁仰頭,了然地微笑,好像一無所知,又好像對禪院甚爾心中的思緒了然於胸。

  她偏偏頭,「走吧,我們去取錢,麻煩你保護我的安全。」


第2章 試圖誘拐小白臉的第二天

  在世界的大舞台上,伏黑幸是天生的幸運玩家。

  在她出生那年,好心的護士穿越茫茫風雪,從城市另一頭將一個嬰兒送到了城郊破舊的福利院。嬰兒無父無母,柔軟的黑色胎毛如同細軟的小草。

  福利院資金周轉不足,在嬰兒入住後得到了好心企業家捐贈的大一筆資金。

  嬰兒長到六歲前,幾年都沒有愛心家庭到福利院領養小孩。

  但過幾年,就有報社記者揭露了數年前有人假冒愛心家庭收養孤兒騙取津貼的醜聞。無人問津的福利院恰巧成為了逃離魔爪的幸運兒。

  嬰兒的名字成為了一個禮物。

  她的姓氏來自福利院的院長,名字是將她送來福利院的護士的心意。

  「這個孩子是幸運的。」護士這麼對院長說。

  於是,伏黑幸這個名字定下了。

  她的「幸」與「雪」同音,Yuki。比起幸運,護士更希望她親手拯救的孩子得到幸福。

  但天賜的幸運仍庇佑著她。

  伏黑幸在福利院的資助下入校念書,考上大學,用獎學金支付學費。到福利院倒閉時,她正好成年,可以外出工作負擔自己的生活。

  慢慢的,伏黑幸理解了這份玄妙的禮物。

  如果陷入缺錢的窘境,她總能順利找到兼職,學校正好遇上好心人設立新的獎學金,

  如果街上有飛車黨搶劫,她是恰好被混混們遺漏的那個。即使包包真的被搶走,很快又會被警察完好無損地送回來。

  最誇張的地方是賭.博。賭.博是概率的游戲,那麼輪到伏黑幸這裡,她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不管是賭馬、彩票或者是柏青哥,只要伏黑幸出手,就一定會贏。好在她對金錢沒有特別的追求,不然伏黑幸這個名字一定會早早登上各大賭場的黑名單。

  或許她最幸運的地方是沒有因為自身的強運陷入對生活的錯誤感知。

  她知道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幸運總與不幸相生相伴。

  在伏黑幸得到兼職、拿到獎學金時,她看到有無法支付學費的窮苦學生為生存出賣自己的良知與尊嚴。

  那些同學一旦踏出校園,會徹底墮入社會的陰暗面,成為隨波逐流的浮萍。

  伏黑幸婉拒了下一年的助學金,有人比她更需要金錢的幫助。

  在警察替她清點包裡的財務,確認沒有丟失時,更多人在這場閃電般的劫掠中受到傷害。

  錢財不是最大的損失,健康和心理上的安全感才是。

  旁人的眼淚和鮮血為她上了一課,讓她學會在下次遭遇搶劫時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最好的反應。

  包括賭.博。

  有贏必有輸,在伏黑幸輕描淡寫地獲得賭.博之神的青睞時,多的是賭徒傾家蕩產,賠盡一切。

  賭徒的妻兒親友未必是賭徒,卻同樣遭遇了不幸的詛咒。

  勝利是少數人的,失敗才是生活的常態。

  她很少踏進賭場。伏黑幸對自己的生活質量沒有很高的要求,僅靠公司發的薪水就能過上滿意的生活。

  她守著一座金礦,謹守自己定下的戒律,分文不取。

  這次冒險實在是逼不得已。

  她所在的小型公司前不久剛剛破產,伏黑幸正式失業。

  而一周前,福利院的院長因急病入院。老人家沒有子女,伏黑幸與另外幾人所有的存款勉強付得起手術費,卻承擔不了後續的治療。

  「那就交給我吧。」伏黑幸說,她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別看我穿得樸素,其實我可是一個富婆。」

  這樣說著,她再次走進賭場,金錢和她想像中一樣來得毫無波折、不費周張。

  許多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打量她,像捕獵者窺伺一只待宰的草食動物。

  一道冷漠的目光混雜在其中格外明顯,伏黑幸利用美甲台上的鏡子去看蹲在台階上的男人。

  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賭.場是情緒最激烈的場合,喜怒哀樂,人間百態。

  有人喜極而泣,有人怒極反笑,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欣喜若狂。環形的馬場是容器,高昂的情緒是食材,每一場比賽的播報都是雜粥沸騰的咕嚕聲。

  那個男人不一樣,他很無聊。

  明明他正肆意地揮霍著金錢,卻連眉頭都懶得抬一下。

  男人那點可憐巴巴的賭運,換作普通人早跪在地上抱頭大哭了。而他只是不忿地蹲在台階上,高壯的身體蜷成一只委屈的獸類,不耐煩地用尾巴拍打地面。

  他來這裡不是為了錢,至少不是為了贏得更多錢。他是來找樂子的,渴望贏得一次天意的眷顧讓自己的心情變好一點。

  伏黑幸改變了原本的計劃。

  她本來打算走賭馬場的路子,私下和這裡的老板七三分賬,當一個賭.客眼中幸運賺大錢的典型高高興興離開。

  現在她有了新的主意,這位合適的保鏢有結實的肌肉、凶惡的面相和身處陰暗面的氣質。

  伏黑幸決定花一半錢聘請他。

  她的臨時保鏢盡職盡責地護送她取出大部分獎金,輕飄飄的一張支票放進錢包夾層,只有薄薄一層。

  工作人員提出可以派車和安保部隊將她們送回家,被伏黑幸婉拒。

  她用剩下的錢換了積分券,在賭馬場的餐廳和禪院甚爾吃了潦草的一餐飯,多余的積分券全部送給禪院甚爾當作定金。

  趁賭馬場的客流量變少,他們乘電梯到達地下停車場。

  伏黑幸拿出掛著大熊貓鑰匙扣的車鑰匙,「我們誰開車?」

  「你會開吧。」禪院甚爾隨意道,他在東張西望中觀察好停車場每一個適合伏擊的位置,「你會開那就你開。」

  「拿了錢可就要干活的。」伏黑幸裝模做樣地抱怨,用車鑰匙擰開車門。

  同一時間,消音器抑制過的槍聲與車鑰匙捅進鎖孔的聲音同步在禪院甚爾耳朵裡響起。

  眾多令人分心的雜音中,撞針撞擊彈殼底火的聲音,氣體瞬間膨脹的聲音,它們就像是在禪院甚爾耳邊敲響的大鐘。

  他扯住伏黑幸的兜帽,將那顆雜毛亂翹的腦袋摁下去。子彈在伏黑幸頭頂擦過,在停車場的牆上留下一個冒著硝煙的彈孔。

  禪院甚爾今天是出來賭馬的,他沒有帶槍。

  可是天與暴君不需要槍來殺人。

  被他摁下去的伏黑幸伸出一只手拽拽他的袖口,「不可以殺人,甚爾君。」

  她無視禪院甚爾寫滿了「你瘋了吧」的目光,自顧自道,「考慮一下我的守法公民身份,不要給付錢的人留下心理陰影。」

  「真是麻煩的工作。」

  誰付錢誰是頭兒。下一秒禪院甚爾消失在原地,那是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

  伏黑幸只感到一陣風從背後刮過,再是轟隆一聲巨響,男人一拳砸進停車場的牆壁,拳風刮過已然呆滯的槍手,將他的頭發吹得倒豎。

  那不是屬於凡人的力量,比起人類更接近披著人皮的怪物。

  伏黑幸看見他的拳頭張開,抖落掌側的石屑,疤痕被拉扯嘴角的動作牽動。

  「啊,不小心使大了力氣,但我躲開他的頭了,你會好好付賬吧。」他語氣涼涼。

  槍手在恐懼中扣動扳機。子彈擦過黑發,禪院甚爾劈手奪槍,掰斷槍管。

  他的另一只手按住槍手的頭撞進牆裡,力道之大,碎石飛濺。

  他沒管陷進牆裡的槍手,敷衍地苦惱,「沒死吧,萬一死了害我被扣錢就糟糕了。」

  「甚爾君。」伏黑幸喊他。

  他的身影又一次消失了,伴隨著破風的音爆,他一拳捶在靠近伏黑幸那人的肚子上。

  殺手的身體經歷了一次短暫的滯空,之後才如炮彈般被打飛出去。

  與天交換、千錘百煉的身體,同妖邪咒物作戰磨練出的戰鬥技巧。他對陣普通殺手,像用高.射炮殲滅一只嗡嗡叫的蚊子。

  男人的速度、力量無一不呈碾壓式粉碎他的敵人。

  他是天生的暴君,在眨眼的時間裡擰斷敵人的手腳,踩在他們重傷的身軀上,還要輕浮地諷刺一句,「武器質量不太好,我說啊,對這種吃飯的家伙就要舍得花大價錢。」

  在此期間,伏黑幸安靜地站在原處,看完戰鬥的全過程。

  她看著男人一腳踢開殺手擋路的身體,晃著步子朝自己走過來。

  「怎麼?」那張臉稍微湊近了一點,嘴上的疤跟著一開一合,「大腦變成空白了嗎?那我就直接把支票拿走了。」

  伏黑幸眨了眨眼睛,用一根手指把他抵出去,「要講信譽,甚爾君,你只有一半的錢。」

  「沒被嚇到啊。」禪院甚爾興趣缺缺地把臉收回來。

  嘀嗒的輕響落進他耳朵裡,禪院甚爾眼睛微眯,他探手抓住伏黑幸,屈身起跳。

  後者躲閃不及,如同一只麻袋被他摁在懷裡,轉眼耳邊盡是呼嘯的風聲。

  火光從禪院甚爾背後冒出來,爆裂聲來得更遲。

  伏黑幸的車被巨大的衝力撕了個粉碎,片片鐵塊濺射出去,插進地面幾寸深,成為一朵在燃燒中怒放的鋼鐵之花。

  世界在瞬間的轟爆後刮起勁風,將兩人的頭發吹成歪倒的亂草。

  禪院甚爾扭頭去看停車場的一片狼藉,確認再無埋伏。

  他的身體沒受到半點損傷,唯一破損的是他身上穿的T恤。

  可惜了,他還挺喜歡這件T恤的。

  伏黑幸從他懷裡探頭,她似乎缺乏對恐懼的感知,如此混亂的現場都沒能讓她露出一絲恐懼。

  她惋惜道,「我的車才開了兩年呢。」

  「你沒聾啊。」

  爆炸中,禪院甚爾沒能騰出手捂住雇主的耳朵。他知道普通人的脆弱,不像自己能無視這種傷害。

  「你還真是好運。」

  「是啊。」伏黑幸誠實地承認,「所以你不用被扣錢了,也很幸運吧。」

  「不過在這種時候,稍微關心點你的雇主更有助於你拿到委托金。」

  「無所謂。」

  禪院甚爾擺手,「我很少和雇主見第二次。有人願意出高價,反過來干掉雇主也是一個選項。」

  「你是標准的人渣啊,甚爾君。」伏黑幸感嘆。

  禪院甚爾不以為恥,「至少現在沒人比你出價更高。」

  他踹了一腳車的殘骸,「我們沒車了,我可以找人來接我們。」

  「但是,」他對伏黑幸牽動嘴角,「得加錢。」


第3章 試圖誘拐小白臉的第三天

  禪院甚爾找來的便宜司機是一個名叫孔時雨的韓國人。

  只要伏黑幸願意加錢,一切好說,他們甚至願意包圓賭馬場所有的後續事宜。

  伏黑幸購買了善後服務後,孔時雨給伏黑幸遞去一張名片。名片上有他的姓名和電話,沒有住址。

  「電話是一次性手機,你可以直接聯系到我。不管什麼工作,我都能找人搞定。」

  西裝革履的小胡子男人朝掛在副駕駛座上的男人看了一眼,「你想委托其他人也可以。」

  「我還在這裡,」禪院甚爾散漫地睜開一只眼睛,「你當著我的面給我的雇主介紹其他人,不好吧?」

  孔時雨平淡陳述,「你可不是讓人安心的雇佣對像。」

  他們安全護送伏黑幸到家,中途繞了幾個彎甩掉不存在的追蹤者。

  孔時雨折返回賭馬場善後。

  禪院甚爾報了一串卡號,等伏黑幸兌完支票,就能直接把委托金打進去。

  他一點也不擔心伏黑幸有違約的可能,連破破爛爛的T恤都不換,雙手抄在兜裡邁步走開。

  孔時雨無奈道,「你不和我一起回賭馬場嗎?」

  禪院甚爾頭也不回,「那種小事,你去處理好了。」

  他離開的背影與瀟灑無關,明明身材高大健碩,卻下意識縮起肩膀和脖子。擁有能單手扼殺生命的力量,又好像害怕被脆弱的凡人傷害。

  伏黑幸看向孔時雨,「他一直是這樣嗎?」

  「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是這副德行了。」

  孔時雨道:「但他的實力確實是我擁有的所有人脈中最令人放心的一個。如果伏黑小姐有需要委托給他的工作,也可以聯系我。我會為你們處理好所有不方便用金錢和武力解決的工作。」

  伏黑幸的出手大方給了孔時雨錯誤的認知,他大概以為她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富豪。

  伏黑幸眨了眨眼,「好,麻煩孔先生了。」

  院長後續的療養費有了著落。

  她偷偷交完療養費,帶上水果笑眯眯地去病房探望老院長。

  不管老人如何善意地埋怨,她只一邊削水果,一邊轉移話題。

  「我要找新的工作了。」

  老人嗔怪道,「還找什麼工作,你把療養費拿回來就有錢了。」

  「那可不行,」伏黑幸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兔子,一個挨一個擺在盤子裡,「我已經做好簡歷了。簡歷不能白做。」

  老人無奈地嘆氣,「我已經是快要入土的老頭了,不用在我身上浪費錢。」

  「這可不是浪費。」伏黑幸說,「您是我的長輩,沒有長輩,我會很孤獨呀。」

  她替老人整理好靠枕,「就當是多陪陪我吧。您就安心治療吧。」

  雖然伏黑幸的前公司破產倒閉了,但她和前老板關系很好,是公司破產後還能一起出來喝酒的交情。

  伏黑幸的前老板藤井宏樹是少數倒霉也不放在心上的人。他在居酒屋一口氣喝干了一扎啤酒,一邊哭一邊大聲唱傷心情歌。

  伏黑幸頂著周圍人異樣的眼光連拖帶拽,好不容易結賬把人帶走。

  因為經營不善導致公司破產的前老板涕泗橫流,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握拳舉天示意,「我不要努力了,富婆,富婆看看我!」

  伏黑幸面帶微笑,「富婆不會看上酒品奇差的男人,死心吧。」

  藤井宏樹淚流滿面,「為什麼我遇不到富婆?」

  伏黑幸喊了代駕,對冷汗直冒的代駕小哥交代,「麻煩您把這個醉鬼平安送回家了,到家後請給我發條短信。」

  藤井宏樹在後座大聲囔囔,「我要富婆的寵愛,富婆疼我!」

  代駕小哥滿腦門冒汗,「好的,哈哈。」

  銀色別克載著鬼哭狼嚎的男人離開,伏黑幸站在遠處目送車輛駛過拐角。

  上次陪伴她兩年的小車炸毀後,她沒有買新車。

  伏黑幸在叫出租車和走路之間猶豫了一會兒,就在這時,她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禪院甚爾穿著一件寬松的連帽外套,無精打采地走在街上。

  新宿街頭的路燈打出暖黃色的光,霓虹燈牌五顏六色、光芒璀璨,這裡的光太多了,以至於顯得他格格不入。

  穿著良好,身體也無比健康,但任誰看到他晃晃悠悠的步態都能看出這是一個對生活沒有期待的男人。

  伏黑幸看著他越走越近。

  在他們擦肩而過前,禪院甚爾發現了她,他懶洋洋地揣兜,「是你啊,這次有新的委托嗎?」

  他瞥著伏黑幸,表情突然間生動起來,從散漫的倦怠轉換到無賴的人渣臉。

  「但我現在正在工作,」他毫不羞愧,「想要我加班,價錢要雙倍。」

  真是毫不客氣地獅子大開頭。

  「是你認識的人嗎,禪院?」

  一個穿著風衣的女人從禪院甚爾背後冒出來,她手裡提的包是伏黑幸在辦公室聽前同事們討論過的款式,一個包的價格和伏黑幸的小車相同。

  真正的富婆側頭,耳垂上的珍珠耳墜晃了晃。禪院甚爾一直走在她身側,只是伏黑幸並沒有注意到。

  她聽到了禪院甚爾與伏黑幸的部分對話,因此露出饒有興致的神情,「你想要包養他嗎,小妹妹?」

  沒等伏黑幸解釋,禪院甚爾的眼睛移向自己的雇主:「我接委托的時候可沒聽說還有額外的工作。」

  談價上,他一向實誠。「你付的錢只夠我給你當一陣子保鏢。」

  富婆斜睥他:「哪怕是當小白臉,你也完全不合格,怕是陪著逛會兒街都是另外的價錢。」

  她笑意盈盈,不客氣地評價:「畢竟禪院是一個除了臉好身材好外一無是處的爛人。」

  慘遭雇主背刺的禪院甚爾不為所動。

  富婆向伏黑幸貼過來,帶來一陣香氣:「比起腦袋裡只有錢的家伙,不如選我,我也想試試和可愛女孩戀愛的滋味。」

  伏黑幸並不抗拒,她認真考慮了一番對方的戀愛請求。

  「我很喜歡你,但我對女性沒有那方面的愛戀,請容我拒絕。」

  禪院甚爾對她們的小鬧劇沒有興趣,他對富婆伸出手來:「先結賬。」

  富婆無視了他,將自己的名片塞到伏黑幸手裡。

  「等你哪天有興趣,可以打電話給我。」

  她對禪院甚爾是另外一種態度:「雇佣你可是花了我一個子公司半年的收益,我使喚你是應該的。」

  她攏攏腮邊的卷發:「我們走吧,還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呢。」

  她向伏黑幸告別,兩人越走越遠。

  伏黑幸低頭去看手中的名片。

  籠島葵。職位是某家大公司的董事長,標標准准的女強人。

  這張名片被伏黑幸放進錢包裡,和孔時雨的名片隔著一層皮制隔層。

  自從和禪院甚爾搭上話後,她的錢包裡多了幾張奇怪的名片,不知道未來這個數字會不會進一步增加。

  在她有機會撥出兩張名片上的任何一串號碼前,伏黑幸投遞簡歷的公司向她發來了面試邀請。

  她經歷了一輪筆試、一輪線下面試和一輪在線面試,在眾多應聘者中脫穎而出,成功得到新的工作。

  新公司氛圍很好,同事相處融洽。

  引導伏黑幸上手工作的前輩名叫小柳花子,是很認真負責的前輩。

  小柳花子在工作狀態中非常嚴肅,但私下是很愛操心的媽媽性格。

  害怕伏黑幸不能融入集體,她下班時還特意約伏黑幸和另一位女同事一起去公司附近的居酒屋喝酒。

  居酒屋裡滿是脫下西裝外套的上班族,伏黑幸比她們稍晚一步,一進門就看到兩位前輩埋頭坐在桌前。

  粉色頭發的那位正拿著粉色游戲機怒吼:「材料的爆率太感人了吧,可惡,還差一個我的老婆就可以升星了!」

  「這周末有《刀劍亂舞-ONLINE-》的舞台劇要上,阿成要一起去看嗎?」

  靠譜前輩滿臉醉態,搖晃著啤酒杯,「有你的老婆三日月哦。」

  名字是桃瀨成海的粉發女生抓起頭發,露出即將去世的可怕表情。

  「你提醒我了,這次漫展的本子我才剛畫到分鏡!」

  「我是誰,我在畫什麼,我為什麼會畫這些?」

  「原來如此,我是一只在角落裡陰暗蠕動的爬蟲!」

  桃瀨成海發出了宛如被碾死的猴子一般可怕到變形的慘叫:「死線的幽靈在背後追我!」

  伏黑幸站在她們身後,目睹前輩們亂舞的醜態,突然發聲:「距離周末還有四五天,說不定時間還來得及呢。」

  前輩們的* 頭一節一節地卡過來,機器人似地吱嘎吱嘎。

  場面安靜了一會兒。

  桃瀨成海崩潰成一堆扭曲的線條。

  「你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沒有說我不是宅也不是腐女——!」

  小柳花子露出醉醺醺的笑,「放棄吧,阿成,我們已經可恥地暴露了。」

  伏黑幸指著桃瀨成海放在手邊的紙袋,裡面露出來半截大立牌,是一個手拿刀劍、衣著華麗的漫畫人物。

  「如果你們是指這種角色的話,」她在兩人對面坐下,「能替我介紹一下嗎,我很感興趣。」

  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是隱藏在公司裡的兩個宅女,不僅宅,而且腐。

  伏黑幸收到了遠比入職那天更真誠的歡迎。

  「一期哥可是自帶藍切黑長兄屬性,長兄是最棒的!」

  這個是激動到拍桌站起來的桃瀨成海。

  「我喜歡山姥切長義,銀發藍瞳傲嬌公務員不是看著就讓人很想欺負嘛。」

  這個是微醺失去嘴巴開關的小柳花子。

  伏黑幸混在其中,找服務員加了兩根明太子西葫蘆。

  「我覺得鶴丸很不錯呀。」

  她手上是桃瀨成海送給她的友情的像征,白發金瞳的小人扶住腰側的太刀,「他非常漂亮。」

  不知為什麼,伏黑幸腦內的形像從鶴丸國永變換成不久前見過面的禪院甚爾。或許是兩者間過大的反差勾起了她的聯想。

  禪院甚爾的臉一點也不精致秀氣,他的眉眼是一把鋒利的刀。

  伏黑幸悠悠理著簽子:「黑發肌肉男也可以。」

  「像一頭黑色的豹子,會被曬化在太陽底下。」


第4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四天

  伏黑幸在新公司的工作生活非常順利。

  在小柳花子和桃瀨成海的推薦下,她的手機上成功多出幾個游戲和漫畫軟件,每晚回家都有愉快的事做。

  她每隔一段時間會打電話給醫院詢問院長的康復進度,按時繳費。

  等到有空的周末,她會在公寓附近的水果店裡挑一袋當季的水果,一邊陪院長說話,一邊用水果削小兔子。

  前上司藤井宏樹常常在社交平台上發表不想努力了的哀嚎。伏黑幸往往唏噓地給他留下一個抱抱的表情。

  她很擅長發掘工作中的樂趣。伏黑幸一直認為這是幸運的體現之一。

  她的生活總是出現驚喜,伏黑幸欣然接受,其中包括她只見過兩次面的禪院甚爾。

  他們第三次見面,那天難得沒有宅腐上班族慣例的居酒屋小聚。

  天色未黑,伏黑幸挎包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她住的位置地方偏僻,房租相較市區減半。

  她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有一道廢棄的河堤。一只野貓從干涸的涵洞裡竄出來,衝她喵喵幾聲。身後是一串帶血的梅花印。

  它看起來似乎受傷了。

  「你受傷了嗎?」

  伏黑幸原地蹲下,向貓咪招手,「小咪,過來。」

  黑貓警惕地壓低身體,衝她哈氣。伏黑幸從挎包裡拿出一小袋裝好的貓糧倒在攤開的衛生紙上。

  黑貓猶豫了一下,試探向前,最終經不住吃飽的誘惑在伏黑幸不遠處埋下頭。

  貓咪狼吞虎咽,伏黑幸先是遞去一只手讓它聞。黑貓仔細嗅嗅,沒有表露出抗拒。她抓緊機會把它從頭檢查到尾。

  她抬起貓貓的一只爪子,黑貓分給她一個眼神,見眼前的兩腳獸沒有其他企圖,專心低頭進食。

  伏黑幸摸摸黑貓的肉墊,沒有傷口,肉墊上粘的血不是貓咪的血。

  她心裡有了數。

  警覺的黑貓吃飽不認人,舔咬完紙上的貓糧,敷衍地咪咪幾聲,像一小團陰影竄進邊上的草叢。

  伏黑幸數著秒數。

  沒過半分鐘,黑貓小跑回來,謹慎地在伏黑幸附近游蕩。

  貓糧的香氣誘惑了它,它蹭到伏黑幸腳邊,一下被她捉住後頸,提了起來。

  伏黑幸和它金色的圓眼對視,彎著唇,「你好,小咪。秋天快到了,我邀請你到我家過冬,順便做一個身體檢查。」

  小咪被她塞進包,安安靜靜地趴在包底,也不叫喚。

  伏黑幸收起紙巾,去街邊的便利店買了食物、酒精、傷藥和醫用繃帶,拎在手裡悠悠去了河堤下面。

  近日沒有下雨,涵洞內裡干燥,入口處飄了幾片干枯的落葉。

  伏黑幸在涵洞外探身,朝裡望去。

  「沒人告訴你嗎,青蛙王子不會藏在涵洞裡。」

  沙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水泥壁內回蕩,人影蟄伏在陰影深處。

  「這裡只會吸引臭蟲和老鼠。」

  伏黑幸側著頭,沒回應臭蟲和老鼠的話題。

  她有點驚訝,沒想到是認識的人。

  「是你啊,甚爾君。」

  黑暗裡隱著一雙碧綠的眸子,湊到近處才能聞到一點血腥氣。

  禪院甚爾經驗老道,傷口處理得很好。

  這處涵洞窄小,堪堪能擠下一個人。如果不是那只肉墊沾血的黑貓,伏黑幸未必能發現他。

  「你還真是自來熟。」他喉嚨裡滾出一聲嗤笑。

  伏黑幸見識過禪院甚爾的本事,因此才會對他此刻的狼狽感到詫異。

  他的態度遠比往日防備尖銳,伏黑幸注意到他的右手藏在身後。

  也許那只手上捏著一把短刀。

  捏著短刀的、滿身狼藉的禪院甚爾和流浪的傲嬌黑貓躲在同一個涵洞裡。

  沒准他們還打了一架。黑貓咬了禪院甚爾一口,禪院甚爾用食指踹了黑貓一下。

  想到這裡,伏黑幸噗呲一下笑出來。

  禪院甚爾藏在背後的右手似乎動了動。

  伏黑幸把熱乎乎的炸豬排三明治和熱牛奶推進涵洞裡,動作輕描淡寫,和剛才投喂貓貓沒有兩樣,「你沒吃晚飯吧,要不要吃一點?」

  「看在你以前是我雇主的份上,你走吧。」

  禪院甚爾動也不動,沒朝放在邊上的三明治、牛奶看一眼。

  伏黑幸對他的冷漠沒有絲毫反應,「不用我給你帶點報紙過來鋪在地上嗎,直接睡涵洞不太舒服。」

  禪院甚爾咧出一個諷刺的笑,「我也想睡席夢思,但現在不是講究的時候。」

  他向後縮了幾寸,堅持不背對任何訪客,「如果沒有業務,我現在不接待閑人。」

  伏黑幸拉長聲音,「哦——」

  禪院甚爾動了動。一瞬間,涵洞裡的一大團陰影讓伏黑幸以為是一只委屈巴巴的流浪動物。

  「好吧,甚爾君。」伏黑幸說。

  她轉身走上台階,鞋跟敲出清響。

  禪院甚爾沒有放下手裡的短刀。

  他安靜地躺在堆積在涵洞裡的石塊和落葉上,定定盯住伏黑幸離開的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禪院甚爾突然出聲,「別躲了,我知道你沒走。」

  只有風給予他回應。

  禪院甚爾莫名生出一絲氣勁,「我聽到了,你的腳步聲停在那裡。」

  拐角後慢吞吞走出一個人影。伏黑幸沒有絲毫尷尬,依舊笑著,仿佛這只是朋友間的一個玩笑。

  「啊呀,」她用哄孩子的語氣,「被發現了。」

  禪院甚爾搞不懂她的想法,他惱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惱怒,只有微妙的違和感占據了內心。

  「再不走,我不保證會做出什麼。」他作勢要拿出身後的短刀,「最後一次警告你,走吧。」

  「啊,」伏黑幸棒讀,「惱羞成怒了。」

  她看著側躺在涵洞裡的男人,他自己看不見,發現她的一瞬間,碧綠的眼裡亮起光。

  「沒人告訴你嗎,」她學著禪院甚爾的語氣,「威脅超過三次就不作數了。」

  溺於沼中的人需要一個借力點才可能從淤泥裡爬出去。哪怕那個借力點只是一根柔弱無依的稻草。

  伏黑幸拾起地上的三明治和牛奶。

  「甚爾君和葵的合約還在繼續嗎?」

  葵?

  禪院甚爾遲疑了一段時間才從腦袋裡挖出富婆的名字,「我和她的委托已經結束了。」

  「我明白了。」伏黑幸點頭。

  她承認她最近學到了很多奇妙的新知識,腦袋裡多出許多跳脫的新想法。最重要的是藤井宏樹天天在她腦袋邊念叨,想找一個富婆照顧他脆弱的精神。

  伏黑幸問道:「包養的價格是委托的雙倍,對吧?」

  禪院甚爾不解,「你問這個干嘛?」

  叮咚一聲。

  銀行卡轉賬實時到賬的提示音。

  伏黑幸把手機翻轉過來,讓禪院甚爾看清楚上面的卡號。那是他上次給伏黑幸轉賬用的,還沒來得及注銷。

  「雖然有強買強賣的嫌疑,」伏黑幸真心實意道,「不過你現在是被我包養了,甚爾君。」

  她對禪院甚爾伸出手,整個人沐浴在暖色的黃昏下,毛刺刺的黑發輪廓因此也顯得光暈模糊。

  「從現在開始,你的身體和精神都屬於我了。如果你還走得動的話,我希望我們可以快點回家,家裡要燒熱水才能洗澡。」

  禪院甚爾思維敏捷的頭腦短暫地停止了運轉。

  他的臉色扭曲,間於痛苦和宕機之間,「你在說笑。」

  「沒有。」

  伏黑幸鎮定地晃了晃手機,代表金額的數字如此明顯。

  「我不用錢開玩笑。」

  禪院甚爾惡意地一勾唇角,語氣中更多是自我嘲諷,「今天居然有好運落到我頭上,好人想發散多余的善心。」

  「這不是多余的善心,」伏黑幸耐心道,「假如今天躺在這裡的是一只受傷的流浪狗,我也會救。」

  「甚爾君不用認為自己是特殊的。」

  黑貓不知道外面正在進行一場談判,它好奇地從包裡探頭,三角形的耳朵轉了轉。

  伏黑幸順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黑貓傲慢地斜瞥禪院甚爾一眼,對他哈氣。

  禪院甚爾假裝無視小貓腦袋的挑釁,他牽牽嘴角,「你打算在街上撿一個人回家?」

  「不是撿你。」伏黑幸否認。

  她把拉成一長條的黑貓舉到胸前,兩雙眼睛肯定地望著他,「甚爾君只是大號的贈品。」

  禪院甚爾和貓對望,貓折起耳朵,不悅地「嗚哇」。

  伏黑幸小聲哄好黑貓,又把這位大爺送回包裡。

  她看向靜止不動的禪院甚爾,疑惑地「咦」了一聲,「難道甚爾君傷重到連小白臉都當不成了嗎?」

  禪院甚爾:「……」

  他不僅是小白臉,還是買小送大的贈品。

  禪院甚爾咧出一個森森的笑,「你在質疑我的專業素養嗎?」

  伏黑幸面不改色,「葵小姐說甚爾君沒有這種東西。」

  她對禪院甚爾伸手,沒有給他拒絕的權利。她整個人沐浴在暖色的黃昏下,毛刺刺的黑發輪廓顯得光暈模糊。

  說不清他們中誰和黑貓小咪更像一點。

  禪院甚爾避開伏黑幸朝他伸去的手,撐著涵洞站起來,另一只手誠實地接過炸豬排三明治和牛奶。

  他這會兒倒是不客氣了,擰開瓶蓋幾大口喝完,撕開三明治的包裝往喉嚨裡猛塞。

  伏黑幸在一旁看著他吃完,「別噎著,便利店裡的便當還有很多。」

  食物落進了胃裡,傷口的痛楚得到緩解,就算有伏黑幸在旁邊嘰嘰喳喳也無法阻止禪院甚爾心情變好。

  他嘴裡塞滿了食物,吐字不清,「去你家。」

  「當然哦。」

  又來了,那個哄小鬼的敷衍語氣。

  「但是,」轉折變得嚴肅,「有一件事我必須坦白。」

  禪院甚爾包著一大口三明治抬起眼。

  伏黑幸臉上看不出愧疚,她眉眼彎彎,「我身上的錢轉給了你一大半,剩下的錢要給小咪買貓咪用品。」

  「現在家裡吃飯都成問題,明天刷你的卡買菜,可以嗎?」

  禪院甚爾沉默了一下。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在說話前先把嗓子裡的三明治咽下去。

  「沒錢就別打腫臉充胖子。」


第5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五天

  禪院甚爾強悍的恢復力又一次證明他與普通人擁有深深的隔閡。

  他不需要去醫院,只在伏黑幸家的沙發上躺了幾天,行動間再看不出異常。。

  等他傷好得差不多,禪院甚爾開始霸占伏黑幸家裡的電視。

  他散漫的姿態仿佛自己才是這間公寓的主人,伏黑幸每天下班回家都能看見他把手擱在沙發靠背上看賽艇比賽。

  伏黑幸的午飯在公司解決,禪院甚爾往往到下午一兩點就餓了。早上翻出來的兩片吐司早就消化干淨。

  他不開燈,也不拉窗簾,像一只孤魂在公寓裡游蕩,尋找任何能入口的東西。

  第一天,他吃光了伏黑幸的所有零食儲備。

  第二天,他翻到了家裡拿來配飯的海苔。

  第三天,他直接吃掉了冰箱裡的花椰菜,仗著自己的消化能力強,生吃。

  終於到了第四天,家裡已經沒有任何人類的食物。

  禪院甚爾與蹲在食盆前的小咪對視,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作為新入職的員工,伏黑幸的工作很忙。

  她早上出門前會准備好小咪的東西,放好貓糧,鏟干淨貓砂盆。

  禪院甚爾早上只能和她一起吃吐司,等晚上她從外面給他帶便當回來。

  與他不同,小咪的生活愜意且富足,到晚上還有一餐罐頭吃。

  瘦巴巴的流浪黑貓在一個星期內狠狠發福,肚子下面的原始袋都幸福地膨脹起來。

  禪院甚爾牢牢盯住食盆裡的貓糧,問了一個問題。

  「好吃嗎?」

  小咪趴在窗台上,鄙夷的眼神,沉默的態度,說明了一切。

  禪院甚爾的目光移到櫥櫃裡的貓糧袋上,他毫不避諱小咪,探手抓了一把,仰頭塞進嘴裡。

  他嚼了嚼,因為吞得太快沒嘗出味道。

  第二把嘗出味道了,是有很淡腥氣的肉松味,口感像酥脆的小餅干。

  禪院甚爾邊嚼邊說:「你的待遇還真好啊。」

  小咪暴怒:「喵嗷!」

  蓬松的黑球原地起跳,蹦到禪院甚爾腦袋上,又抓又撓。

  禪院甚爾皮厚,不為所動。嘗了幾把貓糧,他又把主意打到伏黑幸給小咪做的雞肉干上。

  他身上掛著一只炸毛的黑咪,翻開儲物櫃,搜索目標。

  禪院甚爾咬了一口雞肉干,完全不介意這是給小咪磨牙的零食,白森森的牙齒嚼得嘎吱嘎吱響。

  「嘁,」他嫌棄地把剩下半根雞肉干塞進小咪嘴裡,「沒放鹽嗎,沒有香味,還不如貓糧好吃。」

  小咪飛快地叼走雞肉干,躲在角落裡衝禪院甚爾喵喵怒罵。

  在嗚哇哇的怒音中,禪院甚爾的手又伸向伏黑幸買的多春魚干,「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等伏黑幸忙碌一天,加班到早上十點從公司回來。一只渾身紫黑的淤泥狀的怪物擠進家門,就看見一貓一人在冰箱頂和餐桌邊對峙。

  她一眼看到地上散落的寵物零食包裝袋和禪院甚爾嘴邊咬著的小魚干。

  她懂了一切。

  伏黑幸嘴角緩緩扯開一個陰森的笑容。

  一個怨念溢出的影子挪動到禪院甚爾身後。

  伏黑幸幽幽道:「真幸福呢,甚爾君。明明金主都在努力上班賺錢,自己卻躺在家裡吃喝玩樂。」

  禪院甚爾動也不動,臉皮的厚度完全可以抵抗伏黑幸的精神攻擊。

  他拿多春魚干剔牙:「小白臉的職責又不是替金主上班和收拾家務,你不在家,不是我的工作時間。」

  他言之鑿鑿:「午飯我也沒有吃。」

  伏黑幸是一只滾著怨氣的特級咒靈。

  她歪著腦袋,雙眼如同黑洞:「起碼做一個稱職的小白臉吧,至少中午飯要自己解決吧。」

  黑洞越靠越近:「金主希望回家能夠看到熱氣騰騰的飯菜和圍著粉色圍裙的小白臉,小白臉站在桌邊殷切發問,『親愛的,要先吃飯還是——』」

  「先吃我?」

  「不,忽略這一條。」

  怪物變回了人,在短暫而心虛的沉默後接上話題:「金主希望回家能夠看到熱氣騰騰的飯菜,和圍著粉紅圍裙站在桌邊軟軟問候『工作辛苦了』的帥氣小白臉。」

  「你要求真高,嘖。」

  禪院甚爾嚼下最後一條多春魚:「好吧,好吧。」

  他拖著步子,在家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任何能吃的東西。他撓著頭,費力地長出腦子,終於在冰箱裡翻到一瓶啤酒。

  他不喝酒,這瓶酒才能在冰箱深處幸存。

  「親愛的,」禪院甚爾的語調沒有絲毫起伏,「工作辛苦了,你要先吃飯,還是先吃我?」

  伏黑幸:「......」

  忍無可忍的上班族背後冒出詭異的滾滾黑霧。氣到極點,伏黑幸反而露出了溫柔如春風般的笑容:「甚爾君。」

  對方散漫地抬抬眼皮。

  「電視上播放的賭馬節目,5號會贏的,你選4號會虧掉一大筆錢。」

  禪院甚爾警惕地看了電視屏幕一眼,賽道上4號正一馬當先領跑在最前面。

  「不可能,這次絕對是4號——」

  他的「贏」字還沒吐出來,伏黑幸預言的5號驟然發力,一鼓作氣超過前面好幾個對手,在終點前幾米把4號甩在身後。

  「怎麼可能!」

  禪院甚爾目呲欲裂,撲到電視面前,死死抱住鐵皮盒子,險些從電視上捏碎一塊外殼。

  「4號明明就快贏了!」

  伏黑幸無辜地微笑:「我說過了,5號會贏的。甚爾君的賭運今天也沒有辜負人設呢。」

  「只差一點點!」

  禪院甚爾眼睛都要瞪出血來。

  賭.博是比拼概率的游戲,它令人沉迷之處在於贏的那一刻,幸運之神就站在你身後。

  不確定性帶來的刺激使人陶醉。

  至少對禪院甚爾來說是如此,他接單賺的錢遠比賭場贏到的錢多得多。

  他熱衷於在各類賭.博游戲中尋找一份被幸運之神選中的樂趣。

  而伏黑幸堪稱作弊的賭運,無疑損壞了他的快樂。

  戰爭開始了。

  每當伏黑幸路過客廳,發現禪院甚爾又在看比賽,或者拿著賭馬手冊研究下注時,她就會彎過腰歪歪頭,冷不丁冒出一句:「選3號。」

  然後不管是賽馬還是賽艇,甚至是賽狗賽龜,都一定是她選中的選手贏!

  禪院甚爾有限的快樂如同陽光下的泡沫狠狠破滅了。

  禪院甚爾的反擊是在她說話時堵住自己的耳朵。

  為了展示自己的決心,他可以堵住耳朵一整天,當一個單純不做作的聾子。這份想要憑借自己的運氣贏得比賽的決心連伏黑幸都忍不住為之側目。

  伏黑幸體諒地沒有在他耳邊二十四小時播報勝利號碼。

  她選擇把今天獲勝的各比賽選手編號貼在家裡的每個角落,保證禪院甚爾打開冰箱可以看到,打開電視可以看到,去上廁所也可以看到。

  每一張便利貼後都是她邪惡的微笑。

  惡魔,無處不在。

  禪院甚爾試圖控制自己不看便利貼上的內容。

  伏黑幸手段頻出、防不勝防。

  好不容易在便利貼領域中逃出生天的禪院甚爾坐在馬桶上,陷入沉思。

  他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向伏黑幸投降了,畢竟他的尊嚴不值錢。可是一旦他向伏黑幸低頭,肉眼可見,不遠的未來將變成家務的地獄。

  他拒絕穿著粉紅圍裙站在桌邊等人品嘗菜肴和自己的未來!

  禪院甚爾思索著,抽出一截卷紙。

  潔白的紙面上用黑色水性筆寫著,「賭馬1號,賽艇4號,賽犬3號,賽龜1號。」

  加大加粗的大字猶如一張猙獰的笑臉,嘲笑禪院甚爾的天真。

  禪院甚爾緩緩伸手,揪住自己柔順的黑發。

  他憤憤起身,找到沙發上看電視的伏黑幸,聲嘶力竭:「不就是做飯嗎,有什麼難的!」

  伏黑幸當即露出溫和的笑,仿佛騷擾禪院甚爾整整一周時間的魔鬼不是她。

  「明天帶去公司的便當就拜托你啦,甚爾君。」

  為了自己為數不多的快樂,禪院甚爾隱忍道:「好。」

  禪院甚爾毫無疑問是一個屑人。伏黑幸對他的認知很正確。

  但在所難免,看到他答應得那麼爽快,她心裡仍抱有一點小小的期待。

  說不定他的廚藝很不錯,四菜一湯也是信手拈來。這樣才能和他的猛男外表形成可愛的反差萌,成為受人歡迎的好男人!

  伏黑幸在某些方面,天真得過頭。

  第二天,她站在門口,接過禪院甚爾遞來的便當盒時,對屑人充滿幻想的上班族感到一絲不對。

  她掂了掂手裡的便當盒,然後當著禪院甚爾的面打開便當盒蓋,在盒底摸出兩個50元的硬幣。

  「甚爾君,」她一字一頓,「你能解釋一下眼前的場景嗎?」

  禪院甚爾表情無畏:「給你錢,你自己去便利店買便當。」

  100日元,加起來只夠買一瓶水。

  伏黑幸緩緩拉開嘴角,露出一個黑氣四溢的笑。

  她開始原地報數:「賽馬4號,賽艇2號,賽犬5號......」

  禪院甚爾雙手捂住耳朵抱頭逃跑。

  伏黑幸撲過去壓在她厚實的肩背上,努力掰開他的手指。

  「賽龜6號,柏青哥選靠牆邊那台游戲機。甚爾君,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你不要再說了,閉嘴啊!」

  禪院甚爾表情扭曲,他憎恨天與咒縛換來的超高五感,就算塞住耳朵,伏黑幸報答案的聲音也堅持不懈地往他耳朵裡鑽。

  確認他聽到所有答案,伏黑幸心滿意足地從他背上跳下來。

  「加油哦,」她敷衍地打氣,「希望明天我能吃到甚爾君親手做的飯菜。」

  禪院甚爾暴躁地揪著頭發,他遲早有一天會把自己揪成英年早禿。

  這都怪伏黑幸。「知道了,」他嘟嘟囔囔,「真難伺候。」

  又過了一天,伏黑幸如願以償接到了禪院甚爾的便當盒。

  她掂了掂重量,令人安心,溫度也是隔著塑料能感受到的微微燙手。

  她踮起腳,從禪院甚爾身側看廚房,確認廚具有使用過的痕跡。

  她放心地離開了。

  下次要買一個保溫的便當盒。伏黑幸暗自期待著美好的未來。

  她的午飯和宅腐四人組一起在休息區吃。另外四個人在便利店挑了便當和飯團。

  桃瀨成海羨慕地看著伏黑幸從袋子裡提出便當盒,「哇,是小幸自己做的飯菜嗎?」

  「不是,」伏黑幸想了想措辭,「是家裡的豹豹做的。」

  「豹子會做飯嗎?」

  桃瀨成海瞪圓眼睛,盡管她沒說出來,但所有人都能從她頭頂的氣泡畫面上猜出她的想法。

  一只花豹兩腿直立,圍著豹豹頭圍裙在廚房忙碌,把便當盒交給伏黑幸:「上班辛苦了!」

  「是誇張的手法吧。」小柳花子鎮定道,「豹豹是一個人才對。」

  「小花說得對。」

  伏黑幸說著打開便當盒。

  她溫柔的表情凝固了。

  探頭過來看看便當盒裡有什麼的其他人也凝固了。

  比錢包還大一圈的便當盒裡裝滿了白飯,顆顆晶瑩的米粒上放了一片薄脆的海苔。

  然後,然後就,沒有了。

  那麼大的便當盒裡只裝了白飯和一片海苔。

  伏黑幸的笑容崩裂了。

  圍觀的四人組看著她的臉色,倒吸一口涼氣。

  桃瀨成海的男朋友兼青梅竹馬,游戲狂魔二藤宏嵩吃飯也要拿著游戲機。他收回腦袋,不怕死地「啊」了一聲。

  「豹豹成功打出GALGAME裡的黑化結局了。」


第6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六天

  伏黑幸再次賜予了禪院甚爾全方位無死角的報答案大禮包。

  禪院甚爾被騷擾到縮在沙發上,用抱枕捂住耳朵。

  「我不是做了飯嗎?」

  伏黑幸和善微笑,陰氣森森。

  「白飯加一片海苔的搭配,放在便利店裡一整天都賣不出去,半夜打折只要50日元都不一定能找到好心接納它的顧客。」

  「這就是我廚藝的極限了。」

  禪院甚爾慢悠悠地翻身,如同一尊臥佛側臥。

  正所謂只要我沒有道德,就沒有人可以拿道德束縛我。

  他屑裡屑氣地撐著腦袋:「果然你還是拿錢自己去買便當比較好吧。」

  「不要放棄,我相信只要甚爾君願意努力,假以時日一定能成為優秀的小白臉。」

  伏黑幸一本正經地說出了陰陽怪氣的話。

  她將一張花花綠綠的傳單推到禪院甚爾面前,憂心忡忡的語氣仿佛一個真心實意為小白臉的業務能力擔心的金主。

  「小白臉的技能也是要與時俱進的,不然富婆會被其他人美手巧的年輕帥哥輕易搶走。」

  禪院甚爾懶懶地掀開眼皮子,看了傳單一眼。「天使之心家庭主婦廚藝培訓班」幾個大字映入他的眼簾。

  禪院甚爾有了不妙的預感:「你要干什麼?」

  伏黑幸嚴肅道:「我給你報了名,去進修業務吧,甚爾君,你一定能當上最了不起的軟飯男!」

  禪院甚爾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平靜的生活需要付出代價。

  這個代價不是被救護車碾爆腦袋,僅僅只是參加一個補習班。

  伏黑幸承諾一周都不會打擾他賭馬賽艇,便當晚飯也不需要他准備。

  禪院甚爾被折騰得將近一周沒有摸到賭票。

  他可恥地心動了。

  培訓班的老師管不了他。伏黑幸要求他每次去上課都要拍照給她檢查,不過是去那裡晃一趟就可以解決的事情。

  合算的買賣,於是他答應了。

  這就是禪院甚爾站在廚藝課堂裡的原因。

  膀大腰圓的壯漢站在一群家庭主婦與中年婦女中,宛如鶴立雞群般格格不入。

  禪院甚爾:「......」

  他面無表情地擠在料理台前,手裡是被廚藝老師硬塞過來的打蛋器,面前是滾著水珠的新鮮瓜果。

  天生的好聽力讓他能清楚地聽到周圍大媽們的竊竊私語。

  「又一個來上廚藝課的男人呢。」

  「雖然長相很凶悍,但一定和阿龍一樣都是賢惠的好男人!」

  「外表那麼冷漠,是不是害羞了?」

  嘰嘰喳喳,嬉戲哄笑,快樂是她們的,與禪院甚爾無關。

  老師拍了拍手,「要上課了哦,今天我們來學習制作——蛋包飯!」

  我要走了。

  禪院甚爾冷漠地放下手裡的打蛋器,反正照片發給了伏黑幸,他在這裡繼續混時間沒有意義。

  正當他准備離開時,廚藝培訓班的大門打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外。

  男人一身黑色大衣,頭戴一頂黑色小圓帽,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後隱隱可見貫穿左眼的傷疤。

  那道傷極深,把血腥和狂氣刻在男人臉上,是與他照面的第一眼特征。

  男人眼珠一轉,所有人當場噤聲。

  禪院甚爾眉頭一跳。

  身為地下世界的一員,他在男人身上嗅到了同行的氣息。

  那是從街頭拼殺出來的血腥味。

  但這些都不是最霸占他眼球的。最可怕的是,男人的黑色大衣外面,罩了一件印著白痴狗的米色圍裙。

  可怕,太可怕了。

  居然有一天,他的眼前出現了幻覺。

  男人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仿佛下一秒就能從腰間拔.出肋差,給廚藝班的老師來上一刀。

  他的笑讓禪院甚爾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緊繃起來,警惕他的一舉一動。

  露出恐怖笑容的男人輕手輕腳地關上廚藝培訓班的大門。

  「對不起,遲到了十秒鐘,我來上課了。」他很有禮貌地道。

  禪院甚爾緩緩歪頭,承載不住一腦袋問號。

  他甚至忘了走。

  溫和有禮,但笑得像剛去街東頭砍了十七八個人回來的圍裙男,站在禪院甚爾身邊。他們共享同一張料理台。

  兩大廚藝班猛男一左一右排開,虎背熊腰,鋼筋鐵骨。

  一人手拿打蛋器,是廚藝班的打蛋護法。

  一人手拿削皮刀,是廚藝班的削皮天王。

  禪院甚爾原本與廚藝培訓班相差十萬八千裡的畫風,因為神奇的圍裙男莫名其妙變得和諧了起來。

  他打量著這個圍裙男,圍裙男正拿著筆記本,專心記下老師所說的制作蛋包飯的要點。

  廚藝班難道是某個□□的接頭場所嗎,聽課其實是某種新興的接頭方式?

  禪院甚爾百思不得其解。

  他優良的視力和比圍裙男略高的身高正好能讓他看見圍裙男的筆記上寫了什麼。

  「碗裡打蛋攪拌,不得起泡。」

  「不粘鍋少油大火燒熱,溫度適宜時倒入蛋液。」

  「顛鍋的同時用筷子迅速攪拌蛋液……」

  認真的?

  居然真的是在記菜譜?

  男人不愧是黑暗出身,敏銳地察覺到了禪院甚爾的視線。

  那仿佛只有眼白、看不見眼球的眼睛瞥過來。

  「你——」

  禪院甚爾心中冷嘖,非工作時間段他不想處理麻煩。

  他悄無聲息地動作,手裡的打蛋器換成一把出刃菜刀。

  任何時間,任何角度,他都能出手,一擊斃命。

  「——你是剛才聽漏了老師講的要點嗎?」

  圍裙男滿臉嚴肅:「這可不行,漏了一點就做不出完美的蛋包飯了!」

  他撕下一張紙,唰唰將自己記錄的要點抄上去,塞給禪院甚爾。

  「給你,不用客氣。」

  禪院甚爾拿著那張記滿要點的紙,頭頂緩緩升起一個問號。

  不理解。

  奇奇怪怪,不關他事。

  禪院甚爾抬腳就准備離開。

  一只手擋在他面前。

  禪院甚爾掀了掀眼皮。

  圍裙男的表情好似街東頭被砍了的那十七八個人,陰氣森森。

  他的手伸向身後,是打算去摸腰後的肋差?

  「你,沒戴頭巾啊。」

  一頂粉紅色的廚用三角頭巾綁在禪院甚爾的頭上。他表情凝固地看著圍裙男自己戴上了米色的那一款。

  「我不想要粉紅色。」

  他麻木了。

  「不管粉色還是藍色都是好用的圍裙,專心聽課!」

  圍裙男給禪院甚爾套上胸口印著小兔子與胡蘿蔔的粉色圍裙。

  「真合適,這是我買的圍裙福袋裡的款式。」

  小兔子和胡蘿蔔都被厚實胸肌撐大的禪院甚爾:「……哦。」

  兩個穿著圍裙的地下世界黑暗人物在亮堂的廚藝培訓班學做蛋包飯。

  名叫阿龍的圍裙家庭主夫看著禪院甚爾切出來的胡蘿蔔丁,充滿激情地贊嘆:「喔,刀工很好嘛!」

  「這把刀的使用手感挺不錯。」

  不知為何留在這裡的禪院甚爾開始手掰玉米:「不用太費力就能捅穿一個人的胸口。」

  阿龍贊同地陰森一笑:「是啊是啊,用來切小指一定很快就能搞定吧。」

  兩邊的家庭主婦們平靜地站遠了一點,充分給予兩個圍裙男討論的空間。

  那一小片地方充斥著他們關於青豆、刀具、咖喱和如何捅肉不費力的討論。

  禪院甚爾原本是打算轉一圈就溜出去賭馬的。

  最終結果是如何變成他提著裝了* 成品蛋包飯的飯盒回家,這點不得而知。

  他的頭上還戴著可笑的粉色頭巾,穿著好似漫才藝人的粉圍裙。

  禪院甚爾又一次沉默了。

  他抓起頭巾,狠狠往地上擲去。

  「那個男人是新品種的特級咒靈嗎?」

  伏黑幸在廚房裡探出一個頭。

  她的鼻子動了動:「好香,是甚爾君今天的課堂作業嗎?」

  她歡天喜地地跑出來,不忘誇禪院甚爾一句:「甚爾君的粉紅圍裙很可愛哦!」

  她從禪院甚爾手裡接過蛋包飯,不用問就能聞出食物的種類,「太好了,以後有蛋包飯吃了。」

  「我沒答應以後要給你做吧?」

  禪院甚爾撿起地上的粉頭巾,擰了幾下,不甘不願地塞進圍裙的口袋裡。

  伏黑幸已經把蛋包飯端到桌上去了。一起擺好的還有她在廚房搗鼓出來的味增湯和烤魚。

  她揭開飯盒蓋子。

  金黃的柔嫩蛋皮上淋著鮮紅的西紅柿醬,黑白芝麻點綴在醬料間,被熱氣烘托出香味。切好的西蘭花和小西紅柿擺在飯盒邊上,紅紅綠綠煞是惹眼。

  伏黑幸用餐刀切開蛋皮,流心的蛋皮滾開,露出內裡用胡蘿蔔丁、青豆、玉米粒和醬油炒好的米飯。

  她感動地捂住心口:「這居然是甚爾君的作品,一定是有天神降臨,給我們加持了幸運的魔法!」

  禪院甚爾心底裡浮現出一股奇異的成就感,這股成就感比他一次性拿咒具捅穿十個咒靈時更令人高興。

  他懷疑阿龍給的圍裙上有家庭主夫病毒,遲早有一天,他會靠著病毒征服世界,讓圍裙和三角頭巾占領人間的每一寸。

  伏黑幸把蛋包飯分好在盤子裡,味增湯和烤魚都分作兩人份推到自己和禪院甚爾面前。

  她拿著筷子雙手合十,「我開動了!」

  禪院甚爾坐在餐桌上吃著自己做的蛋包飯。醬油放少了,炒飯味道有點淡,水煮西蘭花忘了放鹽。

  但是伏黑幸吃得津津有味,她吃到最後還拿勺子刮干淨盤底才滿足地放下餐具。

  她托著腮,彎起眼睛看著禪院甚爾:「甚爾君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你看錯了。」

  不知自己何時揚起嘴角,禪院甚爾收斂表情,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戳著盤子裡的烤魚。

  蛋包飯果然更配咖喱,西紅柿醬的味道太淡了。

  他心頭散漫地掠過一道思緒。


第7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七天

  「我不是做了飯嗎,你還想怎麼樣?」

  伏黑幸摟著小咪,兩張幽怨的臉一上一下迭成一張恐怖片海報。

  「甚爾君做了飯,」伏黑幸幽幽道,「但是是昨天。人類不能靠昨天的飯提供今天的能量。」

  小咪貓臉皺成毛球,惡聲惡氣地喵嗚一聲。

  貓也不能。

  禪院甚爾換了一個姿勢看報紙,讓兩張恐怖的臉從自己眼前消失。

  「你今天不上班,想吃什麼自己去做啦。」

  伏黑幸樂呵呵地打開冰箱:「鏘鏘!」

  空空如也的冰箱向禪院甚爾敞開干癟癟的肚子。

  伏黑幸從冰箱門上露出一雙眼睛:「飢餓幽靈吃光了家裡的菜。」

  那雙眼睛危險地一眯:「難道說,甚爾君知道飢餓幽靈是誰嗎?」

  禪院甚爾翻報紙擋住臉的動作刻意到僵硬。心虛的二郎腿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伏黑幸的法眼。

  她無情地抽出禪院甚爾手中的報紙,宣布了他今天的任務。

  「我們出去買菜吧,甚爾君,小咪的貓砂和貓糧也需要采購。」

  她微微一笑:「請飢餓幽靈彌補自己的錯誤,把采購的東西都搬回家。」

  「我知道你會偷吃小咪的貓糧,貓砂和貓糧也拜托你了。」

  禪院甚爾在被迫的情況下出門。伏黑幸的小車燒成了煙花,兩人只好走去最近的大型超市。

  伏黑幸列了一張列表,對列表上的東西一樣樣找過去,放進小推車,再劃掉。

  她樂此不疲地比較兩顆幾乎看不出差距的卷心菜,詢問禪院甚爾的意見:「你覺得哪顆卷心菜更好?」

  「不知道。」非常沒干勁的敷衍。

  禪院甚爾很少逛超市,他的人生經歷兼具了跌宕起伏和貧瘠單調。

  他這類人提菜籃子逛超市的可能還沒有寵物貓出門買菜的可能性大。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貓推著小推車慢悠悠地逛超市呢?

  伏黑幸面露驚喜:「好久不見,貓君。「

  一坨巨大的黑影出現在禪院甚爾的視野裡,黑影轉身,蓬松而柔軟的毛發被黃色圍裙緊緊系住。

  圍裙黑影的耳朵靈活地擺動,抬起爪子向伏黑幸打招呼,粉嫩的肉球如同特制的捏捏玩具。

  一只貓,穿著橙黃條紋的圍裙。貓身前的小推車裡裝滿蔬菜、肉和啤酒。

  如禪院甚爾所見,貓是來買菜的。

  哈,貓怎麼可能出門……買菜……呢……

  一定是咒靈,是人類擼不到可愛貓貓誕生的怨念的集合體,迭加上班族不願做家務的詛咒。

  高大的身影擋在伏黑幸身前,像一堵牆。

  禪院甚爾眯起眼,他滿是老繭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貓的肉球。

  捏了又捏,極富彈性。爪背細軟的毛發帶著生命的鮮活與溫度。

  正對禪院甚爾的貓看見,眼前不禮貌的人類雙眼瞪大,連帶嘴角的疤痕都不受控制地抽搐兩下。

  伏黑幸拍掉禪院甚爾的手:「甚爾君,不經貓君同意去摸他的爪子是很唐突的行為。」

  她抓著貓Q彈的肉墊按了按,指尖陷進粉嫩的肉球中。貓仿佛從未睜開的雙眼中滿是愜意,尾巴舒適地緩慢擺動。

  「你不覺得一只直立行走的貓出現在超市裡是一件很致命的事嗎?」

  禪院甚爾指著貓:「貓是能夠直立行走的生物嗎?」

  「為什麼不行?」

  伏黑幸真心實意地反問:「周圍的人都沒覺得哪裡奇怪,倒是反應很大的甚爾君很格格不入哦。」

  禪院甚爾左右環顧。挑選新鮮蔬菜的家庭主婦、超市閑逛的青年還有整理貨架的售貨員,大家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仿佛家養的寵物貓出門買菜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時代在進步,誰家的寵物還不能做一個三菜一湯?

  小咪就不會。

  錯的是小咪。

  禪院甚爾又一次認識到了真實的世界。

  「貓君是非常守禮的貓咪,」伏黑幸說,「為了不讓身上的毛飄到菜上,他每次都會穿圍裙出門。」

  伏黑幸露出思索的神色。

  「說起來,甚爾君的圍裙去哪兒了?」

  禪院甚爾冷笑:「哪個白痴會把圍裙穿到街上,你倒是指出來讓我看看。」

  「吶。」伏黑幸的目光如同巨大的箭頭指向一個方向。

  一件米色圍裙在禪院甚爾眼前飄蕩。

  皮鞋西裝小禮帽,經典黑.幫三件套搭配白痴狗圍裙,此乃家庭主夫的潮流。墨鏡更是經久不衰的時尚單品,每一位主夫的衣櫃裡都應該有一副墨鏡。

  白痴狗圍裙主夫推著滿載的小車,目光森寒。

  主夫咧開嘴,扭曲而陰森地微笑:「抱歉,請問放紅貨的貨架在哪裡?」

  來者是禪院甚爾的同學,天使之心廚藝培訓班的同學。

  貓善意地向阿龍指了一個方向。

  深紅的干辣椒只要湊近就能聞到嗆鼻的辣味,干癟的辣椒籽是辣味濃縮的精華。

  阿龍抓起一把干辣椒,深深一嗅,隨即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咳——咳,不愧是上好的貨啊。」他刀疤貫穿的眼中看不見一點瞳仁,連帶背景都變成極具壓迫力的黑白,「勁兒夠大。」

  禪院甚爾再次環顧一圈。

  表世界都進化到可以無視黑/幫交易的地步了嗎?

  廚藝班的優秀學員注意到試圖後撤離開的禪院甚爾,他嘴角扭曲:「哦,你也是來進貨的嗎?」

  「他是甚爾君的朋友嗎?」伏黑幸道,「真是一個友善的人。」

  你從哪裡看出來的友善,從他的黑/幫墨鏡裡嗎?

  伏黑幸端著下巴,打量面前的貓君和主夫,又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掃視禪院甚爾。

  她恍然大悟。

  一件粉色圍裙系在禪院甚爾腰上,胸口印著可愛的奶黃色大字:「女子力!!」

  伏黑幸欣賞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甚爾君一下就融入了人群。」

  「我才不要融進這種奇怪的群體裡。」

  禪院甚爾解開圍裙,女子力圍裙飄飄落地,軟趴趴地被他踩在腳下。

  他面無表情:「我們不是來逛超市的嗎?」

  「喂,你小子。」

  一個陰暗的腦袋抵在禪院甚爾的額頭上,目光森森的雙眼占滿禪院甚爾的視線。

  「你是在小瞧我們嗎?」

  「這裡(半價商品)可是戰場啊!」

  一只毛絨絨的黑爪搭在禪院甚爾肩上,黑貓右眼睜開一條縫,露出黃色的瞳仁,如同揭開惡魔的封印。

  「喵(沒錯)。」

  可怕的壓迫感變成無數拉長拉高的貨架,禪院甚爾被困在主夫之力凝聚成的領域中,渺小如同絕不打折放到過期的貴價商品。

  伏黑幸把地上揉成一團的女子力圍裙撿起來,抖抖,系回禪院甚爾腰上。

  「大家准備,各就各位。」

  她完全沒受到危險的氛圍影響:「貼半價標簽的售貨員朝我們這邊過來了。」

  震耳欲聾的腳步聲,重重迭迭,浩浩蕩蕩,好似草原上一群身強體壯的非洲野水牛奔騰而過。

  一支由家庭主婦、大叔大嬸、下班社畜組成的軍隊聲勢浩大地朝此處殺過來。無數只手從各個不可思議的角落斜刺而出,構成一尊千手神像,目標正是剛剛貼上半價標簽的超市便當。

  貓、主夫在洶湧人潮的衝撞中潰不成軍,連站立都難以做到。

  「好恐怖的力量!」

  「喵(救命)!」

  一眨眼,伏黑幸從禪院甚爾身邊消失。禪院甚爾伸手去捉,他的手空空蕩蕩,捉了個空。

  他心裡莫名一緊,正要撥開人群去找伏黑幸,一雙黑色貓爪抓住他的左邊胳膊,很小心地沒有彈出尖利的指甲。

  阿龍被狂獸似的人潮推擠,如同一枚高速旋轉的米色圍裙炮彈撞到禪院甚爾身上。

  禪院甚爾身上掛著一人一貓,在人流中巋然不動,有如一根定海神針。

  他掙不開手腳,暴躁道:「快松手!」

  他的聲音淹沒在狂亂的人群裡,像一枚投進湖底的小石子。帶疤的嘴張張合合,貓和阿龍一句都沒聽清。

  禪院甚爾奮力撕扯黏在身上的人和貓,無力抵抗搶購人潮的大勢所向,正如他無法不穿上圍裙。

  人潮過境,貨架清空,剩下三個奇形怪狀抱成一團的圍裙生物。

  伏黑幸在空貨架的另一邊冒頭,手裡抱了小山那麼高的半價便當。

  她不好意思地笑:「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便當就落到我手裡了。」

  她懷裡抱著金燦燦的炸豬排便當、油光锃亮的鹽烤牛舌便當和裹滿醬汁的炸豆腐糯米便當,壓在底下還有幾盒炸雞翅炸豬排,細看炸貨中間夾了一大盒壽司拼盤。

  全部都是搶手貨。

  她把幾盒便當分到貓和阿龍手裡:「我們吃不完這麼多,要是你們不介意的話,這幾盒拿去。」

  圍裙生物排除禪院甚爾的眼角齊齊閃爍感動的淚光。

  「謝謝!」

  「你把半價便當分給他們干嘛?」

  禪院甚爾拎著兩個塞滿到快要爆開的環保袋,跟在伏黑幸身後抱怨。

  「那些便當留下來你可以一直吃到周三。」

  「你只是想逃離做飯的地獄,」伏黑幸哼哼,「我早就看穿你的小心思了。」

  她轉過來,邊倒退邊滿臉嚴肅地看著禪院甚爾,「我們今晚吃壽喜燒吧。」

  「你不是買了便當嗎,吃便當。」

  「可是我想吃壽喜燒。」伏黑幸理直氣壯,「當兩人的意見不一時,應該以金主的意見為先。」

  「刷我的卡,用給我的錢買菜的金主?」

  「嗯?」

  一聲音調抬高的無辜輕哼。

  「算了,」禪院甚爾把袋子交到一只手上,不自在地抓抓後頸,「你買了食材嗎?」

  「當然買了,」伏黑幸小小地歡呼,「今晚吃壽喜燒,我想開一瓶啤酒!」

  「隨你高興,我不喝酒。」


第8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八天

  天使之心家庭主婦廚藝培訓班,顧名思義,是教導人提升廚藝的輔導班,裡面的學員全是家庭主婦——和家庭主夫。

  優秀學員阿龍,以此為傲。

  「你以為家庭主夫是簡簡單單就能做好的職業嗎?」

  不死之龍憤怒地質問,揮出燃燒主夫意志的一拳,將質疑他工作的街邊混混臉都打歪!

  牙齒飛落,那身穿白痴狗圍裙的身影是如此瀟灑。

  「別小瞧全職主夫的工作啊,混蛋!」

  禪院甚爾系著粉藍色的貓貓摸魚圍裙,蹲在花壇上掰開筷子,吃阿龍的課堂作業——香噴噴的炸可樂餅。

  阿龍在那頭哐當哐當揍人,他在這頭嘎吱嘎吱狂吃。兩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相得益彰。

  那天他們一起搶過半價便當後,兩人莫名其妙地熟悉起來,全職主夫顯然把禪院甚爾當成了自己的同行,在廚藝培訓班裡很是關心這位新晉學員。

  阿龍時時提點幫助,還給禪院甚爾帶可愛的圍裙,這些都是為了鼓勵禪院甚爾努力成為一位優秀的家庭主夫。

  每天想著開溜的禪院甚爾:「......」

  他不反駁,不是因為他認同了阿龍的觀點,而是阿龍的課堂作業真的很好吃。

  世界上沒有能難倒這個男人的家常菜。禪院甚爾為了一口吃的,捏著鼻子任由阿龍單方面認下這個朋友。

  他的主夫朋友一般不揍人,今天出手是因為帶給他老婆美久的鯛魚燒被一群小混混打掉在地。

  暴怒的主夫一拳接一拳揍翻了在場所有人,滿頭流血,大殺特殺。

  「這家伙打不死啊!」

  「他沒有痛覺嗎?」

  「嗚哇,大哥——噗!」

  遍地都是混混宛若屍體的「殘骸」和牙齒。

  阿龍從地上撿起飄落的頭巾,仔細迭兩迭放進圍裙口袋裡。

  他抽出手帕擦掉頭上手上的血,優雅。

  禪院甚爾吃著阿龍炸的可樂餅,安靜圍觀。

  電話在褲荷包裡叮叮咚咚響起來。他咬著筷子掏出電話,沒有備注的一串數字,代表孔時雨。

  筷子在他的牙齒間上下擺動:「沒有千萬以上免談。」

  那邊的男聲緩聲道:「酬金會讓你滿意的。這次的任務目標是一個三人詛咒師團伙,他們盯上了某財閥的董事長,董事長願意出錢先一步摘掉他們的腦袋。拿到一個人頭是兩千萬,兩個人頭是四千萬,三個人齊了是八千萬。」

  「斬草除根嗎,真是闊綽的大手筆啊。」禪院甚爾哼笑一聲。

  孔時雨問道:「你接嗎?」

  他只是像征性的提問,作為禪院甚爾的老搭檔,他很清楚對方的接單規律。

  只要到上一筆酬金快要花完的節點,哪怕是刺殺咒術界赫赫有名的「六眼」,聲名狼藉的殺手也願意去做。

  「接了。」禪院甚爾懶洋洋應道。

  他無視了孔時雨在電話那頭清算中介費的嘮叨聲,在退役刑警半真半假的抱怨中理直氣壯地掛斷電話。

  阿龍收拾完小混混,撫平白痴狗圍裙上的褶皺,從癱倒一地的小混混堆中走過來。

  「啊,」他指著禪院甚爾,「你怎麼把可樂餅都吃完了,那些是留給美久的!」

  「可樂餅涼了就不好吃了,」禪院甚爾無所謂地揮手,「你回去重新再做啦。」

  他把印著貓貓摸魚的粉藍圍裙拽下來,往阿龍手裡一塞,擺擺手:「送你了。」

  阿龍站在原地,疑惑地盯著圍裙上可可愛愛的印花,「不是說要粉藍色的圍裙嗎?」

  主夫沉思:「粉紫色或許更適合。」

  拋棄了廚藝培訓班的同學,禪院甚爾慢吞吞走著,不是朝伏黑幸家的方向。

  不需要告別,反正下次不會再見面,禪院甚爾很少為同一個雇主做事。至於伏黑幸所謂的「包養」,他從沒當過真。

  浮萍一般漂泊無依的生活狀態,毫無尊嚴、渾渾噩噩的生活態度,共同構成了名為「禪院甚爾」的人渣的日常。

  有錢就花,沒錢就去做任務,然後再次重復這個過程。這樣的生活像是沒放味增的味增湯,禪院甚爾在這方面毫不上心。

  他趿拉著步子走在灑滿黃昏的街道上,街燈在他身後次第亮起,道路邊的辦公大樓裡湧出沙丁魚罐頭似擠出來的人群。

  那些穿著正裝的白領們拎著公文包與便當盒,行色匆匆或有說有笑地從他身邊路過。

  哦。禪院甚爾意識到,伏黑幸下班了。

  說是要包養他,其實也沒有給他錢花。在她家裡連賭馬都不能隨心所欲地下注,每天還要圍著圍裙在廚房裡裝模做樣才能在她的折磨下獲得一絲安寧。

  ——要再見一面嗎?

  ——沒意義。

  ——給她發一條短信?

  ——麻煩死了。

  ——銀行卡忘記帶了,回去拿?

  ——他不要了。

  不自覺弓腰塌背混在人群裡的男人,在心裡進行一次又一次沒有盡頭的自問自答。長街這頭,伏黑幸已經站到家門口,用鑰匙擰開門鎖。

  「我回來了!」她對著漆黑的屋子喊道,「為什麼不開燈呢,節約用電的甚爾君?」

  她扭扭頭,左看右看環視一圈。

  沙發上的抱枕東倒西歪,抱抱熊上還留著被枕過的痕跡。茶幾上散落著賭馬手冊,翻開的那一頁上用藍筆圈出幾個圈,照舊一個沒中。

  伏黑幸在屋子裡走走停停,收拾掉禪院甚爾留下的所有痕跡,她抱著換下來的沙發靠墊路過餐廳,餐桌上擺著一張銀行卡。

  她拿起那張卡看了看,是禪院甚爾的,卡號和她轉賬時輸入的卡號一致。

  伏黑幸嘴角翹了翹。

  她把沙發靠墊一個個擺回去,整理好的抱抱熊揉成亂糟糟的樣子。

  伏黑幸戳戳那張銀行卡,好像能通過銀行卡打到某人腦袋似地屈指一彈:「果然沒辜負我的評價,人渣程度非常標准。」

  她把那張銀行卡放回到桌上,連擺放角度都與她拿起之前絲毫不差,然後用馬克筆在日歷上圈出今天的日期,在三天後又畫了一個圈。

  伏黑幸舉起小咪,親親貓咪的額頭:「恭喜你,小咪,不會再有可惡的家伙和你搶貓糧了!」

  小咪嚴肅地眯著眼睛:「喵嗚!」

  失去一個廚子,伏黑幸交給廚藝培訓班的錢約等於打了水漂。桃瀨成海是伏黑幸身邊第一個發現禪院甚爾離開了的人。

  她盯著伏黑幸便當盒裡的意面看了一眼又一眼:「小幸今天的便當是自己做的嗎?」

  「你看出來啦。」伏黑幸用筷子串起章魚小香腸,「因為豹豹從我家裡逃跑了,沒人給我做飯。」

  桃瀨成海的表情瞬間崩裂,頭頂的大字黑體加粗:說錯話了!

  伏黑幸無所謂地咬掉一口西蘭花:「沒關系,以前我也是自己准備便當的。」

  桃瀨成海瞅著她的臉色:「你不生氣嗎?」

  「不生氣,」伏黑幸溫和地笑著,手下一個用力,筷子把醬油雞蛋夾爆成兩半,凄慘地摔在面條上,「真的不生氣哦。」

  「代入一下就是GALGAME裡的攻略對像突然離開地圖,三周目以後才能再次進行互動吧。」

  二藤宏嵩的眼睛都沒從游戲機上離開,客觀評價:「這樣很影響攻略進度和後續計劃,前期投入的資源和時間也全都白費了。送的心意禮物和聊天的時間都不如送給商店的NPC,至少還有概率得到打折商品。」

  桃瀨成海表情瞬間凝重起來:「狠狠地理解了,宏嵩咚!」

  「沒辦法,」伏黑幸的手支在下巴上,面露沉思,「豹豹就像紙片人一樣沒有心。」

  「可惡,你怎麼能這麼說!」桃瀨成海一拳捶在桌上,茶杯裡的茶水險些都要晃出來,「老婆(紙片人)明明就很愛我,我生日的時候上線還能聽到生日祝福,從金卡開始聽起可以足足聽半個小時!」

  「你說得對。」伏黑幸正色道,「這不就是連紙片人都不如了嗎?」

  變成連紙片人都比不上的小白臉此時拎著三個人頭扔在地上。人頭咕嚕嚕堆在他腳邊,好似一堆破了皮的西瓜。

  他抓抓頭發:「如何,我可是有很辛苦地保證腦袋的完整性,八千萬一分都不能少。」

  前來對接的交接人面上浮起官方又刻板的微笑:「當然,您交貨,我們交錢,報酬不僅不會少,還會多給。」

  那位董事長出手闊綽,直接給禪院甚爾打了一億,孔時雨也得到了額外的報酬和補貼,確實是一次劃算的買賣。

  交接人離開後,孔時雨點燃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

  他心情不錯,主動問起:「董事長給了多的錢,想去吃飯嗎,我可以請你。」

  出乎他意料,禪院甚爾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是神色頗為捉摸不透地思索著什麼。

  放在平時這家伙肯定一口答應下來,說不定還會沒皮沒臉地要求孔時雨請客去Tabelog高分餐館吃飯。

  畢竟是除了工作和下地獄就盡量不會聯系他的人,有機會宰一頓沒有不去的道理。

  「喂,」他叫住孔時雨,表情困惑又有點糾結,「你覺得當小白臉和干黑活,哪樣賺得更多?」

  「這還用問嗎?」孔時雨詫異道,他吐出吸進肺裡的煙,「你可是我手下的王牌,要是你不是把錢全部送回去給賭運之神,就算你的咒具上億一把,也早就攢下別人一輩子的財富了。」

  「當小白臉也不能吃一輩子吧,像你這種不識情知趣的家伙遲早敗給那些溫柔小意的男人們,別人可是家務外交樣樣全能,床上床下事事精通。」

  「哈?」禪院甚爾眉頭一挑,「現在靠臉蛋和腹肌已經不吃香了嗎?」

  他曲起手臂看自己的肱二頭肌,「我覺得我的身材至少能值個幾百萬呢。」

  孔時雨把含在嘴裡的煙拿下來,見鬼了似地看著他:「你不是打算從良吧,禪院?」

  「不是——」禪院甚爾拖長了聲音否認,「只是問問而已,你回答就好了。」

  「男人想要什麼,女人就想要什麼。」

  孔時雨老神在在地說,他滄桑地抖抖煙灰:「什麼錢啦,長相啦,都不過是過眼煙雲而已。男人辛苦上班回家想看見溫柔的老婆和做好的飯菜,女人也是一樣,勤快又賢惠的好男人到哪裡都會受歡迎。」

  他挑剔地看了禪院甚爾一眼:「不過這些話,對你應該是白說吧。」

  「廢話太多了。」禪院甚爾撇撇嘴,「在吃軟飯這一行我可是很受歡迎的。」

  他一腳踢開邊上的石頭,雙手插在褲荷包裡嘀嘀咕咕。

  他只是一時找不到落腳點,需要一個地方借住而已。


第9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九天

  伏黑幸在早上接到了孤兒院院長的電話。

  「您的身體還好嗎?」伏黑幸用側臉和肩膀夾著電話,一手端鍋一手拿著湯勺不停在鍋裡翻攪,「如果錢不夠的話,我這裡還有。」

  上次的錢她還剩了一筆,新工作的工資足以維持日常開銷。

  實在周轉不過來的話——禪院甚爾的銀行卡還在她這裡。

  萬一某人不打算回來了,伏黑幸就把當初包養他的費用花出去。以她的運氣,猜幾次大概就能猜到銀行卡的密碼。

  院長咳嗽一聲:「沒事,錢是夠的。」

  老人猶豫了一瞬,問道:「你最近工作還忙嗎?」

  伏黑幸攪動湯水的勺子慢下來,她敏銳道:「出什麼事了?」

  老院長笑了笑,「別著急,不是大事。」

  她直接了當地說:「孤兒院的地契還在我手裡,有人想承接我們的孤兒院,你願意幫我回去看看嗎?就看看院裡的設施還能不能用。」

  「沒問題,」伏黑幸爽快地答應,「您那邊還有短缺的生活用品嗎,錢不夠的話,我這裡還有。」

  老人家在電話那頭笑了,「你能多來看看我,就是最好的禮物。」

  兩個人又隨意地聊了一些話題。伏黑幸像一只嘰嘰喳喳的小鳥,新工作很辛苦,要小小地抱怨,新同事很友好,要大肆誇獎。

  這是一個周日的早晨,伏黑幸不需要和往日一樣急急忙忙地拎包上班。她端著煮好的面坐在餐桌前,一口氣打了四十分鐘電話。

  禪院甚爾的銀行卡還擺在桌上,抱枕與玩偶也沒有還原。

  伏黑幸的筷子在碗裡轉了兩圈,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收留禪院甚爾這個決定是否正確。

  雖然甚爾君的身體結實得如同大猩猩,本人也不是特別不好說話。但他很明顯不是屬於「日常生活」的那批人。

  這麼看來,他離開或許對伏黑幸的安全來說是一件好事。

  伏黑幸的筷子扯起面條。她沒怎麼失落,對於身邊人的來去沒有過深的感觸。

  這種感覺頂多——像是自己收留了好幾天的流浪貓在某個清晨跳出布置好的箱子,招呼也不打一聲溜回街上。

  她路過沙發時又順手把抱枕整理好,將禪院甚爾的銀行卡擺在門口的立櫃上,換上方便好走的平底鞋出了門。

  孤兒院關院有幾年了,老院長堅持等到院裡所有孩子都找到歸處後才宣布倒閉。

  孤兒院收留的孤兒們,有些和伏黑幸一樣成年走入社會,有些找到了不錯的收養家庭,剩下一小批年齡不夠又無人收養的孩子被以前從孤兒院走出去的人接手。

  生鏽的鎖甚至不需要用到老院長住院時由伏黑幸保管的鑰匙,一碰就掉,伏黑幸花了一上午時間檢查了孤兒院的情況。

  水電線路的老化都不算嚴重,修檢後還能再次使用。基礎的生活用品要全部重新購置。廢棄的地下室需要大規模改造。在伏黑幸小時候,那間地下室被用來儲存各類雜物,那些東西都需要清理。

  她走出孤兒院大門前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不能見到這個地方。

  孤兒院內長久無人居住,缺乏人氣。針尖般的寒意不知不覺中裹進衣服鞋子裡,攀上肩頸。伏黑幸離開孤兒院後漸漸感到頭昏腦脹。

  說是疲憊,這股痛覺未免過於陰寒了點。

  伏黑幸皺起眉,直覺告訴她不能側頭朝後看,只能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什麼東西正靜悄悄地趴在她的肩背上,伏黑幸甚至可以想像出那不存在的哼哼聲。

  這樣下去可不太妙。

  去神社參拜,求一個御守試試看?

  伏黑幸盤算著,停在公交站台前。她剛剛站定,等的那輛公交迎面而來。

  公交車車窗干淨透亮,倒影出伏黑幸的身影,以及肩上一個模糊的影子。

  人與怪物的視線在公交車車窗的亮面上猝不及防對上,一面玻璃映出兩雙眼睛。

  伏黑幸的嘴唇一抿,她下意識維持住身體放松的狀態,不讓自己像一只受驚的小動物似地蹦起來。

  打量和注視來自身後,卻必須要在此時偽裝成什麼都沒發現的樣子。

  她平淡地移開目光,將視線落點放到公交車標識牌上。

  不能上車,車上有其他乘客。

  伏黑幸小聲自言自語:「走路回去吧,車上人太多了。」

  她腳步一轉,正准備離開,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帶來滾燙的熱意,仿佛來者的掌心裡淬了火。

  禪院甚爾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這不是人還少嘛,上車吧。」

  與此同時,纏在伏黑幸肩頸處的那股酸痛如同陽光下的細雪般融解消失。她被禪院甚爾半推半送護上車,才偏頭看身後的男人一眼。

  他正巧收回帶著指虎的手,拔下指虎閑閑地將手揣進兜裡:「請我乘車吧。」

  「甚爾君難道已經淪落到車費都拿不出的地步了嗎?」伏黑幸投下兩人份的硬幣,和禪院甚爾並肩坐在公交車後排的雙人座上。

  她意識到禪院甚爾出手保護了自己,但男人只側頭看車窗外飛逝的景色,絲毫沒有邀功的打算。

  伏黑幸戳了戳他肌肉硬邦邦的胳膊:「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甚爾君?」

  「啊,」禪院甚爾思考半天,指關節在下巴上蹭來蹭去,才憋出一句,「我賭馬又把錢輸掉了。」

  伏黑幸用擼貓貓的同款手勢拍拍他的小臂:「總有一天會贏的,往反方向想,能精准地輸掉每一場,這也是一種了不得的運勢。」

  「我就當你沒說過這句話。」禪院甚爾嘀咕道。

  伏黑幸一肚子問題,全都咽回肚子裡。說到底她和禪院甚爾沒有熟絡到那種程度,禪院甚爾把頭撇去一邊,她撐著頭看車窗外的風景,安安靜靜不說話。

  禪院甚爾的手指不耐煩地敲著座位扶手,在惱人的沉默中搜腸刮肚尋找話題。

  嘁。

  禪院甚爾抓了抓頭發,隨便在大腦裡抓了一句話:「聽說會做飯的男人會比較受歡迎。」

  這句話一說出口,禪院甚爾就意識到不妙。

  以全部咒力為代價,交換來無與倫比的肉/體,禪院甚爾從來不曾期待過自己的術式。但是這一刻,他希望自己是一個咒術師,最好擁有能讓人失憶或者是穿越回三秒前掐死自己的能力。

  「這不是理所當然嘛,」伏黑幸仔細思量,「不管在哪裡溫柔能干都是加分項。」

  「真的假的?」禪院甚爾踢了踢前面的座位,「做飯罷了,誰不會。」

  「之前的甚爾君就不會,再過一百年,海苔加米飯也不會被列進『廚藝』的範疇裡。」

  「不要小瞧家務啊,瑣碎事情迭加起來也是很辛苦的。」伏黑幸正色鞭屍,「僅僅只是把海苔蓋在米飯上和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差距是很大的。」

  「又不是很難。」禪院甚爾悶聲道。

  公交車很快到站,禪院甚爾跟在伏黑幸身後慢慢蹭,好像要把腳黏在地上。

  伏黑幸在公寓樓下停下來,她轉身正對禪院甚爾,禪院甚爾也呆呆地站在原地罰站。

  伏黑幸在等禪院甚爾開口。

  禪院甚爾在等伏黑幸先說。

  兩個人沒理解到對方的意思,在人來人往的公寓樓門口面對面眼瞪眼。

  伏黑幸雙眼微眯,她後退一步:「那我就先上去了。」*

  禪院甚爾明顯一愣,腳掌碾了碾地面:「啊?啊,哦。」

  他盯著自己腳上那雙普普通通的板鞋,這雙板鞋在術師殺手眼裡突然變成了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值得他仔細研究。

  伏黑幸微微欠身:「那就再見啦,甚爾君。」

  禪院甚爾撇撇嘴,看著伏黑幸走進公寓樓,沒擠出一個字。

  伏黑幸快速爬樓,進到家門口前的樓梯拐角,小心翼翼探頭從窗口往下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小白臉不見蹤影。

  她用鑰匙擰開家門。

  銀行卡還擺在門邊的櫃子上。伏黑幸看也不看路過,撲到沙發上抱住小咪惡狠狠地搓圓揉扁,嗚嗚哇哇地亂叫幾聲。

  「人渣。小白臉。大混賬。」

  她冷笑:「還想當賢惠的好男人,再去修行一百年吧!」

  門外傳來沉悶的一聲響。有一點點像敲門聲,但是太快了,而且只有突如其來的一聲。

  伏黑幸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和小咪齊齊扭頭,凝重地看著門口的方向。

  大門打開,海膽似的腦袋悄悄冒頭。

  左看右看,沒有人。

  黑毛亂翹的腦袋又縮回去。防盜門嘎吱一聲關上。

  等門關上好一會兒,禪院甚爾才從樓梯拐角處走出來。

  他站在門前,手舉起來又放下,舉起來又放下。

  最後他暴躁地扣扣臉,干脆背靠著伏黑幸家的門,一屁股坐下來。

  今天他還沒有地方住,需要迅速在天橋橋洞和排水管道之間做出抉擇。

  當然,他想找到一個稱心的落腳點是很容易的。只不過天橋橋洞和排水管道他也不會挑剔。

  禪院甚爾滿腦子胡思亂想,身後的門突然扯開,他猝不及防仰倒下去,和低頭的伏黑幸呆愣地對視。

  伏黑幸眨了眨眼睛。

  禪院甚爾急忙慌慌張張地爬起來,他還沒站好,大門又無情地在他面前合上,防盜門板險些摔在他的鼻子上。

  天橋橋洞可稱豪宅,排水管道亦是別墅。

  不等禪院甚爾走開,那扇在他面前關上的大門咚咚咚響起來,伏黑幸在門裡敲門:「請問甚爾在嗎?」

  「……」禪院甚爾的手指蜷縮起來,「好蠢。」

  「在我改變主意前,你最好閉嘴,」伏黑幸說,她重復了一次,「甚爾君在嗎?」

  禪院甚爾抿了抿唇,他不敢承認自己心如擂鼓,不管哪次任務,他都不曾有這麼大的壓力。

  「在。」他的聲音沙啞到伏黑幸差點沒聽見。

  「你可是有三天沒有做飯,浪費廚藝培訓班的學費是大罪!」伏黑幸說,「我要把甚爾君捉回來洗手做羹湯。」

  禪院甚爾感到有一絲絲丟人,他不說話,全當自己是一個乖巧的啞巴。

  伏黑幸氣勢十足地雙手叉腰,得意地哼哼:「下次回家要先敲門,你敲門,我開門,就這麼簡單。」

  禪院甚爾自知臉皮厚,但他現在羞窘到臉上發燒:「你讓不讓我進去?」

  伏黑幸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我今晚想吃咖喱蛋包飯。」

  禪院甚爾遲疑了一下,他踏進那扇門裡,這扇門從此就會為他敞開。

  他接過伏黑幸遞過來的紫色圍裙,老老實實圍在腰間,胸口的兔子美滋滋地抱著一根比自己還大的蘿蔔。

  「家裡還有咖喱塊嗎?」他問。


第10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十天

  天使之心廚藝培訓班內,阿龍手裡拿著昆布和干海帶結仔細比較。

  主夫針尖大的瞳孔閃著犀利的光:「果然還是用昆布做關東煮更好一點吧。」

  「這兩樣東西有什麼不同嗎?」禪院甚爾眼睛幾乎撇成半月形。

  他抓起干海帶結隨手就要往鍋裡一扔:「反正都是吃的,吃掉了就沒有區別了。」

  「大錯特錯!」阿龍嚴肅地按住他的手,「一點點食材的差距,味道就是千差萬別。」

  職業家庭主夫震怒:「你對得起這鍋鮮美的湯底嗎,對得起新鮮的大蝦嗎,對得起老師的教導嗎?要做當然就要做到最好!」

  小小的培訓班內燃起了熊熊的鬥志之火,阿龍一腳踩在踏腳凳上握拳:「不做到可以出去擺攤的程度,就絕不出師,我會自切小指謝罪!」

  周圍清閑的太太們紛紛用手掩口呵呵笑起來:「阿龍先生對每堂課都非常認真,哎呀,美久真是幸福。」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禪院甚爾混在一群手拿筷子、熱血沸騰的主夫主婦中,像一只無精打采的狗。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根本不在乎伏黑給培訓班交了多少學費,唯一的解釋是小咪的貓糧裡被下了毒,而他如凶手所願正中陷阱。

  被害者把昆布和鰹魚用紗布包好扔進鍋裡,拿手機查了詞條,在冰冷的描述中挑眉:「這不就是更貴的海帶嘛?」

  他隨意把手機一丟:「無聊——」

  「——好香啊,甚爾君。」

  伏黑幸在禪院甚爾背後冒出一個頭來,她湊近在灶台上咕嚕咕嚕冒泡的鍋子,驚喜地叫道:「是關東煮,我喜歡吃裡面的蘿蔔!」

  「有放蘿蔔。」禪院甚爾懶散應道。

  他一邊盯著鍋裡的食材,等到土豆蘿蔔之類難熟的東西半熟後,眼疾手快地把容易熟的菜葉扔進去,一邊拿湯勺撇去湯面上的浮沫,動作意外得流暢。

  伏黑幸把空碗和蘸醬擺到桌上:「說起來,昆布和海帶是不是同一種東西嗎?」

  「在中文語境裡,昆布指的是鵝掌菜,也就是黑布。」

  禪院甚爾故作平淡地說,仿佛這些知識天生就塞在他腦袋裡,他是廚藝班不需要培訓的天才學生。

  「日語語境裡泛指海帶科的各個物種。關東煮用到的是真昆布,多出自北海道,品質會更好一點。」

  果然如他所料,伏黑幸面露崇拜:「你懂得很多嘛!」

  「哼哼。」禪院甚爾得意地哼唧幾聲,帶疤的嘴角翹起,「一點小知識罷了。」

  伏黑幸拿了筷子朝他端上來的鍋伸去,「我開動了!」

  魚子福袋和各種白白胖胖的丸子冒起尖。土豆和蘿蔔切塊鍋子角落堆成小山。白菜裡面包了調味過的肉餡,用牙簽扎起來沉在鍋底。香菇切成十字刀點綴在白乎乎的年糕與切成兩半的水煮蛋之間。

  一鍋關東煮,伏黑幸只吃了一小半,剩下全被禪院甚爾掃蕩干淨。吃飽喝足的兩人心滿意足地癱在沙發上揉肚皮。

  小咪的貓食盆放在沙發邊的角落,伏黑幸用腳勾過來一個小板凳,坐在食盆前掰碎雞胸肉干。

  她想起昨天的經歷,隨口問道:「昨天,在公交站台跟著我的是什麼東西?」

  「你居然察覺到了,很敏銳啊,」禪院甚爾橫躺在沙發上,用腳戳小咪的屁股,「不過是你最好不要知道的東西。」

  提到這個話題,伏黑幸扭過頭,借電視屏幕裡倒映出的圖像觀察自己,與往日並無不同,仿佛昨天的一切都不過是她的幻想。

  她在公交車的車窗上與不知名的鬼怪對上視線。而那長相堪比噩夢的幻影就在禪院甚爾輕描淡寫地一拍中消失無蹤。

  「這不是我遠離它們就不會找上我的問題吧,」伏黑幸苦著臉,「就像野獸會標記自己的獵物,我已經闖進它們的世界,變成任人宰割的魚肉了。」

  她叩住心口,沉痛道:「白天有難纏的領導客戶,晚上有恐怖的妖怪魔鬼,人類的生活真是艱難。」

  「嘖。」禪院甚爾煩躁地扣扣後腦勺。

  他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舔嘴角的疤痕:「這些問題你不用操心,既然我現在吃你的住你的,至少在我看顧時期,不會讓你死在大街上。」

  「咦,甚爾君突然變得靠譜了,」伏黑幸正色,「因為昨晚在沙發上睡得很香,所以良心發現了嗎?」

  「你好煩。」禪院甚爾面無表情。

  伏黑幸朝禪院甚爾看過去,眼睛裡看不到一絲多余的雜質,她的手指落在禪院甚爾嘴角那道疤上,指尖還殘留著肉干的碎屑。

  她好奇地戳了一下,力道不會比貓咪伸出肉墊更重。

  禪院甚爾的身體莫名其妙地僵住了。

  「甚爾君是那邊的人啊。」伏黑幸說,她收回手,繼續勤勤懇懇地當貓奴,「這是在戰鬥中留下的痕跡嗎?」

  這原本是一個過於親密,以至於有些冒犯的動作。但禪院甚爾不覺得生氣。

  他垂下眼睛,漫不經心地盯著偷偷瞟他的伏黑幸,「又不是什麼榮耀的疤痕。」

  差太遠了,不如說這根本是他作為禪院的廢物活在世界上的證明。

  求生的欲望、拋棄的尊嚴、不被任何人承認的能力。那道疤是由這些東西構成的。

  伏黑幸的眼睛眨了眨,禪院甚爾發現,雖然她平時吵吵鬧鬧,總喜歡嘰嘰咕咕些奇怪的話。

  但是當她斂去那層浮於表面的活躍,你才能看進那雙眼睛深處,瞳仁裡不帶絲毫感情。

  沒有惡意與善意,有的只有最客觀理性的審視。她閱讀一個人的動作像是聖母像垂眸打量過往虔誠或不誠的信徒。

  「如果甚爾君在那邊過得不快樂,為什麼不過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呢?」純然的疑惑。

  禪院甚爾有些隱隱發笑,又感到浮躁:「這不是簡簡單單說兩句的事情,你什麼都不懂嘛。」

  伏黑幸托腮看著她,語氣沒心沒肺:「可是甚爾君很強,想要離開不是做不到的事。」

  她以普通人的視角做出了自己的判斷:「歸根結底,甚爾君和我們這些普通人是不一樣的。你不覺得自己是我們這邊的人。即使受到傷害,你也還是狼狽地試圖在那邊生存下去。」

  從禪院甚爾的喉嚨裡爬出一聲嘶啞的輕笑,男人臉上再度掛上消失已久的虛偽的輕浮:「你覺得是我太傲慢了嗎?」

  「傲慢是智慧生物的底色,」伏黑幸煞有介事地豎起一根手指,「像我這種什麼都不懂的菜鳥,隨意評價甚爾君的人生,何嘗不是一種傲慢呢?」

  「你很有自知之明,」禪院甚爾假笑,「傲慢的委托人,請告訴我,你有在街邊隨意撿陌生人回家照顧的習慣?」

  伏黑幸一點沒為他較真的語氣感到冒犯:「放心啦,排水管道裡刷出流浪漢的概率是千分之一,甚爾君是我家的第一個客人哦,是不是很榮幸?」

  她笑眯眯道:「我的幸運指數可是占蔔節目主持人看了都要直呼『不可能』的程度,甚爾君和我有過兩面之緣,不算陌生人。」

  她捏完肉干,拍拍手,轉身正襟危坐:「甚爾君的運氣太差了,把我的幸運分給你一點,說不定能正負抵消哦。」

  禪院甚爾撇嘴:「謝謝你的好意。」

  他扔開瘋狂撓他褲腿的小咪,橫躺在沙發上,面朝天花板。渾身的每一塊肌肉都沒在特意用力,只是自然而然地露出了最適合此刻的表情。

  窗戶大開,夜風徐徐,不遠處傳來隱約的人聲和狗叫。他們在房子外面,而他在房子裡面,一顆心沉甸甸地塞在胸膛裡跳動。

  這絲愜意轉瞬即逝,在伏黑幸看他前就消失了,同時替換上來的是刻意到做作的散漫。

  「明天帶哪種便當去公司?」

  伏黑幸肅然:「不要海苔白飯!」

  「只給你做了一次而已,不用這麼記仇。」

  禪院甚爾大大咧咧地把腳放在沙發扶手上:「我還沒抱怨你買菜用的都是我的錢,完全就是一個假富婆。」

  家裡的生活費至今刷的還是禪院甚爾的卡,裡面是伏黑幸當初發給他的包養費。

  細思虧極。

  伏黑幸糾結了一小會兒:「明天想吃鰻魚玉子燒蓋飯,配菜可不可以要紅姜,飲料能帶草莓牛奶就更好了。」

  居然理直氣壯地點起了菜!

  禪院甚爾好脾氣道:「鰻魚蓋飯涼了就不好吃了,我明天做好給你送過去。」

  「真的嗎?」伏黑幸瞪大眼睛,在禪院甚爾點頭後歡呼,「好耶!」

  第二天辦公,伏黑幸從早上起就掐著表頻頻計算時間。

  她少有心神不定的時候,隔壁工位的桃瀨成海借機摸魚:「小幸今天很高興,有好事要發生嗎?」

  伏黑幸湊過去小聲炫耀:「豹豹君要來給我送飯了。」

  桃瀨成海驚到瞪圓雙眼:「那個跑路的galgame攻略對像!」

  「不需要把二藤的宅男比喻記得那麼清楚。」

  正好下班的時間到了,伏黑幸在秒針對准零的那刻唰的站起來,踩著平跟鞋往外衝刺。

  來找她們吃飯的小柳花子望著她一騎絕塵的背影,疑惑道:「今天公司食堂是不是有龍卷風蛋包飯賣?」

  「小花,」桃瀨成海推了推不知何時架在她鼻梁上的男友平光眼鏡,「是跑路的galgame攻略對像豹豹君來了。」

  「什麼!」小柳花子大驚,她激動掩嘴,「這豈不是必須抽空去看一眼的SSR嗎?」

  「就是說啊!」八卦心起的桃瀨成海拽住小柳花子的衣袖,「快走,再晚就趕不上了。」

  兩位年輕女白領做賊似地跟在伏黑幸後面,一個身材健美臉蛋好看的高壯男人等在公司樓下,把手裡的便當盒遞給伏黑幸。

  桃瀨成海潸然淚下:「豹豹君居然是賢惠池面人夫!」

  小柳花子眼底含淚:「是胸大腰細的野性肌肉男。」

  兩個資深宅女躲在牆後。

  看見女朋友們貓貓祟祟下樓,所以狗狗祟祟跟上來的二藤宏嵩和樺倉太郎躲在牆後的牆後。

  樺倉太郎不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迷茫道:「那是誰?」

  二藤宏嵩簡單推理出結果:「是S級galgame逆後宮男主豹豹君。」

  「什麼?!」

  樺倉太郎不敢置信:「豹豹君不是伏黑家的玩偶豹嗎?」

  「遲鈍多少要有一個限度了。」


第11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十一天

  伏黑幸用小刀劃開快遞盒,在裡面掏出兩盒用層層塑料膜包裹的小盒子。

  禪院甚爾撐著下巴歪在沙發上,看她又拆了一層盒子,在泡沫紙裡拆出兩個游戲手柄。

  「包裝這麼精致,我以為會是什麼寶貴的東西,珠寶首飾一類的。」

  「能帶來快樂的東西就是寶貴的東西,」伏黑幸撕掉游戲手柄上的塑料膜,檢查按鍵和接口,「游戲手柄就是游戲宅戰鬥的武器!」

  「呵,」禪院甚爾咧開森森的牙,「你會玩游戲嗎?」

  作為伏黑幸家沙發上的寄生蟲,他很清楚伏黑幸的日常生活有多麼貧瘠。

  只要一瓶冰啤酒和一台電視就能讓辛苦工作一整天的上班族淚流滿面,再加上一份便宜的便利店小甜點,哪怕是接下來是連續一周的恐怖加班都能活下去。

  如此毅力,連禪院甚爾都覺得恐怖,

  伏黑幸瞪了他一眼:「是桃瀨的建議,她推薦我打打游戲發泄工作中的壓力。」

  最重要的是桃瀨成海四人組有一個游戲群,他們每周都會約到二藤宏嵩家裡打游戲放松心情。伏黑幸從小到大沒摸過游戲的邊,根本無法加入他們的隊伍。

  合群也是職場生態重要的一環!

  「哦,」禪院甚爾佯裝不在意地提高聲音,「你買兩個手柄是為了一個使用,另一個收藏嗎?」

  放在他褲荷包裡的手機嗡嗡震動。手機裡的聯系人只有孔時雨,他抬頭看伏黑幸,伏黑幸仍背對著他在拆包裹。

  禪院甚爾點開鎖屏,孔時雨給他發來一條短信:「有一單生意,需要去名古屋出差半個月,給名門老爺當保鏢。價格是一天一百萬,還算合適。」

  一天一百萬,半個月就要千萬往上走。這種長期的護衛工作在工作時間外能賺到不少外快,對禪院甚爾來說是清閑又放松的工作。

  伏黑幸終於把一粉一藍兩個手柄檢查完畢,她在手柄裡安上電池,和電視下面的游戲主機連上。

  她假笑:「不是,另一個手柄是給甚爾君買的。」

  禪院甚爾一愣,伏黑幸調試手柄:「桃瀨她們約我打游戲,我想到甚爾君每天待在家裡做飯太無聊了,也可以玩玩游戲打發時間。」

  當然,游戲本體、主機和手柄都是刷甚爾的卡,甚爾卡裡的錢是伏黑幸轉的包/養費。

  禪院甚爾支起身子:「游戲可以兩個人一起玩嗎?」

  「可以很多人一起玩。」伏黑幸說,「同事是上次你來送飯時見過的,藏在牆後面的那幾個人。」

  她這麼說,禪院甚爾就有了印像。

  他第一次給伏黑幸送飯,一眼就瞟到牆後面探出來的兩個腦袋。兩個腦袋後面的牆後面還有兩個腦袋,隱蔽程度不如垃圾桶邊上翻找食物的貓貓狗狗。

  「我是游戲白痴,桃瀨推薦我先玩一些比較簡單的小游戲試手。」伏黑幸在電視機前面的地毯上盤腿坐下來,朝禪院甚爾招手,「甚爾君一起來看看嘛。」

  「哦。」禪院甚爾拉長聲音。

  他盲打給孔時雨回復:「我很忙,你找其他人去陪老頭吧。」

  他一屁股坐在伏黑幸旁邊坐下,拿走了粉紅色的那個手柄,翻來覆去觀察。

  看上去沒有很精致,他給老頭當保鏢一天的佣金大概能買幾千幾萬個手柄搭小房子玩。

  能帶來快樂的東西才是寶貴的東西。

  咒具能帶來力量,力量能帶來安全,能帶來戰勝敵人那一瞬間短暫的快樂。

  所以咒具是寶貴的。

  賭馬券能帶來刺激,贏了能高興一小會兒,輸了也不會很傷心。但是禪院甚爾從沒贏過。

  所以賭馬券可能是珍貴的。

  禪院甚爾捏著粉嫩的游戲手柄,只要他的力氣再大一點,這東西就會在他掌心化作粉末。

  伏黑幸興致勃勃,屏幕上劃過一個又一個圖標:「我買了好幾款游戲,總有一款適合我!」

  她盯著一旁發呆的禪院甚爾,眼中閃過一道邪惡的精光。

  「甚爾君,」陰惻惻的、不妙的聲音,「我們來打賭吧?」

  很顯然,這是一個陷阱,是擺在米粒上支起小棍的木籃。

  但打賭也是賭,禪院甚爾根本受不了刺激。

  他冷靜道:「賭什麼?怎麼賭?說話算數?」

  伏黑幸頓時板正臉色:「輸了的人要負責一個星期的衛生,包括廚房和浴室在內,掃地拖地扔垃圾處理小咪的貓毛!」

  她一周有五天上班,指望禪院甚爾自覺打掃衛生是不可能的,每個周六都少不了威逼利誘,才能把大型人體抱枕從沙發上撬下來。

  伏黑幸打算一勞永逸解決此事。

  禪院甚爾往沙發坐墊上一靠,雙手枕在腦後,他對自己信心十足:「真不錯,我可以休息一個星期了,你輸了別耍賴。」

  「甚爾君不要自信太早。」伏黑幸的眼睛在屏幕上轉來轉去。

  她挑中了一個可愛的圖標,圓圓的紅色小鼓眨眼,做出活潑的表情。

  游戲的名字叫太鼓達人,據資深游戲宅二藤宏嵩的介紹,它操作簡單、上手容易,他有時睡前會打幾局助眠。

  伏黑幸看了幾遍游戲教學,磕磕絆絆地過了兩遍新手關。她燃起了信心,用胳膊肘一戳禪院甚爾:「來吧,我准備好了!」

  禪院甚爾只看伏黑幸打了兩遍,他連新手關都不願試,慢悠悠道:「比分數?」

  「好。」伏黑幸滿臉嚴肅。

  她見識過禪院甚爾可怕的反應神經,哪怕對方和她一樣是游戲新手也不敢輕敵。她正襟危坐,目光死死鎖住屏幕,認真得好似屏幕後面坐著負責績效考核的部門主管。

  兩人呼吸都慢下來,小咪趴在沙發靠背上,懶洋洋地用伏黑幸的布藝沙發磨爪子。

  這不止是游戲,更是尊嚴之爭、勞動之戰,她一定要贏!

