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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櫻花之戀 作者:蔡小雀

櫻花之戀 作者:蔡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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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她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已在她心底烙下痕跡。
  他不需要知道她是誰,只知道她的今生只能屬於他。
  烽火連三月的戰火中他們相遇,屬於他們的愛情注定多經磨難。
  他的溫柔呵護教她左右為難,她的純真善良也教他心慌迷亂。
  因為他一直只想將她放在身旁,當他為了賭氣說自己對她只是玩玩,
  他才終於瞭解失去她比亡國還要慘……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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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一九三六年上海
  春天,淡淡煙雨輕輕籠罩在這個集華麗與滄桑的城市,應是飛花時節了,遠處隱隱的雷動卻透露出兵刃的氣息,空氣中也飄蕩著緊繃與煙硝味。
  這是一個龍盤虎踞的繁華年代,也是一個兵荒馬亂、戰爭一觸即發的年代,有多少國際軍隊駐紮在此等待時機援助中國,或是出賣中國,當然,也包括了那始終對大塊中華虎視眈眈的日本軍隊——
          ☆          ☆          ☆
  上海日本海軍陸戰司令部
  燈光昏黃的暗室內,最高總指揮武田中將正坐在桌邊,專心地研究著機要文件。
  「報告中將,來自東京最機密電報。」一名少校急急地走入,卻不忘對他行了一個嚴正的軍禮。
  武田中將臉色不禁一肅,連忙接過那份電報密文;詳細閱讀之後不由得面露大喜與崇拜之色,「太好了,這真是個好消息。」
  「中將,難道是東京方面准許我軍大舉行動了?」少校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
  他最喜歡屠殺那些像狗一樣,又弱勢又不懂得反抗的中國人了;這回他可以再跟同儕比賽,看看誰砍得快、砍得多。
  武田中將看了他一眼,笑著斥道:「你太興奮了,事情並非如此的,而是我們全皇軍上下最敬戴的英孝皇太子要來了。」
  少校驚喜地道:「太好了,皇太子此番來是為我們嘉獎嗎?」
  「也許,不過這次行動是秘密進行。」武田沉吟了一下,「或許是來監督我們部署對華戰略的。」
  「可是皇太子一向對政事不太熱衷,這次會主動移駕到上海來,倒是令人訝異。」
  「皇太子雖然看起來並不積極,但是他聰明絕頂,如果不是受限於身子骨太差的話,天皇恐怕早已任命他為這次大戰的最高負責人了。」中將摸了摸他最引以為傲,唇上那兩撇油亮的小鬍子,「不過你說的對,這一次皇太子尊駕到來,不知是為了什麼事,莫非東京最高層另有指示?」
  少校臉色也嚴肅不已,「是啊!」
  日本高層都知道,在中國內陸的戰役已經到達了緊繃的最後階段,現階段上海的繁華不過是各國割據下的粉飾太平,一旦皇軍全面發動攻擊,這塊肥美的十里洋場最終也逃不過皇軍的掌握。
  不過,無論如何,皇太子要來是一件機密大事,除了要盡心盡力伺候外,更要嚴密保護太子的安全。
  如果讓國民黨組織的人知道了,那麼大事就不妙了。
  皇太子大駕到來的喜悅已經被這個認知給狠狠地衝散了,武田中將一想到自己未來肩上的責任,饒是平常喜怒無常殘暴凶狠的他,也不禁要白了臉色。
  這件事吃力不討好,一有個什麼不測,別說他未來的前途堪虞,恐怕連腦袋都不保。
  「皇太子一向不喜歡有人重重保護包圍著他,我想這一次我們也不好大肆行動,就讓工田域雄全權處理這件事吧!」中將沉吟了一下,毅然決定道:「這樣也不會引起那些敵人的注意側目。」
  「工田大佐?」少校愣了一愣。
  武田中將拍了拍他的肩,「我自有主意。」
  工田域雄是他的副手,雖然好色了些,可是行事也挺謹慎的,皇太子非常不好伺候,就把這燙手山芋丟到工田的手上,如果伺候得皇太子滿意,他這個上司也有光彩,倘若讓皇太子有什麼非議或不滿的話,那麼他大可以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工田頭上去。
  到時候要重罰要嚴懲都好決定,怎麼都不會怪罪到自己頭上來。
  「就這麼辦。」中將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你去請工田大佐來。」
  「是。」
          ☆          ☆          ☆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個不夜城晚風起歌聲響歌舞昇平
  裝潢得富貴華麗卻顯得洋氣的「百老匯」夜總會,只要一到夜晚總是擠滿了各路人馬,若非大官名流就是紳士富商,可說是冠蓋滿京華。
  而美麗又窈窕的女歌星在台上曼妙地舞動著身段,細細柔媚地唱出一曲曲動人歌謠,營造出了繁華糜爛的富貴氣象。
  在這兒,沒有人聽見外頭肅然的風聲,戰爭的氣味也遭到了相當程度的蒸發,只見到處充斥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頹廢勁兒。
  日本工田大佐也坐在席上,聽著歌飲著酒,似笑非笑又帶點兒輕蔑地環顧四周。
  中國人真是懂得藉酒遺忘的民族啊!
  都已經快要被併吞掉了,還能夠這麼尋歡作樂,讓他這個大和民族的精英都不知該佩服還是恥笑的好。
  台上的歌星已經換了一個身段火辣辣的出現,一出場就拋了個風騷入骨的媚眼,贏得了台下所有觀眾的叫好口哨聲,一時之間穢言風語四起,氣氛開始火熱了起來。
  工田域雄也不例外,油亮肥胖的臉龐跟著瘋狂地叫起好來。
  台上的歌聲艷舞炫染開了一片紙醉金迷……
          ☆          ☆          ☆
  一襲簡單的印丹士林旗袍,藍沉沉地裹在沈輕梅纖弱的身子上,她專心地低頭收拾著歌星們換下的禮服,對於外頭熱鬧呼嚷置若罔聞,她此刻腦子裡全是如何多掙些錢,好醫治她年老父親的病。
  爹的咯血症已經拖了好幾個月了,她請來的大夫都說父親病已經是沒救了,要她趁早有心理準備辦後事,可是她怎麼也不肯接受這樣的事實,為父親看病的都是些鄉下大夫,她聽人家說,上海有幾家天主教洋醫院,就連手折腳斷的病患都能夠治好,如果她能夠攢到一筆錢的話,說不定就能夠把父親送到那兒去治療。
  爹是她唯一的親人,她怎麼都不會放棄他。
  「輕梅,輕梅!」
  一個甜膩膩的女聲叫喚著她,她才回過神來,「明霞姊,你叫我?」
  甘明霞睜著嫵媚的大眼睛、紫藍色的眼影透著萬種風情;她就是方才在台上撩起眾人瘋狂吶喊喝采的歌星,雖然風騷嬌俏又潑辣,可是心地好的跟什麼似的,尤其照顧輕梅。
  也許是兩個人都是從鄉下最貧苦的村落來到上海的,儘管選擇的路子不同,可是骨子裡卻都挺相似的,最是照應家人了。
  甘明霞也是為了養活一家老老小小才下海當起歌星,除了賣歌藝外還要賣弄風騷,有時甚至還得陪客人出場……生在亂世真是人不如狗,她除了用最原始的本錢養活自己和家人外,還有什麼更好的出路呢?
  她是已經墮落了,可是輕梅不同,輕梅靈秀飄逸,就像她自個兒的小妹妹一樣,她絕對不會讓她步人自己的後塵,靠青春和肉體過活;因此她總是千方百計為輕梅爭取掙錢的機會,除了上台唱歌出場陪客人的勾當外,其他夜總會裡有什麼需要人幫忙打掃抹地的,她都一併幫輕梅包下來了。
  輕梅對這個極力幫助她的「姊姊」更是感激得不得了,兩人的感情自然也就分外的不同。
  只見明霞舉起了塗滿紅寇丹的手指,笑嘻嘻地在她小臉上輕劃了一下,「想什麼想得這般出神?是不是在想心愛的人?」
  輕梅臉紅了,「明霞姊,你幾時看我有愛人了?」
  「還說沒有,我瞧你和秀生挺談得來的,他不就是你的愛人嗎?」明霞促狹地道。
  輕梅唇邊泛起了一朵淺淺溫柔的笑,「我和他不過是朋友罷了,若要真正論起來的話,那麼他還比較愛慕你一些。」
  「怎麼說?」明霞愣了一下,傻大姊的表情又出現,「我聽不懂。」
  「他時常跟我說起,每次在你身後幫你伴奏時,都可以第一手聽見你的好歌聲,說是又柔又深情的,總讓他聽得幾乎忘了要打鼓哪!」輕梅微笑。
  明霞的臉蛋難得地緋紅了,她啐了一聲道:「這個死人,居然敢吃老娘的豆腐。」
  誰不知道她甘明霞歌聲媚得緊,風騷入骨就有,哪來的又柔又深情?
  輕梅笑了,邊替她卸下金光閃閃的禮服邊道:「你別生他的氣,他這也是在誇你呀!」
  「誇他個死人頭,我好心幫他泡妞反倒被他吃便宜豆腐,這本帳怎麼算都不划算。」明霞粗裡粗氣地作勢挽袖子,看模樣好像真要出去海扁秀生一頓。
  輕梅把禮服放在一旁,遞了便服給她,笑道:「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他一回吧!」
  明霞氣呼呼,卻還是接過來穿了,「若不是你為他求情,我非剝了他一層皮不可。」
  輕梅噙著笑,眉際的若有所思還是凝聚未散。
  明霞雖然粗線條,可也注意到了她的異狀,「怎麼了?什麼事不開心?還是伯父又怎麼了?」
  她只是搖搖頭,笑容帶著幾絲苦澀,「不都是老樣子,沒事的,你別擔心。」
  「你還是缺錢嗎?」明霞一語中的。
  「怎麼能不缺錢?現在這個世道,除了大老闆和當官的,誰不是在為錢苦惱,誰又不缺錢用?」輕梅凝視著她,慨然道:「明霞姊,你不也一樣苦嗎?」
  她的眸光感傷又關懷,明霞心頭不由得一酸;是啊!多少人看她好像是這百老匯夜總會的紅牌,總以為她風風光光的,可誰知道她心底的苦?
  她甩甩頭,揮去心頭酸楚的滋味,強自咧出了一個笑,「話可不能這麼說,雖然我要養一大家子人,可我掙錢比你快;別廢話了,你現在缺多少跟我說,我拿給你。」
  輕梅連忙搖頭,「不,我不能拿你的錢。」
  「你怎麼跟我客氣?我們可是好姊妹。」明霞杏眼圓睜。
  輕梅凝視著她,黑瞳溫柔卻堅定,「不,正因為是好姊妹,我才不能夠連累你;拿了你的錢,我的心裡會更痛苦的。」
  「輕梅……」
  她溫和地打斷明霞的話,「晚上要不要和我一同回去?」
  明霞一愣,隨即煩躁地道:「不行呢,今天說好了要陪高老闆吃宵夜的。」
  「那個高老闆看起來好像對你是真心的,你不喜歡他嗎?」她把衣裳折好,邊問道。
  「喜歡有個屁用,他有老婆了,再喜歡也只能成為他的地下夫人,我可沒興致。」
  「怎麼會這樣?」她低喃,惋惜地輕歎。
  明霞自我解嘲地笑笑,眼底微帶一抹淒涼,「當然是這樣的,你以為我們這樣的女子,能得到多少真心。」
  「明霞姊,你千萬別這樣想,你這麼好,我相信你一定會得到屬於你的幸福的。」她堅定地道。
  「算了,我自個兒可沒有那麼樂觀,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哪還敢期望可以得到幸福呢?尤其像我這種戲子,注定給人看不起。」
  「不會的,我始終相信老天會疼惜我們的,」輕梅深邃清亮的眸子凝視著她,真摯地道:「雖然日子這麼苦,可我們一定會熬得過去的。」
  明霞瞅著她,好半天才長吁了一口氣微笑道:「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不知你哪來那麼多的希望呢!不過坦白說,你的話總能夠讓我心情好起來。」
  「既然如此,那就笑一個吧!」輕梅清秀的臉蛋兒露出了一個鬼臉。
  明霞噗哧一笑,「真服了你了。」
  輕梅這才滿意地笑開來;她將需要帶回家洗的禮服和歌星們的換洗衣裳放入一方大青巾中,著手扎捆起來。
  明霞在臉上撲粉補妝,盯著明亮鏡台中的自己,「我看你今兒個還是讓秀生送回家吧!現在外頭情勢緊張的很,到處都是日本鬼子和洋鬼子,一個不小心就會吃虧……那還罷了,最怕是落得人財兩失。」
  「我這麼寒酸的女孩子,走出去沒人會注意的。」她笑笑。
  「那可難說,你長的也挺漂亮,只是不愛打扮了些,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個壞蛋是不管你長的美醜,若真要佔你便宜的話……」
  「我來這麼久也沒發生過什麼事,你就甭擔心了。」她勉強一笑。
  其實輕梅好怕走那黑漆漆的夜路,黑夜中的危險和可怖,總是一寸寸地凌遲著她緊繃的神經,可是她又無能改變這樣夜復一夜的歸途之路。
  但是面對明霞關心的眼光,她自然得極力地說服安撫她,一切都不會有事的,明霞擔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加上她這一件。
  「真的嗎?要不今晚你跟我一同坐高老闆的洋車,我讓他先載你回去。」
  輕梅將綁好的大布包挽在手上,搖頭道:「真的不了,這樣我反倒不自在。」
  明霞噘起紅艷艷的唇,心不甘情不願地道「那好吧,你自己當點心哪!」
  輕海點點頭,稍嫌吃力地將臂上的布包再往上提了提,輕邁出了穿著小繡花青鞋的腳步。
  現在已經很晚了,夜總會雖是越夜越美麗,但是她已經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又是這夜總會裡最不重要的人物,因此她只要把負責要清洗的衣裳帶回去處理,明晚可以趕得及交給歌星們就好了。
  她擠過幾個盤踞在後門吸煙草的小廝,走出了熱鬧鼓噪的夜總會,走入了黑沉沉,微飄起雨絲的上海的夜晚。
  在她背後的方向,「百老匯」的霓虹燈閃閃爍爍招搖在微雨中,驅走了寒意,帶來了更多繁華鼎沸。
          ☆          ☆          ☆
  一方彎彎曲曲的弄堂內,有一個小小的木造大門,半合半開虛掩了幾許春風入來;也許是天氣時值春暖乍寒,儘管是落後陳舊的建築物裡,也有幾朵初綻枝頭的小花,柔柔軟軟地輕掛在老樹枝椏間。
  輕梅蹲在小小的天井中,窩著身子奮力地刷洗著一大木盆的衣裳。
  在她身旁有幾根由竹竿臨時搭起的簡陋曬衣支架,上頭已密密麻麻地掛滿了乾淨待晾的濕衣裳。
  她從早上洗到現在近中午,好不容易快將昨晚帶回來的衣服都洗淨了。
  春天的風兒軟軟地、暖暖地拂過她的身子,撩開了她額上的一縷黑髮,露出了飽滿瑩白的前額,上頭有微微沁出的汁水,不過已經被風吹的有些干了。
  上海的春天像一首詩……她總愛遐想著自己是這首詩裡最溫柔的織錦,而有一天終有人知曉她的美麗。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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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片少女情懷呵!
  儘管她的肩上一邊挑著日子的艱辛,一邊挑著父親的病情,可是她的本質還是個少女,十九歲的年齡,依舊還該殘存些許的詩情夢幻,不是嗎?
  日子越苦,越容易對未來懷抱夢想,這是人之常情;雖然她此刻被困在家計與責任中,但是這些美麗的夢支持著她繼續奮鬥下去,支持著她不被現實打敗。
  只是,有時她小小的私心也不免想著,如果不打仗,沒有動亂的話,那麼父親還是原來的那個糧鋪老闆,她也還是那個每天讀著詩篇的女學生。
  戰爭摧毀了多少原本幸福圓滿的家庭,奪走了多少人的生命,不過她和父親能夠保存一條性命逃到上海來,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若非她繼承了早逝的母親的韌性,恐怕她現在也早就被擊垮了。母親總是告訴她,天無絕人之路,永遠不要放棄希望。這也就是她能夠在父親成日買醉導致重病纏身時,還能夠懷抱一顆小小的、樂觀的心的原因。
  人間總是有希望的!