  ——「我們再來一局。」

  五分鐘後,伏黑幸心虛道。

  禪院甚爾咧嘴,像一條搶到了骨頭的大狗,露出欠揍的嘲笑表情:「我很欣賞你剛才的自信。」

  「再來一局!我們賭下下周的家務!」伏黑幸不服輸道,「我感覺,我距離勝利只剩一點點距離了!」

  禪院甚爾曲起大拇指和食指:「確實,宇宙的距離。」

  伏黑幸惱羞成怒:「少廢話,快來!」

  如此沒有營養的對話在接下來的半小時裡重復了五次,伏黑幸輸掉了今後一個半月的家務。

  真是太不幸了!

  禪院甚爾一開始坐在地毯擺弄手柄,後來側握在地毯上打游戲,最後仰躺著舉起雙手和手柄與伏黑幸決鬥,如同一條魚缸裡翻肚皮的魚。

  他的高傲已無需多言。而經歷了六次失敗後,伏黑幸對勝利的渴望已然偏航。

  第七次挑戰,她心如止水:「我們換一個游戲比。」

  屏幕上打開了一個新的游戲,它是智慧與運氣的游戲,既有賭/博的刺激,又能帶來運籌帷幄的爽感。

  大富翁。

  伏黑幸嘴角勾出一個挑釁的笑:「這個游戲一局的時間很長,我們以兩小時為期限,兩小時後,誰的遺產更多,誰就是贏家,如何?」

  翻肚皮的魚幽幽翻過來:「賭多久?」

  伏黑幸豎起一根手指:「半個月。」

  再加上半個月,禪院甚爾可以足足休息兩個月,不用掃地拖地打掃廚房。伏黑幸的賭注太誘人了,讓本想一口回絕的禪院甚爾心口瘙癢難耐。

  他還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這次的賭注和之前的賭注不能相互抵消。」

  伏黑幸猶豫片刻,為了誘敵深入,咬牙:「可以。」

  賭徒從來不懂見好就收的道理,禪院甚爾單手一撐,翻到沙發上盤腿坐下:「輸了你可別抵賴。」

  伏黑幸呵呵一笑:「你也一樣。」

  事實證明,運氣游戲不需要兩小時結束。不到半小時,代表禪院甚爾的小人就慘遭破產,狼狽出局。

  他欠下的錢和伏黑幸賺到的錢分毫不差,僅僅只在數字前加上了一個負號。

  強烈的對比令禪院甚爾發指眥裂,他瞪著屏幕,仿佛要把屏幕裡的小人扣出來,自己跳進去。

  伏黑幸悠閑道:「還來嗎,甚爾君?」

  她輕輕捂嘴:「說不定下次至少不會破產呢。」

  「我不相信,」禪院甚爾的拳頭咯咯作響,「一定是手柄的問題,我要和你換一個手柄!」

  伏黑幸大度地和他交換:「賭注依舊是半個月,時間依舊是兩小時。」

  又是二十四分鐘後。

  「再來!」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

  「來!」

  截止到晚飯時間為止,兩人的成績是一個半月比一個半月平,依照最開始的規定,不能兩兩消除。

  她們領到了公平公正公開的家務勞動量,可喜可賀。

  玩到呆滯的兩人蜷縮在沙發上,好似兩只圓滾滾的不倒翁。

  這不是伏黑幸預想中的結果!

  也不是禪院甚爾預想中的結果!

  小咪並不知道人類的勾心鬥角,他大搖大擺地走到沙發邊,撿出貓糧裡混的凍干,優先吃掉。

  小貓咪無事一身輕,吃好喝好睡好,原始袋幾近垂到地上。

  伏黑幸的雙眼微亮,禪院甚爾的臉色一變,她們不約而同想到了一位超市出沒的「熟貓」。

  一雙大手提起貓咪的後頸,禪院甚爾滿臉認真,伏黑幸抓著小咪的兩只爪爪。

  兩人異口同聲:「小咪,變!」


第12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十二天

  一清早,伏黑幸接到了孤兒院院長的電話。准備盤下孤兒院舊址的人和她約好了時間,下周三去孤兒院看環境。

  伏黑幸含著牙刷,滿嘴泡沫:「我去就行嘍,您好好休息。」

  身後探過來一只手臂,去夠洗漱台上的漱口杯和牙刷:「讓讓。」

  陌生的男性聲音瞬間抓住了院長的耳朵,老人家的耳聾無藥自愈:「小幸,你家裡有異性在嗎?」

  伏黑幸暫時沒想好怎樣回答,她鼓著腮幫子「唔唔」兩聲,既可以算作是,也可以算作不是。

  禪院甚爾擠到她旁邊,碩大一只毫不客氣地占據了半邊漱口池。伏黑幸忙著敷衍老年人忽然爆發的好奇心,都忘了找他算賬。

  她剛掛斷電話,禪院甚爾冷不丁道:「要是你能承包今天的洗碗工作,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伏黑幸正色道:「請問哪天不是我洗碗?」

  為了不浪費禪院甚爾在天使之心家庭主婦廚藝培訓班鍛煉出的廚藝,現在家裡每天都是禪院甚爾做飯,執掌鍋碗瓢盆的男人獲得了零花錢——買菜錢,平均每天可以剩下50日元。

  禪院甚爾對她的糾正充耳不聞,仿佛菜市場強買強賣的菜攤大嬸靈魂附體:「交易成立,我就勉為其難陪你去看看。」

  伏黑幸揪住他的衣服:「自說自話可不是好習慣哦,甚爾君。」

  禪院甚爾回轉的腳步停下,他往伏黑幸額頭上一彈,惡劣地嘲笑:「等你帶咒靈上了公交車,看哪個過路的傻子咒術師來救你。」

  他說的都是伏黑幸聽不懂的名字,這份未知才是伏黑幸面臨的最大問題。

  她撇撇嘴,惺惺轉移話題:「桃瀨把她們每天組隊玩的游戲推薦給我了,甚爾君也一起玩吧?」

  禪院甚爾挑眉:「不賭家務。」

  伏黑幸睜著無辜的一雙眼睛:「人類需要正常的社交活動。」

  真實原因是,一個菜鳥打游戲容易自閉,但兩個菜鳥就可以相互推諉責任。

  想到心裡,伏黑幸興致勃勃,搶先坐到地毯上,抱住小咪最喜歡的南瓜抱枕。

  她搗鼓半天,先建好自己的賬號和角色熟悉流程,等禪院甚爾路過時,瞅准機會一把把他扯下來,坐到自己旁邊。

  伏黑幸兩只手摁住禪院甚爾的肩膀,像壓住一塊石頭把他壓在地毯上坐好:「賬號建好了,來吧,甚爾君,請選擇你的角色!」

  她圍著禪院甚爾嘰嘰咕咕,用幾乎等於沒有的經驗指點他怎麼選擇種族和職業,給自己的角色換發色和裝備。

  禪院甚爾在黑發和白發裡糾結了一段時間,按鍵跳到五顏六色的殺馬特發型上。

  一個蘑菇頭,從頭頂往下數一共有七種顏色,紅橙黃綠青藍紫。甩動間沒准能讓人看見彩虹。

  伏黑幸表情短暫地凝固:「你打算選這個嗎?」

  禪院甚爾感到一陣惡寒:「不可能。」

  他問伏黑幸:「你創建的角色長什麼樣?」

  伏黑幸頗為自豪地拿出自己的掌機,給禪院甚爾欣賞自己的角色。一個身穿盔甲的肌肉壯漢扛著一柄戰錘在顯示界面四處招搖。

  禪院甚爾的表情短暫地龜裂:「這就是你?」

  伏黑幸理直氣壯:「我是新手,血厚防高的角色才有安全感!一刀刀砍爆敵人,這是我的浪漫!」

  「別給自己可憐的游戲技術找借口。」禪院甚爾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著手修改自己的角色。

  他改了自己的性別,不多時,一位腰細腿長臉蛋好看的白發萌妹出現在顯示界面。

  他在不同的職業和面板中猶豫,歪頭看了眼伏黑幸的角色。伏黑幸選的是戰士。禪院甚爾果斷一拍,選了牧師職業。

  他,一位頂尖殺手,就要當最溫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奶媽!

  伏黑幸看著禪院甚爾用有力厚實的大手,一字一字在昵稱那一欄打下了「奶油咖喱」,又看他搓著下巴思考片刻,在「奶油咖喱」後加上可愛的後綴,「奶油咖喱醬」。

  雖然人在網絡世界是自由的,但——

  屏幕上白裙飄飄的白發牧師揮舞手中法杖,頂著「奶油咖喱醬」的昵稱轉來轉去,體型大概比得上0.5個禪院甚爾。

  往游戲機前一坐好似一頭棕熊的男人露出滿意的神色。

  伏黑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提醒道:「欺騙純情少男是會遭天譴的,甚爾君。」

  禪院甚爾咧嘴:「會被這種弱智小把戲騙到的人,趁早去醫院做智力測試題吧。」

  他毫不心虛:「被我騙總比被倒賣人體器官的渣滓騙要強。」

  伏黑幸:「......二者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柔弱可人的牧師軟妹和肩扛大刀的戰士一起出了新手村。

  蜂腰猿臂的禪院甚爾坐在個頭嬌小的伏黑幸旁邊打游戲。

  兩個菜雞新手四處亂轉,在新手村外抓了半小時野豬。伏黑幸負責布置陷阱,禪院甚爾就在一旁生火做飯。

  半小時過去,戰士和牧師的等級堪堪從1級升到5級,還是抓豬和做飯給的經驗。

  伏黑幸四處掏掏,不遠處的樹洞吸引了她的注意。戰士走過去,發現樹洞間有一個亮點。

  有亮點,可交互,點!

  霎時間,風雲色變,烏沉沉的陰雲籠罩游戲屏幕。大樹拔地而起,從土裡扯出兩根樹根似的腿——或者腿似的樹根,揮舞著繁茂的枝葉一擊把戰士抽飛出去!

  【您喚醒了守護在村莊外的樹妖,請幫助樹妖恢復神智。】

  「等等——!」伏黑幸哇哇怪叫,話音未落,戰士被樹妖抽成一只旋轉的陀螺,眼看就要倒下重回新手村。

  一陣微弱的白光落在戰士身上。

  【血氣+100∼】

  牧師軟妹躲在鍋後面揮舞法杖,那點少得可憐的奶量還比不上BOSS一個重擊。

  伏黑幸手忙腳亂:「救我啊!」

  禪院甚爾懶洋洋道:「你是戰士吧,我只是一個柔弱無助的牧師罷了。」

  初級治愈術再次發動。

  【血氣+100∼】

  「加油,」多麼明顯的幸災樂禍,「展現你的技術!」

  客廳裡充斥著伏黑幸的自言自語與吱哇亂叫。

  好在伏黑幸還存在一點微不足道的走位能力,禪院甚爾的治愈術總是那麼及時。戰士狼狽地在地上翻滾,閃過樹妖的大招,帶著只剩一格的血條砍掉樹妖最後一點血。

  【您喚醒了樹妖的神智,樹妖對您表達了感謝!】

  葉子都沒掉一片的大樹把自己的樹根——或者腳插回土裡,安安靜靜地充當村外的地標。

  微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獎勵箱子落到他們面前。戰士在箱子邊上轉了幾圈,累得滿頭大汗。伏黑幸一邊給戰士喂牧師做出來的初級料理回復血氣,一邊示意牧師打開箱子。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明明只是虛擬世界裡的獎勵,換算到現實不過是一串無意義的代碼,但看著伏黑幸期待的表情,禪院甚爾不由得緊張起來。

  男人的大拇指按在* 命運的游戲手柄按鍵上,這一按將貫穿星辰!

  藍光、藍光、藍光——就在禪院甚爾以為不會爆出高等級裝備時,伏黑幸的手突然覆蓋在他的手上,隔著他的手指按住代表「確認」的按鍵。

  他們的手只重迭了短短幾秒,禪院甚爾的大腦陷入空白。他像一只受驚的野貓,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天神在雲端潑下滾燙的蜜,差點把無知的人燙傷。

  伏黑幸對某人人設崩壞的表現並無所覺,她從把手覆到禪院甚爾手背上那刻起,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

  ——金光!

  禪院甚爾把手縮回去時她剛好收回手,臉上揚起略帶得意的笑容:「哼,還得是我!」

  「是……是啊。」禪院甚爾含糊點頭。

  他瞟了伏黑幸一眼,又飛快移開目光,浮誇地大抽一口氣:「不管多少次看到,都會覺得你的運氣實在誇張!」

  伏黑幸勾勾唇角。禪院甚爾別開眼睛,把注意力放到開出來的獎勵上。

  金光獎勵是一件稀有度最高的裝備。屬性適配牧師和法師。

  一對潔白的羽翼,每根羽毛的邊緣都勾勒出金色,能為使用者提供法力和法防。

  「不要。」伏黑幸比出拒絕的手勢,「這個福氣你自己留著享用吧。」

  萌妹牧師背後背著浮誇的天使翅膀,左轉右轉看三圈,翅膀拉開來片片羽毛金光閃閃,恨不得從屏幕裡濺出來戳瞎人的眼睛。

  「不好看嗎?」牧師轉了一圈,翅膀撲棱撲棱,「這不是很華麗嘛。」

  伏黑幸委婉道:「像撲棱蛾子。」

  「好用就行。」禪院甚爾盯著翅膀邊上的屬性面板,依舊怎麼看怎麼滿意。

  正當他背著這雙翅膀依依不舍地轉圈欣賞時,村口的小道上走過來第三位玩家。

  戰士肩上扛大刀,扭頭就看見一朵彩色的蘑菇在遠處的山丘上冒頭。

  游戲中擬態的風吹過,吹得那顆彩色的蘑菇隨風飄蕩,露出七彩劉海下一只藍一只金的異瞳。

  炫彩的蘑菇頭上,頂著一個酷帥狂霸拽的ID——

  「天上天下」。

  出現了,捏臉會用彩虹蘑菇頭的人!

  伏黑幸內心震撼,她完全看不懂這個審美。


第13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十三天

  四字ID拗口,伏黑幸決定稱呼彩虹蘑菇頭為天上君。

  天上君同樣是一位新手菜鳥。他頭頂的等級和他的蘑菇頭一樣醒目:1級。

  而伏黑幸和禪院甚爾經過幾小時的殺豬燒飯,戰勝樹妖後,等級雙雙來到光榮的11級。

  1級菜鳥與11級菜鳥們面面相覷。禪院甚爾顯眼的大翅膀一下就吸引了天上君的注意。

  彩虹蘑菇頭下的異瞳閃閃放光:「這個東西不錯嘛,你們從哪裡弄來的?」

  終於來了一個和自己審美一致的隊友,禪院甚爾露出些隱晦的得意:「你很有眼光,這是我們剛剛得到的戰利品。」

  「奶油咖喱醬」也不吝嗇,分享給「天上天下」翅膀的面板。

  彩虹蘑菇頭圍著翅膀轉圈圈:「不錯不錯,面板不重要,主要是帥。」

  伏黑幸看他們如此真情實感地吹捧這對翅膀,她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審美。

  是她跟不上時代的潮流了嗎,最近外面正在流行中二風?

  天上君戀戀不舍地把眼神從那對翅膀上撕開。他停在禪院甚爾的鍋邊,好像是操控角色的人中途離開,去干了別的事。

  過了一會兒,天上君的角色又動起來,頭上冒出代表對話框的小氣泡。

  「我查了攻略,BOSS樹妖只在新手村附近刷新,它的刷新概率很低。而新手村附近很無聊,下次上號,我不會待在這裡。」

  彩虹蘑菇頭湊近:「游戲裡的裝備可以交易,我出價,你們把翅膀賣給我,怎麼樣?」

  伏黑幸還沒開口,他又補充道:「價格隨你們定。」

  禪院甚爾冷笑一聲,生疏地操控搖杆打字。

  他盯著資料板上的信息半晌無語:「職業是狂戰士的你根本用不了這對翅膀吧?」

  天上君很是高傲地一挺胸膛,無所謂道:「我很強,裝備怎樣不重要,我會憑高超的技術打敗所有人。」

  說這話時,他頭頂的「1級」簡直在發光。

  伏黑幸不冒泡,天上君轉向她:「你是樹妖副本的挑戰主力,反正你也不想要這雙翅膀,賣給我嘛。」

  伏黑幸好奇道:「你從哪裡看出來我不想要這雙翅膀?」

  「如果你想要,就不會讓她穿這對翅膀。」天上君說,「她的搭配實在是太醜了,屬性也弱得令人發指。」

  好直白,一張嘴就是伏黑幸不敢說的實話。

  但是彩虹蘑菇頭搭配大翅膀也不會好上多少吧?

  禪院甚爾精心捏出的嬌弱臉蛋瞬間變色:「你說什麼?」

  天上君湊到他面前去,彩色蘑菇頭隨風飄揚,紅橙黃綠青藍紫發飄起又落下。

  「我沒看錯啊。」他撅起嘴,「你,很弱誒。」

  彩色蘑菇頭坦誠道:「我只是不想在新手村浪費太多時間,我也不會花很多精力在游戲上。你們拿了錢,可以繼續在新手村蹲這個BOSS,也不虧啦。」

  他嘆氣,惋惜道:「不願意就算啦。」

  他的交易很公平,看兩人不願意也沒有強人所難。但顯然,他的嘴巴惹惱了禪院甚爾。

  游戲捏臉小白花的家伙臉色猙獰:「你該不會是還在上學,所以沒時間打游戲吧,國中沒畢業的小屁孩!」

  天上君扯了一個鬼臉,毫不示弱:「雖然咖喱醬捏的臉是可愛美少女,但說不定躲在背後的其實是某個沒錢沒老婆沒房子的摳腳大叔呢。」

  禪院甚爾反嗆回去:「你又好多少,嘴臭的小鬼!」

  這點反撲對天上君毫無傷害力,他自豪地指指自己:「只要我願意,我隨時都能找到女朋友,大叔你大概二十八歲還在看著暗戀對像和別人一起吃燭光晚餐呢。」

  吱嘎一聲,現實世界裡的禪院甚爾捏壞了手中的游戲手柄。

  嶄新的、剛剛拆封的,游戲手柄。

  「我的五千日元!」伏黑幸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

  好在手柄質量不錯,哪怕被禪院甚爾捏壞了一個角,依舊能夠正常使用。

  禪院甚爾的目光落到自己頭上。

  11級。

  目光又落到天上君頭上。

  1級。

  他忽然森森地笑了一下:「好啊,我們決鬥。你贏了,我就把翅膀賣給你。你輸了……」

  天上君飛快冒出文字泡:「我不會輸。」

  伏黑幸內心感想一言難盡:「天上君是小學生就算了,甚爾君,你也沒有國中畢業?」

  禪院甚爾扭了扭脖子:「我沒上過國中。」

  哦,怪不得,甚爾君是失學兒童。

  狂戰士和牧師在一片空地上站定,戰士模樣的小人站在場地邊緣,充當本次決鬥的裁判。牧師有等級優勢,但狂戰士的職業占優,面板更好,勉強算得上公平。

  決鬥前,禪院甚爾沒有脫下身上招搖的大翅膀。他言之鑿鑿:「他不是自認為很強嗎,那就自己從我這裡來取。」

  伏黑幸捏了捏鼻梁,操控任務在遠處舉起大刀:「三、二、一,開始!」

  狂戰士踏地借力,瞬發先置,彩虹色的蘑菇頭在游戲中呈現出一道殘影。他的武器是兩把重劍,技能特效在重劍身上覆上一層淺光。

  牧師腳尖輕點,背後的大翅膀扇動,帶著人物模型向後漂移。翅膀有法力加成,禪院甚爾使用初級法術的頻率都豪氣不少。

  牧師的法杖甩出一道道金光,攔在狂戰士與自己之間,都被天上君操控人物彈反或者躲過。

  伏黑幸試圖用自己淺薄的游戲理解解讀面前的戰鬥。

  禪院甚爾有法力加成,有更高的等級,兩人繼續耗下去,天上君遲早會耗盡自己的藍條。

  天上君只是默不作聲地追擊,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窘境。

  直到禪院甚爾甩來一個法師職業的火球技能,狂戰士借著火球的強制位移效果,偏轉身形,改變位移方向,向右前方一個猛衝!

  兩者的距離大幅拉近,伏黑幸睜大眼睛:「啊!」

  重劍在牧師面前抬起,禪院甚爾嗤笑:「一點小把戲。」

  牧師模型的腳下冒出一圈圈金光,他早就布置好了束縛術,連之前的火球都是擺在圈套上的誘餌!

  束縛術成立,襲來的狂戰士被定在原地,定身效果將持續三秒,哪怕是牧師綿軟的攻擊也能趁此機會磨掉狂戰士不少血量。

  禪院甚爾大喜,就在他嘴角揚起勝利的微笑時,三個游戲角色周圍響起一段緊湊激昂的BGM。

  一座小山似的陰影從樹林深處拱出來,雪亮的獠牙尖端閃過一點寒光。草皮般厚實的皮毛頂部,有一個金光閃閃的標識:50級。

  【你們在這裡逗留的時間太久,驚擾了棲息在樹林深處的野豬之王!】

  難怪樹林就在新手村附近,但是除了伏黑幸她們三只菜鳥,都沒有其他人來!

  野豬之王發出一聲憤怒的長嘯,後腳刨了刨地面,筆直向正前方的咖喱醬和天上君衝去。

  豬蹄踩踏間,樹影搖動,地動山搖。

  伏黑幸操控的戰士當即拋下兩位決鬥者,頭也不回,打開技能狂奔,連滾帶爬逃出野豬之王的仇恨範圍。

  戰士頭頂劃過兩道流星。

  「啊——!」

  一道是彩虹色的。

  「不——!」

  一道是白色的。

  伏黑幸回頭,發現野豬之王拱翻了兩個聒噪的小螞蟻,徘徊一圈,緩緩退回林中。

  【野豬之王感到了疲憊,他需要休息。】

  她長舒一口氣:「我真幸運啊。」

  戰士收拾好牧師的鍋,慢吞吞走回新手村。伏黑幸探頭去看禪院甚爾的屏幕:「好險,甚爾君一下就被拱死了。」

  禪院甚爾正在等待復活,他咬牙切齒:「我就快要贏了,還沒完呢,那小子肯定也在新手村復活。」

  牧師重新出現在新手村的噴泉前,他前前後後找了半個小時,並沒有看見和他一起被拱飛的彩虹蘑菇。

  伏黑幸遺憾道:「天上君下線了。」

  「不,」禪院甚爾冷道,「他一定是怕了。」

  伏黑幸悠悠道:「說不定天上君真的是小學生,這時候已經被家長沒收游戲機,回床上睡覺了。」

  這種猜測很對禪院甚爾胃口,通常情況下他要不遺余力地大肆嘲笑。

  禪院甚爾磨了磨牙,強調道:「就算他是小學生,也被我打怕了。」

  好執著的家伙。

  伏黑幸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和小學生糾纏不休的人會是誰呢?

  失學兒童?


第14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十四天

  公司中午有兩小時午休時間。自從伏黑幸加入桃瀨成海的午餐小團體,她們每天都會在食堂坐成長長一排。

  禪院甚爾在天使之心培訓班的學習成果從座位的這一頭,傳到座位的那一頭,從樺倉太郎傳到二藤宏嵩,大家依次點評。

  桃瀨成海雙手托著粉紅色的便當盒,虔誠得像托著她下個月的工資。

  「豹豹君上的不是廚藝培訓班,他上的是人生改造所。」她的聲音中帶著敬畏的顫抖,「誰能想到半個月前,豹豹君的廚藝僅限於海苔蓋白飯?」

  小柳花子嘖嘖感嘆:「他甚至把胡蘿蔔做成了小花的形狀。」

  「還有兔子形狀的蘋果。」二藤宏嵩補充。

  便當傳回伏黑幸手裡,她用筷子把煎豆腐撇成兩半,露出裹在醬汁和脆皮中柔軟的內芯。

  她夾起一半豆腐,感慨:「我的學費沒有白花。」

  她正在考慮給禪院甚爾報名「天使之心」家務進階班,希望再過半個月,她能享受到「天使之心」的全套服務。

  桃瀨成海羨慕的目光落回到自己的便利店飯團上,她咬了一大口:「小幸的游戲賬號多少級了,打不過的關卡可以找我帶你哦!」

  二藤宏嵩的眼睛露出游戲掌機上方,疑惑穿透鏡片:「你帶伏黑打副本?」

  午餐五人組中,二藤宏嵩的游戲水平一騎絕塵,碾壓另外四人總和。而桃瀨成海的游戲水平與她的游戲衣櫥豐富程度呈反比,她是不折不扣的外觀黨。

  桃瀨成海賊賊地笑了笑:「當然是趁小幸還是新手,當一回帶新手的大佬啦!」

  伏黑幸忙著嘴裡塞米飯:「上班時間太忙了,我的等級還停留在11級。」

  禪院甚爾已經邁進了15級大關。為了打贏沉睡在樹林深處的野豬之王,他每天上線,苦練等級,新手村外的野豬都快被他抓完了,只能等下周刷新。

  同時他經常在新手村的出生點噴泉附近徘徊,尋找和他決戰到一半變成流星的天上君。

  可惜的是,天上君再沒出現過。說不定他真的是一個需要上學的學生。

  粉色的腦袋湊到伏黑幸面前:「我周三晚上有空,要不要和我一起打游戲?」

  「哦,不和二藤約會嗎?」伏黑幸戲謔道。

  游戲掌機上方再次露出一半眼鏡,眼鏡後是游戲狂人故作平靜的目光。

  桃瀨成海偷偷看了身旁的男朋友一眼,用吃了一半的飯團擋住臉:「我們可以在游戲裡約會。」

  「很有創意的約會方法,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周三有任務。」伏黑幸愉快地抻了抻腰,「我和部長請好了假,明天不來上班。」

  「誒!」

  四雙充滿羨慕的眼睛看向伏黑幸,伏黑幸微笑:「上班快樂,諸位。」

  「你很高興?」禪院甚爾撐著頭,在滿桌的甜品中不客氣地挑走了塊頭最大的一塊千層蛋糕,「真是豪爽。」

  伏黑幸手中的餐叉上下擺動:「快樂的原因不止是甜品——好吧,有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別人上班我放假。」

  禪院甚爾嘴巴一張,千層蛋糕削掉一大半,切面平滑光整,整齊得像用刀切過。

  「於是你上午就跑到這裡,點一大堆甜食。而看房子的人中午才來。」他又張嘴,現在蛋糕整個消失,好像服務生從來沒把它端上來。

  這家蛋撻太甜了,膩得伏黑幸皺眉:「我只是提前享受我的周末,我們只要往西邊走二十分鐘,就能到孤兒院了。」

  「多喝茶。」禪院甚爾站起身,「我去一趟超市,等我四十分鐘,你右手邊的蛋撻留給我。」

  臨走前,他不忘拿走桌上唯一的巧克力泡芙,腳尖一勾,椅凳在伏黑幸面前歸位。

  伏黑幸沉默片刻:「……那個泡芙是我最想吃的。」

  她拿出手機,聯系了「天使之心」的負責人。

  「家務進階班裡有烘焙課程?太棒了,我們報名。」

  禪院甚爾走過拐角,牆壁擋住他的下一秒,他在街頭拔足狂奔,如同一只迅猛的豹子。他很快超過一輛公交車,引得車上的乘客矚目。

  禪院甚爾有四十分鐘,只打算用十分鐘在趕路上。他繼續提速,甩掉驚訝和疑惑的目光。

  如果這時有人通過衛星監視這片街區的情況,代表禪院甚爾的小點正用堪比機車的速度在街道上向西移動。

  街邊的建築由高至矮,由繁華至荒涼。他停在生鏽的鐵制大門前,後抻雙臂放松筋骨。

  他做了一個干嘔的動作,吐出來一個小球。

  肉球緩慢展開、蠕動,它嘔出自己身體剩余的部分,仰面露出一張贅肉堆成的紫色人臉。

  毛毛蟲似的身體順著禪院甚爾的腳踝向上攀附,繞過胸口,盤踞肩頭。一寸尖端從咒靈的口中向外嘔,當禪院甚爾完全將它拽出來,一把凶悍的長刀落入他手中。

  在他的視覺中,孤兒院一切如常,荒無人煙、寸草不生。正午的陽光沒能給破舊的建築物帶來一丁點的人氣。

  禪院甚爾輕佻地彈了彈舌頭。

  他的五感幾乎均已抵達人類極致,觸覺、嗅覺、聽覺,能幫助他在不使用視覺的情況下察覺到那些不屬於表層世界的「小動靜」。

  一個、兩個、三個……七個。

  跟著伏黑幸躲到公交車站的「壞東西們」,他找到了。

  伏黑幸摁了摁太陽穴,苦惱地數著桌上剩余的甜點。禪院甚爾說對了,她一個人吃不完。

  最新的消息彈到手機屏幕中央,准備買下孤兒院地皮的先生提前下了電車,還有一個半小時到孤兒院門口。

  伏黑幸托著下巴,餐刀將蛋糕切成兩半,刀片陷入奶油,遇到內裡的餅干夾心時停頓。

  她看了眼手機,距離禪院甚爾離開,已經過去二十分鐘。

  禪院甚爾抖動手腕,長刀將咒靈切成兩半,刀身如熱刀入黃油,沒有一絲一毫停滯。

  他心中默默計時,余下二十分鐘趕回甜品店。而孤兒院中還剩四個麻煩。

  更勤快,更利索。不成問題,他不打算食言。

  刀尖指向地面,禪院甚爾踩上台階。他閉著眼睛,用耳朵「看」,用鼻子「看」,用皮膚「看」。

  走上兩層樓,一重搖晃的影子跟在他身後。影子腳不沾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唯有翻滾的霧氣中顯出數只猩紅的眼睛。

  絲絲縷縷的黑霧探向前方持刀的男人。男人頓住腳步,微微偏頭。

  三樓的第一個房間掛著門牌:院長辦公室。

  禪院甚爾推開蒙塵的房門,滾滾塵埃撲面而出。

  刀光一閃,似天光乍亮,在漫天飛灰中斬出一道清晰的溝壑。

  咒靈一分為二,霧氣也一分為二,微風卷過,咒靈與霧氣皆煙消雲散。

  禪院甚爾走進院長辦公室,他毫無自己是外人的自覺,堂而皇之地拉開辦公室所有抽屜和書櫃。

  所有文件都被清空,抽屜和書櫃裡空空蕩蕩,只有辦公桌與牆壁的縫隙間卡住了一副相框。

  禪院甚爾用腳踹開辦公桌,撿起相框,用手擦掉上邊厚厚的灰塵。那是一張孤兒院全員的合照,他一眼在這些相差無幾的腦袋裡找到伏黑幸。

  她在人群中央,多年前只有十幾歲的少女對著鏡頭比出傻兮兮的剪刀手。

  禪院甚爾抽出照片,抬起長刀,翻騰著血腥氣的凶器在照片上割出一個框,框裡有伏黑幸。

  他將小小的紙片放進口袋裡,又覺得不保險,拍了拍肩上毛毛蟲咒靈的頭:「喂,這個能吞下去嗎?」

  咒靈剛張開嘴巴,他再次改變主意,捏住咒靈的嘴:「算了,放你那裡有點惡心。」

  他揣著新鮮的戰利品離開辦公室,向院中聚集的怪物發笑:「真識相,方便我……」

  「速戰速決。」

  「我們速戰速決。」伏黑幸對桌上剩下的三塊雪媚娘和她右手邊的蛋撻怒目而視,「川口先生馬上就要到了。」

  禪院甚爾卡在四十分鐘的末尾坐回她面前,扔過來一罐抹茶:「去超市給你帶的。」

  「謝謝你喔。」伏黑幸愁眉苦臉,「我吃不下了。」

  她只看到禪院甚爾探手,她的蛋撻消失了。桌上的東西很快一掃而空,禪院甚爾咬著餐叉,吊兒郎當地評價:「味道還行。」

  伏黑幸收起包:「甚爾君剛剛干什麼去了,從回來起就是一副嘴角要翹到天上的樣子。」

  禪院甚爾輕描淡寫道:「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工作。」

  伏黑幸繞到他身後,狐疑地拍了拍他寬厚有力的肩膀:「你沒發現嗎,你的衣服上全是灰。」

  禪院甚爾換了一個坐姿,壓住口袋:「不知道什麼時候蹭上的。」

  伏黑幸觀察他的臉,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嘴角。

  「甚爾君。」

  「嗯?」

  「你可能不清楚,你裝模作樣的時候嘴唇抿得很緊,所以上下唇的傷疤會閉合在一起。」

  禪院甚爾扭頭,對上伏黑幸漆黑的眼睛。她抓住禪院甚爾的肩膀,微笑:「你是不是一個人去了孤兒院?」

  「咳,」禪院甚爾做作地咳嗽,「只是提前清理掉一些不好的東西。」

  明明是一件好事,但他的眼睛心虛地挪開,落到桌布上。

  「現場可能會有點改動,不會妨礙你把地賣出去的。絕對不會。」

  半小時後,他們和川口先生站在孤兒院門口。

  伏黑幸笑容僵硬,她干笑兩聲,擰住禪院甚爾的胳膊肉猛掐,被掐的人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

  「這就是你說的,有點改動?」

  她踩住半塊斷裂的磚塊,把磚頭踢回倒塌的圍牆邊,語氣森然地問。


第15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十五天

  「牆塌了。」

  代替慈善組織考察,准備買下孤兒院地皮的川口先生冷靜道:「沒關系,翻修時我們會重建。」

  他走進院裡,險些被一條窄小的溝絆倒。川口先生尷尬地扯扯嘴角:「這是為埋排水管准備的嗎?」

  伏黑幸干笑:「哈哈,可能是的吧。」

  她死死掐住禪院甚爾的胳膊,哪怕這起不到任何折磨的作用,至少能讓她的心情變好一點點。

  川口先生擦掉鍋蓋劉海下的冷汗,悻悻跨過橫跨大半個院門的長溝。他走出幾步,停下回頭:「它是不是太整齊了,好像有人用刀劈開了院子。」

  川口先生不確定道:「人類做不到這種事吧……做不到吧……對吧?」

  伏黑幸只能微笑,試圖轉移話題:「我們進去看看吧。」

  她快步跟上川口先生,狠狠瞪向弓腰駝背的禪院甚爾,做口型:等會兒找你算賬。

  禪院甚爾嘴角微垮,慢吞吞地尾隨在兩人身後。

  相比院內的狼藉,宿舍樓內整潔得多。她們檢查了幾間房間,川口先生逐漸放松下來,開始和伏黑幸交談。

  「很多設施不用改動,我們會繼續把這裡作為孤兒院使用。」

  伏黑幸好奇道:「你們打算開辦一家新的孤兒院?」

  「是的,」川口先生面上露出一絲微笑,「不出意外,我將是這裡的新院長。」

  「川口先生從哪裡來?」

  「神奈川。」川口先生打開一間類似宿舍的房間,敲了敲宿舍床的床架,「這些床都要換掉,床架已經腐爛了。」

  伏黑幸的手指劃過床沿,指尖盡是灰塵。

  伏黑幸道:「它們年齡很大了,我小時候就睡這張床。」

  安靜在門外當背景板的禪院甚爾忽然提問:「這裡是你的宿舍?」

  「我們的宿舍,」伏黑幸糾正,「一間宿舍住八個人。」

  川口先生有些拘謹道:「能再給我多講講孤兒院裡的生活嗎,我對這裡的生活不了解。」

  這打開了伏黑幸的話匣子。作為孤兒院的SVIP,她簡直是孤兒群居生活的專家。

  禪院甚爾守在門外,一邊等待房裡的兩人聊夠了出來,一邊閑得沒事用手指在滿窗戶的灰塵裡畫畫。

  灰塵是紙,他粗糙的手指是筆,在窗戶上勾勒出一顆透明的海膽。他的畫工很差勁,哪怕在海膽臉上加上三筆笑臉,還是醜。

  房間裡的兩人轉了一圈,轉身朝外走。禪院甚爾下意識將手罩在醜兮兮的小海膽上,迎上伏黑幸疑惑的目光。

  伏黑幸狐疑道:「你在干什麼呢?」

  禪院甚爾嘴唇微抿,但他馬上想到伏黑幸所說的「破綻」,於是努力克制自己,擺出無所謂的表情。

  「等你們,你們還要看多久。」

  「有點耐心啦。」伏黑幸敷衍地安撫,「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出去吃。」

  她和川口先生去了新的房間,禪院甚爾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松開手,玻璃上的小海膽衝他笑。

  他眨了眨眼睛,大手一抹,小海膽就變成了一片模糊的雲霧。

  「嘿!」原本離開的伏黑幸從樓梯拐角裡蹦出來。

  她抓著禪院甚爾的手腕,只能看到玻璃窗上被抹掉的痕跡。

  「可惡,」她泄氣地松手,「晚了一步,沒有抓到甚爾君的把柄。」

  禪院甚爾拍掉手上的灰:「不去陪那個鍋蓋頭?」

  「是川口先生。」伏黑幸提醒,「他想自己在孤兒院裡逛逛。」

  禪院甚爾垂眸,他總是駝著背,很多時候人們會忘了他實際上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畫技也沒有那麼差,至少神采抓得很准。三筆勾成的蠢笑可以平移復制到伏黑幸臉上。

  「……我沒有處理好。」

  他在說什麼?

  「下次我會記得保持行動的隱秘性。」

  笑話,這又不是他的錯。

  「最後一個家伙有點棘手。」

  借口,只是他沒收住手而已。

  伏黑幸的腦袋不自覺歪斜,似乎不能理解禪院甚爾的話。在這場莫名其妙的解釋中,兩個人都有點走神。

  禪院甚爾挪開眼神,越過伏黑幸走開,好像他的動作能讓他的話語顯得不那麼突兀。

  「如果鍋蓋頭很介意院子裡的刀痕和壞掉的圍牆,我可以買下這塊地皮。」

  這裡不是非要賣給鍋蓋頭辦孤兒院不可,他也可以當買家。

  「等等!」

  伏黑幸的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把禪院甚爾扳回來。

  她表情古怪:「你是不是有點誤解,甚爾君。」

  「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謝謝你提前幫我處理了麻煩。謝謝你。」

  她打量著禪院甚爾的臉色,突兀地嘆了一口氣,頗感無奈和滑稽地笑了。

  「有時候為人處世也圓滑一點嘛,甚爾君。哪怕做了好事也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很容易被人誤解的。」

  「我對做好事,或者當一個好人,沒有興趣。」禪院甚爾說,「我只是無聊,給自己找點樂子。」

  伏黑幸沒有表現出相信或者不相信,她在思考,隨後下定決心:「甚爾君,要是在那邊待得不開心的話,你可以試著來我們這邊生活。」

  「這邊的世界不全是好人,但是那些惡意,我想甚爾君肯定能應付得了。多多接觸世界,你一定也能交到不錯的朋友。」

  安靜。他們身邊太安靜了。

  仿佛有一枚透明的碗,倒扣在兩人身上,使得這處空間變成了無聲之地。更廣闊的世界裡,風聲、蟲鳴、鳥啼、川口先生的自言自語,都成為了一種對比。

  禪院甚爾笑了一聲,疤痕隨著嘴角一開一合。

  「伏黑,沒有人希望我過去。」

  伏黑幸盯著他。她漆黑的眼睛又顯現出玻璃的質感,水面會有波紋,但鏡子不會,禪院甚爾能清晰地從其中看見自己,看見自己身後的世界。

  「錯誤的,甚爾君。」

  伏黑幸平靜道:「你不是已經在這裡交到朋友了嗎?阿龍先生還等你和他一起去『天使之心』家務進修班上課呢。」

  她向前走一步,禪院甚爾右腳後退,左腳定住。伏黑幸已經站到了禪院甚爾身前,兩人間的距離不超過一個手掌。

  她踮起腳,方便自己和禪院甚爾平視。

  「而且,不是還有我嗎?」

  「我是甚爾君的朋友,甚爾君也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平安,希望你高興,希望你每天早上醒來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哪裡接任務、和奇怪的東西搏命,而是今天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

  「或許你看不上平凡人的生活吧。不過,垃圾在不同的環境裡會有不同的價值,礦泉水瓶在回收處也是寶貝哦。」

  她踮起的腳啪嗒一聲落到地上,像是結結實實在禪院甚爾胸口踩了一腳。

  樓下的院子裡傳來川口先生的呼喊:「伏黑小姐,你能不能過來看看?」

  伏黑幸在陽台上探出身子:「稍等,我馬上就來!」

  她沒再看禪院甚爾,腳步輕快地小跑下樓梯,留禪院甚爾一個人待在昏暗的建築物裡。

  他情不自禁向下追了幾步,最終停在陰影裡。夕陽的余暉潑灑在地,距離他僅有數步之遙。

  禪院甚爾坐在樓梯上,在口袋裡摸出一張小小的照片。

  口袋裡的另一樣東西震動起來,依舊是孔時雨發來的消息。

  新的委托,是一項耗費時間精力的大任務,報酬相當豐厚。他要接任務,大概會從伏黑幸家離開一段時間。

  擔心他不答應,孔時雨又發來消息。

  「你的委托金都花完了吧,難道說,你打算從良,金盆洗手?」

  他的一只手上是伏黑幸的照片,另一只手上是顯示孔時雨短信的手機。

  禪院甚爾拆開手機殼,將伏黑幸的照片壓在保護殼與手機的夾縫間。他站起來,回復了孔時雨時間和地址。

  時間在今晚,地址距離伏黑幸家有半小時路程,他要見面和孔時雨詳談。

  伏黑幸和川口先生聊得差不多,把轉讓孤兒院的事情定下來。她邊給孤兒院的院長打電話彙報,邊向緩慢走來的禪院甚爾招手。

  三人走回公交站台,相互道別。送走川口先生,伏黑幸戳了戳禪院甚爾的胳膊:「想好晚餐吃什麼了嗎,為了報答甚爾君的努力,我今晚請客。」

  禪院甚爾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的手藏在底下,握成拳頭。

  「我接了一單任務,之後要離開幾天。」

  他不敢去看伏黑幸的臉,不敢揣測上面是失落,或是失望。

  「時間不會太長,我會盡早回來……上家務培訓班。」

  伏黑幸半晌不語。

  公交車在站台停下,這裡是終點站,沒有人上車,也沒有人下車。車門在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面前打開,又關上。

  伏黑幸扭頭,同樣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等你回來,要不要和我的同事們一起打游戲?」

  她補充說明:「桃瀨和小柳她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二藤的游戲水平很高,可以帶我們打更高水平的副本。」

  她問:「他們知道你正在備戰野豬之王,打算為你提供一些可靠的幫助,你要接受嗎?」

  禪院甚爾看著自己的鞋尖:「你和她們一起?」

  「當然啦,我也是被帶的菜鳥嘛。」

  「我和你一起。」他說。


第16章 小白臉離開的第十六天

  禪院甚爾離開前,給伏黑幸備好了兩天的便當放在冰箱裡,在公司用微波爐加熱就能吃。

  他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消彌了伏黑幸的怨氣。

  她甚至說出奇怪發言:「甚爾君要不每天給我做好飯,找快遞員寄過來吧?」

  這當然是妄想,但禪院甚爾又煮了一筐水煮蛋,方便她每天吃一個。

  「這已經不止是『賢惠』的程度了吧,」桃瀨成海陰惻惻地說,「豹豹君能不能把自己復制成兩個,送一個到我家打工。」

  二藤宏嵩投去眼神,語氣平平地提醒:「嫉妒的火* 焰快要燒到我身上來了,成海咚。」

  桃瀨成海仰面朝天,背後冒出紫黑色的怨氣:「截稿死線的時候,每分鐘都在想,『要是有人能把飯喂到我嘴裡就好了!』」

  上班族捂住雙眼,發出重復且不切實際的哀嚎:「人類什麼時候才能發明出腦電波畫畫的機器?」

  作為前輩兼上司的樺倉太郎輕咳一聲:「這種事想想就好了,工作要自己做,桃瀨你最近的工作效率太低了……」

  一只黑手拽住他的衣領,毫不留情地把他扯出去:「少在下班的時候說教,把你扔出去哦,笨蛋!」

  小柳花子擠進伏黑幸和桃瀨成海中間:「別管那個劫匪臉了,小幸,周五要不要和阿成來我家過夜?」

  樺倉太郎疑惑道:「可是我周五要出差啊。」

  難道五人組的游戲之夜只有他被排除在外了嗎,他被排擠了!

  小柳花子哼笑:「你要和我們聯機視頻,參加女生的睡衣派對嗎?」

  那一瞬間,樺倉太郎腦袋裡冒出了一些不該有的東西。他的目光落到女朋友火爆的身材上,瞬間臉色爆紅,如同一只受驚的兔子火速退場。

  下一個代表男性迎戰的是二藤宏嵩。他問:「不能去小柳家裡打游戲嗎?」

  桃瀨成海露出甜美的笑容:「不能。」

  好果斷的拒絕!

  「哦。」二藤宏嵩轉了回去。

  完全不掙扎,好干脆的放棄!

  桃瀨成海一手一個,摟住伏黑幸和小柳花子的手臂:「周五去小花家裡看番,小幸是入門選手,我們可以一起看《Fate/Zero》。」

  粉紅打工族心中的惡魔囂張一笑,看完《Fate/Zero》,可以無縫銜接《Fate/Stay Night》,然後是UBW劇場版,再看Apocrypha和君主埃爾梅羅二世事件簿。等勾引伏黑幸玩上Fate/Grand Order,就可以推薦她去看《絕對魔獸戰線巴比倫尼亞》。

  如此一來,引誘伏黑幸成為御宅族的計劃大成功!

  「真是小孩子,」小柳花子微妙地勾起嘴角,「晚上當然要看《世界第一初戀》啦。」

  「不行——!伏黑還是一個純潔的——!」

  角落裡,傳來樺倉太郎無人在意的凄慘的吶喊。

  最終,周五的人分成了兩撥。女生們去小柳花子家舉辦睡衣派對,男生去二藤宏嵩家裡打游戲。

  為了今晚,伏黑幸特意找出來自己最可愛的一件睡裙。她洗完澡,在小柳花子家的浴室裡對著鏡子欣賞買來一次都沒穿過的碎花睡裙,努力扎了一個毛毛糙糙的丸子頭。

  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正趴在床上,頭碰頭發出可怕又猥瑣的咯咯笑聲。

  伏黑幸悄悄從背後湊過去,啪一下壓到兩人身上:「你們背著我干什麼呢?」

  「哇!」桃瀨成海嚇出猴子般的怪叫。

  她手裡捏著一本漫畫,正翻到的這一頁是兩個男人深情擁吻。

  來了!

  伏黑幸眼神犀利。

  樺倉前輩說的惡魔!

  「呵呵。」小柳花子的胳膊悄無聲息勾住伏黑幸的脖子。

  伏黑幸被迫埋進她的胸口,只聽見前輩幽幽道:「是時候見證大人的世界了,幸。」

  「等一下?」

  四只手抓著伏黑幸,四面八方都是笑聲。

  「嘿嘿,終於……終於讓我們找到機會了!」

  「你們別過來啊!」

  笑鬧一陣,強行安利結束,三個女生橫七豎八躺在臥室的各個角落。

  叮咚一聲,伏黑幸收到短信。

  她坐起來,看了一眼發信人。

  未知,不是她認識的人。

  「我親眼目睹了他死亡的經過,由此遭受了詛咒,必須將厄運分享出去。當你收到這條郵件後,你必須在三天之內將郵件分享給另外十個人,如果三天過去,你無動於衷,你將承受所有厄運!」

  寒氣凝聚成一根纖如牛毛的針,輕輕扎進伏黑幸後勁,惹得她一顫,背後升起寒意。

  發現伏黑幸表情不對,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停止打鬧:「怎麼了,小幸?」

  伏黑幸把手機翻轉過來,方便她們看短信內容。

  小柳花子當即擰眉,眉宇間浮現怒意:「太過分了吧,是誰在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桃瀨成海像一只氣鼓鼓的貓,發出譴責:「真惡劣,又是詛咒短信的把戲。」

  小柳花子坐上床,靠在桃瀨成海肩上:「阿成以前被詛咒短信騙過嗎?」

  「國中的時候有過一次,」桃瀨成海怨氣十足,「害我擔驚受怕了好久,我又不敢把短信發給其他人,怕給其他人帶來詛咒……」

  「結果當然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第四天醒來我可是坐在被子裡嚎啕大哭,我媽媽還以為我生病了,要帶我去醫院看病。」

  她鼓著腮幫子,縮進小柳花子的被子裡:「恐嚇別人的家伙最可惡了。」

  小柳花子一敲掌心:「說到詛咒,你們聽說了嗎,隔壁大廈的一家公司裡,有員工因為加班過度猝死在工位上。」

  「欸!」被子裡探出一個粉毛腦袋,「你是不是在嚇我,小花,你是在嚇我吧!」

  「很遺憾,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小柳花子說,「聽說死狀不安詳,比起詛咒短信,這才是打工人最可怕的詛咒。」

  伏黑幸嚴肅道:「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早,保證了充足的睡眠。」

  桃瀨成海牙齒打顫:「我……我再也不死線趕稿了。」

  她上次發誓還是上次參加漫展的時候,顯然,桃瀨成海的誓言沒有執行效力。

  她抓著小柳花子和伏黑幸,左一個右一個拖進被窩,把自己夾在中間。

  「我們應該聊一些平和的話題,比如,比如戀愛,怎麼樣!」

  小柳花子挑眉:「你真的覺得我和笨蛋倉能夠平心靜氣相處嗎?」

  桃瀨成海比出加油的手勢:「不要對自己失去信心,小花!」

  「不如說說你和二藤之間的事。」小柳花子壞笑,反將一軍。

  桃瀨成海臉色空白地思考片刻:「你是說,我喊他來我家幫我貼網格?」

  這個同人志畫師居然請男朋友當外援!

  小柳花子嫌棄地輕嘖。她和桃瀨成海同時亮起頭頂的燈泡,兩人一起扭頭,看向伏黑幸。

  「小幸啊。」桃瀨成海壓住伏黑幸的膝蓋。

  「你和豹豹君有沒有情況?」小柳花子緊緊貼過來。

  「嗯哼?」伏黑幸面露茫然,「我們能有什麼情況,我和豹豹君只是朋友。」

  「住在一起的朋友。」桃瀨成海提醒。

  「每天給你做飯的朋友。」小柳花子彈出重音。

  伏黑幸無辜道:「目前來說,我們還沒擦出戀愛的火花。」

  桃瀨成海猛地從伏黑幸膝頭彈起來,如同一根粉紅色穿睡衣的彈簧:「話可不能這麼說哦,幸。戀愛的種子需要時間生根發芽!」

  她拿出經驗之談:「我小時候和宏嵩咚一起玩時,從來沒想過他有一天會變成我的男朋友。」

  她不拿自己舉例還好,拿自己當案例,伏黑幸更有理由反駁:「晚了,我和豹豹君沒有青梅竹馬的加成。」

  一切都糊弄不了小柳花子,她推推眼鏡:「但你還是對豹豹君有好感,對不對,不然你不會收留他住在你家裡。」

  「情況比較復雜。」伏黑幸沉吟,「理論上在我撿回豹豹君以前,他救過我一次。」

  雖然那是她花錢購買的服務。

  伏黑幸靠在床頭:「我呢,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就算把孤兒院領養出去的孩子們算上,我也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

  她的幸運超過了運氣的程度,有時甚至可以算是一種「心想事成」。

  「我知道自己的特殊,」她抱著枕頭,「我……不介意和他分享我的幸運,多發生一些好事,他也許就能走向不同的人生。」

  很古怪且傲慢的想法。伏黑幸聳聳肩,用枕頭擋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她的言論讓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都陷入呆滯。

  桃瀨成海緩緩舉手:「你還說……自己不喜歡豹豹君!」

  她和小柳花子一掀被子,把伏黑幸完全罩進陰影裡。女生的被子和成一團奇形怪狀的面團,時不時捅出來一條腿或一截手臂,飄出嘎嘎嘎的笑聲。

  第二天的上午依舊是在小柳花子家裡度過。她們都沒有換掉睡衣,吃了早餐後蓬頭垢面地坐在計算機桌前打游戲。

  桃瀨成海和伏黑幸用手機上號,小柳花子用自己的計算機。

  桃瀨成海信誓旦旦:「小幸只用跟在我身後享受被帶的快樂就可以了,所有困難都交給我吧!」

  她和小柳花子的操控人物身上都是最新的氪金時裝,兩個女性角色打扮得一個比一個可愛,看上去相當可靠。

  伏黑幸摩拳擦掌:「既然如此,我有一個地方想去。」

  她帶著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來到新手村外的樹林,開始瘋狂抓豬,企圖如上次一般,引誘出隱藏BOSS野豬之王。

  不知道是不是刷新概率的問題,她們抓光了樹林裡的所有豬,也沒等到野豬之王憤怒出場。

  伏黑幸操控的戰士在樹林裡徘徊,邊緣,熟悉的彩虹蘑菇頭上冒出文字泡。

  「我研究過了,想要喚醒野豬之王,要先打敗樹妖。沒有刷出樹妖,野豬之王也不會醒。」

  蘑菇頭上的數字升級:16級。

  背地裡努力的人不是只有禪院甚爾。

  伏黑幸斟酌了一下,考慮到她和天上君沒有一起被野豬之王拱飛的恩怨與情分,她打了招呼:「你好,天上君。」

  對面發來一條好友申請。

  【「天上天下」想要和你成為朋友!】

  伏黑幸看著他的ID,心情復雜。

  懷揣著某種背叛禪院甚爾的弱氣,伏黑幸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

  衣著可愛的女性角色們圍在戰士旁邊,桃瀨成海在現實世界裡抬頭:「小幸,是認識的朋友嗎?」

  伏黑幸尷尬道:「算是游戲裡有過一面之緣。」

  「天上天下」的彩虹蘑菇頭越張揚顯眼,她就越心虛。

  天上君在她周圍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上次與他決鬥的萌妹牧師。文字泡又冒出來。

  「你身邊的女人怎麼換了?」

  他說話的語氣聽著完全不像成年人。

  伏黑幸發過去一串省略號:「……你想見奶油咖喱醬?」

  桃瀨成海打了一個哆嗦:「奶油咖喱醬是誰,我沒有聽說過。」

  伏黑幸聲音虛弱:「對,就是你想的那個。」

  她們是見過禪院甚爾的,男人高大的身材和滿身的肌肉匹配上「奶油咖喱醬」的ID。桃瀨成海臉色一僵:「啊?」

  天上天下:「我們的戰鬥還沒有結束。」

  小柳花子好奇道:「什麼戰鬥?」

  伏黑幸不願承認:「……11級和1級的對決。」

  她敷衍天上天下:「等奶油咖喱醬下次上線,我通知你們。」

  「讓她做好准備,別被我打哭鼻子,」天上天下囂張道,「下次一定是我贏!」

  伏黑幸默默打字:「奶油咖喱醬並不是女生……」

  文字泡沒來得及冒出來,彩虹蘑菇頭原地消失,小朋友到了下線的時間。

  伏黑幸又默默一個字一個字刪掉。

  小柳花子語氣復雜:「感覺像是小孩子呢。」

  桃瀨成海小聲道:「就是小孩子吧。」

  她們捕捉到了重點:「她?」

  伏黑幸的頭埋在掌心:「豹豹君玩的是女號。」

  兩人心情怪異地張了張嘴,都沒說出話。

  桃瀨成海的手搭在伏黑幸肩上:「沒關系的,小幸。只要你級別遠遠超過他們兩個,任何時候他們打起來,你都可以強行終止戰鬥。」

  她告密似地小聲說:「低等級角色進入高等級副本,通關的話,拿到的經驗能一次讓你升到30級。」

  伏黑幸堅定道:「請帶帶我!」

  「沒問題!」桃瀨成海豪情萬丈,「小幸盡管放心,我可是氪金黨!」

  她們直接挑了一個80級的副本,用小柳花子的裝備傳送進去。

  三分鐘後,新手村多出三個人。

  伏黑幸看向額頭冒汗的桃瀨成海,重復:「氪金黨?」

  「外觀、外觀氪金黨。」

  桃瀨成海切進手機短信,緊急搖人:「宏嵩咚,大事不妙啦,快來救救我們!「

  不久後,游戲角色全副武裝的二藤宏嵩和樺倉太郎上線。弓箭手二藤宏嵩擔任小隊隊長。

  他直接選了100級的高難度本:「這裡刷級最快。」

  伏黑幸:「……可是我才11級啊!」

  不等她掙扎,全員傳送到火熱的戰場上。

  當伏黑幸下次出現在組隊界面,她頭頂的數字有了飛躍式的增長:18級。

  作為游戲關系戶,她一同超越了「奶油咖喱醬」和「天上天下」!


第17章 小白臉回家的第十七天

  禪院甚爾留在冰箱裡的便當全部吃完,伏黑幸總算淪落到和桃瀨成海一起搶便利店三明治的程度。

  她們的眼睛死死盯著計算機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數字剛一變動到12:00,就立馬飛奔出去,搶占第一波電梯。

  伏黑幸的運氣總是很好,有她在,她們總是能搶到最後兩塊炸豬排三明治。

  桃瀨成海抱著伏黑幸不願撒手:「小幸,你是我們的搶飯吉祥物!」

  她眨著亮閃閃的桃粉色眼睛:「下次我想吃芝士蛋包飯。」

  她居然點起了菜!

  伏黑幸擋著嘴打了一個哈欠,睡眼惺忪:「你應該去求便利店的店員上新,而不是找我。運氣不是萬能的。」

  小柳花子滑給她一杯咖啡,擔憂道:「這幾天工作很忙嗎,你最近都是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謝謝小柳。」伏黑幸接過咖啡,苦著臉喝了一口,「恰恰相反,這周我都是按時下班,回家也很早就睡了。」

  禪院甚爾不在,她通常是在下班路上解決自己的晚飯,回家以後喂貓鏟屎,再洗個澡,直接上床休息。

  她懷疑自己身體不舒服的原因是感冒,下班以後看過醫生,但沒發現哪裡有問題。

  桃瀨成海忽然攥緊拳頭,抵住嘴唇:「不會是那個……那個的問題吧?」

  伏黑幸滿頭霧水地看著她胡亂比劃。

  「那個,就是那個啦!」

  小柳花子進行桃瀨語翻譯:「她說的是,詛咒短信。」

  她擰眉:「可是距離幸收到短信,早就過了三天。不,今天都是第五天了。」

  「可能是我自己嚇自己吧,」桃瀨成海干笑,她正色道,「你要不請假回去休息吧,反正這周的工作不多。」

  伏黑幸扭了扭脖子,緩解頸後沉悶的酸痛:「沒有不適到影響工作的地步,這周就快要結束了,周末我會在家好好休息的。」

  「好吧,」桃瀨成海叮囑,「有需要幫助的地方,隨時給我和小花打電話哦。」

  午休結束,到下午上班的時候,壓抑在頭頂的沉悶感越發明顯,仿佛有人類看不見的陰雲籠罩在伏黑幸頭頂,將她的脖子一點一點壓得往下沉。

  明明工作不多,可她屢屢出錯,到文件快要交上去的時候才發現,所有資料都要重新做。

  桃瀨成海她們約了下班去居酒屋喝酒,臨走前特意過來看她一眼。

  勸說伏黑幸請假未果後,桃瀨成海再次強調:「有事一定要給我們打電話哦。」

  「放心吧,」伏黑幸笑了笑,「只差一點點收尾了。」

  二藤宏嵩停頓片刻,道:「需要幫忙,可以給我發消息。」

  他指了指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她們酒量很差,喝醉了恐怕沒時間看手機。」

  伏黑幸比了一個「OK」:「我會給你們四個人群發消息。」

  公司裡的人慢慢走光,只剩一兩個計算機屏幕前亮著光。

  伏黑幸又做錯了一個數據,她捏了捏眉心,本想一走了之,可她已經留下來加班了,加班卻沒有完成工作,豈不是很虧?

  公司的前台都下班了,走之前特意來看伏黑幸的工作進度,同情道:「只差一點了,加油。」

  伏黑幸皺眉:「但願吧。」

  她勉強笑了下:「你放心走吧,我會記得關燈鎖門的。」

  公司占據了一整層樓,現在只剩下伏黑幸一個人。她頭頂的燈亮著,計算機屏幕上的數字像是滿地爬蟲,嗡嗡嗡亂竄。

  她花了半小時完成工作,又花了半小時檢查。窗外的天空像是染了色的幕布,不詳的紫黑色一層層渲染下來,與繁華的街道相接。

  伏黑幸檢查了門鎖,關掉燈。她跺了跺腳,電梯前的聲控燈亮起來。伏黑幸用手機給桃瀨成海發消息:「我下班啦,馬上回家休息!」

  她按下電梯,等了一會兒,桃瀨成海果然沒有回復,如二藤宏嵩所說,她和小柳花子大概醉成了一團。

  電梯遲遲沒有上行,四部電梯都停留在「1」層。

  伏黑幸不信邪地挨個按過去,「下行」按鈕亮著紅光,許久之後,聲控燈熄滅,紅光仍然亮著。

  電梯壞掉了?

  四部電梯同時壞掉的概率也太小了吧。

  伏黑幸拍拍手,聲控燈亮,這次她看到了貼在牆上的公告。

  今天晚上八點以後,維修人員將對大樓電梯進行日常檢修,所有電梯均無法使用。給諸位帶來不便,維修組深感歉意。

  伏黑幸深呼一口氣,腦袋裡緊繃的弦不由得松懈下來。

  她為自己剛才的警惕感到好笑:「今天太胡塗了,連維修公告都沒看到。」

  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推開消防通道的門,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每走幾步,她就要跺跺腳,點亮下層樓的聲控燈。

  消防通道裡湧動著陳舊的氣息,隨著伏黑幸一層層往下,冷意逐步明顯。她抿了抿嘴,加緊腳步。

  叮咚。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光,未知號碼發來短信。

  不需要伏黑幸操作,短信自動打開,黑底白字,分外清晰。

  「我親眼目睹了他死亡的經過,由此遭受了詛咒,必須將厄運分享出去。你收到了郵件,沒有在三天之內將郵件分享給另外十個人,厄運必將降臨你身!」

  伏黑幸腳下一崴,鞋根斷裂,險些從台階上滾下去!

  所幸她及時撐住牆壁,手機的光一直亮著,倔強地顯示短信界面,不管伏黑幸怎麼退出、關機都沒有用。

  寒涼層層迭迭裹上來,像一張張無形的保鮮膜,把伏黑幸裹成蠶繭。

  她試圖撥打緊急號碼,毫無作用。

  於是她打開消防門,將手機遠遠扔進某一層,隨後脫掉高跟鞋,赤著腳向下狂跑。

  又下一層,手機靜靜躺在台階上,屏幕帶著摔碎的裂痕。

  伏黑幸胸口劇烈起伏,她的腳步停頓了一瞬間,僅僅一瞬間,她看到手機邊上站著一個人。

  嚴格來說,一個類人的不明生物。

  它有八只手,八只眼睛,長發墜地,纏在手上腳上,如同一只畸形的蜘蛛,是恐怖電影裡才會出現的生物。

  它張開八只手,等待伏黑幸跌下來,投入它捕食的懷抱。

  不能下去。

  模糊的念頭在伏黑幸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扔掉高跟鞋,腳下一轉,撞開消防門,跑進去漆黑的某一層中。

  大樓裡幾乎沒有人,只有樓下大堂裡的安保會工作到晚上十點鐘。

  她要怎麼聯系他們……火警,對,火警!

  她赤腳踩著冰涼的地面,思緒快得像風中招搖的旗幟,掩蓋了恐懼。

  她認識的唯一能處理眼前場景的人是禪院甚爾。但怪物占據了她的手機,切斷了她求救的道路。

  不對,公司前台有固定電話。她記得禪院甚爾的號碼,還有機會,哪怕他趕不到這裡,也能找其他人幫忙!

  這一層都屬於某家公司,它的大門就在眼前。伏黑幸可以用滅火器砸破大門,用前台的固定電話求救!

  漆黑的發絲纏住她的腳腕,她被拽倒在地,重重摔下來。

  蛛網般的頭發卷著她向外一甩,玻璃碎裂的聲音清脆無比,就響在她耳邊。

  幸運在此時發揮了作用。

  狂風呼嘯,鋒利如刀的玻璃碎片仿佛被兩只手撥開,遠離伏黑幸周圍。

  失重感籠罩住她,她自高空墜落,瞪大的雙眼裡映出落地窗碎裂的走廊。八手八眼的怪物立在破口邊,任狂風吹動黑發。

  奇怪的是,伏黑幸並未感受到疼痛。

  換其他人被怪物當作錘頭砸破玻璃幕牆,早落得五髒六腑俱傷的下場。

  風托著她,在下墜中途巧妙地改變了伏黑幸的落點。

  大樓後方是小巷和居民樓,她砸到樹上,樹枝做了一次緩衝,隨後斷裂。不知何處飄來一張潔白的床單,從頭到腳裹住伏黑幸。

  她像一枚空中投下的資源包,摔在雨棚上,滾下來,無縫銜接,滾動停止在卡車的車廂頂部。

  伏黑幸頭暈眼花、灰頭土臉地支起身子。她看向自己的雙手,不敢置信,到現在為止,她沒有一處見血的位置。

  容不得她慶幸,空中落下一點黑影。黑影由小變大,張開瘦骨伶仃的手臂,黑發狂舞。

  伏黑幸費勁掙脫床單,咬咬牙正打算向下一跳,一股力環住她的腰。

  一眨眼,赤著的腳掌有了實感,她落到地上。

  而戰鬥場地距離她有百米之遙,她只能看到兩個小小的人影。

  一個是形狀猙獰的怪物,另一個是穿深色浴衣與淺色羽織的老者。

  但也僅有那一瞬,她看清了老者的衣著。接著,無形無色的風覆蓋住戰鬥的小巷,時間過得極慢又極快,這處破敗的小巷中正上演曾經流行一時的定格動畫。

  然後,所有事物都靜止了。

  伏黑幸眼前一花,她下意識閉上雙眼,再睜眼時,老者悠哉地向她走來,身後怪物煙消雲散,一如從未存在過。

  木屐踩在地上,哢噠,哢噠。

  老者走近,白發梳成油光水亮的背頭,兩撇長長的胡子像極了復古英劇裡的紳士。

  他露出自以為親和的笑容:「小姑娘,沒事吧?」

  伏黑幸遲疑了一瞬:「我沒事,謝謝您。」

  老者擺擺手,不以為意:「不用客氣,需要治療嗎,我們的人可以盡快送你去醫院。」

  我們的人……

  伏黑幸動了動,檢查全身,沒有看到明顯的傷口。

  她猶豫道:「沒關系,我沒有感覺到哪裡不舒服,您不用擔心我。」

  一根黑發在無人注意時,悄悄勾住伏黑幸的腳踝,怪物的發絲是材質最堅固的絲線,陡然收緊!

  鏘——!

  刀劍嘶鳴之音。刀光映面,雪亮的刀尖似凶獸的獨角貫入地面,水泥路面裂開條條傷口,紋路如一朵怒放的花。

  勁風吹起伏黑幸散亂的頭發。一縷黑氣升騰,被一只手扇開,消散。

  她後知後覺、磕磕巴巴:「甚……甚爾君?」

  禪院甚爾擋在她和老者中間,沒有收起刀。

  「你老得過頭了吧,連這點小事都不能處理。」

  老者沒有因他的諷刺惱火,只說:「我來得及,沒有人比我的速度更快。」

  「大話留著以後再說吧。」禪院甚爾把伏黑幸擋得嚴嚴實實,他鼻尖微動,「你喝酒了?」

  「只喝了一杯。」老者誠實地贊道,「真是敏銳的嗅覺。」

  伏黑幸在禪院甚爾的肩膀後露出一雙眼睛:「甚爾君和這位先生認識?」

  禪院甚爾極快否決:「不認識。」

  老者則爽快承認:「認識。」

  他忽略禪院甚爾難看的臉色,向伏黑幸點頭:「老夫的名字是禪院直毘人。」

  他卡殼:「這位——」

  「伏黑幸,」伏黑幸說,「很高興認識你。」

  「這位伏黑小姐,遇見了這種糟糕的事仍能面不改色,你的膽量值得欽佩。」禪院直毘人委婉道,「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解決吧,你盡早去醫院檢查,看看是否存在暗傷。」

  他和禪院甚爾的目光接上,禪院甚爾的刀尖下垂,認可了這次隱蔽的交換。

  「我會照顧她的,老頭子就別操亂七八糟的心了。」禪院甚爾毫不留情地轉身擺手。

  他走了幾步,發現伏黑幸赤腳著地。於是他換了一只手拿刀,在伏黑幸面前半蹲下來:「上來。」

  伏黑幸舔了舔嘴唇:「其實我可以自己走。」

  「你要赤腳走回去?」

  「不太想。」

  禪院甚爾歪頭看她:「我把刀收起來了,不會傷到你的。」

  「哦,好吧。」伏黑幸不再扭捏,她小跳一下,手臂勾住禪院甚爾的脖子,「謝謝甚爾君。」

  高大的人形座駕站起來,穩穩當當地背著她離開。伏黑幸回過頭,看見禪院直毘人仍站在小巷深處,幾個奇裝異服的家伙跑到他身邊,和他彙報些什麼。

  禪院甚爾走得很快,禪院直毘人和那些人一下就不見了。

  趁她回頭的空隙,禪院甚爾手上的刀不知怎麼就消失了。他悶悶道:「以後離那些家伙遠一點,他們都是一群垃圾。」

  伏黑幸很想說:可是你們都姓禪院誒。

  情商讓她閉嘴,敷衍應道:「嗯嗯。」

  禪院甚爾又道:「去醫院。」

  伏黑幸想說:其實她覺得自己除了受驚外沒有一點問題。

  智商讓她閉嘴,她只管點頭:「嗯嗯。」

  禪院甚爾帶她去了最近的醫院,掛了急診。檢查結果如伏黑幸所料,她身上只有幾處磕碰的淤青,唯一的傷口在腳上,是脫鞋逃跑時劃傷的。

  今天發生的一切讓她身心俱疲,她沒有力氣審問禪院甚爾為什麼會出現在公司,究竟發生了什麼。

  所有問題都留到明天,包括碎掉的落地窗和摔壞的手機。伏黑幸蓋上被子,後腦勺接觸到枕頭的下一刻就陷入夢鄉。

  臥室門外,禪院甚爾蹲在門邊,靜靜分辨臥室裡的呼吸聲。

  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評價伏黑幸心大,擺脫危險後的第一件事是睡覺。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一種勇氣嗎?

  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他的眼睛。

  他起身,跨過地板上四仰八叉的小咪,走到距離臥室最遠的陽台。

  「弄清楚了?」

  「是一級咒靈,從詛咒短信中誕生出的怪物。她最近收到了奇怪的短信吧?」

  禪院甚爾並不回答:「你們勤快一點,討厭的東西打擾到她工作了。」

  禪院直毘人笑了一聲,問:「她很特殊?」

  「嘖,」禪院甚爾拿開手機,「沒有營養的廢話,我掛了。」

  「不,不,你理解錯了。」禪院直毘人道,「我不是強調你的心情,那女孩確實是特殊的。」

  老者的聲音如同夜晚的波濤,回蕩涼意。

  「我是在她墜樓後趕到的,等我到達時,她已經落到了卡車頂上。」

  「我沒有救她。」


第18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十八天

  失重感。

  風在耳邊呼嘯,夜空中鉛色的雲朵越來越遠。高樓破碎的窗戶邊,追逐她的怪物就站在那裡。

  伏黑幸睜開眼睛,猛地從被褥裡彈坐起來。手掌下是彈軟厚實的床墊,身上蓋著被子。

  她調整呼吸,慢慢回神,原來只是夢。

  門外飄來令人安心的飯菜香味,伏黑幸踩上拖鞋,腳後跟和腳掌都貼著繃帶。

  一定是在做夢,她家裡出現了會做飯的報恩仙鶴。

  伏黑幸摸索到餐桌上,向桌上的便當盒伸出手。禪院甚爾走過,將一塊滾燙的玉子燒塞進她嘴裡:「那些是接下來幾天給你准備的便當。」

  玉子燒冒著熱氣,燙得伏黑幸合不上嘴,只能用牙齒咬著吹氣。

  禪院甚爾解開圍裙,揉把揉把扔到椅背上,胸口的小兔子露出變了形的笑臉。

  伏黑幸傻傻地咧嘴咬住玉子燒,發出啊哈的疑問句。

  禪院甚爾自顧自取了一雙筷子,剛出鍋的玉子燒直接下肚,沒有半分不適。

  他回答伏黑幸聽不清一個字的問題:「中場休息而已,我的工作還沒做完。」

  伏黑幸好不容易把嘴裡的玉子燒咽下去,他又塞過來一塊小香腸,堵住伏黑幸的嘴。

  「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明天再走。」

  勉強搞清楚現狀,伏黑幸去廚房取來自己的碗筷。她邊往嘴裡塞食物邊看手機,一夜過去,她的手機快要各種短信塞爆。

  幾乎所有她叫得上名字的同事都發來了慰問短信。午餐五人組另外四人的消息頂在頭排。

  桃瀨成海嘰嘰喳喳了一堆可愛的廢話,忙著關心伏黑幸的身心健康,還要把公司裡大家的反應一一彙報。

  她在消息末尾叮囑伏黑幸好好休息,她們打算周末帶禮物探望她。

  小柳花子是另一種風格。她簡單說了下自己聽到的消息。警方公告昨晚有歹徒入侵公司所在的辦公樓,不幸造成財物損失和人員傷亡。

  很多人被警方請去配合調查。大樓裡的各家公司間流傳著小道消息,詛咒短信是犯人挑選受害者的方式,第三天沒轉發短信的受害者會遭遇謀殺。

  伏黑幸熬到第五天,還能成功從凶手手下脫身,她的幸運人盡皆知。小柳花子安慰她,她休假的這段時間,公司補償她為帶薪病假。

  然後是可靠前輩樺倉太郎,他先是很官方地慰問了伏黑幸一番,隨後告訴伏黑幸不用擔心她的工作——他分派給了桃瀨成海和二藤宏嵩。

  謝謝桃瀨和二藤,她會躺在家裡感謝她們的!

  令伏黑幸深感意外,二藤宏嵩也發來慰問短信。這家伙包括打游戲時在內都是一副冷面眼鏡男的精英形像,發短信居然改走軟萌可愛風,每句話的末尾都綴著一個顏文字。

  伏黑幸將信將疑地看了半天,轉發給桃瀨成海:「二藤被盜號了?」

  桃瀨成海發來一串哭泣顏文字,簡約的符號小臉衝伏黑幸對手指:「宏嵩發短信的時候的確容易情緒高漲啦……」

  這不是情緒高漲的問題吧,已經不像是同一個人了!

  諸多慰問短信中,有一條是奇怪的內容。

  破產的前老板藤井宏樹和一位富婆閃婚了,現在正在富婆家裡做全職主夫。他發來的照片裡,新任主夫圍上了粉紅色的小豬圍裙。配字:奮鬥!

  伏黑幸揉了揉眼睛,打開手機重看一遍。

  沒眼花,難道她的手機中了病毒?

  禪院甚爾把桌上放涼的便當一盒一盒碼進冰箱冷藏層。伏黑幸扣住手機,兩只腳都縮到板凳上,抱著自己的膝蓋。

  「所以,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

  禪院甚爾的動作一頓,他故作漫不經心道:「你居然有心情糾結這些,正常人早就嚇得魂不附體了。」

  「這事關我的人身安全。」伏黑幸嚴肅強調,「鴕鳥行為不可取。」

  禪院甚爾的眼睛在屋裡四處搜尋,終於被他找到一塊抹布。於是他抓著抹布,賣力地在餐桌上折騰。他是鴕鳥,忙碌是被他掘出洞的沙子。

  餐桌擦到第三遍,伏黑幸仍雙眼牢牢黏在他身上。

  禪院甚爾實在沒辦法無視她扎人的目光,他拉開靠背椅,坐在伏黑幸面前,右手緊緊抓著抹布不放。

  那塊可憐的布料都快被他揉碎了。伏黑幸重申:「我想知道昨晚的真相。」

  禪院甚爾沉默許久,他的手緩緩松開,抹布啪嗒一聲掉在桌上。他的身體在一瞬間矯正了散漫的坐姿,變得緊繃有力,他在伏黑幸面前成為了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

  「在討論詛咒短信前,你需要補補課,好學生。」

  這是一場漫長的科普。伏黑幸了解到了許多從不曾聽過的詞語。

  咒力、詛咒、咒靈……放在除此之外的任何一個場景下,表層世界的人們只會把它們當作詭異的都市傳說。

  「你昨晚遇到的蜘蛛,是從詛咒短信的異聞以及收信人的群體恐慌中誕生出的咒靈。收到短信後,如果不將厄運轉移給其他人,第三天,蜘蛛會取走收信人的性命。」

  他松松扯出一個笑:「你居然堅持到了第五天……」

  話在他的唇齒間轉了一圈:「真是幸運啊。」

  那群老蝗蟲不會放過她的,他想說,但好在知情人是禪院直毘人,還有得談。

  伏黑幸的眼睛垂下來,又抬上去。

  她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要是每一個收到詛咒短信的人都把消息轉發給了下一個人,是不是蜘蛛就沒機會出來。」

  她正說著,禪院甚爾的手忽然扶住她的側臉。他探來上半身,手指微抬,讓伏黑幸對上他的眼睛。

  「你感覺不到恐懼嗎?」

  托住伏黑幸的指尖一點點加重力道,但也只是在女性的臉頰上陷下幾個小小的坑。

  「哪怕是被恐怖的怪物追殺,被扔下十二層樓,一夜之間接觸到完全陌生的世界,你完全不害怕嗎?」

  「伏黑,你不認為——自己會死嗎?」

  提問一個比一個尖銳。它們化作剪刀,切開凝固的空氣,在膠卷上剪下定格的場景。

  一只纖細的手拉動膠卷,使時間重新開始流動。它落在禪院甚爾的腕上,輕輕挪開了男人的束縛。

  禪院甚爾坐了回去,椅凳的四條凳子腿敲在瓷磚上,哐啷響。

  他生硬地轉移話題:「你還有什麼想吃的嗎?」

  她們可能陷入了奇怪的冷戰中。一整天,禪院甚爾沒有踏出房門。伏黑幸和小咪占據了沙發看電視節目,他就坐在餐廳擺弄手機,不知和誰聯系。

  沒有事做,他在房間四處走來走去,像陰影中活動的巨人,無聲地彰顯存在感。

  伏黑幸向來是一個體貼的人,很擅長給人台階下。禪院甚爾第六次路過沙發後時,她說:「甚爾君要不要出去買冰啤酒?」

  禪院甚爾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他不喝酒。

  伏黑幸只當他拒絕了她的邀請,摟著小咪換了一檔節目。

  門口傳來敲門聲,禪院甚爾在門內叩門:「不是要去買啤酒嗎?」

  時間流逝得飛快,她們錯過了今天的夕陽,藍紫色渲染到天空盡頭。很快,一顆顆星子會摘進雲層。

  伏黑幸居住的小區位置偏僻,工作日的晚上,路上看不到多少行人。兩人一前一後朝最近的便利店走,前方不遠處是一位背著書包的國中生少女。

  十字路口亮起綠燈,她們穿越斑馬線。

  急促的車喇叭猛地響徹街道,伴隨而來的是刺耳拉長的剎車聲!

  禪院甚爾是三人中最先察覺到危險的。他眼睛一掃,發現自己和伏黑幸不在卡車的衝撞範圍內,立刻放下心來。

  他拉住伏黑幸的手腕,讓她在危險逼近時更靠近自己一點。

  他沒有用力,伏黑幸一下就掙開了他的手。纖瘦的身軀裡爆發出力量,在禪院甚爾精神松懈的間隙,她撲向卡車前方的少女!

  卡車飛馳而過!

  三人分成兩邊,視線被遮蔽的短短一霎,像是木偶戲的舞台劇導演啪地放下幕布。

  然後幕布再次升起,伏黑幸壓著少女翻滾,直到撞上抬高的人行道。

  禪院甚爾好像這時才恢復行動能力:「喂,你——!」

  伏黑幸撐起身體,臉蛋肩膀都蹭上一大塊灰。她依舊是幸運的,還有心情關心少女的傷勢:「你還好嗎?」

  少女嚇懵了,磕磕巴巴說不出話來。伏黑幸簡單檢查了她的膝蓋和手臂,微笑:「沒事就好,旁邊就是便利店,買點水休息一會兒吧。」

  少女渾身發抖,恐懼遲鈍地湧上心頭。她連聲道謝,不停向伏黑幸鞠躬,不顧挽留飛快跑開。

  伏黑幸看著少女消失的背影,舉起右臂,手肘果然擦傷了一大片。

  一團蘸了酒精的棉球抵住傷口。

  伏黑幸抽氣:「好痛!」

  「沒有得到感謝嗎,濫好人。」禪院甚爾說。

  她們占了便利店裡的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便利店的塑料袋,裡面有鑷子、酒精和無菌棉球。

  伏黑幸抬眸,原本齜牙咧嘴的臉變得平靜:「他人的感謝對我來說毫無用處哦,甚爾君。」

  她用酒精蘸掉傷口上的灰土:「我不需要她的反應。」

  「免費做善事,你一定是一位慈善家。」禪院甚爾半是譏諷半是埋怨,「幸運這種東西可不是靠做好事能積攢下來的。」

  用過的棉球堆在桌上,伏黑幸活動手肘。

  她平淡道:「甚爾君,從小我就知道,我不是一個『正常的普通人』。」

  「運氣不會永遠眷顧同一個人。只有作弊者才能輕松贏下每一場賭局。」

  「對世界來說,」她坦誠道,「我是一個作弊的賭徒。」

  賭/博是禪院甚爾少數能夠理解的例子。他的手握緊,捏成一個松松的拳頭。

  伏黑幸抓出一團無菌棉球:「假設幸運是定量的。」

  她在一大團無菌棉球裡分出較大的一堆,推到自己面前:「我已經擁有了大部分的幸運。那麼——」

  較大的一堆棉球中,她又分出一小堆,推到別處。

  「我願意分出我的幸運,換取他人的一小部分公平。」

  便利店的微波爐歡快地叮咚一聲,是她們的肉串好了。兩人誰也沒動,誰也沒去取。兩雙眼睛對視著,互不相讓。

  禪院甚爾伸來一只手,把所有無菌棉球推到伏黑幸手邊。

  他冷漠道:「這個爛透了的世界沒有地方是公平的。」

  一只手蓋在另一只手上,輕飄飄的,隨時都有可能逃走。

  「如果存在某種東西,負責在每個人出生前分配他一生的幸運。伏黑,為什麼她不能看看我?」


第19章 包養小白臉的第十九天

  禪院甚爾的休息日果然只有一天。第二天伏黑幸醒來時,發現他不知何時消無聲息地走了。

  他走了,留下一冰箱的便當,足夠伏黑幸在家躺平到病假結束。

  伏黑幸和小咪開始了在家混吃等死的無聊生活。伏黑幸難得有這麼長時間的休假,她左邊趴著小咪,右邊放著零食,躺在沙發上打游戲。

  醉生夢死的生活沒過幾天,等到周末,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背著裝了換洗衣物的背包,敲開伏黑幸家的大門。

  冷清的小公寓頓時熱鬧起來。

  沙發上鋪了毛絨絨的毯子,桃瀨成海擁著毯子,粉色長發夾在腦後,用雞胸肉干嘬嘬逗貓。

  小柳花子在浴室洗澡,她的眼鏡落在茶幾上,浴室裡飄來嘩啦啦的水聲和沐浴露的香氣。小柳花子的聲音蘊著水色:「小幸,你的護發素放哪兒了?」

  她們工作了一周,本可以回家好好休息,或者和男朋友甜甜蜜蜜地約會,之所以來伏黑幸家裡,是怕她一人在家害怕。

  三個女生不打算出門吃宵夜,伏黑幸在冰箱翻了翻:「甚爾——豹豹君走的時候做了便當,你們要看看嗎?」

  三個腦袋熱熱鬧鬧地擠到冰箱前,像開盲盒一樣,打開禪院甚爾給伏黑幸囤的過冬糧。

  「這一盒是牛肉咖喱,這幾盒都是壽司,」桃瀨成海鼻尖動了動,驚呼,「木盒子裡裝的是鰻魚!」

  她替不在場的禪院甚爾請功:「豹豹君,你好賢惠啊!」

  小柳花子在冰箱裡找出禪院甚爾買回家的橙子,剝了幾片,塞進桃瀨成海嘴裡,塞進伏黑幸嘴裡,塞進自己嘴裡。

  「好甜,」她促狹地調侃,「豹豹君真是一個賢惠的男朋友呢,不枉小幸在外辛苦打拼。」

  伏黑幸嚼著橙子,慢悠悠地舉起一只手:「報告!」

  桃瀨成海裝模作樣地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睛:「伏黑同學,有事請說。」

  「豹豹君不是我的男朋友,」伏黑幸想了想,解釋,「嚴格來說,我們算——」

  「室友?」

  「不,」伏黑幸心虛道,「富婆和小白臉。」

  小柳花子環顧一圈,伏黑幸的公寓可以稱得上整潔,但絕對和奢華不沾邊。

  小柳花子挑眉:「真的?」

  伏黑幸的身體不知不覺佝僂下去,她小聲道:「其實家裡買菜用的是豹豹君的錢,我的錢先欠著。」

  「哦,」小柳花子意味深長道,「不花錢的富婆和倒貼錢的小白臉。」

  她和桃瀨成海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一邊一個挽住伏黑幸的胳膊,露出森森的壞笑。

  「今晚還有很長時間呢,小幸,呵呵呵——」

  「來嘛,我們好好聊聊,女孩子的戀愛話題∼」

  三堂會審。左邊是摩拳擦掌、兩眼放光的桃瀨成海,右邊是胸有成竹、眼鏡反光的小柳花子,最中間是被桃瀨成海搬到地毯上玩鰻魚玩具的小咪,小咪是來湊數的。

  桃瀨成海率先提問:「這段時間,豹豹君一直都住在你家裡嗎?」

  伏黑幸糾正她的措辭:「大部分時候,比如現在,他就不在我家裡。」

  桃瀨成海瞪圓本就圓溜溜的眼睛:「你們可是在同居誒,哪怕豹豹君每晚都睡沙發,但你們還是在同居!」

  「我們是純潔的包含金錢交易的室友關系。」伏黑幸狡辯道,「你可以把他的賢惠當成支付的房費。」

  「可你們的生活開銷不是用的他的錢嗎?」桃瀨成海一愣,掰著手指頭念念有詞,「不對啊,但是你也出了錢,這筆錢到底是算你的還是算他的?」

  算到最後,她抱頭彎腰:「可惡啊,根本算不清楚!」

  先鋒軍被一舉拿下,小柳花子並不泄氣。她若有所思:「所以,你們實際上不是金錢關系。」

  她忽地壓住伏黑幸的肩膀,勾住她的脖子,桃瀨成海也壓低身體湊過來。三人埋在膝蓋上,明明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卻說著悄悄話。

  小柳花子用氣聲道:「你們到哪一步了?」

  伏黑幸嚴肅思考,得出結論:「什麼都沒有。」

  「接吻?」

  「沒有過。」

  「牽手。」

  「NONONO!」

  「那表白,你們也沒有表白過?」

  伏黑幸撓頭:「雖然很奇怪,但我們確實——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次輪到桃瀨成海皺眉,她直起腰,懵懂做出會心一擊:「可是,小幸和豹豹君既不是戀人,又不是金主和金絲雀,你們沒辦法長久維持同居關系吧?難道豹豹君要一直住在小幸家裡嗎?」

  伏黑幸一愣。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好像她把禪院甚爾撿回家那天起,她和禪院甚爾都默認了,他會住在這裡。

  桃瀨成海一直是一個相當遲鈍的人,但是,她有經驗。她對自己的戀愛關系不敏感,不妨礙她當狗頭軍師。

  她貼在伏黑幸肩上,語氣幽幽:「小幸啊,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們距離戀愛的道路已經不遠了。」

  她吃驚地捂住嘴:「難道說,你完全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

  「雖然你們每天住在同一間屋裡,一起出門買菜做飯,一起打游戲看電視,睡覺只隔著一堵牆,但你們不是曖昧對像?」

  桃瀨成海震驚地重復:「你們真的不是在曖昧期嗎?」

  在女生們悄悄舉行私密話派對時,禪院甚爾蹲在台階上,慢悠悠地清點損壞的咒具。

  他身後響起腳步聲。禪院甚爾沒有回頭,他吹掉手上的灰塵:「該付給我的佣金,一筆都不能少。這段時間拔除的咒靈都是一級往上,我只要多,不要少。」

  孔時雨在他身後站定,似是畏懼佣兵身上的血氣。中介人無奈道:「我們合作過很多次,你總該放心我吧。」

  他停頓一下,意有所指:「這段時間,各地出現了許多由都市傳說誕生的咒靈,很多大人物想花錢買個安心。」

  禪院甚爾了解過這方面的消息,詛咒短信引來的咒靈正是其中一類。

  孔時雨是委婉地勸說他趁此機會大賺一筆,他們經常干髒活,但髒活容易招惹禍事,引人報復。而替有錢人拔除咒靈的活計,除了得罪那群官方咒術師外,幾乎是穩賺不賠。

  放在往常,禪院甚爾肯定不介意給咒術師們添點堵。

  然而今晚,他卻走神了。禪院甚爾隨手扔掉斷成兩截的咒具,無賴地開口:「哈,你剛才說什麼?」

  「……」無言過後,孔時雨單手彈開打火機的翻蓋,「忘了你的德性,等你缺錢了,再來找我。」

  禪院甚爾仍坐在台階上,雙肘搭在膝頭,目光落在虛無的空處。

  「你聽過一個故事嗎?」他問孔時雨。

  老搭檔抬了抬眉。

  禪院甚爾自顧自地講著:「從前有一個乞丐,他雙手空空、四處流浪。有食物就吃掉,有錢就花掉,所以乞丐一直沒有餓死。沒有人會關注一個乞丐的死活,乞丐過著這樣的生活,過了很多年。」

  「然後有一天,落魄的乞丐走進一間寺廟裡。外面刮了風、下了雨,他只是想偷偷跑進去避雨,卻發現廟裡擺著一座聖母像。」

  「廟裡怎麼會有聖母像?」孔時雨擰著眉毛,手裡的煙頭遲遲湊不到火上,「你從哪裡看來的盜版童話故事?」

  禪院甚爾自顧自地說:「於是乞丐蜷縮在聖母像腳下,難得不受風雨侵擾,睡了一個好覺。他貪戀這點安穩,第二天又來了廟裡。」

  「第二天、第三天……乞丐在廟裡住了很久,漸漸過上從前不敢想的生活。」

  孔時雨隱隱有所察覺,他的煙終究沒有點燃:「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

  禪院甚爾答非所問,又回答得具體:「乞丐決定在寺廟裡住下。他有錢,就修繕寺廟;他有食物,就供奉到聖母像前。」

  他站起來,松筋抻腰,全身骨骼都劈裡啪啦響。

  他悠哉地往回走,向落在身後的孔時雨擺擺手:「以後的工作都不用考慮我了,我很忙的。」

  忙著上家務進階培訓班,忙著在伏黑幸的公寓裡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孔時雨指間的煙滾落在地,從一個一個台階上滾下去。他一生見過很多「鬼」,還沒見過這種事。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要從良?」

  禪院甚爾輕快地勾了勾嘴角:「別說得這麼軟綿綿。」

  不然,稱贊你一句「金盆洗手」?

  禪院甚爾腳步一頓,孔時雨以為他改變了主意,急忙定神看他。

  決心回家為金主洗手做羹湯的小白臉端著下巴:「你提醒了我,我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錢的問題,仇家的問題……」

  他碾了碾白森森的牙:「……還有禪院的問題。」

  「我要把一切准備好了,再去見她。」

  一道黑影如離弦之箭般扎向孔時雨,被他兩指夾住。

  是一張卡。

  這張卡幾分鐘前剛從孔時雨手中交到禪院甚爾手上,是本次任務的報酬。

  禪院甚爾咧嘴一笑:「這是預支的報酬,我要你幫我幾個小忙。」


第20章 小白臉離開的第二十天

  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在伏黑幸的小公寓裡只住了一夜。

  三個女生的臥談會開到天亮,最開始她們的確在聊伏黑幸和禪院甚爾的同居問題,兩位狗頭軍師一個接一個地出主意。

  很快,話題就轉移到以身作則的桃瀨成海身上。

  桃瀨成海拿自己的戀愛經歷舉例,「我決定和宏嵩交往的時候,我完全沒想過會和他戀愛!」

  這句話引燃了小柳花子,也引燃了伏黑幸。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瞬間轉移到桃瀨成海身上。

  「呦呦,阿成,你還沒告訴我們,你和二藤是怎麼開始交往的呢?」

  逼問的對像很快換了一個人。伏黑幸大松一口氣,隨後陰惻惻一笑,加入八卦的大軍。

  床上躺著三個人,當其中兩個人貢獻出自己的情感經歷當睡前甜點時,剩下一個人不可能幸免於難。

  小柳花子被桃瀨成海摟緊細腰壓在床上,不依不饒地祈求:「講講嘛,小花,我也想聽小花的愛情故事!」

  最後三個人誰也沒落下,相互銳評一番,八卦的火燒回了伏黑幸的頭發。

  「小幸,」桃瀨成海的半張臉藏在被子裡,「感情的事,有時候順其自然好像也不壞,也許只是你的行動比語言先一步做出選擇。」

  她粉紅色的眼睛亮亮的,「你不討厭豹豹君吧,你看,我們說了這麼久,你都沒說他一句壞話。」

  伏黑幸也翻身過來,露在被子外的胳膊胡亂揮動,「豹豹君是人渣啦,不要對他有不該有的期待!」

  她遲疑了一下,「他對我……很好。」

  「你已經在替他說話了。」小柳花子犀利地指出。

  前輩撐起半邊身子,被褥下顯出柔媚的曲線。她微微一笑:「其實你沒必要糾結,談戀愛而已,別有多余的負擔,不合適就分手。」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伏黑幸的額頭,「不要搞得好像談了一次戀愛,終生都被確定下來一樣,戀愛不過是人生中的一個小步驟而已。」

  「小花說得對!」桃瀨成海只會捧場,「大不了就分手嘛,我已經分手過好多次了。」

  說到這裡,提起了桃瀨成海傷心的話題。她忍不住握拳捶床,「我的前男友竟然因為我是御宅族就和我分手,小心眼的男人,瞧不起宅女嗎?」

  於是夜談的主題又順理成章轉移到御宅族該如何在公司裡冒充現充上。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情緒激動,伏黑幸不著痕跡地縮進被子裡,含糊發言。

  她早就想說了,她才是混進宅男宅女裡的現充。

  難道沒談戀愛,她就不能算是現充?

  第二天,送走哈欠連天的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家裡又只剩下伏黑幸和小咪。

  多虧了勤勞的甚爾君,伏黑幸很久沒有點過外賣了。她打開冰箱,整整齊齊的便當盒向她打招呼。

  她隨機挑選了一個幸運盒子,放進微波爐打熱。

  小咪一只貓在客廳和臥室間游蕩,貓咪挑選了禪院甚爾常坐的那塊沙發,跳上去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用沙發罩布磨了磨爪子。

  隨後,他機敏地豎起耳朵,四處觀察。可是並沒有黑發的男人如往常一般不忿地揪住他的後頸肉,將他扔到地毯上。

  這間小公寓顯得有些空蕩蕩,唯有金屬勺子刮擦玻璃保鮮盒底部的聲音回蕩。

  伏黑幸邊吃飯邊玩手機,網站的邊角有一則小小的新聞,東京某處因燃氣泄露發生了爆炸。

  伏黑幸想,或許這又是咒靈與咒術師之間的戰鬥,他們隨意找了一個理由,來敷衍他們這樣的普通人。

  等她回過神,手機屏幕停留在郵箱。收件人那一欄是一個昵稱:甚爾君。

  伏黑幸問了關於爆炸的事。

  甚爾君知道內情嗎?

  她猶豫片刻,將所有文字刪成空白。

  重頭再來。

  甚爾君,便當很好吃,我的朋友們給了你的廚藝很高評價!下次大家一起吃飯吧!

  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方。伏黑幸看了一眼沙發上打滾的小咪,露出微妙的表情。

  沙發上的貓茫然地甩了甩尾巴,只看見一個人影離他越來越近。

  片刻後,伏黑幸抓著小咪的一只爪子,語重心長道:「放心吧,我會把你的想念傳達給甚爾君的!」

  小咪不安地扭動,用力抽回手:「喵嗚!」

  郵件發送。

  「甚爾君,便當很好吃,我的朋友們給了你的廚藝很高評價!你什麼時候回來呢,大家想和你認識,我們可以一起去居酒屋消遣,或者在家聊天!

  小咪很想念你,他占領了你常坐的沙發,期望你回來時能給他帶小禮物:)

  我也想要小禮物:)」

  伏黑幸長舒一口氣,對著貓臉疑惑的小咪叉腰:「好啦,在收到禮物前,我們得先准備好給甚爾君的禮物。」

  一個個字符轉化成高頻電磁波,倏爾間跨越山河湖海,抵達某個隱秘的角落。一台手機接受了這段電磁波,它們通過這台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重新轉換成文字,變得易於理解。

  放在桌面的手機發出「嘀」的一聲。

  榻榻米上的矮幾兩側,各坐一人。一人穿著深色浴衣,並攏雙腳跪坐,儀態端正到仿佛正在出席一場嚴肅的會議。另一人只穿來衛衣長褲,盤腿靠桌,好像眼下的場景只是街頭隨便一處小吃攤。

  禪院直毘人道:「作為一名殺手,你的警惕心未免有些退步了。」

  禪院甚爾扯扯嘴角:「誰要給討厭的男人女人設置消息提示啊?」

  他打開鎖屏,唇角不自覺上翹,連貫穿唇部的疤痕都顯出一種幼稚的歡樂。

  禪院直毘人等在旁邊,看著禪院甚爾在各種可愛的顏文字中糾結,花費十分鐘挑中一個表情回復。

  一陣無言,禪院直毘人道:「是上次的『幸運女孩』吧。」

  禪院甚爾抬頭,他收斂了笑意,強調:「少把精力放在不該關注的地方,你已經老了,變成了不受女人歡迎的老頭。」

  「是嗎?」禪院直毘人摸了摸頭頂梳得油光锃亮的頭發,「我的頭發還沒有全白。」

  「這不重要。」

  禪院甚爾輕快地拍手:「繼續我們之前的話題。我很樂意幫忙,但——這只是你的個人委托。」

  他豎起一根手指:「事成之後,我不想再和禪院有任何關聯,任何。」

  禪院直毘人揚眉:「包括我?」

  禪院甚爾冷笑:「除非你願意入贅,改個姓,井上直毘人和村田直毘人都很不錯。」

  「真是不留情面。」禪院直毘人說,「扇的精神完全被你破壞殆盡了,你至今都是他的噩夢。他們都不願提起你。」

  禪院甚爾只是維持著冰冷的假笑,「太好了,謝謝你的好消息。我半夜想起這件事,都能多開心一點。」

  他慢吞吞地豎起第二根手指,「還有錢,你知道的,我要價不便宜。」

  禪院直毘人驚道:「我以為你會找我要一個干淨的身份呢,竟然只是錢嗎?」

  「身份的問題我會自己處理。有了足夠的錢,這些都是小事。」禪院甚爾說。

  他不可能讓禪院家的人處理自己的身份問題,只要有錢,孔時雨會幫他處理好這些。比起禪院,他更信任孔時雨的職業操守。

  禪院直毘人爽快道 :「沒問題,都可以答應你。你只有這兩個要求?」

  禪院甚爾用奇異的目光看過去,「你竟然想主動加價?」

  「我有渠道搞到一些名貴的東西,」禪院直毘人道,「和服,你需要嗎?」

  他打開了一直放在矮幾上的木盒。

  禪院甚爾抬眼望去,入眼是半邊粉紫的櫻花,它們熱切地圍簇在衣袖與衣擺的位置,將米白的正絹裝點成景。帶締由織錦編入黃金制成,整齊地迭放在一旁。

  禪院直毘人合上木蓋,道:「很漂亮的一件和服吧,到手以後,你可以找個機會把它送出去。」

  它確實美而昂貴,穿在人身上,定能極好地襯托出女子的美麗。禪院甚爾幾乎能想像出當時的場景。

  然而,他懶懶地向後一歪。

  「你折算成現金吧。」

  他又一次出乎禪院直毘人的意料。

  「你不喜歡?」

  「不到時候,送出去只會讓人為難。」禪院甚爾道,「你在奢靡的氛圍裡浸淫太久了,過時的老頭子。」

  禪院直毘人對他的污蔑不屑一顧,他直白道:「你不想讓她和我們有接觸。」

  禪院甚爾打了一個響指,「最好遠遠飛到天邊,也別和我有接觸。」

  他起身,拉開暗室的障子門。

  禪院直毘人在他身後低聲道:「你的姓氏是禪院。」

  禪院甚爾動作一頓,他掀了掀唇,「也許下次就不是了。」

  「伏黑甚爾這個名字聽起來很順耳,不是嗎?」

  暗室歸於寂靜,禪院直毘人的目光落到盛裝和服的木盒上。

  他取下腰間懸掛的葫蘆,搖晃,滿意地聽見酒液晃蕩的水聲。

  禪院直毘人美滋滋地嘬了兩口酒,他猛地向木盒一拍!

  正絹與織錦,櫻花與黃金,通通化作粉齏。碎屑散落在矮幾與榻榻米上,被禪院直毘人一腳踩過。

  今天也許是他們這對叔侄的最後一次見面,禪院甚爾做出了決定,從此踏入普通人的世界。

  於他,於禪院家,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第21章 小白臉離開的第二十一天

  伏黑幸努力用頭和肩膀夾住電話,用力將卷成筒的衣服摁進行李箱裡。

  「我馬上出發,」她莊嚴地和桃瀨成海保證,「三分鐘之內,你肯定能看見我!」

  電話裡是桃瀨成海撒嬌似的抱怨,「都是因為小幸起床太晚了,我今天早上七點鐘就起床了!」

  伏黑幸小聲道:「我這周休病假。」

  暴擊!

  小小聲,「太久沒上班,已經失去了社畜的生物鐘。」

  再次暴擊!

  桃瀨成海如同一位堅毅的戰士,迎風流淚,卻面不改色,「可以了,你不要再說了。」

  伏黑幸坐在行李箱上,利用體重壓住即將爆開的行李,嬉皮笑臉,「我來啦!」

  她環視屋內,貓碗裡放著滿滿的水和貓糧,貓砂換了新的一袋,房間裡所有東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

  屬於廚房的戰士依舊沒回到他自己的戰場,但伏黑幸的病假計時條已經走到盡頭。

  所以才有這場出游——市郊的山上新開了一家溫泉旅舍,小柳花子提議趁伏黑幸的假期還有一個尾巴,大家一起去山裡過周末。

  第一個提出反對意見的人不出意外是與小柳花子拌嘴成性的男朋友樺倉太郎。

  「周末只能住兩個白天一個晚上,根本玩不盡興吧。」樺倉太郎皺眉,「為什麼不等長假?」

  一只手忽然抓住樺倉太郎胸前的領帶,惡狠狠往下一拽!

  小柳花子的臉與他貼近,皮笑肉不笑,「因為我想——好好休息,重、振、精、神。懂了嗎?」

  樺倉太郎的余光瞥到正和桃瀨成海視頻通話的伏黑幸,他恍然大悟,頓時磕磕巴巴地解釋:「我的意思是,呃,周末就應該出去好好玩!」

  二藤宏嵩的眼睛此時才從掌機屏幕上挪開。他有些茫然,「可是我想待在家裡打游戲……」

  遠在咖啡店櫃台前的桃瀨成海百米衝刺!

  「在旅舍也可以打游戲的,宏嵩咚!」

  粉色的漂亮眼睛變成黑漆漆的毛線團,蘊藏滾滾黑氣,「一起出去玩吧,宏嵩咚。」

  游戲宅用微不可察的動作吞了吞唾沫,眼鏡後的雙眼微顫,「好、好的。」

  伏黑幸知道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的本意是帶自己出門放松心情,感動之余,她不願麻煩眾人。

  「其實我——」

  小柳花子眼疾手快,笑眯眯掛斷,「那就這麼說定了,周末見!」

  等伏黑幸回神,桃瀨成海一行人和她們收拾好的行李箱正等在她家樓下。

  她最後一次檢查好小咪的存糧和門窗,匆匆忙忙拽著行李箱下樓。冰箱上貼著一張便利貼:「冰箱裡所有蔬菜水果都清掉了,我出門旅游啦!」

  小柳花子訂的旅舍距離城市有一小時車程,旅舍安排了出租車接送,她們到站時,兩輛出租車已經等在車站外。

  女生們坐一輛車,男生們坐一輛車。樹影在車窗外招搖,和溪流、小橋共同構成風景秀麗的山間小路,又被出租車遠遠甩在身後。

  旅舍木結構的古樸大門已為客人打開,厚重的玄關屋頂呈現出干淨的灰青色。她們跟隨旅舍的招待一路游覽,有服務員將他們的隨身行李送進房間。

  走過玄關,視野陡然開闊。中庭外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小小的瀑布自山頭灌下,在山腳彙成了湖。

  湖的對面,山林掩映間,隱隱能看見朱紅的鳥居。招待介紹道:「附近有一間神社,赤山神社,據說供奉的是平將門公。不過神社很早以前就荒廢了,到晚上連照明的路燈都沒有。」

  「平將門公?」伏黑幸詫異道。

  自從那晚粗淺地了解到咒術界後,伏黑幸有嘗試去搜索相關的消息。互聯網上能流傳的情報都是一些普通人也能知道的民俗知識。

  日本四大怨靈之一的平將門是一個粗淺的例子。德川家康修建了七個神社,分別供奉平將門身體的各個部位,形成「北鬥七星陣」。

  這七個神社中,並沒有招待所說的赤山神社。當然,假如赤山神社是供奉平將門頭盔、盔甲、□□等部位的七個神社之一,也不會淪落到無人參拜的地步。

  「沒錯,」招待笑眯眯地說,「最近有拍攝電視劇的劇組選中了那塊地方取景,客人如果有興趣,可以去看看,沒准能看到劇組拍攝。」

  桃瀨成海粉紅的腦袋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說不定能見到明星哦。」

  小柳花子頗有默契地朝她一笑,「說不定神社裡有食骨之井,跳進去就能穿越時空,回到戰國時代。」

  兩位資深漫畫讀者相視一笑,不約而同把目光放在不遠處的男朋友身上,開始幻想。

  桃瀨成海想著想著,臉色詭異地發紅。她用* 手擋住嘴唇,小聲叨叨:「宏嵩咚果然是貓妖吧,貓耳朵安在他頭上,怎麼看怎麼合適!」

  伏黑幸抓住桃瀨成海緊緊握住的拳頭,「太激動了,成海,要克制心中的邪念!」

  小柳花子一推眼鏡,鏡片上閃過詭異的白光,「這麼看,另一位頭頂下垂的狗狗耳朵,這將是惹人憐愛的造型呢,謔謔謔。」

  伏黑幸另一只手挽住小柳花子的胳膊,「冷靜,花子,議論的聲音太大了!」

  兩位宅女同事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笑得不遠處在中庭圍欄邊逗錦鯉的兩位男士心底發毛。

  桃瀨成海扯過伏黑幸,「小幸看過《犬夜叉》吧,它可是我推薦給你的補番名單第十二位。」

  她竟然記得,還記得這麼清楚!

  伏黑幸這段時間沉迷游戲,每天被宏嵩在各類副本裡帶飛,連補番名單第五位的《魔法少女小圓》都沒看完。

  她急忙轉移話題,「你們想去赤山神社看看嗎?」

  桃瀨成海彎眼:「不想。」

  小柳花子微笑:「不要。」

  二藤宏嵩無精打采:「我想打游戲。」

  樺倉太郎精疲力竭:「我想去睡覺。」

  伏黑幸沉默,尷尬地笑了:「我們只坐了兩個小時的車而已哦,大家需要適當鍛煉身體了。」

  二藤宏嵩忽然挺直腰杆,帶著一絲莫名其妙的自豪道:「我每天都在游戲裡運動!」

  「那根本不是運動,你清醒一點!」

  吵吵鬧鬧的人群中,伏黑幸似有所感,她扭頭看向隱沒鳥居的山林。鳥群騰空而起,在灰壓壓的天空畫了半個圈,越過湖面,從她們頭頂掠去。

  她微微眯起眼睛,試圖看清湖的對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小柳花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幸,我們要走了。」

  戴著眼鏡的年輕女性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窺見林間一點鳥居的紅,「你要是想去神社轉轉,我們明天一起去。那邊沒有路燈,等天黑就要變成試膽大會了。」

  伏黑幸愣愣地點頭,「沒事,我只是覺得……」

  桃瀨成海的一聲驚呼打斷了她的思考。

  「小花、小幸,旅舍裡面有賣當地特產的商店誒!」

  樺倉太郎抱怨:「我們抵達這裡的全部車程加起來也就兩個小時,哪裡算得上『特產』啊?」

  「重要的是購買伴手禮的心情,」桃瀨成海幽幽地在貨架邊冒出來,「重點是禮物,和收到禮物的人的心情。」

  二藤宏嵩一語見地:「你的重點是購買吧。」

  桃瀨成海狡辯:「購買當地特產也是旅行必不可少的一環。」

  在她們進行毫無營養的爭辯時,伏黑幸的手機響起「叮咚」一聲。

  「你有什麼想要的伴手禮嗎?」

  沒等她回復,第二條消息急匆匆地趕上來,擠進手機屏幕。

  「御守,怎麼樣?」

  伏黑幸默默打字:「所以,御守真的有庇護的效果?」

  對面暫時沒有回復,好像答話的人中途關掉了手機,陷入了忙碌。

  小柳花子和桃瀨成海已經挑起了不是特產的「特產」。火熱的購物氛圍吸引了伏黑幸,她湊上前去,指著一盒旅舍造型的和果子道:「麻煩幫我打包,我要一盒這個!」

  抵達溫泉旅舍的第一晚自然是散漫地泡在溫泉中度過,等泡得腳底板往上竄出暖意,再到旅舍中庭一邊欣賞池中肥壯的錦鯉游弋,一邊喝冰鎮的牛奶。

  驚慌失措的鳥群在湖面盤旋,不知道和伏黑幸之前注意到的是不是同一群鳥兒。她咬著吸管出神,目光再次投向湖對面的山林。

  小柳花子沒要牛奶,而是要了一杯冰啤酒。實際上一杯酒才喝了一半,她就醉醺醺地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旅舍裡沒有其他客人,中庭回蕩著他們歡快的吵吵鬧鬧。

  伏黑幸一口氣喝完冰牛奶,和醉鬼以及照顧醉鬼的人們打了一聲招呼,「我去房間裡拿手機!」

  她利索地穿過走廊,走到後面,腳步越快,最後幾乎是撲到榻榻米上,去夠充電的手機。

  之前的消息得到了回復。

  「你也許會更喜歡和果子,這裡的御守就算了吧。」

  伏黑幸翻了個身,皺著眉嘟囔:「可是我買的也是和果子,這樣不就要吃很久的和果子了嗎?」

  她抄起手機,正要離開,腳步突然停住。

  她房間的窗戶不知何時被推開了,窗前擺著一個精致的盒子。包裝的絲帶上別著一朵一看就是路邊摘下來的野花。

  伏黑幸慢悠悠地挪過去,取下野花,歪著頭對盒子看了又看。

  接著,她看向房間角落的購物袋,裡面裝著一個一模一樣的盒子,正是旅舍造型的和果子,中看不中吃。

  「……早知道就選御守了。」


第22章 小白臉離開的第二十二天

  平將門,日本四大怨靈之一。他因政/治鬥爭死去,死後誕生了無數怪談鬼話,無論生前死後都是傳說伴身。

  平將門有一子名平將國。民間有傳言,平將國與安倍晴明是同一個人。繼續向下追溯,平將門與禪院這一姓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不過這些都和禪院甚爾沒有關系。他不關心「禪院」這一姓氏背後代表的一切,對他而言,這僅僅只是禪院直毘人托付的一項任務,是他脫離咒術界的一種准備。

  禪院直毘人委托他前往荒廢已久的赤山取走一樣東西。任務要求是帶回赤山神社內隱藏的咒物。

  任務的要求是不能被任何人發現這件事與禪院家有關聯。

  雖然禪院甚爾內心很有報復欲地想把任務搞砸,但考慮到他洗白上岸需要禪院直毘人的幫助,他老老實實地做起了計劃,藏起自己招搖的面孔。

  命運總是奇妙。他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和「禪院」兩個字扯上關系,而現實並不如他所想。

  禪院甚爾在得到禪院直毘人委托的當天下午就已悄悄抵達赤山神社。他沒有著急處理棘手的咒物,而是仔細搜集了當地關於赤山神社的民俗傳說,從中歸納出神秘咒物的特征信息。

  他向來謀定而後動,與干脆利落的執行過程相匹配的是細致縝密的各項准備工作。

  禪院甚爾換了一身裝扮,用口罩擋掉嘴角顯眼的疤痕,在赤山神社附近的小鎮晃了好幾天。孔時雨被他打發去詛咒師那條線交易情報。

  他們一天交換一次信息。為避免被人抓到落腳處,禪院甚爾沒有入住旅館,而是在外游蕩過夜。

  夜深人靜,連烏鴉都不會發出粗啞的啼叫。禪院甚爾坐在荒廢神社的鳥居下,和孔時雨通話。

  「如此說來,神社內幾乎沒有任何征兆。」孔時雨收了禪院甚爾的錢,對他的任務進度十分關心。

  「如果是很容易解決的問題,他就不會交到我手裡。」

  禪院甚爾手中的樹枝在松軟的沙土上寫字,他瞬間跳到另一個話題,「你覺得御守和和果子哪個更適合當伴手禮?」

  不等孔時雨回復,他冷酷地強調,「不是送給你的。」

  孔時雨噎了一下,聲音裡帶了點無奈,「你在神社找到的御守嗎?我記得這種東西一年後就會停運吧,得帶回神社燒掉。」

  禪院甚爾輕嘖一聲,「真麻煩。」

  他又開始抱怨,「這裡的和果子又貴又難吃,除了好看一無是處,還不如我自己做。」

  這句話再次讓孔時雨陷入詭異的沉默,在吐槽和吐槽之間,中介人選擇了轉移話題,「你真的要把所有積蓄都給我嗎?」

  「雖然這麼說會顯得我很有良心,但你完全可以留下一部分給你的新生活做准備。」他少見地調侃了一句,「你總不會打算當全職主夫,吃人家的軟飯吧?」

  夜的寧靜傳遞到手機兩端,手機的傳聲筒中隱隱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嘎吱嘎吱聲,是禪院甚爾隨手撿來的樹枝被他捏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碎屑。

  「她不會接受那些錢的。」他冷靜道。

  「我明白,任何帶有不安定因素的資金都是麻煩,我可以幫你們把所有錢都洗成『干淨』的。」孔時雨幽幽道,「看在我們是老搭檔的份上,不收費。」

  「你不明白。」禪院甚爾說。

  他咧嘴笑了笑,將話題岔回來,「捏成溫泉旅舍造型的和果子和捏成神社造型的和果子,哪個更好看?」

  「你能把注意力放到任務上嗎?」孔時雨嘆氣,「戀愛咨詢和愛情占蔔不在我的業務範圍內。」

  「你有點焦躁。」

  「一點小事。」禪院甚爾吹掉掌心的木屑,眯眼回眸,他已經在神社附近蹲守了幾個晚上,神社內一點異常都沒有,「我懷疑拿東西有特殊的觸發條件。」

  他摩挲著下巴,「不用擔心,我漸漸摸索到眉目了。」

  孔時雨無奈道:「總之,我會盡力替你打聽平將門的情報。你的新身份和各種記錄也在准備當中。」

  電話那頭的人意有所指,「我們也算有交情,可別馬失前蹄啊,禪院。」

  通話掛斷,禪院甚爾慢悠悠地呼出一口氣,「……難聽的姓氏。」

  手機切換屏幕,當地為發展旅游業特意做了購買特產的小程序。手指在旅舍造型的和果子和神社造型的和果子中間猶豫了一會兒,選擇了下方的禮盒裝,再點擊自提。

  手機塞回口袋,男人走入樹影,像一只無色無形的幽靈,悄無聲息地融進夜色裡。

  第五天依舊沒得到明顯的成果,禪院甚爾有些不耐煩了。

  耐心是他保持任務成功率的秘訣,而這一次,有一只蜘蛛在他心上織網,蛛絲密密麻麻地編織著,將跳動的心越裹越緊。

  他知道有一個人、有一個地方能為他拂去惱人的蛛網,於是耐心就變得越發淺薄。

  他遮住面孔在小鎮的街道上游走,又忍不住哂笑自身。他現在的模樣倒像極了影視劇裡的橋段,金盆洗手換一種說法,有大麻煩。

  禪院甚爾甚至開始後悔答應了禪院直毘人的委托。他就應該默不作聲地失蹤,慢慢淡出咒術界的視線,有孔時雨幫忙掃尾,他這時候正好能趕上家務進階培訓班。

  神社造型的和果子要去禮品店自提。禪院甚爾換了一身打扮,像一個普通平凡的游客走進店裡取貨。

  特別關注的提示音即使是靜音模式也帶有震動,禪院甚爾一邊接過店員遞來的禮盒,一邊低頭看消息。

  「甚爾君,我出門旅游啦!你要是回來看到我不在家,請不要驚訝。」

  接著是一張路標的照片,怎麼看怎麼眼熟。

  禪院甚爾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這座小鎮以旅游業聞名,距離市區只有幾小時車程。

  那他的伴手禮要怎麼辦?

  站在櫃台前的男人手腕一翻,忽然將禮盒原模原樣地放回櫃台上。

  「你們這裡有寄送服務嗎?」

  店員剛要出聲,又看見他皺著眉拎回禮盒。

  「不,算了。」

  他提著禮物走開,剛走出去兩步,倒退回來,看著店員一言不發。店員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他卻抿抿唇,郁悶地走了。

  山上新開了一家溫泉旅舍,開業宣傳鋪天蓋地,種種優惠迭下來,多人出游非常劃算。

  那家溫泉旅舍突然就在禪院甚爾的腦海裡打上了金光閃閃的標簽,粗體字標亮:她在這裡!

  他立馬變成了一根直挺挺的標槍,定在原地。

  後悔的情緒愈發高漲,所以,他為什麼要答應禪院直毘人給禪院辦事?

  他必須給自己找點事做,給滿腔散亂的思緒找一個方向。禪院甚爾告訴孔時雨自己摸到了眉目並不是隨口敷衍。

  鎮上有一個沒名氣的劇組,在赤山神社附近搭建了非常潦草的攝影棚,籌措拍一部小成本恐怖片。禪院甚爾在赤山神社踩點時還摸進他們的攝影棚裡休息過一會兒。

  赤山神社雖然荒廢了不少年頭,但禪院甚爾在裡面發現了有人活動的痕跡。結合劇組的出現,二者可能互有關聯。

  最壞的情況是劇組裡有詛咒術或咒術界相關人士,讓禪院甚爾不得不出手,不管是赤山神社的隱秘還是他本人都存在暴露的風險。

  禪院甚爾漫無邊際地想著。他的腳有自己的想法,步子邁得又快又急,不一會兒就登上了一座植被茂密的小山頭。

  他信手一攀,身體一勾一晃,穩穩地在粗壯的枝椏間坐下,起落間的動靜驚醒林中憩息的鳥群。

  這是一個極好的觀察點。視線掠過重重迭迭的枝葉與波光粼粼的湖面,旅舍開闊的中庭成了典雅的畫框,框住了他想見的人。

  畫中人一會兒就不見了。

  昂貴且不好吃的和果子掛在禪院甚爾身邊的樹枝上,他苦惱地打字。

  「你有什麼想要的伴手禮嗎?」

  他抱著一絲渺小的期望問:「御守,怎麼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的距離很近,回復眨眼就彈出來了。

  「所以,御守真的有庇護的效果?」

  狡辯和解釋打了又刪,刪了再打,兜兜轉轉,全部扔進草稿箱。最終。禪院甚爾決定閉嘴,用實際行動取代情急之下的胡亂掩飾。

  他的目光緩慢移到林間如顏料飛濺的花叢上,嘴角不懷好意地勾起。他認真地挑選「受害者」。

  「花開得真漂亮啊——」

  伏黑幸找旅舍的工作人員要來了一樽花瓶。

  素白的細口瓶裡插了一枝開得熱烈燦爛的野花。柔軟的黃色花瓣妝點了窗台,她捏著花瓣沉思。

  「做成標本干花,還是直接帶回去?」

  她撐著下巴,煩惱地彈了彈和果子的禮盒,看著熄滅的手機屏幕抓頭發。

  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她把旅舍裡買的和果子當作伴手禮送給禪院甚爾,真的不會被當成她把禪院甚爾送來的和果子紋絲不動地退了回去嗎?

  現在改口要御守還來得及嗎?


第23章 與小白臉碰頭的第二十三天

  一夜過去,窗台上的花仍開著。

  伏黑幸卡著旅舍提供早餐的時間起床,蹭了一頓溫泉酒店裡的免費早餐。

  昨晚大家喝了酒,能堅持起床吃早餐的貌似只有她一個人。中庭裡空空蕩蕩,不見人影,另外四人都縮在房間裡,發消息也沒有回復。

  伏黑幸走著走著,忽然躲在門廊後探頭探腦。並沒有人和她互動,等過了一會兒,她又尷尬地走出去,悻悻發笑。

  她以為禪院甚爾和她們住在同一家旅舍裡呢,在這裡和空氣勾心鬥角。

  趁四下無人,她火速去了旅舍內賣當地特產的商店挑新的伴手禮。挑來挑去,她發現一個絕望的事實,旅舍是從小鎮的特產店裡進貨,不管她選什麼,禪院甚爾都能在特產店買到,而且更便宜。

  正當伏黑幸猶豫時,走廊裡飄出來一只幽靈。幽靈眼不看路,看端在手裡的游戲機。他仿佛是一台有自動避障功能的掃地機器人,精准地避開了花瓶和轉角櫃,在中庭邊坐下。

  伏黑幸:「……早上好,二藤。」

  游戲幽靈抬頭,眼鏡下的眼睛掛著青黑,「早上好。」

  伏黑幸嚇了一跳,「你昨晚沒睡覺嗎?換了一個新環境沒睡好?」

  二藤宏嵩推了推眼鏡,「旅舍環境太好了,喝完酒以後忍不住坐在中庭打了一晚上游戲。」

  那你還是他們四個人中最早起床的?

  伏黑幸干笑兩聲,「成海和花子呢?」

  「小柳前輩昨晚喝多了酒,喊著要出去看風景,樺倉前輩背著她繞小鎮走了一圈,回來的時候小柳前輩已經在他背上睡著了。」

  樺倉前輩好體力啊!

  二藤宏嵩頓了頓,「樺倉前輩拉到了腰,今天躺在房間裡休息,小柳前輩負責照顧他。」

  ……體力也不是很好。

  「哦,」伏黑幸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二藤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平時看不出來,以為你心裡只有成海和游戲,沒想到你竟然還隱藏了一雙發掘八卦的眼睛!

  二藤宏嵩的鏡片上折射起白光,「因為我昨晚通宵在中庭打游戲了。」

  這很合理。

  但伏黑幸不甘心,她豎起一根手指,「還有一個問題,成海呢?」

  二藤宏嵩鎮定道:「她坐在我旁邊,和我一起打游戲,順便幫樺倉前輩把喝醉的小柳前輩扶進房間裡。」

  伏黑幸平靜總結,「人果然不能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昨晚的八卦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裡,大家兩眼冒出精光時,她還在房間裡對著兩份一模一樣的和果子發呆。

  二藤宏嵩摸著下巴,「是啊。」

  「小幸、宏嵩咚∼大家早上好呀∼」

  一朵可愛的粉色蘑菇從兩人中間冒出來。桃瀨成海眼下發黑、精神奕奕,嘴角掛著邪惡的怪笑,「嘿嘿嘿,我們今天有什麼安排?」

  按照原本的出行計劃,她們今晚就該回城,為周一做准備。但從目前的情況看,樺倉太郎和小柳花子顯然無法加入離開前的游玩行程。

  伏黑幸詫異地瞥了眼桀桀壞笑的桃瀨成海,雙眼警惕地一眯,「你剛才干什麼去了?」

  「我去給小花和樺倉前輩送早餐了。」桃瀨成海瞬間變臉,只有忍不住上翹的嘴角能一窺她內心的激動狂喜。

  她一左一右挽住伏黑幸和二藤宏嵩,「好了好了,不要打擾小花和樺倉前輩休息。我們出去玩吧!」

  她粉色的大眼睛眨了眨,一心只想打發可能打擾小情侶的不穩定因素,「小幸不是對附近的神社很感興趣嗎,正好今天天氣好,我們可以去神社逛逛。」

  伏黑幸嘴角抽了抽。

  助攻的意圖太明顯了,成海。

  她露出為難的神色,「不用了,我的靈感告訴我今天不宜去神社參拜。」

  這其實是一個簡單的推理,禪院甚爾在附近執行任務,他們咒術界的事情多數和常人心中的妖魔鬼怪相關。

  附近最可疑的地點,不就是荒廢的赤山神社嗎?

  伏黑幸上班有一段時間了,大家都對她堪稱恐怖的強運有所認識,桃瀨成海當即改口,「好,那我們就出門隨便走走,看看風景嘛。」

  兩女一男當即拋下旅舍裡的別扭情侶,興衝衝出發。

  聽說她們要出去逛,旅舍的老板娘向她們推薦了一處風景宜人的小山。據說劇組的攝影棚也搭建在那裡,拍攝不忙的時候,本地人還能遠遠在一旁圍觀他們拍攝。

  雖然小成本劇組裡出現明星的概率很低,但桃瀨成海依舊有些激動,蹦蹦跳跳地走在伏黑幸和二藤宏嵩中間。

  三人形成一堵人牆,非常惹眼。

  桃瀨成海是標准的活潑美少女,哪怕她已經是一身疲憊的上班族,也永遠是美少女。二藤宏嵩除眼鏡外的每個部分都很打眼,包括身高,不愧是被桃瀨成海盛贊的眼鏡金龜婿。

  很自然,三個俊男美女一眼就被劇組的導演瞧上了。

  「您是說我們嗎?」桃瀨成海吃驚地指著自己,左右看看,確定街上沒有別的礙眼三人組。

  大概是副導演的男人訕笑道:「不會耽誤你們很多時間的,只是幫忙頂替幾個出場一分鐘的小龍套,工資現結。」

  他比了一個數字,讓伏黑幸和抽卡氪金的桃瀨成海眼前一亮。

  副導演看穿她們的動搖,愈發賣力勸說。

  「最遲今天下午,你們拍攝完畢可以直接找我領工資。不放心的話,我們先簽一個群演合同。」

  桃瀨成海用眼睛給伏黑幸打字:你覺得怎麼樣?

  伏黑幸的眼睛像顯示屏:我覺得可以,二藤呢?

  二藤宏嵩的眼鏡鏡片上唰唰飛過去一串顏文字,根本看不到他的意願。

  三人用眼神你來我往地交流了一番。她們正好有空,當群演聽起來很有趣,連最宅最討厭社交的二藤宏嵩都不介意試一試。

  於是半小時後,她們好奇心滿滿地跟在副導演身後,走進了劇組。

  劇組拍攝的電影是一部以荒廢神社鬧鬼為主題的小成本恐怖片。副導演給她們安排的角色確實非常簡單,是幾個電影開頭被嚇跑的旅友。

  伏黑幸原本還有些為難,但好在他們不需要去真正的赤山神社拍攝,劇組搭建了展示神社內場景的攝影棚。

  「要說方便或者節省資金的話,當然是直接借用赤山神社的場地拍攝最好。但附近的老人言辭勸阻了我們,反應很激烈。」

  副導演抱怨著,揮舞被他卷成一筒的劇本,「但是也有好處,方便我們做特效。」

  攝影棚後面是一家本地的小旅館,被劇組整個租下來當作演員宿舍和化妝間。副導演將壯丁三人組帶到化妝間,雖說她們只是出場按秒計算的小角色,也要淺淺上一層妝。

  化妝師看到她們有點驚訝,「之前定好的演員不來了嗎?」

  副導演垮著臉,「別提他們了,電話不接消息不回,誰都聯系不上。」

  他拍了拍化妝師的肩膀,「距離開拍還有半小時,你替她們化好妝後,直接把人帶到神社的拍攝棚來。」

  桃瀨成海之前表現得很興奮很好奇,進了化妝間,連椅子都不敢坐。她拘謹地坐在化妝師身前的小圓凳上,雙手並攏搭在膝蓋上。

  有些桃瀨看上去尚且平靜,實際上內裡早就變成了一副空殼。

  伏黑幸和二藤宏嵩竊竊私語。

  「成海變成石雕了。」

  「她能演戲嗎,等會兒走路說不定會同手同腳。」

  桃瀨成海憤憤地瞪過來,眼神裡寫滿抗議。伏黑幸默默掏出手機,哢嚓,拍下一張石雕桃瀨的單人照。

  為了躲避桃瀨成海的目光追殺,她笑眯眯地往後躲了兩步,正巧一個人推門進來,擦著伏黑幸的肩膀走過去。

  那是一個青年男人,比二藤宏嵩矮了小半個頭。身高不高,長相平凡,眼神木訥。

  難怪副導演在街上碰到她們立馬就追了上來。有更好的群演,他肯定要化身大妖怪把他們抓到片場。

  化妝師忙著給桃瀨成海化妝,抬眼,驚訝道:「你怎麼來了,副導演找你好久了!」

  進來的人一動不動站在門口,像是不敢答話。

  化妝師沒好氣道:「副導演已經找了新的演員替補你們,你還是趁沒被副導演發現趕緊走吧。」

  男人沒答話,垂手站在牆邊,安靜如同一片影子。

  伏黑幸站在他旁邊,不自覺抖了一下,後頸處仿佛有細針扎進皮膚裡。

  她皺眉摸了摸後頸,不等細想,男人又步伐虛浮地走了出去,和他來時一般沉默。

  化妝師埋怨道:「話也不說,真是莫名其妙。」

  伏黑幸抿了抿嘴,她從門縫裡向外張望,男人的身影一出門就被走廊吞沒,不知去了哪裡。

  她沒急著追出去,而是打開通訊簿,熟門熟路找到「專業人士」的電話號碼。

  按下,撥通,屏息等待。

  門外的某處突兀傳來電話鈴聲,鈴聲隱隱綽綽,聽不真切,但一定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

  手機屏幕上的聯系人頭像是滿臉不高興的小咪,他遲遲沒有接通。伏黑幸腳步一轉,推門追了出去。

  不在這裡,也不在那裡……

  在這兒。

  鈴聲停了。陰影處有人無奈嘆氣。

  「你的好運好像失靈了,怎麼什麼情況都能被你碰上?」


第24章 和小白臉拍戲的第二十四天

  伏黑幸定住神, 往前戳了戳,指尖碰到溫熱的肌肉。

  活的。

  陰影裡的人走出來,戴著遮住下半張臉的黑色口罩, 脖子上掛著一份工作牌:保潔。

  伏黑幸捏起他胸前的保潔工作牌, 半是感嘆半是驚訝道:「甚爾君找到新工作了嗎?」

  禪院甚爾拉下半邊口罩,鎮定自若地解釋道:「劇組人多眼雜, 用保潔的身份掩飾行動要方便很多。」

  伏黑幸好奇地比劃兩下,做了一個舉錘敲人的手勢, 「你是打暈了原本的保潔,把他藏到配電室了嗎?」

  禪院甚爾:「劇組人手不夠,我來應聘。」

  好質樸的潛伏方式!

  伏黑幸撓了撓臉頰,問出關鍵問題,「既然你出現在這裡,劇組應該已經不安全了。我們是不是可以觸發火警警報, 把所有人從劇組引走比較好?」

  禪院甚爾考慮過這點,他的出發點是不希望普通人在一旁礙手礙腳。但伏黑幸更關心的是大家的安全。

  禪院甚爾垂眸,半晌, 他移開目光。

  「來不及了。」

  他聲音有些發悶, 「不出意外,這裡的人包括你我都已經被那件咒物標記過,即使離開也會被它找上門。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攝影棚一次解決掉。」

  看到伏黑幸眉頭微蹙,禪院甚爾又馬上找補, 「好消息是, 它的威脅性不強。它被制造出來的目的是自保,傷到人的概率微乎其微。」

  伏黑幸稍微放下心, 她剛想問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急切的腳步聲從走廊另一頭傳來。她心頭莫名一跳, 不由分說伸手把禪院甚爾推進一旁的牆角。

  桃瀨成海遠遠看到她,「小幸,宏嵩咚已經在上妝了,下一個就輪到你嘍!」

  她不湊近還好,一挨過來,伏黑幸臉上顯而易見的心虛表情立馬引起了她的警覺。

  這一刻,有天上觀察的外星人用神秘的儀器向成海咚腦袋裡發射了八卦電波。

  她忽然敏銳地貼近,狐疑道:「好可疑哦,幸,你該不會是偷偷在旁邊藏了一個帥哥吧?」

  她撥開伏黑幸,向牆角探頭一看。

  伏黑幸一驚,按耐不住握拳。

  靠你了,甚爾君,用你超絕靈敏的身法迅速逃走!

  禪院甚爾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為了方便桃瀨成海辨認,他甚至摘下了口罩,「你好。」

  他竟然學會了正常地和人打招呼!

  外星人發射的八卦電波在此時增強到最大,桃瀨成海笑容燦爛地和禪院甚爾打招呼,「呀,你是上次來公司給小幸送便當的朋友吧。我是幸的同事桃瀨成海,請多指教。」

  「禪院甚爾,請多指教。」

  粉紅上班族一邊和禪院甚爾握手,一邊回頭,向伏黑幸露出詭異的笑容。

  她的眼睛裡有字:抓到你了——

  比起在片場裡晃悠的不知名咒物,這才是真正的恐怖片吧!

  甚爾君,你為什麼不躲……

  伏黑幸費勁地分開兩人,隔絕桃瀨成海探照燈般刺眼的目光,「甚爾君來這裡是有工作的,我們別打擾他工作,快回去准備啦!」

  桃瀨成海的視線掠過禪院甚爾胸前的保潔工作牌,她捂住嘴角,笑呵呵道:「啊呀,該不會是聽說小幸過來旅游,特意追過來的吧。」

  她眼睛的字幕再次變動:多麼浪漫的少女漫情節!

  伏黑幸無情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難道是小幸特意選了禪院君工作的地方度假?」

  字幕加粗放大,邊緣鍍上粉紅的邊框:多麼浪漫的少女漫情節!!

  桃瀨成海露出了非常神奇的表情,不知為何連臉上的陰影線都變成了顯眼的一排,「這味道……是說謊的味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桃瀨成海歡歡喜喜地推著伏黑幸的後背,邊走邊替伏黑幸解釋,「你們只是碰巧到了同一個小鎮,碰巧進了同一個劇組,碰巧在劇組的化妝間外面碰上了。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伏黑幸有口難辯,「……才不是。」

  她回頭瞪禪院甚爾,卻看見他拉上口罩,擋住得意上揚的嘴角。

  她們回去時二藤宏嵩剛好化完妝,對著鏡子新奇地觀察。

  桃瀨成海的注意力當即轉移,目光犀利地打量自己的男朋友。

  眼鏡,中分頭,約等於不存在的表情。

  伏黑幸道:「他妝前妝後有區別嗎?」

  桃瀨成海:「女裝的時候有很大區別……」

  在桃瀨成海和二藤宏嵩走到一邊嘀嘀咕咕的同時,伏黑幸已經沒空關注——或者說刻意不去關注令兩位同事精神振奮的八卦。

  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之後的拍攝和禪院甚爾沒來得及說清楚的咒物上。

  雖然禪院甚爾打了包票,咒物本身並不危險,但普通人遇上靈異事件,難免會感到擔心。

  她的憂心忡忡持續到片場,副導演給她們講戲時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三位龍套演員的戲份加起來都不超過兩分鐘。

  腳步聲。

  之前闖入化妝間的男性走進片場,他看也不朝旁邊的三人看上一眼,徑自站到導演旁邊。

  伏黑幸心頭響起清脆的「咯噔」一聲。

  導演看到他,懶得計較之前他聯系不上的事,只像征性地抱怨了兩句。

  「你和另外幾個人干什麼去了,大家都聯系不上。下次再有這種情況,你自覺點別過來了。」

  導演擺擺手,示意他走開,「你就和她們一起演,還是之前說好的戲份。」

  開場群演的戲份只有走進神社,被神社的異常嚇跑。很多設計好的恐怖場景都要靠後期做特效。

  一遍過的話,她們的戲份不超過半小時,多一個龍套少一個龍套沒有區別。

  桃瀨成海緊張地抓住伏黑幸的袖子,「怎麼辦,我的身體有點僵硬了。我好害怕。」

  伏黑幸苦笑,「我也害怕。」

  而且是另一種害怕。

  導演舉起一塊板子,「各就各位,預備——」

  劇本第1幕第1場,第1次拍攝。鏡頭拉近,演員就位,「——開拍!」

  正午時分,陽光極盛,熾烈的光將大地烤成一片蒼茫的土色。

  幾位路人在高溫中跋涉。粉紅路人抱怨道:「好熱。這間神社看起來荒廢很久了,我們進去躲躲太陽,怎麼樣?」

  眼鏡路人平靜道:「同意。」

  海膽頭路人心不在焉,「同意。」

  沉默路人沉默,「……」

  導演在鏡頭前茫然道:「我們的劇本上是這麼寫的嗎?」

  副導演:「不是。」

  行外人,就不要計較那麼多了,能拍下去就好。

  鏡頭持續推進,四位路人走進搭建好的神社布景裡。粉紅路人、眼鏡路人和海膽頭路人在拜殿外各自找地方坐下,只有沉默路人筆直地站在一邊,仿佛一根盡職盡責的指示牌。

  空氣裡湧動著尷尬的平靜。桃瀨成海左看右看,心裡冒出冷汗。

  實際上,她根本不清楚接下來要演什麼,導演和她們講戲的核心要點是自由發揮。*

  考慮到她們此前都沒有接觸過演戲的經歷,導演告訴她們,會適當安排一下小驚嚇,她們做出自然的反應就好,剩下的全靠剪輯。

  驚嚇呢,驚嚇在哪裡……

  桃瀨成海的眼睛四處打轉,她不敢在鏡頭前和伏黑幸說悄悄話,手腳都不敢隨處擺,只能正襟危坐,等著導演准備的小驚嚇到場。

  忽然,二藤宏嵩戳了戳她的胳膊,「神社外面的陽光變暗了。」

  誒。桃瀨成海抬頭。

  攝影棚外的天空沉沉壓下來,剛才的萬裡晴空轉瞬消失,陣陣陰風刮走了燦爛的陽光。

  是劇組安排的嗎,之前就聽說過,拍戲可以人工降雨或者人工降雪,好神奇啊。

  桃瀨成海暗暗松氣,太好了,至少她們不用在這裡干坐著了。

  鏡頭外,導演不解道:「今天的天氣預報不是大晴天嗎?」

  副導演手作檐狀,舉目遠望,「只要不下雨就好,這樣更能增添恐怖的氛圍。」

  「你說得有道理。」導演不住點頭,「我們繼續。」

  隨著天氣的變化,先前的燥熱退卻,絲絲陰涼卷入屋檐下。路人們小心地觀察四周,似乎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的地方。

  腳步聲。

  海膽頭路人扭頭,看見從進入神社起一句話都沒說過的男人走進了神社的本殿。

  她下意識喊道:「等等,神社的本殿是禁止人類進入的!」那裡是神棲息的場所。

  男人沒有理會她,他的身影吞進本殿的黑暗裡,其他三人面面相覷。

  粉紅路人小聲道:「我們要把他拉出來嗎,冒犯神靈……不好吧?」

  海膽頭路人咬了咬牙,「要不我——」

  腳步聲。

  三人齊齊回頭,男人從外走進神社。他不說話,也不朝另外三人看一眼。

  矮小的身形,平凡的面孔,呆滯的眼神。

  他和剛剛走進本殿內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

  海膽頭路人的瞳孔擴大,粉紅路人吃驚地睜大眼睛,拽住朋友的衣袖,「是我看錯了,他剛才不是走進本殿了嗎?」

  她的瞳孔裡隱隱閃著興奮的光。

  是導演准備的驚嚇!是雙胞胎詭計!導演組的欺騙竟然在她們化妝的時候就開始了!

  導演的心機竟如此恐怖!

  她沒發現自己的朋友正瞳孔地震,腦海裡掀起滔天海嘯。

  伏黑幸反抓住桃瀨成海的手。

  你清醒點,這才不是導演組的小把戲,這是真實的靈異事件啊!

  導演和副導演困惑地歪著腦袋,思考鏡頭裡發生的事情。

  「你招的龍套演員是雙胞胎?」

  「……可能?」


第25章 和小白臉拍戲的第二十五天

  主殿的門扉無風自動, 合上,將所有探究的目光擋在門外。

  桃瀨成海瞥向用一樣的坐姿坐在椅子上的導演和副導演,他們都沒有停止拍攝的意思。她更確定了一切不過是事先准備好的驚嚇。

  她冥思苦想, 參考自己知道的恐怖片定律。

  「我們要進去找他們嗎?」粉紅路人提議, 「讓他們打擾本殿的神明不好吧。」

  伏黑幸驚恐地看著她,「你不害怕嗎?」

  你聽聽自己說的話, 成海咚!

  二藤宏嵩平淡點頭,「贊成。」

  伏黑幸回以不敢置信的眼神:你的意見不作數, 只會應聲附和女朋友的家伙!

  二藤宏嵩眼鏡反光:作死是恐怖片龍套的本職工作,我想快點拍完回去打游戲。

  「就這麼決定了,」桃瀨成海愉快地挽住伏黑幸的胳膊,「我們不進去,就在外面看看!」

  攝影棚不是真的神社,不知情的兩人走進神社本殿毫無壓力。

  桃瀨成海擋著伏黑幸, 二藤宏嵩擋著桃瀨成海,三個龍套像一條毛毛蟲,向本殿移動。

  本殿門扉緊扣, 找不到一點縫隙, 聽不見一點聲音。

  伏黑幸心中祈禱,希望和正常的恐怖片一樣,她們打開門時發現本殿內空無一人。游蕩在外的咒物最好一離開就撞上蹲守的甚爾君,高效且和平地被解決掉。

  桃瀨成海的耳朵趴在本殿的門上, 聽得認真:「裡面沒有聲音。」

  伏黑幸干巴巴地催促, 「那我們就走吧,打擾神明休息多不——」好。

  一只手輕快地推開門, 二藤宏嵩禮貌地問候:「打擾了!」

  你在干什麼啊,二藤!!

  跪在殿中的六人齊齊轉頭, 冰冷的目光將闖入者框在正中。

  他們都長著同樣的臉,無論是面容,還是表情,六人仿佛計算機上粘貼復制的圖形,看不出分毫差別。

  六人六位一體,連起身的動作都整齊劃一。

  導演看向副導演,「六胞胎?」

  副導演擦擦額頭上的冷汗,「或許是特效化妝的功勞吧,這是你安排的橋段嗎?」

  導演:「不是你負責這部分嗎?」

  副導演無辜道:「我原本是和清潔工說好了,讓他等會兒扮成惡鬼的樣子進去嚇嚇她們的。我還安排了化妝師給他化一個恐怖特效狀。」

  導演問:「清潔工呢?」

  副導演問旁邊等著給演員補妝的化妝師:「清潔工呢?」

  化妝師含著棒棒糖:「他的妝容我花費了不少時間,光是替他遮住嘴角的疤就用了三種遮瑕。」

  化妝師停止嗦糖,正色道:「不能讓清潔工演男主嗎,他挺帥的。」

  「啊!」沒有感情的尖叫聲從二藤宏嵩嘴裡傳出。

  看得出他很想扮演一個驚恐的人,但奈何他全身上下最有戲感的部分是那副眼鏡。

  演得太假了,宏嵩咚。桃瀨成海腹誹。

  演得毫無感情,二藤。伏黑幸沉默。

  真正見到靈異的部分,伏黑幸反而失去了恐懼的心理。她對上六雙無神的眼睛,心中已經對咒物的身份有了定論。

  劇組的神社攝影棚是仿照赤山神社搭建的,而赤山神社供奉的神靈——怨靈,是赫赫有名的平將門。

  平將門生前死後都塑造了許多靈異傳聞,其中有一條。

  「平將門登基後,為防範刺殺,他學會了傳說中的分身術,用六個完全一模一樣的自己作為『影武者』,擾亂敵人的視線。」

  人影自本殿深處走出,走動間身上的鎧甲相互碰撞,聲響沉悶。高大的影子由光暗勾勒出形貌。

  六個影武者一轉之前無視路人們的態度,紛紛對人影擺出警戒的姿勢。

  桃瀨成海激動地緊握雙拳,如果不是身處片場,她肯定會抓住伏黑幸的手,雙眼發亮。

  是豹豹君!

  她們剛碰面不久,這個聲音,她一聽就知道!

  伏黑幸表情古怪。

  不對吧,甚爾君,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是劇組的清潔工嗎?

  身著甲胄的神秘清潔工走到門扉處投進的光下。鎧甲破舊不堪,長刀鏽跡斑斑。天狗模樣的面具覆蓋住他的整張面孔,沒有露出一寸皮膚。

  化妝師自豪道:「我把准備給武打演員的怪物狀拿給他穿了,怎麼樣,他穿起來很有壓迫力吧?」

  「他的寵妾桔梗前破解了分身術,並告訴了平將門的敵人藤原秀鄉。」

  「一,每天進餐時,只有真身會咀嚼食物。」

  布滿鏽跡的長刀橫斬,天狗武士以不符龐大身形的靈敏動作衝刺,眨眼間落到六名影武者身前。

  刀鋒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嘯聲。在所有人來不及反應時,長刀劈開了一名影武者的頭顱。

  「呀!!」桃瀨成海驚訝出聲,看到影武者的身影如煙霧散去,只剩鏽刀上有一抹煙霧纏繞。

  她心中大定,原來是特效呀。

  伏黑幸抓著桃瀨成海和二藤宏嵩,一手一個,將他們拽出本殿外,「你們別光看不跑,小心被誤傷!」

  「二,每天清晨,唯有真身在太陽的照射下會顯出影子。」

  影武者們欺身而上,他們不需要武器,每一寸骨肉都是鋼筋鐵骨。

  兩名影武者以腕作盾,架住天狗武士劈開的鏽刀。

  第三名影武者從天狗武士身後投下的陰影中冒出,影子如同一團任人揉捏的橡皮泥,捏造出他的形貌。

  他五指成爪,勢必要從背後挖開天狗武士的血肉,掏出他的心髒!

  刀刃斜穿!

  刀尖插過天狗武士的腋下,穿透影武者的心髒。天狗武士振刀,抖落刀上輕煙。

  「三,影武者皆為木身人形,天寒時,唯有真身口吐白霧。」

  神社內的森冷仿佛能凍住人的骨血,天狗武士小心地在本殿內騰挪,爭取讓剩下的四名影武者都身處自己的視線內。

  漸漸的,他們移進了更深的暗處,唯有本殿棲息的神靈能看清一切。

  無人吐息。四名影武者先後起跳,前兩者纏住天狗武士的刀刃,後兩者成附骨之蛆,利用身體壓住天狗武士的肩膀後背,使他難以行動。

  四名影武者重重迭迭,如人海包裹住天狗武士的身體。

  桃瀨成海緊張道:「加油,穿鎧甲的大哥哥!」

  二藤宏嵩認真道:「加油!」

  「你們……」伏黑幸嘆氣,「算了。」

  如同絕大多數熱血少年漫片場一樣,旁觀者的呼喚能起到振奮人心的作用。影武者人牆發出咯啦咯啦的碰撞聲。

  天狗武士如春筍挺身,鏽刀穿透距離他最近的影武者的心髒。

  這時候了,他仍不忘解說:「四,平將門洗浴時,有影武者躲入南天竹,若有敵襲,其將發出警告。」

  刀光一閃,本是遍布鐵鏽的廢刀,卻在天狗武士手中成為了無堅不摧的力氣。

  影武者們紛紛避開這擊劈砍。他們各自在安全處落定,其中一人的身軀卻似經過歲月的腐朽,片片崩解。

  一株擺放在門前的南天竹化作兩節,茂密的枝葉壓倒在地。

  伏黑幸受到啟發,她轉頭在寬闊的殿外土地上尋找起來。

  「五,其中一位影武者附在蘇鐵上,砍掉平將門住處附近的蘇鐵,即刻殺掉分身。」

  對手由眾變寡,天狗武士不急不緩上前,以一人之力圍堵僅剩的兩位敵人。

  優勢倒轉,影武者們無意再戰鬥,一人向前撲出本殿,一人向上踩著房梁出逃。

  刀鋒尚未追上向殿外圍觀的三人逃去的影武者,直面三人的影武者身形顫抖,嘭地爆開一團團灰煙散去。

  二藤宏嵩推了推眼鏡,眼睛都睜大了,「這是特效嗎,很厲害。」

  桃瀨成海疑惑道:「小幸,破壞劇組的道具沒關系嗎?」

  伏黑幸扔掉手裡被撅斷的植物,巴掌大的小蘇鐵殘酷地被她扯成禿頂。她痛心道:「我會賠劇組錢的,蘇鐵可以交給我帶回家養。」

  天狗武士飛身向上,他如同真正的天狗妖怪,只有背生雙翼的家伙才能擁有如此驚人的彈跳力。

  「六,也就是最後的破解分身之法——」

  天狗武士和影武者躍入殿頂,消失在鏡頭與眾人的視線中,只有鏘鏘刀鳴昭示戰鬥仍未結束。

  無人窺探處,天狗武士手腕一抖,腕口滑出一張護身符。

  「——神田不動明神的護身符,姑且算是一種方法吧。」

  與護身符一同滑出的還有一柄小刀,咒具的刀尖穿透影武者的眉心。兩人撞破本殿屋頂,木屑碎板紛飛。

  最後一名影武者的身體不斷變小,四肢軀體顯出木色。未等落地,他在空中變成了一具小小的木偶,被天狗武士伸手一撈,塞進盔甲裡。

  一塊飛出的木板砸向殿外圍觀的桃瀨成海,被二藤宏嵩眼尖察覺。他毫不猶豫將尚未反應過來的桃瀨成海拉進懷裡,舉起手臂試圖擋住木板的襲擊。

  啪嗒。

  木板被天狗武士捏在手裡,沒人發現他是如何移動到二人身前的。伏黑幸眼神微動,她隔著面具與天狗短暫的對視。

  天狗武士隨手扔開木板,收起鏽刀,背著蕭瑟的寒風退場。

  桃瀨成海在二藤宏嵩的懷裡冒出來:「這是劇組准備好的環節,還是我們應該說『謝謝』?」

  二藤宏嵩思考著,「正常人有這麼快的移動速度嗎,正常人能接住這塊木板嗎?」

  他們看向導演,座位上的導演心態平穩,半點不見心虛和慌張,看到他們扭頭,隨意地擺擺手。

  桃瀨成海懵懂道:「果然是劇組事先准備好的道具。」

  隨即,她雙眸銳利發亮,緊緊抓住二藤宏嵩的手腕。

  「英雄救美?!?」

  二藤宏嵩面無表情地感嘆:「劇組的道具好逼真,差點把我嚇到了。」

  知曉內情的伏黑幸移開視線,「……」

  她有好多話想說。

  可是她不能說。

  「這段拍得太好了,無論是分鏡還是動作都無可挑剔!」導演心頭大悅,狠狠拍著副導演的肩膀,「你安排的演員很不錯,我們後期的特效完全可以這麼設計……」

  說著說著,導演反應過來,「……我們拍的不是恐怖片嗎?」

  副導演嚴肅道:「我們拍的是鬼怪版的《浪客劍心》。」


第26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二十六天

  這段鬼怪版《浪客劍心》最終沒有被恢復清醒的導演和副導演采納。

  他們刪掉了天狗武士大戰影武者的精彩打戲, 劇情只保留到三位路人推開神社本殿大門為止,順便讓她們補拍了幾個落荒而逃的鏡頭。

  導演大贊伏黑幸表演出的驚恐和謹慎十分真實,並邀請伏黑幸之後也可以來他的劇組客串, 被伏黑幸尷尬地婉拒。

  三人領了工資, 趕在午餐前返回旅舍。路上,

  「說起來, 成海不是害怕鬼嗎?」伏黑幸狐疑道,「為什麼你在拍攝過程中表現得那麼鎮定自若?」

  二藤宏嵩眼鏡全白, 了然道:「因為她完全沉浸在八卦模式裡了,八卦的心超越了恐懼。」

  桃瀨成海做出不二家笑,「不愧是宏嵩,懂我。」

  她快樂地哼著歌,愉快地算賬:「這個月多了一筆進賬,再過兩個星期又發工資, 我可以多買幾件衣服了!」

  伏黑幸道:「你下周想去逛街買衣服?」

  桃瀨成海豎起大拇指,「想去游戲裡買新出的時裝!」

  果然如此,毫不意外。

  桃瀨成海笑眯眯地貼上來, 「小幸, 豹豹君的戲份結束以後,可以邀請他和我們見面一起吃飯,大家交個朋友嘛。」

  伏黑幸想不出辦法解釋禪院甚爾並不是劇組的演員,也不是真的清潔工, 於是她選了敷衍, 「假如我能找到他的話。」

  二藤宏嵩的話在前方悠悠地飄過來,「找到了。」

  「哈?!」

  伏黑幸瞪得溜圓的雙眼中, 收拾整齊的禪院甚爾正和小柳花子以及樺倉太郎同坐一桌,相談甚歡。

  小柳花子用堪稱豪爽的動作拍著樺倉太郎的大腿, 「是吧,我也覺得這裡的和果子又貴又難吃。」

  樺倉太郎怒道:「能不能拍你自己的大腿,照顧一下傷員吧!」

  禪院甚爾臉上掛著和善的微笑,那笑容和他的臉格格不入,令伏黑幸瞠目。他抬手向迎面走來的三人打招呼,「真巧,你們也住這家旅舍。」

  不,不巧。伏黑幸撇嘴。你表現得過於圓滑了,甚爾君,這不符合你的人設。

  一旁的桃瀨成海露出早有預料的眼神,粉紅路人飛快戴上可愛開朗的社交假面,和禪院甚爾一唱一和,「哈哈,真是太巧了。這就是緣分啊,豹豹、禪院君!」

  伏黑幸看向二藤宏嵩,「她又進入到興奮模式了。」

  二藤宏嵩一推眼鏡,「八卦的心超越了她的疲憊。」

  五人旅游團變成六個人,禪院甚爾推薦了附近的一家烤肉店吃午飯。

  伏黑幸從沒見過他這一面,熱情、大方、爽快,仿佛他是一個身心健康的正常人。他表演得太過了,以至於伏黑幸懷疑她面前的這個是禪院甚爾的雙胞胎兄弟,禪院甚三。

  咦,那在家裡和小咪搶雞胸肉凍干的不明生物究竟是誰?

  看出伏黑幸數次張口欲言,桃瀨成海會錯了意。她壞笑著勾住二藤宏嵩的脖子,「宏嵩和我今天有一個游戲副本要刷,我們先回旅舍了。」

  她的背景圖案都冒著粉紅泡泡,「你們先聊,記得晚上乘車回家就行。」

  二藤宏嵩困惑抬眼,「副本不是明——」

  一只纖細的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是今天呦,成成是不會記錯的。」

  有黑氣。二藤宏嵩識相改口,「啊,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他非常不適合演戲,念台詞毫無感情。

  小柳花子也適時起身,「樺倉的腰傷了,不能久坐,我們先回房間。」

  本次旅行唯一的受害者,樺倉太郎尚未理清場上錯綜復雜的關系。他道:「其實我的腰不痛了。」

  「別逞強,」小柳花子不走心地安慰,「你就老實回去歇著吧。」

  樺倉太郎的目光觸及到滿臉認命的伏黑幸,頓悟,「哦哦哦哦!」

  小柳花子扯住他的衣領把人領走,對伏黑幸和禪院甚爾回以微笑,「我們先走了,發車前我會給你們打電話的。」

  周圍擠得滿滿當當的餐桌上,一下子只剩下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面對面坐著。

  伏黑幸盯著禪院甚爾,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禪院甚爾不能忽視她的目光。

  於是他挺直的脊背塌陷下來,像一座垮塌的沙山,變成畏縮又夯實的一堆。

  「你想說可以直接說。」

  她當然會不高興,任誰滿懷期待地和朋友度假,被卷進裡世界的靈異事件裡,都不會有好心情。

  禪院甚爾開始後悔,他不該自作主張到旅舍去,不該聯系她的朋友,不該無緣無故聯系她的朋友。

  他最好離開,和平常一樣。

  伏黑幸仍盯著他看,在禪院甚爾即將避開她的那一刻,她說:「謝謝你,甚爾君。」

  禪院甚爾放在桌上的手指突然蜷縮成一只寄居蟹的殼。

  伏黑幸察覺到了這一點,她繼續說:「謝謝你救了我們。」

  緊繃的心髒忽然被戳了一個破口,泄了氣。他只有佯裝不在意,假笑道:「我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

  「我指的不是平將門公的影武者,我是說那塊木板。」伏黑幸說。

  「如果不是你替成海和二藤擋了一下,他們可能會受傷。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能和你道謝。但我知道,所以,謝謝你。」

  這聲謝沒有補上心髒上的破口,反而成為一只巨大的手,將他捏成一張滿是褶皺的紙。他的呼吸幾乎停止在這一刻,下一刻又強行扯出笑臉,「不客氣。」

  她看錯了,他不是一個好人,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他會替那兩個人擋住飛來的木板,僅僅只因為他們是伏黑幸的同事。他們出事,她不高興。

  一只手伸過來,拍拍他的臉。

  「我知道哦。」

  禪院甚爾回神,伏黑幸若無其事地收回手,重復,「我知道,你幫他們是因為他們是我的朋友。」

  她撓撓臉頰,「我不可能要求你一天之內變成一個大聖人嘛。我也清楚,你對他們友善是不想讓我為難。」

  「不過,」她笑了笑,「不當壞人的感覺不壞,是不是?至少沒到難以忍受的地步。」

  伏黑幸托著下巴,微笑,「甚爾君,哪怕是野草也有曬到太陽的時候。」

  她似乎神奇地高興了起來,這回不懂的人變成了禪院甚爾。伏黑幸站起來,催促道:「走吧,我還沒有好好看過這裡的風景,陪我出去逛逛吧。」

  午後的陽光如同一匹金色的織物,溫柔地蓋住寧靜的小鎮。太陽曬得人心底發暖。

  伏黑幸走在前面,禪院甚爾慢騰騰地走在她身後,簡直是在蠕動。但他從不讓前面的人脫離自己的視線,只是默默跟著。

  他不理解伏黑幸的快樂從何而來,可是她高興,這就足夠了。

  她們繞著小鎮走了一圈,走過周末無人的學校,走過有人垂釣的潺潺溪流,走過老奶奶看守的雜貨店。

  終於,她們走到了一個空曠的、只有她們兩個人的地方。

  前面的人站定,她回過頭,是一顆經過深思熟慮的太陽。

  「甚爾君,」伏黑幸說,她是在笑著,「我們要不要交往看看?」

  沒有聲音。

  世界沒有其他聲音了,有且僅有一個人,擁有在這裡發言的權力。

  「你的表情好傻哦,你打算拒絕我嗎?」

  她走近。所有的感官都在尖叫,心髒的破口向外瘋狂吹氣,變成漏氣的氣球。

  每個字都有回音,每一絲香氣都是刻刀,把大腦當作銅版,不留情面地揮刀刻寫。

  伏黑幸煩惱道:「你不回答,會顯得我在唱獨角戲誒。」

  她背著手,輕輕踮起腳。

  「那麼,來談談我的感受吧。我很高興,」她輕聲說,「我很高興,你選擇了這邊的生活……選擇了我。」

  人們用各種方式、各種材質去記錄笑容,拍照、書寫、繪畫。但記錄的那一刻,他們必定擁有同樣的心情——向天祈禱,銘記此刻。

  在遇到她以前,禪院甚爾過往的人生,沒有任何值得記憶的地方。他的過去不是珍藏的寶藏,而是難以甩掉的垃圾廢品。

  他就躲在那些雜碎裡,慢慢被自己最討厭的東西同化成一個可悲可笑的渣滓。

  今天,在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上,他的記憶裡混進了一顆珍珠。

  原來她高興,不止是因為禪院甚爾幫助了她的朋友,更因為他為自己贏得了走向另一個世界的階梯。

  他要走去另一個世界,他不想再當垃圾,他想擁有新的生活。

  「你能……再說一遍嗎……不,不用,我只是沒聽清楚,我記不太清。我——」

  「可以哦。」

  「甚爾君,我們要不要交往看看?」

  原來是這樣的。

  茅塞頓開,醍醐灌頂。

  乞丐不必聖母像的垂憐,野草無需獨占太陽的光輝。他不用等待另一個人填補自己的空缺,不用等另一個人為自己付出一切,才敢向前走一步,

  我會修補好自己,我會成為一個你期待中的人,然後,我會走到你面前。

  你只要存在於世界的某處,就是上天對我最大的祝福。

  「請多指教。」


第27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二十七天

  五人整裝待發, 預備返程時,伏黑幸表情平淡地宣布了一個大消息。

  當時她一手扶著行李箱,一手拿著手機看車票, 忽然望向眾人開口。

  「對了, 我和甚爾君開始交往了。」

  「哦,你們在交往了嗎……等等, 交往!!」

  異口同聲的四聲驚呼,除了一如既往鎮定的二藤宏嵩, 伏黑幸左右兩邊都圍滿了人。

  桃瀨成海和小柳花子一左一右,把伏黑幸夾在中間,像一對蟹鉗狠狠地夾住受審對像。

  「老實交代,昨天發生了什麼?」桃瀨成海兩眼冒出精光。

  「他今天不和我們一起回去,難道是害羞了嗎?」小柳花子的眼鏡變成LED顯示屏。

  「我問他要不要交往,他說好, 」伏黑幸道,「他的工作還沒做完,所以要過兩天再回去。」

  兩位女同事面上浮現出微妙又慈愛的笑容。

  還是樺倉太郎想起來, 問了一嘴, 「禪院他是做什麼工作的,演員嗎?」

  這個問題讓伏黑幸沉思片刻,選擇了一個萬用回答:「以前很難說,以後應該是家庭主夫。」

  她露出了一個惡魔的純潔微笑, 「太好了, 家務進階培訓班的學費沒有白花。」

  天使之心家務進階培訓班,一個擁有超長名字、超強教師、超多優惠的神奇培訓班。

  家庭主夫阿龍, 是「天使之心」的忠實學員。

  他不止報名了家務進階班,廚藝班、清潔班、收納班, 每個班級他都是優秀學員,可謂是「天使中的天使」。

  今天,他們將要學習的課程是如何使廚房保持整潔。

  站在一群中年主婦中間,阿龍奮筆疾書、筆耕不輟。家務如戰場,經此一役,他的家務小筆記又增添不少得力干將。

  一旁的太太們早已習慣他的勤奮,哪怕阿龍混在她們中,突兀得像一只黑熊擠進了綿羊堆,這群綿羊也不會多抬眸看他一眼。

  課程進行到一半,教室的門「嘎吱」一聲從外面被推開。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外,穿著寬松的黑衣黑褲,腳踩一雙拖鞋。他在老師驚疑的目光中悠哉悠哉地晃向聽課的人群,晃到一半,似乎剛才回神,「來晚了,不好意思。」

  家政老師吞了口唾沫,假笑兩聲,「沒關系,下次記得要早點過來哦。」

  她拿起登記冊,確認唯一一位缺課學員的名字,「禪院甚爾,禪院君,是嗎?」

  男人點點頭,算是回應。

  他目標明確地走到阿龍身邊,笑容輕佻又挑釁,「又見面了,我以為你升到更高級的班去了呢,原來你還是我的同期啊。」

  太太們紛紛側目,豎起耳朵。

  出現了,無緣無故的競爭欲,阿龍先生會怎樣應對呢!

  阿龍上下打量一番這位失蹤多日的朋友,面不改色。

  他舉起手,「老師,你認為納米海綿擦選三角形更好,還是長方形更好。」

  完全——無視了!不愧是「天使之心」的優秀學員,阿龍先生!

  禪院甚爾撇了撇嘴,不再自找沒趣。

  兩頭黑熊立在綿羊堆裡,嘴角的疤和左眼的疤相映生輝,可為培訓班左右門神。

  禪院甚爾的眼睛移過去,「給我一頁你的筆記本。」

  阿龍眉毛一擰,「學習就要帶上學習的工具,黑//幫會不帶刀就去搶地盤嗎?」

  唰啦!

  他撕下一頁筆記本遞給禪院甚爾,「下次記得帶你自己的本子,老師講解的每一個家務技巧都是不可錯過的好東西!」

  禪院甚爾依舊恬不知恥地掌心朝上,「筆。」

  啪!

  阿龍掏出圍裙口袋裡多余的筆,得意的笑容如面部抽筋,「還好我有存貨!」

  他們安靜了一會兒。

  禪院甚爾:「有吃的嗎?」

  禪院甚爾:「還有喝的。」

  一只手憤怒地拍開禪院甚爾的手,阿龍怒目睜眉,「你是在考驗我嗎?」

  他陰暗地笑了,手挪開,留下一根谷物棒,「幸好我早有准備,這是怕美久上班時肚子餓特意買來的小零食,不僅解饞,而且低糖低脂。」

  沒有給禪院甚爾多余的挑刺機會,額頭冒冷汗的家政老師拍手,「那麼今天的課程就上到這裡了,下周同一時間我們會深入講解水槽和浴室的清潔技巧,大家記得准時上課。」

  「唔,課程這就結束了。」

  禪院甚爾看向自己那張薄薄的筆記,上面寫了兩個字,分別是「1」和一個點。

  他再次向阿龍伸手,「你記了很多吧,借我抄一抄。」

  阿龍細長的三白眼由上,到下,從禪院甚爾可恥的嘴臉到他便宜的拖鞋,全方位無死角地掃視一圈。

  他周身騰起驚人的氣勢,「你要被好好培訓一番才行,現在這副樣子,怎麼能主持家庭呢!」

  禪院甚爾:「哈?」

  阿龍高聲道:「難道你想做那種讓老婆回家連口熱飯都吃不上的男人嗎?」

  禪院甚爾詭異地失聲數秒,「……不。」

  「難道你想做那種讓老婆又工作又照顧家裡,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的廢物男人嗎?」

  顯然阿龍誤會了某些東西,但這不妨礙他聽清禪院甚爾心虛的回答,「不。」

  「很好!」阿龍滿意地獰笑。

  他戴上圓頂小禮帽,掛上圍巾,最重要的是,整理好本體——白痴狗圍裙。

  他陰惻惻道:「是時候讓你見識了,『這邊』的世界。」

  第一站,雜貨鋪!

  「圍裙,是主夫的西裝。」

  一只手拿起售貨架上的圍裙,「一件好的西裝,不僅要合身,材質也很重要。防水、防油、透氣。」

  國字臉的售貨員小哥遠遠地看著他講解。

  黑//道?

  禪院甚爾隨手勾起一條圍裙的系帶,「能穿不就好了。」

  「笨蛋!」阿龍怒斥,「廚房和衛生間都是主夫的地盤,你想把油和清潔劑全濺到衣服上嗎?」

  售貨員小哥雙眼微眯。

  黑//道和被威脅的普通人?

  「知道了。」禪院甚爾扯開幾件圍裙挑選,「總之,先選一個合適的圖案。」

  白痴才會把白痴狗穿在身上,他早就受不了對方圍裙上那只蠢狗了。

  不一會兒,兩個圍裙男從貨架後走出來。

  一人著米色圍裙,圍裙正中印著一只眼神智慧的吐舌狗狗。

  一人著淺綠色圍裙,圍裙正中印著一只Wink的蝴蝶結貓貓。

  禪院甚爾買下這身圍裙,可謂是精挑細選。

  首先,據他的觀察,伏黑幸暫時沒有收養一只狗狗的念頭。其次,小咪是一只貓。

  綜上所述,貓更能贏得伏黑幸的好感!

  他選貓!!

  「准備好了嗎,」阿龍沉聲道,「戰鬥遠遠沒有結束呢!」

  第二站,百元店。

  「這裡的油水……可是豐富得很啊。」

  阿龍嘴角的獰笑愈發擴大,「不是特意尋找某樣東西,而是抱著淘金的心態過來,往往能找到不少『好貨』。」

  禪院甚爾在碗筷、毛巾、拖把之間穿梭。拖鞋、圍裙,他已經完全融入了這裡。

  阿龍正手拿一樣奇怪的模具,熱情地為他介紹,「有了這樣東西,搞出來的貨,絕對會讓人欲罷不能。」

  禪院甚爾定睛。

  一套小熊形狀的模具。

  阿龍單手插兜,墨鏡下的雙眼顯出幾分深沉,「不管是誰,都沒有辦法拒絕小熊形狀的曲奇……」

  禪院甚爾雙眼微眯,「你很了解啊。」

  「我要一套貓的。」

  一下午,圍裙男們輾轉各處,酣戰數時。禪院甚爾贏得了他的戰利品,蝴蝶結貓貓圍裙和大大小小的購物袋。

  告別他記不住名字的白痴狗圍裙男,他獨自回家。

  影武者木偶已經交給禪院直毘人,孔時雨替他抹除了他的蹤跡。禪院直毘人出手很大方,替他解決了禪院的事,還給了一大筆委托金。

  從前種種,都成過眼煙雲。

  他不再是咒術界的禪院甚爾了。

  他是,穿著圍裙的禪院甚爾。

  禪院甚爾打開家門,他新租的房子屋裡一片漆黑。他放下購物袋,找出小貓模具、黃油和低筋面粉,在廚房忙碌起來。

  雖然他和伏黑幸開始正式交往,但他被收留時的傷口早就好全了,不適合繼續留在伏黑幸家裡。

  別說當家庭主夫,禪院甚爾的進度已經從「登堂入室」退步到「沒有牽手」。

  沒有交往的時候他都不在意這些,交往以後反而* 顧慮重重。男女間的感情進程真是神奇。

  禪院甚爾擀好面團,將稍微定型的面團切成薄片,放進小貓模具裡按壓。

  所有小貓都被他送進預熱好的烤箱。等待三十分鐘,出爐。他把曲奇放進阿龍推薦的可愛打包盒裡,帶著打包盒出門。

  右轉,直走兩步,右轉,敲門。

  「稍等,我馬上來開門!」

  不多時,一個毛刺刺的腦袋探出來,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香啊,甚爾君,你烤了餅干嗎?」

  「剛出爐,送過來給你嘗嘗,曲奇都是小貓形狀的。」

  禪院甚爾順勢進門,換上伏黑幸家的拖鞋。

  即使進度條倒退也不要緊,接下來都是一片坦途,他想到了新的辦法。

  他在伏黑幸家隔壁租了房子。


第28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二十八天

  伏黑幸失去了一位同居室友。

  伏黑幸家隔壁多出一位鄰居。

  除了她家的沙發減少了巨額損耗, 成功延壽外,一切沒有變化。

  ……不對,有變化。

  至少小咪察覺到了變化, 這個家裡少了一個討厭的家伙。

  小咪很滿意, 沒有人,沒有任何生物能挑戰他獨一無二的地位。

  自覺贏得勝利的貓咪每天早晨都愜意地仰躺在窗台上, 欣賞窗外的鳥兒來來去去。

  等到太陽越升越高,路上螞蟻似的行人多到貓的眼睛都數不清。小咪跳下窗台, 看了一眼貓食盆,空的。

  他拱開臥室房門,跳上床,不緊不慢地從伏黑幸身上踩過去。

  睡夢中的上班族皺著臉,把所有被子卷到身上,床上出現一只花蠶繭。

  小咪從容自若, 他只需一招就能喚醒賴床的人類。

  「唔!」

  口鼻處傳來沉悶的窒息感,每一次呼吸都只能進行到一半。伏黑幸掙扎起身,雙手如喪屍般徒勞地揮舞。

  她一把抓住臉上的貓, 大喘氣, 「要死掉了!」

  小咪無辜道:「喵∼」

  鬧鐘打斷了伏黑幸的報復,她抓起手機看了一眼,距離上班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她快速地算了一筆賬,她坐公交到公司需要一個半小時, 地鐵五十分鐘, 這兩者都來不及了。

  她只剩一個選項,出租車, 三十多分鐘就能搞定。

  沒錯,她還能再睡十分鐘!

  伏黑幸一頭栽倒在被褥間, 安詳閉眼。

  不到十秒,她枕邊的手機又「嗡嗡嗡」地開始震動。伏黑幸摸索了一陣,睡眼惺忪地看向屏幕。

  「早餐是雞肉口蘑三明治和牛奶,我給你送過來。」

  立刻,門外響起敲門聲。

  伏黑幸哀嘆一聲,艱難下床。她哈欠連天地出現在禪院甚爾面前,「早安,甚爾君。」

  禪院甚爾非常自覺地擠進門,餐桌上很快多出兩個保溫盒和兩個保溫杯。

  保溫盒和保溫杯上都有軟萌的貓咪印花。這是禪院甚爾從阿龍那裡學來的「家庭溫馨感」小技巧:多使用可愛的家具,好看的東西能使人心情愉悅。

  伏黑幸像一只腳不沾地的幽靈,飄著去衛生間洗漱,重返陽間,神志清醒地走著回來。

  禪院甚爾打開了保溫盒蓋。焦黃的吐司搭配兩片水靈靈的生菜,夾住用黃油和芝士翻炒過的口蘑和雞胸肉丁。他特意用保鮮膜裹住三明治,裹緊後沿對角線切開,便能看到顏色分明的層次。

  伏黑幸捧著保溫杯,溫熱的牛奶下肚,全身都暖洋洋的。

  她贊美道:「甚爾君現在都變成大廚了。」

  禪院甚爾坐在餐桌另一邊,他看了眼門前穿衣鏡裡映出的自己。

  圍裙,拖鞋,面目全非啊。

  禪院甚爾:「我做了午餐便當,你要帶去公司嗎?」

  伏黑幸咬到一半的三明治卡在嗓子裡,不上不下。

  她顧不上手指上沾的油,雙手虛虛攏住禪院甚爾的臉,「你是我認識的甚爾君嗎,為什麼賢惠能干的氣質都要從身體裡溢出來了?」

  禪院甚爾用一根手指撇開她的手,「你不要?」

  「要,謝謝您的辛苦!」人貴在誠實。

  病假歸來,伏黑幸連帶了一個星期午餐便當。同事們由之前的羨慕嫉妒,到如今的波瀾不驚,只用了三天。

  「讓我們猜猜,今天豹豹君做了什麼菜色?」桃瀨成海摩拳擦掌,「我猜是蛋包飯!」

  小柳花子雙手抱胸,「咖喱飯。」

  「一大清早哪有時間煮咖喱,」樺倉太郎道,「保溫盒裡應該是飯團。」

  二藤宏嵩默默啃著自己的便利店飯團,插話,「牛肉飯。」

  四個不同顏色的腦袋擠在伏黑幸的便當盒前,眼看盒蓋一點點揭開,所有人屏住呼吸。

  金光——!

  西紅柿和雞蛋的香氣,答案是蛋包飯!

  「耶呼!」桃瀨成海歡呼一聲,虔誠地將手機送到伏黑幸手邊,「今天的抽卡就拜托你了!」

  「為什麼你們打賭,還得我來支付獎品?」

  木炭、玉鋼、冷卻材、砥石都是700,桃瀨成海在一旁不停碎碎念,咕囔著各種玄學公式。

  十連鍛刀,加速。

  一朵花落到屏幕中央。

  「……我乃鐫刻死亡的北鬥之劍……」

  「噢噢噢噢——!」粉紅上班族當場變成粉紅尖叫雞,發出能吸引所有人視線的聲音。

  伏黑幸鎮定地拉下粉紅尖叫雞。桃瀨成海捂住臉,「七星劍,我還以為要等復刻了呢。」

  她忽然抓住伏黑幸的手,「小幸,給我你扎頭發的橡皮筋吧,我要把它放到御守裡,每次抽卡的時候掛在手機上。」

  伏黑幸安撫陷入狂熱狀態的朋友,「冷靜,冷靜,以後我也會幫你抽卡的,不要神化運氣的作用。」

  桃瀨成海抽到了想要的卡,在短暫的瘋癲後心如止水,她是幸福的氣球,馬上就要飄走了。

  「作為回報,」她一臉正色,抓來一個角落裡准備偷偷打游戲的二藤宏嵩,「今晚讓宏嵩帶我們打游戲吧!」

  二藤宏嵩冷靜道:「其實是你想被帶吧?」

  大拇指堂堂登場,「Yes!」

  小柳花子下周准備參加漫展,在准備cos《黑執事》塞巴斯蒂安的假毛。樺倉太郎今晚打算熬夜看新刊,於是游戲隊伍裡只有四個人。

  多出來的人是等級停留在16級的禪院甚爾。打游戲的位置是伏黑幸家的沙發。

  他看著屏幕上的四個小人,手指不耐煩地碾了碾。

  禪院甚爾的期望:他和伏黑幸在新手村的樹林外抓豬做飯,挑戰野豬之王,一雪前恥。

  禪院甚爾的現實:二藤宏嵩領著她們衝進高級副本,四人嘎嘎亂殺,連說閑話的時間都沒有。

  他特意帶來的飲料和零食,伏黑幸動也沒動,她兩只手忙著亂按,瘋狂走位。

  禪院甚爾無聊地抻抻脖子,一手搭在沙發靠背上。他等級太低,進副本不久就被BOSS必中的全圖攻擊震死了,只能等其他人打完副本蹭經驗升級。

  他低頭看伏黑幸,伏黑幸全神貫注,緊張地咬著嘴唇,操控的戰士衝殺在最前方,完美地接下BOSS的每一道攻擊。

  沒關系,正好替全隊的希望宏嵩承傷。

  但伏黑幸的等級是全隊倒數第三,也就欺負欺負16級出頭的禪院甚爾。沒過多久,必中的全圖攻擊送走了只剩血皮的伏黑幸。

  畫面一暗,伏黑幸愣在當場。

  「好啦,」她扭頭對禪院甚爾笑,「我們可以老老實實喊加油了。」

  她放松身體向後一躺,枕著禪院甚爾的手臂欣賞隊友奮戰的英姿。

  她的發尾像貓的尾巴,輕柔掃過他的手臂。

  ……還不賴。禪院甚爾想著,不再緊繃手臂的肌肉。

  副本裡,四人小隊失去了伏黑幸和禪院甚爾,就好像魚失去了自行車。二藤宏嵩帶上桃瀨成海在小怪殺了個七進七出。

  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隔著屏幕旁觀,拆了一包又一包零食。伏黑幸仰頭,「你是不是不太習慣?」

  禪院甚爾懶洋洋地解釋,「我一般不會記男人的名字。」

  「提!問!」伏黑幸搶走他手上的薯片,「成海的全名是——」

  桃瀨成海可是在劇組和禪院甚爾互相自我介紹過了,這要是記不住,他就該切腹謝罪!

  「……」禪院甚爾撓了撓下巴。

  「……」禪院甚爾抓了抓頭發。

  「……」禪院甚爾扣了扣指甲。

  靈光乍現,他一敲掌心,「她姓桃井!」

  他被伏黑幸不客氣地捏住臉頰肉,「雖然都是粉頭發,但成海不是籃球部經理,她的青梅竹馬也不打籃球!」

  禪院甚爾絲毫不在意撅成圈圈的章魚嘴,「都是桃子,差不多嘛。」

  伏黑幸抱怨道:「這樣不行,甚爾君。記住人名是和人交往的基本前提。」

  她眉頭一擰,「你不會不知道阿龍先生叫什麼吧?」

  一個膚淺的腦袋歪過來,「誰?」

  於是他的嘴第二次被捏住,伏黑幸露出森然的神色,「了解了,我會督促你做通訊薄的。」

  禪院甚爾小聲抗議,「麻煩。」

  「不能只有我們兩個人嗎?」他哼哼唧唧,隨手撥開試圖爬上沙發靠背的小咪,「副本打不打都無所謂吧。」

  伏黑幸報以神秘的笑容,「你等會兒就知道有人帶飛的好了。」

  副本通關,二藤宏嵩和他的掛件們回到組隊大廳。禪院甚爾漫不經心地拿回游戲機,眼睛瞪得極大。

  他捏的牧師頭頂經驗條正在飛漲,瞬間邁過20大關,直奔25,停在28。高等級副本帶來的大額經驗對萌新賬號來說,簡直是天降橫財。

  禪院甚爾的眼睛,發綠。

  伏黑幸狀似無意地補充道:「對了,我和『天上天下』加了好友,天上君的賬號已經46級了。」

  天上天下,這是盤踞在禪院甚爾心頭的一塊小小心病。他們尚未決出勝負,就雙雙敗在野豬之王的獠牙下。

  「他叫什麼名字?」禪院甚爾看著屏幕上的弓箭手宏嵩問,「一之瀨是吧?」

  禪院甚爾雙手搭成塔狀抵住鼻尖,「他是一個難得的高手,一之瀨帆波。」

  「差太遠了,除了數字要素外,沒有一個地方是對的。」


第29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二十九天

  「甚爾君, 」伏黑幸雙手抱胸,面色凝重,「你不記人名的毛病必須得到糾正。」

  禪院甚爾百無聊賴地托著下巴, 嘴角的疤跟著說話的動作一開一合, 「這種問題都無關緊要,你認識不就好了?」

  伏黑幸認真道:「不一樣, 名字是認識一個人的第一步。難道甚爾君要管自己的朋友們叫『A君』『B君』和『C君』嗎?」

  禪院甚爾果斷道:「我沒有朋友。」

  伏黑幸:「……」

  話題被終結了!!

  禪院甚爾鼓起一邊腮幫,嘟囔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伏黑幸沒有跳進感情陷阱,她機智地戳穿問題的面紗,「這兩者不是對立選項。」

  孔先生和阿龍先生出人又出力,連個朋友名額都混不到,他們會哭的!

  禪院甚爾癟嘴,「被你發現了。」

  他們坐在一家新來的咖啡廳裡, 伏黑幸搶到了開業優惠的甜品券,買咖啡送蛋糕。窗邊的座位上,堆了一桌咖啡和甜品。

  伏黑幸繼續抱臂, 做出嚴肅的模樣, 「聽好了,甚爾君。想當一個普通人,記人名是基本要求。」

  禪院甚爾把所有蛋糕上的小櫻桃用叉子挑下來擺在碟子裡,壘成櫻桃金字塔。

  伏黑幸說:「記住一個人名, 可以牽一次手。」

  ——櫻桃金字塔坍塌了!

  禪院甚爾狀若鎮定地放下捏成一個半圓的甜品叉, 滿臉認真,「實際上, 我只是沒把那些廢棄數據從大腦裡挖掘出來。」

  「原來如此,」伏黑幸點頭, 「那麼,聰明豹先生,請你告訴我這位先生的名字。」

  他們的座位靠落地窗,窗外街景一覽無余。街對面,一位黑西裝黃圍裙的主夫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狂奔,身後綴著一群同樣凶神惡煞的黑西裝尾巴。

  那群尾巴完全追不上主夫的速度,二者間的距離可以塞下兩輛卡車。一眨眼,主夫和無能的尾巴們跑出伏黑幸和禪院甚爾的視線範圍,留下一路錯愕的路人。

  伏黑幸轉回頭,犀利的目光落到禪院甚爾臉上。

  禪院甚爾,背後冒出冷汗。腦海裡的小人熱火朝天地揮舞起鐵鍬,一鍬一鍬敲在冰封的記憶凍土上。

  平心而論,阿龍確實在禪院甚爾的生活裡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單說掛在廚房門後的那件蝴蝶結貓貓圍裙,就是主夫病毒感染禪院甚爾的證明。

  禪院甚爾心中甚至有一個專門代指他的名詞:白痴狗圍裙男。

  可以預見到,如果他把這個答案說出口,伏黑幸可能會半夜派小咪來隔壁啃他的臉。

  最簡單的一道題,他絕不能失敗!

  禪院甚爾絞盡腦汁、搜腸刮肚,試圖在荒蕪的大腦中挖掘出一點點信息。

  伏黑幸不動如山。面上的微笑愈發漆黑。

  神終於俯下身,對禪院甚爾展現出一點垂憐。

  阿龍手提兩個裝滿打折商品的巨大購物袋,又一次身姿瀟灑地從窗邊飛奔而過。

  過去好一會兒,那群鍥而不舍的黑//幫才腳步打晃地從窗前蠕動過去。為首的黑西裝一手扶腰一手扶窗,不死心地大喊:「往哪裡跑,不死之龍!」

  不死之龍,圍裙主夫曾經的外號,他的名字一定就藏在這四個字裡!

  禪院甚爾堅定道:「他的名字是——阿不!」

  「錯誤!」伏黑幸兩手比出大大的「叉」。

  她感到匪夷所思,「正確答案都喂到你嘴邊了,你怎麼還能答錯?」

  這簡直就像抄答案把「略」抄到作業上了一樣!

  她攤開筆記本,飛快畫上一個簡略的圍裙小人。

  圍裙小人戴著墨鏡和小禮帽,吊兒郎當地單手插在西裝褲兜裡。旁邊有紅筆標注:全職主夫,家務全能,眼睛有疤,熱心且有責任感。

  最下方是小人的名字:阿龍先生!!

  「阿不和阿龍都一樣啦,」禪院甚爾狡辯道,「都是『不死之龍』的一種分支。」

  「請不要逃避失敗的事實,甚三君。」伏黑幸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鏡,假裝自己是一位嚴苛的面試官,「請聽下一題。」

  一對男女並肩走過窗前,神色並不很愉快。伏黑幸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她能猜到兩人百分之一百在拌嘴。

  她在公司裡遇到過很多次類似的情況了,小柳前輩和樺倉前輩人前永遠是一副不對付的別扭樣。

  伏黑幸裝模作樣地輕咳兩聲,「提示,你們在溫泉旅舍裡認識的,一起吃過飯。」

  禪院甚爾沉思,他的眼睛從左邊,挪到右邊,從小柳花子身上,挪到樺倉太郎身上。

  他試圖作弊,用自己超越常人的聽力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看到你這張傻臉就來氣,笨蛋!電影只差二十分鐘就要開場了,都是你昨晚熬夜看動畫的原因,笨蛋!」

  「我們不是正在朝電影院趕嗎,再說了,昨晚和我一起看的人是誰啊——嘶,踹我干嘛,醜八怪!」

  禪院甚爾面色凝重,想也知道,「笨蛋」和「醜八怪」的答案報出來,他會當場被伏黑幸扔出咖啡廳。

  他暗暗鼓勁,吵架就吵架,倒是指名道姓地好好吵啊!

  「是誰說今天絕對不會遲到的,做出了承諾就給我好好負起責任來,至少多定幾個鬧鐘啦!」

  「哈?我定了五個鬧鐘,你不也沒起來嗎?」

  禪院甚爾的眼睛挪回來,「他們在吵架。」

  伏黑幸點頭,「嗯。」

  「你不打算出去勸架嗎?」順便替我拖延時間,逮住他們喊名字的機會。

  伏黑幸端起咖啡,輕啜,如運籌帷幄的軍師一般鎮定,「沒關系,不出五分鐘,他們就要和好了。」

  禪院甚爾皺眉,窗外的對話已經到了另一重境界。

  「因為和你待在一起,哪怕是窩在家裡也很有趣。真是的,原諒我吧。」

  臉紅心跳的短暫沉默。女方怒道:「走快一點,要遲到了,別想這麼糊弄過去……」

  她似乎喊了一個名字,但兩人距離咖啡廳已經走出去很遠,連禪院甚爾都沒聽清最後兩個字。

  可惡,離正確答案只剩一步之遙!

  伏黑幸平靜道:「他們和好了,對吧?」

  「你搞錯了,他們不是在吵架,只是在調情。」

  她翻開新的一頁,畫上新的兩個Q版小人。一個天生一張凶臉,一個戴著斯文的眼睛。

  特別備注:不要把他們的打情罵俏當成爭吵!

  字跡力透紙背,看得出來寫字的人在這方面有豐富的犯錯經驗。

  伏黑幸搖搖手指,「你錯過了兩次機會,聰明豹甚三先生。」

  她話說到一半,聲音越來越小,眼睛越瞪越大。禪院甚爾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怎麼了?」

  「那個,那個啊!」伏黑幸指人的手在顫抖,「是那兩個人!」

  禪院甚爾只看到一男一女。男人,他不認識。女人,他也不認識……有點眼熟。

  伏黑幸根本不指望他能答上來男人的名字,她提醒道:「我們見過那位女士的,她不是你的委托人嗎?」

  她比禪院甚爾還急,「那個請你當保鏢的董事長姐姐!」

  禪院甚爾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恍然,「對你感興趣的那家伙!」

  「關注點完全錯誤!」

  伏黑幸的下巴抵住拳頭,內心翻江倒海。

  和富婆董事長籠島葵在一起的男性,禪院甚爾並不認識。對方是伏黑幸破產的前老板,在社交媒體上自稱當上家庭主夫、不再經商的賢惠男人。

  他們為什麼會湊到一起!

  ……啊。

  伏黑幸猛然想起,是自己把籠島葵的聯系方式推薦給了前老板藤井宏樹。

  她居然才是起因嗎?

  懷疑人生的海膽頭,默默低下了頭。

  禪院甚爾不死心道:「游戲還繼續嗎。我覺得我可以想起一個人的名字。」

  伏黑幸憂郁地朝外看去,貓優雅、端莊地走過咖啡廳前。咖啡廳附近不知道是不是有商場做活動,短短一上午彙聚了許多熟人。

  這裡的「走」,並非是四腳著地,而是兩腳直立。

  伏黑幸看著貓,「最後一次機會了,甚爾君——請問,貓君的名字是?」

  桌上的甜點不知不覺全部光盤,好吃的難吃的都進了禪院甚爾的肚子。

  糖分沒有給他帶來智慧,禪院甚爾神情緊張、如臨大敵。

  腦海裡揮舞鐵鍬的小人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冰封的記憶凍土層光潔如新,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禪院甚爾艱難地吞咽。

  他視死如歸,「……貓。」

  「……」

  「……」

  「答對了。」伏黑幸說出出人意料的話。

  她不好意思道:「因為貓君不會說話,我沒見過貓君的主人,所以我也不知道貓君的名字是什麼?」

  她尷尬地笑,「在我這裡,貓君的名字就是貓君。」

  禪院甚爾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緊張道:「這是你的原因,不能算我答錯了。」

  「場外因素。」伏黑幸板起臉賴賬,「這一題不算分。」

  沒等禪院甚爾為爭取自己的權益據理力爭,一只手伸到他面前來,招搖地晃了晃。

  伏黑幸笑眯眯道:「騙你的,嘻嘻。走啦,我們回家。」


第30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三十天

  伏黑幸的人名記憶大法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在獎勵的刺激下,阿龍先生終於在禪院甚爾心中有了名字。

  伏黑幸對他的進步很滿意,她倒也沒指望禪院甚爾能在一夜之間變成開朗外向的正常人, 只要禪院甚爾能在日常與人交流時不漏餡就行。

  「小幸也交了男朋友嗎?」老院長隔著電話露出欣慰的笑容, 「有時間把人帶回來和我見見吧,如果小幸能遇到可托付的對像, 我就放心了。」

  「難道院長之前都對我很不放心嗎,」伏黑幸佯裝不滿, 「真傷心,我要鬧了。」

  老院長哈哈一笑,「只是我對小幸的男朋友很感興趣,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配得上我們的『幸運』呢?」

  伏黑幸扭頭,禪院甚爾剛端來自己做的下午茶蛋糕,此時正坐在伏黑幸家的沙發上看電視。

  小咪蹲伏在沙發靠背上, 陰郁地窺探。黑貓後腿發力,目標直指禪院甚爾的頭頂——

  禪院甚爾頭也不回,探手一抓, 輕輕松松提溜住小咪的後頸。

  他臉上露出欠揍的得意笑容, 「和我鬥,你再修煉五百年也沒有機會。」

  勝利者得意洋洋地欣賞貓咪不忿的表情,拉開廁所的門,眼疾手快將貓咪丟進去堵上門。

  小咪在門裡憤怒地大聲喵嗚, 而禪院甚爾蹲在門外嬉皮笑臉。

  伏黑幸嘴角抽搐兩下, 捂住臉,「我們……看情況。」

  不得不說, 禪院甚爾有一張相比於他的身材來說過分秀氣的臉,忽略嘴角的疤痕, 是一個讓人一見難忘的帥哥。

  然而,這種和貓隔著廁所門互放垃圾話的屑人氣質,已經遠遠超越了他那張好臉。

  伏黑幸陷入思考。

  也許讓禪院甚爾穿上皮套,直接以假面騎士的身份和院長見面更好?

  「你以前的孤兒院院長要見我?」禪院甚爾絲毫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好麻煩,能不能不去?」

  伏黑幸盤腿在他面前坐下,面色深沉地打量禪院甚爾,「院長是我很重要的人,說是我的奶奶也不為過。」

  「我是孤兒,不知道自己的血脈至親在哪裡,孤兒院的人們就是我的親人。孤兒院的人員流動頻繁,加上我們孤兒院原本人就不多,所以院長是我最親近的人。」

  她雙手狠狠拍桌,背景是熊熊燃燒的鬥志之火,「不要小看這次碰面,甚爾君,這可是世俗意義上的『見家長』!」

  見家長。禪院甚爾撓撓臉。他對家長這種東西沒有概念。

  如果讓伏黑幸去見禪院家那群東西……

  禪院甚爾想像了一番伏黑幸和自己去往禪院家的情景。

  ……他早就應該放一把火,燒掉禪院垃圾堆!

  伏黑幸雙手合十,「院長前段時間生過一場重病,受不了刺激。我不是想要甚爾君討好院長,只是希望甚爾君能在院長面前更多表現常人能接受的一面。」

  她誠懇鞠躬,「拜托你了!」

  禪院甚爾思考片刻,認真道:「我不會在你奶奶面前殺人的。」

  伏黑幸:「這種事不建議你今後在任何人面前做!」

  禪院甚爾疑惑地歪著頭,「我很久沒去賭馬場了。」

  確切說,他已經超過三個月沒有參加任何賭/博活動了。以前伏黑幸還能報中獎號碼威脅他,現在她根本就不用使出這種手段。

  伏黑幸把禪院甚爾推到鏡子面前,語氣沉痛,「甚爾君,真正的問題在這裡啊!」

  穿衣鏡裡映出一男一女,禪院甚爾身形高大,幾乎擋住了伏黑幸大半個身體。他穿著最普通的寬松T恤和長褲,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虯結。

  伏黑幸戳了戳他手臂邦硬的肌肉,「你看上去一拳能打死一個人。」

  禪院甚爾:「我確實能一拳能打死一個人。」

  伏黑幸嘆氣,然後下令,「甚爾君,笑一個。」

  禪院甚爾勾唇。

  多麼標准的冷笑,充滿了對世界的諷刺,他現在一拳能打死三個!

  伏黑幸面無表情,「笑容燦爛一點,想想高興的事。」

  禪院甚爾加大彎唇的力度。

  一個猙獰的邪笑出現在他臉上,這是每個反派的標配,只有兼具不羈狂傲和小人得志的笑容才能引起觀眾們的群情激憤。

  伏黑幸揪住他的兩頰,試圖對他的笑臉進行微調。她像玩橡皮泥一樣,上下搓揉,看向鏡子。

  毫無改善,甚至更邪惡了。

  「……甚爾君,你很適合演反派誒。」

  「這算是誇獎嗎?」

  「大概。」

  伏黑幸扳回禪院甚爾的身體,兩指提起他的嘴角,勾勒出一個假笑。

  她醞釀半天,最後抓著禪院甚爾的手臂,垂死掙扎,「我覺得是衣服的問題,甚爾君,我們去逛街吧,給你買套新衣服。」

  說來慚愧,兩個人至今還沒正兒八經地逛街約會過,她們一起去的最多的地方是超市,其次是各種餐館、便利店、咖啡店。

  替禪院甚爾挑衣服,聽起來像是正經情侶會做的事。

  ——等等,她們難道不是正經情侶嗎?

  「你覺得這件衣服怎麼樣?」

  禪院甚爾拉開試衣間的門簾,有些僵硬地走出來。

  拋開滿腹雜念,伏黑幸把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她們此行的目的是為禪院甚爾打造一個親和的人設,因此,要拋棄禪院甚爾平時的穿衣風格。

  伏黑幸給他選的第一套衣服是偏時尚風格的衛衣和牛仔褲。他光是走出更衣室,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

  伏黑幸雙眼微眯:「會顯得我很有錢。」

  太年輕了,像被口味獨特的富婆包//養的小白臉。

  她扯出第二套衣服抵在禪院甚爾胸前,「沒關系,我剛才看好了第二套。」

  等禪院甚爾一回到更衣室,伏黑幸偷偷找到店員,「麻煩拿一套我們剛才試過的衣服,對,同樣的碼數。」

  禪院甚爾第二次拉開更衣室的門簾,眼尖地發現伏黑幸腳邊多出一個袋子。

  他嘴角輕輕翹了起來,被伏黑幸捕捉到。

  伏黑幸感動地捂住嘴,「就是那個,保持住,甚爾君!」

  那微笑迅速替換成茫然的空白,「怎麼?」

  消失了。伏黑幸的感動都沒有維持三秒。

  她憂郁地望向禪院甚爾,他迭穿了一件襯衫和針織馬甲,為了塑造無害的氣質,又額外加上一副黑框平光眼鏡。

  「老實說,」她豎起大拇指,「這身打扮都沒能蓋住你的一身匪氣,厲害。」

  針織馬甲和黑框眼鏡本是很斯文的搭配,問題出在禪院甚爾的表情上。他不笑的時候是窮凶極惡的壞蛋,笑的時候是暴戾恣睢的壞蛋。

  伏黑幸的臉埋在手心,深呼吸,抬頭,「你覺得戴上假胡子會有用嗎?」

  禪院甚爾很誠實,「放棄吧,沒用的。」

  話雖如此,五分鐘後,她們站在了假發店的鏡子前。

  禪院甚爾的嘴唇上方黏上了濃密的小胡子,鼻梁上架著墨鏡,頭戴一頂針織帽。連路過的路人都忍不住詫異地多看他一眼。

  「一般柯南裡的嫌疑人會這麼穿。」伏黑幸說。

  「事到如今,只剩下一種辦法了。」她緩緩抬頭,手從包裡抽出來。

  好快的手速,但禪院甚爾的眼睛更快。

  好毒辣的眼神,但禪院甚爾的本能更果斷。

  他一動不動,伏黑幸笑嘻嘻地挪開手才敢擺過頭朝鏡子裡看一眼。

  和他的肉//體比起來,普通人類脆弱得像一只花瓶。在她身邊,他是一把隱形的刀。

  假如兩個人中有一個人有受傷的可能,當然是他來承擔更劃算。

  鏡子映出一抹鮮艷的紅,禪院甚爾定睛一看,伏黑幸給他塗了一張烈焰紅唇。口紅在嘴角邊上塗出來一點點,這下他成功完成了從犯罪分子到變裝女王的轉變。

  罪魁禍首捧腹大笑,完全沒察覺到禪院甚爾已經朝她悄然靠近。

  兩只手從腋下把伏黑幸抄起來,抱到櫃子上坐著。一只手捏住她的臉,另一只手單手推掉口紅蓋子,飛快在她臉上畫了一只刺團子海膽。

  伏黑幸照鏡子,大驚:「我的口紅好貴的!」

  看她們的人變得更多了。

  最後,她們買走了墨鏡。兩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伏黑幸又開始亂出主意,「不如我們向阿龍先生學習經驗。你看,哪怕阿龍先生和黑//幫的差距只有一條圍裙,大家依舊很信賴他。」

  「這和圍裙沒有關系吧。」禪院甚爾說出真相。

  伏黑幸直接忽略他的實話,比比劃劃,「圍裙就是最好的偽裝,甚爾君,我們……不,你可以穿上圍裙出門!」

  禪院甚爾涼涼地掃她一眼,彎唇,「好啊,你給我買。」

  「那要按我的喜好選花色,我喜歡之前那件小兔子圍裙。」

  「你不喜歡小貓嗎,小咪是貓。」

  「貓咪也很可愛啦,但我更喜歡兔子。」

  「嘖,兔子啊,我記住了。」

  一位西裝革履的路人與他們擦肩而過,禪院甚爾只用余光瞥了一瞬,隨即收回目光,專注地和伏黑幸一問一答。

  伏黑幸沒有注意到那位路人。她和對方見面次數不多,沒有發現迎面走來的是一位熟人。

  孔時雨與他們錯開了一段距離,終於忍不住轉身,震驚地盯著嘴角掛著笑意的禪院甚爾。

  他認錯了吧,剛剛走過去的是他金盆洗手的前搭檔?

  他居然會有正常人的表情,難道他賭上下半生的運氣,不可思議地賭/博中獎了?


第31章 與小白臉交往的第三十一天

  伏黑幸替禪院甚爾系上圍裙的系帶, 站遠兩步打量。

  粉紅的圍裙給滿身煞氣的男人平添幾分可愛,兔子抱住一根和它一樣高的胡蘿蔔,在他的胸口招搖。

  伏黑幸鼓掌, 「就是這件, 很不錯!」

  沙發上扔滿不同顏色的圍裙,粉的藍的紫的黃的透明的蕾絲的, 每一件都是禪院甚爾的尺碼。

  圍裙模特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這不是我最開始試穿的第一件嗎?」

  「現在穿和剛才穿有不一樣的感覺。」伏黑幸狡辯。

  她在禪院甚爾胸口別上一枚小兔子胸針, 把圍裙死死卡在他身上,滿意地點頭,「圍裙加羊毛衫的搭配果然是無敵的。」

  連禪院甚爾這種武夫都變成了賢惠的模範人夫。

  她雙手抱胸,嚴肅道:「還記得我們寫好的人設嗎?」

  禪院甚爾抱臂點頭,他是執行本次任務的特工,「以前是公司保安, 不久前辭職,今後打算當一位全職主夫支持你的事業。家裡人全都死光了。」

  「最後一句可以不提……總之,院長的年紀大了, 受不了刺激, 我們別讓她擔心。」

  伏黑幸又檢查了一遍准備帶給院長的禮物,把它們都交到禪院甚爾手上,「它們就交給你了。」

  禪院甚爾表情凝重,仿佛手裡提著的不是水果和點心, 而是自己的半條命, 「我會拼盡全力保護好它們的。」

  「……如果真的遇到危險,麻煩優先保* 護人啊。」

  一切准備就緒,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剩一個小時。兩人搭乘電車出發,一路上引起無數人注目。

  「是在執行護送的任務嗎?」

  「氣場好可怕, 那兩個家伙不會是特工吧?」

  「到底是什麼東西需要保險箱裝,話說這麼貴重的東西就用電車護送?」

  人們竊竊私語,禪院甚爾和伏黑幸面色冷酷,不為所動。

  在約定時間十分鐘前,兩人成功抵達院長居住的公寓樓下。孤兒院荒廢以後,院長和其他幾位孤兒院的員工租了幾間公寓房,幾人住在一起,平時相互有個照應。

  伏黑幸向前走,走了幾步,倒退回來,「你怎麼不走?」

  禪院甚爾面色如常,「我正在走。」

  伏黑幸低頭,看見他牢牢黏在地上的腳。她向前,向後,禪院甚爾的身體跟著她傾斜,雙腳釘在地上紋絲不動。

  呵,膽怯了吧,豹豹君。

  伏黑幸推著禪院甚爾的肩膀,賣力把他往樓上推,「沒關系的,甚爾君,院長和其他阿姨都是很和善的人,不用緊張。」

  禪院甚爾幾乎是在地上平移,伏黑幸推他就像卸貨的工人平推一個大號的集裝箱。

  盡管如此,他依舊要嘴硬,「我沒有緊張。」

  窗台上探出一個腦袋,「幸,你們怎麼不上來,出什麼事了嗎?」

  禪院甚爾的身體頓時僵成一座雕像,伏黑幸在他肩膀後面冒出頭,「沒事,我們馬上就上來!」

  她不由分說抓住禪院甚爾的手,「走啦,別讓長輩等我們。」

  昏暗的公寓樓入口,映在禪院甚爾眼中如同怪獸張開巨口,魑魅魍魎藏身於台階下、門縫中,望著他桀桀發笑。

  他的發根處冒出一層小小的汗珠,一步步走上樓梯,恍如一步步登上處刑的高台。

  嘎吱一聲,門開了。劊子手舉起屠刀,刺目的光在刀鋒處彙聚成一點亮。

  「打擾了!」伏黑幸帶著禪院甚爾脫鞋走進室內。

  客廳中央,許多人等著她們。

  幾位叔叔嬸嬸圍坐在沙發上,每個人都望著他,每個人嘴角都掛著犀利危險的笑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如眾星拱月般落座正中,抬眸看向禪院甚爾,雙眸隱隱發出精光。

  好強的氣勢,一眼看過去,沒一個善茬。

  伏黑幸高興地打招呼,「你們怎麼都來了,我還准備下次帶甚爾去拜訪你們呢!」

  居然還有下次嗎?

  一位戴著頭巾的嬸嬸笑呵呵地接過禪院甚爾手裡的禮物,「聽院長說小幸今天要帶男朋友過來,我們提前一周就空出時間了。」

  禪院甚爾微妙地吞了口唾沫。

  來者不善啊。

  伏黑幸拉著禪院甚爾在特意留出的雙人沙發上坐下,一一和他介紹,「這位是宮崎院長,她是我們所有人的大家長。」

  「這位是後藤阿姨,以前負責我們的一日三餐。」

  「這位是酒井叔叔,是孤兒院的財務。」

  這位是長谷川叔叔,是孤兒院的門衛……」

  伏黑幸一個個介紹過去,禪院甚爾盡力記住人名,奈何他和這群人實在不熟,只能勉強把他們的特征和人名對上。

  最年長的老人是宮崎院長,接過禮物的頭巾婦女是後藤,帶眼鏡的中年男人是酒井……

  兩邊相互做完自我介紹,後藤像征性地問了幾句伏黑幸的現狀,在一如既往得到好的答復後,身經百戰的中年婦女後藤露出神秘的微笑,將話題引到本次會面的中心人物身上,「甚爾君,你和小幸交往了多長時間啦?」

  禪院甚爾眉心一跳。

  來了,如炮彈轟炸般的死亡問答環節!

  他提起十八分精神,「我和幸交往有一月十三天一小時——」他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十二分二十秒。」

  「哦。」後藤點頭,表情沒顯露出滿意與否。

  禪院甚爾頭頂像征靈光的小燈泡忽地一閃,「但是我追求她已經有好幾個月了。」

  「呀,年輕人感情真好。」後藤當即掛上促狹的微笑,「幸可是一點口風都沒給我們透露。」

  伏黑幸扯了扯嘴角,小聲嗡嗡,「就是猜到了眼下的場景,才不會和你們說啊。」

  接著第二個發問的人是酒井,「甚爾君在哪裡高就?」

  很好,送分題,禪院甚爾事先背過答案。

  「我以前是保安,前段時間辭了職,目前待業在家。」他補充,「未來的計劃是在家做家庭主夫,支持幸的事業。」

  伏黑幸打著掩護,「保安的工作比較危險,我的就業前景和升職空間更好,甚爾君很願意支持我。」

  「你們都考慮到結婚的事情了。」酒井意味深長道,「想得很長遠嘛。」

  完蛋,被抓到破綻了!

  雙人沙發上的兩人齊齊挺直腰背,冷汗直流。

  伏黑幸干笑,「我們聊過這方面的事情……哈哈……哈。」

  酒井的鏡片雪亮,他臉上是和善的笑容,如同貓咪逗弄爪子間的老鼠。

  「甚爾君的老家在東京嗎?家裡情況如何?」

  禪院甚爾即答:「我家裡人都死掉了,幸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伏黑幸在心中尖叫,靈魂小人扭曲翻滾。

  不吉利的事不要回答得這麼快啊,甚爾君!

  坦誠果然是最大的殺招,這句話使得全場陷入沉默。

  禪院甚爾後知後覺,試圖彌補,「我以前工作攢下了一點積蓄……」

  禪院直毘人很大方,最後一次任務的佣金足夠不賭//博的禪院甚爾過幾十年安定的生活。這就是禪院甚爾戒掉賭//博的原因。

  「你們別嚇著年輕人了。」老院長發話。

  她的雙眼睜開一條小縫,端詳著沙發上肅然危坐的禪院甚爾,著重看向他和伏黑幸牽在一起的手。

  「未來的事還能長呢,誰能說得准?」

  伏黑幸納罕地一瞅老院長的臉色。

  她怎麼在她和禪院甚爾面前還有兩副面孔,打電話的時候她以為院長很高興自己找了男朋友呢。

  「不會有別的未來了。」禪院甚爾說。

  他抓緊伏黑幸的手,無視了伏黑幸訝異的目光,「我不會有其他的選擇。」

  老院長不說話,只笑眯眯地喝了口茶。

  沙發上的其他人紛紛對了一個眼色,打岔道:「午餐的時間快到了,我們去餐廳,後藤今天可是大顯身手。」

  伏黑幸松了一口氣,膝蓋碰碰禪院甚爾的膝蓋。

  太好了,甚爾君,第一關算是闖過了。

  雖然她們很想把禪院甚爾推去廚房大展拳腳,瘋狂上分,但第一次到長輩家裡做客,沒有客人做飯的道理。

  緊張刺激的提問環節過去,他們和平地用完一餐。餐後,酒井准備收拾桌子,伏黑幸在餐桌下一踢禪院甚爾的小腿。

  禪院甚爾急忙起身,「我來幫忙。」

  他說的幫忙,根本沒有酒井插手的余地。

  桌上的碗碟似一道道模糊的流光劃過桌面,人們只聽見嗖嗖的風聲。定神時,所有餐具壘成一座高塔,抱在禪院甚爾懷裡。

  下一秒,他連人帶碗,消失了。

  後藤不禁捂住嘴,「好快的速度!」

  廚房裡傳來水龍頭擰開的嘩嘩水聲,廚房門邊從上到下排出好幾個腦袋。

  禪院甚爾把碗碟中的所有殘渣用筷子撥進垃圾桶,再讓水流衝走盤上的油漬。邊上灶火正旺,他燒了一鍋熱水,方便洗淨凝結的油污。

  酒井震驚道:「竟然如此嫻熟,不是假的,他確實會做家務!」

  他連圍裙都不用換,他自帶圍裙!

  頗有經驗的後藤鬥志昂揚地一笑,「還沒結束。」

  廚房的家務可不止有洗碗,你能經受住考驗嗎,甚爾君?

  所有餐具放上瀝水架,禪院甚爾緩緩吐氣,檢查自己的勞動成果。

  搞定。

  他剛在邁步離開,卻瞥見後藤嘴角噙著一絲詭異的笑。

  警鐘大作!

  禪院甚爾慌忙掃視廚房,有什麼地方,被他遺漏了!

  水槽濾網裡的菜渣正耀武揚威地嘲笑他的失誤,灶台上的油污更是囂張地攤平,他耳邊響起魔鬼的低語:看吧,你果然是不常做家務的男人,就這還想當全職主夫?

  禪院甚爾眉間抽動。

  不好,差點就被廚房干淨整潔的表面迷惑了!

  他絕不允許自己功虧一簣!