  「輕梅,輕梅!」一個嘶啞蒼老的聲音從屋內響起,還挾雜著幾聲痛苦的咳嗽,「咳咳,輕梅……」
  「爹,來了。」她急急起身跑入屋內,幫猛咳不已的父親倒了碗熱茶,「爹,來,慢慢喝。」
  沈從容咳得老臉都皺了,皺紋更加淒苦地緊蹙在一起。
  他咳得如此嚴重,輕梅小臉兒都煞白了,生怕父親再咯出血來;大夫已經說了,爹禁不起再三的折騰的。
  見女兒眼圈兒滾動著瑩瑩淚水,沈從容又氣自己的不爭氣,又恨老天的捉弄人。
  他邊咳著邊激動地掃開了那碗茶,輕梅一個措手不及,粗碗帶著滾燙的熱水潑上了她的小手,隨即墜落……跌得粉碎。
  「爹!」輕梅的手立時紅了一大片,陣陣痛楚緊緊揪住了她,可她沒有半句埋怨,只是噙著淚水難過地低喊,「您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她知道傷了她,最痛的還是父親。
  他見女兒非但沒有怪罪,還這麼貼切地說中了他的想法,不由得滿口苦澀,「你爹本就是個沒用的窩囊廢,你還理我做什麼?」
  他痛恨又自厭成為女兒的負擔,卻依舊變相地將怒氣發洩在女兒身上,以逃避現實生活中種種的磨難崎嶇。
  輕梅強忍著肌膚傳來的戳刺痛感,安慰地道:「爹,怎麼這麼說呢?我是您的女兒,怎麼能不理您?我也就只剩下你這個親爹,你要我不理會你,這不是折磨我嗎?」
  沈從容被酒精和病魔折騰多年的眸子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黑亮,剩下的只是血絲和頹喪,「少廢話,那是因為你離了我也找不到地方去了,倘若你今天有更好的去處,你還會管我這個沒有用的老父嗎?」
  輕梅臉色微白,儘管她早已經學會了不要被父親的尖銳刻薄刺傷,可是再次聽到父親加在她身上的指控,依然令她忍不住黯然神傷。
  「爹,我相信您是無心的,您絕不是真心要看我這麼痛苦的。」她輕輕地低語。
  「不用你教老子該怎麼做,我就是愛看你痛苦,愛折磨你,怎樣?」他沒來由地暴跳如雷。
  她幽幽地盯著父親,好半天才緩緩地搖頭,勉強露出了一朵小小的笑,「爹,您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女兒沒有第二句話。」
  她的委屈與寬容忍讓反而教沈從容愈發自慚形穢,也更加點燃了他的怒氣,「既然如此,咳……你還廢話什麼?今天午飯吃什麼?這麼晚還沒有準備,是存心想要餓死我嗎?」
  輕梅低呼一聲,愧疚地道:「噢,對不住,我是真忘了,因為我一直在洗帶回來的那些……」
  「誰有精神聽你那些藉口?」沈從容冷冷地道:「還不快去做飯?」
  「好的。」她輕輕側身,巧妙地遮住了那紅腫起來的小手,快步向廚房走去。
  沈從容沒有忽略她燙傷的手已經泛起了點點可怕的紅腫,他眼底閃過一抹懊悔的傷心,可是隨即被胸臆間翻攪的痛苦咳意給取代了。
  他沒命地咳了起來,怨恨又重新湧入他的眼底。
  這是老天爺、命運,也是輕梅欠他的,誰教他們總是這般沒心肝地折磨他!他總要他們其中一個也嘗嘗他所經歷的痛苦。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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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偶然乘興步過東崗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家裡的米缸已經快要空了,而且今天晚上的菜也沒著落;什麼是山窮水盡,輕梅在這短短的幾年間就嘗過了幾百次。
  原本夜總會管賬的黃老爺子已經支了當月的薪餉給她,她正打算要將這些錢拿來買糧食菜蔬,可是卻被爹給搶去買了幾罈子酒回家。她怎麼奪也奪不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爹甩了她一耳刮子,然後繼續拖著嗆咳的身子買醉。
  以後的日子怎麼辦呢?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將竹籃子挽得更緊;走在山澗溪間,為的就是要趁著春雨過後,到山林裡摘山菜挖新冒出頭的筍子;如果還能夠捉到幾條活魚的話,那就更好了。
  爹的身子越來越差,若有鮮魚可以補補身子也是好的,怕只怕她頂多只撈得到一些田螺罷了。
  她的視線被一朵朵白白胖胖的蘑菇吸引住,不由得歡呼了一聲。
  太棒了,春雨綿綿過後,總是有一些菇菌類冒出土來,幸好她懂得分辨哪一種可以吃。
  山菇的滋味鮮美得緊,爹嘗到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興奮地摘采著朵朵蘑菇入籃,直到一小片菇林都被她采光了才罷手。
  「太好了,待會兒若能夠再捉到幾條魚的話,那我們這兩天的食物就不用愁了。」她開心地站起,拎著籃子興致勃勃地繞到潺潺流水的溪邊。
  上海是個靠海的城市,但是也與內陸連接,所以背山靠海的地勢倒也養活了不少窮苦的人家。
  再怎麼說,老天爺絕對不會不給路走的。
  她方纔的鬱悶全不見了,心底乍時湧起了無限希望;娘說的對,事情永遠沒有那麼糟的。
  她挽起了袖子,脫下了一雙鞋襪。
  初初涉入水中的冰涼讓她驚呼了好幾聲,可是清澈的溪水也惹得她唇邊笑意連連,她已經多久沒有玩水了?這滋味讓她彷彿又回到了童年。
  玩了好半晌,她才憶起自己為什麼會跳進這水裡的,連忙收起嬉笑,專心地看起小溪清流,盼望著魚兒游到這兒來。
  這條小溪雖然乾淨,卻也蘊生了一些水草苔蘚,不一會兒就見幾條手掌大的魚兒溜了來,輕輕囁食著岩石邊的綠苔。
  她屏息著,雪白的小手偷偷地滑入了水中,雙手作捧狀要圍圈住那條魚。可是魚兒靈活極了,一下子就溜得不見人影,輕梅忍不住失望地唉叫了一聲,「噢,討厭。」
  驀然,一個帶著淡淡不明腔調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你這樣是捉不到魚的。」
  輕梅倏然回頭,這才發現有別人在,她還來不及畏縮就已經羞紅了臉,「你是誰?」
  他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可是俊美的臉龐帶著一抹不容抹殺的蒼白,高大的身子卻顯得格外的精瘦,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深邃憂鬱的氣息,和無可掩飾的病懨懨。
  輕梅第二注意到的是他一襲飄然的長袍,白色的袍子僅有一條銀色的帶子繫住腰間;這樣的打扮好奇特,她從未見過。
  雖然上海充滿了英租界、法租界裡的各色人種,但是他看起來完全不像她所見過的,因為他太高大也太深沉了,那雙黝黑的眸子不知怎的,總是透露著一股對世界的厭倦與淡然。她……竟不由自主地看得出神了。
  「我是誰?」他回應她的話,卻還是那樣懶懶地倦倦地,好似無聊透頂的樣子,「我不認為你知道我是誰。」
  「如果我知道你是誰,又何必問你是誰!」輕梅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講的好縹緲,活像什麼詩人才會講的話;她忍不住輕輕噗哧一笑,「我們一定要這樣打迷糊仗嗎?」
  那男人眼底閃過一絲微訝的色彩,好似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可以克服羞窘,「你是第一個敢這樣直接與我講話的女子。」
  「你又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我為何不敢跟你講話?」她睜著明亮眸子,笑意淺淺。
  照理說她是該感到陌生與恐懼的,畢竟他是個陌生男人,可是也許是這樣溫柔宜人的天氣作祟,她覺得和他站在涓涓溪水邊,竟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春風熏醉了這樣的四月天,也奇異地熏醉了她的心情。
  「你這樣是捉不到魚的。」他的目光投注在她挽起衣袖的模樣,就事論事地道。
  她看了自己袖口微濕的模樣,「我試著碰碰運氣,或許會有那麼一隻同情我自動游到我手邊來。」
  她捉魚只能憑藉著瞎貓捉死耗子的精神。
  「你是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自己出來捉魚,市集買不就可以了?」他依舊穩穩地倚著樹幹,僅僅眸子裡的一絲趣意洩漏了他的好奇心。
  但他也沒有絲毫要下來幫忙的跡象。
  輕梅唇邊笑容依然溫柔,卻是很高興有人會對她表露關心之意,「我也很想在市集買就好,可是我沒有錢。」
  「沒有錢你還得笑得這麼開心?」他凝視著她。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其他那些面目畏縮、行為卑微,要不就是故作風騷狀的中國女人;也不像大日本帝國內那些個女子,只會佯裝有禮謙遜,再不然就是唯唯諾諾,只是嗨嗨嗨地稱是,沒半點腦子。
  她看起來既平凡又有點奇侍。
  她的回答驚醒了他的思緒,「錢是生活的必需品,但不是唯一能得到快樂的秘方。」
  「沒有錢沒有食物,我不相信還有人會感到快樂。」他什麼都有,卻一點都不知道快樂為何物。
  沒有激動、沒有歡笑、沒有怒氣,他對自己週遭的一切只感到深深的無趣。
  也許是久病的原故,不過連他的家人都承認他一生下來就不是個懂得笑的孩子。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過,快不快樂都是自尋的。」儘管身在卑微的泥濘中,她猶是不忘想望天堂。
  「你是個過分樂觀的傻蛋,」他瞅起了眼睛,微微冷笑,「我看在現在這個亂世之中,恐怕只有你一個人會這樣想。」
  「身在亂世是我們的命,至於要不要讓自己過的悲慘,我們還是可以有一點小小的選擇的。」她雖然是這麼說,卻還是禁不住輕喟了一聲,「別談這些了,你幾乎把我的好心情趕跑了。」
  他眼底沒有絲毫抱歉之色,「我該跟你道歉嗎?」
  她笑了,斜著眸子打量他,「你呢?既然你不是為生計覓食而來,那你來做什麼的?」
  「上海並非你的土地,我愛來就來,似乎不需要向你報告。」他的語氣絕對算不上友善。
  這個男人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明明自己跟人家聊天的呵,現在又擺出一副很刺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不過這一點也不會傷害到她,他們不過是分亭了短短片段時刻的陌生人,談不上什麼影響。
  她識趣地聳聳肩,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意專注在腳下的水流。
  她是來找晚飯的食物的,不是嗎?