  禪院甚爾抓住抹布,仿佛抓住了未來。菜渣、油污,通通別想逃過他的法眼,哪怕是抽油煙機裡的髒水槽也被他換下來清洗。

  廚房裡熱火朝天,廚房外,後藤不住頷首。

  「不錯,能認識到洗碗不只有洗碗的人,才真正領會了家務的真諦。」

  她一拍酒井的胳膊,「干看著干什麼,快去給甚爾君切一盤西瓜!」

  客廳的伏黑幸也擦掉額頭上的冷汗。

  太好了,家務進階培訓班的學費沒有白交。

  收拾好廚房,又吃光餐後水果,伏黑幸和禪院甚爾向幾位長輩告辭。明天是周一,伏黑幸要上班,他們打算去超市大采購一番,就不繼續打擾他們了。

  禪院甚爾提走了廚房打包好的垃圾,做好垃圾分類,扔進小區門口的垃圾箱裡。

  這讓窗戶後偷偷觀察他們的後藤很是中意。

  「不錯,垃圾分類也很熟練,看來在幸家裡,確實是甚爾君在負責家務。」

  幾位孤兒院的前員工對禪院甚爾的評價都很不錯,唯獨負責守門的長谷川有不同意見。

  「他是個練家子,」一直不曾發言的低調中年男人說,「他身上的肌肉不是做保安或者去健身房能鍛煉出來的。」

  混濁的眸光一凜,「恐怕,他的身世不是他說的那麼簡單。」

  長輩們面面相覷,寂靜中,老院長輕咳一聲。

  「無所謂,普通的男人是沒辦法保護好幸的。」

  她看向眾人,隱晦道:「他是被幸的好運篩選過的人。」

  在場眾人的表情逐漸染上凝重的色彩。

  是的,他們對伏黑幸的「異常」再清楚不過了。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他們就是那些「異常」的見證者。

  最開始,他們和其他人一樣,以為那只是上天的眷顧。直到伏黑幸兩歲時,孤兒院發生了一場火災。

  事後,那棟被燒毀的建築徹底推倒重建,連伏黑幸本人都不記得這件事。

  但火災發生時衝進火場救人的長谷川和老院長不會忘記,熊熊燃燒的烈火中,無知無覺的女孩在小床上熟睡。

  火焰繞開了那張床,連高溫與濃煙都被排斥在外。猙獰的烈焰環繞,卻不敢上前,仿佛有看不見的手替她拒絕了一切危險。

  她被眷顧著,哪怕愛她的不是神明。


第32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三十二天

  「你有考慮到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嗎?」禪院甚爾問。

  從院長家回來後, 他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他雖然完成了金盆洗手,但手中很多門路都沒作廢,查清二十多年前一個孤兒的身份不是無法完成的任務。

  伏黑幸大致明白他的潛台詞。這類話題不是她的聊天禁忌, 於是她明明白白地說了。

  「其實我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沒有執念, 孤兒院的大家對我很好。」她撓撓頭,「我好像沒怎麼思考過親生父母的問題。」

  她是被護士抱到孤兒院去的, 這代表了兩種情況。

  一,她的親生父母以及相關親戚在她出生時就死了。

  二, 她的親生父母在她出生時因某種原因拋棄了她。

  不管是哪種可能,都沒有再提傷心事的必要。伏黑幸從小身體健康,也不存在嬰兒時期患病,父母沒錢醫治的問題。

  伏黑幸想了想,「院長說,把我送來的護士在醫院門口撿到了我, 第二種可能的概率更大。」

  禪院甚爾躺在她身側,沙發朝他那邊陷下去,形成一個小坡, 「那就不找。」

  他掃了一眼伏黑幸, 心中升起一個惡劣的揣測。伏黑幸異常的運勢很難瞞過親近的人,因自身的特殊被親生家人排斥也有很大可能。

  既然如此,不如不去揭開眼前這層遮羞布。怎麼考慮都是差勁的情況,難道他要看著她傷心嗎?

  伏黑幸很快略過了不高興的話題, 拍了拍禪院甚爾的胳膊, 「收心,現在是游戲時間!」

  禪院甚爾頓時收聲。今天不是普通的游戲時間, 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游戲時間!

  沒有二藤宏嵩,沒有桃瀨成海, 不用高強度刷副本,他們兩個人可以慢慢玩。

  「稍等。」禪院甚爾去冰箱拿了兩瓶冰果汁。

  伏黑幸的手機在臥室充電,他很有先見之明地關上臥室房門,坐回伏黑幸身邊,「我們開始吧。」

  再次回到新手村外的樹林,伏黑幸和禪院甚爾腦袋上的等級已經變成了「72級」和「53級」。

  戰士望著滿林野豬,如今,她已經看不上野豬身上那點材料了,「你打算繼續在這裡刷野豬之王?」

  野豬之王作為新手村大魔王,等級只有50級。它掉下來的那些裝備對如今的她們而言,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禪院甚爾志得意滿,牧師揮舞手裡的法杖,甩出了用長棍的氣勢,「我已經不是曾經的我了。」

  懂了,他要復仇,他要報仇雪恨!

  伏黑幸慢吞吞地往前一指,「可惜,有人比我們先來。」

  七彩的蘑菇頭如此招人目光。狂戰士蹲在石頭上,頭頂冒出一個哈哈大笑的囂張表情。

  他得意道:「先來後到,你又晚一步,奶油咖喱醬。」

  他們從狂戰士裹著野豬皮護腿的赤腳,掃視到豪放不羈的野豬皮短裙,再到他胸前頗具野性之美的豬牙項鏈,最後是最拉風的部分——壓住七彩短發的野豬頭頭套。

  禪院甚爾:「這種獎勵不要也罷。」

  天上天下做作地擺弄了一番頭頂的野豬頭頭套,「沒關系,畢竟你沒拿到獎勵,我可以讓著你。」

  禪院甚爾冷笑,「少得意了,沒有50級的野豬。」

  天上天下頭頂的數字殘酷地應和了敵人的嘲笑:46級。就算天上君一天十小時黏在計算機上,又怎能比得上有高手帶飛的奶油咖喱醬呢?

  伏黑幸默默找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升起篝火。她有預感,奶油咖喱醬和天上天下的恩怨今天很難結束。

  游戲的細節做得很好,燃燒的柴火會迸發出火星,坐在篝火邊能聽清它被火焰炙烤所發出的細小的爆炸聲。

  一個約會的好地方,一個放松的好場景。

  然而背景中花裡胡哨的技能音效和兩人幼稚的挑釁摧毀了難得的閑適愜意。

  戰士在篝火上架起鍋,虛空中掏出各類品級的食材。打歪的技能從她腦袋頂上擦過去,炸出一個大坑。

  「再練練你的准頭吧,太慢了!」

  「是我故意打偏的好嗎,愛逞強的,你中計了!」

  湯鍋咕嚕咕嚕,飄起誘人的香氣。伏黑幸托腮,盯著鍋上方三分鐘的倒計時。戰場的勁風吹拂,枝頭的綠葉紛紛落下,飄到鍋裡,穿模落進火堆。

  「這就是你的戰術,害我笑了一下,你想用滑稽的表演讓我分心嗎?」

  「說大話前看看你的血條吧,小學生!」

  倒計時走到零,伏黑幸手中憑空出現一只碗,她端起湯喝了一口,戰士的小人冒出舒適的表情。

  【服用野菜蘑菇湯,血氣+500,料理持續時間內,技能冷卻減少,技能威力上升∼】

  火球如炮彈般飛來,炸進火堆,篝火如艷麗的煙花升騰而起,附帶幽藍的技能特效。

  【血氣-500∼】

  戰士頭頂藍色火焰起身,在兩位決鬥者都只剩一層血皮時豁然點亮她殺傷力最大的技能衝出去。

  片刻後,依靠偷襲、撿漏和等級碾壓獲勝的伏黑幸頭頂冒出文字氣泡。

  「戰鬥結束,」她蹲在兩人屍體前端起一碗野菜蘑菇湯,「終究是等級高的人獲得了勝利。」

  天上天下的屍體上緩緩飄出一個泡泡,裡面是無能狂怒的表情。

  禪院甚爾哈哈大笑,連發三個表情氣泡。

  天上天下:「你在得意什麼,屍體一號?」

  禪院甚爾一哼:「我的隊友打贏了你,就等於我打贏了你,屍體二號。」

  「如果不是你隊友插手,我明明都要贏了,」天上天下的文字泡狂冒,「少得意,有本事堂堂正正和我決鬥!」

  「笨蛋,戰術也是實力的一部分。」禪院甚爾叫囂,「有本事你也找一個高等級的隊友。」

  就算天上天下找到了比伏黑幸等級更高隊友也沒用,她們還有秘密武器,二藤宏嵩。

  伏黑幸夾在兩邊飛速刷新的文字泡中間,一本正經道:「你們再爭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要不要考慮用別的方法決出勝負?」

  「別的方法?」兩具屍體的文字泡刷新。

  新手村外是城鎮,作為玩家離開新手村後經過的第一個大型玩家聚集點,城鎮裡有許多設施,包括內含小游戲的各類酒館。

  玩家群體中流傳著一句真言:用裝備和等級碾壓對手,那不算勝利。只有打牌贏過對手,才是無上的榮光!

  桃瀨成海常常用自己的角色拗出一個奇怪的姿勢,對二藤宏嵩發出打牌邀請:「我要向你發起黑暗決鬥!」

  伏黑幸和剛復活的兩人圍坐在酒館小圓桌的四周。

  伏黑幸點開一連串游戲推薦:「來吧,你們挑一種決鬥方式。」

  七彩野豬頭在左:「隨便。」

  大翅膀牧師在右:「都行。」

  伏黑幸鄙夷道:「你們好難伺候。」

  她拉到最下方,點擊萬能按鈕:隨機。

  一枚骰子滾落到圓桌中央,不停旋轉,六個點的一面朝上。

  【紙牌游戲「人生」,最低人數要求:五人。】

  伏黑幸看了眼旁邊的「匹配」按鈕,「你們願意匹配,還是換一個游戲,或者拉熟人玩?」

  左側的天上天下忽地扭捏起來,「……匹配就行。」

  禪院甚爾嘲笑道:「你該不會是沒朋友吧?」

  現實裡,伏黑幸掃了一眼禪院甚爾得意洋洋的臉,欲言又止。

  你不也一樣嗎?

  「人生」的規則和大富翁類似,但事件卡與運氣卡的種類更多。

  每位玩家在游戲開始前要抽取職業,不同職業攜帶不同技能,決定玩家投擲骰子的先後順序,抽到特殊事件卡可轉職。

  一百輪骰子過後,誰的持有資金最多,誰獲得勝利。

  同時,事件卡可以觸發「情侶」和「夫妻」狀態,一對玩家只有結成「情侶」,之後才能結成「夫妻」。成為「夫妻」後,兩位玩家的資產合並,算作一方陣營。

  也就是說,假如能在游戲輪數結束前保持良好的夫妻關系,將大大提高玩家的獲勝概率。

  伏黑幸搓搓手,她對運氣游戲向來有自信,說不定這場游戲最終的勝利者既不是天上君,也不是咖喱醬,而是——「幸太郎」。

  匹配的圖標轉了十幾秒,兩位新玩家坐在圓桌剩余的座位上。

  一個是男性魔法師,ID:籠屜。等級為37級。

  另一個是15級的新手女性召喚師,頭頂的昵稱是琉璃子。

  除了伏黑幸和禪院甚爾,大家相互之間都不熟悉,房間頻道裡只有籠屜率先打了聲招呼。

  「大家好。」

  伏黑幸跟著復制粘貼:「大家好。」

  琉璃子慢悠悠道:「你們好,你們的等級都好高,顯得我格格不入。」

  伏黑幸:「一般情況下,15級的玩家還在新手村附近打轉,你是怎麼過來的?」

  琉璃子:「就——這樣——那樣,總之就過來了,我還是學生,平時沒有時間玩游戲……」

  這個游戲的學生真多啊,天上天下也是學生吧。伏黑幸心想。

  天上天下催促:「快點跳過無聊的自我介紹環節吧,先抽身份卡。」

  禪院甚爾看到消息,他遲疑了片刻,隨後毫不猶豫地牽住伏黑幸的手。願望很明顯,他想蹭一個好點的身份卡。

  伏黑幸無奈道:「你這樣,我沒手打游戲。」

  她挪了挪位置,躺下來枕著禪院甚爾的大腿,「好啦,我把好運分你一點。」

  游戲npc酒館招待面帶微笑,站到小圓桌前。

  「諸君下午好,我是這裡的酒館招待,這次游戲由我主持。接下來,我將為你們發放身份卡。」

  五張卡牌發到五個玩家面前。

  天上天下第一個迫不及待地翻開身份卡:貴族教師。

  貴族教師的人脈極廣,他每月都能收到學生支付的學費,因此每一輪都能有一枚金幣的固定進賬。

  游戲貨幣分為銅幣、銀幣、金幣三種,一枚金幣等於十枚銀幣等於一百枚銅幣。一枚金幣已經是非常不錯的資產了!

  天上天下揚眉吐氣,身穿野豬套裝的狂戰士把腳搭在小圓桌上,「Lucky∼」

  接下來是魔法師籠屜,他抽中的職業是騎士。玩家抽中事件卡後,騎士可以調查觸發違規事件卡的玩家,向該玩家收取罰金。

  「還不錯。」籠屜在房間頻道裡打字。

  琉璃子接在他後面發言,「新手會不會有保護期?」

  她的身份卡翻開,卡牌上畫著一位穿著簡樸的醫師。

  醫師擁有一個特殊的隱藏技能,玩家可視情況決定是否使用、何時使用。

  琉璃子打了一串意味深長的省略號。天上天下好奇道:「你的隱藏技能是什麼,說來聽聽。」

  琉璃子:「秘密。」後面是一個笑臉。

  輪到禪院甚爾了,他緊張地牽住伏黑幸遞來的一只手,無聲地念念有詞。

  牧師身前的身份卡翻轉。

  舞者,所有玩家向舞者支付的資金都增加兩成。這是一個專門坑害對手的職業,禪院甚爾欣喜若狂,不懷好意的目光已經放到天上天下的七彩野豬頭上。

  最後一個是伏黑幸,她好奇地點開身份卡。

  村民。

  它的另一個名字叫白板,是所有職業裡唯一沒有特殊技能的職業。

  伏黑幸的表情凝固、皸裂、破碎。

  第一次,她的運氣居然一點都沒管用!

  怎麼回事,禪院甚爾把她的好運吸干了嗎?!


第33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三十三天

  伏黑幸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場運氣游戲裡輸過, 她寧願相信村民身份卡有隱藏技能,都不願意相信這是一張白板。

  天上天下的幸災樂禍即將溢出屏幕,「還沒投骰子就拉開了這麼大差距, 看樣子是我贏了。」

  禪院甚爾涼涼道:「等你贏了再說。」他對伏黑幸的運氣非常有信心, 運氣游戲裡沒人能贏過她!

  四舍五入,她贏就是他贏。

  投擲骰子的前後順序根據五位玩家分配到的不同職業確定下來。

  一號, 貴族教師天上天下。

  二號,舞者奶油咖喱醬。

  三號, 騎士籠屜。

  四號,醫師琉璃子。

  五號,村民幸太郎。

  天上天下堅信開頭的好彩頭是他即將獲得勝利的證明。他愉快道:「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八面骰在桌上咕嚕嚕打轉,8面朝上。

  鋪滿桌面的羊皮地圖上,代表天上天下的貴族教師小人走到第八格。

  【請抽取一張事件卡。】

  天上天下隨機在酒館招待手裡領走一張卡牌, 興致勃勃地翻到桌面上。

  在這款游戲中,運氣卡和部分事件卡由所有職業共享,而不同的職業存在各自職業特有的事件卡。

  天上天下抽到的, 正是一張紅色邊框的職業事件卡。

  【你教導的學生是少見的天才, 畢業後,他送來了昂貴的禮物感謝你的教導。收入增加三枚金幣。】

  「哎呀,我覺得稍微有點無聊了。」天上天下得瑟道。

  每人的開局資產是一枚金幣、五枚銀幣、五枚銅幣。算上貴族教師的職業技能,目前天上天下以五金五銀五銅的資產遙遙領先。

  禪院甚爾低頭, 對上躺在他膝蓋上的伏黑幸的眼睛, 「他是不是把你的運氣偷走了?」

  伏黑幸干笑,「哈哈, 別想太多,游戲才剛剛開始。」

  她對好運轉移沒有太多看法, 甚至難得升起一絲好奇。但這是游戲,伏黑幸也燃起好勝心。

  她拍拍禪院甚爾,「你被加強了,快上,甚爾君!」

  禪院甚爾擼起衣袖,「看著吧,我一定會戰勝他的!」

  骰子旋轉,1點。

  舞者的小人堪堪前進一格。

  【請抽取一張運氣卡。】

  【你擁有一對吝嗇暴躁的父母,他們向你索要撫養費。收入減少三枚銀幣。】

  禪院甚爾:「……」

  伏黑幸:「……」

  伏黑幸默默收回手,「今天運氣好像有點失靈。」

  房間頻道裡被天上天下愉快的笑聲淹沒。

  連帶籠屜也跟在他後面笑了幾聲。

  禪院甚爾撇撇嘴,連畫風都變成潦草的簡筆畫,「別太得意,小子。」

  照這個節奏下去,不用其他人動手,禪院甚爾光是抽運氣卡就能破產。

  下一個是騎士籠屜,他的運氣比天上天下稍差一點,投出了點數6。

  沒有任何事件卡和運氣卡,騎士小人走到了一處農莊上。地圖上有不少例如農莊、牧場、城堡一類的資產,買下這類資產後,每回合都能有一定收入。

  其他人走到此地都要向資產主人繳納一定費用。資產的等級越高,路過者需要繳納的費用越高。

  決定「人生」的不止運氣,經營和選擇也非常重要。

  籠屜毫不猶豫,大手一揮花費一枚金幣,買下這處農莊。他的順序靠前,後面的琉璃子和幸太郎萬一投出和他相同的點球,他很快就能得到第一筆收入。

  琉璃子在頻道裡祈禱,「只要不是6,哪個數字都可以。」

  她的祈禱很有作用,但也不是那麼有作用。

  1點。

  【請抽取一張運氣卡。】

  【你所在的城鎮舉辦了狂歡節,你玩得很開心。收入減少兩枚銀幣。】

  禪院甚爾肯定道:「我們的運氣被吸走了。」

  天上天下歡樂的狂笑再次占領房間頻道。

  輪到伏黑幸投骰子了,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在運氣游戲裡感到些許緊張。

  八面骰滾動著,停在桌角,8點。和天上天下一模一樣的點數!

  【請抽取一張事件卡。】

  第二輪運氣選擇,伏黑幸舔了舔唇角,抽牌。

  【你參與舉辦了狂歡節,獲得了不菲的報酬。收入增加兩枚銀幣。】

  頻道裡一起陷入沉默。半晌,琉璃子幽幽道:「原來是你把我的錢賺走了。」

  伏黑幸到手的錢當然不可能吐出來,她打字安慰:「我會連你的份一起努力的。」

  一輪走過,幾人間的貧富差距初步拉開,天上天下獨占優勢地位。更糟糕的是他的職業技能,他每輪都能有不少收入。

  這樣的情況持續到第二輪、第三輪。

  富豪天上天下路過城堡和牧場,作為在場所有人中唯一一個資產買得起城堡的玩家,他志得意滿,在城堡上插上了「天上天下」的旗子。

  禪院甚爾路過天上天下的城堡,要交兩枚銀幣當過路費。事件卡讓他在寄生蟲父母家中大鬧一場,又花費一枚金幣和父母斷絕關系。

  籠屜抽到了兩張事件卡,收入五枚銀幣,支出五枚銀幣,原地踏步。但是,奶油咖喱醬與父母斷絕關系屬於違規事件卡,騎士發揮了自己的技能,向禪院甚爾索要了兩枚銀幣的罰金。

  琉璃子的經歷平平無奇,她走過了一家牧場,買不起,走過一座城堡,也買不起。

  而伏黑幸在後兩輪中得到了補償,兩張事件卡。慷慨的城堡主人雇佣村民為自己打理城堡,天上天下要付給她五枚銀幣。農莊的主人需要人幫忙打理田地,籠屜又付給她一枚銀幣。

  她明白了,自己專門賺其他玩家的錢。

  游戲的局勢在第四輪發生改變,禪院甚爾抽中了改變他命運的事件卡!

  【你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愛人,迅速墜入愛河,並與對方結成情侶關系。】

  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警惕起來。兩名玩家成為情侶後,只要再抽中特殊事件卡,就能升級為夫妻。夫妻資產共享,無疑是接近勝利的快速通道。

  可是,如果結為夫妻的對像是目前只剩五枚銅幣的禪院甚爾,那就不一樣了。

  禪院甚爾小心地看了伏黑幸一眼,在酒館招待拿出的四張身份卡中挑選了一張。

  他要是能抽中伏黑幸,結為夫妻後,夫妻倆就能一起幫地主老爺們干活賺錢。要是沒抽中……

  身份卡翻開,貴族教師的人物像擺在圓桌中間。

  與此同時,天上天下得到提示。

  【你與奶油咖喱醬成為情侶,你是大方的愛人,資助了戀人一筆資金。收入減少六枚銀幣。】

  原本應該是五枚銀幣,但禪院甚爾的職業是舞者,可以從其他人手中額外獲得兩成收入。

  這次在頻道裡哈哈大笑的人變成了禪院甚爾。他一下就拋掉了和幸太郎結婚的妄念,做作地打字,「親愛的,你對我真好,謝謝親愛的!」

  「嘔。」天上天下干嘔,「我憑什麼和你結婚,分手,我要分手!」

  禪院甚爾親親熱熱道:「別擔心,臭小鬼,我一定會讓你體會到愛情的美好,盡早結婚。」

  然後一口氣侵吞天上天下的全部資產!

  籠屜安靜地投骰子,安靜地翻牌。

  【你愛慕情侶中的一人,為了贏得對方的芳心,你花大價錢購買禮物送給對方。收入減少六枚銀幣。】

  而禪院甚爾眼前彈出提示。

  【你收到了追求者送來的禮物。收入增加六枚銀幣。】

  這次連禪院甚爾都不笑了。琉璃子發出一個點,琉璃子嘆道:「好復雜的關系,這不是五個人的游戲,這是三個人的游戲。」

  天上天下震怒:「你怎麼又去招惹了其他人?見異思遷的人一定會遭到報應的!」

  籠屜:「……我不是……正義的騎士……嗎……」

  感受到另外兩人的怒火與無語,原本滿臉不敢置信的禪院甚爾忽然振作。他故作無辜,「我可沒答應籠屜君的追求。我只是收下了他的禮物。」

  哼哼哼,吃軟飯如何不是一種生財之道!

  琉璃子對自己按部就班賺錢的生活已經沒有了怨言,腳踏實地生活總比加入這三位的情感大戲要強。

  伏黑幸悶聲發大財,四處打工,從不同的玩家手裡撈錢。

  她明白了命運的安排,村民這張身份卡看似是白板,實際上會因為身份處於玩家中的最底層不停給其* 他玩家打工。

  配合伏黑幸抽中事件卡和運氣卡的速度。這才是最適合她的身份卡!

  骰子回到天上天下手裡,他不忿地念叨,「情侶而已,我們還能分手。」

  他抽中一張事件卡。

  【在一個普通的日子,你決定向戀人求婚,共同踏入婚姻生活。從今以後,你們共享財富、健康與壽命。所有資產與戀人合並。】

  他的「戀人」,奶油咖喱醬,資產加起來總共也就只有十二枚銀幣和五枚銅幣,還不如出發前的初始資產!

  「恭喜你,和你的戀人『強強聯合』。」籠屜適時送上祝福。

  他的心情很好,追求對像結婚了,騎士終於可以死心了。

  禪院甚爾也拿到一張事件卡。他點開,瞳孔都顫抖了一下。

  不是因為震驚,是因為興奮。

  【你和你的愛人情感破裂,猶豫許久,你們決定離婚,平分婚內資產。夫妻財產均分。】

  實際上也不是均分,舞者的技能使他能分到的財產更多。

  一瞬間,禪院甚爾踩著愛人傷心的淚水,成為了毫無爭議的有錢人,連天上天下的城堡都有他一份!

  天上天下一口氣沒喘上來。

  「騙子,這是騙婚!!」


第34章 與小白臉交往的第三十四天

  天上天下垂死掙扎, 「騎士,他這種情況不該被罰款嗎?」

  騎士籠屜沉默許久,心有不甘, 「你們感情破裂, 不算違規事件。」

  他說著,騎士小人走到固定的格子上, 抽取事件卡。

  熟悉的文字,熟悉的情節。

  【你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愛人, 迅速墜入愛河,並與對方結成情侶關系。】

  他甚至沒有抽取戀人的身份卡,因為在之前的游戲中,他有愛慕的對像。

  奶油咖喱醬再次墜入愛河所需的時間比他洗一次碗所需的時間都短。

  這下連伏黑幸都側目,「甚爾君,做人不能太囂張。」

  禪院甚爾無所謂地抻長腿, 另一只手替伏黑幸撥開擋在眼睛前的頭發,「又不是我求著那小子結婚的。自願原則啦。」

  伏黑幸心虛地看了屏幕裡「奶油醬前夫」和「奶油醬現男友」一眼,「你真是人渣。」

  「人渣。」琉璃子發出了相同的感嘆, 「活的人渣出現了。」

  天上天下打出了長長長長一串省略號, 隨後大怒,「插足我們感情的人原來是你啊!」

  籠屜虛弱地辯解,「我不是有意的……」

  眾人可以幻視一個怒氣衝衝挽起衣袖的天上君,「這是針對我的詭計吧, 你辜負了我的信任, 騎士!」

  琉璃子說是勸架,更接近拱火, 「放輕松,天上。雖然你失去了愛人, 被分走了財產,可是你陷入了復雜的三角戀情中呀。」

  霎時間,頻道裡充斥著天上天下無能狂怒的哇哇亂叫。

  琉璃子趁此機會投出骰子,她走到了籠屜的產業上,不得不向籠屜上交過路費。

  天上天下離婚後,再也無法維持財富榜第一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產業大亨、黑心騎士籠屜。他靠投資、過路費和罰金,迅速積攢起財富。

  但籠屜並不安心。

  隔著兩重屏幕,他都能感受到奶油咖喱醬如狼似虎的目光。那是對他財富的覬覦!

  他絕對不會和這家伙結婚的!

  怕什麼來什麼,禪院甚爾悠哉悠哉地甩出一張事件卡。

  【在一個普通的日子,你決定向戀人求婚,共同踏入婚姻生活。從今以後,你們共享財富、健康與壽命。所有資產與戀人合並。】

  他笑眯眯道:「你好啊,我的二婚丈夫。」

  「……」籠屜的天空,塌掉了。

  現在開始,計劃不得不做出更變。為了守護他的財富,為了守護第一的位置——

  他絕對不會和這家伙離婚的!

  天上天下要衝到每個人的屏幕裡打滾,「我就知道,一切都是你們的計謀!」

  他滾著滾著,忽然說:「為什麼不能判定我們三個人在一起,你們的夫妻共同財產裡也有我的錢。」

  這話沒錯,他的城堡被奶油咖喱醬分走一半,現在被奶油咖喱醬帶到和籠屜的婚姻中,又被籠屜分走了一半。

  他辛辛苦苦打拼,竟是為了讓籠屜和奶油咖喱醬過上幸福的生活!

  「從此以後,我就是家裡的老大。」天上天下一本正經,擅自決定。

  「好精彩。」琉璃子道,「完全變成家庭倫理劇的世界了。」

  伏黑幸打了兩個「哈哈」僵硬地附和。

  她都不敢說,奶油咖喱醬和她坐在同一條沙發上,她怕天上天下線下過來單殺她們倆。

  畢竟分析頻道裡眾人的精神狀態,天上天下大概率瘋了罷。

  不知不覺,五位玩家在小圓桌上坐了兩個小時。

  籠屜和奶油咖喱醬因為豐厚的夫妻共同財產暫且並列第一,所有人都在等他們感情破裂。

  而第三名出人意料,是伏黑幸。不管三角戀組合經歷多少風風雨雨,白板村民堅持為有錢老爺們打工。

  他們遺漏了一個關鍵,伏黑幸從來沒有除投資以外的支出。她沒抽到過虧錢的事件卡或運氣卡。

  天上天下憑借離婚前的優勢和單方面組成三人小家的心理安慰,拖住了第四名的位置沒有繼續下滑。考慮到他最大的投資產業城堡目前是三人2:1:1分狀態,曾經的首富淪落至此可以理解。

  而琉璃子的財產和第四名天上天下僅僅相差三枚銅幣。她的排名暫時落後,但沒有人會輕視她,醫師的隱藏技能仍是一片迷霧。

  兩位第一名的資產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多,禪院甚爾摩拳擦掌,只待離婚。

  籠屜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婚,所有人心知肚明,他們的財產保衛戰即是婚姻保衛戰。

  平靜的事態直到禪院甚爾觸發一張特殊事件卡結束。

  【你和你的愛人情感破裂……】

  婚姻騙子的嘴角剛剛上揚。一直擔任解說與銀行功能的酒館招待突然發聲,「由於玩家『奶油咖喱醬』曾擁有兩段婚姻,因此觸發特殊事件卡。」

  【……猶豫許久,你決定在謀殺愛人與和平分手中做出抉擇。選擇謀殺愛人將與愛人進行點數對決,點數大的玩家獨占夫妻財產,點數小的玩家出局。選擇和平分手將與愛人平分財產。】

  伏黑幸在屏幕後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看向禪院甚爾。

  甚爾君,你不是甚爾君,你是黑寡婦呀!

  天上天下如同挨了一針腎上腺素,在頻道裡歡呼雀躍,不停攛掇,「對決,對決,對決!」

  籠屜緩緩打字,「對決?」

  奶油咖喱醬假笑,「我也是這麼想的,親愛的。」

  騎士小人和舞者小人氣勢洶洶地分立圓桌兩端,彼此敵視。圓桌中央空出的大片位置,那是他們的戰場。

  對決由禪院甚爾發起,他先手投骰。他一只手緊緊抓著伏黑幸,另一只手懸停在確認鍵上。

  成敗在此一舉!

  八面骰在桌上滾動,速度越來越慢,朝上的那面不停變動。

  6,5,4,3……2。

  禪院甚爾目眥欲裂,他的點數竟然只有2!

  伏黑幸想要安慰他,嘴巴張開,不知道說什麼,又閉上。

  天上天下的狂笑以一秒一排的速度連刷過去,假如這款游戲能夠打開語音,其他人的耳麥一定會炸掉。

  籠屜像征性地謙虛,「這不是完全的勝利,我還不能放松——」

  他扔出來的骰子停下來,朝天一面,只有堂堂一點。

  1。竟然是1。是1!

  唯一失敗的可能性,被他找到了。果然做人不能太謙虛!

  天上天下的笑聲戛然而止,禪院甚爾接力刷屏。

  「你懂什麼,幸運可是站在我這邊的。」他頗為得意。

  伏黑幸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難道這裡面還有她沒挖掘出來的特殊機制?

  「抱歉,親愛的,」奶油咖喱醬毫無慈悲,「你該退場了。」

  奶油咖喱醬,已成全場的仇殺目標。

  【你謀殺了自己的愛人,分得了全部財產。傷心的你決定短期內不再觸碰感情。該玩家五回合內不得與其他玩家結為情侶關系。】

  天上天下叫道:「這是違規行為吧,殺人是觸犯法律的行為,騎士快點來罰款!」

  騎士,騎士剛剛被殺掉。

  為了悼念去世的騎士,圓桌上的羊皮地圖變成灰白色。屬於騎士的小人腳邊放了一朵白玫瑰。人們沉痛地哀悼出局的第二位第一名。

  「稍等。」

  發話的人是一直沒有太多存在感的琉璃子,她如同一位天神,降臨到絕望的騎士面前,「我有辦法救你,你願意相信我嗎?」

  屏幕後的少女露出狡黠的微笑,「不過從今以後,你的所有收入都要分我一半,這是救命恩人應得的報酬。」

  「我還有其他選擇嗎?」籠屜悲道,「哈哈,不管怎麼樣,感謝你給我復仇的機會。」

  「死去」的籠屜面前跳出提示。

  【重傷之際,一個神秘人撿到了瀕死的你。神秘人治好了你的傷勢,替你准備了新的身份,你重獲新生。為表感謝,你願意從此與神秘人共享財產。】

  騎士的小人退場,改頭換面重新登場的籠屜擁有了一個嶄新的身份,教會首領!

  往日的奮鬥已成過眼煙雲,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他路過自己原本的產業都要向奶油咖喱醬交錢。

  「好歹毒的游戲設定。」琉璃子道,「不過,至少比直接出局強。」

  她鼓勵自己的病人,「加油,我的榮華富貴就包在你身上了。」

  「哈。」禪院甚爾洋洋得意,「敗者的狺狺狂吠罷了,還有誰能比過我。」

  接連吞吃兩任丈夫的財產,黑寡婦奶油咖喱醬榮登財富榜榜一。接下來,只要再抽到兩張事件卡和伏黑幸結婚,他們就能享受勝利的喜悅!

  「呵呵呵。」

  房間頻道內,籠屜發出了一些精神不太正常的笑聲。

  「我要使用我的技能。」籠屜決絕地宣布,「我已經不再是曾經的我了!」

  正義的騎士退場,如今登場的是,邪惡的教會首領!

  教會首領的技能十分有用。每隔三輪游戲可以對一位玩家進行投骰詛咒,投出點數8即詛咒成功。該玩家可支付一定資金雇佣教會首領解除詛咒。詛咒可重復。

  自產自銷,自己詛咒,自己賺錢。

  籠屜陰森道:「我要對『奶油咖喱醬』進行詛咒。」

  八面骰在眾人的視線焦點翻滾,停止。

  8。

  詛咒成功。


第35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三十五天

  詛咒成功。

  頻道裡充斥著歡快的笑聲。

  伏黑幸惋惜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咖喱醬。」

  他現在有兩個選擇,被詛咒出局或者付錢給籠屜。

  禪院甚爾緊咬牙關,出錢給籠屜時, 心痛得仿佛那一枚金幣是他割肉賺來的。

  轉生成為教會首領的前騎士憑借自己的努力與復仇的決心賺到了重生後的第一桶金。

  不改投資大戶的本色, 籠屜下一輪就用奶油咖喱醬的「贖罪幣」買下了場上僅剩的牧場。牧場也要兩等分,一份歸屬籠屜, 一份歸屬他的救命恩人琉璃子。

  目前場上的形勢如下:

  黑寡婦奶油咖喱醬一家獨大,手握最多的投資產業。籠屜打下的江山異常豐厚, 哪怕奶油咖喱醬每輪抽到的事件卡都扣錢,他仍穩坐經濟第一的位置。

  第二位是幸太郎。與奶油咖喱醬相反,幸太郎每次抽事件卡和運氣卡都能有錢進賬。她唯一的缺陷是沒有大筆的收入,只能像一只勤勤懇懇的螞蟻,努力積攢小筆財富。

  第三名天上天下,並不以第三名為榮。顯而易見, 他能守住第三名的位置,有大半功勞在貴族教師的職業技能上。

  第四名琉璃子半點不急。她已經用出了醫師的秘密技能,但經濟狀況沒有半分改善。她最大的投資籠屜, 物理意義上淨身出戶, 存款干淨得發光。

  籠屜,第五名,他貧窮的原因不是轉世重開,而是有人邪惡地侵吞了騎士的「遺產」。僅僅依靠詛咒和勒索是沒辦法發家致富的,

  禪院甚爾自認為首富地位穩固, 嘴角不禁掛上勝利的微笑。

  他對伏黑幸說:「接下來,只要我們抽到事件卡結為情侶, 然後結婚,這場游戲的勝利就毫無爭議了。」

  第一名和第二名的結合, 還有誰能與之爭鋒?

  戰勝天上天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伏黑幸結婚。

  伏黑幸在他的大腿上揚起頭,直白且無情道:「不要,我才不要和奶油咖喱醬結婚。」

  「為、為什麼?」禪院甚爾如遭雷擊,「如果是怕奶油咖喱醬下毒暗殺的話,我不會——」

  伏黑幸嫌棄地皺鼻子,「我不想加入你們復雜的三角關系,以勝利為前提條件,我肯定會選琉璃子結婚。」

  禪院甚爾大驚,「她也就比籠屜那個乞丐好一點吧,和她結婚哪裡可能贏?」

  「籠屜會變成乞丐到底是誰的陰謀啊?」伏黑幸面色深沉,「甚爾君,我有預感,你一定會被報復的。」

  禪院甚爾嗤之以鼻,「不就是一個三輪才能發動一次的詛咒嗎,我就不信他每一輪都能搖出8點。」

  事實證明,話不能說太滿。

  如果被詛咒的人是伏黑幸,籠屜就算把骰子搖出花,這一整局游戲都難搖出一個8點。

  如果被詛咒的人是禪院甚爾,籠屜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讓其他人相信他沒有開修改器。

  第三次,眾人面面相覷,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著桌面上的八面骰,盯著骰子上醒目的八個點。

  連續三次詛咒成功,連籠屜本人都陷入懷疑。

  最終,他得出結論——也可能是自我安慰,「作出違規事件的玩家觸發負面事件的概率會增大。」

  天上天下就能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內心。

  「哈哈哈哈——你的報應來啦——哈哈哈哈哈哈!」

  琉璃子是隱性的最大受益者,籠屜從奶油咖喱醬那裡敲詐來的所有財產都要分她一半。不知不覺中,她的資產已經超越天上天下,穩定向上攀升。

  「下次要不要把你的牧場都贖回來?」她對籠屜建議道,「把資產贖回來,每回合都能收錢。」

  禪院甚爾一路狂賠,手裡都不剩多少現金。在籠屜堅持不懈的詛咒下,他遲早要賣掉籠屜的投資地皮。

  伏黑幸沒說話,她正險惡地盤算著,奶油咖喱醬萬一被拉下第一的位置,鷸蚌相爭,她這位漁翁就可得利。

  她的好勝心只是低,不是沒有。

  這麼想著,伏黑幸越過好幾個人的產業,避免了上交過路費的同時,獲得了一次抽取事件卡的機會。

  【你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愛人,迅速墜入愛河,並與對方結成情侶關系。】

  身份卡不停變換,伏黑幸甚至來不及祈禱,卡面亮出,黑寡婦奶油咖喱醬成功迎來第三任愛侶。

  頻道裡安靜一瞬,隨即以一秒三行的速度瘋狂彈出虛偽的祝福和不懷好意的嘲笑。

  「恭喜恭喜,祝你們的婚姻生活幸福美滿,毒藥五枚金幣一瓶。」

  「反過來想,毒殺失敗的話,幸太郎就可以繼承奶油咖喱醬的遺產了。」

  「堅持住,幸太郎,你一定要爭取活在奶油咖喱醬前面。」

  「你們這群小鬼,」禪院甚爾怒道,「不能有點真心的祝福嗎?」

  「祝福你早日破產。」死去的前夫籠屜真心實意地道。

  禪院甚爾正要抄起鍵盤和另外三人大吵一架,卻不慎瞥到伏黑幸呆滯的表情。

  他有些幽怨和吃味道:「你很不願意和我結成情侶嗎?」

  伏黑幸欲言又止,委婉道:「你不如想想,現在誰敢和你綁定情侶關系。」

  她喃喃自語,「不對,難道我的幸運沒有觸發嗎?又或者,你的資產總數是第一,所以好運判定我們共享財產才是『幸運』?」

  她神神叨叨地碎碎念。禪院甚爾撇嘴,「嘁。你否認也沒用。」

  天上天下像一只精力旺盛的公鴨,嘎嘎嘎笑完,趕在倒計時結束前隨意抽了一張事件牌。

  【你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愛人,迅速墜入愛河,並與對方結成情侶關系。】

  一模一樣。一字未改。

  琉璃子嘆道:「雙喜臨門呦。」

  天上天下的慌亂只持續了幾秒,他開始自欺欺人,「幸太郎為什麼不能也是我的男朋友呢,游戲裡又沒規定情侶不能是三人關系。」

  卡牌翻過來。

  籠屜,又是他,他還沒從上一場失敗婚姻的陰影中走出來。

  籠屜毫無生機地笑了,「呵呵,我猜到了。」

  琉璃子合理分析,「你們作為同一個婚姻騙子的受害者,走到一起互舔傷口,日久生情,非常合理。」

  「你的推理很有道理,」天上天下嚴肅道,「這是不是意味著,等我和籠屜結婚,我們的夫妻共同財產都要分你一份?」

  「哎呀,」琉璃子虛假道,「被你發現了。」

  輪到幸太郎和天上天下向天禱告,不,他們不需要結婚,他們只願過快樂的單身生活……

  小圓桌邊,奶油咖喱醬手中的骰子一揚。

  【在一個普通的日子,你決定向戀人求婚,共同踏入婚姻生活……】

  令人心碎的前半段。

  【……你們的婚姻受到了神明祝福。從今以後,你們共享財富、健康與壽命,永不分離。所有資產與戀人合並,不得離婚,一方出局則夫妻共同出局。】

  令人心死的後半段!

  伏黑幸瞠目結舌,她瞬間從禪院甚爾的腿上彈起來,一腦門撞在他的下巴上,捂著額頭哀叫,「不可能吧,甚爾君你是不是作弊了,你之前結婚都沒有觸發這種情景!」

  禪院甚爾懶洋洋地把她摁回去:「哼哼,我們就是綁定了,這是天意。」

  「壞人自有天收。」天上天下故作深沉。

  他的深沉並不能改變下一個抽卡的人是籠屜的事實。

  籠屜早已看破這游戲的本質,它的本質就是,越復雜的關系,越要反復玩弄。

  他不抱希望地一翻牌。

  【在一個普通的日子……】

  果然如此,甚至沒有神明祝福的真愛Buff。

  天上天下怒道:「憑什麼我們就不是純愛,難道詐騙犯和白板村民的感情線不突兀嗎?」

  「事到如今,否認事實已經沒用了。」籠屜冷靜道,「打錢,我們的財產要分琉璃子一半。」

  他一字一頓,「畢竟,她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不,」天上天下說,「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怒而暴起,「我要毒死你,霸占所有財產!」

  只要被救的人死了,他就不用付錢給救命恩人!

  「醒醒,」琉璃子溫柔地戳穿他的妄想,「你還沒抽到離婚的特殊事件卡。」

  一個玩游戲的男孩失去了游戲的樂趣。

  禪院甚爾十分得意。

  他先是在頻道裡報復性地刷屏狂笑,肆意發泄之前無法反駁的憋屈,隨後像每個活到倒數第二集 的反派那般,自作聰明地解釋。

  「也許你們還有其他手段,可惜,來不及了。你們醒悟得太晚了,小鬼們!」

  他猖狂大笑,天上天下震驚、懊惱地瞪著小圓桌上方的輪數標志:99。

  距離游戲結束,只剩下琉璃子和幸太郎的回合,而他們用什麼方法才能打倒目前財富第一、第二名的總和?

  勝負已定!

  「不……還沒結束。」

  一排文字堅定、頑強地在禪院甚爾的狂笑中冒出來。

  籠屜的字體加粗加大,他的決心已超越了命運的捉弄。他的復仇之魂,正熊熊燃燒!

  「我要對奶油咖喱醬,進行詛咒——!」

  骰子不斷旋轉、滾動,點數最多的那面不停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又不停消失。

  最後的最後。

  點數8!

  每次詛咒成功,解除詛咒的報酬都是上一次的兩。籠屜成功詛咒三次,這是第四次。

  奶油咖喱醬和幸太郎將支付一半財產挽回奶油咖喱醬的生命,否則他們二人都將在神明的真愛祝福下被判出局!

  這筆財富,由奶油咖喱醬和幸太郎之手,傳到了天上天下和籠屜手中,最後再分一半,交給醫師琉璃子。

  琉璃子和幸太郎的回合都安然度過,長達三小時的游戲結束。

  最後的勝利者是——

  無敵的琉璃子!


第36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三十六天

  游戲的勝利者琉璃子獲得了酒館招待頒發的紀念章。她把紀念章裝備到身上, 新手女召喚師的披風邊多出一枚啤酒杯造型的銅制勛章。

  游戲結束,但五位玩家都坐在圓桌周圍,沒有離開。另外四人品嘗著難得的失敗滋味。

  伏黑幸捏了一把禪院甚爾的手臂, 嘆息道:「果然, 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禪院甚爾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鵝,不敢置信地瞪著眼睛。他怎麼能相信, 他竟然在距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被一個此前默默無聞的小醫師奪走了勝利。

  「我不甘心!」天上天下在頻道內大聲哀嚎, 如果游戲內可以顯示,他說不准會在地上打滾,「明明我前期是大優!」

  聽到對手的抱怨,呆滯的禪院甚爾瞬間重振旗鼓,「你距離勝利還遠的很呢,按剩下的財產比, 怎麼算都是我贏。」

  天上天下怒道:「你的錢裡也有我的錢,婚姻騙子,卑鄙!」

  籠屜幽幽道:「還有我的錢。」

  兩位受害者飛快達成共識, 一致對甚爾, 「我們可以三局兩勝。」

  「別否認事實,」禪院甚爾好不容易在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面前找回一點優越感,「事實就是,我贏了。」

  他頓時又得意起來, 讓伏黑幸扯扯嘴角。

  本場游戲唯一的勝利者琉璃子道:「我家飯做好了, 我馬上要下線了。」

  籠屜:「……我也是。」

  伏黑幸提議,「我們可以互加好友, 下次有時間再約好一起玩。」

  「挨個通知五個人也太麻煩了。」籠屜說,「我們可以組建一支小隊。」

  天上天下:「干脆我們直接組建一個公會。」

  禪院甚爾眉頭一挑, 「誰要和你們組建公會?」

  這群人太弱了,連伏黑幸這種菜鳥都能當他們中等級最高的戰力巔峰。

  眾人頗有默契地無視了奶油咖喱醬的異議。

  琉璃子:「公會的名字叫什麼?」

  籠屜:「五英傑。」

  天上天下:「為什麼不叫『唯我獨尊』?」

  奶油咖喱醬:「誰要取這種幼稚的名字啊……等等,誰要和你們組建公會啊?」

  幸太郎:「我們可以叫『妖精的尾巴』,或者『妖精的翅膀』。」

  琉璃子:「我投一票給『水影忍者』。」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地淹沒了禪院甚爾的抗議。

  禪院甚爾怒極,隨後打字,「投幸太郎一票。」

  最後確定下來的公會名字是「水影忍者」,為了紀念公會第一次聚眾打牌的贏家琉璃子。

  在場眾人中,伏黑幸等級最高,只有她符合成立公會的條件。同樣由她擔任「水影忍者」的會長。

  副會長是公會牌王(暫時)琉璃子。她們的主要職責就是定期集合公會成員打牌。畢竟整個公會加起來等級都沒超過三百,根本不能指望他們組團下副本。

  一個嶄新的公會成立,伏黑幸進入正題,「大家下次有空是什麼時候,我們到小酒館打牌。」

  她首先說:「我是上班族,工作日基本沒空。」

  籠屜道:「我是學生,上學的時候只有晚上八點以後有空,周末隨意。」

  琉璃子敲了一個詞,「同上。」

  天上天下漫不經心道:「只要我想,我隨時都可以上線。」

  伏黑幸記得天上天下也是學生,他不上學,還是打算逃課?

  禪院甚爾以少女的形態在公會出擊。

  伏黑幸看見他在聊天室打字又刪除,經過幾次雕琢,「我和幸太郎是鄰居,我隨時都有空。」他很細心地使用了女性的口癖,模糊本人的性別。

  伏黑幸嘴角抽了抽,「現在維持軟萌少女的人設已經晚了,你剛剛才跟天上君和籠屜君在游戲裡針鋒相對。」

  「他們不會記得的,」禪院甚爾信誓旦旦,「這種年紀的小男生最好騙了。」

  「請停止你的人渣發言,」伏黑幸揪住禪院甚爾的臉,「我們是一個健康積極的打牌公會!」

  禪院甚爾的臉皮非常厚,物理意義上的厚。他任由伏黑幸的手掛在他臉上,回復琉璃子的疑問,「沒錯,我們是情侶。」

  水影忍者公會的下次聚會約在下周六晚上六點,小酒館集合。

  伏黑幸合上計算機,從沙發上滑下來伸了一個懶腰,「打了幾個小時游戲,肚子都餓扁了。」

  禪院甚爾自覺道:「你想吃什麼,我去做飯。」

  伏黑幸拽住他的褲腿,「等一會兒。」

  她看見他疑惑地垂下頭,忽然有點卡殼,抿了抿嘴唇,說:「要不我們今天出去吃?」

  她記得禪院甚爾之前高興的原因,他以為今天終於可以擺脫伏黑幸的同事們,兩個人自在地玩游戲。

  從她們確定關系起,兩個人大多數時間都是窩在家裡做飯、打游戲、看電視節目,偶爾出門一趟,也多是有目的的出行。

  嚴格來說,她們很少正經地約會過——如果把咖啡廳記人名那次算上的話,至少不是「0」。

  禪院甚爾沒有理解伏黑幸的憂思。他前不久上完了「天使之心」廚藝進階培訓班的所有課程,現在正是想要大顯身手的時候。

  「你想吃什麼,我都可以做。」禪院甚爾邊說邊扯下扔在椅背上的圍裙。

  伏黑幸只用了一句話讓他停住腳步,「可是我想出門和你約會。」

  禪院甚爾站直,後退,解開圍裙背後的結,原路退回到伏黑幸身邊,坐下。

  「你想去哪裡?」

  「附近新開了一條小吃街,我們去那裡看看吧。」伏黑幸抓住禪院甚爾的手臂,「我想吃章魚燒!」

  最後一抹余暉燃盡,夜色昏暗,小吃街上方的燈串一一亮起,如同一朵朵凝固的煙火。醬料的香味、炭火的氣息、往來男女身上的汗味與香水味,被扔進名為「街道」的銅鍋裡,咕嚕咕嚕往外冒。

  伏黑幸和禪院甚爾死死盯著店主的手,看店主嫻熟地往章魚燒上撒了一大把木魚花。

  店主經過無數食客如狼似虎目光的考驗,對兩人的虎視眈眈視若無睹。

  他有條不紊地淋上海苔碎,將裝著章魚燒的小盒子遞給伏黑幸旁邊的女生,頭也不抬,「下一份是你們的。」

  禪院甚爾撇著嘴,發出不愉快的氣音。伏黑幸拍拍他的胳膊,「甚爾君,那邊有賣炸肉餅,你想吃嗎?」

  禪院甚爾早就聞到了香味,但他對那種內陷全是芝士的肉糜制品不感興趣,「你想吃嗎?」

  「我要一個,」伏黑幸把錢戳進他的手心,「外加抹茶冰激凌。」

  兩人同時排隊的效率確實高,等伏黑幸從店主手裡接過章魚燒,禪院甚爾正好帶著炸肉餅和冰激凌回來。

  炸肉餅只有一份,冰激凌也只有一份,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東西。伏黑幸戳起一枚章魚燒,「你不餓嗎?」

  禪院甚爾這才恍然地環視一圈,似乎剛想起自己也是一個會餓肚子的人,「我吃什麼都可以,你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

  伏黑幸把章魚燒遞到他嘴邊,他猶豫了一下,試探著把章魚燒咬進嘴裡。

  伏黑幸的眉頭微蹙,卻沒有說什麼,只拉著禪院甚爾的手,「我們再逛一圈,看看你有什麼想吃的東西。」

  分辨一家小吃攤味道如何,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看小吃攤前的排隊人數。她們又手牽手去買了一份散壽司和關東煮,冰激凌和章魚燒在排隊的路上就吃完了。

  兩人提著打包好的袋子拐進回家的小巷。小吃街上纏繞的燈帶還向無人處延伸了一段,但走到燈帶的盡頭,黑暗裡連一盞路燈都沒有。

  而禪院甚爾幾乎在黑暗裡消失了,他是比影子更深的影子。

  伏黑幸沒有天與咒縛的好視力,走到無光的地方根本看不清路。她打開手機手電筒,照亮前方小小的一片空間。

  「甚爾君,你好客氣。」她忽然說。

  禪院甚爾向她的方向更挨近,他把所有東西換到另一只手上,靠近伏黑幸的那只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被伏黑幸一把捉住。

  「你好客氣,」伏黑幸皺眉重復,「有時候我覺得你是不是把我當貓養,怕我應激。」

  「哪裡有這回事,你家的蠢貓肯定有意見。」禪院甚爾狡辯。

  他發現這是一個非常安全的場合。黑暗遮蓋了他的神態動作,可黑暗不能對他隱藏另一個人的一舉一動。於是他可以仔細研究她的每一次擰眉和眨眼,整理出更合適的回應。

  「你在狡辯哦,」伏黑幸了然道,嘻嘻笑了兩聲,「你別想用小咪轉移話題。」

  伏黑幸抓著他的手晃了晃,開始清點證據,「你看,現在家裡都是你做飯,出來吃小吃,你也只買我想吃的東西。」

  「而且今天,你本來只是想和我單獨相處吧?計劃被打亂,你居然一點異議都沒有。」

  「這說明我是一個寬宏大量的男人。」禪院甚爾嘴硬道,「況且時間很多,還有下次機會。」

  「你沒有理解我說的話。」伏黑幸停下,「我是說,我們是戀人關系,你可以對我提要求,甚爾。」

  禪院甚爾只有極短的時間在思考,他飛快否認,「我沒有要求。」

  伏黑幸試圖觀察禪院甚爾的表情,夜色深沉,她只能看到大概的輪廓。反而是她的審視給了禪院甚爾很大的心理壓力,他的掌心在出汗。

  伏黑幸忽然嘆氣,「我說錯了。」

  禪院甚爾下意識道:「說錯什麼了?」

  「我不是貓,」伏黑幸一戳他的額頭,「你才是貓。」

  流浪貓到新家的很長一段時間,總會表現得很拘謹。通俗來講,為了不被主人拋棄,貓會裝乖。

  收起利爪,藏起獠牙,假裝自己是一團溫軟無害的棉絮,連與人交流的聲音都變成嬌嫩可愛的小聲嗚嗚。

  「其實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貓,」伏黑幸說,她忽然笑了,「我不是一直這麼叫你嗎,豹豹君?」

  她抓著* 手機的手向前摸索了一下,不出意料碰到禪院甚爾的胸膛。

  再向上,脖子,下巴,找到了。

  伏黑幸踮起腳,嘴唇飛快地湊過去貼了一瞬。

  她等了一會兒,對面的人沒有反應。

  伏黑幸沉思片刻,按住禪院甚爾的脖子迫使他往下栽。她先是親了親他嘴角的疤痕,然後又親親他的嘴唇。

  「懂了嗎,其實我們之間不需要太客氣。」

  陰影中,起伏著粗重的呼吸聲。

  伏黑幸被猛地向前一拉,手機掉在地上,手電筒的光筆直射向天空。

  小巷變得安靜,又不是全然寂靜無聲。


第37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三十七天

  計算機下方的時鐘走到12:00。

  桃瀨成海側身, 剛想和隔壁工位的伏黑幸打招呼,她的午餐隊友起身,衝刺, 第一個拐進電梯, 矯健的身影如同一只爭奪薯條的海鷗。

  小柳花子抱著一沓文件走過,了然道:「別看了, 有人給她送飯。」

  「豹豹君從前是那麼賢惠的人嗎?」桃瀨成海羨慕道,「真好, 我也不想吃便利店飯團。」

  「你可以選便利店三明治。」小柳花子壞心眼地安慰,「然後邊啃三明治,邊看幸吃禪院准備的愛心便當。」

  「你好壞,小花。」桃瀨成海幽怨道,「我要拉你一起看。」

  伏黑幸對同事們的嘀嘀咕咕暫不知情,她接過禪院甚爾遞來的保溫袋和保溫杯, 雙手合十,「辛苦你,我原本都做好准備去搶便利店的三明治了。」

  「我早上不是把便當都放到桌上了嗎, 你倒是記得拿啊。」禪院甚爾抱怨。

  伏黑幸只能干笑, 禪院甚爾話鋒一轉,圖窮匕見,「你可以給我一把你家的備用鑰匙……」

  「啪」的一聲,伏黑幸捂住他的嘴, 轉移話題, 「川口先生前幾天完成了對新孤兒院的裝修,院長喊我們過去看看。」

  「怎麼, 」禪院甚爾不滿道,「我們還得給他當監工?」

  他的聯想能力有時候挺崎嶇的。伏黑幸解釋道:「聽說他在申請一筆慈善資金。院長是他的推薦人, 她腿腳不方便,委托我去看看。」

  「順便我們也可以去看看川口先生,」伏黑幸說,「就當交個新朋友。」

  禪院甚爾的眼睛危險地一眯,「你說那個鍋蓋頭?」

  伏黑幸捏住他的臉,「這是人情世故。川口先生在這邊沒有親友,和我們多多交流是好事。」

  禪院甚爾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伏黑幸沒好氣道:「你不去,我可以一個人去。」

  「我突然對他的裝修很感興趣。」禪院甚爾當即改口,「我們一起過去。」

  伏黑幸很滿意他的識相,「那就這麼說定了,你把周日空出來。」

  周日當天,伏黑幸站在門口,雙手抱臂。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甚爾,你還沒好嗎?」

  房間裡隱隱約約飄出回答,「再等三分鐘!」

  她又看了一眼手機,「三分鐘,開始計時嘍!」

  百無聊賴之下,她開始觀察禪院甚爾的公寓。

  這裡明明和她住的隔壁有著相同的構造,但每個角落都透露出敷衍和冷清,仿佛住在這裡的人每天都只是簡單地回來睡一覺。

  事實也的確如此。禪院甚爾多數時候都賴在伏黑幸家裡,如同一只抱緊樹枝的毛毛蟲,無論怎麼抖都抖不下來。

  伏黑幸朝裡面走了幾步,看到了廚房。各種鍋碗瓢盆和可愛餐具壘成小山,好幾條不同圖案的圍裙掛在椅背上,這裡的生活氣息是其他幾個房間的總和。

  伏黑幸扭頭,好奇的目光落到臥室門上,試圖躡手躡腳潛入臥室。禪院甚爾迎面走出來,兩只手抓著她的腰往上提,簡單輕松地把她搬回門口。

  「走吧,」他坦然道,「你不是趕時間嗎?」

  「不是我趕時間,是你遲到了。」伏黑幸嚴肅地指出。

  她左右上下一端詳禪院甚爾,「你今天是不是打扮得有點奇怪?」

  禪院甚爾咧嘴,「很讓你心動嗎?」

  伏黑幸誠實道:「很花裡胡哨。」

  不知為何,他穿上了上次出門買的衛衣和牛仔褲。伏黑幸注意到他的裡襯和鞋也是全新的,從頭到腳洋溢著一股詭異的青春氣息。

  啊,難道是和學生們在水影忍者公會裡打牌的次數增多了,導致他重返青春?

  「走啦走啦。」禪院甚爾積極地挎上包,「你不是說快要遲到了嗎?」

  裝修結束前,川口先生一直獨自住在孤兒院裡。等到孤兒院重建完畢,他才會正式接收其他孤兒院送來的孩子。

  他早早守在孤兒院門口接待伏黑幸和禪院甚爾。或許最近有太多煩心事,孤兒院的重建也太消耗精力,他比上次見面顯得憔悴許多,眼下掛著兩抹淡淡的黑眼圈。

  「感謝二位的探望,所有基礎設施的換新和安裝都已經完成,等各類家具進院後,我就可以著手准備孩子們的事情了。」

  上次禪院甚爾弄出來的溝溝壑壑都被工程隊填平。伏黑幸和禪院甚爾略有心虛地走進安裝了兒童運動器材的前院,由川口先生帶領參觀改建後的部分。

  禪院甚爾一直跟在伏黑幸兩步範圍內。伏黑幸用胳膊肘抵住他的腰,「你不覺得有點熱嗎?」

  「不覺得。」禪院甚爾虛偽地衝川口先生一笑,貼得更緊,「萬一有危險怎麼辦?」

  伏黑幸詫異地盯著他。

  你不就是這裡最大的危險嗎,甚爾君?

  川口先生不太理解禪院甚爾有時和他交彙的得意眼神。他擦擦額頭的汗珠,道:「基本上我們逛完了所有新裝修的地方,你們認為怎麼樣?」

  「沒有吧,」伏黑幸說,「我們還沒去地下室。」

  川口先生搓著手,小聲道:「資金不夠,地下室暫時閑置了。」

  伏黑幸點頭,「畢竟孤兒院裡需要重建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我們當時也只是往那裡堆雜物。」

  川口先生的笑容有一絲勉強,「你們還有別的地方想看看嗎?」

  宿舍樓內沒什麼好看的,大多數房間都空空蕩蕩,只有六面光禿禿的牆。

  少數堆放了舊家具的房間是川口先生的宿舍,他就住在那裡,窗前的晾衣杆上晾著衣服,一件大,一件小。

  「家具都還沒到吧,」伏黑幸說,「但是我看宿舍樓都換了新的窗戶和圍欄。」

  「是的,以前的窗戶有些都壞掉了,我怕留下安全隱患。」川口先生不停朝外看,「我在後院開墾了一塊小菜地,我帶你們參觀一下。」

  他們急匆匆走去後門,禪院甚爾腳步微頓,「這裡除你之外還有其他人嗎?」

  「怎麼會,」川口先生一口否認,「孤兒院的孩子最早要下個月才能過來,工作人員目前也只有我一個。」

  禪院甚爾意義不明地笑了兩聲,「可能是我聽錯了,畢竟你們都聽不到聲音。」

  氣氛一點點變得古怪。伏黑幸忽然道:「我想去地下室看看。」

  川口先生的瞳孔閃了閃,下意識往她身前擋了一步。

  一雙眼睛正漠然地看著他,漆黑的眼如同兩顆玻璃珠,不帶感情、沒有情緒,是兩台機器,將他掃描錄入,評估在某種絕不安全的概率。

  伏黑幸一拍禪院甚爾的肩膀,攪毀了凝固的氣氛。

  她拍的是禪院甚爾,話卻是對川口先生說的。

  「川口先生,我對你了解不深,但我的院長很信任你,我相信院長的判斷,也相信你不是懷有惡意的人。」

  她撥開川口先生,向樓梯口走了兩步,仿佛剛剛想起一般回頭問,「我能下去看看嗎?」

  川口先生還沒回答,禪院甚爾率先擠開他,走到伏黑幸前面,「你小心一點。」

  川口先生心知自己沒辦法阻止他們,只能跟在他們身後。

  起初他們都沒聽到聲音,等走到負一層時,走廊盡頭遠遠傳來了稚嫩的童聲,「有人在嗎?」

  「沒錯,是一個孩子。」伏黑幸平靜道,「川口先生,你宿舍的窗戶前晾了兩件衣服,一件是大人的工作服,一件是孤兒院小孩穿的制服。」

  她偏頭看向川口先生,「這裡為什麼會多出一個孩子,他又為什麼住在地下室裡,在我們見到他之前,你可以先給我們一個解釋。」

  川口先生的嘴唇不停顫抖,他身上缺失一種力量,讓他開口和站直,只能痴傻地看著伏黑幸向走廊盡頭的那扇門靠近。

  「有人嗎,有人在嗎,我會聽話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會乖的……」

  童聲抽泣著,「我一個人好害怕,有沒有人?」

  禪院甚爾抓住伏黑幸的手,此時他們距離地下室只有三米的距離。

  那個小小的、怯懦的聲音在一次次呼喊中變形,它慢慢變得粗糙、低啞,不再從人類的喉嚨裡七歪八扭地爬出來。

  「我不會亂跑了,對不起……嗚、嗚嗚,對不……唔——咕嗚——」

  聲音停止了。昏暗的地下走廊呈現出混濁的深灰色,這裡比地面上冷得多。走廊盡頭的門改裝過,是結實牢固的鐵門,一把大鎖掛在門上,如同一只冰冷的瞳孔。

  一滴汗水滑下川口先生的下巴,他忽然醒悟,「快走,我什麼都會說的,你們先走!」

  他的咆哮和門內的嘶吼同時響起。

  「跑————!」

  「嗷————!」

  一股巨力撞在鐵門上,門上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凸起。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恐怖的咚咚聲,每一下都代表一次撞擊。

  裡面關的不是一個孩子,裡面關的是一只凶獸!

  伏黑幸死死拽住想要朝門撲去、堵住鐵門的川口先生,拉著他嫻熟地躲到禪院甚爾背後。

  禪院甚爾一只手向後護了護,「再等等。」

  現在向外跑根本是賭自己的命,就算禪院甚爾攔住了裡面不斷衝擊鐵門的東西,飛出去的鐵門也會化作一把巨大的鐮刀,在狹窄的走廊收割逃竄者的性命!

  咚!咚!咚!

  門軸不堪重負,吱嘎,數枚門軸如炮彈發射,攜著煙塵,深深嵌入牆面。

  鐵門似狂風下的葉片飛旋,在牆體間狂暴砍伐。安裝時至少有兩名工人才能將它抬起,而此時,它又輕又快,像一只巨人彈指甩出的飛鏢。

  三人原本站著的位置留下一條猙獰的長溝。極速移動的禪院甚爾在長廊的另一處放下伏黑幸和呆滯的川口先生。

  他來不及說話,白影呼嘯而出,直到禪院甚爾的臂膀如鐐銬般牢牢卡住凶獸的巨口與脖頸,另外兩人才堪堪看清,那是一只白虎。

  一只白虎,皮毛柔順光滑,似鍍了一層月光。虎的筋骨由鋼鐵澆鑄,虎的獠牙由冰火淬煉。光是體型,它就有接近一個成年人的長度,而看外表,它只是一只幼虎!

  禪院甚爾雙手青筋暴起,他緩慢卻堅定地掰開白虎的牙,手臂上多出一排孔洞,留下點點血跡。

  他獰笑,「力氣不夠,小貓。」

  伏黑幸抓緊時間,拽住川口先生往外跑,「別看了,快跑!」

  禪院甚爾與白虎力量的僵持仍在繼續,他暗暗心驚。他清楚自己肉//體的強大,因此能短時間內與他對壘不落下風的白虎更是危險。

  他手無寸鐵,白虎鋼筋鐵骨。

  但禪院甚爾仍處於優勢,不管白虎的本體是否是一個有思考能力的幼童,此時它都只是一只無智的野獸!

  人與虎分開,白虎張嘴,發出不悅的隆隆低吼。

  長廊中只有一條道,沒有回旋的余地。禪院甚爾壓低身體,白虎的每一絲肌肉變化都落到他眼裡,雙方視線交彙。

  試探,挑釁,一觸即發!

  蒲扇似的虎掌落地,白虎起跳,龐大的身影遮住走廊唯一一盞白熾燈。陰影落下,籠罩在陰影中的禪院甚爾消失了!

  白虎撲空,慣性令它遠遠地滑出去。它沒有在意遠處躲藏的伏黑幸和川口先生,倏爾昂首,走廊上方天花板與牆壁的夾角間,攀著一個人。

  「哦,被你發現了。」對手假惺惺地諷刺。

  他像一只蜘蛛,輕巧落下,騎在白虎背上,雙拳緊握下捶!

  白虎吃痛的咆哮穿透牆體,假如這時有人在孤兒院外經過,他一定會以為這裡遭了獸災。虎的怒吼聽得伏黑幸頭皮發麻。

  白虎不停甩身擺尾。它一次次撞在牆上,走廊牆壁內發出悶響,灰塵簌簌而下,又浮在空中翻騰。

  禪院甚爾不為所動,他像是被焊在虎背上,無論白虎怎樣掙扎,他只一拳拳砸在虎頭上。

  虎的動靜漸漸虛弱,它終究是一只幼虎,沒有太多體力。它趴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禪院甚爾翻下虎背,他張開拳頭,用力過度,指縫內都是鮮血。血和手臂傷口上流出的血彙成一股,染髒他的新衣。

  他不高興道:「這套衣服我可是第一次穿,很難洗的!」

  一個人影撲上來,險些被他一掌鎖喉,伏黑幸抓都抓不住。

  川口先生驚恐地撲在虎背上,用自己的身體掩住虎頭。生怕再晚一秒,禪院甚爾狂風暴雨般的拳頭會把白虎生生打死。

  他風箱似地喘息,望著禪院甚爾,四肢癱軟地滑下來。

  伏黑幸哭笑不得,「川口先生,冷靜一點。」

  嘭!

  川口先生跪伏在地,額頭狠狠磕在地上,頓時泛起青腫。細小的石頭磕破皮膚,淌下血。

  「對不起!迄今為止的所有錯誤都是我一手造成,是我的貪婪和粗心讓兩位受到驚擾。這孩子本意不壞,我會好好管教他的,請留他一命!」

  他的聲音發抖,宛如代替白虎遭受了禪院甚爾的每一拳。

  白虎的每一根皮毛都泛起柔和的光暈,小山似的軀體逐漸縮小,凝固成一個又瘦又小的幼童的身體。

  川口先生急忙抱住白發幼童,哀求道:「為了補償二位,我什麼都願意做!請留敦一命!」


第38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三十八天

  伏黑幸急忙扯起川口先生和他懷裡的白發男孩, 「不要害怕,我們沒有惡心。甚爾下手很有分寸,他只是想讓白虎停止攻擊而已。」

  她向禪院甚爾使眼色, 「是吧, 甚爾?」

  禪院甚爾撅嘴,「你知道, 我一般是喜歡斬草除根的。」

  川口先生顫抖得愈發厲害了。伏黑幸當機立斷,一只手捏住禪院甚爾的嘴, 對川口先生干笑,「他開玩笑的,請別在意。」

  禪院甚爾垂眸看著昏迷的男孩,他的身體上看不出半分傷痕,剛剛的一場惡戰沒給他留下絲毫痕跡。反倒是禪院甚爾,兩手上裂開的傷口正在結痂。

  「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了嗎, 這個白發小鬼有什麼問題?」

  川口先生低著頭,不敢與兩人對視。

  伏黑幸見狀,沒有跟在禪院甚爾後逼問他。她看向黑洞洞的地下室, 哪怕鐵門被白虎撞飛出去, 地下室也沒有一絲光。

  她大著膽子走進去,眯起眼睛適應地下室裡晦暗的光線。

  入眼是一套簡陋的木制桌椅,早在白虎的衝撞下化作木塊碎片。一張小床放在角落裡,床單和被褥都垂在地上。邊上有幾個不同顏色的塑料碎片, 應該是盆和桶。

  沒有窗戶, 唯一一扇門是封鎖牢固的鐵門。伏黑幸扶著牆,感到掌心下方的粗糙。她挪開手, 瞥見牆上瘆人的爪痕。

  禪院甚爾晃晃悠悠地轉到她旁邊,唇角一挑, 「真誇張的力量。」

  伏黑幸捉住他的手,「你的手怎麼樣?」

  「傷口已經結痂了。」禪院甚爾抬起手,「預估錯誤,反而讓我被自己的力傷到了。」

  伏黑幸找出紙巾給他擦手,只擦掉干涸的血跡。她小聲道:「回去包扎一下吧。」

  等他們回家,恐怕禪院甚爾的傷口都看不到影子。但禪院甚爾沒有反駁,只哼哼唧唧,「我的新衣服都髒了。」

  「下次再給你買啦,別撒嬌。」

  川口先生小心翼翼地抱著白發男孩走進來,惶恐地低聲解釋道:「敦一直是一個好孩子,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有時候會變成一只沒有理智的怪物。」

  「所以你把他關在房間裡,是怕他出去傷人?」禪院甚爾眼睛一掃,敏銳地鎖定滿地殘渣中的玻璃碎片,「你給他打了鎮定劑?」

  「他情緒非常不穩定的時候,我只能用這種辦法讓他睡著,他睡著的時候會安全一點。」

  川口先生說著,聲音哽咽,「他被家人拋棄了,才會流落到孤兒院。但他現在的模樣,是沒辦法在孤兒中生存的。」

  川口先生無疑是一個普通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他沒有禪院甚爾的實力,沒有伏黑幸的幸運,在遇到懷裡的孩子前,他碰到最離奇的事情可能是學生時代聽過的鬼故事。

  被關在地下室裡的孩子,是僅憑他一個人完全無法抵抗的怪物。

  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生物,最合適或者最安全的做法,他應該拋棄這個會給自己帶來危險的男孩。

  川口先生嘴唇張開,有很多話想說,又不敢說。

  他察覺到了,禪院甚爾身上有秘密。只有怪物能壓制住怪物,把男孩交給他會是不錯的選擇。

  但是——

  他們是好人嗎?他們願意接受另一個怪物嗎?他們會善待一個麻煩的男孩嗎?

  他能像甩掉一個包袱一樣,把責任甩給另一個人嗎?

  男孩留在孤兒院,他不可能得到這個快樂溫暖的童年。其他孩子的安全與他的快樂是天平的兩端。

  川口先生會把他鎖在房間裡、關在牢房裡,他會虐待他、打壓他,因為他沒有其他辦法馴服一個怪物,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成為一個正常的人。

  也許……也許……

  「川口先生,」伏黑幸忽然開口,「不介意的話,能給我們一點商量的空間嗎?」

  她拉著禪院甚爾走出地下室,她們走到了地上,沐浴早晨的陽光。

  伏黑幸深深呼吸,「嚇到我了,沒想到會碰到這種事。」

  禪院甚爾手裡還攥著她給的紙巾,「你不會想收養那只老虎男孩吧?」

  「別做夢了,」伏黑幸對收養流程經驗豐富,「我們既沒結婚,也不是有錢人,沒有收養資格的。」

  她的腮幫子鼓起一邊,眼睛落到空處,「我只是想,我們可以幫幫忙,比如留個電話,萬一那男孩發狂,川口先生也有個求助對像。」

  事實證明鐵門和鎖鏈攔不住男孩的怪力,隨著男孩日漸長大,很難保證白虎的力量不會越發上漲。

  川口先生若是執意將男孩留在孤兒院裡,遲早要為此付出代價。

  禪院甚爾眉頭懶洋洋地一挑,「干脆讓他和我住一起,那不是更安全?」

  伏黑幸驚喜道:「你願意嗎,甚爾?」

  「不——願——意——」禪院甚爾拖長了聲音否決,「我為什麼要自找麻煩?」

  他巴不得川口和老虎男孩遠遠搬走,搬到日本另一端,別和伏黑幸扯上關系。

  他冷漠道:「雖然他是一個小孩,不過小孩在那邊的世界沒有特權,軟弱的家伙活不下去——唔,說不定活不下去也是一種好結局。」

  伏黑幸盯著他,沒對他的暴論發表看法。

  她眨眨眼,仿佛在消化禪院甚爾的觀點。

  禪院甚爾立刻意識到自己體貼積極的外皮漏了餡。他像一只困在皮套裡的怪物,每一根刺都戳破令人窒息的假皮,帶著呼吸的震動,隨時都有可能扎傷向他靠近的人。

  他的心髒一下就推上喉嚨口,慌忙找補,「當然,這也不一定。老虎男孩就是運氣好,碰到你這個好心人,他肯定能——」

  能——能改變命運。

  他多幸運啊。

  「甚爾,」伏黑幸抬手,戳戳他嘴角的疤痕,「你是不是要哭了?」

  禪院甚爾應激地渾身一抖,克制住自己沒有後退。

  「哈,你看錯了吧!」他的話越說越多,「你打算管他,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的。這只小老虎想打贏我,至少再等三十年。等他長大一點,沒准能找到控制自己的辦法,到時候萬事了結,你也可以放心……」

  「甚爾!」

  伏黑幸喝止他的啰啰嗦嗦。

  她兩只手穿越他的胳膊,按在他的後頸上,構成一個密不可分的擁抱。

  像是關於語言的開關被人按掉,所有掩飾的口不對心的話語都卡在半路,落回肚子裡。

  禪院甚爾安靜地抱住伏黑幸。他感覺自己變得年幼,又感覺周圍的風景變動。這裡不是孤兒院,而是另一處古老的、腐朽的族地。

  伏黑幸安撫地揉了揉他的脖頸,「你不用強迫自己做不願做的事,我們不是只有一種辦法幫助川口先生。」

  「況且,」伏黑幸停頓片刻,「我不想讓你不高興。」

  「高不高興都無所謂。」禪院甚爾悶聲道,他閉眼,緩慢吐氣,四周令人不悅的幻想又退回去,「你就把這當成是……嫉妒吧。」

  「這是甚爾的指責嗎?」伏黑幸瞪圓眼睛,「可我一直覺得自己當女朋友還算稱職。」

  「可惜,」禪院甚爾森森一笑,「我心眼小。」

  「嘁。」伏黑幸靈活地從他胳膊底下鑽出來。

  她雙手叉腰,「現在是思考時間,我們總不能把川口先生和老虎男孩毫無防備地放在一起,這太危險了。」

  「我就是喜歡多管閑事,」伏黑幸搶先道,「好了,我已經代替你批評過自己就好了。」

  禪院甚爾撓了撓臉,他越過伏黑幸,看到孤兒院前院的鍛煉器材。

  他對那些失去父母的小孩沒有多余的同情心,他只是想起,伏黑幸也是孤兒,她是在這裡長大的。

  她當然會同情一個缺愛又貧苦的孤兒,一個不得不離群索居的孤兒。

  「你可以讓他暫時和我住在一起。」禪院甚爾說,他很認真在思考這一可能性,「我會……想想辦法,再不濟,我收拾得了他。」

  伏黑幸驚喜地亮起眼睛,她隨即皺眉,順著他的思路思考,「可是我們住在公寓裡,那孩子發狂容易傷到不知情的鄰居。」

  「我們可以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度假。」禪院甚爾環視一圈,搖頭,「這個地方不行,安保力量不夠。」

  伏黑幸道:「不久後,川口先生就要迎接其他孩子到孤兒院生活了,他停留在這裡的時間也不能太長。」

  「我能找到合適的地方,」禪院甚爾說,「沒關系,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給我。」

  伏黑幸抬眸,發現他正看著自己。禪院甚爾有一雙凶惡的眼睛,不管任何時候看,多數時能感到他不懷好意。

  可是伏黑幸每次看他,都能發現他認真地看著自己。

  他會把所有尖銳鋒利的刺都縮回去、都掰斷,只要她高興,他可以一輩子生活在皮套裡。

  同理心、同情心,這種東西沒有也無所謂,他只要跟在她身後走,就知道自己能干什麼了。

  與她相比,世界上其他所有東西,都不夠重要。他的天平只擁有一枚砝碼。

  伏黑幸踮起腳,她輕快輕盈地吻上禪院甚爾的額頭。然後,她笑了。

  「我們去幫幫那孩子吧,甚爾。」她說,「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我們去幫幫他。」

  她牽起禪院甚爾的手,如同一只矯健愉快的小鹿跑下樓梯,回到光線昏沉的地下室中。

  伏黑幸對川口先生嚴肅道:「你願意信任我們嗎,川口先生?」

  「我們也不知道能不能糾正這孩子的問題,但甚爾或許比你更有經驗。你懷裡的男孩目前不適合生活在人群中。」

  「如果……你對我們有一點微不足道的信心,請把他交給我們。」

  川口先生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動,險些抱不住男孩,讓他摔在地上。

  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只能抱著男孩深深彎腰。

  「這孩子的名字……是中島敦。我找不到他的父母,他是一個孤兒。」

  他哽咽許久,顫聲道:「敦……就拜托你們了。二位的恩德,難以言謝。」


第39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三十九天

  「這兩位是伏黑幸小姐和禪院甚爾先生, 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她們會負責照顧你。」

  川口先生對面前的男孩語重心長道:「她們將是你的新老師,你要聽她們的話。」

  他背在身後的手動了動, 似乎想伸向前, 摸摸男孩低垂的頭。

  男孩忽然抬頭望他,於是這短暫的溫情也像落在地上的麻雀般輕易被驚擾。川口先生緊緊攥著手, 「你不願意嗎?」

  名為中島敦的白發幼童怯怯地道:「是因為我不聽話嗎……我會聽話的,院長……」

  孩子的話說得沒頭沒尾, 但在場的成年人聽懂了他的話外音——他以為自己不夠乖巧、不夠聽話,他是壞孩子,所以院長拋棄了他。

  伏黑幸看到川口先生的臉部痙攣似地抽搐,他輕輕一嘆,放緩了語氣。

  「伏黑小姐和禪院先生是很好的人,你跟著他們, 或許能找到一條出路。」

  伏黑幸站在一旁,時不時能察覺到中島敦小心翼翼觀察的余光。她拉了拉禪院甚爾的手指,眼神示意:你要不要說點什麼?

  禪院甚爾的眼睛裡寫滿一個字:哈?

  伏黑幸就知道, 不能在任何和語言沾邊的領域指望他。她輕輕掐了把他的指尖, 補上川口先生讓出來的缺口,走到中島敦面前。

  男孩大概有五六歲了,他比同齡人更瘦小,沒辦法准確判斷年齡。站在伏黑幸身前, 他像一團髒兮兮的棉花, 伏黑幸只能看見一個銀白的發頂。

  「中島敦。」伏黑幸慢慢念著他的名字。

  坐立不安的男孩下意識應道:「在!」

  「敦君!」男孩被猛地蹲下貼近的年輕女性嚇了一跳。

  伏黑幸蹲下來,以一個能夠平視男孩的高度抬眼, 「我是伏黑幸,叫我『幸』就好。之後你會和我們共同居住一段時間。」

  她的手伸出去, 懸在空中好一會兒。

  伏黑幸並不急躁,轉頭看向禪院甚爾,「他是禪院甚爾,是我的戀人,你可以直接叫他『甚爾』。」

  「不要。」禪院甚爾的拒絕被所有人無視。

  伏黑幸道:「院長沒有把你趕走的意思,只是他暫時有點不方便,才要委托我們照顧你。」

  她的手仍伸著,「請多指教。」

  男孩低垂閃躲的眼眸抬起來,原來他有一雙通透又清澈的眸子,陽光下如同炫目的琉璃。

  他握住伏黑幸的手,小聲道:「請多指教。」

  這只危險的小老虎不能帶進人員密集的地方,好在禪院甚爾曾經也算「專業人士」,在偏僻的荒郊翻翻撿撿挑出一棟勉強能住的小洋樓。

  小洋樓以前是禪院甚爾存放咒具和「工作數據」的地方。孔時雨替他處理存款時,認為小洋樓是禪院甚爾少有的「干淨合法」財產,值得保留。

  果然,孔時雨留下小洋樓,禪院甚爾也懶得管,沒想到現在派上用場。

  中島敦背上川口先生為他整理的小書包,當天晚上就站在了破破爛爛的小洋樓門口。

  小孩緊張地抓緊書包背帶,看著蒙塵的窗戶和黑洞洞的小樓大門。他剛剛建立起的信任搖搖欲墜,「我們……要住這裡嗎?」

  伏黑幸看向禪院甚爾,漆黑的眼睛表達無聲的譴責。

  禪院甚爾率先走進去,四處尋找電燈開關。

  啪!

  燈沒開,燈壞了。

  伏黑幸打開手機手電筒,幽幽道:「甚爾——」

  禪院甚爾目不斜視,假裝自己沒有心虛。他咳了一聲,「這裡太久沒人住,燈壞了。」

  以他的目力,自然不可能配備蠟燭、手電筒一類的東西。禪院甚爾只能朝樓上找,在二樓樓梯口打開了樓梯上方的燈。

  一線光照亮一樓的客廳邊緣,伏黑幸勉強能看清周圍的東西。她向中島敦道:「能把敦君的手借給我嗎,我有點害怕。」

  禪院甚爾耳聰目明,在二樓不高興地喊:「喂——」

  同樣,沒有人在意他。

  中島敦畏縮地看了一眼小樓內昏暗的角落,抓住伏黑幸的手,「好。」

  天色已黑,他們在孤兒院吃過東西,今晚沒有探索小樓每個空間的欲//望。

  禪院甚爾臨時收拾出一個房間,讓中島敦睡在那裡。那個房間相當有講究,位於二樓最裡側,門窗都是特制的,原本是他安置危險物品的地方。

  廁所裡沒有停水,中島敦收拾了小書包裡的毛巾牙刷進去洗漱。拋開他的特殊情況,他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

  禪院甚爾在廚房找到伏黑幸,她正在搗鼓空空如也的冰箱。

  海膽腦袋從冰箱門後冒出來,「這裡只有水,沒有食物,生活用品也少,我們明天最好回市區一趟,采購要用的東西。」

  「明天是周一,」禪院甚爾把她從髒兮兮的冰箱裡揪出來,「我現在送你回去。」

  伏黑幸好奇道:「這兒打不到的士,車庫裡有車?」

  禪院甚爾理所當然道:「車沒有我跑得快。」

  潛台詞很明顯,他可以背著她跑回去。

  「哈哈,」伏黑幸毫無感情地笑,「你真幽默。」

  她關上冰箱門,「我呢,申請了居家辦公。」

  伏黑幸得意地一笑,「我明天不用去公司上班,這段時間都沒有通勤煩惱。」

  禪院甚爾驚道:「你什麼時候請的假?」

  「今天下午。」伏黑幸晃晃手指,戳戳禪院甚爾的胸口,「難道我要把你和那孩子單獨留下嗎?」

  「聽起來好像很不信任我的樣子。」禪院甚爾抓住她的手指,包在掌心,「什麼啊,我傷心了。」

  「呦,」伏黑幸笑眯眯道,「那請你告訴我,那孩子的全名。」

  啞住。

  禪院甚爾撓著自己的下巴,眼睛移到左邊,眼睛移到右邊。

  「啊,我知道了!」

  他突然驚叫,在伏黑幸愣神時拔腿就跑。

  伏黑幸堪堪拽住他後領的兜帽,「小花招是沒用的,承認吧,你根本沒記住敦的名字!」

  禪院甚爾狡辯,「我只是去看看那個墩、頓……敦,敦有沒有洗好。」

  伏黑幸冷笑,「我替敦君謝謝你的關心。」

  她拽不住禪院甚爾,索性兩手抓住他的肩膀發力,直接跳到禪院甚爾背上,如* 同一只附岩貝緊緊抓住海浪中的礁石,

  她勾住禪院甚爾的頭,哼哼,「你給敦君准備的訓練計劃,說來聽聽。」

  禪院甚爾干脆又冷靜地答道:「打。」

  「什麼?」

  「打服。」禪院甚爾直白道,「想讓他學會控制能力,就必須讓他馴服自己的能力。」

  「有問題。」伏黑幸揪住他的耳朵,「敦君只是一個小孩,你太嚴苛了。」

  「災難可不會因為他的年齡而寬恕他。」

  「所以,我說啊,有問題。」伏黑幸說,「你忘記了嘛,這裡不是『那邊的世界』了。」

  「敦在這兒只是一個小孩,一個有點特殊的小孩。也許以後他會選擇利用自己的能力走上不同於普通人的道路,但那是以後的事,與今天無關。」

  禪院甚爾把人往上托了托。記憶開始閃回,一些不愉快的東西從他眼前掠過。

  一雙手捂住他的眼睛,又用指尖扒開他的眼皮。一閉一睜之間,那些陰冷血腥的場景不見了。

  禪院甚爾扭頭,「嗯?」

  「換一種方法。」伏黑幸嚴肅道,「方案一駁回。」

  禪院甚爾如夢初醒,他背後的重量很輕,又顯得很實。

  烏龜的龜殼上長出一朵花會有感覺嗎?

  他舔了舔嘴唇,故作輕佻道:「讓他陪我一起做做家務,說不定能修養身心嘛。」

  他只是隨便找個借口敷衍,伏黑幸卻認真思考一番,認可家務攻勢的可行性,「好。」

  她的下巴抵在禪院甚爾的肩膀上,任由禪院甚爾背著她在破破爛爛的小洋樓走來走去。

  「在敦君學會控制自己的能力前,他應該先認識自己的特殊。他太小了,如果沒有養成穩定的性格,出事後心神不定,很容易將事態惡化。」

  伏黑幸的拳頭一敲,「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先養養他的心性。」

  禪院甚爾不敢說他的本意只是想給明天的大掃除找一個小苦力。他將錯就錯,不斷點頭,「培訓就從明天開始。」

  「請問……」稚嫩的聲音來自二樓。

  欄杆的縫隙間露出一張拘謹的小臉。

  中島敦抓著欄杆,不如小鳥啼叫聲大,「請問,今晚我睡在哪裡?」

  伏黑幸尷尬地揪住禪院甚爾的頭發,嘴唇不動,聲音嗡嗡,「為什麼不提醒我?」

  她才不信禪院甚爾沒聽到中島敦走出廁所的腳步聲。

  禪院甚爾有口難辯。誰會去關注一個洗澡的小鬼啊?

  伏黑幸從禪院甚爾背上滑下來,假裝自己是一只跳下花壇的貓,盡量擠出從容的表情。

  「敦君第一天到這裡住,不習慣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睡。」

  「我反對!」禪院甚爾超大聲抗議。

  二樓抓著欄杆的中島敦被他這一喊嚇得往下一蹲,只能看見一個小小的白毛頭。

  伏黑幸叉腰,「難道你想讓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晚上一個人在陌生的房間裡睡覺?」

  禪院甚爾理直氣壯,「不安全。」

  他想了想,又道:「你不放心,我可以陪他一起睡。」

  二樓的中島敦小聲道:「沒關系,我可以自己一個人……」

  伏黑幸掃視一圈,目光一一掃過不亮的燈、窗上的蛛網和牆角躥過疑似老鼠的東西。

  她歪頭,「你想讓我一個人在這種房間裡睡覺?」

  禪院甚爾手中飛出一塊他從冰箱裡摸出來的瓶蓋,牆角的老鼠發出慘叫,「唧——!」

  中島敦在欄杆後消失了一會兒,又小臉通紅地出現,「我已經把被子鋪好了,我可以自己睡覺。」

  禪院甚爾仔細分辨耳中聽到的聲音,為今晚的任務量做了一個估量。他悲傷地發現,除非他今晚把房子拆了重裝,不然沒法解決地板下的老鼠窩。

  禪院甚爾隱忍道:「我們三個人睡一間房。」

  中島敦:「其實……」

  「可以。」伏黑幸點頭。

  她也不好意思承認,她只是找個方法轉移中島敦的注意力。


第40章 與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天

  伏黑幸一夜睡得不安穩。

  三個人昨晚為誰睡哪裡的排列組合糾結半天。

  房間裡沒有床, 她們找遍小樓只找到一個蒙灰的雙人床床墊。如何在床墊上安放兩個大人一個小孩,就成了當晚最大的問題。

  第一種方案,中島敦和伏黑幸睡床墊上, 禪院甚爾睡地板。

  「不對, 憑什麼我要在自己的房子裡睡地板?」

  地板上躺平的禪院甚爾彈起來,像一座憤憤不平的小山。

  床墊上的伏黑幸扯平被子, 無辜道:「因為床墊上睡不下三個人啊。」

  中島敦是瘦小的小團子,不占地方。伏黑幸是身材纖細的年輕女性, 攤開了睡也不能占滿整張床。

  但是禪院甚爾塊頭太大了,除非他和伏黑幸緊緊貼在一起,否則中島敦只有被隨機一腳踹下床的命運。

  「我不服氣,」禪院甚爾憋屈道,「我要求換一種睡姿。」

  第二種方案,禪院甚爾躺在床墊上, 旁邊是緊張到板板正正並成一條的中島敦,伏黑幸睡地板。

  沒等伏黑幸提出抗議,禪院甚爾又坐起來, 「……你上來。」

  於是三人切換到第三種方案。禪院甚爾和伏黑幸並排躺在床墊上, 中島敦在地板上默默扯起被子,蓋住小臉。

  「……」伏黑幸嘆道,「我的良心在隱隱作痛。」

  禪院甚爾厚顏無恥道:「我沒有良心。」

  中島敦小聲道:「我睡地板,沒關系的。」

  伏黑幸猛地坐起來, 企圖把禪院甚爾推下床, 簡直是蜉蝣撼樹。

  「我的良心在替你痛雙份,」伏黑幸用力一掀, 「給我下去!」

  第四種方案表面上看最合理。兩個大人肩並肩,大睜雙眼躺在地上。中島敦小小的身體在床墊上縮成一個球。

  男孩惴惴不安地蠕動到床墊邊, 「我可以一個人睡地上。」

  禪院甚爾說:「我想睡床墊上。」

  中島敦的聲音聽上去就要哭了,「我馬上下來!」

  伏黑幸吸氣、呼氣,防止自己因為暴怒跳起來給禪院甚爾邦邦兩拳。他皮糙肉厚,伏黑幸的拳頭殺傷力不如一只蚊子。

  ……禪院甚爾有被蚊蟲叮咬的煩惱嗎?

  最後,三人並排躺上床墊,橫躺。伏黑幸在中間,中島敦在左,禪院甚爾在右。

  禪院甚爾的兩只腳腳後跟抵著地板,小腿懸空。他望著天花板,思考自己為何躺在這裡。

  他翻身,臉對著伏黑幸,「我……」

  伏黑幸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晚安,睡吧。」

  折騰一夜,伏黑幸只睡了四五個小時。居家辦公只是在家工作,不是放假。

  她困頓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往左邊翻,禪院甚爾不在,往右邊翻,中島敦不在。

  伏黑幸一驚,連滾帶爬跑出臥室,正巧碰到樓下推門回來的一大一小。

  禪院甚爾提大包,中島敦提小包。看到二樓冒出的海膽,禪院甚爾舉起另一只手上的計算機包,「我把你的計算機帶過來了,不用謝。」

  原來她才是最晚起床的懶鬼。伏黑幸悻悻道:「謝謝,我本來打算今天用手機支撐一天的……」

  她突然反應過來,「你把敦君帶出去了!」

  禪院甚爾渾不在意地扣扣耳朵,「你那麼大聲干嘛,這小子醒了,非說他可以幫忙。」

  再說,他也不可能把伏黑幸和老虎小子單獨留下。

  中島敦小聲道:「是我拜托甚爾先生帶我出去的,我可以幫忙。」

  有禪院甚爾在前面做對比,他說話和小貓叫沒有區別,站遠點都聽不清。

  伏黑幸只能露出鼓勵的笑容,「也謝謝你,敦君。」

  禪院甚爾一拍中島敦的後背,「去把早餐擺到桌上,餓死了。」

  他顯然帶著中島敦跑了不止一處地方,除了早餐外,他還帶回來一大袋生活用品,裡面甚至有一個小包裝著伏黑幸的換洗衣服。

  伏黑幸拉開小包,看到幾套眼熟的內衣褲。她沉默許久,拳頭捏了又松,松了又捏。

  冷靜,氣勢不能輸。

  伏黑幸深沉地看了禪院甚爾一眼,面無表情地上樓換衣。

  中島敦昂頭,看著伏黑幸如幽靈一般飄走。他有點緊張,「幸小姐生氣了嗎?」

  禪院甚爾摸著下巴,「她可能被我的體貼感動到了吧。」

  他一低頭,怒道:「你怎麼把我的飯團吃了?」

  「對不起!!」

  吃完早餐,伏黑幸盤腿坐在沙發上,開始今天的工作任務——爬表格。

  禪院甚爾和中島敦站在客廳中央,開始今天的家務任務——大掃除。

  禪院甚爾穿上粉紅圍裙,戴上塑料手套和頭巾,一手拄著拖把,一手抓著抹布,「我們上午的目標是整個一樓!」

  中島敦穿著天藍色的圍裙,圍裙太大,下擺垂到他的腳背。他的手隔著早餐剩下的一次性塑料手套,艱難地握住掃把和刷子,「好!」

  伏黑幸鄙夷的目光似鋼針扎進禪院甚爾後頸。

  居然騙小孩子幫忙打掃衛生,毫無底線。

  禪院甚爾不為所動,他干脆利落地指揮中島敦,「你把家具上的灰都掃下來,我去整理廚房。地面以上打掃干淨,再來掃地拖地。」

  中島敦對勞動的熱情很高,或者說,他很高興禪院甚爾願意使喚他。

  他的聲音大了點,「

  伏黑幸打開計算機,「等我工作結束,我也來幫忙。」

  禪院甚爾涼涼道:「你的表格做完了?」

  伏黑幸:「……」

  隱忍。

  兩處戰場同時開戰。伏黑幸的手指在鍵盤上狂敲,而禪院甚爾領著中島敦在房間內四處奔忙。

  他把中島敦指使得團團轉,撣灰掃地,仿佛白發小孩是他新買的掃地機器人。他自己干完活則是跑到收拾出來的廚房裡切水果,唰唰幾刀削出來一個擺盤精致的果盤。

  他用牙簽戳了一塊兔子蘋果喂到伏黑幸嘴邊,伏黑幸此時每個大腦板塊裡都填滿了工作。自理本能促使她開口,咬住蘋果咀嚼。

  禪院甚爾兩腳搭在茶幾上,一邊給她喂水果,一邊看中島敦四處忙碌,偶爾給兩句指點,「那邊沒掃干淨。」

  盤子裡只剩最後幾瓣橙子,伏黑幸不愛吃。禪院甚爾用牙簽把它們戳成一串,剛打算一口包圓。

  中島敦抓著只比他矮半截的掃把跑過來,汗津津的簡單上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甚爾先生,我把地板全部掃干淨了。」

  禪院甚爾愣了一下。

  他以前沒有良心這種東西,現在也不會有。他從來對男性不假辭色,對小孩更沒有優待。

  嗯,他只是想借此逃避伏黑幸的騷擾。

  果盤朝中島敦的方向一推,「你把橙子吃了,我去拖地。」

  「還有什麼工作需要我幫忙嗎?」

  禪院甚爾懶洋洋道:「把你的腳收起來,別妨礙我。」

  中島敦乖乖把兩只腳踩到沙發上,抱著果盤小口小口地吃橙子。

  橙子是禪院甚爾挑過的,很甜。中島敦不自覺露出一點輕松的表情。

  禪院甚爾是一個大人,中島敦是一個小孩,但一大一小的體能都不能以常人模擬。

  原本需要收拾一上午的家務,他們只用了三個小時就做完了。

  伏黑幸仍在工作,她在和其他部門的同事溝通,表情時怒時憂,看得中島敦頗為擔憂。

  他拽了拽禪院甚爾的衣袖,「那個……幸小姐沒問題嗎?」

  「工作的人精神都不太正常。」禪院甚爾抓起中島敦的後衣領,像提一只輕飄飄的購物袋,把他抓到廚房。

  「要准備做飯了,把你的手和臉都洗干淨。」他吩咐中島敦,又換上新的兔子圍裙。

  料理台很高,中島敦踮著腳,很認真地用洗手液洗了手。禪院甚爾扔給他一袋土豆,言簡意賅,「削皮。」

  他扯過不要的塑料袋,一手握土豆一手拿削皮刀,給中島敦示範。土豆在他手中勻速打轉,削皮刀順滑得像刮去一層黃油。

  嶄新脫皮的土豆放在菜籃裡,禪院甚爾沒管中島敦學沒學會,直接說:「把這些都削完,中午我們吃咖喱。」

  中島敦蹲在地上,極力回想禪院甚爾剛才的動作。他對力量的掌控不夠,不是削不動,就是唰地刮下來一大塊。

  他沒有多少做家務的經驗,他有記憶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屋子裡。不同的屋子,每個屋子都有相同的景色,都是又黑又冷。他就在屋子裡等著,等有人打開房門。

  現在他不需要等,他在明亮的小樓裡,可以拿著掃把跑來跑去,也可以跟在禪院甚爾身後忙活。

  做家務很累,可是他不討厭,他很喜歡。

  耳邊有手指不停敲擊鍵盤的聲音,有刀切在菜板上的聲音,有窗外的鳥啼與蟲鳴。這些聲音會驅散他的恐懼。

  中島敦偷偷抿嘴,勾起淺淺的笑容。

  一筐畸形的土豆出現在料理台上。禪院甚爾冷眼打量,每個比削皮前至少小了一圈。

  他看看土豆,看看滿眼期待的中島敦,難得沒發表評價。

  他扔去一袋胡蘿蔔,「削皮。」

  伏黑幸和隔壁業務部的同事鬥智鬥勇一上午,堪堪用收集齊的數據整理出一個表格。她顧不上二次檢查,癱在沙發上發愣。

  太好了,她是居家辦公,沒有午休時忍不住殺到業務部拍桌的顧慮。

  濃郁的香氣勾住她的鼻子,她緩緩偏頭,看向廚房。

  餐桌上擺好了咖喱和炸天婦羅,中島敦正踮著腳往每碟咖喱飯旁邊放上一杯果汁。

  伏黑幸無比震驚。

  他們不是在大掃除嗎,為什麼桌上憑空變出了一桌午餐!


第41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一天

  伏黑幸坐在餐桌前, 深感自己是一個廢物。

  「竟然讓五六歲的小孩子打掃衛生又做飯,」她沉痛道,「我被甚爾君傳染了人渣病毒。」

  禪院甚爾撐著下巴, 用公筷給她多分了一塊炸豬排, 「多吃點。」

  沒人能拒絕天使之心培訓班的秘制咖喱,中島敦更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味重的料理。無人在意的角落, 小孩自己踩著板凳,續了第三碗飯。

  教育的匱乏和常識的缺失讓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飯量在這個年齡並不正常, 他只是單純享受吃飽的快樂。

  禪院甚爾冷眼瞥著。一只手戳他的側臉。

  伏黑幸一本正經道:「要是甚爾想起了自己的悲情往事,我可以把我的肩膀借給你。」

  禪院甚爾的眼珠轉過去盯著她,噗呲一笑。

  他伸手把伏黑幸的碟子往上抬,舉高過頭頂,「吃著我做的咖喱飯,竟然還如此囂張。」

  「你舉吧, 」伏黑幸無賴道,「我吃完了。」

  禪院甚爾放下碟子,改為抬起她坐的椅子。

  「喂!」

  伏黑幸驚恐地抓住椅子邊緣, 目瞪口呆。她的雙腳離地接近一米, 頭頂險些碰到餐廳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燈。

  識時務者為俊傑,伏黑幸當即認錯。

  「我錯了,我不夠尊重任勞任怨的廚師,我懺悔。」

  中島敦呆呆地張大嘴巴, 沒來得及塞進嘴裡的炸豬排從他的筷子上滾落。

  禪院甚爾像是迎來觀眾的雜技演員, 被觀眾目不轉睛的的情態勾引得膨脹。他將椅子向空中顛了顛,輕松得像呼吸那樣簡單。

  中島敦嚇得撐住桌面站起來, 跟隨禪院甚爾作秀的動作不時發出驚呼。

  禪院甚爾得意洋洋地放下伏黑幸和椅子,立刻被冷笑的伏黑幸揪臉制裁。

  「你很狂妄哦?」

  禪院甚爾艱難發聲, 「開個玩笑嘛。」

  餐桌對面,中島敦用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兩個大人只是在玩鬧。

  他茫然地坐下,他的閱歷不足夠他翻出「魔術」這樣有見識的詞。他喃喃:「甚爾先生的力氣好大。」

  「平常的人可做不到這種事。」禪院甚爾似笑非笑。

  然而中島敦誤解了他的意思,男孩睜大一雙清澈的眼睛,「只要多做家務,人的力氣就能變大?」

  禪院甚爾總是在做家務,所以他力氣很大;伏黑幸不做家務,所以她力氣不大;院長很少在做家務時和中島敦碰面,所以沒有參考價值。

  伏黑幸:「其實……」

  「沒錯,」禪院甚爾煞有介事道,「成為一個優秀的男人,學會做家務不過是粗淺的第一步,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他話鋒一轉,「作為鍛煉,洗碗就交給你了。」

  圖窮匕見!

  不要被他蒙騙了,敦君!

  中島敦哪裡能識破大人的圈套呢,他干勁十足地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又把墊腳的小板凳搬到洗碗池邊。

  伏黑幸抓住禪院甚爾的手腕,痛心疾首,「我的良心又開始痛了。」

  「痛習慣就好了。」禪院甚爾大言不慚,「這就是我的訓練方式。」

  他收起桌上剩余的餐具,「好了,你去上班賺錢吧。我去看著他,別把我的盤子摔了。」

  藍色圍裙兜頭朝中島敦一罩,「記得穿圍裙。」

  黑白家務幫下午的目標是打掃干淨二樓。伏黑幸和她的計算機在一樓的沙發生根發芽。遠離伏黑幸的監視,禪院甚爾使喚中島敦做事,愈發得心應手。

  二樓只有幾個房間,清潔難度比一樓小。禪院甚爾照舊把撣灰和掃地的工作扔給中島敦。他不關心灰蒙蒙的地板和角落裡的蜘蛛網。他只關心兩個問題:滅鼠和床墊。

  他有考慮過最簡單的方法,把家裡吃貓糧的小咪提來做它的本職工作。考慮到那只蠢貓可能半年都抓不完小樓裡的老鼠,禪院甚爾只能遺憾放棄。

  第二個問題解決起來很簡單。他全款買了一張新的床墊。

  禪院甚爾抻了抻手臂,骨骼「劈裡啪啦」地抻動。他醞釀了一下,喉結滾動,吐出一個紫色的小球。

  紫色小球落到地上,緩慢地蠕動著。它竟然是活的!

  「哎——哎!」門外傳出一聲驚叫。

  中島敦抓著掃把,沒站穩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瞪得圓溜溜的眼睛裡映出顫抖的紫色小球,那東西不斷翻轉、伸長,像一雙內翻的襪子,將裡面的部分一點點吐出來。

  「你能看到它啊。」禪院甚爾掏了掏耳朵,「別驚訝,它很安全,放心。」

  紫色小球終於把自己整個還原,它變成了一條長長的紫色肉蟲,有一張肥腫的嬰兒的臉。

  肉蟲慢吞吞地爬行,夠到禪院甚爾的腳踝。它流暢地攀上去,纏繞住禪院甚爾的胸腹,頭倚在寬闊的肩頭。

  它的長相實在嚇人,中島敦看了兩眼,皺著臉別開視線。

  這好像是很恐怖的東西,可禪院甚爾表現得很鎮定。於是中島敦按耐住心中的恐懼,小聲問道:「它是什麼?」

  禪院甚爾思考了一下,勉強找出一個合適的描述形容醜醜的紫色肉蟲。

  「一種咒靈。雖然它長得醜,不過它的能力很好用,可以用來儲存各種東西,方便攜帶。」

  他拍拍咒靈的頭,嬰兒臉干嘔幾下,似乎是卡著了。它的嘴巴越張越大,到了中島敦以為它的嘴會撕裂開的程度。

  白色的東西從它的喉頭冒出來,擠出嘴巴,啪嗒一聲落地。

  原來是一張沒拆封的新床墊。

  中島敦小心地挨過去,摸摸床墊。上面沒有溫度,沒有奇奇怪怪的粘液,好像只是普通地從倉庫移到房間裡。

  男孩鼓起勇氣,睜開一只眼睛看禪院甚爾肩頭的東西。

  「幸小姐也認識它嗎?」

  「她不知道,」禪院甚爾坦蕩道,「它長得太醜了,我怕嚇到她。」

  不知為何,中島敦覺得醜東西在嚶嚶哭泣。

  禪院甚爾又一拍咒靈的頭,咒靈發出一聲磨蹭的哼唧,吐出一卷被子和床單。

  禪院甚爾完全不覺得這是一個需要對小孩解釋的奇怪現像。他指揮中島敦,「光站著房間不會自己變干淨,快動起來!」

  中島敦畏懼地瞥了一眼醜醜的咒靈,大聲回應,「好!」

  事實證明,醜東西確實很好用。有了它的加入,他們的清潔進度一日千裡。

  打掃干淨的二樓空空蕩蕩,禪院甚爾一拍醜腦袋,它吐出一套沙發和茶幾。

  浴室的花灑生鏽掉落,只有水龍頭堪堪能夠使用。禪院甚爾再拍醜腦袋,它吐出新的花灑和木制浴桶。

  中島敦跟在禪院甚爾後面,不可思議。

  他看著看著,連紫色的嬰兒頭都看習慣,不覺得可怕了。

  「它的肚子裡裝了好多東西。」

  「啊,」禪院甚爾敷衍地回答,「那是它的能力,它的身體內部是一個巨大的異次元空間。」

  說完,他提起打包好的垃圾袋塞進咒靈嘴裡,咒靈委屈巴巴地擰了擰身體,一口吞了。

  禪院甚爾向中島敦展示,「拿取都很方便。」

  中島敦的目光落到手裡的水桶上。

  他努力張大嘴巴,想像咒靈一樣,努努力把水桶塞進去。

  水桶的開口能罩住他的的整個腦袋,中島敦使勁張嘴,他感覺自己的下巴如同擰開了一枚螺絲,可以輕松張得更開。

  兩只毛茸茸的耳朵探出白發間,男孩的臉上生出細密的白絨。他的牙齒迅速生長、變尖,成為血腥的刑具。

  禪院甚爾回頭一看,一個老虎頭正啃他新買的水桶!

  無良的大人簡直要魂飛魄散。

  「喂——!」

  又快又准的一拳如流星墜地,砸在老虎腦袋中間!

  一個鼓包緩緩升起,兩只耳朵緩緩退下。

  中島敦捂著腦袋,坐在床墊上,眼睛裡含著兩包欲掉不掉的眼淚。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腦袋上就挨了一拳。

  禪院甚爾面無表情地教育他,「下次不要吃水桶了。」

  「好的。」傷心。

  「也不要吃床墊。」

  「好的。」委屈。

  禪院甚爾活動五指,感受從指節處傳來的痛意。

  「你的腦袋挺硬的。」

  兩只眼睛閃亮亮,「謝謝甚爾先生誇獎!」

  「沒有在誇你!」

  「哦。」失落。

  禪院甚爾肩頭的咒靈嗡嗡嗡地抽動,仿佛是一個人正在狂笑。

  禪院甚爾毫不客氣地賞了它大方的第二拳,雙手抱胸沉思。

  他發現,由於常年與人隔絕,本就年幼的中島敦暫時對表面的世界沒有正常的認識。

  他不認為咒靈是「非日常」的。對沒有見識的男孩而言,一只咒靈和一頭長頸鹿沒有區別。

  他也不認為禪院甚爾的力氣很可怕。中島敦以為一個正常人長大後,通過鍛煉就能擁有這麼恐怖的力量。

  換句話說,這時候,他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怪物。

  想到這裡,禪院甚爾嗤笑一聲。

  他在干什麼,他在「為人著想」?

  只要不傷到樓下的人,老虎男孩怎樣都和他沒關系,他只是想找個人幫自己分擔家務罷了。

  禪院甚爾抓住肩上的咒靈,朝中島敦一甩。

  「嗚……哇哇哇!」紫色長蟲扒住中島敦的臉,男孩驚慌失措地倒下去。

  禪院甚爾隱入眼中的幾分得色,交代道:「你等會兒跟我去外面一趟,別告訴幸,我們偷偷的。」


第42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二天

  中島敦疑惑地道:「可是幸小姐就在一樓客廳。」

  他們想出門, 就得從她眼皮底下走過去。

  禪院甚爾懶得解釋,他衝中島敦招招手。

  不明所以的中島敦走上前,忽然被人捉住腰後的衣服。天旋地轉, 等中島敦回神, 禪院甚爾像提一只挎包,把他提在手上。

  他看著大人的手推開窗戶, 眼前是令小孩頭暈目眩的高度。

  中島敦:「等……」

  禪院甚爾危險地咧嘴,他叮囑挎包, 「別出聲。」

  肩上的咒靈盡力伸去一段尾巴,捂住中島敦的嘴。

  一瞬間,男孩只感受到的只有風。是迎面刮來的風,是耳畔呼嘯的風,是所有風景模糊成洗筆桶顏料的風。

  他緊緊抓住咒靈的尾巴,呼吸起落間, 禪院甚爾落地。一大一小加上一只咒靈的重量,禪院甚爾踩在地上沒有任何聲響,仿佛他是一片托著塵埃的羽毛。

  中島敦第一次知道, 原來一個人的速度可以這樣快, 沒有恐懼,只有暢快和自由。

  禪院甚爾在小樓外的樹林裡找了一片空地。他試著觀察了一下,確定客廳工作的伏黑幸看不到也聽不到這裡的動靜。

  他放下中島敦,退開走了幾步, 留下緩衝的空間。

  「做你之前的動作。」

  中島敦面露茫然, 禪院甚爾指了指嘴巴,前者恍然大悟。

  他張大嘴, 喝了一肚子林間的風。

  無事發生。

  中島敦睜開一只眼睛。

  禪院甚爾再次提醒,「用心……想像你是一只老虎。」

  中島敦屏氣凝神, 禪院甚爾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幻想的世界中,他是一只威武中凶悍的猛虎。

  他張嘴是為了咆哮,為了讓每個人聽清他的怒吼。

  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蟲晃晃悠悠在他腦袋邊飛舞。它撲騰著小翅膀,一頭扎進中島敦嘴裡。

  「咳!咳咳!」

  禪院甚爾站著等,蹲著等,靠著樹等。

  他們折騰了很長時間,中島敦還是中島敦,一根老虎毛都沒見著。

  中島敦變沒變老虎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趕著回去做晚飯。禪院甚爾提著中島敦,原路趕回二樓。

  返程時,中島敦已經習慣了這種趕路方式。他四處張望,落地時仍意猶未盡。

  他好奇地問:「我也能變得和甚爾先生一樣嗎?」

  咒靈在禪院甚爾掌心吞成一個小球。禪院甚爾把咒靈扔進嘴裡,像吃一粒沒有味道的糖丸。

  他諷刺地一抬眉毛,「你很羨慕?」

  中島敦點頭,孩子的誇贊總是直白,「甚爾先生好厲害。」

  換作平時,甚爾肯定要冷嘲熱諷一番。他只是忽然不想談論這個問題,於是抓住中島敦的後衣領,「別轉移話題,下樓洗菜。」

  一天下來,禪院甚爾最大的收獲就是多了一條幫忙做家務的小尾巴。小樓的衛生全部搞定,剩下的滅鼠難題需要請專人指導。

  禪院甚爾面色凝重地看向手機,屏幕上是一串神秘的號碼。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即使是他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中島敦蹲在一旁,看到他沉重的表情,不知不覺也拿出了最嚴肅的神色。

  禪院甚爾按下撥通鍵,等待。

  手機歡快地奏響鈴聲,隨後傳出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這裡是阿龍,請問您是哪位?」

  沒錯,接電話的人正是無所不能的超級家庭主夫阿龍先生。禪院甚爾急需處理又不得其法的問題自然是小樓裡多出的一批不交房租的租客,老鼠。

  禪院甚爾沉聲道:「阿不,我有一件事拜托你幫忙。」

  「請人幫忙前能不能先喊對人的名字呢——你有什麼煩惱嗎?」

  禪院甚爾一邊簡單交代目前的狀況,一邊雙眼緊盯牆角的洞口。一個灰色的腦袋在洞口冒頭,禪院甚爾曲指一彈,掌中的石子飛出一道凌厲的直線。

  「吱!」一聲慘叫。

  中島敦有些膽怯地抓著沙發,同時倍感刺激地探頭張望。

  「好厲害,」他如同一只白色的小海豹鼓起掌,「這是今晚的第五只老鼠了!」

  客廳裡忙碌的上班族幽幽發聲,「你們在說什麼,老鼠,老鼠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妙,但凡哪句話沒說好都有可能導致她岌岌可危的精神崩塌。

  禪院甚爾捂住中島敦和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側耳傾聽,客廳的不明生物等不到回答,轉頭去對付惱人的工作。

  電話裡,阿龍總算搞清楚了他們所面臨的問題。

  他哼哼獰笑,笑聲聽得電話另一頭的中島敦全身發抖。

  「你算問對人了,在下正是這方面的專家。」

  「首先,保持環境清潔的同時,封堵住老鼠出入的入口。」阿龍建議,「你可以用鋼絲網和泡沫膠堵住牆縫和空調管道,防止老鼠進到家裡。」

  中島敦苦惱道:「可是我們沒有買鋼絲網和泡沫膠,要現在出去買嗎?」

  禪院甚爾沒有回答,一個紫色的醜東西莫名其妙出現在兩人中間,伏黑幸的視線範圍之外。

  咒靈咂咂嘴,嘔出一袋生石灰。

  禪院甚爾冷道:「搞錯了,我要的是鋼絲網和泡沫膠。」

  咒靈的嬰兒腦袋歪了歪,露出一點思考的神色。它又費勁地把生石灰吞進去,吐出來一大捆金屬材質的東西。

  一捆鋼筋!

  中島敦震驚而敬畏地看著它扁扁的肚子。

  它的肚子裡是建材市場嗎?!

  咒靈嘴角掛上勝利的微笑,皺巴巴的皮膚都散發出高傲的光芒。

  邦邦一拳!

  禪院甚爾冷酷道:「你哪兒來的競爭心理,倒是把我要的東西吐出來啊。」

  咒靈頭頂鼓起一個紫色的包,它哼哼唧唧地扭動,嘴巴一張,一捆鋼絲網和一桶泡沫膠掉在地上。

  咒靈嗡嗡兩聲,自己吞掉自己的頭,陷入物理意義上的自閉狀態。禪院甚爾無情地踢了踢它的身子,「刷子和手套。」

  嬰兒頭又翻出來,「噗」地吐出兩把刷子和兩副手套。隨後,它哀怨地看了禪院甚爾一眼,吞掉自己的腦袋和身體,變成一顆肉丸。

  它好可憐。

  中島敦在心裡想。

  物傷其類,他隨即就被禪院甚爾提起來,踩著禪院甚爾的肩膀去補高處的空調管道。

  忙碌的過程中,他們消無聲息地路過客廳。客廳沒有溫柔開朗的幸小姐,只有一團漆黑的東西,不斷向外散發扭曲的氣息與低低的詛咒。

  中島敦緊張道:「幸小姐不要緊嗎?」

  禪院甚爾小聲回復:「她只是在工作而已。」

  工作是這麼可怕的東西嗎,簡直和女巫用來煮魔藥的坩堝一樣!

  「其次,使用捕鼠器捕捉老鼠。例如粘鼠板和捕鼠籠。」阿龍驕傲道,「說到這裡,我有一項自制捕鼠器的訣竅……」

  「跳過,」禪院甚爾冷漠地打斷,「我有更好的選擇。」

  中島敦期待又崇拜的目光看向禪院甚爾,短短的幾天相處,禪院甚爾在男孩心裡的形像無比光輝偉岸,可謂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全能男人。

  他見識過禪院甚爾用石子射殺老鼠的本事,還有什麼人在物理滅鼠上能比得過甚爾先生呢——

  禪院甚爾把中島敦提到唯一留下的老鼠洞前,往他手裡塞了一根從掃把上拆下來的鐵棍。

  他拍拍中島敦的肩膀,「就交給你了。」

  「誒?我嗎?」中島敦瞪大眼睛,「可是……」

  「沒有『可是』,」禪院甚爾遠遠站到邊上* ,「你被加強了,快上!」

  所有縫隙都已經被封死,只剩他們眼前這處洞穴。中島敦沒等多久,就看到洞口附近隱隱出現一片灰色。

  一雙豆大的黑眼睛機敏地觀察外界的動靜。

  不知是中島敦威懾力不夠,還是飢餓的驅使。老鼠隱在洞中片刻,忽然直直朝外衝去,落在中島敦眼裡只有一小團飛速移動的灰色!

  中島敦手忙腳亂地跟上去,連老鼠的尾巴都摸不到。

  禪院甚爾撇了撇嘴,一枚石子彈到牆邊,正好截住老鼠向前逃竄的道路。

  老鼠受驚,仰面翻倒在地。它失了方向,竟然慌不擇路地朝趕來的中島敦迎面跑去!

  禪院甚爾靜靜地站在一旁,雙眼微眯。

  讓他看看,在這樣的刺激下,白虎還不出現嗎?

  中島敦的心懸在嗓子眼裡。他抬起鐵棍,回想禪院甚爾剛才的架勢——

  ——甚爾先生沒有用棍子啊!

  難道他要把鐵棍當作小石頭那樣投擲出去?

  一直看不清形貌的老鼠突兀地在他的視野裡變得清晰,連那鬼鬼祟祟的神態都分毫必現。

  禪院甚爾眼神一凜,他精准地捕捉到中島敦身上產生的變化。

  男孩的瞳孔立起來,變成如貓科動物一般的豎瞳,豎瞳猛地膨脹變圓,幾乎占滿整個眼眶,只留下一條窄窄的縫。這是捕獵的姿態。

  中島敦松手,鐵棍落到地上。他兩條後腿發力,凶猛地向前一撲!

  牆上撞出一個圓形的凹陷,沿路的家具通通被撞飛掀翻。

  中島敦抱著頭,在牆邊上哀叫,「好痛!」

  逃過一劫的老鼠機靈地回身,正要原路竄回去。一枚破空而來的石子要了它的小命。

  電話那頭的阿龍對這邊的混亂一無所知,他翻出了自己的秘密法寶,嘴角勾起邪惡的笑。

  「最後,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果然還是用『白///粉』來解決。」

  禪院甚爾再次打斷他,「我找到解決方法了,謝嘍,阿不!」

  他掛斷電話,不懷好意地捻著下巴,看向中島敦。

  「以後家裡的老鼠就交給你了。」

  中島敦顧不上陣陣發暈的頭,驚呼:「我嗎?!」

  禪院甚爾點頭,「就是你。」

  中島敦在狩獵時會不自覺展現出部分異於常人的體能,不管是認識自我,還是熟悉能力,哪方面都對他有好處。

  而且方便禪院甚爾省心省力。這才是最重要的。

  電話另一端,阿龍落寞地拿著手機,面前的桌上擺著大米和洗衣粉。他聽著手機的忙音,輕輕嘆氣。

  「我的秘密方法都沒說完呢……」

  「還有,我是阿龍,不是阿不。能不能有一次叫對別人的名字……」


第43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三天

  結束一天的工作, 伏黑幸再次走上二樓。

  拋開牆上詭異出現的凹陷和突然多出來的家具,二樓每個角落都脫胎換骨。禪院甚爾和中島敦邀功地站在邊上,接受她的檢閱。

  她對這一大一小的行動效率早已麻木, 扯扯嘴角, 「我就知道,家具是可以憑空變出來的。」

  她走進臥室, 原本的一張床墊復制粘貼,變成兩張。不用想, 絕對是禪院甚爾為了今晚不會半個身子睡在地上做的准備。

  伏黑幸摸摸中島敦的頭,「敦君干得很棒。」

  禪院甚爾拖長聲音,「出力最大的人在哪裡,你看不到嗎?」

  中島敦眨眨眼睛,悄悄看了一眼禪院甚爾。出力最大的不是那只紫色的醜醜的咒靈嗎?

  伏黑幸不清楚禪院甚爾的工作有偷工減料的環節,她也敷衍地誇誇禪院甚爾, 「甚爾也很不錯。」

  她問出了禪院甚爾最關心的問題。

  「既然我們現在有兩張床墊,那今晚要怎麼睡?」

  禪院甚爾頓時精神抖擻,「當然是小鬼一張床墊, 我們兩個一張床墊。」

  伏黑幸詫異地望過去。

  你以前都是睡沙發的, 今天想得挺美。

  她直接無視了禪院甚爾的鬼話,按性別分配,「敦君和甚爾睡新的床墊,我一個人睡舊的床墊。」

  禪院甚爾皺著臉, 「為什麼啊?」

  伏黑幸冷笑, 「我和敦君一人睡一張床墊,你睡沙發, 怎麼樣?」

  「哦,」禪院甚爾撅嘴, 拉上嘴巴的拉鏈,「我沒意見。」

  當晚,三人按照伏黑幸的分配,睡在同一個房間裡的兩張床墊上。

  之所以沒有分房睡,是因為滅鼠大業尚未完成。為了避免出現睡到一半發現枕邊人是老鼠的靈異事件,所有人都睡在同一間房。

  伏黑幸壓好被子,盯著天花板,並沒有睡著。

  她遠遠瞥了一眼旁邊的禪院甚爾和中島敦,莫名生出一種被排擠的孤寂感。

  明明中島敦剛和她們認識時,對伏黑幸更親近一點。結果禪院甚爾的家務培訓班一開課,男孩馬上成了培訓班的忠實聽眾。

  難道做家務才是解決一切煩惱的終極解答?

  伏黑幸往被褥裡沉下,她閉上眼,決定拋開腦中的雜念,好好睡上一覺。

  被窩很溫暖,房間很安靜,她覺得有點不對勁。

  伏黑幸一睜眼,禪院甚爾躺在她旁邊的地板上,手向上舉著,在黑暗中變換不同的形狀。

  假如此刻有光,她們能看到天花板上映出各種小動物的影子。

  伏黑幸心髒一跳,她微微抬頭看向另一邊的中島敦。禪院甚爾懶懶道:「他睡熟了,別擔心。」

  伏黑幸壓低聲音,「回去睡覺!」

  「不要。」禪院甚爾無賴道,「我今天很辛苦,你不該獎勵獎勵我嗎?」

  被窩裡伸出一根手指,戳在禪院甚爾鼻子上,「當著小孩的面,你在說什麼呢?」

  「睡著的小孩約等於空氣。」禪院甚爾強詞奪理。

  他一翻身,輕輕松松翻上床墊,壓住伏黑幸的被子。

  床墊一側深深凹陷下去,禪院甚爾勾勾唇角,隔著被子壓上來一條手臂。

  伏黑幸忍耐道:「你是在抱一條春卷嗎?」

  「我怕你把我踢下去。」禪院甚爾非常誠實,「雖然你踢不動。」

  後面一句補充就不用說出來傷人了。

  伏黑幸在被子卷裡調整姿勢,正對禪院甚爾。

  「你打算怎麼處理敦君?」

  處理中島敦這類異能力者不是伏黑幸的強項,她很清楚專業事物專人處理的道理。

  禪院甚爾就是距離中島敦最近的專業人士。

  禪院甚爾想了想,道:「我打算先讓他負責這裡的滅鼠工作。」

  伏黑幸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她質疑道:「你不會是想借機偷懶吧?」

  「別把我想得那麼無賴,我今天觀察過了,這小子在專注力提升時,身體會有細微的變化。」禪院甚爾說,「不至於變成一個活的老虎。他的器官和骨骼會自動調整成更適合捕獵的結構。」

  「像一只……變成人類的老虎?」

  伏黑幸不懷好意地問道:「雙方全力出手,你們誰輸誰贏?」

  禪院甚爾咧咧嘴,「我是專職打獵的獵人。」

  安靜了一會兒,他又說:「他很有天賦。」

  伏黑幸暗中發笑,「你和敦君關系很好嘛。」

  禪院甚爾不屑道:「我最不耐煩應付男人了。」

  「敦君又不算男人,他只是一個小孩子。」

  「小孩子也不行。」

  她們窩在一張床墊上,背著中島敦說悄悄話。

  禪院甚爾身後,被褥與床墊摩擦,發出人類難以聽清的摩擦聲。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下一線銀光,照到孤零零躺在被窩裡熟睡的孩子身上。

  他的身形流暢地拉伸,如同一塊扔進烤箱裡的面團,迅速膨脹到不可思議的體型。月光爬上男孩的皮膚,化作一根根纖細油亮的毛發。

  虎緩緩起身,抖落肩上的被子,虎掌踏上地面。

  中島敦今天過得很開心。記事起,他總是關在各種各樣的房間裡,離開房間,哪怕是做家務,他也能從干活中感到快樂。

  何況禪院甚爾帶他見識到了很多新奇的東西。

  原來人類可以跑得那麼快、跳得那麼高、力氣那麼大。

  原來那種醜醜的東西叫咒靈,他以前在房間裡見過。

  原來,世界很精彩,飯菜很好吃,生活很有趣。他想一直生活在房間外面。

  禪院甚爾的聲音闖入中島敦的夢裡。

  「用心……想像你是一只老虎。」

  中島敦見過老虎,在畫冊上。川口先生有時會在他的房間裡放幾本書,很多東西都是中島敦在兒童畫冊上認識的。

  他知道體型巨大、身披花紋的猛獸是老虎。

  仿佛山間有一輪月亮,照進夢鄉。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暖和,每一處都充滿了活力,他的身體一夜之間長大了,變得無所不能。

  一只月下白虎在男孩身體裡蘇醒。

  禪院甚爾抱住伏黑幸,猛地向外一滾!

  他卡住牆角,將伏黑幸拉起來護在身後,頭疼道:「我就知道今天不會普普通通地結束。」

  他望向身後那只健美神異的凶獸,深感棘手。

  棘手的原因不是他不能解決這只熬夜的小白貓,而是他操心剛布置好的家具。

  白虎沒有和孤兒院時一樣,上來便無所畏懼、不顧一切地進攻。

  它守在房間的另一端,虎眸清澈如映照月色的寒潭,渾身肌肉松弛,沒有發力的跡像。

  二人打量著白虎,白虎也觀察著二人。

  忽然,白虎嘴邊的胡須抖了抖,它抬起虎掌,向伏黑幸和禪院甚爾姿態悠閑地走來。

  禪院甚爾肌肉緊繃,他右手向後一抹,在後腰處摸出一把小刀。

  「等一下,」伏黑幸抓住他拿刀的手,輕聲說,「它沒有敵意。」

  禪院甚爾皺眉,「說不定只是它的偽裝,狩獵者可是很狡猾的。」

  伏黑幸搖搖頭,「它只是在看我們。」

  他能聽到她的心髒緊張地跳動,咽喉謹慎地吞咽,嘴巴張開,吐氣。但伏黑幸再次強調,「它沒有敵意。」

  她和白虎的視線交錯,雙方的眸中映出對方的倒影。

  伏黑幸能讀懂它的情緒。它如此安穩,如此慵懶,身處他人的攻擊範圍,卻如同飲飽了血肉,慢悠悠地在自己的領地踱步。

  它吃飽喝足,既不焦躁,也不煩惱。中島敦的情緒是它的獵物,身體的主人平和安樂,白虎也樂得清閑。

  中島敦是馴獸師,而屬於他的野獸,是他自己的性情。

  伏黑幸起身,用緩慢的動作向白虎移動。

  禪院甚爾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白虎,只要對方稍有動作,他的刀鋒會直指它的咽喉。

  風吹開窗簾,沐浴在輕柔的月光裡,伏黑幸抬起手,掌心朝向白虎的方向。

  她定住不動了。

  白虎看著她,以極慢的速度向她走來。巨大的虎頭輕輕貼在伏黑幸的掌心。

  伏黑幸感覺自己身後不止一個人,與她一同伸出的手不止一雙手。有人擁著她,如父母帶領孩子見識動物園的小動物,扶著她的手臂,溫柔地放到白虎額上。

  掌心與皮毛相貼的瞬間,白虎的身形飛快縮小,變成一顆純白的種子。

  中島敦落在地上,白發軟綿綿地蹭著地板。清淺的呼吸聲回到落滿月光的房間。

  伏黑幸撩起他的頭發一看,他睡著了。


第44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四天

  伏黑幸向後摔在地上, 順勢一坐。

  她長舒一口氣,「搞定。」

  「哪裡搞定了?」禪院甚爾吐槽一針見血,「根本就是他莫名其妙變回來了。」

  伏黑幸嚴肅道:「這就是愛的力量啊, 甚爾, 愛的力量是無窮的!」

  禪院甚爾不屑地扯扯嘴,「要不是你背後有虛影特效, 我就相信了。」

  伏黑幸興致勃勃,「快看, 快看!」

  她又把掌心貼在中島敦頭頂,擺出謹慎又期待的神色。

  禪院甚爾冷靜地等了一會兒,「特效消失了。」

  「回答錯誤!」伏黑幸得意道,「答案是《馴龍高手》!」

  禪院甚爾木著臉,「沒看過。」

  「我們今晚一起看。」伏黑幸賣力地攙扶起中島敦,把他送到床墊上, 蓋好被子。

  「有三部曲和番外,足夠我們看好幾天了。」

  禪院甚爾嗤之以鼻,「那種幼稚的東西都無所謂。」

  「哦, 」伏黑幸做了一個鬼臉, 「那我和敦君一起看。」

  「看看電影打發時間也不是不行。」

  經過一番折騰,兩個人暫時沒了睡覺的心思。地板下午剛打掃過,她們索性坐在地上,背靠中島敦的床墊。

  伏黑幸一根根掰著手指, 「這幾天要找時間和敦君說清楚他能變成老虎的事, 要把小咪帶過來,要再回家收拾一些行李……」

  「好麻煩。那個小鬼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吧。」

  禪院甚爾抓起披在伏黑幸肩上的一縷頭發, 笨手笨腳地給她編辮子,這是他在「天使之心」培訓班學到的技能。

  伏黑幸歪著腦袋, 方便他挑發絲。

  「要和他講清楚,不然小孩子會自己胡思亂想的啦。」

  伏黑幸托著下巴,「直接告訴敦吧,這又不是需要隱瞞的事。」

  禪院甚爾捻起編成的細長三股辮,沒有橡皮筋,他只能用手指壓著末端。

  「他可是能變成老虎耶。正常流程不應該是我先把他暴打一頓,他逃跑,我把他抓回來繼續揍,最後你從黑暗中走出來當著傷痕累累的他的面闡述你的邪惡計劃嗎?」

  伏黑幸忽然「嘎嘎嘎」大笑起來,宛如一只高傲的柯爾鴨,笑聲裡充滿毀滅世界的決心。

  中島敦嘴裡發出被打擾睡眠的嗚嗚聲,他翻過身,抱著被子把頭埋進被窩裡。

  伏黑幸收聲,和禪院甚爾一齊扭頭,緊張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認男孩沒有睡醒才放松地轉頭。

  伏黑幸向禪院甚爾做口型:是剛才那樣的邪惡笑聲嗎?

  禪院甚爾也做口型:不是,發出那種笑聲的人五集之內就會被主角團打倒。

  兩人坐在中島敦的床頭說了很久悄悄話,以至於第二天男孩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一個人占據了整張床墊。

  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一個哈欠,混沌中感覺自己身邊好像缺了點東西。

  他伸懶腰的動作停滯到一半,一雙眼睛瞪大。

  甚爾先生失蹤了!

  他慌慌張張地爬起來,被被褥絆倒一頭栽倒地上,發出「砰」一聲巨響。

  「噓。」

  房間另一頭,屬於伏黑幸的被窩裡伸出來一只手,接著是一個冒著郁氣的順毛黑腦袋。

  禪院甚爾不忿地將食指比在唇前,「噓!」

  中島敦本就睜大的眼睛瞪得更加圓溜,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在禪院甚爾陰郁的眼神中點點頭。

  男孩腳趾挪地,倒退出門,麻利地合門逃走。

  伏黑幸等到半小時後才被鬧鐘叫醒,她像一根彈簧猛地彈坐起身,驚恐地抽氣,「上班要遲到了!」

  「沒有,」懶散的聲音近在咫尺,「還有二十分鐘。」

  伏黑幸安心道:「太好了,時間還……」

  她一點一點地扭動脖子,仿佛脖頸處卡著幾片生鏽的齒輪。她視線向下,落到一個悠哉愜意的人身上。

  伏黑幸倒吸一口涼氣,她閉了閉眼,再睜開。

  人還在,甚至還在衝她笑,不是幻覺。

  伏黑幸從牙齒裡擠出幾個字,「我昨晚夢到自己在火山裡泡澡,甚爾,你有什麼頭緒嗎?」

  禪院甚爾皺眉,「為什麼是火山?」

  「因為又硬又熱!」伏黑幸全力一腳把他蹬出被子,「出去啦!」

  她踩著禪院甚爾的肚子衝出臥室,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換衣,卡點連上了每周固定的晨會。

  中島敦踩著小板凳,在洗菜池裡費勁地洗菜,濺了滿臉水珠。

  禪院甚爾慢悠悠把他從小板凳上拎下來,心情頗好地嘴角噙笑,「去,拿幾個雞蛋來。早餐我來做蛋卷。」

  中島敦疑惑地歪頭,「雞蛋就在桌上啊。」

  「喔。」禪院甚爾丟開中島敦,像丟開一個毛絨絨的小玩偶,「謝啦。」

  好不容易落地保持平衡的男孩露出驚恐的神色。

  甚爾先生,居然向人道謝!

  禪院甚爾毫不客氣地擺手,「別在這裡添亂,你去把地一掃。」

  憂心忡忡的中島敦頓時安心。

  太好了,甚爾先生還是那個愛使喚人的甚爾先生。

  男孩快樂地走了,愉快的背影看得禪院甚爾大惑不解。

  對伏黑幸來說,工作的一天過得很快。雖然沒有同事們的戀愛喜劇看,但家裡的一大一小分外殷勤,一會兒送來果盤,一會兒端來飲料。

  她沒空計較早上的小插曲,因為晚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們來看電影吧——就看《馴龍高手》!」她踩在沙發上如此宣布。

  禪院甚爾下午領著中島敦回家一趟,連貓帶包綁走了窗台邊看鳥的小咪,一只怒氣衝衝的小貓正掛在他的頭上。

  「啊?我今天准備做宵夜的。」

  上次禪院甚爾為鼠災的問題騷擾過阿龍後,家庭主夫似乎單方面認為自己和禪院甚爾的關系得到了升華。

  於是禪院甚爾上午收到了他的消息,他搞到了一種小吃秘方,打算找禪院甚爾試驗秘方的味道。

  禪院甚爾這種無恥之徒,當然是選擇白嫖秘方。

  「我和幸在郊外小洋房裡度假,你的秘方來得正是時候。」

  郊外小洋房!度假!

  手機屏幕中射來唰唰兩箭,阿龍的心髒遭受重擊!

  圍著白痴狗的靈魂嘴角含血,用盡最後的力氣復仇。

  「真好,我和我老婆也想出去度假。」

  我有老婆,你有嗎?

  利箭原路返回,深深扎進禪院甚爾心口!

  他強打精神,冷笑打字。

  「謝謝你的秘方,今晚我和幸就能吃著美味的宵夜在郊外小洋樓度過美好的一夜了。」

  他只字不提美好夜晚裡還有一個中島敦。

  「祝你們玩得開心,老婆喊我出門逛街,先不聊了。」

  兩人放下手機,阿龍去拖地,禪院甚爾去洗菜,大家都有活兒干。

  禪院甚爾默默把秘方需要用到的食材整理出來,至少今晚,他比阿龍多一份宵夜。

  伏黑幸不知道宵夜涉及怎樣的恩怨糾葛,她理所當然道:「那就一邊吃宵夜一邊看電影啊。」

  她一拍胸口,豪氣道:「不用擔心,我會給你打下手的!」

  禪院甚爾本想拒絕,頭頂的小燈泡忽然通了電,劈啪發亮。

  他單手摁住准備去搬小板凳幫忙的中島敦,右轉,前進二十米,坐下,如同往土裡擠蘿蔔一般再往裡塞塞。

  搞定。禪院甚爾滿意道:「你歇著。」

  中島敦的腦袋疑惑地轉了一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禪院甚爾並不需要他幫助。

  他只是單純想和幸小姐有一段共處時光。

  仿佛禪院甚爾的拳頭附帶醒神功效,年幼的中島敦跟著腦袋靈光一閃。他剛抬起來的屁股乖乖黏在沙發上,用足十二分精神嚴肅地盯著面前的白牆。

  小樓裡沒有電視,他只有牆可以看。

  一個熱乎乎的東西蹭到他的腳踝,中島敦低頭,小咪正打量他,一張貓臉做出皺眉的表情。

  一家子黑,中島敦白得格格不入。

  小咪小小地「啊」了一聲,聽不出是嫌棄還是滿意。它矯健地跳上男孩膝頭,踩了幾腳,選擇兩腿之間的窩窩盤下來。呼嚕呼嚕的聲音從底下冒出來,是一台低頻運轉的發動機。

  中島敦屏住呼吸,不敢動彈,生怕打攪了小貓睡覺的興致。

  他就在沙發上保持一個姿勢坐了半個小時,完全不感覺無聊。

  半小時後打斷他看小咪睡覺的人是伏黑幸,她興致高昂地端著一個小碟子跑過來,碟子裡是一條顏色金黃的蝦。

  「敦君,快嘗嘗,這是我們炸出來的第一根天婦羅!」

  她背後是禪院甚爾的抱怨,「我都沒有吃到!」

  伏黑幸敷衍道:「你可以吃第二根。」

  你可以質疑阿龍的戰鬥力,但你不能質疑阿龍的廚藝。

  根據阿龍秘方一比一復刻出的天婦羅超級成功,成功到伏黑幸還沒打開計算機,他們三個人用手吃了一大盤,連睡醒的小咪都分到兩口去掉面衣的炸蝦。

  最後擺在計算機前的只有一盤炸紫蘇葉和炸香菇。

  「沒關系,素菜天婦羅也很好吃。」伏黑幸如此安慰道。

  她打開熟悉的視頻網站,播放《馴龍高手》的第一部 。筆記本計算機的屏幕大小有限,他們不得不緊緊縮在同一節沙發上,禪院甚爾因為塊頭太大被擠到最旁邊。

  中島敦抱著不情不願的小咪,伏黑幸和中島敦並排坐著。

  禪院甚爾看了看,一只手散漫地搭住沙發靠背,伏黑幸向後靠時正好能靠在他的手臂上。

  電影大概很不錯,他看到中島敦很快不自覺身體前傾,兩只眼睛黏著屏幕,聚精會神。伏黑幸慢慢枕上他的手臂,滿臉投入。

  禪院甚爾對這類軟綿綿的影片沒有興趣,對愛啊友情啊夢想啊更是嗤之以鼻。

  他只是單純地覺得這一刻美妙得剛剛好,電影很好,食物很好,身邊的人很好,連那只討厭的貓都顯得順眼不少。一切都恰到好處。

  他松了松肩膀,任由自己陷進沙發裡,輕輕哼了聲。


第45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五天

  伏黑幸看過《馴龍高手》, 她只看了第一部 。

  這是她出來讀書後看的第一部 電影,她記得很清楚,電影票是她用兼職的錢買的。

  她不太記得清具體情節, 當初留下的印像只剩下「很好看」和看完電影時回家的那條路很黑。

  劇情演繹到結尾, 人與龍迎來和平共處的時代。瘸了一條腿的希卡普和夜煞飛過陌生又熟悉的部落,穿過港口, 伙伴和他們的龍追在身後,直衝雲天。

  屏幕上放起結尾曲, 中島敦意猶未盡,眼巴巴等著結尾曲放完。

  伏黑幸滿足地拉動播放列表,「它有好幾部電影和番外,還有動畫劇集,我們可以看好久呢。」

  中島敦戀戀不舍地回味電影的情節,男孩的一雙眼睛像星星似地發亮, 「外國有很多龍嗎?」

  他的年齡不夠理解電影裡的情節都是虛假的,他淺薄的生活經驗只能分析出他以前生活的地方沒有龍。

  這個「沒有」可能是孤兒院沒有,可能是附近沒有, 可能是日本沒有。再往上, 就是中島敦的認知盲區了。

  然而伏黑幸思考了一會兒,沒有給出否定的回答。

  她已經見識過了咒術和異能力,龍是否真實存在,她也拿不准。退一步說, 就沒有以「龍」為能力的咒術師和異能力者嗎?

  「說不定有哦, 不過我沒見過。」她扭頭問禪院甚爾,「甚爾聽說過嗎?」

  禪院甚爾靠著沙發靠背, 小咪踩過他展開的手臂上,「沒有。」

  他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瞥著中島敦, 「龍沒見過,老虎倒是揍過好幾次。」

  男孩露出崇拜的神色,「甚爾先生可以打贏老虎嗎?」

  伏黑幸誠實道:「對比你們兩人的戰鬥力,敦君想要戰勝甚爾,還有很大很大的進步空間。」

  中島敦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咦?」

  「所、所以,我可以變成老虎?」

  接連向兩位大人確認,得到准確回復後,中島敦茫然地抱住自己的頭,翻開銀白的發絲,怎麼都找不到伏黑幸所說那雙很好摸的耳朵。

  「而且是白虎哦。」伏黑幸搬來一面鏡子,映出男孩疑惑的臉,「敦是我看到的第一只老虎。」

  鏡子裡的白發男孩依舊是瘦瘦小小一只,但禪院甚爾提供的伙食很不錯,幾天下來,他的下巴上也多了薄薄一層肉。

  他有過一瞬間的驚疑與恐懼,可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都表現得很尋常。於是中島敦也忘了這點憂心,積極尋找屁股後面可能存在的尾巴。

  就像幸小姐說的,甚爾先生很厲害,中島敦想給他制造麻煩,還得成長幾年呢。

  中島敦舉起自己的手,手心手背反復觀察,不敢相信它們能變成一對長滿絨毛的鋒利爪子。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變成老虎以後,我可以說話嗎?」

  伏黑幸仔仔細細地回想,搖頭,「我沒有聽過變成老虎以後的你說話,你要是想知道,我下次可以幫你把變身過程錄下來。」

  禪院甚爾頗不在意,「老虎為什麼會說人話,他肯定不會說話。」

  伏黑幸認真道:「敦君又不是一般的老虎,他是人變成的老虎!」

  三人好一番研究,中島敦憋紅了臉,都沒能變成老虎。

  他又有了新的問題,「我變成的老虎和普通老虎有沒有不一樣?」

  禪院甚爾即答:「抗揍。」

  他不覺得一般老虎能挨自己好幾拳。

  伏黑幸另有理解,「以後敦君沒錢吃飯,是不是可以變成老虎去野生動物園蹭飯吃?」

  「野生動物園的飼養員難道能幫老虎做好三菜一湯端上桌嗎,他又不吃生肉。」禪院甚爾不贊同道。

  他有更好的建議,「不如和馬戲團的人說好了,白天和馴獸師同桌吃飯,晚上和馴獸師同台表演。」

  中島敦沒看過馬戲團表演,但這不妨礙他知道馬戲團的老虎要表演鑽火圈。

  小男孩大驚失色,「我不敢鑽火圈,我可不可以表演算數?」

  又是一個新的話題。

  伏黑幸堅信會算數的老虎一定能登上報紙,成為馬戲團明星。禪院甚爾認為中島敦會被馬戲團的競爭對手毒死——假如他可以被毒死。

  這條職業道路一點都不安全,中島敦完全掐滅了從來沒升起過的職業熱情,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活著。

  伏黑幸諄諄善誘,「等到敦君能夠控制好自己的能力,不會隨意變成老虎給街上的行人添麻煩,我們就可以帶敦君上街去玩。」

  沒見識的老虎孤兒截至目前,還沒有真正意義上「逛街」的經歷。

  他眨著眼睛,問:「街上有龍嗎?」

  「沒有。」

  「街上有維京人嗎?」

  「也沒有。」

  不等他擺出失望的表情,伏黑幸笑眯眯道:「街上有電影院,有超——大的屏幕可以看電影。街上還有各種各樣的餐廳小吃攤,可以吃大阪燒章魚燒鯛魚燒拉面蘸面關東煮……」

  她一口氣報了一長串菜名,中島敦已經呆呆地微微張開嘴,眼看就要有晶瑩的口水淌下來。

  男孩急忙收斂神色,擦擦嘴,虛心求教,「那我要怎樣才能控制好不隨意變成老虎呢?」

  伏黑幸大大方方地一笑,扯來專家擋在身前,「問他。」

  禪院甚爾面無表情,從上往下垂眸盯著中島敦,忽地勾起嘴角。

  「既然你的訓練欲這麼強,那明天開始,你就跟我一起挨揍——訓練吧。」

  「心裡話不小心說出口了,甚爾先生!」

  當晚,伏黑幸和禪院甚爾並排躺在房間另一頭的床墊上,距離中島敦有一段遙遠的距離。

  「你的訓練計劃只有挨揍嗎?」伏黑幸問,「還有,你什麼時候睡到敦君那邊去?」

  「他變身的次數太少了,我沒摸清他變身的規律。」禪院甚爾枕臂望窗,假裝沒聽到後半句。

  「顯然,敦君沒有變身成白虎時的記憶。白虎難道和他是不同的個體嗎?」伏黑幸翻身,眯眼,「你怎麼還不走?」

  禪院甚爾目光游離地吹起口哨,打定主意裝傻到底。

  「呵。」伏黑幸冷笑一聲。

  片刻後,她抱起枕頭被褥,踩著禪院甚爾的肚子跨過床墊,躺到另一張床墊上的中島敦旁邊。

  睡著的男孩只占據床墊一個小小的角落,留出的大片空位睡下兩個伏黑幸都綽綽有余。

  伏黑幸鋪好枕頭,對發懵的禪院甚爾做了一個鬼臉,躺下。

  她心滿意足地蓋上被子,忽然睜大眼睛。

  禪院甚爾該不會是想一個人睡整張床墊,所以用計把她趕走了吧?

  中島敦對自己第二天將遭遇什麼一無所知。剛挨著枕頭時,他滿懷興奮,一會兒想著《馴龍高手》的情節,一會兒想著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變成一只大老虎。

  他只是草草期待了一個開頭,眼睛一閉就睡著了。

  於是轉天醒來,他又遭遇了驚嚇。

  一雙幽怨的眼睛,正懸在上空,幽幽瞪著他。

  中島敦一屁股栽到地板上,險些尖叫出聲。

  禪院甚爾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一只手比在自己的唇前,「噓!」

  他的手指比比劃劃:你,跟我下去。

  中島敦被他捂著嘴,眼睛向旁邊看。

  伏黑幸裹著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條春卷。她向右翻身,在滾下床墊前被禪院甚爾的手接住,送回床墊上。

  ……睡前躺在他旁邊的不是甚爾先生嗎,為什麼甚爾先生變成了幸小姐?

  禪院甚爾懶得廢話,拎起中島敦的睡衣後頸,把小孩提溜出臥室。

  「早餐在餐桌上,你吃完負責洗碗,給小咪放貓糧鏟貓砂,然後到外面的空地集合。」

  中島敦年齡小,正是好忽悠的時候,他一下就忘了剛才的小事,高高興興應好。

  伏黑幸起床下樓時,桌上只剩她一個人的早餐。她洗了手,咬著飯團望向陽光正好的窗外。

  「速度再快一點!」

  「好!」

  伏黑幸咀嚼的動作慢下來,她揉了揉眼睛,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不是她的幻覺。

  個頭堪堪到成人腰部的中島敦奮力背著肩上兩條肩帶,拉動身後的小拖車向前衝鋒。

  如果伏黑幸沒有看錯,那條肩帶應該是寵物店賣的胸背式牽引繩。有些養狗的寵物主人為了幫助狗狗發泄精力,會讓狗狗穿上這種牽引繩拖車,體驗西伯利亞老家的打工生活。

  伏黑幸顫抖的目光移到後面,禪院甚爾如同一座臥佛,側躺在拖車上看書。他一邊翻頁,一邊督促中島敦,「保持迅速前進,不要慢下來。」

  「好!」

  只差一條鞭子,他就能當上新時代奴隸主。

  伏黑幸細看,發現他拿在手裡翻看的正是一本菜譜。

  小咪輕巧地跳上窗台,和目瞪口呆的伏黑幸一同品鑒這詭異的畫面。

  小咪看伏黑幸,伏黑幸看小咪。小咪:「喵嗚。」

  看好了哦,他們不是貓貓,他們是狗。

  伏黑幸想為他們辯解兩句,她的嘴唇動了動,最終絕望道:「算了……」

  艱苦的體能訓練僅僅是上午的任務。中午,禪院甚爾准備了超大份量全是肉的午餐,伏黑幸坐在他們對面,眼皮抽搐,甚至不敢動筷子。

  她看看狼吞虎咽* 下一秒就會被餓死的中島敦,又看看嘴巴像碎木機一樣粉碎骨頭的禪院甚爾。

  「敦君很辛苦,他吃得多就算了。」伏黑幸發出靈魂質問,「你哪裡受累了啊?」

  兩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伏黑幸。中島敦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放慢扒飯的速度。禪院甚爾搶肉的動作一頓,謹慎地夾了一塊蟹柳天婦羅蓋到伏黑幸的碗裡。

  那神情分明在說:給你夾了菜,可就不能說我了。

  伏黑幸夾起蟹柳天婦羅,吃掉。

  她頭痛地托著下巴,「中午我來洗碗就好,讓敦君休息一會兒。」

  中島敦跳下椅子,添了第四碗飯,含蓄地抿唇,「沒關系,我不是很累。」

  伏黑幸恐嚇道:「小孩子太勞累容易長不高。」

  中島敦立馬就不說話了。

  他這幾天每天跟在禪院甚爾身後跑,十分羨慕他的身高,晚上睡前都要祈禱一番,希望自己以後能長得比甚爾先生還高。

  禪院甚爾卻說:「這小子已經很高了。」

  他咬住筷子尖,惡劣地笑道:「他變成老虎以後,用兩條腿走路,不就很高了嗎?」

  「……」伏黑幸搓搓胳膊,「好冷。」

  這對臨時的老師和學生,下午守在了小樓外牆的一個老鼠洞邊上。除他們以外,憤憤不平的小咪也被中島敦抱著,強行帶到了教學現場。

  禪院甚爾上次用鋼絲網和泡沫膠封住了洞口,沒過多久,老鼠就用它們鋒利的牙齒和頑強不息的精神把鋼絲網和泡沫膠的封鎖牆啃出一個洞。

  現在是小咪和中島敦派上用場的時刻了!

  禪院甚爾隨意拋起手心的小石子,閉上眼睛仔細聽。

  中島敦學著他的樣子閉眼,什麼都感受不到。

  「用你的耳朵聽,」禪院甚爾冷不丁道,「不是用面部肌肉聽,不用齜牙咧嘴。」

  「好的!」

  「聲音也不用那麼大。」

  「好的。」小小聲。

  沉默片刻,中島敦小心翼翼地睜開一條眼皮縫,「可我還是什麼都沒聽到。」

  很正常,因為這裡什麼都沒有。

  禪院甚爾嘆氣,他走進客廳,把面目猙獰敲鍵盤的伏黑幸連同沙發和抱枕一起搬出來。

  沙發落地,中島敦懷裡的小咪焦急地扭動身子,如同一捧奶油,滑溜溜地鑽出男孩的胳膊。

  黑色閃電風馳電掣,這次中島敦切實聽到了「吱吱」的慘叫。小咪叼著老鼠的屍體,高傲地邁著步子,將老鼠放到禪院甚爾面前。

  禪院甚爾在口袋裡摸出一根羊奶凍干棒喂給小咪。這是貓貓給中島敦當教練的報酬。

  「看清楚它的動作了嗎,你就照著它學。」

  中島敦艱難地吸氣,聲如蚊吶,「我也要用嘴把老鼠咬死叼過來嗎?」

  恐怖的畫面。

  禪院甚爾嫌棄地皺臉,「你用爪子就可以了。」

  伏黑幸抬頭,「咦,那我是過來干什麼的?」

  禪院甚爾輕松道:「你是開關。」

  伏黑幸還沒搞懂他的意思,禪院甚爾雙手發力,抱住沙發底部。伏黑幸和她的筆記本計算機騰空而起。

  他對中島敦喊:「准備好——」

  「來嘍!」

  沙發的四只支撐柱落到地面,一只老鼠如槍管裡發射出的子彈般衝出洞口。

  中島敦振作精神,「嗷!」

  伏黑幸終於反應過來,「原來我只是你們的訓練器材嗎?!」


第46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六天

  一天的訓練結束, 中島敦的戰績為:0。

  小咪和禪院甚爾負責處決他沒追上的老鼠,一貓一人分別取得了6和9的好成績。

  頻繁搬動沙發太麻煩了,禪院甚爾把伏黑幸換到桌子上, 抬桌子就方便多了。

  伏黑幸面無表情地盤腿處理工作, 像一個沒有感情的聲波驅鼠機。

  她看著中島敦往返跑了一個下午,累得氣喘吁吁, 不由心生疑慮,「你的方法真的有效嗎?」

  「不知道。」禪院甚爾直白道, 「我以前又沒訓練過貓科動物。」

  伏黑幸微眯的雙眼裡滿是譴責,「那你還折騰小孩?」

  禪院甚爾撇嘴道:「是你說要用溫和的訓練方法,換作是我小時候,早就被扔到全是咒靈的密室裡廝殺了。」

  「那根本不是訓練,」伏黑幸唾棄道,「那就是謀殺, 詛咒你的本家馬上破產衰敗。」

  禪院甚爾摸著下巴,「有你的詛咒,感覺他們馬上就要倒大霉了。」

  他心情頗好地哼哼, 「等我路過一定在他們的屋頂上踩兩腳。」

  話題回到中島敦身上, 伏黑幸撐著腦袋,「你感覺今天的訓練有效果嗎?」

  「有效果。」禪院甚爾肯定道。

  中島敦一結束訓練,就被他趕上樓洗澡。趁著沒有小鬼打擾,禪院甚爾撐手翻上桌面, 和伏黑幸手臂貼著手臂。

  「正常小孩不可能有這樣的體能, 簡直是精力無窮無盡的怪物。他自己沒察覺到,在某些專注的時刻, 他的身體機能會朝動物的方向轉變。」

  禪院甚爾彈彈舌頭,「鍋蓋頭把他交給我們, 是他做過最正確的選擇。他處理不了這只小老虎,打不得殺不了,又不能把他隨便放出來。」

  他冷酷地評價,「如果他不能及時和中島敦有一個了斷,說不定總有一天會死在自己養大的孤兒手上。」

  「至少他的命運已經被改變了。」伏黑幸嗔怪道,「別說不吉利的話啦,呸呸。」

  禪院甚爾又問:「你真打算帶他上街?」

  「都說了,是敦君能夠控制住自己的變身以後,我也要對路人的生命安全負責。」

  伏黑幸的兩只腳懸在桌邊晃蕩,「一個小孩,成長的過程中連痛痛快快玩一場都做不到,不是很可憐嗎?」

  明明世界距離他那麼近,美好的事物和他只隔著一堵牆,他卻只能在昏暗的房間裡想像外面的風景。這真是太不完美的童年了。

  禪院甚爾沒有說話,掌心剩下的小石子在指尖傳來的力道中化作粉齏,手一張開,石粉就被風吹走,形成一道淺淺的線。

  一張臉突然湊到他面前。

  伏黑幸一本正經道:「甚爾,你在嫉妒敦君嗎?」

  禪院甚爾下意識後仰,避開伏黑幸的視線,「誰要嫉妒那種乳臭未干的小鬼啊?」

  伏黑幸的手撫上他的胸口,陰惻惻道:「我聽到了,嫉妒的毒液正在胸膛裡流淌呢。」

  她把頭靠在禪院甚爾肩上,嘖嘖感嘆,「毒液在腐蝕你的心髒哦。」

  禪院甚爾沒有撥開她的頭,只小聲哼哼,「我早就憑借自己脫離那具爛透了的老棺材了。」

  「沒關系,沒關系。」

  伏黑幸哄小孩一般用手指勾住禪院甚爾的嘴臉,向上提,比出一個醜兮兮的微笑。

  「他們已經失去評價你人生價值的資格,現在你不在他們的評價體系裡。」

  伏黑幸撓撓側臉,想了想,「說實話,在普通人的評價體系裡,會把小孩子丟去那種地方的人都不能用簡單的『人渣』來概括了,不如說遲早會自食惡果。」

  禪院甚爾眉毛一挑,「他們才不相信因果報應。」

  「我這張嘴說的,就有效果。」伏黑幸鎮定道,「你不就是他們報應的一環嗎?」

  她戳中禪院甚爾的眉心,明明沒用多大的力氣,卻把禪院甚爾戳得向後一倒。

  「你從來沒意識到這點,是因為你和他們一樣,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伏黑幸問:「以咒術界的評判標准看,敦君的能力很強嗎?」

  禪院甚爾想都不用想,「肉//體強度和恢復力都是頂級的,等他成長起來,恐怕斷肢重生都不是難事。變形成白虎後。他有不少的加成,難說會不會覺醒更特殊的能力。」

  他做出結論,「只要他能不依靠咒具單獨祓除咒靈,至少是一級咒術師的水平。」

  這些念頭一定在他心頭盤旋已久,以至於他不用細想,伏黑幸一問就能給出確切的答案。

  伏黑幸嚴肅點頭,「看來敦君未來可期啊。」

  她話鋒一轉,「那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能穩壓敦君一頭的你,不也很強嗎?」

  禪院甚爾看了她一會兒,眼睛移到一邊,「我們不同。」

  「哪裡不同?」

  禪院甚爾的聲音裡帶了些回避,他很少如此坦誠地承認自己的缺陷,「在沒有咒具的情況下,我是沒有辦法祓除咒靈的。」

  別說祓除咒靈,離開咒具,恐怕他連傷害咒靈都做不到。

  「可是敦君不是咒術師,他也未必能做到吧。」伏黑幸犀利地指出。

  禪院甚爾反駁道:「他屬於異能者,我們不一樣。」

  「沒有哪裡不一樣,」伏黑幸說,對比禪院甚爾的神態,她異常平靜,「把甚爾放到異能者的評價體系裡,甚爾也是強者。」

  「就算需要咒具才能完成擊殺咒靈的動作,又如何呢?隨身攜帶咒具並不是難事,祓除咒靈也沒有硬性規定不能借助咒具的力量。」

  伏黑幸說:「咒術師祓除咒靈,不是為了守護普通人的生命嗎?既然你們的目標是保護普通人,那用咒具祓除咒靈和用咒術祓除咒靈,有什麼區別?」

  禪院甚爾啞口無言。

  半晌,他小聲說:「那些咒術師可不會這麼想。」

  「我為什麼要管他們的想法。」伏黑幸疑惑道,「他們認為自己的想法才是咒術界的主流,但是比起普通人的群體,咒術界也只是小眾而已。」

  「再往下思考,咒術和科技,又要怎麼比較戰鬥力呢?糾結這些問題不過是陷入了他們預先設下的思維圈套。」

  伏黑幸跳下桌子,「一個正常人不會渴望得到垃圾場裡垃圾的優良評價,甚爾,你正活在我們的世界裡。」

  禪院甚爾拍掉掌心的灰,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他輕輕咋舌,「那我在這裡,能得到優秀嗎?」

  「我有親屬關系,不能當裁判,」伏黑幸嚴謹道,「但阿龍先生肯定不會給你打高分。」

  「因為你——到現在——都沒記住他的名字!」

  伏黑幸說得很對,禪院甚爾在阿龍那裡勢必拿不到高分,他甚至在他們的游戲公會裡都難以及格。

  游戲公會裡有五個人。除開奶油咖喱醬本人,另外四個人裡,天上天下和籠屜不可能讓他及格,琉璃子得看他當天的表現,只有幸太郎會給他一票親情票。

  距離周末的游戲之夜只剩幾天時間,五位成員打算今晚商量出周末的游戲內容。

  幾天不見,天上天下和籠屜的等級一路飆高,隱隱有超過禪院甚爾的趨勢。禪院甚爾這幾天忙著糊弄中島敦,都沒時間上號刷等級。

  伏黑幸仍穩居公會第一,絲毫不慌。

  她探過去看禪院甚爾的屏幕,「你馬上就不是公會第二名嘍,天上天下要超過你了。」

  「呵。」禪院甚爾嗤笑,「隨他折騰,我會請代肝。」

  金錢的力量,是無敵的!

  琉璃子的文字泡在公會頻道裡撲通撲通冒。

  「雖然上次的游戲很好玩,但這次我想試試其他游戲。」

  「並不想體驗和黑寡婦結婚的感受……」

  禪院甚爾大怒,「黑寡婦是在說誰?」

  天上天下虛偽地發送一個微笑表情,「啊呀呀,不是在說我。」

  籠屜:「也不是在說我。」

  伏黑幸眼睛四處轉,手黏在鍵盤上打字,「更不是說我。」

  趕在禪院甚爾無能狂怒前,她轉回原本的討論內容,「諸位有沒有興趣玩狼人殺?」

  「狼人殺要連麥吧,」琉璃子說,「不過,我沒問題哦,可以挑家裡人沒睡著的時間玩。」

  「我也可以。」天上天下說著讓人擔心的話,「我不會讓那群老家伙發現的。」

  伏黑幸不禁心生擔憂,天上君究竟生活在怎樣的家庭環境裡啊。

  籠屜遲疑了兩秒,也回復「可以」。

  只剩下奶油咖喱醬沒有表態。

  伏黑幸看向禪院甚爾,看到寬肩窄腰的男人和軟萌可愛的賬號,恍然大悟。

  哦,這家伙要是語音連麥,不就露餡了嗎?

  禪院甚爾咬牙,打字:「我沒問題。」

  他對上伏黑幸憂慮的目光,打開一個新的軟件。

  變聲器。

  他是表演者,做戲做全套。

  要是現在被人發現到處結婚的黑寡婦是一個一拳打死一頭老虎的男人,豈不是很尷尬?

  伏黑幸干笑兩聲。

  他高興就好。

  「我們只有五個人,玩狼人殺會不會人太少了?」籠屜說,「五個人,連兩神兩狼兩民都做不到。」

  天上天下:「我身邊沒有可以拉進來的人,除非你們想聽掃興的家伙和我吵架。」

  籠屜:「我沒有玩這款游戲的朋友。」

  琉璃子嘆道:「我也是。」

  他們的游戲聚會比單純玩狼人殺更有門坎,玩家要先注冊這款游戲,才能在在線玩酒館的不同桌游。

  伏黑幸道:「我有朋友,就是她們拉我玩游戲的,如果她們有時間,我可以把她們叫來。」

  桃瀨成海幾人都是游戲的老玩家了。唯一的問題是狼人殺作為一款現充破冰游戲,對二藤宏嵩這種幾乎沒有社交的游戲宅來說,可能太有挑戰性了……

  啵!

  廚房傳出的聲音令伏黑幸探頭,禪院甚爾的眼睛仍盯著屏幕,懶得回頭,「是樓上的小貓仔下來偷吃。」

  漆黑一片的廚房僅有冰箱前的一小片亮光。中島敦拘謹地抬頭,嘴裡塞著兩片干巴巴的面包。

  他慌忙把面包塞進嘴裡,含糊不清道:「我吃完就去睡!」

  伏黑幸眼睛一亮,中島敦的頭頂亮起一個標簽:現成的。

  她毫不客氣地把男孩按在計算機前,和公會裡的伙伴們回話,「我找到了可以陪我們玩游戲的人了。你們等等,我拉他注冊賬號。」

  幸太郎隨即下線,籠屜的文字泡才彈出來,「他都沒注冊賬號?」

  伏黑幸面上掛著和藹的微笑,她把計算機屏幕朝向中島敦,屏幕上正是游戲賬號的注冊界面。

  「敦君,我有一樣好玩的東西要教給你。」

  他們身旁的禪院甚爾緩緩扭頭,盯著注冊界面的男女選項若有所思。

  五分鐘後,一個嶄新的女號加入了「水影忍者」公會。白發虎耳的小女孩迎來了眾人的熱烈歡迎,屏幕上全是慶祝新人加入的小花。

  新人打字速度很慢,而且幾乎都是錯字。

  「大家好,我是虎子。」

  「歡迎虎子,歡迎新成員!」眾人又是一片歡呼。

  「現在我們玩游戲的人齊了。」禪院甚爾說,「虎子年齡很小,你們要多多照顧她。」

  他說話間,伏黑幸在自己的計算機前也下載了一個變聲軟件。等到周末,她就回家把舊的筆記本計算機帶過來,三個人一人一台電腦。

  虎子是一個羞澀的小女孩,只默默在頻道裡發了幾個感謝和微笑的表情包。

  計算機屏幕後,中島敦滿臉通紅,扭捏地問禪院甚爾,「甚爾先生,為什麼我要用女生的賬號?」

  為了陪我一起丟臉啊。

  禪院甚爾當然不會這麼說。

  他義正言辭道:「這是對你的激勵,等你能夠掌控自己的能力了,我再幫你把性別改回來。」

  呵,那一天還很遙遠呢。


第47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七天

  中島敦的一天, 在床墊上開始。

  他縮進被子裡,毛毛蟲似地拱了幾下,從另一頭鑽出來。

  左看, 右看, 沒有半夜多出來的伏黑幸,但原本應該和他睡在同一張床墊上的禪院甚爾離奇失蹤。

  中島敦對此適應良好, 他打了個哈欠,輕手輕腳起床。

  房間另一頭的床墊上鑽出來一條健壯結實的手臂, 對中島敦比了一個手勢:早餐在樓下。

  中島敦如今對類似的神秘事件早已見怪不怪,他找到換洗衣物,離開前體貼地關上房門。

  小咪早就醒了,趴在客廳的窗戶上曬太陽。中島敦去鏟了貓砂,放了新的貓糧,和前輩打招呼, 「早上好!」

  小咪的一雙貓瞳在陽光下收縮成一條線,它軟綿綿地擺擺尾巴,算是對中島敦的回應。

  桌上有兩份飯團和熱牛奶。

  一份擺盤精致, 飯團碟子邊上擺上一枝清理干淨的小野花, 牛奶裝在保溫壺裡,旁邊有干淨的玻璃杯。

  另一份擺盤狂野。飯團簡單地扔在碟子裡,芝麻灑歪了,全沾在側邊。牛奶沒杯子裝, 廚師隨手找了一個吃飯用的碗。

  中島敦小大人似地幽幽嘆息。

  區別對待太明顯了, 甚爾先生。

  他自覺坐到了狂野的一邊,好在粗糙的擺盤不影響早點的口味。中島敦吃完早餐, 洗好餐具,在客廳的角落裡找到他的訓練道具——胸背牽引繩和拖車。

  中島敦按照禪院甚爾教的方法熱身十分鐘, 他蹲在拖車上等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他的老師一時半會兒不會下樓。

  男孩心裡有很多話想說,但他無法用語言精准地描述它們,他暫時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叫什麼。

  最終,他擠了擠臉,看向高豎尾巴走出來看熱鬧的小咪,「小咪,你想坐車嗎?」

  伏黑幸起床時,又在被窩裡找到一只死皮賴臉的黑毛生物。

  她熟練地把礙手礙腳的東西扔出被子,心中感嘆:「人的底線果然是一步步降低的。」

  今天是游戲公會成員約定好的游戲日,伏黑幸急需從家裡帶來舊計算機,在今晚的狼人殺游戲中為化名「虎子」加入公會的中島敦塑造全新的身份。

  雖然禪院甚爾言之鑿鑿,互聯網上男扮女裝是為了培養中島敦的鬥志,但伏黑幸了然,他只是想找人陪自己一起丟臉而已。

  這樣想的伏黑幸完全遺忘了,自己在互聯網世界也是女扮男裝。

  於是當晚,三個人在不同的房間裡,用三台電腦統一打開了變聲器。

  這次接待他們的酒館招待換成了另一個紅發的女NPC。

  六位玩家團團圍坐,新來的白發獸耳蘿莉玩家旁邊是高大威武的幸太郎和嬌小可人的奶油咖喱醬。

  琉璃子換上了可愛的新時裝,完全是一副青春少女的打扮。

  籠屜的搭配風格亂七八糟,上身寬松閑適的法袍配上自由不羈的緊身皮褲。

  天上天下嘲笑道:「你這是什麼打扮啊,好像出家的牛郎。」

  籠屜的人物模型上彈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包,他打出的每個字都充滿了皮笑肉不笑的陰陽怪氣。

  「這是我持有的所有裝備裡屬性最高的搭配,大概超越你身上那套恐龍裝一倍吧。」

  「玩游戲最重要的當然是帥氣啊,一切屬性差距都可以用技巧彌補。帥才是無可替代的關鍵!」

  天上天下站起來,轉圈展示他穿著的毛絨小恐龍套裝。至此,他的高傲已盡數體現。

  「他要是出家牛郎,你就是周末被人從床上拎起來的小學生。」

  奶油咖喱醬毫不留情戳人痛處:「你身上哪個部件和帥氣沾邊了,不高的等級嗎?」

  趕在小圓桌上的一半人打起來前,伏黑幸眼疾手快地點擊「開始游戲」,及時阻止了團隊內訌。

  紅發女招待笑意盈盈地向玩家們介紹了游戲規則。

  玩家共有六人,身份牌中將有兩位平民、兩位神職人員、兩位狼人。狼人殺死所有平民和神職人員即可勝利,反之則好人方勝利。

  神職人員分別是預言家和女巫。預言家每晚可查驗一名玩家的身份。女巫擁有一瓶毒藥和一瓶解藥,毒藥在夜晚可以無條件毒死一名玩家,解藥在夜晚可以無條件救活一名玩家。

  職業的劃分和他們選擇的游戲規則決定了每一局游戲都不會耗時太長,伏黑幸估計今晚將是一夜頻繁的混戰。

  禪院甚爾在樓下客廳,中島敦和她在二樓各占一個房間。看不到另外兩人的動作,伏黑幸難得感到一絲緊張。

  她緊張又期待地看著屏幕上倒扣的身份卡。

  通常情況下,伏黑幸的幸運會讓她毫無由來地懷疑凶手。很難想像擁有這種特質的人在狼人殺游戲裡怎麼能有體驗感。

  伏黑幸決定今晚不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是時候依靠她的聰明才智了!

  她信心十足地點開身份卡,在伏黑幸暫時封印天賜幸運的第一分鐘,她抽到了——

  村民。

  伏黑幸抽了抽嘴角。

  紅發女招待的指令響起,「夜晚到來,請所有玩家閉眼。」

  伏黑幸的計算機屏幕頓時漆黑一片。她抽到了普通村民,在夜晚沒有行動時間。

  漫長的等待中,伏黑幸抓心撓肝,甚至萌生出了要不偷偷跑到中島敦所在的房間外聽聽他有沒有說話的邪念。

  數分鐘過去,伏黑幸平心靜氣,假裝沒聽到心頭的惡魔低語。

  紅發女招待宣布:「天亮了,第一晚結束,請所有玩家睜眼。」

  六名玩家面面相覷,幸太郎額頭上插著一支箭,傷口之深根本看不到箭頭。

  變聲器裡傳出「他」驚慌失措的聲音。

  「啊?死的人原來是我嗎?」

  女招待笑容不變,「這是你們第一次遭遇襲擊,在你們趕到時,傷者已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

  「請傷者發表遺言。」

  幸太郎驚怒交加,「不對吧,狼人殺人的方式是射箭?」

  女招待提示道:「距離傷者咽氣還有三十秒。」

  我就要死了嗎……

  湧上幸太郎心頭的是發自內心的迷茫。明明下定決心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做出一番事業,可幸太郎的未來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究竟是誰?

  這股跨越計算機屏幕的殺意究竟來自何方?

  一瞬間,真相在幸太郎的腦海中串聯。《名偵探柯南》的推理BGM在重傷垂死的戰士心頭激情燃燒。

  幸太郎大聲說出自己的推理。

  「我只是一個普通村民,能想到優先殺我的人一定了解我的特殊之處,知道我會妨礙狼人的殺人計劃。只有擁有這種情報,狼人才能做出第一個晚上就除掉我的決定!」

  「沒錯,狼人就是你!」

  幸太郎惡狠狠地喊出那個名字,「奶油咖喱醬!」

  話音剛落,第一晚中箭的倒霉蛋氣絕身亡。戰士小人摔下椅子,倒在酒館嘎吱作響的木地板上,頭頂飄出一個額頭插箭的白色魂魄。

  紅發招待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為死者默哀。」

  眾人皆默。因為話筒沒開。

  默哀完畢,紅發招待拿出一個空酒瓶擺在小圓桌中央。她撥動酒瓶瓶口,瓶身轉動的聲音仿佛敲打著每一位幸存者的心。

  酒瓶停下,瓶口指向可愛的虎子。

  紅發招待退開兩步,留給玩家們發言的空間。

  「現在召開村民大會,由玩家『虎子』開始,順時針發言,每人的發言時間限時一分鐘。」

  頓時,四周全暗。酒館上方莫名垂下重重迭迭的紅色帷幕,將小圓桌裹在帷幕中央,成為一個小小的舞台。

  唯一的燈柱打在目瞪口呆的小女孩虎子身上。

  「村民大會開始,『虎子』請發言。」

  話筒那頭沉默好久,中島敦大概剛剛才找到擺弄變聲器的訣竅,聊天頻道裡傳出的是十分軟糯溫柔的蘿莉音。

  「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玩這種游戲,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虎子支支吾吾半天,呈現在其他人眼前的效果是可愛的虎耳小女孩糾結地啃著自己的手指。

  虎子小聲說:「我聽……幸太郎的。對不起,奶油咖喱醬老師,是你說,游戲裡不分親疏的!」

  說完,虎子匆匆結束發言,生怕晚一秒鐘,奶油咖喱醬會上樓揍人。

  第二個發言的是琉璃子。話筒裡的女聲清甜俏皮,和假蘿莉虎子不同,琉璃子是貨真價實的美少女。

  「我的身份卡是村民啦,我對昨晚的情況一無所知。唔,女巫昨晚沒有用藥救人嗎?」

  她的發言很簡短,給下一位發言的天上天下留出了極大的發揮空間。

  首先登場的是一連串沒心沒肺的狂笑。

  明亮的光柱中,毛絨恐龍將雙腳囂張地搭在小圓桌上。

  果不其然,和禪院甚爾不對頭的天上天下性別為男。男孩也是男性。

  他應該只有十一二歲,年齡上也就能鄙視鄙視個位數年齡的中島敦。

  「奶油咖喱醬,你要是求求我,我說不定會幫你說話哦。」

  「很可惜,你的發言順序在我之後,哈哈哈哈——」

  隔著屏幕,眾人都能想像到天上天下眉飛色舞的神情,「先說結論,幸太郎的話不一定能相信,誰知道他有沒有場外因素。」

  「萬一,他是狼人為了騙女巫救人,自己殺了自己呢?他對奶油咖喱醬毫無根據的質控很可能只是為了攪混水。」

  幸太郎倒地的屍體一動不動,中箭的靈魂撲騰著小翅膀越飛越高。

  如果屍體能說話,這人一定在說:「這是污蔑!」

  現實世界裡,二樓房間的窗戶「噠」一聲從外面被打開。一只手摸進來,扶住牆壁,接著是肩膀,身體,和一台筆記本計算機。

  伏黑幸:「……」

  伏黑幸:「場外作弊是犯規的!」

  禪院甚爾端著計算機跳進來,憤憤不平道:「你別聽他們挑撥,我不是狼人!」

  伏黑幸:「……哦,那你當狼人的話,不打算第一晚就殺掉我?」

  詭異且意味十足的沉默。

  一雙眼睛心虛地移開了,嘴巴撅成兩個三角形,「這是戰術,戰術的問題,怎麼能受感情影響呢?」

  伏黑幸冷笑,「你也和狼人坐一桌。」

  「總之,暫且留可憐的咖喱醬一命吧。」天上天下一反常態為禪院甚爾說了一句好話。

  「有兩種可能。幸太郎是狼人,那場上只剩一個狼人了,好人完全不用慌嘛。幸太郎是村民,那場上狼人和好人是2:3,再投出去一個好人,我們不就輸了?」

  一分鐘的發言時間根本不夠天上天下霍霍。他還沒說完,燈柱從他身上移開,追到下一個發言人奶油咖喱醬身上。

  互聯網人設是溫柔少女的禪院甚爾表情凝重地打開變聲器,伏黑幸眼尖看到他選擇的聲色,「人妻」。

  伏黑幸捂臉。

  禪院甚爾在網絡詐騙的路上狂奔,一去不回頭了。

  溫柔可親的女聲道:「首先,我相信幸太郎的身份只是普通村民。假如他有特殊身份,他肯定會在遺言裡公開。」

  「其次,我們當中有人擾亂視線。」奶油咖喱醬記仇地哼哼兩聲,「天上天下,你有話就說清楚,含含糊糊的,你該不會有鬼吧?」

  「最後,」奶油咖喱醬說,「我是女巫,毒藥和解藥我都沒有用。」

  伏黑幸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拖拽視角,欣賞幸太郎小人倒地的建模。

  奶油咖喱醬說的話,她是一句都不會信的。

  村民大會即將走到尾聲,最後一個發言的人是籠屜。燈柱罩在他破布似的法袍上,兜帽投下的陰影構成一個標准的反派打光。

  他不緊不慢道:「我認為幸太郎是什麼身份,並不重要。關鍵是被指控的奶油咖喱醬是好人還是狼人。」

  他頓了頓,「至少,你不可能是女巫。別著急反駁,哦,你也反駁不了。」

  魔法師小人假笑。

  「如果你是女巫,那我是什麼?」


第48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八天

  伏黑幸趴在禪院甚爾背後, 幽幽道:「嘖,陷入危機啦?」

  禪院甚爾鎮定地聽著籠屜的指控,扭頭看了她兩秒, 忽然矮身一掀。

  視野顛倒、回正, 伏黑幸茫然地坐在禪院甚爾腿上。禪院甚爾得意地將下巴擱在伏黑幸肩上,化成一把大號的全包座椅。

  伏黑幸:「……總有一天, 我也會鍛煉到能把你舉起來的程度。」

  禪院甚爾憐憫道:「等你先做到上班前不賴床再說吧。」

  籠屜的分析仍在繼續,「我的身份卡是女巫, 毒藥和解藥我都沒有使用。第一夜的死者幸太郎一定是死在狼人手上。」

  「至於我沒有用解藥救她的原因,」少年輕笑,「我想把解藥保留到我被殺的時候。畢竟我只能百分之百確定自己的身份。」

  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在狼人殺這種真心換欺騙的游戲中,信誰都不如信自己。

  伏黑幸捏捏坐墊的臉,「你有什麼要狡辯的嗎?」

  坐墊:「我沒有發言時間。」

  籠屜話鋒一轉, 「但我同意天上天下的觀點,我們人數不夠,奶油咖喱醬可以暫留一局, 看看形勢。」

  籠屜的發言順序在最後, 他的發言時間結束,透亮的燈柱接二連三移過幸存的五人,籠罩住小圓桌旁的紅發招待。

  「請各位村民開始投票,計時十秒, 過時視為棄權。」

  幸太郎是地板上的一具屍體, 沒有投票權。奶油咖喱醬的屏幕上出現代表五位玩家的模型小人。

  伏黑幸很好奇,禪院甚爾會投誰一票。

  鼠標在天上天下的模型小人上方停了一會兒, 撤回來。

  禪院甚爾郁悶地選了棄權。

  紅發招待微微一笑,「夜晚到來, 請所有玩家閉眼。」

  光熄滅了,所有人隱入暗處,背景中有聽不真切的狼嚎。

  伏黑幸捏了一把禪院甚爾的手臂,「你真的是女巫嗎?」

  一直等到天亮,禪院甚爾的計算機屏幕都沒有亮起來。他無辜道:「我是村民啊,說自己是女巫不過是拖延時間的手段罷了,總不能讓自己第一輪就被投票出局。」

  第一夜唯一的犧牲者:「……呵。」

  燈光亮起,伏黑幸興致勃勃找了一圈,沒在地板上找到除自己以外的第二具屍體。

  紅發招待笑容不變:「天亮了,第二晚結束,請所有玩家睜眼。」

  「昨晚,是一個平安夜。」

  圓桌中央,酒瓶不停旋轉,綠色的瓶身在燈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圓潤的瓶口停在天上天下面前。

  天上天下先是一怔,隨後,整個頻道裡都是他的狂笑聲。伏黑幸甚至聽到了重物落地的聲音,可想而知少年正笑得滿地打滾。

  他足足笑了半分鐘,笑夠了才想起來每個人的發言時間有限。

  天上天下言簡意賅,「我是預言家。第一個晚上,我查驗了奶油咖喱醬的身份,雖然很不甘心,但咖喱醬是好人。」

  「第二天晚上,我查驗了新人。虎子,對吧?恭喜你,你是第一個栽在我手上的狼人。」

  天上天下惡劣道:「沒有爭議了,你快出局吧!」

  距離他的發言時間結束還有十五* 秒,高傲的預言家料定大局已定,直接過掉發言。

  他的下一位是禪院甚爾。

  他摟住伏黑幸,打開麥克風,懶洋洋地道:「既然有人認領了預言家的身份,這局的投票應該沒有多少異議了吧?在此,我更正我的身份,我是一個普通村民。」

  「幸太郎出局前指控我,天上天下這個所謂的預言家,明明第一晚就查驗了我的身份卻不為我說話。我需要一個有價值的身份保證自己不會在第一天就被你們全票投出去。」

  「我沒有足夠的情報假冒預言家,就拿『女巫』當我的擋箭牌。」禪院甚爾沒有誠意地道歉,「抱歉啦,籠屜。」

  他關掉麥克風,低頭問伏黑幸,「你覺得老虎小子要怎麼面對這場必死局?」

  這場游戲的快樂與伏黑幸無關,她只是一具平凡安靜的屍體。

  她腦袋裡過了一遍場上的局勢,搖搖頭,「難說。」

  籠屜慢吞吞地說:「天上天下認領了預言家的身份,我……暫時相信他吧。我是女巫,昨晚被狼人殺掉的人是我,我用解藥救了自己。」

  「天上天下說奶油咖喱醬是好人,但奶油咖喱醬冒領我身份的理由,我不能完全信任。我想聽聽虎子的發言。」

  中島敦終於等到張嘴的時機,不知道是不是變聲器的功效。虎子的聲音聽上去十分鎮定,並沒有因為心虛而結巴。

  「天上天下才是狼人!」他率先拋出一個大雷,等了幾秒,又鼓足勇氣,「我才是預言家!」

  「第一個晚上,我看了籠屜的身份,籠屜是好人。第二個晚上,我看了奶油咖喱醬的身份,奶油咖喱醬是狼人。」

  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齊齊倒吸一口涼氣,聽幾歲小男孩在計算機對面胡說八道。

  虎子越說越順暢,「天上天下的話不對,如果他第一天就知道甚——奶油咖喱醬是好人,他為什麼在大家懷疑奶油咖喱醬的時候,不出來說清楚呢?幸太郎懷疑奶油咖喱醬又是什麼原因?」

  「他根本就解釋不了嘛。奶油咖喱醬冒充女巫的理由也很可疑,因為第一天大家沒有投票給任何人,場上人數很少,大家都怕錯把一個好人投出場。」

  他一口氣說了一長串,直到結尾才大喘一口氣,繃緊聲音道:「綜上所述,奶油咖喱醬是狼人,天上天下也非常可疑。」

  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雙雙目瞪口呆,伏黑幸感動地捂住嘴,「天吶,敦君,他長大了!」

  禪院甚爾也捂住嘴,「是我小瞧了這小子能言善辯的程度。」

  但認識到真相又如何呢,他們已經沒有發言機會了。嚴格來說,死者幸太郎和栽贓對像奶油咖喱醬都不在虎子的爭取範圍內。

  六個人的游戲,目前只有一人離場。他要爭取的目標只有一個,女巫籠屜。

  最後一個拿到發言時間的人是琉璃子,上一輪的發言裡,她都沒有多少存在感。

  「今天的發言都好不得了,總有一種大事會在今晚發生的感覺。」

  琉璃子的語速不快,能讓人感覺到她是一邊思考斟酌,一邊說出自己的推理。

  「現在,我們有兩位預言家。天上天下指控虎子,虎子指控奶油咖喱醬。女巫的身份應該沒有問題,就是籠屜。」

  「我覺得虎子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天上天下先跳出來說清楚了他的身份。我也分不清楚兩個人誰是真貨誰是假貨。」

  「我有一個想法,」她遲疑道,「要不,這一輪先把奶油咖喱醬投票投出去吧,不管她是不是狼人,總之,她沒有神職。女巫手裡有一瓶毒藥,我們還有翻盤的機會。」

  等她說完,依照發言次序為眾人打光的燈柱收縮成一線、一點。投票環節開始了,禪院甚爾毫不猶豫地把票投給了他的愛徒虎子。

  漫長的等待時間後,紅發招待出現在燈柱下。她公布投票結果,「多數村民認為奶油咖喱醬有嫌疑,奶油咖喱醬,出局。」

  重重帷幕中飛來一只箭,戳在不滿的奶油咖喱醬頭上。

  屏幕裡配合地響起「噗」的音效,又一具屍體倒地,頭上中箭的靈魂晃晃悠悠地飄出來。

  禪院甚爾臉色鐵青,他碾了碾森森白牙,「真有這小子的。」

  伏黑幸倒在他身上,沒心沒肺地捧腹大笑。她一拍禪院甚爾的大腿,「你們完蛋嘍。」

  燈光逐漸暗淡,陰影襯得紅發招待姣好的面容都有幾分恐怖。

  她輕聲道:「夜晚到來,請所有玩家閉眼。」

  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這兩具屍體,肩並著肩,手碰著手,躺在地板上,無人問津。

  屏幕黑掉的時間從未如此漫長,伏黑幸心癢難耐。

  下次酒館發調查問卷,她一定要反饋,狼人殺的死者就應該能透視夜晚發生的內容,不然第一晚就被狼人殺掉的倒霉蛋也太沒游戲體驗了!

  天亮了。不止是天亮了,所有故意調到昏暗的燈光燭火都恢復了明亮。紅發招待宣告眾人,「游戲結束,狼人方獲得勝利。」

  所有人都能自由發言。

  天上天下呆滯片刻,大喊:「不對,怎麼昨天晚上就結束了,女巫昨晚毒死了誰?」

  心虛的沉默無法在指名道姓的追問中隱藏。籠屜:「……我把毒藥用在你身上了。」

  天上天下怪叫:「我可是預言家,你居然不相信我?」

  籠屜狡辯道:「你真的很可疑啊,說話只說一半,其余的時間都像囂張的反派一樣哈哈大笑。」

  「因為我覺得肯定能贏了,這難道有不能贏道理嗎?」

  天上天下簡直無法相信,他神經質地喃喃自語,「不對,不對,錯了,當時是誰投票把奶油咖喱醬投出去的,我們就不應該投票讓好人離場。」

  「是我哦。」琉璃子道。

  「抱歉,我和虎子都是狼人。天上天下忽然自爆預言家身份有把我們嚇一跳呢,虎子和你打擂台也只是想拖延時間。」

  美少女發了一張俏皮吐舌的表情。

  「我們的目的只是把奶油咖喱醬清理出去而已,只要她離場,好人就只剩下兩個。第三晚我們再送走一個,不管怎樣都是我們贏哦。」

  她頓了頓,再度往天上天下心口插刀。

  「沒關系,天上天下,就算籠屜沒有用毒藥毒死你,你也活不到第四天晚上的。我和虎子第三晚殺死了籠屜,第四天白天就會一致投票處決掉你的,放心。」


第49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九天

  伏黑幸充滿怨氣的聲音插進琉璃子對天上天下和籠屜單方面的打擊中。

  「第一天晚上, 到底是誰出主意先殺我的?」

  可憐兮兮的白發小女孩虎子驚慌失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現在說故意有什麼用,殺人的時候你倒是留手啊。」伏黑幸怨念道。

  小女孩的建模飆出眼淚, 「對不起!!」

  於是又換成伏黑幸和琉璃子安慰虎子。

  「沒關系, 游戲而已,你能贏我們, 我很高興。你很厲害。」

  「是他們太弱了,不是你的問題啦。要是真預言家願意把狂笑的時間分點出來分析局勢, 我們也不會贏得這麼容易。」

  一局游戲是結束了,可是許多無形的箭頭插在了天上天下心口。

  他極不甘心,忍耐道:「一局的輸贏算不了什麼,我們再來!」

  籠屜也點頭,「我們六個人玩,人數太少了, 要不要再多隨機匹配幾個人一起玩?」

  大家都認同他的提議,伏黑幸把禪院甚爾踢回樓下的房間,老老實實坐著。她將公會的小房間改成隨機匹配模式, 招募路人玩家加入游戲。

  游戲的人數上升到十人, 情況的混亂程度同樣直線上升。

  十個人的游戲,新增了一位村民、兩個狼人,和一個新的神職人員獵人。獵人臨死前可以開槍,無條件帶走場上的一位玩家。

  第一局。

  狼人禪院甚爾第一晚干掉預言家伏黑幸。伏黑幸正好查出他是一匹貨真價實的狼, 臨終遺言招呼村民們投走這匹鐵狼。兩人一前一後, 雙雙殉情。

  女巫天上天下為報一藥之仇,第二天晚上就給狼人籠屜下毒。他好不容易帶走一個真正的黑方, 但當晚被籠屜殺死的路人獵人看他可疑,開槍把他一並帶走。

  結局狼人勝利, 贏家仍是狼人琉璃子。

  第二局。

  伏黑幸化成狼人,為一雪前恥,第一天晚上帶走預言家中島敦。在中島敦離場前認領預言家的身份後,她也穿上預言家的皮套攪風攪雨、挑撥離間,投走了獵人天上天下。

  獵人天上天下憤憤不平,下場前隨手帶走了一個人,奶油咖喱醬。奶油咖喱醬是女巫。

  至此,第一天還沒結束,三位神職人員一起坐上了冷板凳。

  最後當然是狼人勝利,籠屜終於體會到勝利的滋味。

  第三局。

  四個狼人,湊齊了伏黑幸、禪院甚爾、天上天下和籠屜。她們商量第一天晚上殺掉籠屜,自刀騙取女巫的解藥。

  這份邪惡的計劃沒有成功。因為琉璃子是一個吝嗇的女巫,她沒有給籠屜用解藥。

  同時,琉璃子也是一個大方的女巫,她第一天晚上就用毒藥藥倒了禪院甚爾。黑夜過去,路人預言家告訴大家他查出了天上天下是純種狼人。

  投票結束後,場上只剩伏黑幸一匹狼苦苦支撐,她沒有支撐太久。她第二天晚上殺死的虎子是獵人,獵人死前開槍,她跟著一起走了。

  短短兩回合,四匹狼全被掛在了牆上。

  第四局。

  因為獵人這個神職過於超標,游戲菜鳥小隊一怒之下換掉了它,改成了守衛。

  這一局伏黑幸只是一個平民,但她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套了預言家的皮一通亂說,隨手點了路人和禪院甚爾的狼人身份。

  她很快就壯烈犧牲了。事實證明,她亂七八糟的推理遠沒有她隨口一說靠譜,路人和禪院甚爾一個都沒點錯。

  狼人方堅定不動搖地相信她就是貨真價實的預言家,真預言家虎子躲在角落裡不說話,最後查完狼人的身份,一口氣報上他們所有人。

  好人勝利,伏黑幸功不可沒。

  第五局。

  他們決定再拉兩個路人,組成十二人大局。守衛和槍手一起上,四個神職人員,四個普通村民,四匹狼人。

  狼人禪院甚爾開局挑一個人殺,恰好殺到槍手天上天下。女巫琉璃子點兵點將挑人下毒,毒死了空守一個路人村民的守衛伏黑幸。

  天亮以後,槍手天上天下對准女巫琉璃子開槍,和琉璃子並排下場。場上唯一的神職人員路人預言家,被狼人們合謀投票離開。

  四具神職人員的屍體躺在地板上,妝點破破爛爛的小酒館地板。

  玩到晚上十二點鐘,游戲公會的第一次團建才散場。

  時間很晚了,籠屜和琉璃子都是學生,道別完就下線。天上天下在今晚的游戲中沒發揮絲毫關鍵作用,無論是好人方還是狼人方的勝利都和他沒有關系,他哼哼唧唧地抱怨了幾句,約定下次再戰。

  伏黑幸打著哈欠收好計算機,她推開房門,正巧碰到中島敦抱著裝計算機的小包,小跑過來。

  男孩的臉色紅潤,像一顆新鮮摘下的猶帶露水的蘋果。他停在伏黑幸面前,仰頭看著她,一雙琉璃似的眸子仿佛隨時都要燒起來。

  「幸小姐,我們下周可以再玩游戲嗎?」

  伏黑幸邊走邊說:「可以哦。還有其他好玩的游戲,以後都可以一起玩。」

  男孩急匆匆地向前跑了幾步,按耐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他知道自己要跟著伏黑幸,又倒退著走回來。

  一時的激情褪去,湧上來的是擔憂與迷茫。中島敦的腳步變慢了。

  「我說了謊,欺騙了大家,大家會討厭我嗎?」

  他明亮的眸子深處藏著幾分惴惴不安。

  「敦君,我們不支持在生活中用謊言戲弄他人的心意。」伏黑幸耐心道,「但游戲的規則是允許說謊,在規則內進行游戲,沒有錯。」

  中島敦隨著她一同走下樓,他的年齡沒到理解這些的時候,他懵懵懂懂道:「所以,我們應該遵守規則?」

  「不是所有規則都必須遵守。」伏黑幸苦惱地皺起眉,「我也想不通該怎麼和你解釋,不過,你還沒到糾結規則正確性的時候。」

  她屈指一彈,響亮的啪嗒一聲在男孩額前連一寸紅印都沒留下。但男孩仍驚呼一聲,眯眼捂住額頭。

  「到時候,你有不懂的東西,就來問我吧,我會給你解答的。」伏黑幸笑著說。

  她想了想,促狹道:「問甚爾也可以,但我建議你在問完他以後,再來問我。」

  這回中島敦記住了,他慎重點頭,「無論哪種情況,都要來問幸小姐。」

  禪院甚爾收拾好了計算機包,枕臂倒在沙發上。

  「你玩得很高興啊,小鬼。」他掀了掀嘴皮子,「過來打掃衛生!」

  中島敦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好的,甚爾先生!」

  他一跳跨過三級台階,熟練地鑽去角落抓起掃把。

  伏黑幸一挑眉毛,「都十二點了,小孩子快去睡覺,小心你以後再也長不高了!」

  「唔?」中島敦張大嘴巴,看看沙發上的禪院甚爾,又看看伏黑幸。

  禪院甚爾向他擺擺手,「地上很干淨,一晚上不掃地不會死人,趕緊上去睡覺。」

  男孩的眼睛在兩個大人身上轉了一圈,小小的腦袋裡不知有什麼主意,他嚴肅地應了一聲,飛快衝上樓,隨後是刻意讓大人們聽到的關門聲。

  伏黑幸坐在沙發的一邊,沙發上只有微微的下陷。但禪院甚爾一動,沙發上就凹出一個大坑。

  黑發男人背在腦後的手改為撐在沙發墊上。中島敦是白虎,他是一只懶散凶猛的黑豹,軟趴趴地攤成一張餅。

  「那小子過得太好了吧。」

  伏黑幸一瞥,了然道:「你又在嫉妒他了哦。」

  出乎意料,禪院甚爾坦誠地承認,「對啊,我很難不嫉妒他吧。」

  「看到他這麼快樂,看到你對他那麼溫柔,我很羨慕,羨慕到想把他揍一頓出氣的程度。」

  禪院甚爾漫不經心道:「就算不小心把他打得鼻青臉腫,我也能做出訓練中失誤的假像,只要你看不出來就好。」

  他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說到底,我和他又沒有關系,他是我連名字都懶得記的男性,他身上發生的事不是我造成的。我都沒怪他每天害我浪費了多少時間!」

  伏黑幸戳了戳他的胸口,但沒有打斷他。她往沙發靠背裡躺下,聽禪院甚爾一個人說。

  「我只是偶爾,很少很少的時間,大概一兩秒,會覺得這樣還不錯。我以後不打算再回咒術界,但他學習了我的本領,加上白虎的異能,他會成為很優秀的異能者。」

  他輕快地彈舌頭,發出不屑的響聲。

  「這好像是……我還不錯的意思。」

  伏黑幸幽幽道:「你這不是已經把敦當作自己的學生了嗎,口是心非已經是過時的萌點了。」

  禪院甚爾一哂,「我從來沒承認過。」

  他緩慢起身,沙發墊裡的每一根彈簧都發出艱難的呻///吟。

  如同一只黑豹在伏黑幸身側優雅地舒展身體,拉伸僵硬的肌肉,他的所有動作都透露出愜意、滿足和放松。

  此時此刻此地,沒有危險,沒有憤怒,沒有令他不堪其擾的各種聲音。

  他確實被改變了,但他不討厭。

  禪院甚爾突然道:「禪院這個姓氏太醜陋了,不好聽,我想換一個。」

  伏黑幸的喉嚨裡跑出一個氣音。

  禪院甚爾正在向她靠近,他的眼睛一錯不錯,眼瞳裡伏黑幸的身影逐步放大。

  到兩人鼻息交纏時,他停下來。

  「給我挑一個新的名字吧,伏黑甚爾,我覺得很不錯。」


第50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五十天

  他猝不及防貼得太近, 伏黑幸不由自主地定住,雙眼微睜。

  「這算是……求婚嗎?」伏黑幸艱難道。

  詭異的停頓,「是。」

  沒有人說話。

  伏黑幸呆呆地睜著眼睛, 眼神都不動了。

  其實她的大腦沒有在思考, 各種雜亂的聲音吵起來,眼睛後面、耳朵裡面, 有數十個神態不同、著裝不同的小小幸開討論會。

  反應到現實世界,她像是被禪院甚爾的發言嚇到了, 滿臉空白。

  禪院甚爾舔了舔嘴唇。他嘴角的疤痕原本在伏黑幸的視線範圍內,隨著他低頭的動作,那道疤消失了。

  他裝作不在意地躺下,實則迅速拉開兩人的距離,視線的落點停在虛空。

  他不說話,伏黑幸反而找不到機會開口。她尷尬地眨了眨眼睛, 想著解釋一下自己沒有拒絕的意思。

  一只手偷偷摸摸蓋在她撐住沙發坐墊的手上,伏黑幸垂眸看去,那只粗糙的右手慢吞吞勾住她一根手指。

  禪院甚爾低聲道:「你要是覺得現在不能接受, 那我明天再問一次。」

  換作以前, 別說是疑似得到了拒絕,哪怕他推測中可能得到壞的結果,他也絕不會問出口。

  冷漠、麻木、低自尊,在被別人貶低前率先承認自己是一個渣滓, 這樣才能生存, 不被內心的陰郁壓垮。

  不是他「得不到」好的東西,而是他「不想要」, 是他「配不上」。

  改換姓氏像一種消極反抗,假裝自己對「禪院」的一切毫不在意。但是, 改成她的姓氏,是不一樣的。

  和她有關的一切都是好東西,他想讓她在自己蓋戳,彰顯自己被另一個人擁有了。

  我是她的所屬物,我會變好的。

  失敗也沒關系,他可以再問一次、再問兩次、再問很多次……對,幸是一個心軟的人,只要夠努力,總有一天她會答應的。

  這股強烈的渴望,戰勝了內心的退避和膽怯。

  禪院甚爾抓著伏黑幸的手指,或許那不是一根手指,而是雲端垂下來的一根蛛絲、岸邊探進水中的一根稻草。

  「如果你明天不想答應,那我後天再問問。」

  伏黑幸心頭微動,她刻意維持著面無表情的空白臉色。

  「要是我後天也沒答應的話……」

  「還有大後天、大大後天,之後的每一天我都會問的。」

  禪院甚爾輕嘲一聲,「我本來就是無賴,死皮賴臉也不是奇怪的事吧。」

  伏黑幸兩只手捂住他的嘴,「好了,你不要再說了。」

  她沉痛道:「我的良心在隱隱作痛。好像我不答應你,你就活不下去了一樣。」

  有些人嘴巴捂住了,眼睛會說話。

  眼睛說:本來就是啊。

  伏黑幸努力繃住臉色,「正常情況下,求婚需要戒指。」

  禪院甚爾瞳孔一震,「這是年輕人的時尚嗎?」

  伏黑幸嚴肅道:「戒指、情書、花,總要有一樣吧。」

  話沒說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禪院甚爾如遭雷擊的表情太好笑了,他完全變成了頹廢的一灘。

  扭著身子很難受,伏黑幸跨了一步,坐到頹廢男身上,兩只手夾住他的臉。

  「真是可憐又可愛啊,甚爾君。」她笑眯眯地捏了捏對方緊實的臉頰,「婚姻是很嚴肅的事,這種隨口一說的求婚太敷衍了啦。」

  沒有戒指,這處落腳點沒有任何飾品。

  沒有能戴在手指上的武器,醜寶的肚子哪怕有一把指虎都能裝裝樣子。

  連易拉罐的拉環都沒有。伏黑幸得意洋洋道:「別想了,不會給你機會糊弄的……」

  話沒說完,她像一只滾進開水裡的蝦,臉上滾紅,身子蜷縮,剩下的半截話和須須一起燙熟。

  禪院甚爾托住了她的手,他張嘴,咬住伏黑幸的左手無名指。堅硬的牙齒嵌入皮肉,帶來遲鈍的痛感。

  指尖接觸到一點濕軟的熱意。禪院甚爾抬起眼睛看她,他痞氣地一挑眉,松嘴。

  伏黑幸飛快縮回手,無名指指根套了一圈分明的牙印。

  她哭笑不得,「你怎麼學小狗咬人啊?」

  頹廢男無辜道:「你家的。」

  他滿意地端詳伏黑幸手上屬於他的傑作,兩手一撒,大大方方道:「你也可以咬回來。」

  伏黑幸捂著手瞪他,「走快捷方式不可取!」

  她不知想到什麼,兩頰浮上紅暈,眼睛左轉右轉,似是要鑽進雲霧中。

  「咳。」伏黑幸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總之,這件事我會負責的,你不用擔心。」臉頰的紅一路暈進衣領深處,染過領口解開的兩顆紐扣後,伏黑幸一本正經道,「既然你打算入贅,那求婚就是我的工作了。」

  她翻身跳下沙發,兜帽一戴,落荒而逃。

  禪院甚爾屏息片刻,嘴唇一點點往上勾。

  他打量自己的左手,關節粗大,皮膚粗糙,青筋凸起。缺點東西,缺一枚戒指。

  禪院甚爾攥緊拳頭,倒在沙發上。

  他會忍耐的,只要她說:你需要等。

  和伏黑幸的承諾同步進行的,是中島敦的訓練。

  他在小樓的訓練頗有成效。中島敦的體質和禪院甚爾有相似之處,因此對禪院甚爾布置的各項魔鬼訓練適應良好。

  白虎近來很少出現。伏黑幸猜測它是中島敦的心情產物,當他情緒平和時,白虎幾乎不會主動占據他的身體。

  偶爾有幾次,當男孩累到極點,白虎會在夜色中游蕩。月光浮在它銀色的毛發尖端,它走動時帶著蒙蒙的霧氣。

  華美的野獸自在地漫步,沐浴月光。

  它走過並肩坐在樓梯口的伏黑幸和禪院甚爾身旁,悠哉悠哉地掠過去,半點沒有川口先生口中的凶性。

  川口先生每周都會打電話給伏黑幸,咨詢中島敦的近況。

  在知道最近發生的事後,年輕的孤兒院院長沉默了一會兒,道:「敦君,不適應我們的世界。我是一個無能的男人,不能成為他的歸宿和依靠。」

  一個普通人面對一個失控的異能者,別說管教,光是逃跑和存活都談何容易。

  孤兒院不止有川口先生,還有其他孤兒。即使川口先生能放下心中的恐懼,白虎也未必能容得下其他對自己表達敵意的孩童。

  將中島敦關在地下室,無疑是虐待之舉。伏黑幸毫不懷疑,隨著時間流逝,這種虐待會逐步加重。

  因為中島敦越長大,白虎越強大,遲早有一天,他會脫離川口先生的控制。二者之間,注定不會有一個好結局。

  伏黑幸不贊同他的虐待行為,但她無法責備一個普通人。她所能做的只有把電話讓給眼巴巴等在一旁的中島敦,讓男孩享受幾句應得地誇贊。

  中島敦的表現一天比一天好。

  某一天,他不需要禪院甚爾敲在頭頂的暴力一拳喚醒自己,只是小咪端坐在窗台上衝他喵喵叫了幾聲,白色的絨毛就從他的臉頰上褪去了。

  伏黑幸又驚又喜,衝過去捧住他的臉,「太好了,敦君,你能控制住自己了!」

  她的手很緊,嘴巴撅成章魚圈圈的中島敦不能說話,只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滿臉無所謂的禪院甚爾。

  禪院甚爾滿不在乎道:「她的意思是,你可以上街了。」

  意思是,距離他們搬回伏黑幸的公寓,時間不遠了。

  伏黑幸居家辦公的時間一延再延,她再不回去工作,恐怕領導會生生撕了她。

  要是她搬出小樓,禪院甚爾哪來的心情和一個小鬼在荒郊野外同居?

  伏黑幸歡呼一聲,「我們可以上街嘍!」

  她抓住中島敦的肩膀,「敦君,快列一個清單,你想去哪裡玩?」

  一句話,中島敦的下午和晚上都有了具體工作。他趴在桌上,在伏黑幸拿給他的小本子上寫寫畫畫。

  當一個人認知的世界太過狹窄,他的心裡就不會誕生願望。所以,從前他沒有心願。

  在認識伏黑幸和禪院甚爾後,他才多出很多想去的地方,多出很多想嘗試的東西。

  他把那些東西一個個寫下來,列成一張長長的清單。再是挑選環節,能夠上街玩的時間只有一天,耗時太久的項目不玩,距離太遠的項目不玩。

  清單不斷縮小,刪刪減減。

  從桌上垂到地上。從桌上垂到椅子上。多出桌邊一截。多出桌邊一點點。

  最後變成短短幾行,兩項。

  中島敦羞赧地拿給伏黑幸看。

  想在電影院裡看電影。想在拉面店裡吃拉面。

  伏黑幸沉吟,她看向中島敦的那一瞬間,中島敦瑟縮了一下。

  他慌忙道:「要是很麻煩的話,就不去了!我可以再想想別的!」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怎樣的麻煩,他只是害怕自己讓伏黑幸感到為難。但凡對方有一點不耐煩的神色,他都會當場退縮。

  「我的意思是,你的計劃安排太空了,剩下的時間你打算在街頭閑逛嗎?」

  伏黑幸掰著手指算,「晚餐吃拉面,晚餐以後的時間看電影,下午那一大塊時間用來閑逛未免浪費。」

  「還有時間的話……」

  中島敦小心翼翼道:「我想和幸小姐,還有甚爾先生一起去游樂園玩。」

  「沒問題!」伏黑幸豪邁地批准,「我還可以請敦君吃游樂園的棉花糖。」

  她忽然警惕地四處看了一圈,蹲下來挨到中島敦旁邊,用氣聲說話。

  「但是敦君也要幫我一個忙,幫我拖住甚爾。」

  她比劃了一下,做口型。

  我要去買戒指。

  中島敦大抽涼氣,反應過來後緊緊捏住自己的嘴。

  男孩小臉認真,慎重點頭。

  他也用口型說話。

  交給我吧,幸小姐,我保證完成任務!


第51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五十一天

  伏黑幸展開行程本, 向另外兩位出行的同伴確認。

  「上午出發,搭電車去游樂園。中午在游樂園的餐廳吃飯。下午五點以前離開游樂園,拉面店需要排號, 我預約了五點半的三人位。電影七點十分開場, 和拉面店的距離只有兩條街。」

  她合上行程本,神情凝重如同負責軍訓的教官, 「你們聽明白了嗎?」

  背著零食小包的中島敦:「明白了!」

  背著裝水大包的禪院甚爾:「……」

  伏黑幸踢了一腳禪院甚爾的小腿,「嗯?」

  禪院甚爾:「……明白了。」

  伏黑幸正色握拳:「我們的目標是——」

  中島敦高舉雙手, 熱情洋溢,「玩得開心,吃得開心,看得開心!」

  兩雙眼睛看向癟著嘴的禪院甚爾。伏黑幸催促道:「來點參與感嘛。」

  禪院甚爾有氣無力道:「開心。」

  伏黑幸抓住他的手往上舉,歡呼:「開心!」

  歡呼雀躍的三人組出發,伏黑幸提前規劃好了路線圖, 三人要先走很長一段路去附近的電車站。

  伏黑幸牽著中島敦的手,防止男孩因為熱切的左顧右盼跟不上她們的腳步。

  其實今天不是一個好天氣,沒有溫暖燦爛的陽光和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但這無法影響中島敦愉快的心情。

  陰天也很好, 習習微風吹得人心頭發癢。大人們看慣了的風景對鮮少出門的中島敦來說, 每一處都很新奇。

  他拘謹地行走在擁擠的人群裡,緊緊抓住伏黑幸的手。

  電車、街道、高樓、人流。交通燈變化顏色,街邊的店面前擺著寫上優惠菜單的小黑板。周圍很吵鬧,中島敦的心髒歡快地跳動著, 仿佛隨時要躍出他的胸腔。

  隔著好長一段馬路, 他昂起頭,看見建築與樹林間的巨大鐵輪, 鐵輪下方掛著一個個藍色的小盒子。鐵輪旁是高而曲折的鐵軌,在最高點直直下落, 折成一座陡峭的懸崖。

  中島敦看入了迷,腳步也慢下來。

  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頭。禪院甚爾睥他一眼,「等進去了再開始驚嘆也不遲。」

  伏黑幸再次掏出日程本,翻到後一頁,「最高的過山車和摩天輪分別在行程的中段和最後。」

  她露出自信的笑,「放心,今天都可以玩到。」

  為了成為第一批進入游樂園的游客,錯開排隊高峰,伏黑幸她們特意起了一個大早,排在隊伍的前二十位。

  中島敦回身看去,他們身後全是人。笑容成為此地游客的標簽,連等待都不再難熬。空氣裡灌滿了碳酸飲料,酸甜的滋味盈滿喉嚨。

  工作人員開始檢票,很快,樂園門口兩只憨態可掬的吉祥物雕像近在中島敦眼前。

  莫名的緊張感襲擊了他。男孩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黏在伏黑幸手中的門票上。他被牽著走過檢票口。

  檢票口外是普通的地磚,檢票口內是乳膠漆塗成花朵的地面。他踏出一步,輕描淡寫地踩在鵝黃的花蕊上。

  中島敦難以抑制地彎起嘴角,笑容越來越大,直到禪院甚爾抓住他的衛衣兜帽把他提走,「你擋路了。」

  除了來不來都無所謂的禪院甚爾,伏黑幸和中島敦都是很早以前就開始期待今天的出游。兩人活力四射、鬥志昂揚,拽著禪院甚爾在樂園裡狂奔,只為了排隊時更靠前一點。

  如此亢奮的組合在游樂園裡很常見,卻撞進了某些疑惑的熟人眼裡。

  難得花錢出門玩樂的阿龍先生,緩慢而凝重地摘下墨鏡,揉了揉眼睛。

  他看見了什麼?