  那男人也沒有再與她交談,可是他也沒有離開,就是倚著樹幹,臉上帶著那抹怎麼也揮不去的厭倦神色。
  輕梅彎著腰連連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捉到,失望地幾乎站不起身子。
  看來晚上就只有這炒野菇了。她真是笨,連捉個魚兒都捉不到,還說什麼要煮鮮魚湯補補爹的身子。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有些幽幽然地轉過身子,就要涉過滑溜溜的溪石上岸,可是方才彎著腰太久已經耗損了她不少的精力,當腳底一滑的時候,她竟無法立刻穩住自己的身形——
  「噢!」她驚呼一聲,失勢地跌入水中,小腿重重地撞上了溪石!
  一陣可怕的椎心刺骨之痛從小腿傳到了她的神經末梢,惹得她渾身都痛得顫抖了起來。
  一時之間,她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只能呆呆地盯著自己雪白的小腿,隨著溪水的衝擊暈開了淡淡鮮紅色的血。
  那男人低咒了一聲,皺著眉頭涉水而來,彎身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也顧不得渾身水意的她會連帶也把他給沾濕了。
  他的臉上帶著滿滿的不悅和厭惡,好似在挑剔她的無能,「這下子你還快樂得起來嗎?」
  輕梅又痛又傷心,晶瑩的淚珠瞬間凝聚在眼眶中,卻滾動著遲遲不敢落下。
  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淚!
  「你要救我就不要罵我。」她悶著聲道。
  他皺眉,「還滿有骨氣的,可惜人笨了點。」
  「才不要你這個聰明人來救。」她賭氣地道,掙扎著就要下來。
  「怎麼?讓我碰到覺得很噁心嗎?放心,我也懶得碰到女人,只不過我討厭看到女人在我面前流血。」他一點也不溫柔地將她放在草地上,自顧拉起她的小腿,檢視起傷口。
  她又羞窘又氣惱,手腳掙扎了起來,「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
  他倏然放下她的小腳,大手掌握住了她的下巴,嘴唇飛快地堵住了她的!
  輕梅的驚叫被他溫柔冰冷的唇瓣吞沒,她幾乎快要昏厥過去……
  老天!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他到底在做什麼?
  輕梅捶著他的胸膛想要推開,可是該死的,他看似柔弱,怎麼卻堅硬得像巨石一樣?
  他殘忍地輾轉吸吮著她柔嫩的唇,狂烈地彷彿要將她整個人都吸進骨子裡似的,直到他滿意了,才緩緩放開她的唇。
  輕梅氣喘吁吁,小嘴已經紅潤腫脹了起來,唇邊還被他狂野地咬出了一抹血絲。
  她捂著胸口,驚恐地看著他——老天,他簡直像惡魔化身!殘虐狂暴的行為宛若狂風暴雨。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傷人非禮的字眼跳入她的腦中,輕梅益發驚懼了,小臉一片慘白。
  她的滋味出乎意料的甜美,儘管他一開始的立意是要懲罰她的不識好歹,可是隨後他卻發現自己幾乎淪陷於她寧馨動人的唇裡。
  「我要看你的傷口,如果你再亂動亂叫,我就再堵住你的嘴巴。」他撩眉,「剛剛只是一個警告,下次我會吻到你快沒氣為止。」
  他在恐嚇威脅她,可是不知怎的,她卻覺得有一種怪異的暖流潺潺流過小腹,激起了莫名的悸動。
  老天,她瘋掉了,她居然會有這種古怪變態的想法!她竟然有點兒想要再來一次……
  不行,她一定是方才摔倒的時候摔到腦子了,剛剛腦子裡、身體裡閃過的意念都不是她想的!
  他沒有理會她的思緒奔騰狂亂,繼續審視她受傷的小腿。
  皙白的肌膚已經泛起了一大片可怕的淤紫,擦傷的傷痕也不斷在流出血來。
  他想也不想地撕開了自己的衣襟,撕成一條潔淨的布緊緊地包裹起她的傷口。
  等到輕梅好不容易壓制了內心野馬般駭人的想法後,她才發覺腿上的傷已經包紮完畢,雖然還疼的不得了,可是至少已經慢慢地停止了流血。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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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內心交戰不已;想對他道謝,可是他的唐突無禮又讓她怎麼也說不出那個謝字,「你……」
  他站了起來,黑眸深沉神秘地盯著她,嘲弄地道:「不用感謝我,我已經得到報酬了,你不欠我什麼。」
  她的臉迅速地紅了,生氣地道:「你這個登徒子……」
  「精神還不錯,還能罵人嘛,那我就不用送你回去了。」他說到做到,竟然就這樣自行轉身離開。
  她小嘴微張地看著他高大瘦削的身子消失在林蔭中,她說不出話,也不知該說什麼。
  四月天的午後,像做了一場夢,又苦澀又酸甜……
  她被他唐突了,卻始終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          ☆          ☆
  輕梅微跛著腳,穿梭在夜總會的後台。
  她的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還不能夠很自然地走動,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雖然腳受傷了,可是經理見她依舊這麼勤快地幫忙,竟自動要黃老爺子包個紅包給她,說是要給她買點兒藥或老母雞補補身子。
  真是太幸運了,害她都有點傻氣地想著,也許哪天應該再跌慘一點,那麼經理或許就會包個更大的紅包給她,她就有更多的錢可以帶爹去看洋醫生了。
  不過想歸想,她可不想真把自己的脖子跌斷掉,到時候對誰都沒好處的。
  明霞姊也關心極了她的傷勢,一聽到她是到溪裡捉魚跌倒的,更是把她罵得臭頭了。
  「你這個小白癡,家裡沒米沒菜了就不會跟我講嗎?」明霞氣呼呼地道。
  「對不起。」輕梅低頭慚愧地道:「可是我不想麻煩你。」
  「笨蛋,我們是好姊妹,難道連這個你都要跟我客氣嗎?」明霞杏眼圓睜,「下回再當我是外人,不向我求助的話,我就同你翻臉。」
  「好好好。」輕梅嘴裡連連應允,可是她知道自己也是非到逼不得已時,才會向明霞姊開口。
  明霞姊肩上的擔子比她重,她怎麼也不能再加重她的負擔。
  「輕梅,今天晚上讓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一臉斯文憨厚的秀生突然出現,帶著靦腆的笑。
  明霞對著她擠眉弄眼,笑得曖昧,「好哇好哇,兩個人順便聊聊天。」
  輕梅睨了她一眼,轉過頭來微笑道:「秀生,我自己一個人可以回家的,你不用專程陪我回去。」
  「可是我不放心你。」他關心地道:「你又受了傷,萬一遇到什麼情況的話,該怎麼好?」
  「不會的,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婉拒。
  她不是不知道秀生對她的情意,只是她一直當秀生是好哥哥,從來也沒有把他當作一個情郎來看待,她明知道兩人是不可能的,就不願造成他更多的誤解。
  他值得得到一個真心待他好的女孩,只不過那個女孩絕不會是她。
  「可是……」秀生張口欲言。
  「再說我們的下工時間也不合,如果你陪我先走了,那下半夜的鼓手找誰呢?」她溫柔地道。
  「我可以請老齊先代一下班。」秀生急急道。
  「那我就麻煩到兩個人了。」她笑笑,將手上的抹布折好,「這樣我於心難安,還不如讓事情簡單些,就讓我自己回去吧!」
  秀生臉龐充滿了失望,不過他還是體貼地點點頭,「既然你這麼說了……」
  「秀生,換手該你了。」外頭的樂師吆喝著。
  「來了。」他依依不捨地看了輕梅幾眼,這才轉身離去。