  禪院甚爾、伏黑幸還有一個白發小男孩在旋轉木馬前僵持。伏黑幸在後面推禪院甚爾的肩膀,白發男孩在前面拉禪院甚爾的手。

  家庭主夫大驚失色:「禪院什麼時候抱上孩子了?」

  他的妻子美久好奇地扭頭,「喔,是你在廚藝培訓班認識的禪院先生嗎?」

  她很快注意到前方醒目的三人組。

  禪院甚爾,黑。

  伏黑幸,黑。

  中島敦,白。

  美久冷靜道:「是親戚家的小孩吧。」

  她客觀評價,道:「不提年齡,你看他們的配色,很像兩粒芝麻和一粒白糖吧。」

  芝麻和白糖已經成功把另一粒抗拒的芝麻拱上了旋轉木馬。歡樂的笑顏和麻木的空白交替出現在阿龍和美久面前。

  美久眼睛發亮,「我想坐那只彩虹獨角獸!」

  阿龍:「我也……」

  伏黑幸在第二次排旋轉木馬的隊伍時碰到了禪院甚爾的熟人。她第一次見到阿龍先生的妻子美久,就敏銳地從這位果斷大方的事業女性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啊,* 是二次元的味道!

  她們友好地自我介紹、交換聯系方式,手挽著手上了旋轉木馬,旁邊還牽著小白糖中島敦。

  禪院甚爾站在阿龍旁邊,不理解地撇嘴,「這種無聊的東西也能玩兩遍。」

  旁邊的人沒時間聽他說話,阿龍一個箭步跨上了一只長翅膀的天馬,滿臉欣慰的笑容。

  禪院甚爾:「……」

  他默默上前,挑了一個沒人要的螃蟹,坐在螃蟹殼上。螃蟹起起伏伏,他也起起伏伏。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戀戀不舍地坐了兩次旋轉木馬,美久的眼睛盯上了隔壁的雲霄飛車。

  她興致勃勃地對伏黑幸道:「正好碰上了,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玩雲霄飛車?」

  「不,」伏黑幸拒絕了她,她像柯南一樣低頭微笑,不存在的眼鏡折射不存在的白光,「根據我的計劃,先去玩旋轉咖啡杯,總路程最短。」

  「接著去小吃攤買最火爆的兔兔棉花糖,吃完兔兔棉花糖正好到雲霄飛車排隊。」阿龍的墨鏡上映出方塊形的白光,「如此一來,上午的行程就結束了。」

  伏黑幸低沉地笑了聲,「中午在神奇海盜餐廳用餐,吃完排隊去玩只用坐著欣賞風景的摩天輪,離開的出口附近可以看二十分鐘的4D電影。」

  阿龍上前一步,和她並肩,「4D電影看完就去排鬼屋,鬼屋後面是大擺錘,大擺錘後面是全游樂園最高的過山車。」

  兩人一左一右,同時伸手指向前方,異口同聲道:「這樣,我們就用最短的時間,玩完了最多的項目!」

  稀稀拉拉的掌聲。鼓掌的中島敦左右看看,縮回了腦袋。

  美久茫然道:「……怎麼突然就開始熱血沸騰了?」

  「不知道,」禪院甚爾陰暗地說,「可能顯得她們很有默契吧。」

  兩支隊伍規劃好的行程一致,正好結伴同行。五個人一起去玩了旋轉咖啡杯,買了很好看很甜但不好吃的兔兔棉花糖,舉著兔兔棉花糖拍了可愛的照片。

  快樂是她們的,禪院甚爾什麼也沒有。

  雲霄飛車更是無聊中的無聊。車頭攀升到最高處,猛然下墜。第一排傳來阿龍和中島敦凄厲的尖叫,夾雜著第二排美久和伏黑幸沒心沒肺的狂笑。

  第三排的禪院甚爾面無表情,像一個落寞的雕像。和他同排的小學生都忘了慘叫,小心地打量禪院甚爾。

  這個叔叔看上去心死了耶。

  禪院甚爾當然心如死灰,沒有被求婚的每一天,他的心都是死的。

  午餐時間,五人在神奇海盜餐廳占領了一張長桌。這裡的食物又貴又難吃,園區另一頭的火山餐廳風評更好。

  阿龍選擇這家餐廳,是為了節省時間游玩更多項目。伏黑幸選這裡,是方便她出去見一個人。

  她看了一眼手機,轉去盯著中島敦看。中島敦度過了興奮的一上午,對上伏黑幸的雙眼,一時沒有想起來自己的任務。

  伏黑幸抻了抻手指,男孩恍然大悟,他在驚叫脫口而出前捂住嘴巴,小臉嚴肅地點頭。

  他眼睛裡有字:保證完成任務!

  伏黑幸眼睛裡也有字:拖延時間的任務就拜托你了,敦君!

  她提著包,小步挪出座位。

  禪院甚爾道:「你要去干什麼?」

  伏黑幸面不改色,「我去廁所一趟。」

  她鎮定自若地走出禪院甚爾的視線範圍,接著開始飛奔。這也在她的計劃之內,神奇海盜餐廳背面是一個設置在游樂園中心的紀念品商店。

  她繞到紀念商品店後,看到長椅上坐著一個有拿平板計算機的年輕女孩。

  伏黑幸試探道:「請問,你是劍持小姐嗎?」

  女孩驚喜道:「是我,伏黑小姐,請來這邊!」

  劍持小姐是一位珠寶設計師,伏黑幸請她為自己設計一對求婚戒指。

  原本她打算約一個空閑時間,去劍持小姐的設計工作室和她好好聊聊。恰好劍持小姐今天也有到游樂園游玩的計劃,她們決定提前碰頭,簡單地溝通兩句。

  伏黑幸道:「辛苦你了,出來玩還帶著平板計算機。」

  劍持小姐彎彎嘴唇,笑容中透露出上班族的死氣,「沒關系,我從來不離開我的筆記本計算機,因為我隨時都要和客戶聯系,哈哈。」

  客戶伏黑幸心虛應和:「哈、哈哈。」

  劍持小姐打開平板,調出設計圖。那是一枚花紋繁復的戒指,中間像征寶石的圓形顯得過大了。

  老實說,以伏黑幸的工資,她買不起這麼大顆的寶石,除非她打算再進賭場碰運氣。

  劍持小姐放大圖片,本該鑲嵌寶石的部分是一個平面。

  劍持小姐問:「您確定要用鏡子作為……戒指的主石嗎?」

  伏黑幸笑道:「很不可思議吧,或許結婚的時候我會選擇一個昂貴的結婚戒指。」

  她張開五指,想像自己戴上戒指的情景,「無論愛與被愛都需要一個具體的自我。有些人活著,卻如同一道幻影。愛如雪落,穿過幻影,落地便融化。」

  她抬起手,想像中的訂婚戒指正對自己,鏡中映出她的臉。

  「我希望他能時時刻刻看到的,是自己。」


第52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五十二天

  神奇海盜餐廳內, 中島敦望著對面屬於伏黑幸的空位,坐立難安。

  他沒有手機,餐廳沒有時鐘, 無法得知伏黑幸離開的具體時間, 因此禪院甚爾掃過來的沒一個眼神都令他心驚膽顫。

  越是難熬的時候,中島敦心底越是生出一股責任感與勇氣。哪怕甚爾先生親自拷問他, 他也絕不會出賣幸小姐!

  「你的表現很反常啊,小鬼。」陰森的低語響在耳邊, 中島敦登時正襟危坐,雙手搭在膝頭。

  「沒有呀,什麼事都沒發生,哈哈哈……」男孩心虛地干笑,迎來禪院甚爾更威嚴的逼視。

  禪院甚爾冷酷地勾了勾唇角,一語道破, 「你盤子裡的豬扒都沒吃完,怎麼,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中島敦的世界裡, 沒有不好吃的食物。它們的區別只在於「一般好吃」「很好吃」「特別好吃」和「超級超級好吃」。

  這段時間裡, 禪院甚爾就沒見到他碗裡剩下過一粒米,他肯定有問題。

  中島敦眼皮狂跳,假笑像彎成特殊造型的鋼筋一樣焊在他臉上。他慌張狡辯:「豬扒太辣了,我不太吃得慣——」

  「這個活兒做得實在是太爛了, 誠意不過如此, 我是不會認同的。」

  僵持的兩人對面,響起一聲幽幽的嘆息。

  阿龍大馬金刀地坐在酒桶形狀的卡通板凳上, 脖子歪成一個詭異的角度。墨鏡滑下,長長疤痕露出崢嶸一角。

  以中島敦的閱歷, 他不懂這股莫名的壓迫力從何而來。這股壓迫力叫——黑///幫。

  「果然,」阿龍揚起一個恐怖的微笑,三白眼瞳孔顫抖,「還是要我出手,讓我給你點顏色瞧瞧!」

  中島敦渾身顫抖,如同被手掌攥緊的小麻雀,發出了變調的一聲,「嘰?」

  圍裙飄揚,阿龍拉開西裝外套,從中掏出一個包得四四方方的小包。

  他的動作令周圍所有食客都為之一抖,不知不覺中,其他桌子往外拖了幾釐米,騰出中間一大塊空地。

  禪院甚爾敢說,禪院甚爾先說:「你是來游樂園接頭的?」

  阿龍的一側嘴角上挑,他在腰後抽出一把木刀,劃開小包的包裝。

  游樂園的工作人員究竟是怎麼放他進來的!

  金黃的方塊物體展露於眾人眼前,禪院甚爾已經聞到了味道,是芝士。

  「……你把芝士放外套的內口袋裡?」

  阿龍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他嚴謹地切下一塊芝士蓋到中島敦的豬扒上,利用鐵板的余熱將芝士融化。

  隨後他又往西裝外套裡一掏——掏出來一包西紅柿醬。

  主夫拿刀的大手擠起了西紅柿醬,靈活地運筆,一只活靈活現的小貓出現在融化的黃金芝士上。

  他把鐵盤推到中島敦面前,三白眼微斜,「你嘗嘗看。」

  中島敦緊張地吞下一口唾沫。

  這是威脅嗎?

  他鼓足勇氣切下一角,塞入口中。入口是芝士濃郁的奶香,裹著一點西紅柿醬的酸甜,等到醬汁的辣味湧上來時,滿口肉香又很好地中和了它的刺激性。

  淚水盈滿眼眶,中島敦仿佛回到了暖陽高照的牧場,稻草與牛奶好像都被打碎了,撒在每一寸空氣裡,他手拿稻草鋼叉,在陽光下遠眺牧場的牛群……

  ……等一會兒,他什麼時候在牧場裡挑過稻草了?

  「好哇,你們背著我加餐。」伏黑幸偷偷回來,很誇張地深吸一口氣。

  禪院甚爾一手抵住桌面撐著頭,眼睛鎖在伏黑幸身上。

  「你離開了十分鐘,干什麼去了?」

  伏黑幸實話實說,絲毫不心虛。

  「碰到了一個認識的人,和她聊了兩句。」

  她反向進攻,笑眯眯地湊到禪院甚爾面前,「盯得這麼緊,你不會有什麼心事吧?」

  禪院甚爾的目光緩緩下沉,落到自己空蕩蕩的無名指上,又緩緩上抬,回到伏黑幸臉上。

  催促之意,溢於言表。

  他好著急啊。伏黑幸心裡的惡魔悄悄探出了尾巴。

  她裝傻充愣,「怎麼了?」

  禪院甚爾識破了她的裝傻充愣,「沒事。」

  他伸手一撈,把伏黑幸的手抓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搓,「呵。」

  呦呦呦,好委屈哦。

  中島敦終究是一個人背負了所有,指阿龍改造過的芝士辣醬豬扒。

  不止這道菜,阿龍大顯身手,在禪院甚爾哼哼唧唧的時候,他有禮貌地霸占了神奇海盜餐廳的灶台,付錢用餐廳現有的食材做了好幾道適合兒童吃的美食。

  中島敦只能一邊誇一邊捧場,往肚子裡狂塞。

  等到他們離開餐廳,出發去下一個游樂點,餐廳的廚師站在門口,熱情地向阿龍揮手道別,因為他慷慨地向他們傳授了改善餐廳食物口味的秘方。

  中島敦艱難地扶著肚子,欣慰地看向前方並肩而行的禪院甚爾和伏黑幸。幸小姐的行動很順利,他的任務完成得很成功,為此多吃幾口飯,是值得的!

  伏黑幸回頭看,詫異道:「敦君,你的肚子鼓起來了!」

  「沒事,」中島敦小聲打了一個嗝,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滿臉羞紅,「我很快就能消化完的!」

  伏黑幸哭笑不得,「你的犧牲實在是太大了。」

  她折回去,牽住中島敦的手。

  「走慢一點,把肚子裡的食物快點消化掉,我們晚上留點肚子吃拉面。」

  下一站是摩天輪,一個轎廂限載四人。美久期待已久,興衝衝地拉上阿龍坐上了第一台轎廂。

  伏黑幸三人排在後面,伏黑幸在前,中間是中島敦,最後是禪院甚爾。

  伏黑幸先跨一步,坐進轎廂最裡側的座位。中島敦正要跟上,忽然眼前風景倒轉。他和入口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而禪院甚爾擠開他施施然走進轎廂。

  哐!

  門關上了。

  中島敦後知後覺,「等等,我還沒上去!」

  隔著玻璃窗,禪院甚爾悠悠朝他擺手。

  一邊玩去,小孩子自己坐摩天輪。

  目睹一切的伏黑幸扯扯嘴角,「你好過分。」

  轎廂抬升,她們腳下浮起晃晃悠悠的懸空感。窗外的風景從交織的游客過渡到如雲綠樹,再往上,是花花綠綠的軌道與塔頂。

  伏黑幸看著中島敦坐上下一台轎廂才放心地收回視線,她一轉頭,發現禪院甚爾正倚在窗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

  她輕輕碰了碰禪院甚爾的膝蓋,「看我干什麼,看外面的風景啊。」

  她們的轎廂已經上升到足夠的高度,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天空,風與雲拌進灰蒙蒙的天色裡,分不出彼此。

  禪院甚爾撇嘴,「這有什麼好看的?」

  他的眼睛還是沒挪開。

  伏黑幸開始後悔自己沒及時把中島敦勾進轎廂裡,導致現在的氛圍這麼古怪。

  她擦擦鼻子,「普通人一般沒有機會到這麼高的地方來看風景啦。」

  禪院甚爾冷酷道:「你上班的地方,辦公樓有三十三層。我記得你的公司在三十層。」

  「高層的景色,你每周可以看到五次。」

  「閉嘴。」伏黑幸笑容森森,捏住禪院甚爾的嘴,「請不要在我心情愉快的時候提起任何有關上班的話題。」

  她的手仍擋不住禪院甚爾發聲,對方鼓了鼓腮幫子,慢悠悠地說:「你的手指很好看。」

  話題的跳躍程度讓伏黑幸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禪院甚爾:「你戴首飾肯定很漂亮,比如戒指。」

  好的,她明白了,他的每一個小動作都是為最終的目的做鋪墊。

  伏黑幸迅速縮回手,「我對首飾沒有特別的愛好。」

  「嘁。」禪院甚爾小聲哼哼。

  中島敦一個人坐完了摩天輪觀光的全程。好在這沒有影響他的興致。他第一次在高處鳥瞰下方的風景,哪怕底下是攢動的人頭,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男孩的興奮持續到鬼屋,他們走進昏暗的排隊區,頭頂的骷髏掛飾被呼呼冷氣吹得輕動,塑料骨骼相互碰撞,咯啦咯啦響。

  中島敦僵硬止步,「我們要進去玩嗎?」

  阿龍額頭冒汗,「時間好像不太夠,不如我們去下一個地方……」

  禪院甚爾滿腔怨氣正無處發泄,他慢慢挑起一邊眉毛,刻意拉長聲音,「哦,你們怕了?」

  「沒怕!」

  中島敦下意識反駁,話一出口,他就想從對話框裡抓起黑體字塞回嘴裡。

  可是已經晚了,禪院甚爾嘴角掛上一個獰笑,「很有勇氣,讓我見識見識你的膽量,小鬼。」

  他提起兩腳不沾地的中島敦,幸災樂禍地挾持進入口。

  男孩的慘叫與嗚咽逐漸被黑暗吞噬,阿龍緊緊挽住美久的胳膊,如同超市裡用膠帶捆在牛奶上贈送的瓷碗。

  冷酷的墨鏡遮住發顫的眼。

  「要不……我就在門外等你們……」

  被他挽住的老婆的手臂,成為了禁錮的牢籠。老婆的笑容,天然又燦爛,不容拒絕。

  「一起玩嘛,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纖細柔弱的外表下,隱藏的是猛虎般可怕的怪力,哪怕禪院甚爾發現了都要驚訝一瞬。可惜唯一能解救阿龍的朋友正忙著對一個小孩的窘境幸災樂禍,鬼屋的入口關閉,這一輪只接待她們這五名游客。

  陰氣森森,寒氣四溢,牆縫中溢出幽藍的光與霧氣。

  伏黑幸行走在骷髏和時不時彈出來的凶屍中間,鎮定自若。

  他們走過最開始的新手區域,來到一片屠宰場。天花板上垂下鐵鉤,勾住一具具似人似豬的肉塊。

  空氣中彌漫著化學藥劑的味道。禪院甚爾靠到她身邊,低頭,「你不害怕嗎?」

  「還好吧。」伏黑幸說,「見到真的以後,看到假的都心如止水了。」

  她的話激起身後一聲驚恐的抽氣,不知道是大人還是小孩。

  禪院甚爾刻意將結實的手臂伸過去,「要挽著我的手嗎?」

  伏黑幸詫異地瞅了他一眼,「這裡的路很窄,你和我並肩走很擋道誒。」

  她婉拒了,禪院甚爾的臉在藍藍綠綠的打光下稍顯陰森和失落。

  緊緊跟在他們身旁的中島敦發出虛弱的聲音,「甚爾先生,我可以……」

  禪院甚爾伸出健壯的胳膊,將中島敦從這邊拎到那邊,不影響他和伏黑幸說話。

  「據說結婚能夠驅邪,妖魔鬼怪會自動避開有婦之夫和有夫之婦。」

  伏黑幸微笑地揪住他的臉皮,「今日份的小心思到此為止。你別說話了,一點玩鬼屋的氛圍都沒有。」

  中島敦雙臂合攏,抱住自己,牙齒打顫,軟綿綿似是一只可憐的水母。

  「這種氛圍,不要也可以……」


第53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五十三天

  咚——!

  寒氣森森的殺豬台上擺著一條人類的大腿。系著防水圍裙的屠夫, 提起尺寸誇張的砍骨刀狠狠向下劈砍。

  「啊——!」

  兩聲重迭的慘叫。阿龍緊緊抱住了老婆的手臂,墨鏡下的臉扭曲成一張《吶喊》。中島敦緊緊抱住自己,昏暗的光線中, 他的白發間咻地立出一對虎耳。

  她們在鬼屋裡走了很久, 在屠宰場場景裡飄揚的白布與懸掛的肉塊中轉來轉去。

  這是她們第三次與屠夫NPC碰面,然而碰面次數的增加, 並沒有消減兩位男士心中的恐懼。

  美久大大咧咧地拍著阿龍的手臂,「沒關系, 沒關系,這些都是假的。」

  前方的禪院甚爾投來鄙夷的眼神,「嘁,膽子比兔子還小。」

  當然,他沒有牽上伏黑幸的手,高大的個頭只能拘謹地縮在一邊。

  「你懂什麼, 」阿龍以一往無前的氣勢抬頭,怒斥道,「這就是我們夫婦愛的證明!」

  禪院甚爾撇嘴。他悄悄想伸手去夠伏黑幸的手, 在伏黑幸看過來時, 他飛快抄起手臂抱胸。

  阿龍將美久的手臂抱得更牢。

  有些戰鬥,不靠言語爭鋒。

  隊伍的末尾,中島敦深深吸氣、呼氣,他努力安慰自己。

  冷靜, 冷靜, 鬼屋的一切都是假的。哈哈,不過是NPC罷了, 這些NPC再嚇人,能有甚爾先生嚇人嗎?

  他們的戰鬥力加起來, 都比不過甚爾先生的一根小拇指!

  如此安慰自己,中島敦砰砰直跳的心髒逐漸平靜下來。他長長吁了一口氣,白茸茸的虎耳壓進頭發裡。

  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搭在他的肩上。

  中島敦像一具瞬間凍結的冰雕,他感受到後頸處吹來虛浮的冷氣,輕輕地,似一根又一根細小的針。

  他僵硬地扭過頭,映入眼簾的首先是風中鼓動的白色長袍,漆黑油亮的長發間露出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

  嘶啞的聲音道:「你們走錯方向了。」

  男孩的瞳孔顫抖,驚恐地張大嘴。他恐懼的模樣,鬼屋NPC見多了,好心前來提醒的NPC心中暗暗發笑。

  接著,她看到一對尖尖的虎牙探出男孩的嘴唇,它們越長越大,成為兩柄雪亮的匕首。其他的牙齒隨之變形,銳利森寒。

  雪白的毛發從他的腮邊、額前浮現。她看到一雙刺目的金色眼瞳,瞳孔收縮成一條豎縫。

  一只擇人而噬的白虎,正凝視著她。

  一口氣哽在女鬼NPC喉頭,兩根釘貫穿她的腳掌與地面。在她感覺自己兩條腿開始打顫時,一只沙包大的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在白虎頭上。

  下一秒,男孩捂著腦袋痛呼出聲,「嗷嗚!」

  女鬼NPC甚至懷疑自己看到了他腦袋頂上冒出的小包。男孩淚眼婆娑地向一個黑發女生告狀,「甚爾先生打人好痛。」

  男人冷笑,「你是來這兒應聘NPC嚇人的?」

  他看也不看呆愣的女鬼NPC,像夾一個公文包似地,把男孩夾在胳膊底下帶走了。

  留下黑發女生雙手合十向NPC道歉,「抱歉,嚇到你了吧。」

  她往女鬼NPC手裡塞了一把糖,「謝謝你替我們指路,請你吃糖。」

  有了NPC指路,五個人終於順利離開鬼屋。中島敦和阿龍一左一右坐在鬼屋外的長椅上,無神的雙眼、微張的嘴巴,嘴裡吐出來的都是蒼白的靈魂。

  背景是乘坐全游樂園最高過山車飛過他們頭頂的游客,慘叫陣陣,漫天都是蒼白的靈魂。

  美久擔憂地摸了摸阿龍的額頭,「沒事吧,要是你不舒服的話,剩下的項目我們就不玩了。」

  老婆的話那麼溫柔,老婆的手那麼柔軟,給虛弱的主夫注入了無盡的愛之能量。

  他似一條沙灘上絕望撲騰的魚,奮力起身!

  「竟然讓老婆失望,在下罪該萬死!」

  咦,哪裡掏出來的小刀?

  「謝罪——!」阿龍的臉在扭曲。

  「誒——?」美久的臉也在扭曲。

  老婆柔軟的手握成堅硬的拳頭,一個有力的直拳,狠狠打中阿龍的右臉。

  白痴狗的圍裙、小禮帽和墨鏡,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最後落點於人行道對面的草坪。

  禪院甚爾不禁感慨:「好強的力道。」

  伏黑幸驚怒交加,「別在這時候說風涼話啊!」

  中島敦默默地吞了口唾沫。果然,世界上有很多像甚爾先生一樣厲害的人,他混在其中,實在是太平凡了。

  世界好危險,以後他一定在甚爾先生的訓練課上加倍努力!

  男孩抱住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自己,暗下決心。

  故事——或者說事故,事故的最後,身殘志堅的阿龍先生仍坐上了美久期待已久的最高過山車。人在前面飛,魂在身後追,身心平安落地。

  游樂園門口,美久扶著黑白漫畫裡摳出來阿龍和伏黑幸她們道別。

  「下次見。」她友好地和伏黑幸交換了聯系方式。

  伏黑幸在公司同事的耳濡目染下,學會了二次元的招呼方式,「有空一起打游戲。」

  美久抓著和自己不在同一個畫風裡的阿龍,彎著眼睛,「有空一起看《警察美少女》的巡演。」

  出現了,新的二次元詞彙!

  伏黑幸不動聲色地微笑,「好呀。」

  她悄然更變了自己的補番計劃。

  距離她預約的晚餐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三人可以慢慢走到拉面店。

  想吃拉面是中島敦的願望,伏黑幸對拉面沒有過多的偏愛,只單點了一碗拉面。

  禪院甚爾七七八八點了一大桌,他的面碗端上來時,豆芽和叉燒堆起一個搖搖欲墜的尖。

  中島敦和禪院甚爾的菜單一比一復刻。他以凝重的目光審視能夠擋住自己整張臉的大碗,鼓起勇氣伸筷。

  ——變強的第一步,從多吃飯多長身體開始!

  伏黑幸對他們碳水配碳水配蛋白質的行為沒有發表意見,她吃完自己的那份面,中島敦還在桌上奮戰。

  「我去趟洗手間。」

  拉面店的暖氣開得很足,店裡的每一絲空氣裡都是濃縮的豚骨湯,又暖和又香醇,讓人昏昏欲睡。

  伏黑幸離開洗手間後也沒回到卡座,她偷偷跑到店外,站在花壇邊透氣。

  隔著常青的灌木叢,她看到一個非常顯眼的少年。

  白色的少年。

  他的年齡比中島敦大,顏色卻比中島敦更冷。如果說,白色有冷暖的傾向,中島敦的白無疑夾帶金色的暖調,像白虎厚實柔順的皮毛。

  少年的白是冷調的白,美術生的白色顏料裡摻了一抹藍,像一朵落在鏡子上的雪。

  察覺到不遠處的伏黑幸,少年投來視線。他的眼睛果然是藍色,伏黑幸微微蹙眉,心底竟有了一絲回避少年視線的想法。

  「喂。」少年筆直地朝伏黑幸走過來。

  伏黑幸左右張望,除了她們兩人以外,這裡沒有其他人。

  她疑惑道:「你是在叫我嗎?」

  「難道這裡還有別人嗎?」少年說,語氣略微有些不耐煩。

  他停在伏黑幸面前,和伏黑幸隔著一條花壇,堪稱鋒利的藍色眸子垂下,盯著伏黑幸的腳下。

  莫名其妙。

  伏黑幸想。

  她的額頭上凝結出一顆顆細小的汗珠,如芒在背。危機感督促著她離開,可伏黑幸又有一種預感,少年對她並沒有敵意。

  「喂,」少年偏頭,「你的影子很奇怪。」

  「你是……咒術師嗎?」伏黑幸試探道。

  他的眼睛睜大了點,眸子中的光黯了些。

  「你知道咒術師,那就好辦了。」

  少年屈起手指,指尖凝聚起流光。他漫不經心地囑咐伏黑幸,「站著別動,一會兒就好。」

  伏黑幸震驚道:「就在這裡嗎?」

  少年指尖的流光愈來愈亮,「不會痛的,應該不會。」

  伏黑幸抽了抽嘴角,「一般這種話都是拿來騙人的。」

  「我以前沒問過別人。」少年說。

  他曲指一彈,藍色的小光團落到伏黑幸的影子裡。

  伏黑幸屏息感受。

  無事發生。

  連帶之前被少年盯上時輕微的不適感都消失了,這團藍光就起了一個心理作用。

  伏黑幸小心問道:「……結束了?」

  這回輪到花壇對面的少年咒術師露出不確定的神情,他的眉毛忽然一松,嘴角上勾。

  「你好有趣。」

  伏黑幸回敬,「你好奇怪。」

  少年撐手一翻,他的身手干脆利落,如同一只矯健的幼獸,一瞬間就落到伏黑幸面前,和她面對面。

  「還沒結束呢,讓我再試試。」

  他興致勃勃地湊上來,又准備拿伏黑幸做奇怪的實驗。

  一只手攔住伏黑幸的腰,向後一勾,結實的人牆擋在少年和伏黑幸之間。

  禪院甚爾若無其事道:「走了,不是說要帶小鬼去看電影嗎?」

  「時間要到了嗎?」伏黑幸回頭,看到等在拉面店門口面色茫然的中島敦。

  她從禪院甚爾肩膀後偏頭向少年揮手,「我們有事先走了,下次有緣再見。」

  她知道禪院甚爾不願意和咒術師碰面,於是勾住禪院甚爾的胳膊,「走啦走啦,去看電影。」

  禪院甚爾向少年瞥去涼涼一眼,他的手在口袋裡動了動,終究沒有多余的動作。

  被甩在原地的少年眯起藍色的眼睛,又睜開,如同貓咪發現獵物,顯出饒有趣味的神情。

  他努努嘴,兩手枕臂,愉快地走開了。


第54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五十四天

  短暫的僅有一天的出游, 對中島敦起到了不可思議的激勵效果。自那天回來以後,男孩每天都像打了雞血,每個清晨都能在小樓外的空地上欣賞到他刻苦鍛煉的身影。

  被改變的人還有伏黑幸, 她有機會就要逮住禪院甚爾問。

  「我身上真的沒有咒靈嗎?」

  禪院甚爾在廚房削土豆, 頭也不抬,「沒有。」

  「可是我不想上班。」

  禪院甚爾削完土豆削胡蘿蔔, 「你每天都不想上班。」

  伏黑幸仍不死心,「有沒有一種咒靈, 會汲取人類上班的鬥志,把人類變成只想蠕動的蠕蟲?」

  「起碼我沒遇到過,」禪院甚爾開始切西蘭花,「反問,你有哪一天是想上班的嗎?」

  伏黑幸理直氣壯地答道:「上班第一天!」

  「我看你上班第一天被咒靈詛咒的概率更大。」家庭主夫發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

  伏黑幸跳上他的背,憤怒地揪住他的臉, 「不要看扁打工人上班的熱情!」

  「我們就當你有這種東西吧,」禪院甚爾平靜道,他夾了一筷子玉子燒遞到伏黑幸嘴邊, 「嘗嘗看。」

  玉子燒堵住了伏黑幸的嘴, 使她無法反駁。

  禪院甚爾接上話題,「我們假裝你有上班的熱情——你出差用的行李箱一定也收拾好了吧?」

  伏黑幸在他背上伏成一個悲傷的球。

  「……沒有。」

  她為自己悲傷了三秒,下巴擱在禪院甚爾肩上,陰惻惻道:「我把你裝在行李箱裡帶走吧。」

  禪院甚爾得意地哼了哼, 隨即戳破她的幻想, 「你還得把小鬼也打包進你的行李箱。」

  「敦,中島敦。」伏黑幸幽幽道。

  她從禪院甚爾背上滑下來, 悲壯地拍拍禪院甚爾的肩膀,「我不在家的時候, 甚爾要好好照顧敦君。」

  「別想著讓敦君做飯照顧你。」

  被戳穿了,「哦。」

  「也別想著半夜偷偷跑過來找我。」

  又被戳穿了,「哦。」

  伏黑幸轉身走了幾步,「我上去收拾行李了。」

  禪院甚爾沒回應她,她倒退幾步,反手勾住禪院甚爾的脖子,把他拉下來狠狠親一下。

  她像一個即將出征的勇士,交代留守在家的戀人。「我會給你發消息的,你記得回復我。」

  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上樓,禪院甚爾忙碌的身影一頓,唇角不自覺上揚,仿佛努力壓抑了很久。

  本次出差的人選一共有五人,有一位是伏黑幸的好友。

  「成海!」伏黑幸提著行李箱,撲向等在新干線車站的桃瀨成海,「好久不見,我好想你!」

  「小幸!」桃瀨成海和伏黑幸兩手相扣,「好久不久——」

  「——你一定看了我推薦給你的本月新番了吧。」惡魔低語,「看了吧,吶。」

  伏黑幸鎮定道:「那當然看了……」

  一集。

  她最近的觀影時間都是和禪院甚爾以及中島敦度過的,為了照顧小朋友的喜好,他們看的是迪斯尼全家桶和夢工廠全集。

  桃瀨成海危險地眯起眼睛,森森道:「既然如此,你一定能經受住考驗吧。」

  她拽住伏黑幸,「沒關系,我們有很長時間在新干線上好好聊聊。」

  伏黑幸義正言辭,「不行,我和甚爾約好了,我們每天都要聊天。」

  「你可以一邊用手機和他聊天,一邊用嘴巴和我聊天。」桃瀨成海的笑容燦爛又溢滿黑氣,「我不會介意的。」

  伏黑幸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我准備向甚爾求婚的詳細情報嗎?」

  這句話震懾住了單純的上班族,一瞬間,踊躍的八卦之心擠開了燃燒的二次元之魂。

  桃瀨成海改拽為請,將伏黑幸請到座位上,從包裡拿出兩瓶礦泉水,貼心地擰開瓶蓋。

  「請說,請詳細地說。」

  搭乘新干線的第一個小時。

  伏黑幸和桃瀨成海熱烈地嘰嘰喳喳。

  搭乘新干線的第二個小時。

  伏黑幸和桃瀨成海小聲地嘰嘰喳喳。

  搭乘新干線的第三個小時。

  伏黑幸和桃瀨成海有一句沒一句地嘰嘰喳喳。

  搭乘新干線的第四個小時。

  桃瀨成海睡著了,伏黑幸拿起手機,開始和禪院甚爾在手機上嘰嘰喳喳。

  說來奇怪,明明計劃著某一天向禪院甚爾求婚,但伏黑幸並沒有可能邁向婚姻的實感。

  她想像了一下求婚的未來,如果中島敦不在,禪院甚爾應該會搬進她的小公寓裡。

  和現在幾乎沒有差別。

  伏黑幸干笑兩聲,買一套成套的內衣,貌似更重要。

  關於內衣的問題,一旦冒出來,就不停在伏黑幸心頭盤旋。

  她先是考慮了網購的可能性。

  地址填在她的小公寓,沒人替她簽收。

  地址填郊外小樓,晾衣服的時候萬一被禪院甚爾發現了,豈不是抓著家庭主夫的衣領往床上貫!

  伏黑幸思來想去,發現趁本次出差解決這一難題,竟然是最好的方案。

  她深沉地思考著,突然抓起桃瀨成海的手。

  「成海,你是喜歡粉色,還是黑色?」

  「誒?」*

  她們要參加的會議安排在明天上午,伏黑幸在酒店放好行李,和桃瀨成海手挽手向酒店附近的商業中心出發。

  她們前往的商業中心是這一片的老商場,開業了很多年,近幾年的客流量被半小時車程外的另一個購物城分走了大半。

  商業中心分為鄰近的AB兩座,天色將黑,靠後的B座沒有亮燈,偌大的建築與其後昏暗的街區融為一體。

  伏黑幸多朝那裡看了兩眼,桃瀨成海跟著墊腳去看。

  「怎麼了,B座看起來有段時間沒開業了吧,燈都熄著。」

  「我覺得有點奇怪,」伏黑幸擰眉,「等會兒我們別往那裡走了,那一片連路燈都沒有,不安全。」

  「好啦好啦,」桃瀨成海熱情地推著伏黑幸的肩膀,「別在意那些事了,今晚我們肩負著重要任務。」

  她彎起一個微妙的笑容,「我會替小幸當好參謀的。」

  伏黑幸移去目光,「難道二藤……」

  「沒有。」

  好斬釘截鐵的回答。

  普通人看不見的世界裡,一道屏障籠罩住商業中心B座。考慮到商業中心的AB座相隔一段距離,假如有好奇者想朝此處行走,他們無一例外會在通往B座的每一條路上發現「禁止通行」的告示牌和攔路的工作人員。

  一輛車停在B座門口,司機殷勤地拉開後座車門。

  「到了嗎,屬於我的第一個任務。」車上的少年一矮身,鑽出車門。

  他挑剔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建築,美麗的容貌因為眉梢眼角的跋扈顯出幾分刻薄。

  晚風吹動他新燙染出的金發。他輕蔑地笑,走進光線扭曲的商業中心裡,「我會完美解決一切的。」


第55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五十五天

  桃瀨成海滿臉鬼祟的笑容, 提起一件胸前有小蝴蝶結的粉紅胸衣。

  「這個款式很不錯吧,可愛中帶著一絲嫵媚,邊緣的蕾絲可謂是點睛之筆哦。」

  伏黑幸蹭蹭鼻子, 遮掩發燙的臉頰, 「我更喜歡黑色的那件。」

  「喔。」桃瀨成海扯來伏黑幸偏愛的二號選手,上手捏了捏, 「感覺舒適性更好。」

  伏黑幸和她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穿著舒服更重要吧。」

  「但是,」桃瀨成海瞪大粉紅色的眼睛,壓低聲音,「這可是幸的戰衣啊!」

  伏黑幸警惕地環顧一圈,確定沒有其他人注意到她們,才哼哼唧唧道:「又不是只穿一次。」

  「只穿一次的衣服, 在正常的商城裡是買不到的。」

  粉紅上班族浮想聯翩,她的臉幾乎要和頭發眼睛變成同一個色號了。

  伏黑幸和她臉貼著臉,用氣聲道:「你在想什麼?」

  知名同人本畫師下意識答道:「OC先穿!」

  伏黑幸:「……」

  她擺擺手, 摸出手機來敲。

  「我和成海在挑衣服, 同樣的款式,粉色和黑色,不知道買哪一件。」

  她有點緊張地呼出一口氣,對面的回復立馬跳出來, 「為什麼不都要?」

  「你說得對, 」伏黑幸面色凝重地打字,「但我想挑一個最喜歡的。」

  她又不是筍, 一次只能穿一套衣服。

  這次她等待回復的時間略長。屏幕上跳出消息,字裡行間透露出回復者的謹慎, 「這是某種考驗嗎?」

  伏黑幸哭笑不得,「不是,你給我一個回答就好了,粉還是黑?」

  確定簡單的問題背後沒有隱藏什麼互聯網上的情侶死亡問答,禪院甚爾恢復了胡攪蠻纏的可恥嘴臉,「我選白色。」

  「好吧,」伏黑幸慢悠悠回復,「選好了就不能後悔嘍。」

  她把手機插回口袋裡,不看禪院甚爾的猶豫或者狡辯,對店員道:「請幫我把粉色、黑色、白色這三件都包起來。」

  本次出行目標圓滿達成,兩人隨意在商場裡找了一家餐廳吃飯。她們選了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小半個B座的建築物。

  桃瀨成海嘴巴塞得鼓鼓的,「怎麼了,小幸?」

  她歪頭朝伏黑幸注視的方向看,只看到夜色裡更深的建築輪廓。桃瀨成海抖了抖,「好黑,B座一盞燈都沒有。」

  伏黑幸盯著B座看了很久,她總有一種感覺,那棟建築物仿佛活了過來,非常不安寧。

  她對桃瀨成海道:「我總覺得那邊正散發著陰沉的氣息,讓我很不舒服,我們吃完飯就趕緊走吧。」

  桃瀨成海又朝B座看了兩眼,以她的視角,窗外的夜色和任何一個晚上一樣普通。但她向來照顧朋友的情緒,粉紅上班族的腮幫子塞得更鼓了,「好,我會加快速度吃完的!」

  普通人無法看見的「帳」,隔絕了普通人對「帳」內一切事物的認知。

  商場B座,咒術師與咒靈的戰鬥仍激烈地進行。輔助監督們緊張地觀察場內的情況。

  執行這次任務的咒術師是禪院家的少爺,禪院直毘人的兒子,禪院直哉。因此,上面異常關心本次任務的結果。

  然而輔助監督們再怎麼瞪大了眼睛也不過是徒勞,他們沒有戰鬥能力,也禁止戰鬥,如今只能忐忑不安地在外等待。

  爆響一聲接一聲。

  未開業的商場內部成了小半片廢墟,牆壁倒塌、燈泡炸裂,廣告牌四分五裂碎了滿地,代言人的微笑分散在各個角落。

  一道快到難以用肉眼捕捉的身影在碎石飛沙中逃竄,眼看就要逃向商場外圍。

  嘭!嘭!嘭!

  三次連環爆炸,他飛了出去,砸進廢墟裡。

  煙塵散去,落入下風的生物不是預計祓除的咒靈,而是被寄予厚望的咒術師!

  禪院直哉咳出一口血,咒力絲絲縷縷溢出,在他的胸前凝結成一個小骰子。

  骰子旋轉,停止,點數為3。

  與此同時,另一枚骰子也在旋轉,六個點映在禪院直哉眼中,點數6,禪院直哉輸了!

  咒術師體內的咒力受到牽引,從他的嘴巴、鼻孔乃至皮膚中湧出來,源源不斷地湧向另一處。

  在建成商場前,這裡曾經是一處地下賭場。無數人在昏暗的燈下揮灑金錢、汗水、血淚。他們握緊拳頭,咬緊牙關,一擲千金,把全部身家輸出去,把妻子兒女輸出去,把手腳四肢輸出去,堆成賭場高高的京觀。

  於是那些金錢、汗水、血淚,與賭徒們的不甘、憤怒、悔意,凝聚成靈。

  一具空白的人體,沒有腳,沒有鼻子,沒有嘴巴。多余的手長滿腰背,要用來搖骰子推籌碼。多余的眼睛遍布臉龐,要用來識牌面看點數。

  沒有完整的軀體與靈魂,僅僅只是一具受欲//望控制的木偶。它立下束縛,與來此處的每一個人賭,鬥牌、擲骰子、賭羅盤。

  咒力是籌碼,輸光了咒力,拿命來賠!

  沒有贏家,所有人都會輸,最簡單的勝利的方法是,不要踏入這場賭局。

  胸前的骰子抽干了禪院直哉的最後一點咒力,而咒靈吸取了它的咒力,變得愈發強大。

  禪院直哉感受著咒力的流逝,目眥欲裂。原本這只咒靈的能力不足以對他造成威脅,他的投射咒法能在第一時間輕描淡寫地解決掉它。

  可他狂妄輕敵,沒有立刻出手,在最初的賭局裡更是升起戲耍的心態。一步錯,步步錯,輸了第一局,就會想第二局能贏,贏了第三局,就以為第四局還能贏。

  到現在,咒靈隔絕了商場內外的聯系,禪院直哉竟然淪落到求救無門的地步!

  他不甘心!

  骰子嵌進禪院直哉的血肉裡,再難吸取到咒力,它開始吸他的血。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

  不顧疼痛,禪院直哉拼命用手扣挖胸前的異物。咒靈緩慢向他靠近,每只布滿血絲的赤紅眼睛都興奮地發抖。

  他會死。他真的會死。

  禪院直哉發出野獸般的尖叫,「我怎麼能死在這裡?隨便在外面找個女人替我死吧,讓那些沒有價值的東西去死好了!」

  咒靈靠近的動作停頓,他們胸前的骰子一同開始旋轉。

  束縛成立!

  咒靈背後的一只手探進虛空!

  「這家店的啤酒不錯,下次叫上小花她們一起來吃吧!」馬路邊,桃瀨成海摸著飽飽的肚皮。

  伏黑幸提著購物袋,「我喜歡她們家的土豆泥烤雞……」

  她沒拿購物袋的另一只手滑開手機屏幕,禪院甚爾的消息提示在屏幕最頂端,她剛要打開看。

  不祥的預感席卷全身,如同冰塊貼在她的後頸。余光中,一個漆黑的圈浮在兩人身後,從中一只青白的手臂,抓向她身旁的桃瀨成海。

  來不及思考,伏黑幸猛地推開渾然不覺的桃瀨成海。那只青白色的手失去目標,一轉,抓住了伏黑幸的手臂。

  桃瀨成海被突如其來的大力推倒,狠狠地摔出去。來不及爬起來,她又生氣又茫然地回頭。

  馬路邊沒有除她以外其他人,沒有突然發作的朋友。

  而手機和購物袋都掉在地上,證明剛剛發生的一切不是桃瀨成海的想像。

  伏黑幸消失了。

  好冷。消失的人忍不住瑟縮。

  隨後是強烈的眩暈感,伏黑幸睜開眼睛,許許多多只血紅的眼珠轉動、顫抖,它們一齊看向她。

  她看見許多煙霧從自己身體裡飄出來,一股腦鑽進眼前的怪物體內。

  伏黑幸感到越來越冷,那塊冰沿著她的後頸滑進背心。她被輕輕攏進一個懷抱中,所有的不適短暫地停止,好像一塊玻璃截斷了輸送能量的通道。

  她站立不穩,險些一跤摔倒。

  咒靈臉上的每只眼睛都緊緊閉攏。忽然間,它融化了,好似一灘水沒有形狀地流淌開。濃稠的液體覆蓋了地面,很快就是牆壁、天花板。

  伏黑幸這時候才發現這裡不止她一個人,一個年齡不大的金發少年就站在她身後,滿身狼狽,滿臉驚愕。

  她有些琢磨出現場的情況,怪物是咒靈,少年是咒術師,她被卷入了咒術師祓除咒靈的現場。

  當她思考時,空間已經完成了改造,入目盡是鮮紅。少年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領域展開……不對,你怎麼可能有生得領域,不過是愚蠢的模仿罷了?」

  四周看不見出路,周圍反而變得安靜。

  明明應該惶恐不安,明明應該害怕恐懼,但伏黑幸詭異地感到平靜,她禮貌地問道:「請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少年緊蹙的眉頭一松,他竟然剛意識到伏黑幸的存在,「你沒有死,你是咒術師?」

  他的眼神挑剔而冒犯地掃過,尤其關注伏黑幸的臉和身體曲線,好像一把掛滿醬汁的餐刀用力切割餐盤,發出刺耳的咯吱咯吱聲。

  「你不是咒術師。」少年的表情肉眼可見變得煩躁,「還以為你能稍微派上點用場呢。」

  「臉和身材不錯,可惜現在不是它們能用到的場合。女人就應該自覺地站到旁邊,別礙手礙腳。」

  伏黑幸面無表情,「你是咒術師,那你叫什麼名字?」

  她的問題讓禪院直哉的臉上露出一層很淺的驚訝,「哦,你是知情人。」

  在這樣危險場合下,他居然得意地笑了,「禪院直哉,你聽說過我的名字嗎?最好牢牢記住,說不定這就是你人生最後的光榮了。」

  哇,禪院,好大一個垃圾,怪不得甚爾要入贅改姓。和垃圾們共享一個姓氏,確實很丟人。

  伏黑幸冷漠道:「你是咒術師吧?咒術師的工作是祓除咒靈,保護人類。既然你看不起普通人,何必做這份工作?」

  禪院直哉挑起眉,忽然大笑起來。伏黑幸神色不變,任他笑個夠。

  他有一張秀氣好看的臉,哪怕染了一頭不倫不類的金發都不能說醜。

  而這張臉上浸染著如黑泥般的惡意,禪院直哉嘲笑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這份愚蠢的天真放在平時也是一種情趣,現在不行……咒術師的工作只有祓除咒靈,普通人算什麼。」

  他逼近伏黑幸,陰惻惻地笑道:「就算我現在把你殺掉,也不會有人怪我的。」

  伏黑幸審視他的臉,不太高興地在少年的眉梢眼角找到一些和禪院甚爾相似的地方。

  她冷靜道:「你不會殺我的。那只咒靈,會吸取別人的力量,對吧?它的力量繼續增強,恐怕你的麻煩不小。」

  她捕捉到少年臉上一閃即逝的僵硬,繼續道:「如果咒術師的工作只有祓除咒靈,你們何必隱藏起來,光明正大地享受普通人的追捧不好嗎?」

  她毫不畏懼地彎腰,與個頭沒長成的少年對視,「有祓除咒靈的力量,哪怕躲在角落裡,自保也夠了,咒術師們為什麼要自討苦吃?」

  禪院直哉神色緊繃,忽地嗤笑,「那當然是我們需要普通人的侍奉啦。」

  他張開手,理所當然道:「你難道不會照顧家裡養的牲畜嗎,雖然很麻煩,但為了節省一些力氣和時間,照顧一下畜牲也是應該的。」

  「弱者供養強者,這就是世界的運行之道。」

  伏黑幸並不生氣,她知道,和垃圾生氣沒有任何意義,辯輸辯贏都不會改變垃圾的想法。

  她只是吐出心頭的郁氣。

  「咒術師也分高下,既然弱者應該侍奉強者,那你們中無力承擔祓除咒靈任務的人成為族群的工蜂不就好了?」她漠然道,「普通人不是你們生活裡必要的一環,你平時也見不到普通人吧。」

  「干脆自己占山為王,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如何?普通人那麼多,打擾到高貴的咒術師大人們就不好了。」

  伏黑幸同樣用挑剔且冒犯的眼神刮過禪院直哉身上的每一寸,「衣食住行都要依靠工業和科技,說主人和牲畜也太狂妄了。」

  「咒術師無法脫離普通人社會存在,你們也只是人類社會的一環。大家都是齒輪,就別談高貴低賤之分。」

  她的目光觸怒了禪院直哉,真好笑,他居然會被自己的眼神刺到。

  禪院直哉冷冷道:「你以為我不殺你,你就安全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罷了,學不會討好男人,活該被咒靈吃掉,說不定你在咒靈肚子裡能學乖一點呢。」

  「大放厥詞以前,先往前面看看吧。」伏黑幸笑笑,滿不在乎的模樣刺痛了禪院直哉的神經。

  他扭頭,發現無線擴展的血色空間中,多了一張賭桌,骰子和骰盅一字擺開。

  伏黑幸微笑,「記住,放狠話別放太早。」

  論賭博,她從來沒有輸過。


第56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五十五天

  禪院甚爾花了半個小時, 抵達伏黑幸消失的位置。

  他沒有使用交通工具,任何交通工具都比不上他的腿快。

  桃瀨成海坐在馬路的邊沿上,腿邊擺著伏黑幸的購物袋, 手裡抓著伏黑幸的手機, 可愛的臉龐猶帶淚痕。

  她用手擦掉不停滑落的眼淚鼻涕,一抬頭, 看到向她走來的高大人影,連手裡的紙團都忘了丟。

  「禪院……禪院君, 你來得好快,你原本就在這邊嗎?」

  伏黑幸消失後,桃瀨成海到處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失蹤的朋友。她不敢離開,也不敢報警。她好像明白了,這應該是某種普通人的禁忌, 是靈異事件。

  於是她艱難地找出上次旅行時與禪院甚爾交換的號碼,聯系上了最有可能幫上忙的人。

  禪院甚爾讓她在原地等著,她就在馬路邊上坐了半個小時。

  她不太敢和此時的禪院甚爾說話, 小動物般的直覺令她有所感受, 自己面前站著的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只即將陷入狂暴的怪物。

  她很詫異,禪院甚爾的語氣裡竟能聽出幾分冷靜,「就是這裡, 對嗎?」

  桃瀨成海慌忙擦淚, 「對,小幸推了我, 然後她就不見了。」

  她粉色的眼睛又往外不停冒著水珠,「她是為了救我吧, 可是我什麼都沒察覺到……」

  禪院甚爾聽不到她說的話,所有聲音都被屏蔽在他的世界外面,唯有急促的心跳如戰鼓,一下下狂敲。

  那不是心跳,是計時。

  他兀自走開,又停住腳步,「你先回酒店,不要留在這裡。等我找到幸,她會和你聯系。」

  他當然不是體貼的人,不如說,他心底的惡意與怒氣正如熔岩四處流淌。

  為什麼被帶走的人,不是桃瀨成海?

  這股惡意竟也不自覺地投射到伏黑幸身上。

  她為什麼要救人,為什麼她要讓他承擔失去的風險?

  但他不能說出口,不能去想,所有惡意都被壓縮、再壓縮,吞進肚裡。

  他知道伏黑幸不喜歡他這麼想,他知道這份陰暗有一天可能刺傷她。他決定過,他會為她成為一個正常人,哪怕正常只是他的偽裝。

  偽裝的時間太久,誰能說它不是真的?

  所以,他會約束自己的行事,友好對待她的朋友。「我會找到她的,你在這裡等,我顧不上你。」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添麻煩的。」桃瀨成海站起來,「我馬上就走。」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禪院甚爾的背影,想說點什麼,又全部咽了回去。

  那不是她能觸及的世界。桃瀨成海在心中為朋友的安全默默祈禱,猶豫片刻,快步離開。

  B座商場內部,伏黑幸站在賭桌邊。

  她從禪院甚爾那裡了解到了關於咒術界的知識,但她終究不是咒術師,無法分辨當下的情況。

  領域、簡易領域、結界……種種問題,她根本搞不清楚。

  只有運氣,永遠留在她身旁。

  周圍的場景愈發清晰,咒靈用自身構建出精細的場景。

  她看向禪院直哉,「能解釋一下現在的場景嗎?」

  「剛才那副囂張的嘴臉到哪兒去了?」禪院直哉譏諷道。

  他同樣在思考,無論是和咒靈戰鬥的過程中,還是兩人被困的此刻,咒靈都沒有進行術式公開。

  是它不想,還是它做不到?

  但他對賭桌的功能可以猜測出七八分。賭博需要工具、賭客和籌碼。

  工具就在手邊,賭客是他和這個啰嗦刻薄的女人,籌碼自然是咒力。

  禪院直哉的咒力都被咒靈贏去了,他不能再輸。

  他隱秘地觀察伏黑幸,女人除了臉色有些許蒼白,沒有絲毫不適。

  她被抽取了咒力,卻和沒事人一樣,還能尖牙利嘴地嘲笑他。

  禪院直哉忽然意識到,這就是他翻盤的機會。

  他贏過女人,奪取她的籌碼和咒力,就有機會拿回自己的力量,再次把咒靈踩到腳底下!

  他只是一時大意,落入下風罷了。等待他人的救援固然是一種方法,但他的第一次任務應該是完美的,怎麼能留下污點?

  光是想像那副場景,他灰溜溜地躲進車裡,像一個逃兵一樣逃回禪院家,沒有面目的他人投來戲謔鄙夷的視線……

  他無法忍受,他一定要贏!

  心底越是怒火翻湧,禪院直哉面上越是不顯聲色,他坐上賭桌一頭的凳子,對伏黑幸道:「你應該感受不到,我們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流逝,不加入它的游戲,我們很快會耗死在這裡。」

  伏黑幸慢悠悠道:「哦,所以你要怎麼做?」

  禪院直哉道:「沒有其他辦法,我們先來幾局試試手。」

  他不會和伏黑幸解釋自己的打算,萬一伏黑幸決心和他同歸於盡,也是麻煩。

  人對於待宰的畜牲總是有一點表面上的憐憫。「你也不想死在這裡吧,放手一搏,倒還有希望。」

  伏黑幸抬眼,「你一定沒有隨身攜帶鏡子,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可疑。」

  她說著,沒有回絕禪院直哉的建議,在賭桌另一端坐下。

  賭客就位,猩紅中,咒靈如同一尾魚游出牆壁。它依舊是多手多眼的驚悚樣貌,青白的身體覆蓋上一層殘破的紅色制服。

  咒靈臉部的皮肉聳動,一張豎著長的嘴破肉而出,占據了臉正中央的位置。

  它是荷官,亦是賭局的莊家。

  骰盅和骰子分到兩位賭客手裡。咒靈新長出的嘴發出非男非女的人聲,「比大,還是比小?」

  骰子在骰盅中狂暴的旋轉。兩位賭客的視線都集中在不停搖動的骰盅上。直到骰盅緩慢停下。

  禪院直哉的手指輕輕點著賭桌邊緣,急促的節奏反映出他不安的心情。

  他管也不管伏黑幸,一揚下巴,「比大。」

  兩副骰盅揭開,他面前的兩枚骰子安靜地躺著,兩個六點朝上。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伏黑幸的點數,五和六。點數也很大,但不是最大!

  是他贏了!

  兩人身上湧動著光,力量流回禪院直哉的體內,伏黑幸的臉色愈發蒼白。她縮了縮脖子,似乎感覺到有些冷。

  一反常態,禪院直哉沒有露出狂喜的神色。他只微微勾了勾唇角,「再來。」

  他果真是天才,能抑制住這等激烈的情緒,他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賭局哪有公平可言,賭博不是運氣的游戲,是詐騙的游戲。

  禪院直哉連一局都輸不起,他必須要贏,一定要贏,不能不贏!

  ……所以,他要作弊。

  投射咒法能將1秒分割為24等份,同樣的1秒,他擁有24秒。他的術式能讓自己的視野作為視場角,對自己預先在現場角內設計好的動作進行模仿。

  如果是戰場,他的行動存在風險,設計好的動作在中途無法修正,可能被敵人抓住破綻。

  但這裡是賭場,沒人干擾他,他只要不被發現就可以了。

  荷官不會為其他賭客幫忙,而對面那個女人,她有什麼本事能看到二十四分之一秒內的行動?

  沒錯,禪院直哉在短短二十四分之一秒內,撥動了骰子的方向!

  六點和六點!

  他要絕對的勝利,不留任何失敗的可能,女人只能成為他的墊腳石!

  絕處逢生的喜悅與他強撐的平靜產生衝突,少年的臉皮不住抽動,原本美麗的五官顯出猙獰的惡態。

  荷官紅艷的嘴唇蒲扇般扇動開合,「比大,還是比小?」

  禪院直哉極力掩飾眉梢眼角的惡意,他向伏黑幸一抬下巴,「這回你選吧。」

  伏黑幸拉緊外套,道:「比小吧。」

  她是一只可憐的蟲,沒發現自己黏在了蛛網上,即將被送進捕食者嘴裡。

  骰盅搖晃著,靜止,打開。

  二十四分之一秒內,禪院直哉的手指動了。

  他把兩顆骰子都撥成1點,隨後面帶笑容,欣賞伏黑幸的表情。

  來吧,讓我看看你醜陋的哭臉,讓我看看你是怎樣向我求饒的。

  讓我看看你的性命懸在鋼絲上,會露出何等醜態。

  他興奮地望過去,看到伏黑幸的臉。

  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頭發和眼睛漆黑如墨,像紙上畫出的女鬼。

  眼角微闔,嘴唇輕勾,這是含著好笑、憐憫、輕蔑的神態。

  她怎麼敢!

  她的命掌握在他的手裡,怎麼敢!

  「你輸了。」女人虛弱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禪院直哉低頭,視線落到伏黑幸的骰子上。

  1點。

  只有一個1點。兩枚骰子重迭,因此只有一個點數。

  剛拿回的力量又一次離開他的身體,這份空虛令他驚慌失措、怒火中燒。禪院直哉不敢置信地尖叫:「怎麼可能?你作弊了!這根本不能算數!」

  「誰知道呢?」伏黑幸聳聳肩膀,輕松道,「可能是我運氣好。」

  她似笑非笑,「我可是你瞧不上的普通人,要說作弊,咒術師作弊的可能性更大吧?」

  禪院直哉似是被潑了一盆冷水,霎時冷靜。

  他不斷告誡自己,對,她只是走了狗屎運,她不會一直幸運下去。

  下輪比大,就算她再搖出兩枚重迭的骰子,也只是平局。

  荷官咒靈古怪地笑著,「比大,還是比小?」

  禪院直哉搶先道:「比大!」

  他死死盯住伏黑幸的骰盅,想揪出對方的作弊方式。時間以1:24的程度拉長,伏黑幸只是看著,沒有動作。

  禪院直哉沒有忘記撥動自己的點數。

  這就是兩個6。伏黑幸是3和4。

  她的精力在反復拉扯的過程中消耗了不少,精神無法回復。

  她懨懨道:「又是兩個6,很明顯,作弊的人是你吧。」

  禪院直哉冷笑,「你沒有證據,不要隨意污蔑我。」

  他的臉擠壓成醜陋的一團,「學不會謙卑的女人,哪怕死了也是活該!」

  伏黑幸眼睛不眨,輕聲嘆息:「你的靈魂是海綿做的,浸泡在污水中,就會吸飽污水。」

  她小聲嘟囔,「難怪,他應該早點跑掉,我看他還是跑晚了。」


第57章 和小白臉求婚的第五十七天

  骰盅再次搖動, 再次揭開。

  禪院直哉咬牙道:「比大!」

  如果他願意改變結果,和伏黑幸一輸一贏得僵持下去,說不定能拖延時間到援軍到來。

  但是他不願意。

  他要在該死的援軍抵達前拿回自己的咒力, 解決掉這只咒靈, 給自己的咒術師生涯落下完美一筆。

  區區一個女人,死了就死了。

  他的眼睛瞪到即將脫離眼眶的程度, 在二十四分之一秒內飛快撥弄骰子。

  指尖與骰子擦過,用力過度, 代表6的那面翻滾,壓在桌面上。

  怎麼回事?!

  禪院直哉再次撥動骰子,試圖將它翻回來。這次他的力氣又太小,骰子翻到一半,6點滾回側邊。

  他准備第三出手,荷官忽然桀桀笑出聲。咒靈游到他旁邊, 向他的骰子和骰盅看去。

  不能再動手了,他會被發現的。

  禪院直哉緊握的掌心裡盡是汗水。

  他的結果固定在5和6上。哪怕不完美,這依舊是一個足夠好的結果, 只要伏黑幸沒有那麼幸運……

  伏黑幸輕輕一笑, 她托腮撐在賭桌上,「6點和6點,不好意思,是我贏。」

  禪院直哉拍桌而起, 「你怎麼能每次都搖出這麼好的點數, 你究竟做了什麼手腳?」

  「沒有啊,」伏黑幸無辜道, 「你的點數也很好,總不能是我們兩個人一起作弊了。今天的莊家, 就是寬容點嘛。」

  禪院直哉喘著氣,無力地落回到座位上。

  他們已經坐上了賭桌,無法阻止賭局一次次開啟。只有兩個結果。要麼贏,要麼輸。

  禪院直哉的咒力缺失,伏黑幸只是普通人,她們都不能連續輸兩次,第二次的敗果會要了她們的命。

  賭局繼續,禪院直哉接下來的結果是一贏一輸、一贏一輸、一贏一輸……

  他困在輸贏的循環裡,走不出去,不管他是否動用投射咒法作弊,不管他搖出的點數是好是壞,不管他選擇比大比小。

  永遠是一贏一輸。

  他在無盡的磋磨中,終於明白了,輸贏不掌握在他的手裡。輸贏是伏黑幸的棋子,她懶洋洋地將它們落上棋盤,打造自己想要的結局。

  他反而恢復了冷靜,「你只有拖延時間這一個辦法了,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裡坐這麼久。」

  禪院直哉諷刺地掀掀嘴皮,「你以為自己能拖延多久,我們的咒力在流動中是有消耗的,說不定等不來援兵,你就虛弱致死了。」

  伏黑幸打了一個哈欠。禪院直哉沒說錯,她的精神大不如前,明明穿暖了衣,吃飽了飯,仍覺得又冷又餓。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但應該不會太長。

  幸運不是無敵的保護罩,她要被耗死了。

  伏黑幸嘟噥著,「半個小時,他跑過來,時間夠了。」

  禪院直哉愣道:「什麼?」

  雪亮的刀尖,穿過咒靈的頭部,從它中間那張浮誇的嘴裡透出來。

  刀光一閃,一分為二!

  咒靈切成兩半的身體向兩邊倒去,露出中間持刀的人影。

  黑發,嘴角有疤,似山岳威嚴,似惡鬼可怖,郁氣近乎凝成實質,斬斷切盡所有靠近他的人!

  十歲時,禪院直哉聽說家中有一個沒有咒力的廢物。他生起興趣,想去好好踐踏嘲笑一刀,看看廢物的樣子。

  他與禪院甚爾在走廊上與迎面相遇、擦肩而過。第一次,他被廢物的氣勢震撼住了,他一下子認識到,在禪院家,這個廢物擁有把所有人踩在腳底下的力量!

  只有五條悟和禪院甚爾才是能勝過他的強者!

  眼下,如同十歲那年的初遇重現,禪院甚爾輕描淡寫,用一刀解決了禪院直哉久攻不下的麻煩。

  他感到羞恥!慚愧!

  建築骨骼發出凄苦的呻///吟,禪院直哉受驚仰頭,依附在建築上的咒力凝結、爆炸,它們的混亂傷害到建築本身,令本就受創的建築搖搖欲墜。

  B座商場要塌了!

  禪院直哉對禪院甚爾喊道:「我們快——」

  禪院甚爾從他身旁走過,和十歲時一樣,他看不見他。

  商場傾倒、塌陷,他們頭頂的天花板沉沉墜下來,映出禪院直哉收縮成針尖的瞳孔。

  而另一處的爆破聲更響,禪院甚爾不見蹤影,他帶走賭桌對面的女人,用肉///體撞破牆壁,筆直衝了出去!

  轟!

  天塌地陷!

  輔助監督和趕來支持的禪院家的咒術師們面面相覷。他們驚愕的喊聲卡在喉嚨裡,廢墟中間,鼓起一個磚石水泥的包。

  禪院甚爾推開壓在頭頂的牆面,把懷裡的伏黑幸提出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再撿掉發絲裡的石塊,用手抹掉滿臉的土。

  伏黑幸道:「別抹了,越擦越髒。」

  他一言不發,捏捏伏黑幸的臉,又按按肩膀,抬抬胳膊。

  伏黑幸抓住他顫抖的手,踮起腳,狠狠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吧唧一聲,在廢墟上方回蕩。

  伏黑幸鎮定道:「你看,我活得好好的,不僅能站在你面前,還能親你。」

  直到這時,恐懼和後怕在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但這些都不重要了。伏黑幸咧咧嘴,揚起一個髒兮兮的笑容,「我就知道拖延戰術是有效的,堅持到你來救人就是勝利!」

  不管是她死,還是禪院直哉死,都不是一個好結果。

  伏黑幸雖然不了解禪院直哉的身份,但她能從禪院甚爾對禪院家的鄙視和厭惡中一窺他們的家族作風。

  因為她死了一個咒術師,萬一禪院家要報復她怎麼辦?

  她固然可以和禪院甚爾逃跑,但她的工作更重要啊!

  她是為了升職加薪才願意辛苦出差的!

  禪院甚爾盯著她,說不出話。

  廢墟裡又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磚頭與鋼* 筋的縫隙裡,禪院直哉灰頭土臉地爬出來。

  沒等他開口,伏黑幸簡單明了道:「揍他!」

  禪院直哉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沙包大的拳頭已直衝面門!

  慘叫聲不絕於耳,周圍的咒術師們紛紛反應過來,向廢墟上的三人圍攏。

  伏黑幸估算了一下時間,等他們聚攏到她們面前,她拽了拽禪院甚爾的衣服,「別把人打死了。」

  她迎著禪院家咒術師們厭惡的目光,一下就分辨出多半是衝她身旁的禪院甚爾來的。

  她趕在咒術師們說話前開口:「垃圾。」

  她挨個指,「垃圾,垃圾,垃圾,你也是垃圾,你更是垃圾,好大一群垃圾。」

  能培養出禪院直哉這種海綿生物,禪院家的咒術師排成十個一列挑八個罵,估計都不會罵錯。

  伏黑幸很清楚,自己是被牽連的。要不是她與禪院直毘人只有一面之緣,她很想打電話過去把家主也罵兩句泄火。

  她拽過禪院甚爾的手,如狼撕咬獵物的血肉,狠狠咬在他的無名指上,宣布:「我的。」

  禪院直哉變調的吶喊是背景音,「你說什麼?」

  伏黑幸踮起腳,用力摟住禪院甚爾的肩膀。她的手根本沒辦法牢牢環住高大男人的身體,但她絕不輸氣勢。

  伏黑幸大聲道:「我說,他入贅我家了,他以後姓伏黑,你這個垃圾小孩!」

  她小聲對伏黑甚爾哼哼:「快走!」

  說完就走,不留後患。

  兩個人影眨眼失蹤,禪院家的咒術師們只聽見一聲音爆。廢墟上,只剩下鼻青臉腫的禪院家少爺破口大罵:「你什麼意思,給我回來!你把甚爾怎麼了,回來!」

  桃瀨成海焦躁不安地等待著,理智使她克制了和二藤宏嵩打電話傾訴的衝動。她坐立難安,在房裡一圈圈繞圈。

  她對眼前的情況一無所知,她單純的純粹的擔憂,是為了朋友。

  房門敲響三聲,桃瀨成海急忙打開門,門外是焉頭耷腦的伏黑幸以及默默等在她身後的伏黑甚爾。

  桃瀨成海吸了吸鼻子,再也忍不住,撲進伏黑幸懷裡哇哇大哭,「小幸,你到哪裡去了!」

  伏黑幸像哄小孩似地輕輕拍她的背,「沒事啦,我回來了。你放心好了,我向來很幸運哦。」

  等桃瀨成海好不容易平復情緒,伏黑幸用手擦掉她的眼淚,哄道:「你先去睡吧,一切都結束了。明天開完會,我再找時間和你說清楚。」

  桃瀨成海的臉色空白了一瞬,「開會?你明天還打算去開會?」

  「那當然啦,」伏黑幸理直氣壯道,「不開會,我怎麼得到領導的重用和賞識,養家的女人很辛苦的!」

  她拍拍桃瀨成海的肩膀,「晚安,我有事和甚爾說,不用擔心我。」

  桃瀨成海瑟縮地看了一眼伏黑甚爾,小聲道:「你的東西在我這裡……」

  「今天用不上,謝謝你幫我保管。」伏黑幸露出假笑,飛快關門,「好好休息。」

  她帶伏黑甚爾回到自己的酒店房間,在行李箱裡找出自己的換洗衣物,「你沒帶衣服過來吧,我叫一個幫送服務,還是你自己下樓去買一身。」

  伏黑甚爾在門口的小沙發上坐下,只沉默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他的臉色這時緩緩回白,仿佛被過度的驚恐和痛苦淹沒,失去了管理自己的能力。

  而他的眼睛成為了最好的情緒出口,黏在她身上,一瞬也不願錯開。

  伏黑幸想了想,道:「是有點唐突。什麼都沒准備好,當眾求婚,你可能接受不了……」

  伏黑甚爾打斷她的話,這是第一次,他沒等她說完。

  「你愛我嗎?」

  他垂下眼睛,嗤笑一聲。

  你愛我,他的眼睛無聲地道,但不是我想要的那種愛。

  收留、求婚,這些時候,伏黑幸都不是作為一個女人愛著一個男人,而是作為作為一個人一視同仁地愛著周圍所有人。

  這份愛無關男女之情,僅僅只是因為她注視到了禪院甚爾,所以愛著禪院甚爾。

  當初的橋洞下,她撿到另一個人,也會愛另一個人。她撿到一只貓,也會愛一只貓。

  「她是憐愛眾生的聖母,而我是聖母像下避風的乞丐。」

  但聖母對乞丐的憐惜,與乞丐對聖母的憧憬,二者並不相同。

  「沒關系。」伏黑甚爾抹了把臉,「我愛你。」

  他對伏黑幸重復了一次,「我愛你。哪怕我的人生是一灘爛泥,你也是照在爛泥上的太陽。」

  正常人有一百分的愛,只能分給伏黑幸五十分。禪院甚爾是一個人渣,人渣只有十分的愛,但他願意給伏黑幸一百分。

  他可以為了伏黑幸當一個擁有一百分感情的正常人。內心空虛的男人有了想要雙手握住的東西。

  伏黑幸並不重視自己,沒關系,他會將她當作自己唯一的珍寶珍視照顧。

  伏黑幸並不理解他的情感,沒關系,他不會讓她為難。

  那是將他拉進人間的一把鑰匙,如果她不在這個世界上,那麼生活將沒有意義。

  拜托了,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拜托了,請幸運偶爾眷顧他一次吧,哪怕只有一次。

  伏黑幸盯著他,嘆了一口氣,轉身,她在床頭找到自己的橡皮筋。

  「我原本是准備了求婚戒指的,但它還沒做好,現在看來,你可能等不及了。」

  她半跪在伏黑甚爾身前,把橡皮筋卷成圓圈。

  「可能我表達得不夠清楚,讓你感到不安。我道歉,但你忽視我的心意,讓我很生氣。」

  「別否認我的感情,我對你存在戀慕之心。」

  橡皮筋戒指舉到面前,任何一個人看到都會哭笑不得。預想中莊重又感人的求婚,也沒有發生。

  酒店是公司租的,朋友睡在隔壁房間,戒指拿橡皮筋濫竽充數,衣服和頭發都像在地上滾了十圈。

  可伏黑幸認真道:「我們結婚吧,組建一個新的家庭,有你有我的新家。」


第58章 和小白臉求婚的第五十八天

  伏黑幸這一晚睡得很沉。她精疲力盡, 腦袋沾到枕頭上就失去了意識,第二天接連三個鬧鐘都沒能把她吵醒。

  等到第四個鬧鐘盡職盡責地鈴聲大作,伏黑幸才艱難地從被窩裡伸出一只手。

  按掉鬧鐘, 她扎在被子和枕頭之間蠕動, 像一只滿腹怨氣的小動物發出嗚嗚的聲音。

  枕頭邊有人說:「不想起床就別起來了,工作又無所謂。」

  觸發關鍵詞「工作」, 伏黑幸猛地睜開雙眼,彈坐起身。

  「不行, 干完這票我就要升職了!」

  床邊坐著一個人,用恰到好處的動作避開她無意識的頭槌。

  伏黑甚爾架腿而坐,兀自伸開五指,欣賞左手上的粉色橡皮筋。粉粉的小對像在他中指上繞了兩圈,有種格格不入的荒誕。

  伏黑幸摸了摸旁邊的被褥,涼的。

  「你一夜沒睡?」

  伏黑甚爾咧嘴笑, 活像一只不懷好意的鯊魚,在水底慵懶地游弋。

  「你高興的話,我馬上躺進去。」

  他說著, 手指勾住衣擺就要往上拉。伏黑幸眼疾手快摁住他的手, 「慢著!」

  她義正言辭道:「我要去上班了。」

  伏黑甚爾表情一垮,「沒意思。」

  伏黑幸扒開他,靈活地鑽出被窩。她踩上酒店薄薄的一次性拖鞋去浴室洗漱,伏黑甚爾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面, 是一條大號的麻煩尾巴。

  這家伙雙眼皮寬、眉骨很低、眼形狹長、瞳孔又小, 橫看豎看都不像好人,做出期待的表情只會讓人頭皮發麻。

  伏黑幸在鏡子裡看見他的倒影, 感覺他像是來索命的。

  她把人推出去,衣著打扮都切換到工作狀態。臨出門前, 她盯著守在門邊的伏黑甚爾看了一會兒,有點過意不去,「……要親一下嗎?」

  伏黑甚爾微微眯眼,「當然。」

  站著親、坐著親、抱著親,親到伏黑幸缺氧發暈,掙扎著冒出頭,「好啦,我要遲到了!」

  伏黑甚爾不滿地抱怨:「今天請假嘛。」

  伏黑幸重新洗臉梳頭,冷酷道:「你也別賴在酒店,回家去照顧敦君。」

  她聽見伏黑甚爾小聲的碎碎念,雖然沒聽清楚具體內容,但可想而知,中島敦今天的訓練生活不會很好過。

  人生就是磨練啊,敦君。

  桃瀨成海在酒店的自助餐廳裡等了十幾分鐘,看到伏黑幸完好無損地走進餐廳,她終於放下心,長舒一口氣。

  伏黑幸剛一坐下,就迎來粉紅蘑菇強而有力的撲擊。

  桃瀨成海抱住她的手臂,兩只眼睛變成不停滾動的荷包蛋,「哇嗚嗚嗚,小幸,昨天嚇死我了!」

  伏黑幸沒忍住,摸摸了她蘑菇蓋似順滑的頭頂,慈祥地安慰道:「沒事沒事,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這會兒是酒店自助早餐的用餐時間,陸續有不少酒店住客落座。桃瀨成海不好意思當眾展現自己御宅族的本質。

  她正襟危坐,用最短的時間恢復最正經的坐姿。

  「我啊,昨晚回去查了好久的資料。」桃瀨成海壓低聲音,雙手攔在唇前,眼冒寒光。

  伏黑幸早就不再是曾經單純的上班族了,現在她是一個合格的二次元御宅族!

  「你是……在模仿碇司令吧?」她遲疑道。

  「這不重要啦,」桃瀨成海擺手,「總之,我昨晚研究了各種相關資料,看了許多報道。最近有一種普遍的觀點,近些年日本的靈異事件正日漸增加。」

  咦,竟然被她發現了嗎,咒術師的真相!

  伏黑幸緊張睜大眼睛。

  桃瀨成海貼近伏黑幸,表情嚴肅,「果然是因為科技發展,地球終於——」

  「吸引了外星人的注意力,引來邪惡的外星人間諜入侵!」

  伏黑幸了然,「原來成海是外星人派啊。」

  「因為我最近在追《膽大黨》嘛。」桃瀨成海不好意思地摸後腦勺。

  「御宅族的本質又暴露了,成海。」

  不二家招牌笑容頂替了心虛的表情,「嘿嘿。」

  「不過,」桃瀨成海擦擦眼睛,「禪院先生能在種種危險中保護好小幸,真是太幸運了。」

  「小幸消失的時候,我什麼都想過了。如果小幸真的出事,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桃瀨成海小聲道:「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在朋友出事時束手無策……我很害怕。」

  伏黑幸原本不打算向桃瀨成海解釋昨晚發生的事情,對普通人來說,不知道咒術界的真相更能避免麻煩。

  但桃瀨成海是她的朋友,她應該有特權。

  伏黑幸思考了一下,滿臉嚴肅,「你想要更清楚的解釋,還是更生動的解釋?」

  桃瀨成海做出了成年人的選擇,「我想聽又清晰明了又生動形像的解釋!」

  伏黑幸小心翼翼地規避「咒術」這個關鍵,從頭到尾描述了一番。

  兩個人從餐廳說到同事們集合的地點,桃瀨成海完全理解了一切!

  「禪院君,是巫女嗎!」

  「不,」伏黑幸惋惜地皺眉,「他不穿襦袢和緋袴。」

  「好吧,可惡,巫女可是一個了不得的萌屬性!」桃瀨成海深感遺憾,「是捉妖師和陰陽師嗎?」

  伏黑幸摸著下巴,「感覺很接近了,但他不屬於這個職業化分。」

  「原來如此!」桃瀨成海掌心敲拳,「他們有四險三稅嗎?」

  「沒有。」即答。

  「好一般。」桃瀨成海憂慮道,「新年的時候帶禪院先生去寺廟敲鐘吧,撞散過去生活裡的晦氣。」

  伏黑幸很贊同,「我會把它記在我的行程本上的。」

  她頓了頓,說:「不是『禪院先生』,他改姓『伏黑』了。」

  桃瀨成海的脖子,嘎吱嘎吱地扭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完啦!」桃瀨成海捂嘴尖叫,「戰衣沒有用上啊!」

  後面半句話被伏黑幸及時捂住。

  「好了,話題到此為止。」伏黑幸推著她的肩膀,「走吧,該回到有工作的正常生活中了。」

  不管前一天發生多大的事情,一個成熟的社會人都要鼓起勇氣,面對狗屎一樣的工作。

  伏黑幸和桃瀨成海開了一上午沒有意義的研討會,像征性地在對方公司的食堂用餐,掛上禮貌又虛偽的笑容配合拍照,方便回去寫宣傳稿件。

  在此期間,她的手機一直因為收到消息不停震動。

  等她好不容易有時間看上一眼,來自各路人馬的祝福短信從屏幕頂端一路排到底部,拉都拉不完。

  幾小時的時間,全世界都知道她向禪院甚爾求婚了。

  伏黑幸:「……」

  她熟練地在聯系人中翻出禪院甚爾,發送一個「?」。

  不一會兒,她得到了回復。

  「幸小姐,我是中島敦,甚爾先生說你向他求婚了,恭喜你們!」

  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

  時間回到幾小時前,中島敦在小樓的一樓客廳見到伏黑甚爾。

  男孩不知道昨晚發生了突發事件。他閉眼後,伏黑甚爾用兩條腿跑到事件發生的位置。他睜眼前,伏黑甚爾已經完成了所有需要他的部分,包括在床頭看著伏黑幸熟睡到天亮。

  「早上好,甚爾先生!」

  伏黑甚爾枕臂橫躺,只眼睛向他斜了一斜,「幸向我求婚了。」

  中島敦的大腦尚且沒反應過來「求婚」的意思,他「唔」了一聲,向前走了三步。

  一、二、三。

  「誒??!」

  伏黑甚爾滿意地欣賞小男孩目瞪口呆的神色,有了旁人的比較,他心底的幸福感愈升,忍不住悠哉地笑出聲。

  無視語言管理失控的中島敦,伏黑甚爾在手機的聯系人名單裡一個個篩選目標。

  第一個分享對像是阿不、墨鏡……圍裙……管他呢,總之是一個墨鏡圍裙男。

  「老婆向我求婚,我同意了,以後叫我『伏黑』。」

  家庭主夫暫時沒回復,可能正可悲地搓家裡的被套吧。

  伏黑甚爾不禁愈發得意,劈裡啪啦打字分享。

  「她特意准備了求婚戒指,說了很感人的求婚語錄,一切都十分完美。」

  他得意洋洋地說了一大通,把一個月的打字量都用完了。在等待墨鏡圍裙男回復的間隙,不浪費時間地轉向其他目標。

  伏黑幸的同事們,除了粉色的那個,其他顏色的同事應該都還不知道他們的關系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伏黑甚爾必須和她們分享一手消息。

  鍋蓋頭院長,算中島敦的半個家屬,可以替中島敦說幾句祝福語。伏黑甚爾發了消息通知。

  孔……小胡子中介。雖然伏黑甚爾很久沒聯系他,未來也不打算聯系他,但不妨礙他此時此刻發一條意義不明的消息。

  「幸向我求婚,我要結婚了。」

  可惜伏黑甚爾有限的人生裡,實在沒交結幾個能和他和平說話的人類。他的快樂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聯系人名單翻過三遍,伏黑甚爾鯉魚打挺起身,打發中島敦出去訓練。他則是搬出了打游戲用的計算機,找到目前無人在線的游戲公會群。

  「幸太郎向我求婚了,現在我們是正式的未婚夫妻。」

  「人呢,沒有其他人嗎,真無聊。」

  「我很喜歡我們的求婚戒指,我要時時刻刻把它戴在手上。」

  「哎呀,人生一下就走向了重要的幾步。」

  「你們這群小孩子,應該無法理解大人的憂郁吧。」

  連小咪都被伏黑甚爾念過三遍,見到他掉頭就跑。

  終於,禪院直毘人接到了他的電話。

  雖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讓他管好禪院家的那群堆垃圾,但這不妨礙他中途插一句,「我快要結婚了。」

  禪院直毘人險些沒跟上他跳躍的話題,他給老頭留了一點思考時間,美滋滋等到對方上道的吹捧。

  「恭喜,從今以後,你也算邁進新生活了。」

  伏黑甚爾勾起嘴角,「那當然。」

  禪院直毘人又道:「你們的孩子很可能會覺醒術式,要不要考慮讓孩子回禪院家學習?如果孩子擁有不錯的術式,在這裡能過得很好。」

  「哈——」伏黑甚爾勾起小指裝模作樣地掏掏耳朵,看看外面的天色,「這不是白天嗎,你做了一個美夢。」

  「晚上早點睡覺吧,小心熬夜猝死。哦,咒術師也會猝死嗎?」


第59章 和小白臉求婚的第五十九天

  游戲群裡正以一秒一條消息的速度刷屏。

  百分之八十都是無意義的煙花特效和禮炮表情。

  伏黑幸枕著巨大的靠背椅, 冷笑:「甚爾君,你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

  靠背椅說話了,很理直氣壯。

  「反正他們遲早要知道的, 早點告訴他們又沒關系。」靠背椅大大咧咧道, 兩只手都圍上來摟住伏黑幸的腰,下巴也擱在伏黑幸肩頭, 從半包式變成全包式。

  連中島敦都用上「虎子」的賬號在群裡發言作證,這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孩都商量起要帶禮物參加「幸太郎」和「奶油咖喱醬」的婚禮。

  籠屜說:「說起來, 公會裡的大家還沒見過面呢,在網友的婚禮前,我們線下碰一次頭吧。」

  「贊成。」琉璃子說,幾乎能隔著屏幕聽出她懶洋洋的語調,「一般來說,都是新婚夫妻請吃飯吧, 我想吃烤肉。」

  籠屜接話,「烤肉,我沒問題。」

  中島敦在另一個房間裡打字, 「我也可以……」

  伏黑幸很想提醒她們, 只是訂婚而已,距離結婚還很遙遠呢。

  靠背椅搶先大言不慚地全部應下來,披著「奶油咖喱醬」的皮在群裡發言,「你們只有這點小要求, 滿足起來很容易嘛。」

  伏黑幸在對話框裡打字又刪除, 打字又刪除,最後說:「天上君去哪兒了?」

  游戲公會熱熱鬧鬧地吵了大半個小時, 往日最鬧騰的天上天下沒出來說一句話。

  「誰管他啊,」伏黑甚爾真是志得意滿的時候, 「也許是失戀了躲在某個角落裡哭呢。」

  「誰要躲在角落裡哭啊,不會是你吧?」許久沒上線的天上天下冒泡,連聊天記錄都沒來得及翻,入場第一件事就是和奶油咖喱醬互掐。

  籠屜敲了敲他,「先別吵架,看前面的聊天記錄。」

  天上天下用最快的速度把群裡的鬧騰過了一遍,震驚道:「什麼啊,幸太郎你是來做好事的嗎,願意收留奶油咖喱醬真是辛苦你了!」

  這句話對如今的伏黑甚爾來說,沒有半分攻擊性,他帶著勝利者獨有的高傲俯瞰敗犬,「在嫉妒別人之前,先找找願意收留自己的瞎子吧,小鬼。」

  伏黑幸冷漠又平靜地禁言兩人,在群裡問:「大家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線下聚餐,費用我全包。」

  伏黑甚爾和中島敦任何時候都有空,主要看伏黑幸和另外三人能不能對上時間。

  「我們馬上要放寒假了,寒假期間可以出來玩。」籠屜說。

  「我也一樣,」琉璃子愉快道,「那就定下寒假的某一天吧,我可以騰出時間給你們挑新婚禮物。」

  不知不覺中,訂婚都快被他們謠傳成新婚了。

  伏黑幸放出天上天下,「天上君呢?」

  「我都可以。」天上天下說,「最近身體有點奇怪,不過,都不是大問題。」

  「好。」伏黑幸挑了一個日期,和群裡眾人確定下來。

  她側頭看伏黑甚爾,不懷好意地問:「怎麼辦呢,奶油咖喱醬,你的真實身份要暴露了。」

  伏黑甚爾不以為意,「你不也是一樣嗎,幸太郎。」

  「不一樣。」伏黑幸搖搖手指,「幸太郎從沒承認過自己是男生。」

  「哼,」伏黑甚爾一挑眉,「賬號性別為女的人又不止我一個。」

  隔壁房間,中島敦用力打了一個噴嚏。

  他擦擦鼻子,期待地用筆在日歷上圈出游戲公會線下見面的日期,絲毫沒想到性別問題。

  沒關系,他年齡最小,大家會原諒他的。

  求婚之後,很多事務都要提上日程。

  小柳花子和燁倉太郎,是同事中唯二擁有相關知識的人——他們也在籌備婚禮。

  「首先新郎新娘的父母雙親要見面互相熟悉,確定婚期。」

  聽小柳花子說,伏黑幸的表情有一絲崩裂,「孤兒院的院長能算在家長裡嗎?」

  如果說她至少有孤兒院的長輩們幫忙,伏黑甚爾的血親們,有和沒有差別不大。

  小柳花子自知問到了尷尬的問題,急忙干笑轉移話題,「當然算啦,她們也是你的長輩嘛——接下來是婚禮,你們要確定婚禮形式,是傳統婚禮還是新式婚禮。」

  她臉上浮起一絲羞紅,「我們准備選新式婚禮,啊,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兩種婚禮都要提前選好婚禮場地,聯系好化妝師、主持人、攝像師、攝影師,准備好戒指、和服、婚紗或者白無垢。對了,衣服和妝容都要提前試……」

  伏黑幸的面色是空白的。她雙眼失神,光是聽小柳花子將各種復雜的流程就已魂飛天外。

  她喃喃感嘆:「好麻煩。」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部分呢,」小柳花子說得口干舌燥,咽了一口茶水,「婚後你們要搬新家嗎,你們現在住的公寓沒有兒童房吧,孩子出生以後空間不夠怎麼辦?」

  她悠悠道:「看房買房,裝修新房,整理搬家,都是大麻煩。不管你們是打算在婚前搞定,還是婚後再做打算,總要過這一關。」

  伏黑幸捂著臉趴在桌上,飄出細弱的哀嘆,「好累好煩,我不想結婚了。」

  小柳花子揚起一個黑氣翻湧的笑,「想不戰而逃嘛,哼哼哼,沒那麼容易,我可是有伏黑君的電話。」

  她陰森地低語:「怎麼能只有我一個人為婚禮焦頭爛額呢,和我一起苦惱吧,幸!」

  「不要啦,你好恐怖!」伏黑幸驚慌地尖叫。

  如果備婚夫妻們的怨氣能凝聚成咒靈,伏黑幸會見面就認輸。伏黑甚爾不同,她猜他對這些麻煩事樂在其中。

  於是,做出決定變得很簡單……她把所有事都扔給伏黑甚爾處理了,一個賢惠的家庭主夫就應該當好老婆堅強的後盾。

  伏黑甚爾專門准備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用來記錄各項事務的進展與結果。

  中島敦下午的休息時間也被他征用了,拿來敲定各種細節。

  男孩透亮清澈的眼裡盡是迷茫,「咦,我也要參與嗎?」

  「這也是一種修行。」伏黑甚爾絲毫不見心虛,「總有一天你會用到這些知識。」

  個位數年齡的中島敦茫然應道:「我會好好學的!」

  由伏黑甚爾主持的第一項工作,是遷戶籍改姓氏。

  為了完成這項工作,他們要先去區役所登記婚姻關系。伏黑幸懷疑這是他的結婚陰謀。

  法律規定,結婚後女性需要從原籍遷出自己的戶籍,加入丈夫的戶籍中,同時改夫姓。但伏黑家的情況是男方入贅,於是一切正好反過來。

  婚姻屆就是一張婚姻申請表格,一式兩份。伏黑幸坐在區役所的桌前,在工作人員笑意盈盈的注視下填表時,精神都有點恍惚。

  她從記憶的開端,從孤兒院開始,想到賭馬場的初遇,想到她同時撿回小咪和一個人,所有回憶都通往她手底下的這張申請表。它包含了她迄今為止的人生,也將指引她走向未來。

  一份婚姻屆留在區役所用作登記,一份婚姻屆由工作人員交給她們帶回家留作紀念。

  兩人離開區役所,伏黑幸隔著文件袋打量其中的婚姻屆。街道上的凜凜寒風吹醒她的頭腦,伏黑幸忽然有了一份實感。

  今後她不再是一個人了,她有了真正意義上的親人。她成家了。

  「甚爾,」她牽住伏黑甚爾的手,疑惑地歪頭,「啊,你哭了嗎?」

  「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

  伏黑甚爾繃緊臉色,他臉上很少出現如此安靜的表情,像一口緊閉的煮沸的鍋,掀開鍋蓋,裡面是沸騰的蒸汽與湯。

  伏黑幸道:「只是感覺你會哭出來。」

  她點點伏黑甚爾的眼角,「沒事,我肯定不會嘲笑你。」

  她說著,伏黑甚爾彎下腰,手指抹過她的眼尾。

  濕的。「哭的人是你才對。」

  伏黑幸揉了揉眼睛,愣愣地道:「原來是我在哭啊。」

  她說著,眼淚一串一串往外冒,怎麼都止不住。真奇怪,明明她並不傷心。

  伏黑甚爾先是四處找紙巾擦掉她的眼淚,但她的淚水完全沒有要止住的跡像,仿佛她的淚腺突然間失去了管理的功能。

  他只能拉開外套的拉鏈,像一張餃子皮似地把人裹起來,「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他擰起眉毛,「不會是上次留下了什麼後遺症吧,我就知道應該找禪院家要點賠償的。」

  伏黑幸吸了吸鼻子,「萬一禪院家賠的錢有詛咒呢?」

  她縮進外套裡,嘟囔道:「好冷哦。」

  「你已經快穿成企鵝了……走走走,我們打車回家。」

  兩個人難得奢侈一回,在路邊攔了的士。伏黑幸默默地想,說不定伏黑甚爾背著她跑比坐車更快一點。

  到家時,客廳裡沒有人。伏黑幸上樓看了一眼,中島敦乖乖守在計算機前看動畫片。今天他不用幫伏黑甚爾看滿屏幕眼花繚亂的婚戒,趁有空爭分奪秒看幾集動畫。

  伏黑幸在抽屜深處找到一個藏起來的箱子,拿下樓。

  她打開箱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其實這裡面才是我准備的訂婚戒指。那天所有事情都進行得太匆忙了。」

  尤其是伏黑甚爾,那天之後他時時刻刻帶著求婚時的粉色橡皮筋招搖過市,還是伏黑幸覺得太過羞恥,他才把橡皮筋從中指挪到手腕上。

  包裝盒很精致,伏黑幸從中取出一對對戒,所有細節都是她和設計師商量過的,戒面是一小塊鏡子,她眨眨眼,看到自己的睫毛在鏡中如蝴蝶飛舞。

  伏黑甚爾也探頭過來看。他直接把兩枚戒指揣進懷裡,囑咐伏黑幸,「抓緊我。」

  伏黑幸心底頓時升起不妙的預感,「等——」

  伏黑甚爾推開窗,風很冷,但他們比風更快。

  伏黑幸根本沒機會看清他的動作,不看場景,她以為自己在游樂園裡玩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大擺錘!

  她都沒來得及抗議,雙腳都已落地。伏黑甚爾抓住她的兩側肩膀,幫她站穩站好。

  他愉快地說:「好了,現在就不怕白頭發小鬼打擾我們了。」

  他花了三秒鐘,帶著伏黑幸從窗戶翻出去,爬上了小樓樓頂。她們旁邊就是立在樓頂的太陽能熱水器。

  伏黑幸不知道自己該擺出哪種表情,她選擇沉默。

  伏黑甚爾單膝下跪,掏出戒指。他沒弄錯,摸出來的是女式戒。

  「你要收下這枚戒指嗎,連同我的性命一起。」

  伏黑幸忍了忍,沒忍住。

  靈魂發問1。

  「你知道戒指是我定做的吧?」

  「知道啊。」

  靈魂發問2。

  「你知道樓頂的環境很差,甚至不如酒店的房間吧?」

  「這裡不用擔心有人打擾,你要是很介意,我可以馬上打掃。」

  靈魂發問3。

  「你知道在別人求婚成功後求婚是投機取巧吧?」

  「你也可以拒絕我……你不會拒絕吧,不會吧?」

  冬季的天空是沉悶的灰色,伏黑幸被風吹得打了一個哆嗦。她和伏黑甚爾抬頭,看見天空中有點點雪白落下。那一點白落在她的鼻尖,融化成水滴。

  下雪了。

  伏黑幸說:「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呢。」

  伏黑甚爾說:「是哦,你再不答應,我們就只能在雪裡站著了。」

  伏黑幸低頭,她半是埋怨半是撒嬌道:「求婚至少要說點好聽的話,我也想聽甚爾對我敞開心扉。」

  伏黑甚爾苦惱道:「一定要說嗎,好麻煩。」

  被求婚的人假笑,「不然,你就在雪裡等著。」

  伏黑甚爾小聲地「嘁」了一聲,被伏黑幸威脅地輕輕踢了一腳。

  「好吧,如你所願。」伏黑甚爾說。

  她們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給伏黑甚爾斟酌措辭的時間,讓落雪的風換掉肺部的每一絲氣。

  伏黑甚爾擺弄手中的戒指,他在鏡中看到自己,看到一雙滿含期待的眼睛。

  真不像是他的眼睛。

  「一直以來,我是這麼想的。我沒有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即使我們結合,我也沒有拿得出手的禮物送給你。我擁有的一切你都看不上,我能給出的一切對你都可有可無。」

  「我雙手空空、兩眼空空,你是一個富翁,自然是看不上我這條野狗的。」

  「但是,」他停頓了一下,在伏黑幸點頭前,將戒指推到她的指根,「萬一你對我一絲一毫的垂憐,我願意為你奉上所有,包括我的性命。」

  「讓我當一回贏家吧,」他輕輕吻在映出兩人眼睛的鏡面上,輕聲細語道,「請收留我吧,幸。」


第60章 和小白臉備婚的第六十天

  郊外的小樓迎來冬季的第一場雪。

  雪下得很大, 放眼望去,紛紛大雪如純白的鴿群,落滿天空這塊灰色的幕布。

  伏黑幸周末在家休假。伏黑甚爾扛回來一把搖椅放在窗前, 鋪上厚厚的毛毯和枕頭。她一眼就相中搖椅的絕佳位置, 清早起床帶上平板計算機直奔搖椅。

  窗前正巧能看到中島敦在雪中揮汗如雨的勤奮身影,以及伏黑甚爾, 他正打傘坐在石頭墩子上偷懶。

  伏黑幸嘖嘖兩聲,蜷縮進溫暖的搖椅裡, 打開平板看桃瀨成海給她列出的必補番劇。

  她看了半集,搖椅忽然向後一仰。伏黑甚爾撐住搖椅,皺眉道:「屋裡很冷嗎,你怎麼穿這麼多?」

  伏黑幸裹緊毯子,幽幽地控訴:「不要拿你和敦君的體質衡量普通人,你們一大一小兩個怪物!」

  「好吧, 」伏黑甚爾若無其事地松手,換了一個方向,「看來新房的暖氣也要列在裝修計劃裡了。」

  他擠開伏黑幸, 攤開手腳躺進搖椅裡, 一大只霸占了搖椅裡三分之二的位置。

  伏黑幸目瞪口呆,捧著平板計算機怒道:「你這個強盜!」

  伏黑甚爾攤手,「你可以坐上來啊。」

  他把毛毯一裹,看著非常溫暖舒適的模樣。伏黑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點評, 「小伎倆。」

  隨後,她誠實地坐上去, 享受免費而穩* 定的熱源。

  伏黑甚爾的體溫很高,烘得她有些昏昏欲睡。伏黑幸調整了一個方向, 方便兩個人一起看平板,「敦君呢?」

  「在底下跑步。」伏黑甚爾說,完全沒有為丟下徒弟而感到一絲一毫的羞愧。

  伏黑幸微微仰起脖子,向下看了一眼。白發男孩繞著空地跑過一圈又一圈,節奏穩定,步伐不亂。在伏黑甚爾的訓練下,他的精神與優越的身體條件越來越契合,常人眼中艱辛的訓練量,對他來說不過是熱身。

  伏黑幸放心地縮回來,喃喃道:「等會兒給敦君燒水泡會兒澡吧,冬天感冒就不好了。」

  伏黑甚爾很是不屑地撇嘴,伏黑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見他老實應道:「知道了。」

  她們懶洋洋地窩在躺椅裡,伏黑幸忽然說:「新家也添置一把躺椅吧,要更大一點的,以後就能躺下三個人。」

  伏黑甚爾抬抬眉,「我覺得這個大小夠了。」

  「不夠,」伏黑幸瞪他一眼,「我的位置不夠。希望你對自己的體型有點數。」

  伏黑甚爾敞開兩只手,枕在腦後,不情不願道:「好吧,聽你的。」

  他等了一會兒,趁番劇播到片尾曲,對伏黑幸道:「新家的裝修,你有什麼需求?」

  伏黑幸想了想,「第一當然是通勤時間,要是它能距離我的公司很近,每天早上我就能節省出時間睡覺。第二是大小,除了主臥以外,還要留兒童房和客房,其實我還想要一間書房辦公……」

  要求太多了,她只是想想。伏黑幸惋惜道:「不如一次到位吧,我還想給小咪騰出一間寵物房,最好有超大的貓爬架給小咪玩。」

  伏黑甚爾默默記下,又問:「你喜歡哪種裝修風格?」

  「我對裝修風格沒什麼概念,你也知道,我小時候住在孤兒院裡,孤兒院沒辦法挑裝修,有住的地方就不錯了……」

  伏黑甚爾點頭,「那就住新式住宅,你公司附近的住宅區都是新建的,我們明天去看房。」

  「——停?」伏黑幸猛地扭頭,險些一頭撞上伏黑甚爾的下巴。

  她驚恐道:「現在不是幻想時間嗎,我們不是在暢享美好的未來嗎,怎麼就快進到買房了?」

  伏黑甚爾垂下眼,真難為他用那麼小的瞳孔做出這麼無辜的表情。

  「你不是說所有備婚工作都交給我嗎,現在不買房裝修,等到婚禮那天就來不及了。」

  伏黑幸像一只被衝上岸的水母,無力地在搖椅裡撲騰,「可是……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

  她的兩只眼睛都變成旋轉扭動的毛線圈,「別說得好像我們新婚當天要在大街上流浪一樣,小公寓和這裡都可以住!」

  「哦,」伏黑甚爾托著下巴,「那新房就算我的嫁妝金。」

  「入贅的人需要付嫁妝金嗎——被你扯偏話題了,我們短時間內不用買新房啦!」

  伏黑甚爾露出思索的神情,他低下頭,把伏黑幸往身上摟了摟,用下巴蹭伏黑幸的肩膀。

  「可是,我想有一個自己的家。」

  有一刻,伏黑幸幻視一大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豹在往自己身上蹭。她拒絕的神情崩裂,捂住自己的臉,「好啦,行吧,明天去看新房子。」

  捂住臉的手張開兩根手指,露出她的眼睛,「那我們搬家之後,敦君上學的問題怎麼辦?」

  「他為什麼要上學?」伏黑甚爾發出無良的疑問,「讓他隨便去找條街流浪好了。」

  伏黑幸揪住他的嘴,「好了,你給我安靜!小孩子怎麼可以不上學?」

  她憤憤地坐回伏黑甚爾腿上,敲著臉頰,「我聽說米花町和並盛町的學校都很不錯,要是能讓敦君去那裡上學就好了。」

  伏黑甚爾的表情有些微妙,「並盛町不說,米花町,那不是以死人出名的地方嗎?」

  伏黑幸肅然道:「你提醒我了,小朋友還是去更安全的地方讀書吧。」

  「某種意義上來說,米花町對白虎小子很安全。」伏黑甚爾撐著頭,在退休回家結婚前,他有非常廣闊的情報網,「異能力者和咒術師們都不願意靠近那個地方,那是『普通人』的世界。」

  「充斥著炸//彈、毒//藥、和狙//擊//槍的普通人的世界嗎?米花町的普通人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啊!」

  「並盛町也不錯。」伏黑甚爾的眼神飄忽,「很安全,據說當地有隱姓埋名的大人物居住,但大人物常年不在家,和沒有沒什麼兩樣。」

  伏黑幸一敲掌心,「現在敦君多多少少也能控制好自己的身體了,等他再長大一些,等他變得更安全,我們就送他去並盛上學。」

  伏黑甚爾哼哼道:「你打算收養那小子嗎?」

  「沒有,」伏黑幸說,「我只是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

  但她的所作所為和收養根本沒有差距。伏黑甚爾移開眼神。算了,只要她高興,別的東西都無所謂。

  他神游的時刻,伏黑幸正歪頭看他的眼睛。她此刻才想到這個問題,「甚爾,你是不是……沒有讀過書?」

  伏黑甚爾倒沒覺得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他坦然道:「畢竟我是『廢物』嘛。」

  「教育與個體的價值無關,」伏黑幸小聲鄙視,「這麼看,缺少教育的明明是禪院家管事的那群人。」

  她想到商場B座遇到的金發咒術師,小小年紀,行事和態度都無比惡劣,放在普通人的社會,大概是會被人人唾棄的人渣。

  只有畸形的家族與畸形的小社會能培養出這樣的孩童。伏黑幸問道:「上次碰見的咒術師,算是你的親戚?」

  「他好像是家主的兒子,和我沒關系。」伏黑甚爾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倒是你,在他面前暴露了太多東西。」

  伏黑幸鼓著腮幫子,「哈?他要帶人來找我麻煩嗎?」

  「別對那群咒術師抱有道德的幻想,」伏黑甚爾伸手,手背貼著伏黑幸的額頭,「你的體溫有點低,果然上次的事情對你有影響。」

  「有嗎?」

  伏黑幸打開游戲,又點出抽卡界面,她的手指在「一發」的按鍵上輕輕一敲,法陣中亮起五彩光芒。卡面翻轉,是當季限定UP五星。

  伏黑幸鎮定道:「目前看來,沒有影響。」

  伏黑甚爾嘴角抽了抽。他已經學會不對伏黑幸的幸運程度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低估,但每次看到幸運按盆潑降臨到她頭上,仍會刷新他的認知。

  他慢慢吐氣,盯著伏黑幸的側臉沉思。

  他考慮過,要不要雇佣有類似能力的咒術師看看伏黑幸的情況。但縱觀咒術界,他知道的人裡,恐怕只有五條家的六眼能看清伏黑幸影子裡的東西。

  他可以去五條家把六眼綁架回來,他需要一個詳細的計劃和充足的咒具。說不定不需要他親自上手捆,只要說清伏黑幸的情況,那小子就會像充滿好奇心的貓立馬上勾……

  伏黑幸拍拍他的臉,「你在想什麼,總覺得你不是在想好的東西。」

  伏黑甚爾按下腦袋裡翻湧的邪惡計劃,機敏地轉移話題,「婚禮你打算怎麼辦,你更喜歡日式婚禮,還是新式婚禮?」

  聽到婚禮相關,伏黑幸扭轉身體,正色道:「我可以不結婚嗎?」

  嗯?

  她被伏黑甚爾擠住臉,痛苦地叭叭:「婚禮好麻煩,我們又沒有多少親人朋友,大家聚在一起,隨隨便便吃餐飯好了。」

  伏黑甚爾猙獰地咧嘴笑,「不行,我不同意。」

  他提議,「你要是嫌客人少的話,我可以花錢請人來當客人。」

  「抗議!」伏黑幸震驚地瞪大眼睛,「這又不是我的錯,我是有朋友的,孤兒院的長輩都是我的親人。明明是甚爾的親人沒辦法請來,孔時雨先生不能一個人坐一桌!」

  「還有圍裙,圍裙也可以坐一桌。」

  「請稱呼自己的朋友為『阿龍』啦!」

  「既然如此,」伏黑甚爾妥協一步,「讓白虎小子請他的朋友過來,勉勉強強也能湊一桌吧。」

  中島敦剛打開門,渾身冒汗熱氣騰騰地走進來,聽到自己的名字和「朋友」,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扭捏了一下,羞赧道:「對不起,甚爾先生,我沒有朋友……」

  多楚楚可憐的小男孩,多傷透人心的話!

  伏黑甚爾擺擺手,「等你去並盛上學,你隨便抓幾個學生來。」

  伏黑幸抓住他的手,咬牙切齒,「不要隨便把敦君當成魚餌丟出去!」

  為了避免伏黑甚爾在婚禮上胡作非為,伏黑幸也退一步,「我們辦一個小型婚禮,只邀請親朋好友聚會,剩下的資金可以投入到新家的裝修中。」

  伏黑甚爾摸摸下巴,「我想要最新款的家電——」

  手洗被單這種事,只有穿白痴狗圍裙的男人才會做,他選擇洗衣機!

  中島敦在門口等了等,不好意思地問:「那、那我還要上學嗎?」

  「不是現在。」兩個大人異口同聲道。

  「嗚。」男孩失落地應了應。


第61章 和小白臉備婚的第六十一天

  冬雪到來之際, 學生們迎來了心心念念的寒假。

  游戲公會的成員們約定在寒假第一周的周六線下聚會,所有支出由公會的兩個大人負責。經過連續一周的「討論、否定、討論」,他們重回第一天的選擇, 吃烤肉。

  伏黑幸穿上毛絨絨的大衣和長靴, 把自己裹成一只行走的春卷。另外兩個家伙,奶油咖喱醬和虎子, 一個穿著薄薄的衛衣,另一個穿著毛衣和薄外套, 不知冷暖為何物。

  伏黑幸惡劣地拖長聲音,「敦君,你真的不穿裙子嗎,這樣會被看出來是男生的。」

  中島敦臉上露出一絲驚慌,「可是甚爾先生也沒打扮成女生呀。」

  伏黑幸冷著臉拍男人結實的胳膊,「他的體型穿裙子只會浪費布料。」

  她促狹道:「有甚爾一個人被發現就好了, 你要和他一起被大家孤立嗎?」

  男孩驚慌地抓住衣擺,「這麼嚴重嗎?」

  他以為這只是一個小問題!

  伏黑甚爾一左一右把一大一小拎出門,「走啦走啦, 這麼冷的天, 誰會穿裙子啊?」

  伏黑幸欺負小男孩的詭計沒能得逞,遺憾地嘆息。

  這是中島敦第二次出門,哪怕有伏黑幸的裙子威脅在前,快樂依舊占滿了他的心房。

  他們走路到車站, 坐公交車到站後轉電車, 用時接近一個小時,居然是第一批到達烤肉店的。

  為了抵抗寒冷的冬天, 烤肉店裡開足了暖氣,人一踏進去, 整個身體都溫暖起來。

  伏黑幸挑了一張足夠容納六人的大長桌,有兩個烤肉盤。她拍好照片發在群裡,提示群友們,「我和虎子、奶油咖喱醬已經到了,遲到的人下次游戲要迭debuff哦。」

  琉璃子在群裡發言:「可以肯定,那個人不是我。」

  伏黑幸抬頭。棕色短發的女孩笑眯眯地站在長桌跟前,眼下有一點淚痣,是一個標准的美人胚子。

  「我是家入硝子,也是琉璃子。」女孩自來熟地在伏黑幸身旁坐下,「你是幸太郎吧,請多指教。」

  伏黑幸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們會把我認成『奶油咖喱醬』呢。」

  「我早就知道幸太郎是女生,奶油咖喱醬是男生了。」家入硝子解開圍巾,滿臉稚氣的女孩說著老成的話,「奶油咖喱醬能和天上天下那種人吵起來,看他們吵架的措辭,是兩個幼稚的男生無疑。」

  她一轉頭,看到伏黑幸另一邊乖巧坐好的虎子,「虎子有時候會用錯自稱,加上有奶油咖喱醬的前車之鑒,我也猜到了,虎子是男孩。」

  「好可惜,」伏黑幸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我以為能嚇你們一跳呢。」

  家入硝子揚唇微笑,只有這時候,女孩才顯出一點學生的天真氣質。

  「這是送給你和奶油咖喱醬的新婚禮物。」她遞過來一個包裝精致的禮品袋,「祝你們新婚快樂。」

  「謝謝。」伏黑幸收下禮物,「快點菜吧,先到的人有優先點菜權。」

  「真的嗎,那我想要一杯冰啤酒!」

  瞬間現了原形,她果然不是乖乖小孩那掛。

  伏黑幸微笑,「不行,啤酒不行,冰飲也不行。」

  伏黑甚爾找店員要了六條圍裙,等他過來時,伏黑幸兩邊已經沒有他的座位了。

  他眉頭一抬,家入硝子朝他無害地笑,中島敦拘謹地並攏雙腿坐好,當作自己沒看到大人凌厲的視線。

  伏黑幸悶笑,「你就坐對面吧,正好和天上君好好交流感情。」

  她惡劣道:「我相信籠屜會居中調解的。」

  或者拱火,她很好奇籠屜會站哪一邊。

  到了用餐的高峰期,烤肉店裡的人越來越多,游戲群的第五人姍姍來遲。

  個子很高的男生在烤肉店門口張望。他的黑發在額前梳了一個很奇怪的劉海,提著一個禮品袋,看氣質,是很受女生歡迎的類型。

  家入硝子高興地衝他招手,「我們在這邊!」

  男生走近長桌,目光先是從家入硝子、伏黑幸和中島敦身上依次掠過,再放到一個人坐一邊的伏黑甚爾身上。

  「原來如此,」他了然道,「這個不受歡迎的男人就是『奶油咖喱醬』。」

  「哈?」伏黑甚爾怒道,「你很狂妄啊,小子。」

  「夏油傑。」男生無視了伏黑甚爾,和另外三人交換姓名。

  他挑剔地看了看,在伏黑甚爾旁邊坐下。「因為幸太郎很受歡迎,所以我想,場上最受歡迎的那個人應該是幸太郎。」

  伏黑幸羞澀地半捂住臉,「謝謝你的誇獎,你果然很討女生喜歡。」

  「才不。」伏黑甚爾惱火地說,被眾人一致忽略。

  游戲公會裡只剩下天上天下沒有到場,下次游戲時他的debuff已然掛在頭頂。這不是大問題,反正他也沒贏過幾次。

  場上僅剩的位置在夏油傑旁邊,和伏黑甚爾隔了一個人。服務員送來炭火,將點好的肉和飲料依次擺上桌。

  在眾人等到不耐煩前,本場聚會的大軸終於登場。

  白發男孩走進店裡,雙手插兜,藍得透亮的雙眸漠然地掃視一圈。

  伏黑幸一怔。

  居然是他,她在拉面店門口見過的奇怪男孩。

  伏黑甚爾抽筷子的動作也是一頓,眉毛壓低。旁邊的夏油傑感受到攝人的氣勢,他扭頭,伏黑甚爾已經不再朝白發男孩的方向看,手裡緊緊抓著烤肉的夾子。

  白發男孩的目光很快鎖定角落裡的一群人,他第一個看的是正面朝他坐居中位的夏油傑,第二個看的是夏油傑邊上的伏黑甚爾。

  他捏緊了口袋裡的雙手,吊兒郎當地晃過去,不客氣地一屁股在夏油傑身邊坐下。

  「呦,你們來得好早啊!」

  在大家開口前,隔著夏油傑,一句話越過山頭,「是你來得太晚了。」

  說話的人是伏黑甚爾,他若無其事地放下烤肉夾。夏油傑茫然地發現金屬的夾子上印著扭曲的指印。

  「你們這不是還沒吃嗎,大家不會介意的,」白發男孩自來熟地搭住夏油傑的肩膀,咧嘴,「對吧,籠屜?」

  伏黑甚爾冷笑,「在勾肩搭背前,先進行自我介紹吧。」

  不愧是天上天下和奶油咖喱醬,一到場,人都沒認全就開始嘴上交鋒。

  伏黑幸看看暗自咬牙的白發男孩,又看看渾身緊繃的伏黑甚爾,以及中間倍感疑惑的夏油傑。

  她小心道:「你們要不要先來一個自我介紹?」

  「五條悟。」白發男孩說。

  他一拍夏油傑的肩膀,「夏油傑。」

  又一指家入硝子,「硝子。」

  輪到伏黑幸,遲疑,跳過。

  輪到中島敦,遲疑,跳過。

  伏黑甚爾……沒有,沒有反應。

  家入硝子「哇」了一聲,「你是變態嗎,居然偷偷調查我們!」

  夏油傑輕飄飄抬手,掃掉五條悟的手,「但是他不知道伏黑先生和伏黑小姐,她們更好調查,不是嗎?」

  五條悟露出爽朗的笑容,與他進店時的冷漠截然相反,「因為幸太郎在給我通風報信,嚇到你們了吧。」

  伏黑幸迷茫地指向自己。

  幸太郎,我嗎,我給你偷偷遞情報?

  五條悟向她眨眨眼,理所當然道:「對啊,不然我怎麼會知道你們的名字。」

  他看向和自己相似配色的中島敦,「你一定就是……」

  「中島敦。」年幼的男孩絲毫沒察覺到他的套路,自報家門,「這是幸小姐。」

  五條悟抽出筷子,「這就搞清楚了吧!快烤肉啦,我要餓死了。你們有沒有點甜品?」

  游戲公會的第一次線下聚餐在奇怪的氛圍中拉開序幕。

  烤肉躺在滾燙的鐵板上,滋滋冒油,肉香四溢。蔬菜被眾人扔到一邊,無人問津。碧綠的葉子上滾著水珠,起到裝飾餐桌的作用。

  家入硝子低聲和伏黑幸說話,她們討論的中心話題不是女生的悄悄話。

  「就給我點一杯啤酒嘛,不要冰的也可以。我可是千杯不醉的酒豪哦。」

  伏黑幸給她分了一塊烤肉,笑容不變,「不可以,我給你點了果汁。」

  中島敦滿心期待地守著烤盤上的肉。他最想吃的牛排在另一處烤盤上,離他很遠,他衡量了一番手與牛排的距離,又小心地觀察討價還價的家入硝子和伏黑幸,戀戀不舍地收回黏在肉上的眼睛。

  一雙公筷出現在他的碟子前,落下一塊噴香的牛排。夏油傑面不改色,「你還想吃什麼,我可以幫你夾。」

  一邊說,他一邊取過扭曲的烤肉夾,把剩下的牛排分配到中島敦這邊的烤盤上。

  雖然外表不顯,他是一個很會照顧的角色,能細致地觀察到他人的需求。

  餐桌上唯二的不和諧因素在夏油傑一左一右,不能影響到他分毫。

  伏黑甚爾夾起一塊肉。

  啪!一雙筷子攔在他前面,飛速奪走他的獵物。

  他的眼睛一轉,落到五條悟得意洋洋的臉上。

  幼稚。伏黑甚爾不屑地輕哼。

  他夾向次級目標。

  啪!他的筷子又被攔住了,五條悟吃得腮幫子鼓鼓,向他挑釁地一挑眉毛。

  伏黑甚爾眼睛微眯。

  啪!啪!啪!

  接二連三的交戰發生在烤肉的餐桌上,筷子與筷子不斷接觸、交錯,迸濺出激烈的火花。

  那不是兩雙筷子,那是兩把刀!

  伏黑甚爾戰意高昂,五條悟鬥志昂揚,兩人夾著中間的夏油傑交手,誰也不讓誰。

  夏油傑筷子上的和牛受到波及,落到桌上。

  他緩慢地、緩慢地,展露出溫和的笑容。

  「你們給我適可而止!!」

  暴怒的劉海男孩一手一個,抓住旁邊兩個騷亂來源的腦袋,「不好好吃飯,就站在一邊看我們吃,好嗎?」

  五條悟小聲且興高采烈地應道:「好的,夏油園長!」

  伏黑甚爾看了一眼面露威脅的伏黑幸,不悅地哼哼,「哦。」

  餐桌上再度恢復平靜,伏黑幸終於等到大家能和平相處的時刻。她松了一口氣,放下筷子離開。

  烤肉店裡沒有廁所,有需求只能去一條街外的商場裡。伏黑幸沒走出幾步,聽到背後傳來毫不掩飾的腳步聲。

  她回頭,有些驚訝,「是你啊,悟君。」

  她以為是伏黑甚爾跟上來了呢。

  男孩慢悠悠地邁著步子,表情非常自然,「順路而已。」

  伏黑幸和他走在一處,稍作思考,找了一個話題,「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吧?」

  「以前沒見過,最近見過。」白發男孩說。

  他的語氣有些微妙,伏黑幸聽出來了。她道:「我覺得你和上次見面時不一樣了。」

  她再次打量五條悟,確認除了衣著外,他的長相與之前相比沒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伏黑幸不確定道:「感覺你的氣質變得更難琢磨了,有可能你對朋友和陌生人不是同一種態度。」

  「朋友?我們算是朋友嗎?我們只是在網上一起打過游戲。」五條悟問,他的聲音開始帶上一絲變聲期的沙啞,卻涼透了,像淋過一夜秋雨。

  「可能算吧,每個人對『朋友』的定義都不同。」伏黑幸說,她對他突然展現的冷漠視若無睹,「按我的定義算,我們是朋友。」

  五條悟沒表達贊同或否認,他的年齡太小,普通人在這個時間段正享受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所以伏黑幸以為自己的感知錯了,他

  心裡不應該有疲憊和倦怠。

  他們走過一條街,走進商場,距離不超過三步,如同一對關系不錯的朋友或者親戚。

  五條悟突然道:「也許,問題的關鍵在你身上。」

  他的臉徹底轉向驚訝的伏黑幸,藍色的眸子猶如瑰麗的萬花鏡窗口,無數碎片在其中翻轉,拼湊成截然不同的圖案。

  他有一雙很特殊的眼睛,這雙眼睛讓他與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區分開來,讓他變成另一種生物。

  但在伏黑幸眼裡,他只是一個嘮嘮叨叨的小孩子。

  五條悟緩緩道:「你相信世界能重頭再來嗎?」


第62章 和小白臉備婚的第六十二天

  世界能重頭再來嗎?

  這個世界存在「鬼怪」, 存在科學無法解釋的靈異事件與詛咒。既然如此,某個人的重生也是可以理解的。

  伏黑幸道:「為什麼不相信,人無法獲悉所有的真相, 重生恰好在我的知識盲區裡。」

  男孩煞有介事地點頭, 「聽上去很有道理,你果然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商場裡人來人往, 沒有人注意他們談話的內容。

  伏黑幸偏頭,打量男孩雪白的發頂。不知怎麼, 在和五條悟的相處中,她沒有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哪怕對方表現出好笑的幼稚。

  也是。如果真像五條悟所說,他是自未來重生而來的話,他的年齡說不定比伏黑幸本人都要大。

  伏黑幸煞有介事道:「五條君的真實年齡比現在要大很多吧?」

  目前尚未抽條的白蘿蔔深沉道:「比你要大哦。」

  「既然如此,」伏黑幸頓了頓, 「成年人五條君,裝作小孩來騙飯錢不好吧?」

  她可是作為成年人承諾請公會裡的一群小孩吃飯,假小孩不算小孩。

  故作高深的稚氣臉龐頓時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哎呀哎呀, 剛才我都是開玩笑的。」

  伏黑幸眯著眼睛觀察,「前後反差太大了,五條君。」

  五條悟的臉鼓成包子。包子臉嘟囔道:「小孩子不就應該有特權嗎?」

  不再繼續頂著小朋友的皮囊賣萌,五條悟伸手, 理所當然地報出一串數字。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他說, 「要是你想知道世界上一個周目那家伙做了哪些事情,你可以來問我。」

  伏黑幸敏銳地意識到「那家伙」指代的是伏黑甚爾。而五條悟准備告訴她的事情, 在他的視角裡一定不是好事。

  她下意識記住了那串數字,維持表面平靜地抱怨道:「聽起來像是手機上會收到的廉價詐騙短信。」

  「你可以把我當成占蔔未來的預言家。」白發男孩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副墨鏡架在鼻梁上, 「預言家是無敵的!」

  他真的很記恨上次他們玩狼人殺時的事,一直到現在都記得。

  伏黑幸若有所思,「這樣看來,你的上一周目裡,我並沒有獲得很好的結局。」

  墨鏡的縫隙裡透出一雙藍色的眼睛。他說:「不是所有人都會獲得好結局。假如你有了心理准備,歡迎隨時來找我。」

  幾分鐘後,伏黑幸和五條悟離開商場。她一眼就望見馬路邊站著的一個男人。對方靠牆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態,實則密切關注商場門口的動靜。

  見到兩人走出來。伏黑甚爾擠到兩人中間,不找痕跡地別開五條悟和伏黑幸的距離。

  「裡面太悶了,」伏黑甚爾找借口,「我出來透透氣。」

  伏黑幸拍拍他的胳膊,一句話戳穿他的謊言,「你今天只穿了一件衛衣。」

  五條悟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離不開老婆的男人,哼。」

  伏黑甚爾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高傲地抬起下巴,「你懂什麼小屁孩。」

  他揮手做出驅趕的動作,「去一邊玩你的泥巴去吧。」

  五條悟衝他做了一個鬼臉,對伏黑幸道:「像他這種男扮女裝的大叔,心裡十有八九都是有點問題的。我建議你早點擦亮眼睛,一腳踹開三無小白臉。」

  在這方面的問題上,伏黑幸向來誠實。她不好意思地撓臉道:「實際上,我就是甚爾的金主。」

  伏黑甚爾動作浮誇地摟住伏黑幸的肩膀,衝五條悟挑釁地楊眉,「嫉妒了吧,小鬼。」

  五條悟惡劣地攻擊:「像你這種的惡人臉大叔,是不會在女性群體裡受到歡迎的。你就等待被溫柔花美男取代的未來吧,等你流落街頭的那天,我一定會蹲在你對面大肆嘲笑的。」

  兩人越說越大聲,激烈的爭吵引得路人紛紛矚目。伏黑幸頭疼地捂住耳朵,「好了,住嘴!」

  一黑一白齜牙咧嘴,狠狠地哼了一口氣,扭頭朝兩個方向撇去,幼稚得令人發笑。

  三人回到烤肉店,夏油傑和家入硝子烤好的肉已經堆滿了一個盤子。比起另外兩人天生氣場不合的鬥爭,烤肉店的三位相處得十分融洽。

  中島敦埋頭苦吃,他是在場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因此格外受到照顧。夏油傑與家入硝子的友善為他融入人類社會,無疑開了一個好頭。

  伏黑幸暫時沒有心情去享受美食。五條悟的話確實在她的心上留下了痕跡,使她的思維漫無邊際地發散。

  一樣東西在桌底下蹭了蹭她的腳。她低頭看去伏黑甚爾的腳尖囂張又隱秘地擺了擺,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動物。

  而它實際上不是可憐兮兮的幼獸,是一只蟄伏的怪物。

  她一直以來都知道這個事實。伏黑甚爾不是一個好人,他擁有的力量能夠對他人造成極大的破壞。他並不是正義的主角。

  她無聲地吐了口氣,現在想再多都只是自尋煩惱。

  五條悟的電話號碼像一個等待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伏黑幸不知道盒子裡藏著的是什麼,

  好在游戲公會的線下聚會依舊是圓滿的。幾個真正的小孩對成年人和偽裝小孩的成年人間的暗流湧動並不知情。

  中島敦興奮地與新結識的哥哥姐姐們告別,他們約定明天在游戲裡見面。

  夏油傑頗有禮貌地向請客的伏黑幸表達了感謝。

  家入硝子叮囑伏黑幸到家後一定要記得及時拆開她的禮物。

  五條悟自來熟地纏上夏油傑與家入硝子,十分自然地混進兩人中間。三個外表年齡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少男少女很快決定了接下來去電玩城打游戲。

  伏黑幸總覺得他與另外兩人表現得過於熟稔了。或許在其他人遺忘的世界裡,他們三人有過非同一般的羈絆與糾葛。

  這本該是美好的一天,與重生這樣荒誕的可能絲毫不沾邊。

  她和伏黑甚爾、中島敦走在回家的路上。冬天的風很冷,吹得她縮起脖子。伏黑甚爾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要我背你嗎?」

  伏黑幸一愣,「啊?」

  伏黑甚爾理所當然道:「我背你們跑回去,你戴好帽子,大概只用幾分鐘。」

  中島敦眼露期待,「那我呢?」

  伏黑甚爾故意做出挑剔的神情,上下打量一番,勉為其難道:「我可以把你提在手裡。」

  中道敦表情一垮,很失落,「哦。」

  伏黑甚爾對失落的小朋友邪惡一笑,「你也可以選擇自己跑回去。」

  中島敦的表情愈發沮喪,幾乎是眼淚汪汪地掉頭看向伏黑幸。

  伏黑幸終於「噗呲」一聲笑出來。她明白了。這兩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逗她發笑。

  見她展露笑顏,黑白的師徒也露出了松快的神情。禪院甚爾整理好她的衣領,不讓一絲冷風透進去,低聲說:「要是你不喜歡,我下次可以當做沒看到那個白頭發的傲慢小鬼。」

  伏黑幸明知故問:「你很討厭五條君嗎?」

  伏黑甚爾意味深長的眼神劃過中島墩的臉。男孩明智地後退兩步,「我去四周看看。」

  說完,他快步趕到兩人前方,裝模作樣去看公交車的路牌。

  伏黑甚爾則是不自在地撇頭,「我和他算是有一些交集。」

  伏黑幸了然,「不愉快的交集。」

  伏黑甚爾道:「你不明白他的地位。那是一個生來就站在咒術界頂點的家伙,無論他本人是怎樣想的,咒術界那群老東西都將他供成了高高在上的神。」

  「神不需要考慮螻蟻的想法。」他自嘲地一笑,「何況是我這樣的猴子。」

  伏黑幸已經很多次從他那裡了解到了咒術界的事。她並非局中人,好像不管從哪個角度分析都不夠客觀,可她沒打算客觀。

  那裡讓人不幸福,不幸福的地方就需要清潔和整理。人類無法違背人性。追求幸福就是人的天性,人性的根本。

  「這麼說,五條君似乎很強。」伏黑幸道。

  伏黑甚爾看向前方的中島敦,道:「恐怖的再生能力、超強的爆發力、壓倒性的速度,還有危機時刻能爆發的獸性。你可能覺得白虎小子的能力已是天之驕子。」

  「而和五條比起來,他不過是螢火見月。」

  嘴上再如何不甘與狂妄,伏黑甚爾心中對五條悟的實力卻有著極為客觀的估計。而越是客觀,就越是能領會到這份強大代表著什麼。

  代表咒術界的規則無法抵抗。代表咒術界的歧視鏈無法撼動,代表他的人生在咒術界毫無意義。

  這份仇恨並非毫無來由。它不是指向五條悟本人,而是指向五條悟身後那個不善待他的鄙夷他的貶低他的世界。

  伏黑幸問:「假如有一天,你擁有和五條君對決的機會。你認為戰勝他,能贏回你的尊嚴嗎?」

  伏黑甚爾陷入了沉默。

  是的,他明白的。

  戰勝了一個五條悟又怎麼樣,咒術界自然會推出下一個五條悟,下下個五條悟,下下下個五條悟。他們永遠會不斷推上來一個強者作為自己的擋箭牌,* 就好像海浪周而復始地拍打海岸。

  伏黑幸道出了殘忍的真相,「事實是,你贏過了五條君也不會贏得尊重,甚至五條君自己也沒有得到真正的尊重。」

  她回想起自己見到的男孩。他的疲憊並非來自於身體,而是發源於精神。無論是作為年幼的孩子還是荒誕歸來的大人,他都不快樂。

  咒術的世界不尊重他,不喜愛他,他是另一種被供上神壇的怪物。

  你不可以太弱,太弱就失去利用的價值。

  你不可以太強,太強就會帶來不可說的威脅。

  你不可以遵規守矩,遵規守矩會被吃干抹淨。

  你不可以離經叛道,離經叛道會被排斥在世界之外。

  伏黑幸忽然扣住了伏黑甚爾的手,雙眼直視他的眼睛。

  她很少有咄咄逼人的時候,也從來不強逼伏黑甚爾為她做什麼。她此刻只是想要確認一個問題。

  她問伏黑甚爾:「甚爾,你覺得自己此刻幸福嗎?」

  伏黑甚爾原本想找一個話題糊弄過去,或者多來幾句他熟練地插科打諢。

  但在伏黑幸面前,他總是膽怯的。因為這份膽怯,他成了一個聽話的乖孩子。他的膽怯只值瞬間的猶豫。

  他深深呼吸、吐氣,「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候了。」

  他咧嘴笑了笑,「我肯定比六眼幸福上好幾倍呢。」

  於是伏黑幸也笑了笑,「我明白了。」

  她也做出了決定。無論五條悟帶來的是怎樣的消息,她都能接受。她不會因為未來某一刻的不幸而否定現在的幸福。

  中島敦在車站前衝他們揮手,大喊:「甚爾先生、幸小姐,回家的車來了!」

  伏黑甚爾抓起伏黑幸的手跑起來,「我想回家了,你呢?」

  伏黑幸被他帶著一路向車站奔跑,她半是苦惱地抱怨:「你根本就沒有給我選擇的余地嘛,你是綁匪嗎?」

  伏黑甚爾順理成章做出了相當反派的表情道:「你已經被我綁架了。」

  他牽著伏黑幸的手上車,「現在請跟我回家,人質。」

  中島敦坐在公交車後排,一個人占據了三個座位,滿臉茫然,「這是角色扮演游戲嗎?」

  伏黑甚爾冷漠道:「沒有你的戲份。」

  伏黑幸鎮定道:「小孩子不要聽。」


第63章 和小白臉備婚的第六十三天

  伏黑幸將五條悟約在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工作日下午。

  她提前兩小時下班坐到了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裡。而對面的白頭發小孩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大桌甜品, 正瘋狂進食,完全不把自己當成一個大人。

  與上次見面相比,他的墨鏡似乎是焊在了鼻梁上。兩片圓圓小小的漆黑鏡片給他增添了一絲少年的痞氣。

  還算他有點良心, 記得給伏黑幸點上一杯加奶加糖的拿鐵, 附贈他非常推薦的本店招牌提拉米蘇。

  五條悟咬著叉子,「這麼說, 你決定尋求預言家的幫助嘍。」

  伏黑幸憂慮道:「五條君,你要是真的這麼在意那次狼人殺的輸贏, 不如我們下次再打一把游戲好了。」

  五條悟拖長了聲音,「不要。」

  伏黑幸好奇道:「你該不會是怕又一次輸給敦君一個小孩子吧。」

  五條悟忽然瞪大了眼睛,堅決道:「當然不可能!」

  伏黑幸又道:「可是怎麼想夏油君和硝子都不會在發言環節站你那邊,除非你們都是狼人。」

  這完全是場外因素。言語如利劍穿透男孩的心房,他受傷地捂住胸口,假模假樣地揩揩不存在的眼淚。

  愉快的開場環節過去, 兩個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伏黑幸問道:「其實我很奇怪,五條君為什麼會選擇我來講述這件事。按理說,應該有比我更合適的聽眾?」

  她漫不經心地用叉子插下一小塊提拉米蘇, 卻沒有塞進嘴裡。

  「我不是咒術界的人。甚爾……我也不希望他再靠近咒術世界。你為什麼會找上我?」

  她忽然抬頭, 臉上並無畏懼的表情,

  「思來想去,在故事開始之前,我就不存在了吧。」

  「答對了!」五條悟假惺惺地露出了綜藝節目問答環節裡嘉賓答對益智競猜時主持人的表情。他的眼睛告訴伏黑幸, 他並不為這件事感到高興。

  他將桌上的甜點都推開, 清出一大片台面,鋪上一張紙, 拿出自己早就准備好的筆。到

  他道:「現在讓我來向你講述我的故事,伏黑小姐。」

  這是五條物視角的故事。這是五條悟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

  從他誕生開始, 到貧瘠無趣的童年,到稍有波瀾的高專時期。他擁有了老師,遇到了朋友。他和他的朋友們意氣風發,好像世界唾手可得、盡在掌心。

  直到故事的線索人物出現。天內裡子。

  隨之而來的是反派角色。伏黑甚爾。

  失敗、頓悟、成長、戰勝邪惡的反派。

  假如這是一個少年王道故事,那一切都走向了熱血沸騰的結局。

  然而這不過是故事的起點,後續的轉折誰也沒曾料到。那個夏天太熱了,蟬鳴讓他們都聽不清楚世界的聲音。

  波瀾接二連三,神采飛揚的少年長成一事無成的大人。他們的青春什麼都沒能改變,原來他們不是熱血漫畫裡的主角,只是過去的背景,要在劇情的最高點獻祭掉自己。

  問題是,也沒得到足夠好的結局。

  五條悟喊來服務員,又加購了半桌甜品。他吃甜品的速度讓伏黑幸懷疑他在桌下偷偷打胰島素。

  他邊吃邊說:「我不了解那家伙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呃,應該說,我只記得他的嘴巴實在是惹人討厭。」

  「不過,作為他最親近的人,你或許有知情權。」五條悟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任誰看到被拐賣的婦女都會出手解救的。」

  伏黑幸面無表情,「你正刷著可憐婦女的卡。」

  五條悟大手一揮,「沒關系,下次補償給你。」

  伏黑幸好奇地問道:「按照你的說法,我和甚爾的孩子未來會成為你珍視的學生。你就不怕我離開他,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的學生預備役了嗎?」

  五條悟皺了皺鼻子,思索,「對哦,這是一個相當棘手的問題。」

  「不然,」他將叉子底部往桌上一頓,「不然等你生了孩子,再一腳把他踹開好了!」

  他為自己的天才點子得意洋洋,「再說了,你孩子的父親也不一定非要是他。只要是你的孩子,都有可能是我的學生。」

  好先進的去父留子言論。

  伏黑幸深深地看了五條悟一眼,「五條君,

  你到現在說話都沒挨揍,果然是因為你太強了吧。」

  五條悟自信一笑,「他們想碰到我都難。」

  果然是男孩的外表削弱了熊孩子言論的殺傷力,換作是大人,伏黑幸不敢想那張臉上會露出多欠揍的表情。

  伏黑幸道:「就是說,你認為是我的死亡帶來了甚爾的墮落。」

  五條悟說:「有一部分原因。在見到你們之前,我從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性。我既不關心手下敗將的心理疾病,也不愛看肉麻的愛情片。」

  他用手托腮,墨鏡上方露出半截透亮的藍眼,「你啊,沒有看過他看你的表情吧。」

  伏黑幸又一次打破他的矜持,「我看過。我很了解自己對甚爾的重要性。所以我們該進行下一個話題了。」

  五條悟像一根面條軟趴趴地趴在桌上,嘴巴撅成三角形。

  「我一直覺得這個場景很帥,你讓我當一次情感大師嘛。」

  伏黑幸無視他的可憐兮兮,道:「好,下一個話題。」

  她的直覺告訴她,五條悟重開前的年齡也不會太大,說不定也只是個和她歲數相差不多的年輕人。

  「話說回來,」伏黑幸冷靜地思考,「我是怎麼死的?」

  五條悟眼神清澈地回答:「不知道。」

  「你究竟知道什麼……」

  「都說了,我只知道我的視角裡能看到的東西啦!」

  伏黑幸毫不客氣,「這就是你不關心外面世界的下場。」

  五條悟毫無悔過之心,假裝認真地擺弄著手指,「被我打敗的家伙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他認真道:「真正找上你的原因是另一個。你記得嗎,我們上次見過面,在烤肉店之前。」

  伏黑幸瞥見他嘴角的笑容,可她覺得那只是一層掩飾。實際上,他正以十分嚴肅的態度說出這句話。

  五條悟說:「在遇見你之後,我『醒』來了。」

  伏黑幸恍然,「這就是你在群裡說的,你生病了。」

  她得到一個點頭。

  五條悟向後一仰,靠在沙發的靠背上。

  他伸出手,虛虛比了一個圓。

  「我們的世界一直遵循著某種規律。但無論是普通人,還是咒術師,大家都擁有咒力、散發咒力,區別不過在於多與寡。」

  「伏黑甚爾是徹徹底底的零咒力,是命運之外的變量,他跳出了因果循環。正是因為他介入了我們的命運,才會導致後續一系列事件的發生。」

  他審視著伏黑幸,「那你又在其中承擔著怎樣的角色?」

  桌上的甜品在不知不覺中變少了,剩下留有殘渣的空盤。兩人間的氛圍不見好轉。

  五條悟道:「我知道的所有情報裡,他們都認為你只是普通人。然而在我『醒』來之後,我搜集了你的資料。比起普通人,你的幸運也太異常了。」

  「單靠幫人抽卡出金,你就能賺錢養家了,結果,你,在這裡——」

  他向窗外的辦公樓比劃一圈,「——勤勤懇懇地工作,真是不可思議。」

  伏黑幸誠實道:「我從來沒有承認過我是普通人吧。那只是你們咒術師對我下的定義,畢竟我又沒有術式。」

  「因為他們都是不值一提的庸才,無法看見事情的關鍵。」五條悟冷酷地批判他的同僚們,「你是幸運的,而現在看來這份幸運也蔓延到了和你接觸的人身上,比如我,比如我的手下敗將。」

  他究竟還要提多少次手下敗將,看來戰勝伏黑甚爾的戰鬥是他人生中很關鍵的一次升級。

  五條悟揭開自己的墨鏡。

  「好了,現在,我們總算說到了問題最核心的部分。」

  他問伏黑幸:「你最近有沒有覺得自己變得更加怕冷了?」

  伏黑幸面露遲疑,她抓住餐叉的手不自覺收緊,「難道不是冬天到來的原因嗎?」

  「不是。」五條悟否認,「你最近被咒術師的戰鬥波及了吧。」

  他的話像是一陣輕緩柔和的音樂,是催眠師在眼前不斷搖晃的鐘擺,勾起伏黑幸的回憶。

  「對你來說,那場戰鬥一定足夠驚險,你付出了足夠的代價才得以脫身。這種精力不濟並不是暫時的。」

  他伸出手,忽然點向了伏黑幸的眉間,「這是交換,你在給某種存在奉上自己的生命為貢品。」

  「上次見面時,我對你感到好奇是因為我想處理掉這個問題。不過,當時沒動手說不定是救了你一命。」

  「你與它的性命相連,已不再是除掉一方另一方可以安然無恙的關系了。」

  「你打算怎麼做?」五條悟問。

  他的眼裡沒有太多情緒,既不緊張,也不含惡意,像是隔著玻璃觀察人類的外星人。

  伏黑幸很感謝他的置身事外,讓她擁有足夠多的空間思考。

  她想了想說:「我應該會先回去和甚爾商量。」

  五條悟有些驚訝和浮誇地大吸一口氣,「你帶去的消息說不定會讓他發狂呢,到時候事情可就沒有辦法收場了。」

  他惡劣地抻抻手指,「當然,讓我再打一次,沒有問題。」

  伏黑幸道:「正是因為我現在還活著,所以要在事情能圓滿解決時,解決掉可能存在的隱患。隱瞞不會帶來好結果。」

  她笑了笑,「我希望甚爾變好,是希望他能自己填補自己靈魂的缺口。而不是希望他變成我所牽鎖鏈下的一條瘋狗,一旦失去了主人的掌控,就只能四處流浪,躲在肮髒的角落裡舔舐傷口。」

  五條悟的神情十分復雜。

  半晌,他說:「你可真是一個聖母。」不含貶義。

  伏黑幸疑惑道:「是嗎?可我不過是普通的在生活而已。」

  「人們常常認為拯救是一件十分偉大的大事。」五條悟老神在在道,「實則不然,最偉大的拯救由最平淡的細節決定。」

  伏黑幸佩服道:「你果然是當過老師的人,五條君。」

  五條悟非常滿意她的奉承,「我可是優秀教師!」

  他對伏黑幸道:「這個號碼我會保留,有需要的時候,你可以隨時聯系我。」

  伏黑幸又道:「從一個咒術師的專業角度看,我的問題真的很嚴重嗎?」

  五條悟顯然沒有照顧絕症患者的體貼,他琢磨了一下,坦誠道:「你的力量已經不夠支撐它的存在了,所以它開始汲取你的生命力。要不了幾年,你們應該會一起死吧。」

  「以他的戰鬥力,你想死應該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你受體內存在的影響耗盡生命而死是最有可能的死法。」

  五條悟起身,他唇角微勾。那不是一個溫柔的笑容,但真真切切存在對伏黑幸的祝福。

  「努力活下來吧。對所有人而言,這都是最好的走向。」他對伏黑幸道,「我很想看到我的學生喊『媽媽』的場景,想想就讓人忍不住拿手機記錄下來。」

  他走到一半,倒退回來,「對了,你想知道孩子的名字嗎?」

  「不用,謝謝。」伏黑幸拘謹地微笑,「由夫妻之外的第三個人告知未來孩子的名字,也太奇怪了吧。」

  五條悟失落地搖頭,發出了遺憾的氣音。

  伏黑幸警惕道:「等等,不會是什麼很奇怪的名字吧?」

  「啊?」五條悟眨眨眼,「不知道,我忘記了。」

  他虛偽地笑:「等你們給孩子起名字的那天,我會好好替我的學生記錄的。」

  他做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發言,雙手揣兜,大搖大擺地離開。

  他肯定不是自己描述的「受人尊敬的教師」角色!


第64章 和小白臉備婚的第六十四天

  伏黑幸回到家時, 比平常稍晚了一些。中島敦和伏黑甚爾等在餐桌前,桌上擺滿了豐盛佳肴。

  伏黑幸一眼望過去,幾乎都是她愛吃的菜。伏黑甚爾圍著圍裙, 正勤快地清理廚房的灶台。

  他越來越與曾經凶神惡煞的雇佣兵形像相去甚遠, 已經以阿龍為目標逐步進化成了全能的主夫角色。

  伏黑幸不禁心生懷疑。

  難道是世界的兩個周目變化太多了嗎?

  很難想像穿粉紅圍裙的伏黑甚爾與穿校服的五條悟激情對決、打生打死的模樣。兩者在半空中交手,揮舞的不是咒具, 而是鍋鏟,比拼的不是實力, 而是廚藝……

  換做是現在的情況,伏黑甚爾能和五條悟對決的機會只剩下廚藝培訓班的廚藝比拼。說不定阿龍先生還會給五條悟發一條他心愛的圍裙以示鼓勵。

  她揉了揉臉,清除滿腦子的雜念,微笑道:「我回來了。」

  中島敦勤快地給她拿來擦臉的熱毛巾,「歡迎回來。」

  伏黑甚爾道:「今晚吃鰻魚飯。」

  伏黑幸深吸一口氣,幸福地感慨:「這就是讓人上班一整天的動力所在啊。」

  她面上不顯, 和平時一樣幫忙擺好餐具,坐到餐桌上,與人熱熱鬧鬧地討論起今天公司發生的趣事來。

  餐桌上溫暖的黃色燈光籠罩三人。當初他們剛接到中島敦時, 這座小樓還是一處簡陋的臨時落腳地。可是現在, 它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家了。無論是伏黑幸還是伏黑甚爾都往裡搬了不少東西。

  中島敦每天都面臨著伏黑甚爾布置的嚴苛訓練,吃了飯,又在伏黑甚爾的監督下做好家裡的衛生。他很快就上樓洗澡休息。

  伏黑幸仰倒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一下一下地換台。她的注意力不在電視上, 而是琢磨著要怎樣和伏黑甚爾開啟那個不愉快的話題。

  身邊的沙發猛地凹陷下去,接著一只手圈住他的肩膀。

  伏黑甚爾非常認真地觀察她的神色, 問道:「今天發生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情嗎?」

  不等伏黑幸回答,他又道:「今天的工作讓你感覺太疲倦了, 正好,我從圍裙阿不那裡學到了一些消除疲勞的技巧,你想不想試試?」

  伏黑幸放松地靠在伏黑甚爾肩頭,用手抓住他另一只手的手腕,指尖騷刮他的掌心。

  她沉思,道:「甚爾,你有沒有想過死後的世界是怎樣的?」

  伏黑甚爾道:「死後的世界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他向下瞥了眼伏黑幸,嘴角的疤痕被牽動,「不是你常說的嗎,我們應該過好眼下的生活。」

  伏黑幸有些心虛地強調,「只是一種假設。」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她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並無實感,對隱藏在自己影子裡的怪物也不感到驚慌與恐懼。

  有時候她反思,她確實不是一個正常人。她似乎缺乏恐懼這種感情。可對恐懼的感知並不是她生來匱乏,而是倚仗幸運的驕傲自大。

  她在精神上並不像一個孤兒,她好像知道隨時都有父母能為自己兜底,她是一個被寵愛長大的孩子。

  伏黑甚爾道:「死亡,那應該是一片很無聊的空虛吧。」

  他曾與死亡接近,死亡在他的唇角上留下一道疤。

  而接近死的那一刻,在恐懼之外,心頭更多誕生是一種無聊的荒誕感。無聊在於自己的生命如此貧瘠無力,荒誕在於人的生命居然可以如此貧瘠無力。

  他道:「總之不是什麼好東西。」

  伏黑幸接著問:「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該怎麼辦?」

  伏黑甚爾思考片刻,他笑了笑,「我應該會活不下去。」

  「不行。」伏黑幸瞪著眼睛,「你要是活不下去,那我之前的所有工作不都是白做了嗎?」

  她苦口婆心道:「想想你的朋友,你的……可能存在的孩子?」

  伏黑甚爾終於慢慢意識到,眼下的問題不是隨心一問,而是伏黑幸心頭醞釀已久的考綱。

  「你不在的話,世界對我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在伏黑幸的怒目而視前,伏黑甚爾不自覺舔了舔唇內鋒利的犬齒,「這是我想說的話,但肯定不是你想要的回答。」

  伏黑幸雙手捧住伏黑甚爾的臉,凝視他的雙眼,霸道又蠻不講理道:「你說得對。假如真到了那樣一天,你不能好好活下去的話,我到天堂也不會原諒你。」

  伏黑甚爾一愣,低聲說:「可是我上不了天堂。」

  伏黑幸點頭,客觀評價,「以你前半生的經歷,歸去地獄才是正常的。所以你要在人間好好活著,因為像我這樣善良的人肯定不會去地獄。」

  如果真有她們預想中的這樣一天,伏黑甚爾連自己都無法照顧,更別提顧全他人的話——五條君,對不起,你的學生要沒有了。

  伏黑甚爾忽然感到心頭一陣發慌。他坐直身體,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六眼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他不相信六眼對伏黑幸的諸多打量僅僅只是因為好奇而已。

  伏黑幸不停撥弄自己的頭發。

  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向伏黑甚爾描述,很奇怪,似乎她的生死對另一個人而言是更大的打擊。

  她閉了閉眼睛,又睜開,輕聲說:「我的身體似乎出了一點問題。」

  不到半個小時,小樓迎來了一位囂張的客人。

  與伏黑甚爾合不來的網友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在看電視的最佳位置。伏黑甚爾神情緊繃,警惕地打量對面半點也不緊張的五條悟。

  時間太快了,甚至沒有給他悲傷和憤怒的反應時間。他還抱有一絲幻想,問伏黑幸,「你就相信這種家伙的發言?」

  他冷笑一聲,「我看他是腦袋燒壞了。」

  五條悟笑嘻嘻地湊上去,墨鏡下的雙眼是凜然的戰意。他指著自己的腦袋,毫不退避道:「當然嘍,這個地方可是讓你開過洞。可惜,還是我贏了。」

  伏黑幸還有心情關心中島墩的睡眠問題。她坐在兩個人中間,提醒道:「你們小聲點,敦君已經睡著了。」

  五條悟慢悠悠地靠回去,雙手抱臂。稚氣的臉顯出幾分可笑的嚴肅,

  「就算不相信我,你也應該相信我的眼睛。」

  伏黑甚爾沒有說話。

  五條悟又道:「只是一味的否認來拖延時間,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伏黑甚爾依舊是沉默。

  空氣中有一根緊繃的弦,而下一刻,不知名的風奏響了它!

  伏黑幸只能感覺到有輕柔的風從鼻尖刮過,一切進行得悄無聲息,風中的弦只輕輕震動了一瞬,轉眼間另外兩人交換了原本的位置,坐在對方的座位上。

  伏黑甚爾問:「你想怎麼做?」

  五條悟說:「很簡單,我想看看她影子裡的東西。」

  伏黑甚爾又問:「會對她造成傷害嗎?」

  這個問題讓五條悟考慮了一會兒,他輕嘖一聲,「通常情況下不會,但是如果連對手是什麼都沒有辦法搞清楚,剩下的一切行動都只是空談。」

  他索性不管優柔寡斷的黑發男人,向伏黑幸道:「你想見見嗎,你影子裡的東西?」

  伏黑幸不假思索,「我想見見它。」

  與五條悟設想中她會表現的恐懼與震撼不同,伏黑幸顯得十分平靜。

  她輕聲說:「從小開始,我就一直受到它幸運的庇佑。雖然它也從我身上獲取了不少東西,但說到底還是它保護我更多。」

  她思考著,竟然露出微笑,「無論它是想要加害於我,還是與我是普通的共生關系,究其根本,我都從它身上獲得到了利益。見一見恩人是很正常的行為。」

  五條悟嘟囔道:「你把這種東西叫做恩人。」

  伏黑幸道:「不管怎麼說,都是因為有它,才能有今天的我。」

  談話時間結束,他們挑選了一個不會被人打擾的位置。天台。

  伏黑幸對上了一雙眼睛,藍色的眼睛。

  五條悟的手緩慢靠近她的額頭,就在兩者即將相觸的時刻,伏黑甚爾道:「等等——!」

  他遲了一步,五條悟的手掌按在伏黑幸的腦袋上。

  無數信息如同亂流一般劃過她的腦海。她沉入深海,海底的每一滴水都承載著著記憶的碎片。她的人生就隨著她墜海的過程不斷往前。

  伏黑幸看見了。

  伏黑甚爾向自己求婚,看見了自己向伏黑甚爾求婚,看見了她們一起帶走中島敦,看見了從大學畢業,看見了年輕的少女離開孤兒院。

  她看見一個護士,她穿越風雪,將嬰兒送到孤兒院門口。

  她看見了一對平凡的夫妻。妻子懷著孕,小腹隆起,丈夫圍在妻子身側。他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本該是幸福的一對普通人。

  在海的最深處,居住著一個怪物。

  它有兩張臉,四只手臂。它不是「它」,而是「她們」。她是妻子,是丈夫,是母親,也是父親。

  她們是伏黑幸人生缺失的一部分。

  原來如此,那不是詛咒,也不是某種心血來潮的生靈,與人類體驗共生關系。

  她的幸運並非天賜,而是父母的禮物——她被父母的愛詛咒,同時被父母的愛拯救。

  藏在影子裡的父母的咒靈,吸食她的咒力與生命,同時回報給她無可比擬的幸運。她們不再有生前的意識,只有維持生存與愛的本能,不知道自己越是給予,女兒的生命就越是短暫。

  伏黑幸不再保持靜止不動的姿勢,奮力向「她們」游去。她的眼睛發痛,頭昏腦脹,不知道是五條悟在發力,還是自己激烈的情緒所致。

  她拼命努力揮動手臂,卻無法向父母一體的怪物多靠近一點點。

  而怪物也望著她,如同深海裡的一只龐大的鯨,只能遠遠窺見一個巨大的沉默的黑影。

  她們漸漸沉了下去,沉進意識無法到達的海溝,伏黑幸竟從她們的眼神裡看出一絲眷戀。

  她尖叫一聲,清醒過來。伏黑甚爾正讓她躺在自己的膝蓋上,死死盯住她的臉,再確定伏黑幸睜眼後,又用滿是怒火的眼睛瞪向五條悟,「你不會給她弄出了什麼後遺症吧?」

  五條悟摸著下巴,「按理說,應該不會啊——」

  他攤開手在伏黑幸眼前晃了晃,「你還好嗎?」

  伏黑幸的眼睛慢慢聚焦,她的臉上一片冰涼,直到伏黑甚爾為她擦淚,她才發現,她又一次不知不覺地淚流滿面。

  她捂住臉,仿佛一塊巨石壓在心頭,使得她難以開口。

  直到她感受到伏黑甚爾抓住自己的手正微微顫抖,她的神智才得以被喚醒。

  伏黑幸狼狽地抹掉臉上的眼淚,開口時幾乎無法出聲。

  她嘗試了一次,又嘗試了一次。

  伏黑甚爾的手心貼著她的後背,傳來暖意。

  伏黑幸啞聲道:「她們不是怪物……她們不是想要害我。」

  「那是我的爸爸媽媽,她們怎麼會想要害我呢?」

  「她們只是以為,那是給我的禮物。」


第65章 和小白臉備婚的第六十五天

  冬日的清晨, 天亮得總是格外晚。到早上七點鐘,窗外仍是霧蒙蒙的一片黑,雲霧中翻湧著夜的余燼。

  中島墩和往常一樣按時起床, 套上衣物箱裡的厚衣服。他不像尋常幼童對冷熱感知敏銳, 不過伏黑幸仍然給他准備了應對各種天氣的衣物。

  他洗漱完畢下樓,還在樓梯口時就看見了客廳裡坐著的兩個人。一個人在餐桌前忙碌, 一個人在沙發裡蓋上薄毯窩著。

  「甚爾先生、幸小姐,早上好!」

  中島敦快步下樓, 很有眼見力地去廚房給伏黑甚爾幫忙。沙發上的人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毯子下抬起五根纖細的手指擺了擺,「早上好,敦君。」

  伏黑甚爾沒說話,看上去忙到沒有時間說話。中島敦四處望了望,洗菜池裡既沒有留給他處理的胡蘿蔔和土豆, 用過的鍋碗也都及時清洗干淨,壁上掛著清澈的水珠。

  乖小孩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他依舊沒得到回答。

  伏黑幸嘆氣,向他招手, 「沒事, 你過來和我一起坐會兒吧。」

  中島敦又看了看伏黑甚爾沉默的背影。對方像一塊移動的石頭,或者說勤勞的家務機器人,對他們說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男孩敏銳的小動物直覺感知到空氣中湧動的暗流。他跑去伏黑幸身邊,小聲問道:「甚爾先生生氣了嗎?」

  伏黑幸干笑兩聲, 「答對嘍。」

  一大一小兩個腦袋齊齊扭頭看向廚房。伏黑甚爾只抬頭漠然向他們投去一瞥。

  伏黑幸一把抄起中島敦, 像抱枕一樣塞進自己懷裡,小聲嘀咕:「他真的好生氣。」

  中島敦也小小聲說:「可他還帶著訂婚戒指。」

  造型精美到不日常的戒指就擺在餐桌邊緣。伏黑甚爾洗菜做飯時, 會把它摘下來放到自己能看見的位置,避免磨損上面的花紋。

  伏黑幸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因為戴著戒指工作很不方便, 她反而是不常戴戒指的那個人。

  伏黑幸心虛道:「我下次找一根項鏈,把它掛在脖子上。」

  中島敦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誠實地道:「所以是幸小姐把甚爾先生惹生氣了。」

  不等伏黑幸狡辯,中島敦說完自己都驚呼一聲,「甚爾先生怎麼敢對幸小姐生氣?」

  伏黑幸虛弱道:「不要把我說得像什麼暴君一樣嘛。生氣是很正常的情緒。」

  中島敦不好意思地縮脖子,「既然甚爾先生今天心情不好,那我可以不用訓練嗎?」

  伏黑幸壞笑一聲,「想打游戲看電影?」

  小孩子果然不能太早接觸互聯網,中島敦完全沉迷在網絡的世界裡,他再也不是曾經那個一心只有學習的好孩子了。

  伏黑甚爾把飯菜和餐具都端上餐桌。他無視了客廳兩個人的竊竊私語,默默拉開自己的椅子坐下。

  伏黑幸和中島敦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伏黑幸面前的餐盤裡甚至還有一顆剝好的溏心蛋。

  這似乎是一個很好開啟話題的契機。伏黑幸問道:「其他人沒有溏心蛋嗎?」

  伏黑甚爾答:「他想吃可以自己剝。」

  雖然對話十分尷尬,但至少得到了伏黑甚爾的響應。伏黑幸心中松下一口氣,連中島敦的臉上都顯露出一點放松。

  用筷子挑起兩根面條放進嘴裡,伏黑幸干巴巴地誇道:「今天的食物很美味。」

  中島敦立刻捧場,「甚爾先生的廚藝越來越棒了!」

  伏黑甚爾頭也不抬,「你們喜歡的話,下次我可以繼續做。」

  好全方位的防御機制。他既沒有冷戰,也沒有怒氣衝衝地四處撒氣,但身上就像是罩了一個又大又圓的圓形魚缸,不管從哪個方向接觸,都只能拍到一塊有弧形的玻璃。

  中島敦用眼神詢問伏黑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甚爾先生好奇怪?

  伏黑幸假裝自己正專注地享用美食,心裡的小人羞愧地捂著臉,一頭栽到地裡蜷縮成一團。

  事件的真實起因,伏黑甚爾郁悶的根源,或許只有昨晚來過又離開的五條悟能說清楚。

  他們總算搞清楚了伏黑幸體內咒靈的由來。剩下的問題是如何在不影響伏黑幸本人的情況下祓除咒靈。

  「有一個簡單的辦法,」五條悟笑嘻嘻地建議,「我可以把你拉進我的領域裡。領域內的攻擊是必中的,依照咒靈為保護你而行動的本能,她們會像冬季冰層下的魚兒一樣,自己乖乖浮出水面。」

  「好卑鄙的行為,」伏黑幸嘆道,「咒術師真的是正派人物嗎?」

  「誒?」五條悟絲毫不感到羞恥,「我們當然是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啦!」

  說罷他收斂神色,認真道:「因為對方是自己的父母,於是對她們存有留戀。沒錯,這不難理解。但人類與咒靈的爭端,不是個體的矛盾,而是生存之爭。」

  他直起身體,雙手插兜,明明還是一個小孩子的身量,姿態卻形同一個身材高挑的成年人。

  「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被最愛你的父母抽干* ,變成一具空殼木乃伊。」

  樓頂上的寒風嗚嗚地刮,氣溫降到了一個讓人手指發麻的程度。

  五條悟一下又恢復原來浮誇的動作舉止。他在脖子前比了一個剪刀,「你可以閉上眼睛,當做自己是只是睡了一覺,睡醒以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雙手合十枕在臉側,「我不會拆穿你的,很貼心吧。」

  伏黑甚爾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那涼涼的目光如同兩把雪亮的刀子。

  他握住伏黑信的手,說:「你要是不放心他,可以交給我來解決。」

  伏黑幸縮在他掌中的手指動了動。

  她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指,輕聲道:「能不能容我想一想?」

  五條悟留下他的新聯系方式,趁天沒亮披著夜色早早離開。而伏黑甚爾自那時起就陷入了如今這種獨自生悶氣的奇怪狀態。

  伏黑幸知道他介意什麼。他介意伏黑幸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他介意伏黑幸的生命受到威脅,而她本人卻猶豫不決。

  她怎麼會不明白其中的危險性呢?

  她和咒術界、和咒靈已經有過了相當親密的接觸,知道裡世界的水面下隱藏著噬人的波濤。

  ……她只是心存僥幸。

  萬一問題沒有那麼嚴重呢?

  萬一多等一天,能得到更好的解決方法呢?

  萬一……萬一……

  伏黑幸收回思緒,伏黑甚爾收拾好桌上的餐具,在洗碗池前挽起衣袖。

  她急忙走過去,和他並排站在洗碗池前。

  伏黑甚爾道:「水涼,我來洗碗。」

  伏黑幸尷尬地扯起嘴角,「我幫你一起,也讓我為家庭的清潔出份力嘛。」

  她心想,這是一個談話的好時機,可不能讓伏黑甚爾糊弄過去。

  伏黑甚爾往邊上站了一步,占住洗碗池前大片的位置。接著他打開水龍頭,動作麻利地開始清理碗底的渣滓,還打發伏黑幸。

  「你要是想幫忙,就幫忙把餐桌擦了。」

  伏黑幸擠不進去,只能接過伏黑甚爾遞來的熱乎乎的毛巾去擦餐桌。就這麼兩三步的事,等她擦完餐桌,所有餐具都已被清洗得干干淨淨。分門別類地碼進碗架裡。

  伏黑幸捏著毛巾震驚地站住。

  這是人類可以擁有的做家務的速度嗎?

  一根手指勾走了被她緊攥的抹布,打開水龍頭,擠上洗潔精,反復搓洗擰干,攤平晾在瀝水架上。

  伏黑甚爾順手擦干淨手上的水珠,對伏黑幸道:「謝謝你幫忙,接下來你去客廳休息就可以了。」

  感覺自己什麼也沒做的伏黑幸:……

  伏黑甚爾似乎正在用一種很微妙的方式哄她。

  根本沒給伏黑幸插入話題的時間,伏黑甚爾轉身去到小樓外,指導熱身完畢的中島敦訓練。

  等伏黑幸躺在沙發上等到昏昏欲睡的程度時,他走進小樓,扛著一根拖把,開始拖地。

  伏黑幸忍了忍,沒忍住,道:「你是不是在逃避和我說話?」

  伏黑甚爾這時拖地的動作做得非常細致,每個邊邊角角都照顧到。他平淡道:「沒有。」

  伏黑幸在沙發上坐起來,氣勢洶洶地凝視著他。

  「就算你想逃避正式的談話,我們也可以就這麼交換意見。」

  伏黑甚爾也不反駁,只點點頭,「你說話,我一直在聽。」

  他嘴上附和,實際上拖把一拐,飛速地蹭完客廳的地板。轉去一樓廚房。

  伏黑幸跳下沙發,一路跟著他,小聲碎碎念。

  「我不是打算消極等死,我只是需要時間來接受。」她替自己辯解,「我會盡量不影響自己的身體健康,我們可不可以等一等?」

  伏黑甚爾眉毛微抬,手腕用力,加快了拖地的速度,拖把已經捅到樓梯上。

  伏黑幸又狡辯:「再說了,五條君不是無所不能的超人,也許還有其他人能給出比他更好的解決辦法。」

  伏黑甚爾已經用超快的速度拖完了樓梯,現在拐到了二樓。伏黑幸跟上去,小聲道:「她們是我的爸爸媽媽,我想試試,假如我可以和他們溝通呢?」

  伏黑甚爾的動作停下來,伏黑幸以為他終於要加入交流。他推開門,跟著拖把一起跑進臥室,留伏黑幸一個人呆呆地站在走廊裡。

  伏黑幸捏了捏鼻梁,沒招地搓搓臉。

  她低聲問:「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五條君說了,人類和咒靈是沒辦法和平相處的。我只是……我以為……」

  伏黑甚爾抬起身,伏黑幸這時才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確實像一塊石頭,或一具勤勞的家務機器人。

  他的眼睛裡沒有光亮。

  他說:「給我點時間。我會想辦法的。」

  伏黑幸一時啞口無言。兩個人不知道誰在這時候才表現得更加任性。

  她總是胸有成竹,這時也不知該怎樣應對了。脫離咒術師的幫助,她連真正見上藏在影子裡的咒靈一面都做不到。

  伏黑幸道:「我去看看敦君訓練得怎麼樣。」

  她下樓的動作很快,簡直是落荒而逃。

  伏黑甚爾繼續拖地,他一直在拖地,在思考中維持著機械性的動作。擦過一遍,就再擦第二遍、第三遍。

  等他結束漫無邊際的放空,整棟小樓已經被他完完整整拖了五遍,每一塊瓷磚都閃閃發亮,幾乎要薄上三寸。

  與伏黑幸所想不同,他並不責怪伏黑幸,也不為她的決定感到生氣。

  他心生怨恨,而這怨恨不指向她,指向自己。

  如果他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他就能比五條悟更好地解決這件事。

  如果他能更早發現伏黑幸「幸運」的真相,他就能在伏黑幸知情前偷偷處理好一切。

  如果他能解決人類與咒靈的衝突,伏黑幸就不用在親手再度殺死父母的憂慮中猶豫不決。

  如果……如果……

  往日的懶散與惰怠,過去所有的自甘墮落,都變成了千萬根鋼針,釘在他通往幸福的道路上,讓他不停地去思考渺茫的可能性。

  其實他和伏黑幸都知道,咒靈的問題沒有真正圓滿的解決辦法。人總是會對自己的力量感到不滿足,怨恨自己比怨恨伏黑幸更讓他好受。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每過去一分鐘,小樓的氛圍就更加凝滯,

  連中島敦都不敢貿然開口說話了,敏銳的小動物總能最先察覺到危險。兩個大人各懷心事,他們默契地錯開行程,整整一個下午和晚上,竟然沒能說上一句話。

  伏黑甚爾因此有了更多的自由行動時間。

  他是這棟小樓的擁有者,而這裡曾經是他的武器倉庫和落腳點,儲備著咒具、藥品與應急食物。

  哪怕這兒如今被裝扮得像一個溫馨整潔的家,依舊有邊角處的細節能窺探到它曾經的功能。

  伏黑甚爾在地下倉庫內找到了一把咒具。

  那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價格不貴,作用不強,是他雇佣兵時代不太看得上的東西,所以才會被丟棄在這裡。

  中島敦和伏黑幸已經睡下了,小樓裡所有的燈都熄滅。他將匕首別在腰後,上樓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腳步都沒有發出聲音。他又一次變成了影子,融入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裸//露在外的皮膚感受到涼意。

  真冷。他想。原來是冬天到了。

  他推開門,在一張床墊前坐下。伏黑幸睡得並不安穩,睡夢中仍皺著眉。

  他看著她的睡顏,目光從清秀的眉眼描摹到脆弱脖頸。

  她太脆弱了,所以一點點危險和衝擊就能奪走她的性命。

  與之相比,伏黑甚爾像一只打不死的臭蟲。無論怎樣被踐踏,都能茍延殘喘地活在世上。

  可在心靈的世界裡,他們的強弱顛倒了。伏黑幸才是更強大的那一個人,而伏黑甚爾如此不堪一擊,完全不能承受失去的痛苦。

  他抽出匕首,緩慢地在手肘的衣袖中摩擦。

  自然,伏黑幸沒辦法做決定,那一切就都由他來承擔。讓所有的憤怒與恨意都朝著他來。

  伏黑甚爾想通了,只要伏黑幸活在世上,他就能接受任何事情。

  黑暗中亮起一點熒光,從熟睡的人的軀體上,浮現出更龐大扭曲的軀體。兩人一體的怪物在夜色中睜開了眼睛,與前來取她們性命的殺手對視。

  因為愛,他們之間必須有一個結果。

  伏黑甚爾感覺自己像一只落入樹脂中的昆蟲,再不掙扎就會被凝固在澄黃的琥珀中。

  奇怪的是,怪物沒有襲擊他這個裹挾殺意前來的敵人。

  他們隔著愛的人沉默地對望。怪物抬起猙獰的利爪,似乎要刺入伏黑甚爾的心口。

  伏黑甚爾沒有動,那利爪向下,隔著極小的距離虛虛落到伏黑幸臉上,溫柔地摩挲一二。

  熒光點點消散,怪物回到女兒的影子裡。

  而伏黑甚爾什麼都沒有做。


第66章 和小白臉備婚的第六十六天

  「你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白發男孩抱著新買來的甜品, 一個接一個地往嘴裡塞,含糊不清道,「難道我最近很高調嗎?」

  伏黑甚爾懶得和他演浮誇的舞台劇, 他直接道:「我們談談。」

  「不——要, 」男孩惡劣地拖長嗓音,「我才不和男人談。」

  伏黑甚爾的視線往他手中的紙袋上落了一秒, 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我請你去吃。」

  五條悟不敢置信地瞪起眼睛, 「你不會是想在甜品裡下毒毒死我吧?」

  他喋喋不休道:「那是不可能的,你根本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強。」他的鼻子都要翹到天上了,顯然對自己現在的實力十分自信。

  伏黑甚爾有比爭強好勝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說:「那家店不在大眾的好評榜單上,是我一個……」

  他頓了頓道:「是我一個朋友幫忙研制的菜單。」

  伏黑甚爾幾乎是咬著牙,「我沒打算對你做什麼, 我是想和你談談幸的事情。」

  這一次,五條悟是真的感到詫異了。

  眼前這個做事圓滑的男人是伏黑甚爾嗎?

  以他對這人短暫的了解,他根本就不像一個能正常交流的社會人, 更何況他還能有朋友?

  懷揣著這份好奇和對自己實力的自信, 五條悟跟上伏黑甚爾,「記住你說的話,我一分錢都不會付的。」

  他們走進一家布置溫馨的咖啡館。

  五條悟有心留意咖啡館內的裝潢。目之所及,是粉白的蕾絲。鼻尖漂浮著的, 是甜品溫熱甜蜜的香氣。四周是前來享用下午茶的女生, 她們嘰嘰喳喳地交談,如同一群歡快熱鬧的小麻雀, 給咖啡店帶來幾分煙火氣。

  這是一家非常不咒術世界的店,也是一家非常不禪院的店。

  五條悟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大堆, 吃上一口,雙眼發亮。他不會在伏黑甚爾面前做出大贊「好吃!」這樣友好的交流,只抬了抬下巴,「你想說什麼?」

  伏黑甚爾的話讓他差點把甜品叉塞到嘴裡,和蛋糕頂端的櫻桃一起嚼了。

  「你有沒有辦法把幸身上的咒靈移植到我身上?」

  五條悟停下進食的動作,思考了足足有五秒鐘。

  他伸手揪住伏黑甚爾的臉皮,狠狠一扯!

  伏黑甚爾吃痛拍掉他的手。怒道:「你的手很多余?」

  五條悟喃喃自語,「不是人皮面具,也不是咒靈假扮,你到底是誰!」

  伏黑甚爾的耐心都快被他耗盡了,他重復了一遍。

  「能不能把幸身上的咒靈,轉移到我身上?」

  五條悟遲疑許久。

  他豎起一根手指,「首先,你是零咒力,徹徹底底一絲咒力也不存在的零咒力。」

  伏黑甚爾陰沉著臉,沒有這形似嘲諷的話發表意見。

  五條悟豎起第二根手指,「其次,咒靈依托人類的負面情緒與溢出的咒力存活。當人們產生強烈的負面情緒,劇烈的情緒波動會產生更多咒力。這種咒力無法被普通人控制,自行溢出發散,於是累積沉澱變成咒靈。」

  伏黑甚爾緊抿住唇。

  五條悟豎起第三根手指,「綜上所述,假如伏黑小姐身上的咒靈轉移到你身上,咒靈就失去了維持維持自身存在的能量來源。」

  他三根手指握拳,往後一躺,「簡單來說,你會把你的岳父岳母餓死。」

  伏黑甚爾冷漠道:「你可以說一點不是基礎常識的東西。」

  五條悟暗暗嘲諷:「這就是基礎常識,我以為你不知道呢。」

  他繼續沒心沒肺地品鑒桌上的每一樣甜點。伏黑甚爾雙手抱胸,一言不發,沒空朝那些做工精致的食物多看一眼。

  五條悟道:「你的這些掙扎根本沒有意義。這件事最後只能有一個結果。」

  他的手比劃一下,做了一個開槍的手勢,「我會祓除她身上的咒靈。」

  伏黑甚爾道:「她會不高興。」

  「開心與否,等命保住了再說。」五條悟叼著甜點叉,「我們只是在等待她完成接受的過程。」

  他很不能理解伏黑甚爾的優柔寡斷,在他看來,伏黑幸想通是遲早的事。伏黑甚爾要是閑的沒事,可以去建築工地上多搬點磚,等五條悟祓除咒靈以後,感恩戴德地請他再吃一頓。

  他原本只是得意地想想,結果這樣的念頭卻愈發清晰。

  五條悟獲得了前世的記憶,他自然是不打算袖手旁觀、束手待斃,等著命運走向不好的分支。

  如今所有不著調的行為都是為他未來的大干一場積蓄力量。他需要同伴,支持自己完成所有目標。

  重生歸來,他要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五條悟奇異的目光上下打量伏黑甚爾,令後者不適皺眉。

  他看著伏黑甚爾,眼中燃著莫名的興奮,仿佛後者在他眼中是一只年關待宰的年豬。

  同伴……不,優質的打手,他面前不就有一個嗎?

  伏黑甚爾是一只腦子裡只有肌肉的大猩猩,但現在它的飼養員還活著。

  五條悟想招攬猩猩,用不著跳進樹林裡和猩猩一起跳香蕉舞,他只需要和飼養員溝通就能達成目標。

  等再過幾年,猩猩跟不上咒術界的版本更新以後,飼養員的孩子又是五條悟的學生,繼續為正義發光發熱,成為咒術界的希望。

  完美!無可挑剔!

  在伏黑甚爾看來,五條悟整個人陷入了莫名的興奮,眼睛裡都湧動著詭異的光。

  他心想,六眼終於燒壞了他的腦子。

  既然五條悟給不出解決方案,他也沒心情繼續和他打交道。

  伏黑甚爾站起身,卻聽見五條悟道:「其實你面臨的問題並不是伏黑小姐的生存問題。因為最後無論她同不同意,我都會出手解決咒靈。你只是為她是否快樂而憂慮。」

  伏黑甚爾不耐煩地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五條悟支著下巴,他戴上墨鏡,又小又圓的黑色鏡片遮住他稚氣的臉龐,顯得他像一位精通人性的情感大師。

  五條悟沉沉道:「感到痛苦與糾結的人不是她,而是你。」

  「你不確定自己能否比她的父母更能讓她幸福。你害怕她在父母的咒靈身邊,會比在你身邊更快樂。」

  五條悟伸手一指,犀利道:「你恐婚!」

  你、恐、婚!

  恐!婚!

  伏黑甚爾如遭雷擊,他很想怒斥五條悟的胡言亂語,卻發現自己怎樣也開不了口。

  五條得意洋洋,「被我說中了,無法反駁吧?」

  他也站起來,小小的身影顯得無比高大,在精神上徹底蔑視眼前的成年人和前手下敗將。

  伏黑甚爾板著臉,僵硬地走出咖啡廳,走之前還不忘買單。

  五條悟猶如一只鬥勝的鬥雞,偎在座位裡享受他的勝利。

  他摸出手機,和自己早就存好的號碼發消息。

  「伏黑甚爾來找我了。」

  「……」伏黑幸發去一串省略號,又問,「他說了什麼?」

  「他問我,有沒有辦法把你身上的咒靈移植到他身上。」

  「……」又一串省略號。

  五條悟添油加醋,「很遺憾,這是不可能的。他難得向我低頭,為了懇求我,花錢請我吃了一大桌甜點。我也很想幫忙呀,嘖嘖嘖,可惜,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最後很失落地走了,非常心神不寧的樣子。」

  伏黑幸懷疑道:「我怎麼感覺,是你在添油加醋呢?」

  適當的藝術加工是必要的,五條悟絲毫不心虛地嘻嘻哈哈,「你見過被人拋棄的狗嗎,他就像一條即將失去主人的狗,心底正可憐兮兮地嗚嗚叫呢。」

  伏黑幸的消息遲了幾秒才發過來,「文字裡對甚爾的惡意太明顯了,五條君。」

  她的遲疑就是五條悟最想要的東西,他沉著地發去最後一條消息,「他害怕你因為父母的咒靈拋棄他,畢竟那是你的父母,選擇親人也是人之常情。」

  最後一條消息過了許久才彈出到他的手機上。

  伏黑幸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五條君。」

  五條悟回了一句,「不客氣。」

  他的嘴角難以抑制地勾起,克制不住地握拳。

  他,真正的情感大師,重生歸來的金牌調解人,還有誰敢說他是不理解人類情感的怪物!

  周圍人紛紛向這位舉動奇怪的男孩投去目光。男孩洋洋自得,愜意地叫來服務生,點上更多甜品犒勞自己。

  伏黑甚爾一回家,就看見伏黑幸搬來一把板凳守在門口,縮成一個圓滾滾的棉衣球等著自己。

  他趕緊上去摸了摸伏黑幸的手,是涼的。

  「怎麼不在客廳等?」

  伏黑幸悠悠道:「然後你就會走窗戶回家,對吧?」

  伏黑甚爾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他體質特殊,一點點涼意對他造不成什麼困擾。

  兩人走進客廳,一門之隔,溫度一下升上來。伏黑幸緊緊抓住他的手腕。

  伏黑甚爾道:「有點冷吧,我去給你泡一壺熱茶。」

  「我不要熱茶。」伏黑幸道,「我想和你談談。」

  說到這個話題,伏黑甚爾又想起五條悟的指控。

  你恐婚!

  他低著頭,躲避兩人目光的交彙,但終究沒有逃開。

  「對不起。」兩人齊聲說。

  伏黑幸有些驚訝。

  伏黑甚爾說:「我暫時沒找到解決的方法……如果你沒有辦法面對失去父母的恐懼……」

  他深吸一口氣,「那就恨我好了。因為我沒有力量,因為我如此弱小,你才不得不面臨這種抉擇。」

  他低聲說:「因為我沒有咒力,所以……」

  如果他不是零咒力,興許移植咒靈的辦法就能成功,伏黑幸就不必在自己的安全和父母的咒靈之中抉擇。

  「不是這樣的。」伏黑幸緊緊抓住他的手。

  他的皮膚感到一絲冰涼,不是他的戒指,而是伏黑幸的戒指。兩枚相似的鏡之花盛開在他們的指間。

  「要道歉的人是我。是我太過於專注自己的情緒,忽略了甚爾的存在。」伏黑幸小聲道,「對不起,我太沉溺於貪婪的幻想了。」

  伏黑甚爾還想說什麼,卻被伏黑幸捂住嘴。

  「聽我說,甚爾,聽我說。」

  她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不停撲閃,無意泄露主人無法平靜的心情。

  「當你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就聽我說。」

  伏黑幸抬頭看向小樓二層,中島敦的房間裡還亮著光,男孩十分關心她們之間的矛盾。

  伏黑幸說:「我們出去說。」

  她給自己加上圍巾和更厚的外衣,外套還給伏黑甚爾。

  兩人牽著手在林間漫步。天黑得很快,只一眨眼,蒼茫的白日就變成藍紫色的夜幕。

  伏黑幸平復了情緒,她輕聲道:「我是孤兒院長大的。孤兒院的叔叔阿姨和院長都對我很好。從小我就討人喜歡,孤兒院的其他朋友偶爾和我有些小摩擦,但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她笑了笑,「這麼看來我一直都是幸運的。只有在偶爾很偶爾的時候,我會想到自己的父母。」

  「我不知道她們是因為什麼離開了我。也許是因為突如其來的災難,也許是因為經濟的負擔,也許是因為她們本來就不想要我這個孩子。」

  「其實我想過許多種假設,後來這些假設都被我忘記了。只要不去想,我就不會在意這些事情。只要不去想,父母就不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一環。」

  伏黑甚爾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

  他的思緒觸及到自己昏暗的童年,轉而抽離。

  「現在你知道了,她們對你的愛超越了生死的距離。你真正的幸運不是他們給予的幸運,而是這份愛。」

  「你說得沒錯。」伏黑幸道,「這也是我猶豫的原因。」

  「我從不知道她們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原來過去的那麼多年,我都不是一個孤兒,只是我的父母無法被我看見而已。」

  她感慨著,熱淚滾滾而下,「我實在是太幸運了。」

  時間並不是治愈的藥物,而是厚重的凝膠,隔絕傷口的疼痛。它使人以為傷口愈合,使人以為自己放下了期盼。

  最後,它轉了一個圓圈,告訴你,人會自己欺騙自己。

  伏黑幸道:「我道歉,是為我的貪婪道歉。」

  「我知道他們留在我身邊不是最好的。難道我能接受他們以咒靈的形態,一直困在我的影子裡嗎?無法思考,無法生活,只是活成一個好用的保護罩。」

  她又問,不是問伏黑甚爾,而是問自己。

  「她們希望我過著如今的生活嗎?為了抓住已經失去的東西,拋去已經擁有的東西,自以為做了圓滿的選擇,其實兩樣都沒有得到。」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常人難以聽見的程度。但伏黑甚爾的耳力極好,因此也聽得極為清楚。

  「我已經決定了。即使放下她們,我也會繼續生活下去,就當我是一個自私的女兒吧。」

  伏黑甚爾牽著她的手陡然抓緊。他顫抖著問:「你……」

  伏黑幸笑道:「隨意對待我的生命,才是對愛我的人們不負責任的表現。要是爸爸媽媽能說話,早就敲著我的腦袋教育我了。」

  「不過,」伏黑幸畫風一轉,「甚爾也有錯。」

  「嗯,我有錯。」伏黑甚爾爽快承認。

  伏黑幸恨鐵不成鋼道:「無論我做什麼都縱容我,這就是你最大的錯誤,甚爾君。」

  她哭笑不得道:「不管我怎樣不合理的要求,你都無限包容。難道哪天我想毀滅世界,你也要和我站在一起嗎?」

  伏黑甚爾想也不想,理所當然道:「那我還能去哪裡?」

  伏黑幸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屏息靜氣,「偶爾也對我任性一點,我第一次見到連生氣都只能瘋狂做家務發泄心中不滿的人。」

  伏黑甚爾面不改色,「這是阿不教我的絕招。據說能很好地調節自身情緒。」

  「都說了,人家是阿龍先生!」

  伏黑幸的兩只手各抓住伏黑甚爾的手,確保對方牢牢地處在自己的掌控中。

  她正撫摸一只凶猛的野獸,而野獸甘願匍匐在她腳下,哪怕它隨時可以輕易咬碎她的喉嚨。

  伏黑甚爾道:「那種小事都無所謂。我已經是摔到最底層最深處的爛人了。你能選擇我就是天大的好運。」

  他吞咽一下,喉結滾動,「假如站在你身邊的是另一個男人,你肯定會過得比現在好千倍萬倍。」

  「錯誤,」伏黑幸面無表情道,「假如和我談婚論嫁的是另一個男人,婚後我就會因為爸爸媽媽的原因虛弱致死。」

  好地獄的可能性,不適合在雙方剖析自己內心的煽情場合說出來。

  伏黑甚爾合攏手指,與伏黑幸十指相扣。

  「多說無益,你已經選了我,你站在我身邊的每一分鐘,我都能原諒這個爛透了的世界。」

  伏黑幸棒讀:「好感人。」

  「幸好我已經接受了現實,讓你變成一個陽光開朗的正常社會人,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伏黑幸假模假樣地嘆氣,「你的極限就是裝裝樣子,騙騙不了解你的人。我妥協了,你要是能一輩子偽裝成正常人,那你就是正常人。」

  「沒關系,」她自我安慰,「我會用一生管束你這只大號拖油瓶的。」

  她揚起微笑,「我向你承諾,從今以後我會更重視自己的生命。因為我活著,你就能過得更好,而我死了,你什麼都不會留下。所以,為了讓我們夫妻愉快順利地走完人生旅程,我會珍視你珍視的一切東西,包括我在內。」

  伏黑幸松開手,擦掉眼下的淚痕,吸吸鼻子,「最快我們什麼時候能結婚?我想讓爸爸媽媽看到我結婚後再離開。」

  伏黑甚爾用最莊嚴最真誠的聲音回答:「最早下周一可以舉行婚禮。」


第67章 和小白臉結婚的第六十七天

  桃瀨成海匆忙地在衣襟前別上禮花胸針。她只來得及對著鏡子簡單檢查自己的妝容。

  男友二藤宏嵩等在門口, 難得沒把游戲機帶在身上,「你准備好了嗎,時間要不夠了。」

  眼影有些飛粉, 大塊的亮片落到腮上, 妝容並不完美。但實在沒有時間了,桃瀨成海一咬牙, 「一切OK,我們快出發!」

  同公司的同事燁倉太郎開車等在樓下, 副駕駛座上是他們的好友小柳花子。

  她們下去時,小柳花子還在對著小小的化妝鏡檢查眼線有沒有暈染。

  「小花!」桃賴春海像一只活躍的兔子鑽進後座,哭喪著臉,「怎麼辦,我們不會遲到吧?」

  小柳花子合上化妝鏡,「時間夠用。」

  她促狹地調侃:「不用擔心。你沒到的話, 就算新郎等到在地上打滾,新娘也會按下不舉行儀式的。」

  桃瀨成海對著手指,心虛道:「明明是小幸的錯。她通知得也太突然了。上周她不是還說把所有准備工作都交給了禪院先生嗎?」

  「不是禪院了。」燁倉太郎說, 「聽伏黑說, 男方跟她入贅,跟她一起姓『伏黑』。」

  飛馳上路的小轎車裡響起三聲後倒吸冷氣的吸氣聲。

  二藤宏嵩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道:「伏黑並不是很有錢吧,男方迫不及待想要入贅的心已經無法隱藏了。」

  她們的婚事准備得這麼急, 甚至婚禮都在早早備婚的小柳花子和燁倉太郎之前舉行。小柳花子露出看似燦爛實則黑氣滾滾的微笑, 「正好讓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備,不管婚禮上有什麼麻煩, 全都放馬過來!」

  桃瀨成海貼著後座靠背,縮成一張紙片, 「小花,你的氣勢好可怕。」

  燁倉太郎說:「我們已經為婚禮上出COS的事吵了千百遍架了。」

  二藤宏嵩疑惑道:「不是已經定下來了,你們會出COS舉行婚禮嗎?」

  燁倉太郎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現在新的爭論點,是我們出誰的COS。」

  小轎車加速衝向婚禮舉辦的地點。

  日本的婚禮分為神前式婚禮與人前式婚禮。神前式婚禮需要新郎新娘在神官與巫女的引導下進入神殿成婚,司儀唱頌祝詞,向神報告婚姻的喜訊,為新人祈福。夫妻二人為神獻上玉串,與神締結契約。

  中途還有修祓之儀、巫女獻舞、夫妻在神前宣誓等環節,非常麻煩。伏黑甚爾向來對「神」這類存在嗤之以鼻,他們也沒時間和神官、巫女溝通。

  兩人商量,選擇了相對簡單的人前式婚禮,在一家飯店舉行。

  四位為參加婚禮特意請假的同事急匆匆地趕進內場。宴會廳不大,裡面坐的人不多,走道與舉行儀式的站台四周裝點著艷麗的花朵。

  桃瀨成海把包往二藤宏嵩懷裡一丟,道:「我和小花先去看看小幸有沒有哪裡需要我們幫助,你們先找地方坐吧。」

  二藤宏嵩平平道:「我們坐哪裡?」

  他的話沒有被桃瀨成海聽到,一粉一綠已挽著手,匆匆向更深的新娘准備室跑去。

  二藤宏嵩提著包,四處看了一圈。不遠處有一張圓桌,只坐了零星幾個人,桌上的客人年齡普遍不大。

  身材高挑的黑發男生梳著奇怪的劉海,看上去也才到上中學的年紀。他旁邊左右各坐了兩個白發男生,白得反光。他夾在中間,像糯米糕裡的芝麻夾心。

  白發男生旁邊是一位短發的女孩,正眼饞地看著其他桌上的酒水——她們桌上擺的是一瓶果汁。

  二藤宏嵩不是咒術世界的成員,不知道眼前的場景有多奇怪。

  五條家的人帶著兩位咒術師預備役與異能力者參加禪院家的婚禮。這大概是世界末日才有的景像。

  二藤宏嵩只注意到,少男少女們正在聊一款游戲。捕捉到關鍵詞,游戲宅默默地坐過去。謹慎而無聲地加入他們。

  他突然發言:「這個副本並不困難,要提前去另一個副本取得關鍵道具。第二個副本的准入等級是五十級。」

  夏油傑、五條悟和家入硝子紛紛噤聲。中島敦茫然地睜著眼睛。

  二藤宏嵩頓了一下,道:「五十級只能刷簡單副本,道具掉落率不高。如果到八十級,道具的掉落率會提升至百分之五。」

  家入硝子似有所感,問道:「你也是游戲的玩家嗎?你的等級是——」

  二藤宏嵩沉穩地吐出一句話,「我是滿級玩家。」

  鋪墊這麼久,他終於說出來了!

  一台游戲機送到他面前,四個腦袋圍在他旁邊。中島敦作為游戲公會的賣萌武器,討好地笑道:「可以幫幫我們嗎,游戲高手先生。」

  桃賴成海和小柳花子在新娘准備室見到了無精打采的伏黑幸。

  桃賴成海驚道:「小幸,你怎麼了?」

  伏黑幸打了一個哈欠,焉頭耷腦道:「我再也不結婚了,今天早上三點鐘,化妝師就把我從床上抓起來化妝穿婚紗。」

  小柳花子推了推眼鏡,「難道你還想結第二次婚?」

  伏黑幸驚恐地一顫,「不要!這種折磨,我的人生中經歷一次就夠了!」

  她甚至覺得自己就不應該舉辦婚禮,老老實實把辦婚禮的精力省下來度蜜月旅游不好嗎?

  小柳花子冷靜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伏黑幸分外誠實,「我想吃東西,我好餓。」

  小柳花子:「如果肚子鼓起來,穿婚紗就不好看了。」

  伏黑幸冷靜道:「沒關系,來的都是親朋好友,甚爾不會介意的。」

  她干巴巴地扯扯嘴角,「* 他恨不得舉行儀式只需要一分鐘。」

  桃瀨成海自告奮勇,「我去廚房幫你拿點好入口的小點心。」

  小柳花子向伏黑幸走近,打量她的頭紗。有些人看似是普通的都市白領,實則是Cosplay的高手,對妝造很有自己的心得。

  「你的編發有些地方不夠緊。」她向一旁的化妝師伸手,「能不能給我幾根發卡?」

  伏黑幸繼續虛弱地坐直身體,當精致漂亮的新娘人偶。她有氣無力道:「那就麻煩你們了,花子和成海。」

  桃瀨成海一路問路找到廚房。婚禮的時間與開餐的時間相隔不遠,廚房已備好了菜,隨時准備用推車上菜。

  諸多帶著白色高帽的廚師中,有一個人影格外顯眼。男人一身利落的黑西裝,頭戴圓形小禮帽,墨鏡遮住了他犀利的雙眸,只在邊角留出一道凶狠的疤。

  他穿的圍裙與廚師們的圍裙格格不入。一只黃狗吐著舌頭,露出痴呆的眼神,冷冷掃視在場所有被他主人震懾住的廚師。

  圍裙男厲聲道:「都打起精神,拿上家伙,這麼一點小傷就讓你們膽怯了嗎?」

  他熱血沸騰地舉起拳頭,「別讓其他組的家伙們看扁了!」

  廚師們精神振奮地大吼,「是,老大!」

  桃瀨成海不禁後退兩步,小心翼翼地問門邊呆滯的服務生,「請、請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木然的服務生回神,不敢置信地搓了搓眼睛,道:「是廚房的甜品出了問題。原本准備好的材料被狗叼走了。我們的廚師跑了好幾家店,都沒找到合適的原料。」

  他語帶崇敬,「這位先生路過,用最普通的牛奶、雞蛋和淡奶油做出了廚師長都贊不絕口的甜點。廚師長決定和新郎商量,臨時把甜品換成這位先生做出的甜品。」

  桃瀨成海僵硬道:「哈、哈哈……真是太好了,這位先生是……」

  「阿龍是新郎的朋友。」一個聲音道。

  她這時才看見邊上站了一位短發女士,看打扮也是在辦公室工作的白領。

  桃瀨成海的眼睛瞬間鎖定了女士手機邊的掛飾。

  是——警察天使!

  無需多言,兩位御宅族已通過對方的眼神知曉了同伴的身份。

  她們狠狠握手。

  「找到你了,同伴!」

  「是我,同伴!」

  服務生又一次陷入了呆滯,緩慢搓了搓眼睛。

  美久向桃瀨成海介紹,「阿龍和新郎是班上的同學,曾經一起並肩作戰。」

  指,在廚房用菜刀和鍋鏟與食材和調料搏鬥。

  桃瀨成海肅然起敬,「好了不起。」

  她知道伏黑幸和伏黑甚爾的小秘密,自然而然將阿龍理解成了咒術界的人士。

  桃瀨成海對咒術世界的了解僅限於,咒術師約等於神官巫女,約等於巫女服,約等於二次元萌點。

  但這不妨礙她再次用嚴謹的目光觀察廚師中奮戰的阿龍。

  阿龍先生身形高大、肌肉有力、面帶凶悍之色,一定是久經戰鬥,在無數場生死搏殺中鍛煉出的氣質!

  她保持著一顆尊敬之心問美久:「阿龍先生的工作一定很辛苦吧。」

  美久回想,在她們家裡,阿龍才是全職主夫。美久外出工作,阿龍全權負責家裡的一切家務。

  在美久肆無忌憚地氪金抽卡時,阿龍為了節省每一點水費,調小洗衣機的水量,調小馬桶的抽水量,用熱水壺燒水而不買便利店裡的礦泉水。

  在美久提出午餐想吃各種各樣的餐食時,阿龍跑遍附近每一個打折的商場,用最優惠的價格買到最新鮮的菜。他苦心研讀菜譜,去廚藝進修班研修廚藝,只為了給美久做出中午能讓全公司的人羨慕的便當。

  美久沉聲道:「是啊,他很辛苦,我很佩服他。」

  桃瀨成海感動道:「可惜人們總是無法正視他們的付出,阿龍先生是默默無聞的英雄!」

  因為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咒術師的存在。

  美久附和道:「如果連我也看不見他的辛苦勞動,那阿龍的汗水與淚水就白費了!」

  她下定決心,這一個月都不氪金抽卡!也不買新的周邊!

  兩人驢唇不對馬嘴地感慨一番。桃瀨成海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這裡有方便新娘進食的小點心嗎?」

  美久遞來一碟熱氣騰騰的蓬松松餅,上面用奶油畫了一只活靈活現的痴呆狗狗,狗臉與阿龍圍裙上的圖案等比例復刻,難以想像人的手能巧到這種程度。

  「這是阿龍做的,拿去給新娘吃吧。」

  小柳花子幫伏黑幸重新整理了編發,她們等了很久,等到伏黑幸趴在桌上鼓著臉呻//吟,「我快要餓死了。」

  小柳花子無奈地揉揉眉,「我去看看成海在哪裡,她說不定又迷路了。」

  她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伏黑幸,小柳花子和燁倉太郎也在緊鑼密鼓地備婚中。而伏黑幸以最快的速度、最輕松的工作量,一舉超過兩人,提前舉辦了婚禮,令她非常好奇。

  婚禮的各種瑣事很消耗人的精力,而她和燁倉太郎的工作也不能落下,兩人最近磕磕絆絆的拌嘴格外多。

  小柳花子想向伏黑幸,不,按照負責人的歸屬,應該是伏黑甚爾,請教備婚的秘訣!

  她離開新娘准備室,看到各種井井有條的細節,不禁感嘆伏黑甚爾的效率之高。

  小柳花子走出走廊,一愣。新娘准備室外,走廊牆邊,靠著一個人影。

  伏黑甚爾穿了一身與新娘婚紗對應的黑西裝,散落的黑發全部捋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一個正常的社會人,忽略嘴角略帶煞氣的疤痕,更稱得上秀氣,

  小柳花子打趣道:「新郎,你在這裡做什麼?」

  伏黑甚爾攥緊拳頭,「我……」

  小柳花子一眼看出他眼底的忐忑,笑道:「你的新娘不會跑的,放心。」

  伏黑甚爾緊張地呼出一口氣,沉默地點頭,依舊守在走廊外。

  小柳花子走了兩步,停下問道:「甚爾,可以這麼叫你嗎?你和小幸現在都姓『伏黑』。靠姓氏是無法區分你們兩個人。」

  伏黑甚爾道:「沒關系。我喜歡她的姓氏。」

  小柳花子忽視了他炫耀的成分,問道:「聽說婚禮是你籌備的,你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准備得這麼完善?」

  伏黑甚爾的眼神飄忽了一瞬,露出了一點心虛的表情。

  他沉吟兩聲,對走廊外四處巡視的男人招招手,「孔時雨,你過來。」

  孔時雨還在為「禪院甚爾居然完整地喊出我的名字」而感到驚訝,他走上前,對小柳花子掛上了習慣性的禮貌笑容,「怎麼了?」

  伏黑甚爾簡單地為兩人做了一個介紹。

  「孔時雨,這是幸的朋友,小柳花子。小柳小姐,這是孔時雨,是我從前的工作搭檔,是一位中介人。」

  孔時雨的震驚加倍,他萬萬沒想到伏黑甚爾有一天還能做出搭橋牽線這類社交活動。人活得久了,果然是什麼事都能見著。

  伏黑甚爾道:「婚禮辦得很急,我忙不過來,就找了孔時雨幫忙。」

  他用眼神暗示前搭檔:你有生意了,快接住。

  小胡子男人眉毛微抬:你讓我做這種生意?

  伏黑甚爾小小的眼睛裡敲出大大的字:對。

  小柳花子不知二人暗中的你來我往,驚喜道:「真的嗎,孔先生,如果我請你承辦我的婚禮,花費大概是多少?」

  孔時雨心中嘆氣。

  算了,考慮到今天是伏黑甚爾結婚的日子,他也樂意做一些能讓人感到和平安定的事。他以為伏黑甚爾隱退後,他們再也沒機會碰面了呢。

  他向小柳花子做出「請」的手勢,「我們到一旁詳談。」

  小柳花子擺手,不好意思道:「我能和您交換聯系方式嗎?我要去找另一位朋友,稍後有空詳談。」

  孔時雨笑意盈盈,一點也看不出是在黑暗世界活動的人。

  「沒問題,不管您什麼時候,有任何需要,我都可以辦到。」

  二藤宏嵩和游戲公會的小朋友們聊得熱火朝天。燁倉太郎自認為是一個成熟的大人,和那些小孩聊不到一塊去。他坐在二藤宏嵩旁邊,隔了一個座位,聽了幾句話趁婚禮還沒開始抄手閑逛。

  他們旁邊的一桌坐著一圈老人,大概是伏黑幸的長輩。被小柳花子趕出走廊的伏黑甚爾走過那圓桌,在居中長者的注視下午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難,最終停下。

  燁倉太郎感覺,他的停頓中透露出一種隱隱的驚恐。

  孤兒院的老院長面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婚禮還沒開始,甚爾,過來坐會兒。」

  伏黑甚爾低頭走過去,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絲拘謹。燁倉太郎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只羞澀的狗熊。

  一眨眼,七八張臉朝伏黑甚爾圍上來,每張臉上都散發出長者的寬容、從容與山岳一般的壓迫力。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與伏黑甚爾閑談。

  「你看,甚爾很緊張吧。他的額頭都冒汗了。」

  「年輕人就應該好好收拾自己,甚爾也長了一張帥氣的臉蛋,很配我們家小幸。」

  「男人結婚以後,不能把做家務的本事丟掉。我們小幸在外工作打拼,家裡的事就都拜托你了。」

  伏黑甚爾一一應道,應接不暇,場面混亂如同蟻群朝一只落地瀕死的黃蜂發起衝鋒。

  燁倉太郎心生敬畏,同時又升起同為准新郎的兔死狐悲之感。他可以想像到,自己和小柳花子結婚當天的混亂情形。

  而更可悲的是,他依舊期待與小柳花子的婚禮,盼望著成為她最親密的人。

  伏黑甚爾抬眼,兩個男人對上視線。

  燁倉太郎努力用眼神傳達出對新郎的支持。伏黑甚爾卻笑了笑,一只鯊魚咧起嘴角——這絕對不是好事。

  燁倉太郎毛骨悚然,正要加速逃走,伏黑甚爾卑鄙地向老人們轉移了話題,「這位燁倉先生是幸的同事,平時很照顧幸的工作。他馬上要結婚了,新娘是幸的朋友。」

  如車燈般炯炯有神的目光紛紛投向燁倉太郎,熱情的長者們擁簇著准新郎,坐到他們中間。

  「謝謝你對我們家小幸的照顧,小幸和我們提起過你們呢,她說你們非常關照她。」

  「小伙子很帥氣嘛,就是表情太凶了,這樣可不好,結婚那天一定要露出幸福的微笑。」

  一位大叔扯上一旁的伏黑甚爾,「你看,甚爾表現得就很好。」

  燁倉太郎心中吶喊。

  明明這家伙更不像一個好人吧!

  伏黑甚爾成功拖人下水,偽裝得開朗陽光的面容露出什麼都聽不懂的老實笑容。

  他和燁倉太郎夾在老人中間,接受長者的新郎教育,腦中分神數著時間。

  整點的鐘聲響起,所有人停下手頭的動作。

  婚禮,開始了。


第68章 和小白臉結婚的第六十八章

  結婚多少也算一樁人生大事, 人們從原本的家庭脫離,與沒有血緣關系的另一個人組成新的家庭。

  激動、興奮、忐忑、不安,諸多情緒構築成這一刻。伏黑幸亦未能免俗, 情緒的渲染不講道理,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表現得更鎮定一點。

  小柳花子在她身後,擺弄她的頭發。伏黑幸的黑發毛毛糙糙, 很難打理。小柳花子和化妝師用了不少小發卡。

  「我懷疑自己頭發裡的小發卡,加起來有一斤重。」伏黑幸說。

  「別懷疑, 說不定有兩斤。」小柳花子輕拍她的肩膀。

  「成海為什麼還不來?」新娘鼓著腮幫子抱怨,「我好餓,我已經虛弱到站不起來了。」

  小柳花子悶笑:「那怎麼辦,你怎麼去婚禮現場?」

  伏黑幸伏在桌上,雪白的頭紗從背後將她裹住,蓬松的裙擺垂地散開, 像一頂華麗的巫師帽,只有帽子的尖尖是黑色的。

  「沒有那麼誇張。」小柳花子安撫道,「我不相信甚爾能讓你餓著。」

  她一眼看破真相, 伏黑幸的手提包裡有伏黑甚爾特意准備好的小零食, 怕她餓肚子,他還特意發消息提醒過她。

  新娘的臉鼓得更圓了,小聲哼哼:「我想吃熱的東西。」

  一張臉歪下來,小柳花子摸著下巴, 調侃道:「幸, 你不會是在撒嬌吧?」

  伏黑幸當即坐直身體,驚道:「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明明在兩人的交往中, 她才是一直保持理智形像的成熟大人!