  「嘖嘖,可憐的男人,」明霞凝視著她,不解地道:「輕梅,你怎麼這樣狠心拒絕秀生呢?他也是一片好意。」
  「明霞姊,你別費心撮合我和秀生了,我們兩個人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明霞看著她勤勞地擦拭著鏡台和桌面,忍不住問。
  「我知道我永遠只會把他當作哥哥,不可能跟他發生感情的。」
  「他是少有的老實人了,也勤勞的很,我真想不透你為什麼不要他,」明霞挑眉,金色的眼影在她蓄意大張的眸子上閃閃明亮,「莫非你喜歡的是洋鬼子?上海有這麼多各國租界,你倒是說說看你喜歡的是哪一國的呀?」
  「我才不是喜歡洋人呢!」她輕啐了一聲。
  「難不成你喜歡的是日本鬼子?那可千萬不行,甭說現在咱們正和他們對峙,是敵對的身份,」明霞神情緊張,「就說日本鬼子的殘暴變態,誰惹上誰倒霉。」
  看明霞緊張成那樣,輕梅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還笑得出來?我可是很認真的,你幾時看我這般正經過?」明霞咬牙切齒。
  輕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聞言險些又笑出聲來,「我的確沒看你這麼正經過,可你也緊張過頭了,甭說我現在沒有意中人了,就算有,也不可能是日本鬼子的,我可沒忘記國仇家恨,當初是誰害得我們中國這般淒慘的。」
  明霞深深呼出一口氣,「幸好,你沒有笨到那種程度。」
  「這跟笨不笨有什麼關係?」
  「唉,不說了,最近快被日本鬼子給煩死了,不跟他們那些少校大佐的應酬又不行,可去了又讓我恨得牙癢癢的,希望下回經理別再安排這種差事了,哪一天我發起飆罵人可不負責。」
  「經理為什麼要安排你去和日本人應酬?」輕梅臉色凝重起來。
  「還不就是上回青幫和日本人起衝突的事嘛,」明霞撇撇嘴唇,氣惱地道:「杜老大出面了,說是要擺一桌請那個日本大佐消消氣,順道還點了麗池的幾個小姐陪酒,那我呢,也不知道那個色豬工田大佐吃了什麼藥,竟然指名要我也去作陪。」
  「你去了嗎?」
  「當然,我能不去嗎?」明霞縮縮脖子,「杜老大有請,我有幾條命能不去?」
  「明霞姊,那種場合會不會很熱鬧?」輕梅從來沒有辦法想像上流社會的飯局是怎樣的。
  「熱鬧,但是充滿了虛情假意的寒暄問候,還有,什麼時候兩幫人會拔槍開打也算不準。」明霞心有餘悸。
  裡頭的氣氛雖喧嘩卻緊繃,無論哪一方都不敢輕舉妄動,免得擦槍走火。
  待在那裡頭簡直就足以讓人結成冰,相同的經驗她才不要再來一次,就算酬勞優渥也一樣。
  輕梅打了個寒顫,「太可怕了。」
  「輕梅,」明霞突然緊張兮兮地將她拉到角落裡,神情有些凝重,「我有件事想告訴你,聽聽你的意思。」
  「你說。」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覺得上海遲早會開戰,一定會變得不安全的,」明霞難得如此嚴肅,「所以我想要攢點錢,想辦法央求高老闆把我們送到海外去。」
  「海外?」
  「是呀,你沒看到這情勢嗎?法租界、英租界還有印度阿三的,整個中國已經亂成一團了,再加上現在日本鬼子虎視眈眈……」明霞越想越毛骨悚然,「不行了不行了,咱們真的得找機會跑了。」
  「你怎麼會突然這樣想?」輕梅有些疑惑。
  以往總是見到明霞過一天算一天,嘻嘻哈哈瘋瘋癲癲的,沒想到她居然會打算得這般真切。
  「早想了,可以前總還覺得過一天算一天,整個上海的人不都是這樣嗎?」明霞想了一下又道:「可是上次去陪坐之後,這才發現局勢真的越來越壞了,咱們再不想法子走人,哪天被當炮灰埋了都不知道。」
  輕梅柳眉微微蹙起,唇邊泛起了一絲莫可奈何的笑,「你說的沒錯。」
  「所以咱們趕緊來盤算盤算,該怎麼辦才好。」
  輕梅斂眉,澀澀地道:「我不知該怎麼辦,也不打算怎麼辦,我和我爹已經從內陸逃到這兒來了,如果連上海這個國際經貿的都市區都不能夠保障安全的話,我也不知該逃哪去了。」
  「咱們可以去美國,去英國,甚至去台灣。」明霞充滿信心地道。
  換作平常事,輕梅也樂得與她一般滿懷希望,可是她知道這件事對她們父女而言是太沉重的負擔,也是太遙不可及的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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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逃,能逃到哪裡?他們又有什麼本錢可以逃呢?
  「你怎麼都不說話?」明霞這才注意到她的沉默。
  她微微一笑,「沒事,我是在想,倘若高老闆能夠幫你忙,把你們一家人都送出去的話,那就真是太好了。」
  「你說什麼呀,我當然也會帶你和伯父一起走的,假如高老闆真的願意的話。」明霞眼中透著決心,「當然,就算死纏爛打,我也要讓他幫我完成這樁事。」
  「再說吧!」輕梅心知明霞姊家裡人口眾多,就算能夠安排他們往國外去,這對高老闆來講已是一筆龐大的負擔,再加上他們這兩個非親非故的父女……
  她搖搖頭,暗笑自己何必想這麼多,明霞姊也不過是在和她聊聊罷了,她這般認真思索做什麼。
  「對了,明兒個陪我到先施百貨吧!」明霞臉上的嚴肅正經跑掉了,起而代之的是興奮之情。
  她的情緒轉變得也太快了,輕梅不由得愣愣地看著她,「啊?先施百貨,那是大百貨呀,為什麼?」
  「陪我去買幾件衣裳嘍,後天高老闆要和斧頭幫的大佬談生意,約了在金舞林吃飯,我也是座上客,高老闆給了我一大筆錢說要我買幾件好看的禮服出席呢!」明霞睜著嫵媚的大眼睛,得意極了。
  「高老闆對你真好,」輕梅由衷為她高興,卻也不免遲疑地道:「可是他這麼做,如果讓高夫人知道怎麼辦呢?」
  明霞一副傻大姊樣,豪爽地道:「唉呀,不會的啦,高老闆家裡那口子怎麼會知道?她成天和官太太們打牌都來不及了,其他的事她才不會過問呢!高老闆跟我說了,就算他那口子知道了也不要緊,她不敢怎麼樣的。」
  「只是……我始終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好,明霞姊,我怕你吃虧。」
  「吃什麼虧?」她自己倒是粗線條的很,渾然未覺。
  「你跟高老闆太接近了,已經有點像他外頭的女主人……」輕梅吞吞吐吐。
  明霞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攏嘴,「那不是很好嗎?我是他公開的女伴,你不知道,每次他都帶我出去獻寶,好像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在他身邊呢!」
  輕梅眼底有著明顯的擔憂,「再怎麼說你也是個未出嫁的閨女,我怕這樣糟蹋了你,如果以後真心想要娶你為妻的男人望之卻步了,怎麼辦?」
  明霞臉色黯淡了一瞬,隨即振作起精神笑道:「唉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我是個大家眼中的戲子,有哪個清白的男人會想要討我進門?無論我守身如玉也好,冰清玉潔也好,都沒有人在乎的,你知道嗎?」
  「你自己在乎。」她深深地凝視著明霞,「不為別人,單單就為了你自己,就更應該要好好愛護自己。」
  明霞鼻頭一酸,「我明白你在擔心我,可是……我已經是墮落了,怎麼也乾淨不回來的。」
  「別人怎麼待你,那可以成為過去,只要你保握自己的未來,你每一刻都會是乾乾淨淨的,至少你要這麼相信你自己的心。」輕梅輕輕地環抱住了她,溫柔地道:「你是個好女人,冰清玉潔,你值得得到一個更好更愛你的男人的。」「那只是神話,一個永遠不會成真的神話。」明霞在她懷裡低低輕泣了起來,「我不是沒有愛過,可是我心愛的那個男人在第二天就離開了我,從此再無消息……從那一天起,我就告訴自己不要再做夢,現實才是我應該面對的問題。」
  「明霞姊……」輕梅好難過,她沒想到表面堅強潑辣的明霞,內心居然有那麼沉痛的過去。