  化妝師和小柳花子兩人捂住嘴,肩膀不停抖動, 根本沒用心遮住嘴角的弧度。

  伏黑幸惱羞成怒,一手抓起一個只會嘲笑她的家伙,將她們推出門外,「好啦,新娘要整理自己的心情了,請給我留一點私密空間!」

  「你不會想著從窗戶裡翻出去吧?」小柳花子竊笑,「就像電影裡經典的逃婚情節。」

  「對,然後甚爾會在窗戶下面接住我,把我提回婚禮現場。」伏黑幸完美預測了可能的發展。

  她關上門,「等儀式快要開始了,再來叫我。」

  厚重的門扉隔絕掉兩人明目張膽的笑聲,伏黑幸瞪了門一眼,回到桌前。

  化妝師零零散散的化妝品和小工具堆滿整張桌子,幾乎連鏡子的底部都看不清楚。

  自帶一圈小燈泡的化妝鏡中,一只高大的怪物正滿房間跑來跑去。融成一體的兩張臉都洋溢著堪稱憨厚和傻氣的笑容。

  如果咒靈也能以笑傳達出正常的感情,人們大概能從這笑容裡解讀出「幸福」的含義。

  她們其實沒有事情可做,所有的工作都被孔時雨請來的工作人員和小柳花子承包了。

  但她們停不下來激動的小動作。於是在普通人無法看見的世界裡,咒靈歡天喜地地繞著房間一圈圈打轉,時不時在小柳花子與化妝師溝通的間隙,趴在伏黑幸肩頭,欣賞鏡中與猙獰的咒靈面孔並列的,新娘嬌美的容顏。

  伏黑幸對鏡自言自語地抱怨,「結婚儀式好累,婚紗好重,各種瑣碎的流程好忙。」

  她停頓一下,像尋常女兒同父母撒嬌一般,半是埋怨半是好奇地道:「你們結婚的時候,也是這麼累嗎?」

  「新郎和新娘在儀式開始前可以見面嗎?」

  「馬上就要結婚了,會感到緊張嗎?」

  「那時候你們的父母,是不是也在你們身邊呢?」

  說到這裡,她否定了自己的回答,「不對,要是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在世,應該不會讓剛出生不久的孫女流落孤兒院吧?」

  她仰起脖子看向咒靈,「私奔應該更符合情景吧。」

  私奔的話,她們只能辦一個沒有親朋好友的小型婚禮了。

  咒靈搖擺著身子,仿佛沉浸在某種無人聽懂的節奏中。

  化妝師在門外敲門,「新娘,要准備好登台嘍!」

  伏黑幸在門內應道:「好,我馬上出來。」

  她撩開裙擺,最後一次對鏡打量,竟然在鏡中人和咒靈的臉上找到了相似的輪廓。

  伏黑幸抱著新娘的捧花離開,鏡中也沒了咒靈的身影。

  孤兒院的財務酒井接過了父親的職責,挽著伏黑幸入場。在大廳門口,孤兒院的廚師後藤代替年老體衰的老院長,作為新娘母親迎人。

  伏黑幸微微屈膝低頭,後藤滿目欣慰,「我們的女兒也長大了。」

  她為新娘蓋上頭紗。隔著朦朧的白紗,伏黑幸看見許多人祝福的笑容。他們讓出通往婚禮儀式台的主道。

  主道的盡頭是難得打扮得人模狗樣的伏黑甚爾,伏黑幸慢慢做了一次深呼吸,向儀式台走去。

  她不是一個人踏上這條通往新生活的路,咒靈亦步亦趨,踩住她的影子跟在身後。

  交換戒指,親吻,簽訂婚約書,每一步都順利得理所當然。

  伏黑幸在台上悄聲道:「我們是不是還有發言環節?」

  伏黑甚爾道:「那就只有我一個人發言了,我准備好了稿件。」

  新娘睜大眼睛,「你背著我偷偷寫發言稿!」

  伏黑甚爾移開視線,嘴巴像一把剪刀哢嚓哢嚓剪掉心虛,狡辯道:「反正都是要說給你聽的,不算背著你偷偷寫。」

  強詞奪理。

  她們轉身面向賓客,伏黑甚爾不自在地捉住伏黑幸的手指,這樣能讓他變得安定。

  他有些磕絆地說出圓滑又體面的感謝語。

  「謝謝各位親朋好友抽空參加我和幸的婚禮,感謝各位體諒我們二人的招待不周……」

  伏黑幸看見台下的五條悟和孔時雨不約而同露出了生吞烏鴉的表情。

  「……自我和幸相識以來,諸位親友給了我們許多鼓勵與支持……」

  五條悟的表情和名畫《吶喊》一樣抽像,倒是孔時雨,他由內而外散發出飽經風霜的詭異平靜。

  伏黑甚爾沒空注意這兩個拆台的家伙,他努力回想每天都會背誦的發言稿,他想說的話比發言稿更多。

  「……我搜集了一些資料,那些很有經驗的人說,愛情是一種生理現像。一段愛情最多可以維持四年。」

  「知道這件事後,我曾捫心自問,我能夠違背人性和本能,一直愛著幸,直到我生命的盡頭嗎?」

  「即使神靈或者惡鬼面前起誓,神靈和惡鬼都不會響應我。要是他們能看見我這只渺小的蟲子,他們早就該現身了。」

  「既然如此,在以生命的盡頭為終點的誓言裡,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伏黑甚爾抓著伏黑幸的手因情緒過於激動而打顫。

  「她想要愛人,那我就成為最愛她的戀人;她想要友人,那我就當最願意包容她的朋友;她想要親人,那我就變成陪伴她到永遠的親屬。只要我能占據每一個她最需要的位置,我就能實現與她永不分離的願望!」

  他咧開嘴笑,成熟社會人的皮終於裹不住滿腹痞氣。

  「這麼算來,在座諸位都是我的競爭對手。」

  伏黑幸小聲提醒:「惡人顏太嚴重了,快收收。」

  家入硝子叼著吸管,吸管的另一端連接著果汁——伏黑幸特意交代過不給他們這一桌上酒水。

  少女托著腮,吸管一顫一顫,「總覺得奶油咖喱醬暴露了點不得了的東西。」

  五條悟的臉蛋像一塊雪白的麻薯,在桌上攤開流動。家入硝子發表評價後,這一桌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他,等待他犀利的諷刺。

  五條悟毛毛蟲似地蠕動兩下,哼哼唧唧。

  「我把他的話全部錄下來了,等他的兒子上中學時,我要當眾放給他們聽!」

  不知為何,夏油傑背後浮起一層恐懼的寒毛。他覺得自己的情緒來得奇怪,於是轉移話題,「你怎麼肯定他們的孩子是男孩?」

  桌上的麻薯餅囂張地翹起一個對勾,神神秘秘道:「這一把,我可是預言家!」

  家入硝子的眉毛抬起來三秒,懶得敷衍地放下,「哦。」

  她選擇在專心吃東西的中島敦身上找話題,「虎子,你今晚在哪兒住?」

  中島敦不好意思地在碗沿邊露出一雙眼睛,「叫我『敦』就可以了。我和甚爾先生、幸小姐住在一起。」

  三聲長噓。

  「絕對會被討厭的吧。」

  「肯定會被丟出來的。」

  「這可是新婚之夜啊!」

  中島敦大驚失色,「我要出去住嗎,但是——」

  雖然他住在小樓裡的這段時間,白虎出現的次數正日漸減少,但萬一白虎因為婚禮上吃得太飽半夜出來遛彎消食呢,恐怕明早伏黑甚爾要親自去動物園偷他。

  「不用擔心,今晚我和你一起回去。」五條悟悠哉地比出一根手指,「一個伏黑小姐同意的目標,男的伏黑把你扔給我了。」

  中島敦:「誒?」

  五條悟內心正醞釀著邪惡的計劃,麻薯翻了個面,面向家入硝子,「你和傑今晚也過來嘛,我們可以通宵打游戲。」

  家入硝子坦然道:「好哦,我和我家人說一聲,今晚不回家了。」

  五條悟笑嘻嘻道:「那只剩下傑了。」

  夏油傑被幾人亮晶晶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行吧,我也和爸爸媽媽打個電話。」

  幾個少年在台下嘻嘻哈哈的同時,婚禮流程已經進行到最後,新郎新娘走下禮儀台,到戶外拍集體照,接受親朋好友們的祝福。

  五條悟撐著下巴,他眼中走下禮儀台的身影有三個。他稍後有任務,負責送走伏黑幸的父母。

  這是一份有點殘忍的工作,但無可奈何,只有他能勝任。

  家入硝子率先離座,「我想和新郎新娘合照,你們去不去?」

  五條悟悠悠應道:「去!」

  幾人穿過賓客們的座位,踩著新人出行時灑落的花瓣,走到酒店外的廣場裡。

  他們暫時擠不到新人面前。

  伏黑幸和伏黑甚爾被人群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裹得嚴嚴實實。來者是孤兒院的伏黑幸親友大軍,有照顧她的叔叔嬸嬸和一起從孤兒院走出來的同輩。

  為首者是孤兒院的宮崎院長,老人欣慰地看著這對新婚夫妻,雙手遞上寫著「御結婚御祝」的雪白祝儀袋。

  伏黑幸驚訝道:「院長,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們不用給禮金。」

  「這是我們所有人一起送上的心意,作為你的家長,我們總要有些表示。」

  宮崎院長將祝儀袋向前遞,「小幸,我們希望今後你也能如今天一般,一直幸福下去。人生的路或許不全是平坦的莊康大道,但懷揣著美好的希望,總能邁過那些坎坷——」

  「實在不行,你就換條路走。」

  伏黑幸眨了眨眼,忍耐眼底的酸澀。她恭敬地接過祝儀袋,「是,謹遵您的教誨。」

  伏黑甚爾和她一起低頭,又聽到宮崎院長道:「今後的路,就是你們兩個人一起走下去了。甚爾君,遇到你們兩人實在伸不開腿的大坑,記得帶上幸繞坑走。」

  伏黑甚爾滿臉嚴肅,「是,我會提前把坑填平的!」

  伏黑幸尷尬地微笑,「這就不用了。」

  她生怕老院長和伏黑甚爾又總結出些神奇的人生經驗,急忙招呼眾人,「攝影師過來了,我們拍一張合照吧!」

  伏黑甚爾呼喚攝影師:「孔時雨!」

  攝影師肩上扛著沉重的攝影機,脖子上掛著一個不那麼沉重的相機,面無表情地走過來。

  在眾人熱熱鬧鬧地整理合影隊形時,伏黑甚爾碰了碰伏黑幸的手,低聲道:「我給你准備了一份禮物。」

  「趁她們還在時送給你,應該比之後送給你更好。」

  他在西裝內側的口袋裡摸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交給伏黑幸。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面向鏡頭相擁微笑。她們的五官輪廓與伏黑幸、與咒靈隱隱重迭。

  伏黑甚爾道:「我調查了你出生當天與孤兒院同城所有接診產婦的醫院。有一對年輕夫妻,在丈夫送妻子生產的路上出了車禍,丈夫當場死亡,妻子挺到了醫院,只堅持到孩子出生。」

  「醫院聯系不上夫妻倆的親人朋友,收留了嬰兒一個月後,一個好心的護士將嬰兒送去了城市另一頭的孤兒院。」

  「從他們留在醫院的證件看,這對夫妻姓『一之瀨』。」伏黑甚爾輕聲說,「這是丈夫的姓氏,妻子舊姓『伏黑』。」

  伏黑幸細細描摹照片上兩個年輕人的面孔,老院長就在身邊,她壓低聲音,「『伏黑』是宮崎院長給我選的姓氏。」

  也許老院長為嬰兒起名時,化作咒靈的夫妻無意間給了她一些靈感,讓伏黑幸繼承了親生母親的姓氏。

  一滴清澈的水珠打在照片上,伏黑幸嘆道:「她們看上去真幸福呀。」

  咒靈彎下高大的身體,虛無的眸是一面鏡子,映出年輕時的合照。浮誇的利爪前遞,正好接住了伏黑幸的一滴眼淚。

  擁擠的人群中,咒靈與伏黑幸對視。孔時雨舉臂呼喊:「准備好了嗎,伏黑和伏黑,要拍合照了!」

  咒靈輕輕一躍,她們的身體如同細膩的雲霧,翻湧著飛上灰蒙蒙的天空,與無邊雲翳融為一體。

  瑩瑩白光落下,像是下了一場微光搖曳的細雨。

  一點冰涼落在家入硝子的手心,少女低頭看去,「下雪了!」

  五條悟雙手插兜,「下雪了。」

  一場雪悄無聲息地到來,是惡鬼送給女兒的禮物。她們喚來了一場雪,隨雪而逝。


第69章 與小白臉婚後的第六十九天

  落雪紛紛, 一個下午天地皆白。每一片雪都如同一只雪白的蝴蝶,輕盈下落,停在屋檐上, 融進水池裡。

  送別親朋好友, 仔細交代出租車司機把一車小孩送回小樓。換回常服的新郎新娘手牽手散漫地走在回家路上。鞋底踩著落下的新雪,每一步都咯吱咯吱響。

  他們回的不是伏黑甚爾郊外落腳的小樓, 而是伏黑幸在城裡的公寓,他們最初共同生活的地方。

  兩人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而雪如一床毛毛茸茸的厚毯,裹住萬事萬物,在夜裡映出隱隱的藍色。

  伏黑幸對著雙手呼了口熱氣,從包裡翻出許久沒用上的鑰匙開門。小小的公寓裡,一切布置都和她們搬走時沒有區別,小咪的貓碗、水碗都放在窗台上。

  她的指尖在桌上一劃, 疑惑道:「沒有落灰。」

  她轉頭看向伏黑甚爾,「你來打掃過了。」

  伏黑甚爾點頭,帶著一點隱隱的驕傲。「只用了兩個小時。」

  伏黑幸說:「我還以為我們今晚會住到新家裡呢。」

  她叉腰站在大廳前暢想了一番, 不得不垂頭面對現實, 「這麼快就裝修好的房子,也沒辦法住。」

  伏黑甚爾不說話,心裡盤算著要不要把中島敦的訓練場地改到正在裝修的新房,讓他免費打工……不, 是他免費傳授中島敦一些生活技能……

  伏黑幸對伏黑甚爾的邪惡想法一無所知, 她有段時間沒回自己的小公寓了,熟練地把裝了零碎物件的挎包往沙發上一扔。

  更大件的東西都由伏黑甚爾背著, 婚紗、高跟鞋和禮金都在他身上。

  今天的婚禮流程把伏黑幸累得夠嗆,她在沙發上癱成一長條, 看伏黑甚爾在屋裡轉來轉去,收拾整理東西。她鼓足精神坐起來,卸了妝,拆掉小柳花子為她精心編好的頭發。

  窗外的雪極深極白,伏黑幸在窗前看雪,忽然說:「過幾天,等有空的時候,我們去爸爸媽媽的墓前祭拜吧。」

  伏黑幸的父母是意外身亡,統一葬在郊外的墓園裡。伏黑甚爾調查他們的資料時,自然留意了下葬的位置,只道:「好。」

  他洗干淨手,又擦干雙手,捂熱雙手,走到伏黑幸身後,從背後擁住她,下巴擱在伏黑幸肩上,遠眺她所欣賞的風景。

  也沒什麼好看的嘛。伏黑甚爾想。

  伏黑幸抬手,握住伏黑甚爾的手。兩人在窗前依偎了一會兒,伏黑幸仔細復盤今天一整天的流程,對伏黑甚爾誇贊道:「甚爾今天表現得很不錯哦,即使有那麼多人在場,也能當一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了。」

  伏黑甚爾撇了撇嘴,悶悶地發出了一聲哼聲。他的委屈和疲倦絕對有故意顯擺的成分,想勾起伏黑幸心軟,討得些好處。

  「真是讓人提心吊膽。」伏黑甚爾說,「那麼多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腦袋裡的警報聲可是一直在響。」

  他總是被人忽視的對像。年少在禪院家生活,沒有人會留意到他這個零咒力的廢物。他當慣了不被看見的存在,離開禪院以後,也無所謂當社會的邊角渣滓。

  這灘邊角渣滓一下子被撈到眾人面前,整理衣冠,打扮成能被人接受的圓滑模樣。難度無異於給一只刺蝟穿上衣服上台表演。

  伏黑幸慢悠悠道:「你該不會是害怕禪院家來砸場子吧?」

  她上次在商場碰到的咒術師,據說是禪院家主的兒子,伏黑幸還擔心過這種有權有勢又毫無道德的少爺會不會來找她們的麻煩。

  「那群人的眼睛裡看不見我。」伏黑甚爾說,說著,他咧嘴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哪怕我離開前大鬧了一場,他們骨子裡的傲慢也完全改不掉。」

  「不過這些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伏黑甚爾輕飄飄地說。

  或許是咒靈的離去讓他產生了觸動,或許是眼前的雪景如此美麗,或許是今天的一切都太過順利和幸福,讓他難得有了袒露真心的機會。

  「我一直害怕的是,你知道了禪院家的那些糟心事後,會覺得麻煩。」

  他在伏黑幸耳邊小聲說:「我考慮過隱瞞自己的身份和過去,偽裝成一個普通人,一輩子和你生活下去。」

  「要是……」他吐了一口氣,「我真的會這麼做。」

  伏黑幸偏頭瞅他,看見他掛上一副陷入假設的情景而愁眉不展的模樣,不禁笑道:「看不出來,甚爾君心裡還有這麼多百轉千回的想法。」

  她不由得取笑道:「要是什麼?什麼情景下你打算瞞我一輩子,難道你給我准備了我不知道的考驗嗎?」

  伏黑甚爾被問得面上發窘。他解釋道:「沒有考驗,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只是心裡想想。」

  伏黑幸一本正經道:「那可不一定,說不定五條君重生之前就發生過。」

  伏黑幸遺憾嘆道:「畢竟五條君的視角裡,我死去很久了。」

  一只粗糙的大手迅速捂住她的嘴。

  「你不會死。」伏黑甚爾說。

  他輕輕喘氣,片刻後,下定決心,「要是你很在意那只白毛小墨鏡說的話。你死以後,我會自裁去陪你。」

  他說得極其認真,「我們在陰間當夫妻,總好過我一人茍活。」

  伏黑幸欲言又止,表情復雜,眉毛擰緊又松開。

  她思考了很久,說:「我原本認為應該說些話鼓勵你。大概是和你在一起待久了,我居然覺得這樣的選擇對你來說也不錯。」

  她轉身一戳伏黑甚爾的胸口,面色平靜道:「反正等我離開這個世界以後,不管你有怎樣的想法,其他人都無法阻止。不過,假如我們像五條君所說有一個孩子的話,離開前請務必將他托付給值得信任的人,請人照顧好他。不然,哪怕你從地獄爬去天堂,我也會關門用杆子把你戳下去,」

  論兩人的力氣,她換* 水泥柱砸下去,對伏黑甚爾都未必有影響,但既然話題都跳轉到死後的世界了,討論力氣的大小沒有意義。

  伏黑甚爾愣愣地看著她,伏黑幸也覺得在婚禮當天討論生與死的問題不太好。她干笑一下,急忙轉移話題,「我們……」是不是該休息了。

  「我愛你。」

  伏黑幸也愣住了,像春風吹過枝頭的白雪,她的眉目舒展開,微微一笑,「我也愛你。」

  兩人安靜地相互依靠,雪將窗外的風景襯得靜謐而明亮,她們分享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伏黑幸跳出洶湧的情緒,提出一個現實的問題,「我們是不是該洗澡休息了?」

  伏黑甚爾緊張地摸摸嘴唇,「是哦。」

  伏黑幸又問:「被子、床單和枕套都換了新的吧?」

  「……都換好了,前天洗了被套床單,昨天把它們收起來鋪上床。」

  伏黑幸臉頰緋紅,隱忍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伏黑甚爾的表情有一絲空白,她的表情也有一絲空白。她們像兩張白紙,尷尬地面對面立著。

  兩人平時都以成年人自居,但本質上她們都是才在社會上活躍了幾年的年輕人。

  伏黑幸的經驗幾乎全部來自於桃瀨成海推薦的漫畫和她鬼鬼祟祟塞來的盤片。孤兒院當然不會開班講這些東西,讀書和工作的時候,她著急賺錢,更是忙得團團轉。

  伏黑甚爾之前混跡裡世界,但他正式脫離禪院家不久,出走後退休前是全職雇佣兵。這家伙在裡世界沾染最深的是賭博的惡習,為了當好全職主夫,下決心戒了浪費錢的不良愛好。

  她們面面相覷。

  伏黑甚爾謹慎地回答:「這種東西,應該不需要別人教。」

  「大錯特錯,甚爾君。」伏黑幸一推鼻梁上不存在的反光的眼鏡,「忘記你在禪院家學到了老舊思想,新時代人們的夜生活應該以安全和衛生優先!」

  「所以,」她提起扔在沙發角落的包,就算婚禮流程再累,今天她沒讓伏黑甚爾挨到她的包一下,「我提前准備了學習資料。」

  她從包裡抽出來一張盤片,包裝盒封面上寫著幾個輪廓Q彈的粉紅大字。

  《生理知識科普:如何度過美好一夜》

  伏黑幸神情嚴肅,她的認真程度完全蓋過了羞澀,穿上制服,簡直可以去學校裡冒充教導主任!

  伏黑甚爾針尖大小的眼睛都不受控制地睜大了。

  「我們今晚先把盤片看完吧。」伏黑幸說。

  美好的新婚之夜,新婚夫婦洗了澡,並排坐在沙發上看科普盤片。這根本不是伏黑甚爾預想中的樣子!

  伏黑幸一開始靠著靠枕看,後面靠著伏黑甚爾的肩膀看,再後來躺在伏黑甚爾腿上看。

  看完一部盤片,不止她緊張的情緒得到了緩解,她連基本的好奇和衝動都消失了。她枕著伏黑甚爾硬邦邦的大腿,上下眼皮打架。

  世界越來越平和,講解人一成不變的語調是最好的助眠劑,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慢慢合上了。

  伏黑甚爾從一開始無法接受,到聽得越來越認真,只用了十分鐘。某種程度上他也是善於學習的人,很快記住許多要點,心中暗暗把這一系列的科普盤片都提上購買名單。

  伏黑幸沒了聲音,他低頭看去,她微微蜷著身子,已然睡熟,黑發鋪散在他膝頭,像凌亂又濃密的海藻,仿佛帶著海底的水汽。

  伏黑甚爾將她的黑發攏在耳後,屏息聽她的呼吸聲。

  他細致輕柔地將伏黑幸抱起來,腳下無聲,走進臥室。


第70章 和小白臉婚後的第七十天

  同一個雪夜, 游戲公會的少男少女們下了的士,嘻嘻哈哈地走進外觀陰森的小樓。

  這群人除了中島敦,其余人個個都是膽大包天的家伙, 一點也不覺得深更半夜跑到荒郊野外的一棟破爛小洋樓裡住有什麼不妥。

  小樓的鑰匙在中島敦手裡。他好歹還有點身為主人的自覺, 主動開門請眾人進來。

  這不是日式的和室,伏黑甚爾帶她們住進這棟小樓時沒想過會接待客人, 家裡自然沒有拖鞋這種東西。

  中島敦望著伏黑甚爾拖得锃光瓦亮、拖薄了三層的地板,猶豫了一會兒說:「大家穿鞋進來, 我明天早上起床再拖地就是了。」

  每樣東西都老實待在屬於自己的位置,窗戶玻璃和電視屏幕上都看不出來半點污漬。桌上任何一樣亮面的東西都是亮晶晶的,與小樓破敗的外表形成鮮明反差。

  家入硝子感嘆道:「負責打掃衛生的人真是恐怖,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夏油傑四處打量一圈,贊同道:「哪怕奶油咖喱醬是全職主夫,他的勤快程度也超過絕大多數人了。」至少他的房間就沒辦法收拾到連地板都眼看著要發亮的程度。

  中島敦含糊地應了一聲, 非常心虛。

  他沒好意思告訴眾人,眼前的場景大部分都是伏黑甚爾生氣時瘋狂做家務留下的傑作。

  唯有五條悟不屑地撇嘴,大搖大擺地走進廚房, 在冰箱裡挑挑揀揀。

  中島敦不知道他不是第一次來小樓做客, 只當是冰箱擺放的位置非常顯眼,「你們都渴了吧,我去給你們泡茶。」

  忙碌地翻找一番,撥開蔬菜和各種調料品, 五條悟的臉蛋極富彈性地垮下來, 「冰箱裡怎麼沒有我最喜歡的那款雪糕?」

  這話太理直氣壯,夏爾傑不禁側目, 「別人家裡為什麼要儲備你最喜歡吃的雪糕?還有,今天可是下雪的冬天!」

  五條悟抱怨道:「冬天才是慢慢享受雪糕的好時候, 不在冰箱裡放雪糕是一種犯罪!」

  夏油傑擠開他,「在別人家裡好歹有點當客人的自覺。」

  話是這麼說,一黑一白兩個腦袋湊到冰箱前,貪婪地尋找冰箱裡的寶藏。接著,家入硝子也擠到兩人中間,期待道:「大人的冰箱裡一定有啤酒吧!」

  他們滿懷希望地尋找,最終一無所獲。冬天裡自然不會有雪糕和冰淇淋,伏黑甚爾不喝酒,伏黑幸會在下班後和同事喝完酒再回家。雪糕和酒水,他們自然是一樣也找不到。

  中島敦泡好了茶,在牆後探出一個頭。

  「除了新鮮蔬菜和肉類以外,甚爾先生不會把零食放在冰箱裡,他覺得很占位置。」

  他不知道該不該這樣說,但是,「家裡的零食都在二樓的儲物間。」

  他的話召來三只齊刷刷扭頭的蝗蟲,蝗蟲們歡呼一聲,相視一笑。五條悟第一個出發,夏油傑緊隨其後,打劫的匪徒一般衝上二樓。

  他們路過中島敦,險些把他端著的茶水撞翻,還是夏油傑退後扶了中島敦一把。家入硝子拍拍乖寶寶的肩膀,自然而然地將他一起拉進犯罪現場。

  「沒關系,幸小姐說過了,今晚我們在這裡怎麼玩都可以。」她熟練地摸進口袋,摸到一只煙,考慮到有中島敦在場,又換了一只棒棒糖,「這算是我們當保姆的報酬。」

  假如伏黑甚爾聽到這話,一定會大聲嗤笑。這三只小鬼哪裡當得了保姆,說不定還得最年幼的中島敦照顧他們。

  伏黑甚爾的心情向來不在五條悟的考慮範圍內。他以第一名的好成績衝進儲物間,精准鎖定零食櫃,小樓短跑第一名開始囂張地掃蕩,領取自己的戰利品。

  零食櫃深處,一對宛如燈泡的眼睛亮起來。

  接著,一條黑漆漆的條狀物從櫃子裡流淌下來。

  這個家真正的守護者,每天辛苦巡視領地的保衛者,正義之主,小咪,用十分挑剔的眼神打量眼前雪白雪白的一大只。

  二者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五條悟的嘴角像一條波浪線似地抿起來。他怒道:「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貓和奶油咖喱醬那家伙那麼像啊!」

  小咪對他怒目而視,威脅地弓背哈氣。貓咪倒沒有攻擊的動作,只是用哈氣對五條悟表達內心的不爽。

  夏油傑蹲下來,友好地向小咪遞出去一只手,給貓咪聞了聞。他摸到了貓咪的小腦袋,邊摸邊反駁五條悟,「不要給貓咪抹黑,他很友好的。」

  小咪欣慰地接受夏油傑的撫摸,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扭頭繼續對五條悟投以蔑視和不屑的目光。

  五條悟對貓做了一個鬼臉,和小咪對著哈氣,「物似主人行,看他這副欠揍的表情,和網騙大猩猩更像了。」

  夏油傑偏開手,在零食櫃邊找到了貓咪的小零食櫃。

  他拆了一根貓條,有理有據地道:「按照你的說法,這只貓應該和幸小姐才對。」

  「嘁,沒品位的貓。」五條悟扯下兩邊眼皮,對小咪露出一個驚悚的鬼臉,見小咪不願朝他看一眼,他沒勁。從零食櫃裡抓出一包巧克力威化餅,一口一個往嘴裡塞。

  夏油傑喂完了一根貓條。小咪舔舔嘴巴,暗示性地又在小零食櫃邊蹭蹭。夏油傑讀懂了貓咪肢體語言的含義,五條悟的挫敗更讓他愉快,他微笑道:「沒辦法,那就再給你吃一點零食。」

  他將手探進貓咪的小零食櫃裡,摸到了一團觸感奇怪的東西。

  不那麼光滑,有些溫熱,順著摸下去,還是一長條。

  眾目睽睽之下,一雙難以看不見的眼睛在小零食櫃深處亮起。一條紫色發脹的條狀物笨拙地從小櫃子裡咕蛹出來,啪嘰一聲摔在地上。

  這個家真正的工作者,每天勤勤懇懇輔助伏黑甚爾打掃衛生的打工咒靈,本月優秀員工,醜寶,仰頭與夏油傑對視。醜醜的嬰兒頭張嘴:「媽媽!」

  夏油傑的動作停頓一秒,他冷靜地評價:「好特別的玩偶。」

  說罷,他毫不猶豫,飛速抄起醜寶塞進小零食櫃裡,大手毫不留情地將嬰兒頭往深處塞了塞,用貓咪凍干擋住再合上櫃門。

  他對五條悟揚起和善的微笑,「奶油咖喱醬的品味挺特殊,我們走。」

  吧唧一聲,小零食櫃的櫃門打開,一長條的紫色怪東西和一堆亂七八糟的貓咪零食一起摔出來。

  醜寶費力地昂著頭,對夏油傑哀哀切切叫喚:「媽媽!」

  家入硝子和中島敦上樓時,五條悟正捧腹狂笑,不顧一只漆黑的貓不知何時已趴在自己頭頂,微微亮起粉嫩肉墊中的利爪。

  而夏油傑正舉著一條不明物體,面無表情,「你認錯人了。」

  中島敦驚恐道:「小咪!醜寶!」

  眼看小咪的爪子就要往五條悟頭上扣,男孩爆發出恐怖的速度衝向二人,抄起小咪,抄起醜寶,等他們再回神,他左手摟著貓右手掛著咒靈,站在房間的角落裡。

  家入硝子咬住棒棒糖的棍子,「哦,好快的速度。」

  她一點沒害怕,走到中島敦旁邊摸摸貓,被貓咪跳開躲過後,又新奇地觀察咒靈,「好神奇的構造,他是干什麼用的?」

  「不能這麼說醜寶,」中島敦認真道,「醜寶也是家庭成員之一,他每天都要幫我們運垃圾和建築材料。」

  用咒靈運垃圾這種事是可以光明正大說出來的嗎?

  他似乎一點都沒感覺到不對!

  五條悟的身體又細又長,他像一根吸管,啪地一下彎折下來,看中島敦。

  「你沒感覺到什麼不對嗎?」

  中島敦茫然地歪歪頭。

  五條悟看准機會,伸手揪住男孩白發間的虎耳,用力一搓。

  他驚奇道:「是軟的,你竟然真是『虎子』!」

  他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看向中島敦的眼神越來越奇怪。

  五條悟陰森低語:「你看,你有沒有興趣來高專上學呢,敦?」


第71章 與小白臉婚後的第七十一天

  伏黑幸抓起手機, 時間是三點,下午三點。

  她枕在伏黑甚爾的胸口,有種酒飽飯足甚至是過量的安詳感, 像動漫裡榮譽回鄉的英雄躺在裝滿鮮花的棺材裡。

  伏黑甚爾這口棺材不是很舒適, 邦邦硬。

  伏黑幸喃喃:「遲到了。」

  她們原本打算上午回小樓一趟,避免玩瘋了的青少年們掀翻她們的房子。

  計劃中的出行時間是上午, 現在是下午三點。伏黑幸估算了一下時間,足夠小樓被這群幼年核//彈拆毀重建。

  一條胳膊搭上來, 五指擠進她的手指間,懶洋洋地撥弄。

  「你放心,那群小鬼肯定不會把自己餓死。」

  「我擔心的不是他們會不會餓著自己,」伏黑幸幽幽道,「我怕他們打起來把家拆了,五條君和敦君的殺傷力, 你心裡有數吧。」

  伏黑甚爾緩緩皺眉,思考,「大不了讓那群愛惹事的小鬼賠錢。」

  另一條胳膊也搭了上來, 懶洋洋地梳理伏黑幸的黑發。

  「你累不累, 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伏黑幸幽幽道:「從昨晚開始,我們就沒有離開過這間臥室。」

  太奢靡了,這樣的生活對一個上班族來說太奢靡了。

  「我等會兒收拾房間,」伏黑甚爾毫不在意道, 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 「你想吃什麼,是點外賣還是想吃我做的飯?」

  伏黑幸理智地戳穿他的謊言, 這看似是兩個選項,實則是一個選項, 「我們家裡根本就沒有新鮮的食材。」

  圖窮匕見,伏黑甚爾輕聲低語:「正好我們一起出門買菜,回來做飯。」

  窗簾拉開了一條縫,午後蒼白的陽光悄悄溜進來,在揉皺的被褥上畫出一道金色的護城河。窗簾外有鳥鳴,窗簾內是令人舒適的溫暖。

  伏黑幸心想,不能怪她,是溫度太恰到好處,是早上胡鬧得太累,是她睡飽了精神十分放松……

  ……敦君,你再等等吧。等到晚上,晚上他們一定回!

  伏黑幸僅僅思考了不到三秒。她將身一翻,從伏黑甚爾的胸口翻下來。

  「我想吃壽司!」她歡快地提要求,「晚上我們再請敦君他們出去吃飯。」

  新婚夫婦整理打理了一番,磨磨蹭蹭地出門買菜,逛的依舊是伏黑幸公寓不遠處的超市。

  她們,或者說伏黑幸,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效率。

  兩個人在超市悠哉游哉地閑逛,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中挑挑揀揀,回家又是邊看電視節目邊做飯。

  伏黑甚爾負責在案板前忙碌,伏黑幸負責長時間的搗亂以及偶爾的打下手。

  吃過飯,她們又收拾了廚房和臥室。期間電視一直開著,兩個人豎起耳朵,聽完了整整一檔節目。

  等到出門,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七點。冬日的天空早就沉沉地壓入夜色。雪沒有化完,邊邊角角仍殘留點點余白。

  為表歉意,伏黑幸提了一大兜子零食。她望著漆黑的天空,不免有一絲心虛,「希望敦君他們都好好地待在家裡。」

  伏黑甚爾道:「怕什麼?有本事他們就把整棟樓都拆了。」

  伏黑幸一戳他的腰,「此處禁止烏鴉嘴。」

  兩人邊走邊說,不多時,小樓的影子已遠遠出現在視野盡頭。伏黑幸不禁松了一口氣。至少它還是一個完整的長方形。

  懷揣著緊張的心情,伏黑幸打開小樓大門。

  客廳亮著燈,但空無一人。電視開著,正在播放一部狗血的家庭倫理劇,劇裡每一個人都在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

  桌上擺滿撕開吃掉的零食包裝袋,絕大多數是甜食,少部分是鹹味零嘴。角落裡堆著幾個空了的啤酒罐,都是伏黑幸出發前特地藏好的,不知道被這幾個小鬼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翻出來。

  「還行,」伏黑幸四處張望,「至少他們沒把自己餓到。」

  伏黑甚爾側耳細聽,不多時,臉上咧開一個陰森森的笑。

  他向伏黑幸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伏黑幸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打算干好事。他走過來,腳步奇異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明明很大一只,但行動間完全感受不到存在感。

  伏黑甚爾朝上比了一個手勢。

  我帶你上去看看。

  伏黑幸狐疑地瞅了他一眼,點頭。

  於是她被伏黑甚爾用一只手抱起來,像兩只結伴的幽靈,飄上了二樓。樓梯上隱隱能聽到房間裡傳來的嘈雜聲響。

  「再來再來!」

  「該我了,啊,六步!」

  「我有點餓了,去儲物間翻點零食,你們要吃什麼?」

  「蛋糕!」

  「沒有啤酒了吧,那我要牛肉干。」

  「我和你一起去,我幫忙拿幾瓶飲料過來。」

  伏黑甚爾放下伏黑幸,陰惻惻一笑。作為打掃衛生、處理家務的家庭主夫,回家看到滿地狼籍,他的主夫警報器已是警報聲滴嗚滴嗚狂響。

  這幾個小鬼,竟敢冒犯他的家務領土,罪不可赦!

  他額頭青筋直跳,抱臂守在門口,等下過來的夏油傑和中島敦一開門就能看見門口的兩個大人。

  伏黑幸家務做得少,對客廳的亂像沒有一點心理負擔,她是單純上來看熱鬧的。

  門開了。首先冒頭的是走在前面的中島敦。男孩白發凌亂,滿眼血絲,說不定昨晚到今天都沒有合過眼。

  隨後是夏油傑,和前者比起來,他的形像好不到哪裡去,連那撮奇怪的劉海都別到了耳後。

  伏黑幸越過他們,看向室內。更多的零食包裝袋,更多的垃圾、更多的塑料瓶。中間是一張鋪開占據半個房間的巨大地圖。

  地圖旁邊盤腿坐著的五條悟和家入硝子。家入硝子懷裡抱著小咪,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貓咪的頭。

  而最邊角的位置,伏黑幸只看到了一堆卡牌和游戲錢幣。一張游戲錢幣虛空浮起來,卷進錢堆裡。錢堆自動歸好收整,四四方方地迭成一個長方體。

  她看不到咒靈,但伏黑甚爾能感知到,掌管銀行負責發錢的小打工鬼,分明是他扔在家裡看家的醜寶!

  醜寶的智力竟然能開發到當銀行管錢的地步嗎?

  伏黑甚爾獰笑一聲,剛要開口。五條悟眼睛一亮,精准鎖定伏黑幸手中的購物袋。

  他歡歡喜喜地衝上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伏黑甚爾擠到旁邊。不知怎麼的,購物袋就已轉移到他的手中,再一個轉眼,他拆開了棒棒糖往嘴裡塞,甚至分了伏黑幸一個。

  「你來得正好。」他笑眯眯地說,擋住伏黑甚爾向前的路,「我們在玩大富翁,一起來嘛。」

  伏黑幸有些意動,但身為大人的成熟理智攔住了她雀躍的心。

  「你們昨晚沒有休息嗎?我本來打算今晚請你們出去吃飯的。」

  「我們在房間裡睡了三四個小時。」夏油傑說,他無意中站到了伏黑幸的另一邊,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擋住了伏黑甚爾的另一條路,「正好六個人玩大富翁會更刺激一點。」

  見到伏黑幸,小咪從家入硝子的懷裡跳出來,優雅地繞到伏黑幸腳踝邊,弓起背蹭來蹭去。

  帶來的零食被三個青少年迅速瓜分。中島敦看著面無表情的伏黑甚爾,縮起肩膀笑了笑,「甚爾先生,晚上好。」

  他一溜小跑,跑回伏黑幸和五條悟中間,正襟危坐。顯然是想借左邊的庇護所與右邊的火力吸引機逃避伏黑甚爾的怒火。

  伏黑甚爾的太陽穴一跳一跳,怒道:「哈,你們這群不懂禮貌的小屁孩,連基本的衛生都不會保持嗎?」

  「對不起。」家入硝子飛快道歉,「打完游戲以後我們會一起好好收拾干淨的。」

  然後是夏油傑,他誠懇的態度足夠堵上任何人的嘴,「伏黑先生,你也過來和我們一起玩吧。游戲結束後,我們三個會把家裡打掃干淨的。」

  「伏黑先生」這個稱呼觸動到了伏黑甚爾的神經。他的表情稍微好看了一點,「記住你說的話。」

  五條悟托腮別開眼睛,哼哼唧唧,「他這麼愛干家務,那就讓他去做嘛。」

  話沒說完,他被夏油傑摁著肩膀壓了回去,「請當一個有禮貌的客人,悟。」

  伏黑幸向伏黑甚爾招手,在身旁騰出一個位置,「甚爾,你坐這邊。」

  他撇了撇嘴,走進去緊緊地貼著伏黑幸坐下,絲毫不介意自己高大的身軀束手束腳地擠在角落裡。

  中島敦自覺地往邊上挪了挪。

  六個人,一只貓,一只負責發牌的咒靈。玩家與設備都齊全。

  「大富翁」的游戲規則和她們玩過的「人生」游戲類似,區別在於「大富翁」的主要目標是使其他玩家破產,讓自己成為擁有最多資產的玩家。

  破產即出局,不像「人生」擁有靠結婚當黑寡婦翻盤的可能。

  六個人以座位順序決定選擇出生點和投擲骰子的順序。伏黑幸昨天結婚,她第一位,隨後是她旁邊的伏黑甚爾,下一位是家入硝子,再是夏油傑、五條悟和中島敦。

  伏黑幸拿起一個代表她的黑色小棋子,落在她選擇的出生點上,她很看好這片地,附近有不少房產,她可以先下手為強!

  伏黑甚爾的頭枕在她肩上,非常沉重。

  「你如今沒有幸運加持了,能行嗎?」

  伏黑幸無情地道:「閉嘴。」

  她緊緊握著骰子,心道,爸爸媽媽與我同在,我才不可能——

  骰子停止滾動,落地,一點。

  伏黑幸冷著臉,拿起黑色小棋子向前一步,什麼都沒有得到。

  接過骰子的第二位玩家是伏黑甚爾,他毫不猶豫,選擇了距離伏黑幸最近的出生地。

  他對於自己的運氣向來是不抱什麼指望,隨手一扔,骰子在地圖上滾動好幾圈。

  六點朝上。

  他看著伏黑幸,伏黑幸看著他。伏黑甚爾悄悄搭著伏黑幸的手,討好地碰碰她的手指。

  他捏著棋子走了六步,停在一個房子的圖標上。

  醜寶慢吞吞地爬過來,吐出一沓正面朝上的牌。每一張都標注了不同的功效。咒靈擺擺頭,示意他行動。

  夏油傑解釋了一句,「這是商店。你可以用自己的初始資金購買不同的道具卡。」

  伏黑甚爾的目光掃過那些卡以及卡上的文字描述。

  轉向卡,可以改變他的行走方向。

  點數卡,投擲骰子時可以選擇他想要投出的任意點數。

  炸彈卡,在他當前的位置安放炸彈,下一個路過的人會被炸進醫院,休養八個回合。結束休養後從醫院出發。

  香蕉卡,功能同上,下一個路過的人會向前滑兩格。

  伏黑甚爾嘴角不懷好意地揚起來。他拿出分到的游戲錢幣和醜寶交換了轉向卡與炸彈卡,同時安慰伏黑幸,「放心,我不會對你使用這些道具的。」

  伏黑幸憐憫地搖頭,「甚爾,一般你這麼說的時候,你就離倒霉不遠了。」

  伏黑甚爾十分自信,「這個游戲玩不到玩家破產的,最後肯定是這群小屁孩太困太餓,跑出去吃東西睡覺。」

  伏黑幸拍拍他的肩膀,「能一直保持這種自信,也是一件好事。」

  家入硝子是第三位。她的點數非常不錯,投到了四點,走到距離她出生點不遠處的空地上,購置了本輪游戲的第一片土地。

  夏油傑的棋子向前走了五步,棋子的落點很有意思,是一家彩票店。忙碌的醜寶爬到他身邊,吐出了一堆標著1~30的硬幣。

  走到彩票店的人可以選擇是否購買彩票,而每十輪過去,彩票店都會開獎。如果開獎的數字沒有被任何人買中,則獎金迭加,積攢到下一輪開獎。

  夏油傑想了想,挑中了16。買一次彩票只花費三千。而他們的初始資金有十萬,不買白不買。

  最後兩位是五條悟和中島敦。他們一個投出了兩點,無事發生。一個投出了六點,買了一片空地。

  游戲的初期還算和平,大家挨個搖著骰子,不停購入自己路過的空地。等到下一次他們經過自己的空地時,就能在空地上蓋房,向路過的其他玩家收費。

  房子蓋得越高,收費越高。大的空地能花費更多金錢,建造功能不同的酒店、商場和研發中心,每種建築的核心目的都是收錢。

  他們平安度過了六輪游戲。家入硝子踩到了一個攔路的圖標。圖標是一個御守的模樣。勤奮的游戲助手醜寶鼓著腮幫子,咕嚕咕嚕幾聲,吐出一個藍色的御守。

  家入硝子拿起御守,眉眼中浮上一抹喜色。

  「是好運御守。」她向眾人得意地展示,「之後五輪中,我購買的空地可以不花費資金憑空建起一棟建築。」

  這的確是一張好牌,他的成功順利吸引來一眾羨慕嫉妒的目光。

  夏油傑點頭,「你的運氣不錯,但是……」

  他成為本局游戲第一個繞過所有地圖一圈的游戲玩家,這時已經走到自己之前購買的空地上。

  「我即將擁有屬於自己的房產。」

  屬於夏油傑的空地上升起一塊小積木,代表一層樓。他滿目憐愛地看著那只小積木,就像在看一個嗷嗷待哺的寶寶。

  而他們的和平與伏黑甚爾無關,在一次次投擲點數間,伏黑甚爾與五條悟的距離正不斷拉近。

  此時代表五條悟的棋子與代表伏黑甚爾的棋子距離不超過六步。

  邪念,誕生了。伏黑甚爾露出了合格又邪惡的反派表情,「我要使用道具卡!」

  他興奮地接過臭寶吐出來的炸彈模型,放在自己的位置上,隨後搖出三點的點數,瀟灑離開。

  一個即將引爆的炸彈橫在五條悟前方,他既沒有轉向卡,也沒有點數卡,唯一的倚仗是他的運氣。

  「放棄吧,」伏黑甚爾說,面上表情陰險無比,「我知道你手上沒有道具卡。」

  游戲即是戰爭,而他,是一個肮髒的玩家!

  在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來前,五條悟前一位的夏油傑踩到了亮閃閃的紫色房間圖標。醜寶從天而降,醜醜的嬰兒頭上戴著紫色的女巫帽。

  它吐出背面朝上的六張牌。眾人恍然大悟,這次是占蔔屋。

  夏油傑猶豫片刻,選擇中間偏右的一張牌翻開。

  所有人集體轉向。

  所有玩家轉向,原本攔在五條悟前方的炸彈變成了伏黑甚爾面前的攔路虎,五條悟的危機甚至沒有超過一分鐘!

  伏黑甚爾目眥欲裂,「怎麼可能!」

  五條悟捧腹狂笑,說不出話來,伏黑幸代替他說:「害人終害己哦,甚爾。」

  「不,我不相信。」伏黑甚爾咬牙,「大不了,我跨過這顆炸彈就是了。」

  五條悟得意洋洋地投出骰子,「沒辦法,傑可是我的摯友。」

  他投出的點數為六,往回走出六步,更是將炸彈遠遠拋在身後。

  其他人的回合都不重要了,所有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伏黑甚爾身上。他的一骰將成為決勝的關鍵。

  骰子騰空的瞬間,伏黑甚爾想了許多。

  他想到自己放下的炸彈,想到夏油傑選中的占蔔,想到五條悟不存在的轉向卡。

  可惡,他為什麼沒有轉向卡,他為什麼不能偷偷藏一張轉向卡?

  骰子定在地圖中央,所有人的目光一同朝那看去。三個點明晃晃朝上,嘲笑伏黑甚爾的自作多情。

  嘆息。唏噓。狂笑。嘈雜聲中,頭頂護士帽的醜寶從地圖的另一端飛快蠕動而來。它用尾巴卷起像征伏黑甚爾的棋子,放在炸彈上。

  「砰」的一聲,炸彈的模型亮出紅光,劇烈振動。將棋子震飛到一邊。

  醜寶又將伏黑甚爾,不,是棋子,頂在護士帽上,急切地朝醫院爬動。那顆棋子關進了醫院。

  八回合。

  除了伏黑甚爾外的所有人都在笑。

  游戲即是戰爭,伏黑甚爾是一個肮髒的玩家,而命運,是更肮髒的玩家!

  伏黑幸重復,「害人終害己。」

  游戲的第一個十輪結束。穿上工作制服的醜寶在彩票店的圖標上盤成一根由大及小的彈簧。

  咒靈的身體不停顫抖,間或發出「嗡嗡嗡」的聲響。它吐出一個小球,編號1。

  場上購買了彩票的玩家只有三人。夏油傑購買了16號、30號。伏黑幸購買了5號。家入硝子購買了12號。所有人購買彩票的資金都存到了下一個十回合內。

  本輪游戲的十回合結束,發生了經濟膨脹,所有人的資產都按兩倍計算,並扣除一定比例的稅金。

  玩家們踏上了重復的路線,換而言之,他們上一輪購買的土地要開始建房和收費了。

  除了躺在醫院的伏黑甚爾,他在醫院休養,地圖上的熱鬧與歡樂都與他無關。

  伏黑幸嘖嘖感嘆,投出自己的骰子。

  目前為止,她的運氣說不上最好,但也不差。她手上捏著幾片空地和幾個彩票號碼,還有一張道具卡。如果這一個十回合內她能走到自己的空地上建房,擁有穩定的收錢渠道,接下來她的行動都會非常順利。

  骰子落地,像征伏黑幸的棋子壓住了一個箭頭圖標。

  醜寶從一地的零食袋子中拱出來,用尾巴小心翼翼地將伏黑幸的棋子調轉方向。

  絕大多數地圖的格子都是橙色的,唯有她腳下的格子是藍色。她進入了一個隱藏地圖。

  下一個是伏黑甚爾,哦,跳過。

  家入硝子回到了自己購買的大空地。她幾乎是用慈愛的目光撫摸自己最大的財產。

  「我要在這裡建一座酒店。」

  從此以後,每一位路過的玩家都要投擲骰子,按點數的倍數收取過路費。

  三塊大的積木穩穩地壘在家入硝子的空地上,醜寶小心翼翼地將酒店的屋頂放在三塊積木的最頂端,代表家入硝子的酒店落成。

  家入硝子的喜悅之情都沒來得及維持到下一回合。因為五條悟走到了她的酒店附近,只差一格就要踏入收費範圍。

  在那之前,五條悟踩中了一家商店。醜寶商店刷新的牌中多了一張醒目的怪獸牌,五條悟摸著下巴,眼睛一亮,「我找到了有趣的東西!」

  他花費一萬二,和醜寶交換了這張怪獸牌,朝地圖上一拍。

  「我要使用道具卡!」

  眾人這時才想起關心怪獸卡的效果。

  怪獸卡:召喚出一只怪獸,摧毀整條街的建築物。

  巍峨的黑影出現在地圖的另一端,是醜寶。它套上了一具恐龍玩偶的皮套,以恐怖的氣勢在五條悟前方落地!

  怪獸張牙舞爪,放肆地翻滾、破壞、摧毀!它尾巴一甩,積* 木橫飛!

  飛出去的不是積木,不是酒店,而是家入硝子的夢!

  家入硝子瞪大眼睛,「啊!」

  五條悟笑嘻嘻地感嘆:「剛建起來的酒店,馬上就沒有了呢。」

  「五條,」家入硝子陰沉道,「你要引發戰爭嗎?」

  五條悟一手扶額,陰影投下,遮住眼睛,「戰爭,戰爭早就開始了!」

  中島敦在五條悟的桀桀狂笑中,默默在自己購買的空地上蓋起一座小房子。他祈禱自己不要和五條悟與家入硝子距離太近,只希望遠離兩人的戰爭。

  伏黑甚爾,依舊關在醫院。他本人已經拿上垃圾桶,開始收拾房間裡的垃圾。

  伏黑幸困在隱藏地圖中。只有走到固定的傳送點才能離開隱藏地圖,其他方法都無法傳送出去。

  她只能來來回回地隱藏地處地圖中繞彎。

  買空地。蓋房子。買空地。蓋房子。

  夏油傑購入了更多的彩票。他似乎與彩票店有緣,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踩到彩票店的圖標。而他每回都買,現在手中已經集齊了八個彩票數字,分別是1、3、5、10、16、21、22、30。

  家入硝子很快等到了復仇的機會。醜寶商店向她打開大門。

  冷酷的復仇女王巡視一圈,不知道是醜寶故意拱火還是運氣使然,她刷出來三張怪物卡與一張炸彈卡。

  家入硝子豪邁地一揮手,毫不顧忌自己的四分之一家產,「我通通都要!」

  五條悟打響了戰爭的第一槍,現在是受害者的回擊時間!

  下一回合,家入硝子來到了新的一條街。此時,絕大部分玩家,指除了伏黑甚爾以外的所有玩家,都陸陸續續建起了自己的房子。

  這條街上有五條悟的兩棟房產。家入硝子緊緊握拳,出擊!

  「出來吧,我的哥斯拉!」

  醜寶披著恐龍玩偶皮套,再度登場。

  他放肆地朝地圖上一躺,滾動、蠕動、爬動,毛茸茸的劍齒與頭頂的尖角拱翻了街道上所有代表房產的積木。

  五條悟與夏油傑的房產在暴亂中橫飛。

  五條悟半點不惱,哈哈笑了兩聲,「好激烈的反擊,不過是沒用的!」

  一塊積木滾到夏油傑的膝蓋邊,那是他的房產,與五條悟不同,他在一塊地皮上蓋了兩層樓。

  伏黑甚爾還在醫院裡休養生息。游戲外的他給吸塵器插上了電源,圍著玩家與地圖勤快地清理衛生。

  伏黑幸還在秘密地圖裡轉圈。她已經買下了小半塊秘密地圖的地皮,並建起了一層房產。

  她麻木地嘆了一聲,「我什麼時候能出去?」

  中島敦遠遠望著地圖另一端恐怖的戰爭,吁了一口氣。他手上捏著一張轉向卡,男孩打定主意,等會兒就算轉向重走,也不會靠近五條悟和家入硝子的地盤。

  家入硝子的襲擊終於戳到了五條悟的痛處。

  她的棋子停在一條較大的街道上。這條街上有五條悟的酒店,有夏油傑的房產,有伏黑幸遺留在外面的一塊空地。

  家入硝子暢快地笑了一聲,高舉拳頭,「上吧,哥斯拉!」

  醜寶哥斯拉發出一聲滑稽的咆哮,「媽!」

  一個無畏的衝鋒,怪獸衝向了五條悟的商場和夏油傑的房子。

  一切都毀滅了,只剩一片廢墟。

  「可惡,可惡!」五條悟抓亂一頭白發,咬牙切齒,「既然如此,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買下了醜寶商店刷新出的所有怪獸牌。

  夏油傑的視線挪到人畜無害的醜寶店員身上,心生警惕。

  它怎麼能刷出這麼多怪獸牌?難道是這只咒靈在刻意拱火?

  無人在意的角落,中島敦小心翼翼地調轉方向,謹慎地與戰爭中心保持距離。他作出明智的決定,暫時不購買房產。

  這一輪終於有了大的變動。傷愈歸來的伏黑甚爾再度回到鬥爭激烈的戰場。

  整個房間一塵不染,泡好的茶水與杯子擺在伏黑幸手邊。他給伏黑幸和家入硝子拿來兩張床毛毯裹著,朝場上一看,皺眉。

  「你們這八回合都在干什麼?場上都沒有幾棟房子。」

  他自信咧嘴一笑,投出點數,路過一片空地。

  中島敦無辜地睜大眼睛,朝他伸手。

  伏黑幸提醒道:「甚爾,你要給敦君過路費。」

  伏黑甚爾不滿道:「不是只有房產才收過路費嗎?」

  伏黑幸道:「現在經濟膨脹了,空地也要收過路費。空地是四千過路費。」

  伏黑甚爾不情不願地數出四張游戲幣,塞給中島敦,「四千而已,我能接受。」

  中島敦膽戰心驚地收了錢,兢兢業業地收到自己的小金庫裡。不知不覺間,沒人發現他的錢幣已堆有厚厚一沓。

  「啊哈!」五條悟囂張地大笑出聲,「我要毀掉這裡!」

  他化身為猖狂邪惡的魔王,披風的陰影攏住平靜美滿的街道。

  夏油傑震驚,連眼睛都睜開一點,「這條街上可是有你自己的房子!」

  五條悟道:「這條街上也有硝子的房子。」

  夏油傑面無表情,「也有我的房子。」

  醜寶怪獸肆意破壞,熱血上頭的兩人大打出手。他們的房產,他們的心血,通通付之一炬。

  這片地圖上,大半的房產都被清空了,而房產最集中的地方在——

  秘密地圖。

  伏黑幸懶得數自己在這裡轉上了幾圈。她買下了這裡三分之二的土地,屬於她的絕大多數的土地上都蓋上了她的房子。一層。兩層。

  不幸也是幸運,她恰到好處的避開了主地圖上癲狂的紛爭,保存了最多的資金與實力。

  第二個十回合過去,經濟愈發膨脹。這次玩家們的財產和各項收費都膨脹到了四倍。

  幾人的資金排行中,出乎所有人意料,中島敦高居首位。空地為他帶來穩定的進賬,他不蓋房的決定相當明智,規避了房產被怪獸摧毀的風險。

  其次是瘋狂買入道具的五條悟和家入硝子。

  游戲進行到如今的地步,勝利和賺錢都不再是他們的第一目標,他們必須打倒敵人!

  兩位魔王只要有機會就殘酷地打出怪獸卡,摧毀敵方建築。持有的資金加起來都比不上中島敦一個人。

  而令人悲哀的是,哪怕是這種情況,伏黑幸都排在兩人後一位。

  她本人與房產都困在秘密地圖中,除了外面的空地能給她帶來少數進賬,其余所有時候都是機械地買地建房,開銷居多。

  倒數第二名伏黑甚爾,他的資金和上一個十輪中沒有多大區別,只在千位上有所變動。

  更令所有人意想不到,排在最末尾的人是,夏油傑。扣除稅金後,他的資產只有區區八千。

  夏油傑是一位頗具經商頭腦的玩家,他知道擁有的地產越多,在游戲後期的優勢就越大。他買了太多土地,建起了太多房產。

  現在這些房產都成為五條悟與家入硝子鬥爭的犧牲品,導致他的虧損多過進賬。

  形勢十分嚴峻,哪怕是夏油傑都繃不住面上平和的表情。

  五條悟盤腿坐著,身子像游戲手柄上的搖杆,晃來晃去。

  「噫,傑,你好倒霉啊。」

  夏油傑按捺著怒火,眼皮直跳,「這到底是怪誰?」

  下一輪過路費將提到四倍,他再多路過幾片地,很有可能被其他黑心的玩家收費收到破產。

  八千,還抵不過兩次過路費!

  危機時刻,彩票開獎。

  身兼多職的醜寶氣喘吁吁地爬到地圖中央,吐出一個球,又氣喘吁吁地爬回去。

  伏黑幸眼尖看到小球上的數字,「16,誰買了16號?」

  夏油傑呼吸一滯,在眾人朝他看來時。緩緩顫聲道:「是我。」

  醜寶滿載著獎金,艱難地朝他爬動。它獻上了彩票獎池裡積累的所有資金,那希望的錢幣落進夏油傑的金庫裡,他的資產瞬間反超伏黑甚爾、伏黑幸、五條悟和家入硝子,成為正數第二。

  新的一輪開始。家入硝子凝重地看向五條悟。

  「休戰?」

  五條悟數了數,自己少得可憐的資金。鄭重道:「休戰。」

  再打下去,兩人恐怕要雙雙破產出局。

  雙方達成和平條約,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為此感到慶幸。

  「休戰?」夏油傑的嘴角微微上勾。

  他在心中計算了一遍五條悟與家入硝子的資產,問道:「你們已經沒有多余的資金打仗了?」

  「很好。」漆黑的復仇者自問自答,笑容愈發擴大,「那就輪到我了!」

  醜寶商店裡的怪獸卡,買!

  買下的怪獸卡,當場使用!

  「燃燒吧,所有的一切都燃燒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島敦又一次使用轉向卡,無比慎重地避開了三人的方向。

  他就知道,三人的混戰不會輕易結束,他還是遠離為好。

  可惜這次轉向卡並沒有如他所願,為他帶來幸運。中島敦的小棋子踩中一個似曾相識的圖標。

  醜寶忽然出現,將他的棋子轉向。秘密地圖迎來了第二位訪客。

  伏黑幸懶散地挑眉,和他打招呼,「呦,歡迎你,敦君。」

  出現在中島敦面前的,是盡數標上伏黑幸顏色的空地與房產。伏黑幸看中島敦的眼神,就像看一個大號的錢袋。

  「你終於來了。」伏黑幸對寶貴的錢袋輕柔地低語,「謝謝你來陪我,敦君。」

  無人關注的時刻,伏黑甚爾悄悄放下一枚炸彈。他堅信這次自己不會重蹈覆轍。

  地圖上的大部分地區都因為五條悟、家入硝子和夏油傑的混戰水深火熱,區區一枚炸彈,比起這三個瘋狂的哥斯拉召喚者,不算什麼。

  他謹慎地走了幾步,給五條悟交上過路費。

  第二輪他又謹慎地走了幾步,給夏油傑交上過路費。

  第三輪,他再次謹慎地走了幾步,給家入硝子交上過路費。

  伏黑甚爾忽然意識到不妙,哪怕他不會再轉向與自己扔下的炸彈重逢,可是他在醫院裡待了太長的時間,根本沒機會購置自己的資產。

  這導致他一離開醫院。外面到處都是別人的地皮,而他只有乖乖上繳過路費的份。

  破產,近在眼前!

  伏黑幸摸著下巴,思考後道:「我要使用道具卡。」

  哪怕是路過傳送點也無法傳送,只有正好踩到傳送點上,她才能離開秘密地圖。

  她冷著臉,凝視前方兩格的傳送點,打出了自己唯一的一張道具卡。

  陷阱卡,路過陷阱的玩家會跌入陷阱,需要進入醫院休養兩回合。

  陷阱設置在傳送點上,她會為此進一趟醫院。沒關系,只有兩個回合,不會讓伏黑幸淪落到伏黑甚爾那般凄慘的地步。

  中島敦苦惱地嗚咽一聲,「我也想……」

  他手上沒有任何道具卡,秘密地圖裡也沒有任何能夠提供道具的途徑。這裡沒有商店,沒有占蔔屋,沒有提供御守的神社,沒有突發事件。

  他將繼承伏黑幸的位置,在這裡,一圈又一圈地重復,給伏黑幸交錢。

  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游戲走向了第三個十輪的終結。

  依靠汲取上輪首富中島敦的財富,離開秘密地圖的伏黑幸一躍成為財富榜的第一名。她厚積薄發,短時間內完成了從窮鬼到首富的飛躍。

  第二名是運氣爆棚,贏走兩輪彩票獎池的夏油傑。即是他拼命購買道具卡向五條悟與家入硝子復仇,他拿走的獎金也在五條悟和家入硝子的資產之上。

  第三名是中島敦。他的資產實在太過龐大,哪怕被伏黑幸龍卷風般攝走了一半,也沒有淪落到本局游戲的底層。

  五條悟與家入硝子分別是倒數第二和倒數第三。他們的暴行為他們贏得惡果,再無力向上爬升。

  而游戲的最後一名,正是游戲中第一位自食其果的惡人,伏黑甚爾。

  他的資金只剩下八百,任何一點微小變動,都能使他破產出局。

  他擰起眉毛,嚴肅扭頭,看向伏黑幸。

  「這個游戲裡,我能找人借錢嗎?」

  伏黑幸道:「不能。」

  伏黑甚爾道:「我們是夫妻,夫妻一體,我的就是你的。」

  「如果你說的是債務,那大可不必。」伏黑幸冷酷道,「不能。」

  伏黑甚爾還有最後一絲希望,他安慰自己道:「等彩票開獎,我就有翻身的機會了!」

  有了夏油傑走好運的例子在前,他沒忍住,彩票手上握住了五個號碼。只要醜寶吐出他有的任何一個號碼,他就能翻身再戰!

  如冷兵器般銳利的目光戳在彩票機醜寶身上,咒靈渾身發毛,只敢用微小的動作張嘴,將一個球放到地上。

  5。

  伏黑甚爾左看右看,「5」這個數字,與他購買的任何一個彩票都不沾邊。他買的彩票裡甚至沒有「5」!

  他的眼睛睜大、再睜大。

  「不可能!怎麼會?」他犀利的目光掃向醜寶,「該不會是你作弊了吧?這是你的報復嗎?」

  他懷疑地瞪著醜寶,被伏黑幸遮住眼睛拉回來。

  「請這位玩家不要向工作人員發泄自己的個人情緒!」

  伏黑甚爾憤憤不平道:「這不是個人情緒。我懷疑這家伙有私心!」

  他說著,邊瞪躲在中島敦背後的醜寶,邊跟在伏黑幸後投了骰子。

  點數六。

  一、二、三、四、五、六。

  他的棋子蓋住一枚炸彈。

  那是他放下的炸彈,放下這顆炸彈時,他信誓旦旦,自己不會在同一個坑裡摔倒兩次。

  砰——!

  炸彈模型炸開火花,伏黑甚爾二度入院。隨著經濟的膨脹,他需要繳納入院費八千元。

  八百減去八千。

  伏黑甚爾成為這局游戲第一個破產的人,唯一的敗者!

  伏黑甚爾不敢置信地嚎叫,「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伏黑甚爾不敢置信地嚎叫。

  幾年過去,敗劇重演,玩家們對他的失敗沒有分毫憐憫。

  「你又輸了,真可憐吶,伏黑。」五條悟幸災樂禍地靠在沙發抱枕上。

  他的頭發變長許多,小墨鏡遮不住那張愈發長開的俊秀面容,「我發現你根本不能玩比拼運氣的游戲,每次都輸。」

  「是哦,伏黑有贏過嗎?」家入硝子道。

  她和伏黑幸坐同一條沙發,幾年過去,跑去別人家偷偷喝啤酒的小屁孩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因為幸小姐的運氣很好,他們兩者相互彌補了吧。」夏油傑收起擺在桌上的棋子與地圖,「不過,伏黑的運氣早就差到沒辦法挽救了,他的運氣都花在碰到幸小姐身上了。」

  伏黑甚爾不悅地哼了一聲,「一群不懂禮貌的家伙,在別人家做客要有當客人的自覺。」

  「沒關系,我允許他們暢所欲言。」伏黑幸笑眯眯道。

  她剪掉了一頭長發,如今發尾堪堪掃過肩膀,像一只炸毛的海膽,又像一只黑色的刺蝟。

  她探身,伸手去推伏黑甚爾,「快去做飯啦,甚爾,我餓了。」

  「為什麼不讓那小子做飯啊,他不是閑著嗎?」伏黑甚爾抱怨道。

  伏黑幸對他怒目而視,「你要一個三歲小孩做飯給你吃?」

  「為什麼不行,家務技能要從小培養。」伏黑甚爾起身,把屁股下的椅子放回原位。

  他們在一座二層小洋樓裡,腳下鋪滿透亮的木地板。陽光灑進窗內,風吹動碎花窗簾,給木地板鍍上一層溫潤的淺光。

  伏黑甚爾在一樓朝樓上大聲喊:「下來做飯!」

  噔噔噔。

  二樓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中島敦急忙追下來,牽住一雙稚嫩的小手,「你走慢一點,惠,你的電視還沒看完呢。」

  一張嬰兒肥的小臉蛋出現在樓梯的欄杆之間,接著露出來的是和媽媽一模一樣的海膽頭發型。

  中島敦俯身將三歲小孩攔腰抱起,走下來,「我來做飯就好了,你回去看電視吧。」

  「爸爸說今天要教我學習很重要的生存技能,」男孩眨巴著眼睛,包子臉異常認真,「他說非常重要,是關乎一生的技能。」


第72章 與小白臉婚後的第七十二天

  伏黑惠, 三歲,即將接受爸爸的指導,開始進行人生中最重要的修行。

  他繼承了媽媽的炸毛基因, 頭發又黑又密又翹。而爸爸的頭發在烏黑濃密的基礎上格外順滑, 總是招來媽媽的嫉妒。

  每當洗手池裡出現掉落的頭發,爸爸都會將頭發捻到眼前, 嚴謹地對比,隨後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這不是我的頭發。」

  於是准備出門上班的媽媽會抱頭發出小咪被踩中尾巴的慘叫,「不是我!我沒有掉頭發!我的發際線也沒有上移!」

  爸爸得意洋洋,「小孩子還沒到掉頭發的年齡,你沒辦法抵賴了吧。」

  接著兩人會抄起沙發上的抱枕展開一場大戰,幾乎是媽媽單方面的追殺。最終結果是爸爸抓起伏黑惠,擋在自己面前, 「哈哈,我有人質!」

  「卑鄙!」媽媽喊道,「小惠, 打他!」

  伏黑惠是一個聽話的小朋友, 他會一巴掌拍在爸爸的手上,語氣平淡,「放我下來。」

  「哦?」爸爸總是挑眉,「人質有點人質的自覺, 你只要大喊『救命!』就足夠了。」

  伏黑惠扭頭看向爸爸, 得到一個點頭後,小孩用毫無波瀾的聲音喊:「救命!」

  媽媽橫眉怒目, 「你竟然拿小孩子當人質,我一定會打敗你的, 邪惡的甚爾獸!」

  邪惡的甚爾獸舉起伏黑惠哈哈大笑,伏黑惠像征性地掙扎扭動兩下,發現根本無法逃出爸爸鐵銬般的大手。

  媽媽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頂紅白相間的鴨舌帽扣在頭上,抬手扔出一個圓滾滾的球,高聲喊:「就決定是你了,小咪!」

  矯健的黑影追逐圓球而來,如一道漆黑的流光,啪一下掛在爸爸胸前,在伏黑惠旁邊蕩來蕩去。

  圓球滾到爸爸腳邊,伏黑惠低頭,看清了它的真容——一個尾巴沒纏好的毛線團。

  小朋友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鎮定地提醒道:「媽媽,九點鐘了。」

  他不知道九點對媽媽的行程表來說意味著什麼,但他知道,每天早上的九點鐘,媽媽都很著急。

  房間裡響起一聲女人的悲鳴,「要遲到了——!」

  媽媽連滾帶爬地衝出家門,無論是聲音還是形態,都像極了夏天夜裡在花園被小咪狂追的青蛙王子們。

  爸爸一只手摟著伏黑惠,另一只手揣著小咪,目送媽媽充滿活力的背影遠去,感嘆:「太好了,我不上班。」

  伏黑惠推推爸爸的手臂,「你昨天說,今天要做天婦羅的。」

  爸爸嘴角的疤抽動了一下,「我說過嗎?」

  伏黑惠認真道:「說過了。媽媽說想吃,你答應做了。」

  那道疤又抽動了好幾下,「精明的小鬼。」

  大人換了一個姿勢,把精明的小鬼扛到他的肩膀上坐著,領著小咪掛件和小惠掛件,埋頭扎進了廚房。

  除了媽媽同款的海膽頭外,他的五官輪廓尤其是眼睛,差不多是爸爸的多重柔化版本。

  爸爸常常用一只手捏住伏黑惠的臉,陷入沉思。

  他捏捏揉揉、左看右看,把兒子的臉蛋當成面團搓圓揉扁。伏黑惠不得不出言提醒他,「爸爸,我覺得臉有點痛。」

  原本在書房工作的媽媽忽然瞬移到父子倆身邊,劈手挖出了眉毛打結的伏黑惠。

  「甚爾,不要欺負小惠!」媽媽一邊說,一邊蹭蹭伏黑惠的臉,嘴巴像吸塵器的吸嘴,吧唧嘬在又粉又嫩的臉頰肉上。

  伏黑惠:「……」

  爸爸嘲笑得很大聲,「你像一個吃小孩的巫婆!」

  吸塵器吸嘴啵地一聲拔掉,伏黑惠抬手摸了摸臉,確認自己沒有被媽媽嘬下來一塊肉。

  媽媽理直氣壯,「不趁小惠年齡還小的時候多親親他,等他長大,皮厚了口感就沒這麼好了。」

  小朋友趨利避害地把臉扭到另一邊去,「上次桃子阿姨也是這麼說的。」

  桃子阿姨全名桃瀨成海,和小柳阿姨小柳花子都是桀桀怪笑阿姨團中的一員。前者每次見到伏黑惠都會發出間於慈祥與扭曲之中的怪叫,後者更是把伏黑惠當成能走路會說話的換裝娃娃。

  桃子阿姨很好,小柳阿姨也很好,但伏黑惠一周和她們見一次就夠了,多了不行。

  最受伏黑惠歡迎的親朋好友是阿龍。阿龍叔叔雖然長相凶悍,但他每次上門都會帶一些自己做的小甜點當禮物。

  爸爸非常在意自己和阿龍叔叔誰的廚藝更好,伏黑惠次次都說實話。

  「我覺得阿龍叔叔做的提拉米蘇更好吃。」

  「有東西吃就不錯了。」爸爸兩只手揪住伏黑惠的臉蛋,扯拉面似的,一拉,一扯,「別得寸進尺,你這只迷你海膽!」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伏黑惠連續吃了好多樣甜品。

  爸爸新購入了好幾種甜品配方,時不時就把客廳看電視的伏黑惠抓去廚房試吃,吃完還要問:「怎麼樣,比阿龍做的提拉米蘇好吃吧?」

  伏黑惠嘴巴不停嚼嚼嚼,「太甜了。」

  「太淡了。」

  「不夠香。」

  「香味蓋過了其他味道。」

  反復幾次後,爸爸終於發現了伏黑惠的詭計。

  「你只是想趁機多吃幾口零食吧。」他又掐住伏黑惠的臉,「邪惡小鬼頭,你下周的零食全部充公,拿去給你媽媽當工作時的下午茶!」

  伏黑惠像征性地哼哼了幾聲,心裡並不焦急。他對爸爸的零食制裁無所畏懼,他會找來蹭飯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另開進貨渠道。

  伏黑惠家裡總是會來很多客人,每一位客人在仔細打量過他們一家三口的長相後,都會說伏黑惠和爸爸媽媽是從同一個模具裡印出來的。

  媽媽的人緣很好,幾乎能和任何年齡段的人玩成一片。桃子阿姨和小柳阿姨,還有兩位叔叔,每周都會來串門。媽媽有時候還會帶伏黑惠和爸爸跟她們出去聚餐。

  阿龍叔叔與伏黑惠見面的次數要少一點。一個月能見到一兩次。有時候爸爸提溜著伏黑惠上街買菜,他和爸爸會因為看中同一顆新鮮的圓白菜在超市大打出手,當街進行廚藝比拼。伏黑惠趁機默默退到一邊,他覺得有點丟臉。

  如果算上互聯網,幾個哥哥姐姐時常能和伏黑惠在聊天室見面。

  媽媽給伏黑惠注冊了一個賬號,加入他們亂七八糟的游戲公會。在周末游戲缺人的時候,無良的大人會把伏黑惠拉進游戲湊人數,並用他們豐富的游戲經驗與發育完全的大腦,毫不留情地對小朋友進行降維打擊。

  其中ID為「天上天下」,線下真名為五條悟的白頭發大哥哥,是伏黑惠最不能理解的人。

  他總是對伏黑惠遭遇的各種糗事露出興致盎然的表情,抓緊一切機會拿起手機狂拍。其他人問他在做什麼,他會回答:「當然是在我們的惠留下成長的足跡啦,童年可是很重要的!」

  小孩子敏銳的直覺告訴伏黑惠:他不懷好意。

  相比之下,另一個白頭發的哥哥,目前在並盛上學的中島敦,與伏黑惠關系更好,更得伏黑惠尊敬。或許有部分原因是中島敦哥哥能變成白色的大老虎給伏黑惠摸摸,但是伏黑惠沒有承認這一點。

  還有一點,中島敦哥哥也接受過爸爸的修行。他做家務的熟練程度,在伏黑惠見過的所有人中排名第三,僅次於爸爸和阿龍叔叔,排在醜寶前面。

  據說中島敦哥哥還不能熟練地變成大老虎時,就是在爸爸手下進行了艱苦的家務訓練。等他能接手爸爸手頭的所有家務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變身上的困擾——媽媽說,這是因為大老虎失控會被爸爸用拳頭揍。

  伏黑惠本人對接受爸爸的家務培訓沒有意見。相反,他隱隱有些期待。

  他身邊的人幾乎沒有不會做家務的,連討厭的五條悟哥哥偶爾都能展現出熟練的家務技巧,他只是不願意做。

  在他們家裡,醜寶也要干活。每天早上,伏黑惠都能看見醜醜的醜寶趴在窗戶外面,用尾巴卷起抹布擦玻璃。

  只有小咪什麼都不會做,這是小咪的爪子不方便。要是小咪變成人類,小咪也要掃地拖地。

  爸爸對此十分得意,他總是向伏黑惠灌輸:「我這輩子干過最成功的事,就是當上了你媽媽的小白臉。干家務是小白臉的基礎技能,你得好好學。」

  於是三歲的伏黑惠領到了屬於自己的一張抹布、一個小桶和一塊肥皂。爸爸把他領到花園裡,拍了拍花園的大門,告訴他:「今後這就是你負責的區域了。每天早上你都要擦一遍花園大門。」

  伏黑惠揚起脖子,看著有三個自己那麼高的大門,又看向旁邊巨人一般高大的爸爸。

  「我夠不到。」三歲小孩理智地道。

  「小問題。」爸爸說。

  他提起伏黑惠後衣領的動作和工地上的吊鉤起重機一模一樣。爸爸牌起重機把伏黑惠調到花園大門上方。伏黑惠抓著抹布,胡亂蹭到門上,跟著爸爸調轉的方向,擦來,擦去,擦來,擦去。

  周末休假的媽媽睡眼惺忪地拉開陽台的推拉門,腦袋上冒出問號,「你們在干什麼?」

  「我在教他生存技能。」爸爸說。

  「爸爸在教我生存技能。」伏黑惠說。


第73章 和小白臉婚後的第七十三天

  游戲公會兩月一度的線下聚會結束, 伏黑幸和中島敦負責收拾客廳的殘局,送年輕人們回家的重任就交給了伏黑甚爾。

  他們的新家不遠處就是電車站台和公交站台。少男少女們在兩處站台的中間點分別。夏油傑和家入硝子,一人向左, 一人向右, 分別搭電車和公交車回家。

  只有五條悟向他們揮手告別後站在原地,伏黑甚爾雙手揣兜, 懶洋洋地掀起眼皮,「想瞬移回去的話, 我勸你找一個隱蔽點的地方。」

  他倒不是關心五條悟會不會違反咒術界的規則,只是這裡距離他家很近,他不想給自己的小家招來麻煩。

  「我有一個好消息,你想不想聽?」

  五條悟的笑容透露出邪惡的氣質,他的不懷好意太過明顯,伏黑甚爾面色奇怪地後退兩步。和他保持一個安全距離, 「噫,好惡心的表情。」

  眼睛輕輕一眨,五條悟已經掠過兩步的距離, 挪到伏黑甚爾跟前, 雙手合十貼著側臉,低語飽含誘惑,「你們家現在很缺錢吧?只靠幸小姐一個人工作是不是有些吃力?」

  伏黑甚爾面無表情,對白發推銷員橫眉冷對, 「不缺, 不急,不借。」

  白發推銷員再接再厲, 「據我所知,你們的房貸還沒有還完, 而且惠馬上就要到讀書的年齡了,上學也是一筆開銷。」

  五條悟假惺惺地嘆息,「一個人養三個人,哎呀,幸小姐真是辛苦。」

  伏黑甚爾額頭青筋直跳,張口卻無法反駁。

  伏黑幸這幾年工作干得很不錯,升職加薪,一路順利。奈何她們家開銷也高,收支基本是平衡的。

  以伏黑甚爾的行動力,他完全可以一邊干家務一邊出門工作,但這麼多年來,他的社會化程度還不如鄰居家養的金毛犬。

  他能與人正常交流的社會人格每月只有那麼一小會兒的工作時限,根本不滿足長期外出工作的要求。指望他像普通人一樣西裝革履、早出晚歸、笑臉迎人,不如指望小咪和醜寶提上公文包出門上班。

  伏黑幸對他的要求僅限於,在親朋好友面前能說人話即可。

  「現在你面前正擺著一個賺錢的大好機會!」五條悟慷慨激昂道,伏黑甚爾懷疑套住自己他是不是能拿到提成,「能幫忙減輕老婆的負擔,讓老婆不再那麼辛苦,這難道不是每個男人的夢想嗎?」

  「——更重要的是,你還有零花錢給幸小姐偷偷買禮物,你們的三周年結婚紀念日快到了吧。」推銷員推推鼻梁上的墨鏡,握拳一揮,「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哇。」

  伏黑甚爾可恥地心動了。

  五條悟說錯了一點,伏黑幸並不管束他的零花錢。只是伏黑甚爾本人脫離咒術界和賭//博後,沒有多少花錢的地方。

  他的私房錢大把大把地攢著,最大的開銷就是帶伏黑惠出門買菜,順便買兩盒章魚小丸子,他吃一盒半,伏黑惠吃半盒。

  但房貸確實是一個大問題,要是他能盡早解決房貸問題,想必伏黑幸下班和同事們喝酒都會更有干勁。

  伏黑甚爾雙手抱臂,警惕道:「有話直說,你想干嘛?」

  他的戒備不過是徒勞,獵物已踏入獵人的陷阱。五條悟微笑,從懷裡掏出一卷名單,他抖了抖。名單啪地展開,末端不停下垂、下垂、落地,滾到伏黑甚爾腳邊。

  他眼尖看到了名單上一些陌生的名字。

  「禪院真希……禪院真依……乙骨憂太……祈本裡香……」

  禪院這個姓氏狠狠觸動了伏黑甚爾的神經。他的興致頓時消下去,「別找我。我對咒術界那個破地方沒興趣。你想和他們一起發爛,就自己去垃圾堆裡待著。」

  「你本來就欠我一次人情。」五條悟叉腰。

  伏黑甚爾臉皮極厚,「那也只有一次。」

  「金盆洗手的隱居生活可不好過哦,那群老東西腦袋裡在想什麼不是你能決定的。」五條悟故作苦惱。

  他藍色的眸子裡泛著冷光,說的每一句話都寒氣森森,「你自己心裡也隱隱有所察覺吧,惠和他媽媽不一樣,他能看見醜寶。」

  在伏黑幸的爸爸媽媽成佛前,伏黑幸時不時也能看到咒靈,但在父母離開後,她慢慢地連醜寶也看不到了。

  可伏黑惠出生沒多久,就能看到家裡醜不拉幾的咒靈。伏黑甚爾曾經把醜寶扔給他當安撫玩具,敷衍小嬰兒。

  他說到了關鍵點,伏黑甚爾瞳孔微動,「一個普通的咒術師對禪院沒多大吸引力。他隨他媽媽,以後會在正常的人類社會工作、生活。」

  五條悟反問:「你覺得他只會覺醒普通的術式?」

  伏黑甚爾知道五條悟有一些奇遇,這家伙幾年前就在幾個放心的人面前宣稱自己是現實裡的預言家。

  游戲外的預言家道:「你的運氣很差,我聽* 說你賭博從來沒贏過。玩游戲也總是投出最壞的點數。不過你的兒子中了天賦彩票。」

  墨鏡映著寒光,「他們一定、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他帶回禪院家的。不管他是禪院的希望還是威脅,都不可能流落在外。」

  「少危言聳聽了。」伏黑甚爾面色陰沉道。

  他對上五條悟,勸說者的勝券在握與他的強掩焦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會給你點時間接受現實,希望下次你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復。」

  五條悟輕佻地將名單塞進伏黑甚爾手中,像一個能操作鏡頭的卡通人物,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天空盡頭的最後一抹藍紫色淡去,夜幕沉沉,街道兩側的街燈接替了太陽的工作,照亮大街小巷。

  伏黑甚爾心思沉沉地回到家。中島敦和伏黑惠並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們見到伏黑甚爾回家,紛紛和他打招呼。

  「歡迎回來。」

  「衛生都收拾好了。」

  伏黑甚爾問道:「幸呢?」

  「幸小姐在二樓。」中島敦道。

  伏黑甚爾轉上二樓,臥室的門沒關嚴,開了一條縫。

  他透過門縫看到伏黑幸膝頭攤開一個小小的筆記本,咬著筆帽記賬。

  「這個月的房貸……冬天上班的時候趕早班車好冷,要不要買車呢……敦的學費是……啊,小惠馬上也要上學了!」

  伏黑甚爾推門進去,「家裡的錢不夠了嗎?」

  「用我的工資支付每個月的費用,有一點點緊張。」伏黑幸捏出二指,比了一個很小的空隙,「但是我們家還有存款,所以不著急。」

  伏黑甚爾沉默片刻,道:「五條那家伙有工作要介紹給我。」

  伏黑幸警覺地豎起耳朵,「怎麼,他想招你去當陪練沙包?」

  伏黑甚爾道:「他想讓我替他辦事。」

  伏黑幸馬上就反應過來他的不情願,「是咒術界的事情嗎?」

  伏黑甚爾點頭。

  他坐到床邊,拿起伏黑幸的記賬本,一頁頁地翻。

  「雖然五條肯定是一個大客戶,給錢不會手軟。但我對咒術界的爛事沒有一點興趣。」

  伏黑幸端著下巴思考,道:「五條君有他自己的分寸,他應該不會找你做特別過分的事。」

  伏黑甚爾掃過記賬本上的一個個數字,直觀地感受到家裡的日元全都長上翅膀,嘩啦啦飛走。

  他的聲音不自覺變低,「我答應過你,不會再回咒術界了。」

  伏黑幸忽然正色,她跪坐在床上,抓住伏黑甚爾的手,「所以,你只是考慮到對我的承諾才拒絕了五條君?」

  伏黑甚爾的第一想法是對她隱瞞伏黑惠覺醒術式的可能,但對上伏黑幸的眼睛,他又說不出謊話了。

  「我沒有拒絕,我只是過段時間再給他答復。」伏黑甚爾低聲道,「那家伙說,禪院家可能會打惠的主意。」

  伏黑幸比他想像中鎮定許多,「那不是理所當然嗎?我們家小惠這麼好。」

  她面上閃過一絲猶豫,抓著伏黑甚爾的手撥來撥去。最終她下定決心,嘆了口氣,道:「甚爾,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這些年,我的想法也漸漸改變了。」

  她說:「現在來看,我阻止你與咒術界接觸的想法或許太傲慢了。那裡畢竟是鑄就了你的人生、與你息息相關的地方。」

  伏黑甚爾心頭一驚,「你覺得我應該回去?」

  伏黑幸一拳搗在他的肩頭,「我覺得你和咒術世界應該有一個結束。像一個逃兵一樣落荒而逃,不是英雄故事的結尾。」

  伏黑甚爾自嘲道:「我不是英雄。」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英雄,」伏黑幸說,「你可以嘗試給自己一個英雄的結束。」

  兩人對望。伏黑甚爾心髒的深處,有某個地方正一下一下地抽動,仿佛有永恆的波濤周而復始地拍打他的心房。

  他曾經對自己的生活下了定義,以為自己就此定型,是社會最底層的垃圾。但他碰到了伏黑幸,於是生活迎來了轉折,他像一只縮頭縮腦的烏龜,爬到了沐浴陽光的岸上。

  而現在,他又以為自己會隱姓埋名,披上和善的外殼,安安心心做一輩子普通人。人生卻迎來新的岔路口。

  他想……

  他想……

  「歡迎,歡迎。」

  五條悟擰動禮花炮,砰的一聲,細碎的亮片和紙花紛紛揚揚落到伏黑甚爾的發頂與肩頭,粘了他滿臉。

  「歡迎打工的猩猩,啊不,歡迎伏黑先生,加入我們的拯救未來計劃,與我們一同精心培育咒術界未來的支柱,養育咒術界的花花草草。」

  伏黑甚爾冷著臉,伸手,「少說廢話,我出任務要有定金。」

  「沒問題。」五條悟愉快道,「第一單的定金是五十萬,任務完成後,我再給你兩百萬。」

  「哈?」伏黑甚爾眉頭一挑,不滿道,「你知道我沒退休前的市價是多少嗎?你這些錢連買把趁手的咒據都不夠。」

  「你出任務的咒具由我全包,那些咒具你不能帶回家,用完要統一還給我,登記入庫。」五條悟心平氣和道。

  他的笑是奸商的笑,明明全身都白的反光,心卻黑得發亮。

  「再說了,你現在是正義的伙伴,正義的伙伴從不收錢!」

  「那我就去當邪惡的伙伴。」伏黑甚爾冷笑,「我不干了。」

  五條悟慢悠悠地吐出一個詞,「房貸。」

  伏黑甚爾拔腿就走。

  伏黑甚爾倒退回來。

  「三百萬。」

  「二百五十萬。」

  「二百七十五萬」

  「二百七十萬。」

  伏黑甚爾咬牙,「成交。」

  他掏出五條悟給他的長長長長名單,「從名單上的第一個人開始?」

  「不,」五條悟搖了搖手指,「先去禪院家。我要你帶兩個人出來。」

  伏黑甚爾的目光在名單中搜尋。

  「禪院真希和禪院真依。」

  「沒錯,她們是你的堂妹。堂兄幫堂妹,天經地義。」五條悟暗暗講價,「不如少收點錢。」

  「不可能再降了,就是二百七十五萬。」伏黑甚爾大手一揮,「你為什麼不自己過去?六眼在咒術界中還是有點地位的。」

  「二百七十萬。」五條悟說,「如果我強硬地闖入禪院家,抄起兩個剛覺醒術式不久的小女孩就跑,他們說不定以為五條和禪院就要開戰了。」

  他想了想,忽然興致高漲,「讓他們亂猜也不錯啊,我想看看他們會怎麼行動呢。」

  伏黑甚爾接住五條悟扔來的一沓資料,兩個女孩的照片貼在資料的第一頁,下面是她們的術式與身體情況。

  「雙胞胎,怪不得你著急把她們帶走。」伏黑甚爾眼神一凝,唇角微勾,皮笑肉不笑,「不知道該說她是幸運還是不幸,在我之後,居然又出現了一個這樣的可憐蟲。」

  禪院真希,沒有咒力,看不到咒靈,持有反向的天與咒縛,和伏黑甚爾類似,她的術式換來了遠超常人的身體能力。

  而真正的不幸是,她的孿生妹妹真依擁有咒力。咒術世界的雙胞胎是一個整體,各自獨立,相互影響。

  能力截然相反的雙胞胎共享咒力,只會讓兩人都無法完全發揮自己的能力,成為家族的棄子。

  「真希比你強多了,」五條悟撇撇嘴,「所以只能拜托你把她們姐妹從禪院的垃圾堆裡領走了。你打穿了禪院家一次,肯定不介意再打第二次。」

  五條悟幸災樂禍地拍拍伏黑甚爾的肩膀,「是時候讓他們感受你的痛苦了,祝你工作愉快。」

  伏黑甚爾擰了擰脖頸,笑意猙獰,渾身骨骼劈啪作響,「二百八十萬,包吃包住。」

  「二百七十五萬,你教真希體術。」

  「成交。」


第74章 和小白臉婚後的第七十四天

  火焰, 不停燃燒。

  衝天的火光點燃夜色,古老的樹木在火中投下扭曲的鬼影。喊聲或者慘叫,揉為一體, 投進這場包圍古宅的熊熊大火中, 迸濺出點點火星。

  古老的教條會粉碎,陳舊的觀念會燒灼殆盡, 上流人物的遮羞布將被狂徒扯下,撕碎成片。

  禪院真希和禪院真依相互依靠著, 躲在一個不透光的狹窄房間裡。

  妹妹害怕地發抖,而姐姐緊緊捂住妹妹的嘴,大膽地貼上一只眼睛,在門扇的縫隙中,朝外看。

  家中最尊貴的長輩和少爺都在保鏢隊「軀具留隊」和有術式戰鬥組「炳」的保護下撤退了。老弱婦孺們被趕到最深處,不准外出。

  禪院真希和禪院真依沒等到掩護, 只能找一個隱蔽的房間,膽戰心驚地把自己藏起來。

  這不奇怪,姐妹倆的天賦與表現均不出眾, 在家裡只有被呼來喝去的份。混亂中遺漏兩個年幼的僕人, 甚至算不上是一個錯誤。

  家主禪院直毘人與家中少有的幾個高等級咒術師接到了任務,今天上午就先行離開了。而暴亂發生在下午,接近黃昏的時候,黃昏愈發沉默, 而火光直接天際, 成了不滅的余暉。

  禪院真依小聲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緊緊抓住姐姐的衣袖,恐懼充斥她吐出的一個音節, 「好可怕,我們會死嗎, 姐姐。」

  「別說喪氣話。」禪院真希握住妹妹的手,力道大到手背顯出青筋,她不知是安慰妹妹還是安慰自己,「那些大人物不會注意到我們的,火很快就會被撲滅。到時候我們就能逃出來了。」

  這場火在禪院真希心中隱隱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下午她在幾個軀具留隊的成員嘴裡聽到了閑言碎語。

  「那個甚爾」回來了。

  她沒聽說過「甚爾」的名字,也沒聽說過他的故事。不如說,截止目前,他的名字是家裡的一個禁忌,是禪院真希與禪院真依不夠格接觸的秘密。

  慘叫聲在距離她們更近的地方響起,女孩的五感非常敏銳,她比妹妹更先捕捉到信息。慘叫的聲音有些熟悉,她能分辨出慘叫的來源都是平時眼高於頂、瞧不起她們的那群家伙。

  走廊另一頭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來者不打算掩飾自己的蹤跡,每一步都踏得極沉極重。他

  他好像在和另一人說話,語氣非常不忿。

  「什麼叫我把事情鬧大了,我也不想搞得這麼難看,是他們先不客氣的。」他停了一下,大概是在聽人回答,隨後說,「情報是你給的,真算起來,我們也是共犯。」

  腳步聲在雙胞胎姐妹心髒跳得最快時停下了,高大的影子投在禪院真希與禪院真依躲藏的小屋前。

  「找到了,」他愉快地說,如同猛獸撕咬倒地的獵物,「我就說一間間找過去,肯定不會找漏。」

  刀尖插入門縫,輕輕一撥,將門挑開。

  禪院真依驚恐地嗚咽一聲,緊緊地貼在姐姐身旁。禪院真希抬頭直視男人的臉。

  那是一張禪院的臉,他是一個禪院。

  靈光忽然掠過女孩的頭腦,她死死把妹妹護在身後,大膽問道:「你就是甚爾嗎?」

  入侵者眉毛一揚,「真沒想到,還能在禪院家的小孩嘴裡聽到我的名字。」

  男人沒有提刀的手探出小指,挖了挖耳朵,「好難得。」

  「你們是雙胞胎?」他問。

  禪院真希抿住嘴唇,倔強地道:「你沒有先回答我的問題。」

  入侵者歪了歪頭,打量難掩恐懼的兩姐妹。

  他爽快道:「你問的是禪院甚爾,但我的名字是伏黑甚爾。」

  他咧嘴一笑,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我入贅了,現在是伏黑。」

  這句話消減了禪院真希的些微恐懼,她壯起膽子,問:「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來找人,」伏黑甚爾道,「找你們。」

  說罷,他探手就朝雙胞胎抓去。

  啪!

  禪院真希狠狠拍開他的手,抱住妹妹用對小孩來說很快的速度躲到房間深處。

  「你想抓走我們?」她感到疑惑,「為什麼你不去抓家裡那些備受重視的少爺。」

  伏黑甚爾煩躁地撓了撓頭,「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只是收錢辦事。有人找我把你們帶出去。」

  他手中那柄森寒的長刀,刀尖杵地,映著升騰的火光。

  「你不想和你們不想和我走嗎?你們兩個在這兒的處境並不怎麼樣吧。」

  他注意到兩個女孩都穿著最粗糙最便宜的和服,細嫩的小手上有凍瘡和繭子。在這裡她們得不到大人的照顧,反而小小年紀就要承擔侍奉的工作。

  等到她們長大,將有更惡心的事發生在她們身上。

  禪院真希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但她仍保有理智,「這裡很差勁,但跟一個陌生人跑,也沒安全到哪兒去。」

  「你還挺有戒備心的。」伏黑甚爾說。

  無法盡快完成五條悟交代的工作令他有些不快。他原本盤算著,趕在伏黑幸下班前買菜做飯,就現在的時間看,做飯是趕不上了,他能興許能趕上中島敦的夜宵時間。

  伏黑甚爾不擅長用嘴勸說,最便捷的方法是把兩個小女孩打暈,裝包袱裡揣走。也許是婚後幸福的生活腐蝕了他,讓他多出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好心。

  他對禪院真希道:「你很清楚,你和妹妹繼續留在這兒會發生什麼吧,在壞事發生前離開,說不定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他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你不想讓那些瞧不起你的家伙大開眼界嗎?」

  房間裡忽然能聽到女孩的呼吸聲,她的心緒動搖了。

  禪院真依拽住姐姐的手臂,小聲道:「姐姐……」

  伏黑甚爾冷酷道:「留在這裡,你們是無法保護彼此的。不如說你們是把人質送到了他們手上,更方便他們壓榨。」

  他說:「我接到的任務是帶你們兩個一起走。即使到了外面的世界。你們姐妹仍在一處,不是很好嗎?」

  禪院真希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握成了拳頭,她回頭看自己的妹妹,妹妹眼角的淚光像一顆散發刺眼光芒的珍珠。

  她下定了決心,「真依,我們一起走!」

  「姐姐……」禪院真依對上姐姐堅定的目光。

  她對眼前的災難充滿恐懼,對伏黑甚爾的話一個字也不相信。但更讓她恐懼的是離開姐姐身邊。

  於是她抱住了禪院真希的胳膊,像溺水者抱住一塊浮木,閉眼就能無視發生的所有事,「姐姐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趁現在趕快逃走。趁她還有勇氣追上姐姐的腳步,趁她還能遵從本性,毫不掩飾自己對姐姐的依戀。

  「很好。」伏黑甚爾說。

  一條紫紅色的咒靈攀上他的肩頭,將長刀吞進肚裡。

  伏黑甚爾提起兩姐妹,滿載而歸。

  外面震天的喊聲,朝他們靠近。他放肆地大笑。

  「麻煩的事就扔給別人去做吧,我的工作完成了。」

  下一秒,他如炮彈般彈射而出,衝出火與人的包圍圈。

  狂風吹動堂兄妹們的頭發。禪院真希瞪大了眼睛。火焰,樹木,深宅,都變成極速飛掠的風景。

  他們在風中穿梭,沒一會兒就將那處古老陳腐之地遠遠甩在身後。

  一切仿佛都不是真實發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一場夢。

  女孩意識到,她逃離了原本的命運,不管未來怎樣,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她看著妹妹,妹妹縮在他身旁,不敢睜開眼睛。沒關系,她們在一起,尚未分離。

  禪院真希牢牢牽住禪院真依的手。

  「今後,我們也會一直在一起,真依。」

  伏黑家的住客又多了兩位,是伏黑甚爾的堂妹,禪院真希和禪院真依。

  好在伏黑家的新房子很大,二樓有足夠多的空間。妹妹不願意與姐姐分開,姐妹倆暫時住同一間房。她們的房間在伏黑惠的旁邊,中島敦的對面。

  這個家的黑白占比更不平均了,算上小咪與醜寶,現在是七比一,急需補充中島敦之外的白色。

  伏黑幸陷入了甜蜜的煩惱中。

  她憂心忡忡,「家裡的電飯煲要換成更大的。真希和真依也要上學,咦,要不讓她們和敦一起去並盛讀書?」

  她忙著記賬,在看到伏黑甚爾名字下的「+二百七十五萬」後又放心地長吁一口氣。

  「太好了,我們有錢。」

  禪院姐妹最初對新環境感到幾分恐慌,有幾個晚上中島敦發現,她們在夜裡不會閉眼睡覺。禪院真希還被夜游的白虎嚇了一跳。

  一周後,她們慢慢熟悉了。禪院姐妹還是不會在凌晨前入睡,但她們會和中島敦一起偷偷摸摸去儲物間偷零食吃。三人一起被伏黑甚爾抓包,第二天一人一個掃把,扔去花園掃樹葉。伏黑惠是監工。

  伏黑甚爾在禪院家鬧出的風波沒有波及到她們的小家。五條悟在暗地裡出了不少力,她們應該給他頒發一張獎狀。

  伏黑幸在某一天的回家路上碰到了禪院直毘人。

  他比她們初見時顯得更老邁了,但行動依舊利落干淨,看起來能戰鬥到八十歲。

  伏黑幸向他問好,「下午好,直毘人先生。」

  禪院直毘人也極有禮貌地回復,「下午好。」

  他和伏黑幸並肩走在回伏黑宅的路上。

  「甚爾那家伙鬧出了不得的大事啊。」他感慨。

  伏黑幸誠實道:「也沒有非常了不得,據我所知,真希和真依在你們那裡並不受重視。」

  「這樣說也沒錯,但從家族駐地帶走兩個幼小的家族成員,可是大大地往禪院家臉上扇了一耳光。」

  伏黑幸又耿直道:「要是五條君親自去禪院家接走真希和真依,那就不只是一耳光了。」

  禪院直毘人半晌不語,道:「你說得沒錯。」

  整個咒術界如今暗流湧動,明眼人都知道六眼神子正預備發起一場變革。

  他的強大超越了他們的認知,事到如今,咒術界高層已無法掌控這位天才的行動。

  伏黑甚爾出手,事情還能控制在禪院家事的範疇內,對上五條悟,兩家之間少不得一番腥風血雨。

  禪院直毗人不再說話,他和伏黑幸的組合變成了一位穿和服的普通老人與剛下班的上班族。

  在距離伏黑宅兩百米的路口,伏黑甚爾站在昏黃的街燈下。他走到兩人面前,極其刻意地擋住伏黑幸大半邊身體,拒絕之意溢於言表。

  「我來接你回家。」他對伏黑幸說,分給禪院直毗人的只有敷衍的擺手,「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我們家的安全範圍了,我勸你就此止步。」

  禪院直毘人惱怒道:「真是硬氣。」

  他已經能遠遠看到小院前的門牌:伏黑。

  花園大門前有一抹白,五條悟嬉皮笑臉地靠在牆邊,熱情地向他們揮手,像一粒蹦起來的白芝麻。這是明晃晃的表態與威脅。

  「既然你們不歡迎,老夫就不自討沒趣了。

  」禪院直毘人轉身,「再見。」

  伏黑幸道:「再見。」

  「再也不見。」伏黑甚爾掃興道。

  他接替了禪院直毗人的位置,走在伏黑幸旁邊,兩人牽手,慢悠悠踱著這短短的百米距離。

  「黑心主顧要來家裡蹭晚飯,今晚吃壽喜鍋,怎麼樣?」

  「我申請三個生雞蛋的份額。」伏黑幸嚴肅道,「食材都准備好了嗎?」

  伏黑甚爾冷笑,「家裡養了一群蝗蟲,他們下午就去超市把各種櫃台洗劫一空了。」

  伏黑幸安撫他,「人多不是很好嘛,人多熱鬧。」

  伏黑甚爾垮掉的表情說明他不喜歡熱鬧。

  伏黑幸拉著他的手,邊走邊晃,興致盎然。

  「甚爾,你替五條君干活也有一段時間了,現在你對咒術界的評價怎麼樣?」

  「非常無聊。」伏黑甚爾即答,目光落到伏黑幸身上。

  他惡狠狠地說:「等這波干完,我就回來繼續做我的家庭主夫。」


第75章 虎杖悠仁的入學見聞(番外)

  虎杖悠仁, 十五歲,即將成為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一年級生。

  沒有發生混亂,沒有吞下別人的手指, 沒有無妄之災的死刑, 他的生活普普通通地進行著。

  某天,一個白頭發戴眼罩的男人敲響他家的大門, 與虎杖悠仁的爺爺進行了長達一小時的交談後,他的新學校就此決定, 據說是他媽媽的原因。

  雖然不解,但虎杖悠仁依舊高高興興地踏上了新生活的旅程。他的新學校,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簡稱咒術高專,是一所學生稀少、教育方向奇特的冷門學校。

  咒術師、咒靈、術式、咒具……一個嶄新的世界向虎杖悠仁敞開大門,隨之而來的是新的生活方式與新的人際關系。

  他在咒術師世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是一個冷臉酷哥。冷臉酷哥是虎杖悠仁的同級生, 擁有標志性毛毛刺刺的海膽頭,名字是伏黑惠。

  虎杖悠仁很難說伏黑惠的冷臉是針對他,還是針對他旁邊的白發男人——即將成為虎杖悠仁老師的高專一年級教師五條悟。

  「惠就帶著悠仁好好在學校轉一轉, 和他介紹介紹我們的其他同學。」五條悟完全無視了學生的冷臉, 「我有事,先走了。」

  伏黑惠問:「你有什麼事?」

  「要趕著買仙台限量的甜品,那家店很火爆,晚了就買不到了。」從老師嘴裡說出了相當不負責任的話。

  他並指從眉頭出發, 瀟灑一甩, 「再見!你們要好好相處喲!」

  虎杖悠仁確信自己看到伏黑惠皺眉,並發出了很不屑的「嘁」的一聲。

  他和伏黑惠大眼瞪小眼, 伏黑惠揉揉眉頭,「不用管他, 五條老師一直是這樣子。」

  他向前走了幾步,示意虎杖悠仁跟上,「時間還早,走吧,我帶你在學校逛逛。」

  咒術高專的占地面積很大,在不知情的普通人看來,它是一所偏僻的神學院。

  虎杖悠仁跟在伏黑惠旁邊,胡思亂想。

  咒術師和除魔的巫女僧人很像,從這個角度上說,咒術高專的確是一所神學院。

  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想彰顯著古老的氣質,台階的邊緣附上青苔,走在石板路上,仿佛能聽見雨滴敲打屋檐的聲音。

  為了照顧初來乍到的虎杖悠仁,伏黑惠特意放慢了腳步,介紹道:「咒術高專不是一所普通學校,而是專門用於培養咒術師的機構。比起學校,你把這裡當做機構更合適。學生在校期間除了修行,也會接到校外派發的任務,在老師的監督下執行。」

  「聽起來很危險。」虎杖悠仁評價道,「一般的家長不會同意自己的孩子這麼做吧。」

  「能來這裡的學生,多數不會有普通的家長。」伏黑惠說。

  虎杖悠仁加快向前走了兩步,與伏黑惠並肩,「伏黑呢,你的家長也是咒術師嗎?」

  「不是,」伏黑惠干脆道,「我的媽媽是上班族,爸爸是家庭主夫,有一個收養的哥哥,目前在橫濱的武裝偵探社工作。」

  「偵探啊,聽起來很酷。」虎杖悠仁羨慕地感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那你的家裡不就全都是普通人嗎?」

  「我家的情況比較復雜。」伏黑惠的表情有些隱忍的微妙,「總之,是媽媽同意我到咒術高專來上學的。」

  他們穿越枝葉青翠欲滴的樹林,視野陡然開闊,一片規整的操場出現在兩人眼前,操場角落零零散散舉著幾個少年人……和少年熊。

  虎杖悠仁大開眼界,「不愧是咒術高專,你們居然能養熊貓!」

  「那是胖達前輩,他旁邊的是狗卷棘前輩和乙骨憂太前輩,他們都是二年級生。」伏黑惠說,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酸,「他們都是……容易相處的人,你可以上前和他們問好。」

  虎杖悠仁十分敏銳,「總覺得你說得很勉強……」

  伏黑惠毫無感情地笑了笑,道:「等你以後就知道了。」

  他的話在虎杖悠仁心底升起一股惡寒,不過伏黑惠又補充:「和五條老師相比,他們都算比較靠譜的人。」

  虎杖悠仁在背後發毛中定了定神,「如果很勉強的話,可以不用為難自己的。」

  正說話時,學長們看到了走出樹林的虎杖悠仁與伏黑惠,熊貓熱情地向他們擺了擺粗壯的手臂。

  他真的是一只熊貓!學長摸起來也會有熊貓的手感嗎?

  伏黑惠剛要帶虎杖悠仁與學長們碰面,操場上方的喇叭傳出刺啦刺啦的電流聲。

  接著是甜美的女聲。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一年級的伏黑惠小朋友,你媽媽帶便當來看你了!」

  伏黑惠額角的青筋像游戲裡的特效,一條又一條加粗加黑蹦到他的腦門上。

  廣播裡傳來兩重嘻嘻哈哈,女聲重復道:「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一年級的伏黑惠小朋友,你媽媽帶便當來看你了,快去校門口給幸開門啦!」

  虎杖悠仁架住伏黑惠的肩膀,「冷靜,冷靜,你媽媽就在校門口,我們趕快過去吧!」

  伏黑惠陰森的臉色好似一只怨鬼,他陰沉道:「是真希和真依前輩,說話的是真依前輩,麻煩死了,她總是干這種無聊的事情!」

  虎杖悠仁悄聲在心底說:顯然她們不覺得無聊,她們覺得很有趣。

  一陣黑白的風從虎杖悠仁鼻尖前掠過,是一只狂奔的熊貓。另外兩位學長隨後跑過虎杖悠仁和伏黑惠身側,其中一位黑發的前輩在他們面前停下,「你不去接你媽媽嗎?」

  伏黑惠疲憊道:「讓他們去搶第一名吧,我趕不上了。」

  想也知道,念完廣播的第一秒,真希前輩一定帶著真依前輩從樓上一躍而下,直衝校門。

  白發的前輩向黑發的前輩喊道:「走了,我們要趕不上了。」

  黑發前輩向兩人露出歉意的笑容,他加快速度,唰一下在原地消失。

  虎杖悠仁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只能微笑,「伏黑的媽媽很受歡迎呢,她不是普通人嗎?」

  「算半個普通人吧,」伏黑惠神情復雜,心中千言萬語一言難盡,「除了她本人受歡迎外,爸爸的飯菜也很受歡迎。乙骨前輩是著急去見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十幾歲就能擁有未婚妻了嗎?

  虎杖悠仁默默地想。

  他的提問開始變得小心謹慎,「咒術高專不是寄宿學校嗎,原來家長能來學校探望?」

  「這是媽媽的特權,」伏黑惠領著虎杖悠仁轉身向校門處走,試圖解釋自己家並不是特權階級,「因為爸爸有時候會替學校干活,容易給家裡惹事。為了保護媽媽的安全,校長批准媽媽經過申請後能住進學校,但媽媽有工作,她一般只有送飯的時候會來學校看看我們。」

  這聽起來就很特權階級。虎杖悠仁明智地沒說出自己真正的心聲。

  伏黑惠又道:「這只是表面原因。」

  「啊?」虎杖悠仁扭頭看他。

  伏黑惠表現得很難以啟齒,他不忍道:「真正的原因是五條老師在游戲裡輸給了媽媽,所以他纏著校長,用上面的原因給媽媽辦理了臨時出入證。」

  臨時證件,有多臨時,時效到伏黑惠媽媽不想用為止。

  連虎杖悠仁也只能露出尷尬的笑容,「這至少證明,伏黑的媽媽人緣很好。」

  「她的人緣是好,」伏黑惠冷靜道,「這所學校的老師、校醫和學生,都有她的聯系方式,他們都到我家吃過飯。」

  虎杖悠仁的神態有一絲崩裂,「這樣嗎……」

  伏黑惠沉痛道:「夏油老師和校醫在入校前就和她認識了,她們有空還會一起打游戲。」

  此刻,伏黑惠在虎杖悠仁眼裡鍍上了一層金光,他頭頂有一個五光十色的招牌:關系戶!

  虎杖悠仁了然地一拳敲在掌心,「難怪校長願意給你媽媽批臨時出入證。」

  他願意批得批,不願意批也得批。伏黑惠的媽媽太得人心了!

  兩人邊說邊走,原路返回,到了五條悟迎接虎杖悠仁的校門口。

  校門口熙熙攘攘站著一大堆人,除了虎杖悠仁在操場上見過的幾位學長外,還有兩位學姐和一個劉海奇怪的老師。

  被圍在人群正中的應該就是伏黑惠的媽媽,她是典型的上班族打扮,穿著工作時的職業套裝,背後是一輛後備箱打開的小汽車。

  她在和劉海奇怪的老師說話,「硝子呢,她今天也在加班嗎?」

  劉海奇怪的老師道:「她有好幾天沒睡好覺了,萬一她過不來,我等會兒把飯給她送去。」

  伏黑惠的媽媽點頭,「正好,甚爾今天做的是鰻魚飯,冷了也好吃。」

  她從小汽車的後備箱前讓開,露出了壘成小山的便當盒和用桶裝的飲料。

  「每個人的飯菜飲料都准備了,你們拿到食堂去吃吧。」

  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胖達學長仔細地挑出用熊貓絲巾系著的便當盒,小心地揣在懷裡,挑上一大摞便當盒,和拿上飲料的其他學生一起朝食堂的方向走。

  伏黑惠媽媽面帶溫柔的微笑,在伏黑惠和虎杖悠仁走到陽光下的瞬間鎖定兩人。

  「小惠!」她神乎其技地瞬移到兩人面前,速度令虎杖悠仁都為之一驚。

  她狠狠抱住兒子,揉亂伏黑惠本就不整齊的頭發,「有沒有想媽媽?」

  伏黑惠臉色通紅,好似渾身血液都湧到頭頂,「媽,你冷靜點,這裡有新同學在呢!」

  「哦?」伏黑惠的媽媽轉過來,看向旁邊朝後退了半步的虎杖悠仁,「你不和我介紹你的新同學嗎,小惠?」

  虎杖悠仁難得感到拘謹,他小心地道:「阿姨好,我是虎杖,今天第一天到咒術高專上學。」

  「是虎杖呀,」伏黑惠的媽媽笑容燦爛,「真是的,五條君都沒告訴我有新同學入學,沒准備你的飯菜,不好意思。」

  虎杖悠仁小聲道:「沒關系,我——」

  「你就吃小惠爸爸的那份飯好了,」伏黑惠媽媽愉快地決定,「他爸爸喜歡吃肉和內髒,虎杖君不討厭肉和內髒吧?」

  虎杖悠仁的回答被淹沒在熱情的問候裡,「麻煩您了。」

  伏黑惠道:「爸爸還沒回嗎?」

  「他做完飯就被五條君打電話叫走了,說是直接到學校來找我們。」伏黑惠媽媽豪邁地一揮手,「我們不要在這裡說話了,去食堂吧,大家都要等急了。」

  她擠進伏黑惠和虎杖悠仁中間,一推兩* 位少年的肩膀,「走,走,走。」

  虎杖悠仁這次能以更近的距離觀察她。她的長相與伏黑惠相似,黑發亂翹,她的年齡應該不小,但活力四射,表現得格外年輕。

  伏黑惠有這樣的媽媽,不難想像他生活在怎樣幸福的家庭裡。

  三人一路小跑,跑進食堂。說是食堂,其實就是一個吃飯的地方。其他人早就擺好了餐具,打開便當盒,沒有一人動筷。

  伏黑惠的媽媽帶他們擠進人群中間,找到三個空位。他們旁邊是劉海老師和黑眼圈極深的長發校醫,兩人正在交談。

  「他不是說,我們會有兩個新學生嗎?」

  「聽說另一個叫釘崎野薔薇的學生還在鄉下,過幾天才到東京。」

  伏黑惠的媽媽眼疾手快,搶到三份便當擺在他們面前,一位扎高馬尾的長發學姐道:「今天餓死了,我們什麼時候能吃飯?」

  「不等甚爾和五條君了,」伏黑惠的媽媽說,「大家著急,就先用餐吧。」

  眾人雙手合十,感謝不在場的廚師伏黑爸爸,「我開動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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