  「從那一天起……」明霞在她懷裡抬起頭,雙頰滿是淚痕,眸光堅毅卻淒涼,「我就把自己賣進了夜總會,過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只要有錢我就陪客人出去吃宵夜;為什麼不呢?比起那個消失的混蛋,至少在我枕邊逗留過的男人都會留下一大筆錢給我,這實際多了。」
  輕梅從未聽見她這麼老實尖銳地提起自己的私密,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半是驚駭半是心疼。
  「我不知道原來你過的這麼委屈……」滾燙的淚水剎那間衝進了她的眼眶,燒痛了她的心。
  明霞反而不哭了,她美麗的黑眸只是浮起了一抹嘲諷和悲哀,反倒安慰起輕梅,「不要緊的,也沒有什麼委屈,人生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嗎?起碼我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賺錢。」
  「可是……」
  「沒有什麼好可是的,」明霞伸出塗滿美艷寇丹的手指,輕輕地拭去了她頰邊的淚,溫和地道:「傻女孩,你明霞姊是打不死的蟑螂,沒人傷害得了我的,這些事情也不例外。」
  「如果我知道你賺錢賺得這般苦,」輕梅自責的不得了,「我之前就不會收下你的錢了。」
  「傻蛋,這件事和那件事沒有關係,我說過了,如果你有困難不來找我,那我才會跟你翻臉呢!」明霞試圖逗笑她,「好了,別哭了,侍會兒秀生那個二愣子看見了,還以為是我偷偷欺負了你呢!」
  輕梅望著容貌若花卻命運飄零的明霞,心情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她還是忍不住哭喪著小臉。
  「好了好了,不如我今天晚上回了高老闆的約,陪你坐黃包車回家啦!」明霞疼愛地看著她,「這樣你心情總好些了吧?」
  輕梅擦著眼淚,想笑又想哭,「嗯。」
  「不過我明天還是得去買衣服,高老闆後天的的是絕對不能不去的,你明天中午就陪我一趟吧,我讓黃包車伕先去載你。」明霞笑著,「開心一點,咱們明天要去逛洋百貨哪!你也很久沒有買衣裳了吧,正好,順便也去替你挑挑。」
  輕梅連忙擺手,「不不不,那是高老闆要讓你置裝的錢,我不能用,更何況我還有很多衣服擺在家裡沒穿,你不用幫我買了。」
  「騙人。」明霞才不吃她那一套,又不是沒見過她那兩套印丹士林旗袍都洗到快褪色了。
  「我真的——」
  「沒得選擇,你明天陪我是陪定了,」明霞拎起了她的鑲珠小皮包,一手挽著輕梅道:「咱們走吧,我今晚沒班了。」
  「那高老闆那兒……」
  「我會讓經理轉告他的,放心,他現在對我可迷戀的很,放他一兩次鴿子無關緊要的,再說男人就是有個賤性,越不容易到手的才越寶貝哪!」
  「呃?」
  儘管滿腦子糊塗,可輕梅還是硬被她給拉了回家。
          ☆          ☆          ☆
  日軍租界官邸
  英孝穿著一襲微寬鬆的黑色袍子,隱隱地露出了寬闊的胸膛;他站在窗台前,靜靜地望向外頭的世界。
  這裡是工田域雄幫他安排,最機密也最安全的下榻處,豪華寬敞就不用說了,簡直比他在東京的御寢還大。
  這裡是上海,是中國的地方,可是卻已經一寸一寸地落到了日本的手裡。
  而這裡美其名是日軍向中國的租界地,可是也早就擺明了有租而無還了。
  中國,這個他在東京印象中的古國,就要成為他大日本帝國的殖民地了嗎?
  現在皇軍在中國內陸和各地與中國的軍隊打著仗,兩方戰況慘烈且持久,可是東京和全日本都相信勝利很快就要屬於大日本帝國的。
  其中尤以陸軍司令為最,這場戰爭一開始就是由他力爭主導的,就連立場尚未明確的父皇都無法堅定地阻攔。
  就在皇室還沒有通盤考慮好要如何對待中國時,陸軍已經先行趨軍攻入中國領土。
  戰爭就像一連串的瘋狂,到最後己經分不清是非黑白了,所有的日本軍民都開始希冀戰勝的那一天。
  他身為大和民族的一份子,身上流的又是皇族的血液,其實也該狂熱地盼望著這場勝戰來臨;可是他打從出生到現在,就從未對任何一件事情感到癡狂過。
  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引起他的注意,也從來沒有任何一樣事物是他渴望想得到的。
  這也就是他這次匆匆來到上海的原因——因為他的母親自作主張地對他逼婚,要他在東京大臣的千金中挑選一女為妻。
  這一切讓英孝厭惡到了極點。
  他看外面的世界就如同看待自己一樣,都是充滿了淡淡地冷漠和無動於衷。
  也從來沒有人能夠左右他的任何意志和決定。
  堅固的特製日式木門驀然響起了兩下輕敲,驚醒了他的思緒。
  「誰?」尊貴的皇族腔調冷冷地揚起,他的身子卻一動也不動。
  「稟太子殿下,是籐木。」門外響起恭謹的男聲,「廚房已備妥午膳,恭請皇太子移駕到餐室。」
  是他那恭敬而死忠的貼身侍衛。
  英孝面無表情,黑眸依舊盯著窗外,「我不餓,讓他們都撤了。」
  門外的籐木可以說是大驚失色的,「太子殿下……您怎麼能不吃呢?您的身子,您還要服藥……」
  英孝已經可以預見籐木汗流浹背的樣子,他緩緩轉過身,盯著房門道:「我的身子是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掉的,你緊張什麼?」
  「可是太子殿下……」
  「我氣悶的很,要出去走走。」英孝隨手取了一件大披風,邁向房門口。
  房門推開,籐木果然已經跪伏在地,誓死進言的模樣。
  「太子殿下,請三思,外頭到處有國民黨和各國情報間諜,如果他們發現了您,勢必會對您造成莫大的危險,請太子殿下不要再像那日那般突然消失了,您的安全……」
  英孝不耐地揮掉他接下來的話,蒼白而威嚴英挺的臉龐浮起了一抹慍怒,「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攔阻我的行動。」
  「籐木不敢。」他趴在地上,微微地發著抖。
  誰能想到一名日本最厲害的武士竟然會像小孩子一樣,縮在地板上對著他顫抖?
  就因為他——英孝,是尊貴無比的皇太子,而且在他們的心目中,他就像是神祇一樣。
  英孝唇邊帶著一絲絲諷刺的笑。
  「我現在要出去,如果再讓我發現有人跟著我,無論是你手底下的人還是工田的人,我回來之後都不會放過你們。」
  籐木豆大的冷汗一顆顆自額際滴落地板,他還是趴著不敢起身,「太子殿下,您的安全是屬下……」
  「笨蛋!」英孝再次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地道:「走在人群中,不會有人知道我是誰,可是如果被你們一群笨蛋派了一堆的人保護呢,再愚蠢的人也會知道我的身份非比尋常。」
  籐木一愣,「這……」他怎麼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
  「所以不要再派人跟著我,我會自行回來的。」英孝一揮寬大的袖子,帶著隱忍不住的咳嗽和笑意逕自走出去。「太子殿下……」果然是英明的太子殿下最有智慧,只是保護也不是,不保護也不是……這還真讓籐木傷透了腦筋。
          ☆          ☆          ☆
  時髦華麗中穿插著古典滄桑,這就是上海最熱鬧市區的寫照。
  尤其在靠近英租界的先施百貨公司,據說就是由澳洲歸僑馬應彪等人集資開設的,總公司在香港;它專賣外國最時髦流行的玩意兒,還有最美麗大膽的西洋服飾。
  當然還有世界各國最美味的巧克力和太妃糖。
  不同於中國老式的糕餅和結實卻粗俗的糖果,那些外國的糖果包裝得好美,一顆就像是包裹住了一個美夢。
  輕梅最喜歡在經過那透明的櫥窗時,貼在上頭對著玻璃罐子裡的五彩糖果球發呆。
  她常常想像著,如果能夠吃一小口巧克力的滋味,那該有多好哇!
  她總是想像著那些美麗糖果的口味,是酸酸甜甜還是香香濃濃的?裡頭究竟是用什麼做的呢?
  可是想歸想,她干扁的口袋裡總是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買一顆來試試看,這些糖果太貴了。
  就算她買得起,她也捨不得花稀少又珍貴的家用來買這些美麗卻昂貴的奢侈品。
  想到家裡還要添置糧食米飯,她還要攢著給阿爹治病……
  就算心底有天大的希冀和渴望,她也只能夠和著小小的口水,咕嚕地嚥下肚去。
  所以今天才一下黃包車,她就忍不住先奔來看這櫥窗裡的彩色高級糖果,差點忘了明霞的存在。
  身材豐滿又曲線玲瓏的明霞,今天穿著一件高老闆買給她的玫瑰色旗袍,旗袍完美地裹在她又凸又翹的身段上。
  再加上她頭上戴的那頂法蘭西羽毛帽,波浪般的黑色卷髮……她看起來就像是從外國回來的時髦美人一樣。
  不過她一開口,就是大剌剌的甘明霞作風——
  「唉喲,輕梅你也等等我,自個兒跑那麼快做什麼?」她扭著風情萬種的小蠻腰,大笑著來到了輕梅的身畔。
  「對不起,我差點忘了你還在黃包車上。」輕梅梳著一條清秀純真的烏黑長辮子,穿著一襲單純藍色寬大旗袍,雖然就像街上每個來來往往的女生,可是清雅柔嫩的她就自然有她特別的韻味兒。
  尤其她因興奮而紅通通的臉蛋兒,還有那朵隱約淺藏在酒窩裡的笑意,都在不自覺間洩漏了她的動人。
  明霞是一朵嬌艷帶刺的玫瑰,輕梅就是枝頭樹稍上那一朵粉嫩輕薄,冰清骨氣的梅花。
  「你在看什麼?」明霞神經有點大條地嚷著,「啊,西洋糖果呀,這有什麼好看的,咱們進去看衣裳才是真的。」
  輕梅微微羞紅了臉頰,有些依依不捨地再瞄了糖果幾眼,這才拉著明霞的手微笑,「好,咱們進去吧!」
  一踩進了百貨公司,輕梅的眼睛就瞪的跟銅鈴一樣,小嘴兒幾乎是讚歎聲沒停過。
  「嘩,好美。」她看著經過她們的幾名名流仕女,欣羨地低歎著,「她們的身段穿什麼衣裳都好看。」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明霞才不希罕,她挑著一件法國雪紡紗的料子,嗤鼻道「今天換作是咱們,只要有錢,可以穿的比她們更漂亮。」
  「可是她們好有氣質。」
  「裝的,你都沒見過那些貴太太們在牌桌上的模樣,」明霞嗤笑了一聲,「嚇死你。」
  輕梅忍不住又笑了,「明霞姊,你打破我所有的對貴婦美好的遐想了。」
  「本來就是,羨慕她們做什麼?還不都是女人,她們身上有的東西,咱們也沒少半件,」她撇撇唇,「咱們只差沒有個有錢的老爹或老公而已。」
  輕梅止不住的笑盈盈,「你這麼說也沒錯。」
  「本來就是,你可別看她們人模人樣的,有些是鄉紳的姨太太,再不然就是人家外頭包養的情婦,跟我差不多。」明霞說這話時,一點也不覺得覺得羞恥;她坦蕩蕩地道:「現今這個世道,誰能活得下去就是誰手段強,沒有誰比誰高貴的。」
  「真是羨慕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她低歎。
  「別淨誇我了,你呢?我也沒見過像你這麼委曲求全又心胸善良磊落的女孩。」明霞搖頭,「伯父還是沒怎麼疼愛你,對不對?」
  輕梅驚呆了,小嘴張開老半天都合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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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沒有告訴明霞,自己和父親之間的問題啊!
  明霞面對她的驚訝只是聳聳肩,執起了她的手,一翻手背,「我不是第一次看見你臉上、身上有傷痕。」
  「那不是我阿爹……」她望入明霞瞭然的眸光中,解釋的話頓時化作一聲長長地歎息,「他不是有意的。」
  「我明白。」明霞也喟歎了一口氣,兩人之間有剎那的沉默。
  輕梅首先清醒過來,她努力擠出了一個笑,甜甜地道:「唉,我們今天是來逛街的,怎麼淨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來吧,我幫你挑挑哪件禮服好些。」
  明霞也高興了起來,「來,你幫我看看,這一件雪紡紗的怎麼樣?」
  「挺好看的,穿在你身上一定很美。」她讚歎著撫過那柔軟的衣料。
  「我?我這輩子是不太可能穿這麼純白的顏色,這套衣裳是給你的。」
  她嚇退了幾步,「我?這麼漂亮的衣服?不……我不能要。」
  「為什麼?」
  「我沒有場合穿它,再說我也不配穿這麼昂貴又漂亮的衣服。」那是一種美麗的奢侈夢幻品,就跟櫥窗內的五彩巧克力球一樣,都是可看不可求的。
  「胡說,誰說你不配了?」明霞拿起衣裳就往她身上一比,愉快地道:「哈,適合極了。」
  「是呀,婊子配婊子,當然適合了。」一個尖酸刻薄的女聲驀然由她們身後傳來。
  「就是說,真是馬不知臉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還大方的哩!」另外一個女人加入。
  輕梅臉色微白,訝然地望著出聲的那幾位貴婦人,同一時間,她的眼角餘光也瞥見了明霞臉色都變了。
  羞慚惱怒和恐懼飛入了她眼底,輕梅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明霞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你們是誰?」她本能地一挺身攔在明霞面前,聲音清脆地道。
  為首一名年紀約四十歲的貴婦,身材臃腫穿金戴銀,臉上儘是不屑和輕蔑之色。
  她望向明霞的眼神,充滿了嫉妒和憤恨的火焰。
  剎那間,輕梅心底也透明了——高家的正主兒來了。
  「我是誰?我倒要問問你們兩個小賤人,是哪家窯子鑽出來的賤貨呀?」高夫人聲音拔尖地嗤笑道。
  輕梅沒想到她一出口就是這麼不堪入耳的話,她暗暗握起了粉拳,昂然地道:「這位夫人,看你穿著打扮高貴時尚,可嘴裡吐出來的卻不像是人話,請你嘴上留點德好嗎?」
  明霞一顫,感激地望向輕梅;她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震驚中完全清醒過來,也還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份難堪。
  畢竟她是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壞女人」哪!
  高夫人一聽輕梅居然敢回嘴,氣得臉色扭曲,「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叫我嘴上留德?」
  「給人留一分情面就是給自己三分餘地,你何苦這樣呢?鬧開了不也對你自己顏面有損嗎?」她苦口婆心。
  雖然是明霞不對在先,可是高老闆是自己來招惹她的,況且明霞身在夜總會,本就是任由風飄零雨打絮的,難道她還能說個不字嗎?
  面對這個情況,高夫人若能留幾分氣度,那不是也寬容了他人?
  「我幹嘛給她留情面?這隻狐狸精誘拐了我丈夫,難不成還要我給她供上長生牌位,早晚一炷香嗎?」高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就是,你們這兩個不要臉的女人,簡直就是意想天開,高夫人沒有給你們兩個騷蹄子苦頭吃就已經夠慈悲了,你們倆居然還有臉講這種話?」高夫人身旁的貴婦人也七嘴八舌跟著罵道。
  「現今是什麼世道喲,外頭小的還有那個膽子來挑釁大夫人,真是世風日下呀!」
  高夫人得意地看了她身旁的婦人,尖酸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輕梅,「聽見沒有,我看你這騷蹄子這麼為她,恐怕也是跟我家那口子有一腿,你在為自己辯護吧!」
  「高夫人,你弄錯了。」明霞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護在輕梅的身前,「你要罵要打就衝著我來,輕梅是無辜的。」
  高夫人一見她就生氣,戴滿寶石戒子的手掌,想也不想地揮了過來——
  清脆地啪一聲,結結實實地打上了輕梅的臉頰。
  「無辜的,我就是要打她,你怎麼的?心疼啊?我就是要見你心疼。」高夫人趾高氣昂地道。
  「你這個……」明霞臉色大變,氣呼呼地就要撲向前,卻被輕梅給拉住了。
  「不要緊。」輕梅臉色蒼白,雖然頰邊的火辣辣提醒著她方纔的屈辱,可是她依舊靜靜地道:「只要她能消了這一口氣,受她一掌也無妨。」
  更何況,高夫人也值得同情,她此刻的囂張無禮只是為了要掩飾她大大受傷的女性自尊心……
  身為明霞的好姊妹,代她受這一下也是應該的,因為這是她們倆欠人家的。
  「輕梅,你……」明霞凝視著她小臉迅速紅腫,忍不住哽咽了。
  「你這個笨女人。」一個冷冷的男聲突然地介入,「跟我上次見到的一樣,一點都沒有變。」
  眾人一愣,本能望向聲音來處。
  英孝俊美微病態的身影出現,唇邊帶著似笑非笑的諷刺之色。
  他雙手攏入寬大的袖子裡,彷彿好整以暇地觀看這一出鬧劇。
  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輕梅臉蛋上那個紅腫的巴掌印,莫名地扯痛了他的神經末梢。
  「這位先生,你也看得出來她們兩個小賤人是多麼的可惡,對不對?」高夫人很高興有人也支持她。
  明霞吸了口涼氣,氣惱地道:「高夫人……」
  「你在這裡做什麼?」輕梅掩不住見到他的訝然。
  英孝莫測高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即瞥向高夫人,「是你打了她?」
  「當然,她該打。」不知怎的,高夫人對面前這個男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敬懼。
  「該打也輪不到你打;」英孝走近輕梅的身邊,放肆地撩起了她的臉蛋,深深地審視著,「你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竟然容許她對你下手?」
  輕梅縮了縮,臉又紅了,「你在做什麼?」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她柔嫩的肌膚,彷彿在憐惜著那片紅腫,「怎麼這麼不懂得愛惜自己,上回的傷好了嗎?」
  他旁若無人的舉動惹得眾人驚喘,可是礙於他尊貴的氣勢,竟沒人敢作聲。
  明霞好像想發問,可是又強行忍住了。
  她看得出這個男人對輕梅並沒有惡意……
  輕梅急急將他的手拿開,退了一步靠在明霞身邊,「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親的,你別這樣。」
  他的手碰了個空,眼眸卻依舊緊緊地鎖住她酡紅的臉蛋,「嗯哼,又是那一套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你可真懂得拒絕我。」
  高夫人實在受不了被漠視,她忍不住高聲地嗤笑道:「我就說嘛,還不就是兩個小賤貨嗎?這個女人還一副教訓人的嘴臉,說穿了還不就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姘頭嗎?」
  「是呀是呀。」她身旁的婦人拚命附和著,討好極了。
  英孝倏然回頭,電光般的冷漠眸光令高夫人的心瞬間大大一顫,沒了聲響。
  「我看你這舌頭挺礙眼的,要不要我把它割下來,送給你先生泡酒喝?」他冷冷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高夫人在這樣駭人的眼光下幾乎暈厥,她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吶吶地道:「我,我……」
  「我數三聲,如果你還沒有消失在我面前,那麼我保證方纔的話……」他無情地一笑,「將不只是威脅而已。」
  高夫人腿都軟了,連忙拉著另外兩個發著抖的女人往外跑,也顧不得走的高不高貴了。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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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明霞見她們嚇得落荒而逃,不由得大笑了起來,「哈,我看你們還能有多神氣!一群老女人。」
  「你的口氣太可怕了。」輕梅沒有笑,只是抬頭凝視著他,有一絲歎息。
  「我是為了你,沒想到你一點都不領情。」他低首,深黑色的眸子不以為然,「笨女孩,這年頭好心只會沒好報。」「你太偏激了。」她溫和地道。
  他和她的目光交纏了幾秒鐘,隨即緩緩地微笑了,「你總是這麼天真,難道你不樂見惡人受報嗎?」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今天倘若換作是我,丈夫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女子,我也難以接受。」她低低道。
  「你不是那種人。」他突然道。
  「嗯?」
  「你絕不可能會像剛剛那個老女人一樣當場撒潑。」他嘲弄地道:「今日換作是你,你可能還是逆來順受,寧可自己受苦也不願意給對方難堪。」
  她驚異地看著他,心底柔軟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會這麼做?」
  「我說過了,你是個笨女人。」他雖然語氣裡滿是不贊同,可是眼底的一抹溫柔卻出賣了他。
  她是個奇妙的女人,他卻奇怪地覺得自己瞭解她。
  「你們兩個人認識?」明霞冷眼旁觀,最後忍不住開口。
  「只有一面之緣。」輕梅紅著臉道。
  英孝看向明霞,眸子裡的神色卻變得冷硬,「你是她的朋友?」
  「是的,我叫甘明霞,請多指教。」看著俊美英挺的他,明霞忍不住露出她紅星的風騷嫵媚性子,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了魅惑人的味道。
  這個男人很出色,而且絕非泛泛之輩——沒有辦法,她在夜總會打滾多年,一遇上這種大佬倌就是忍不住撒嗲,以期能夠多擠出些銀子來。
  這已經是她的職業習慣了。
  英孝一眼洞悉出她的意圖,冷冷地道:「既然是她的朋友,你就不該陷她於危險中,讓她蒙受這些不必要的侮辱;還有,我不喜歡你這種女人。」
  他毫不客氣的話讓明霞臉迅速一紅,又慚愧又難堪,「咳,我……」
  「你不要這樣說她,她並沒有讓我遭受侮辱。」輕梅護在她身前,怡然不懼地回瞪著他,「她是我的好姊妹,我不准你這麼對她。」
  「輕梅,他說的沒錯。」明霞頭低低地,愧然道:「是我對不起你,高夫人的事是我惹出來的,可是我並沒有負起應負的責任,反而在事情爆發時,躲在你身後逃避。」
  「你已經為我做太多事了,我今天所回報你的還不到千分之一,」輕梅連忙安慰她,「你別聽他胡說,我們感情這麼好,你並沒有對不起我。」
  「你不需要為我的懦弱找藉口,」明霞吸吸鼻於,勇敢地一笑,「我知道你不會怪我,不過我跟你發誓,以後我絕對不會遇上了危險就讓你擋在我前頭的,畢竟你也算是我的妹妹,做姊姊的怎麼能夠讓妹妹保護呢?」
  輕梅緊握著她的手,感動得不得了。
  「好感人的一篇話,希望你說得出做得到。」英孝淡淡地道。
  輕梅控制不住地瞪了他老大一眼,「你講話不要那麼尖刻,像個老頭子一樣。」
  「我像老頭子?」他大受震撼。
  活到二十幾歲,還沒有人敢當著面指稱他是老頭子的,就連父皇都不例外。
  這個女人真是好大的膽子!
  明霞有點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小小聲地對輕梅道:「你別這樣說,男人最討厭被女人侮辱了。」
  「我沒有侮辱他,我只是在說實話。」她才不會蓄意說話傷人。
  英孝好不容易才消化了那兩句話,他揉了揉眉心,卻發現自己有點想笑,「好大膽的女人,居然敢對我說這些話。」
  如果在日本,她早就被砍頭了。
  輕梅才不覺得自己說錯什麼,她很認真地望著他,「我希望你跟明霞姊道歉,你剛剛的話實在太不禮貌了。」
  「我從來不會為我說過的任何話道歉的。」他停止了笑容。
  「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有過就要知錯能改。」她正經地看著他。
  英孝板起了臉,冷的嚇人,「如果我就是不道歉,你想怎麼樣?」
  「我……」
  明霞見這兩人都是相同的拗脾氣,還真的槓上了,她生怕場面一時火爆失控,趕緊先把輕梅拉開一步,「行了行了,如果真有人要道歉,那就我來如何?你們兩位都是我今天的救命恩人,倘若自相殘殺起來,那我就更對不起二位了。好,對不起,一千個對不起,一萬個對不起,你們兩個別像蠻牛一樣互瞪了行不行?」
  輕梅正在為英孝的不紳士生氣,可是聞言卻又禁不住笑了出來。
  「噗。」她摀住嘴巴,卻掩不住笑聲。
  英孝見她笑了,粲若春花,一時之間也忘了要繼續僵持下去。
  從來沒有人能夠惹他動怒,也沒有人能惹他發笑,可是他一見到她的模樣,就是煞不住車,唇邊不小心地躍上了一朵笑來。
  這個女人真是……
  明霞眼見劍拔弩張的緊繃狀態消失了,她這才鬆了口氣地道:「好了好了,笑了就好了,要不然我真不知有多罪過。」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他低頭瞅著輕梅,聲音低沉。
  「我叫沈輕梅。」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呢?」明霞插嘴,幫她問。
  「我叫……英孝。」他本能隱藏了自己尊貴的日本姓氏,或許是不希望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她是中國人,而他是敵對的日本人,他並沒有忘記這一點;雖然在不久的將來,中國將成為日本的一部分,但是他並不認為她現在會高興知道他的國籍。
  或者……他也壓根不認為她這個小小的平民女子,有資格知道他的皇太子身份。
  「英孝,」輕梅並不曉得他心底深沉的想法,她只是單純而竊喜地咀嚼著這個名字,「英孝……既英且孝,真好的名字。」
  「你真這麼覺得?」他微微地笑了。
  明霞左看看輕梅,右看看他,一種嶄新的了然出現在她眼底。
  噢!她明白了。
  「你們倆肚子餓不餓?我經過方纔的一場驚嚇後,現在可真餓的緊了,不知道兩位能不能陪我一道去吃個飯呢?」明霞露出別有涵意的笑來。
  「吃飯?」輕梅臉暈紅了一下,「可是我沒有帶錢包出來……」
  事實上,她錢包裡僅存的錢數也少的可憐,只夠買一兩個夾肉燒餅。
  英孝盯著她,還來不及說什麼,明霞已經大呼小叫地嚷了起來。
  「你爹又把你的錢包拿走了是不是?」她氣憤咻咻。
  「才不是。」輕梅連忙扯扯她的衣袖,「你不要亂講話。」
  「你父親為什麼要把你的錢包拿走?」英孝的眉毛可怕地緊蹙了起來。
  輕梅心一驚,「不,他並……」
  明霞七嘴八舌地道:「你還不知道她家裡的情形嗎?她爹身子骨不好,可偏偏又愛喝酒,輕梅一個月掙的錢還不夠他拿來喝酒或看病,真夠頭痛的。」
  他越聽眉頭打得越緊,冷冷地道:「有這樣可惡又不負責任的父親?真是男人的恥辱。」
  「就是說嘛,」明霞好不容易逮著了有人是與她同一陣線的,不由得炮口隆隆,「也不想想輕梅辛苦的不得了,每次都愛糟蹋她,有本事就別成天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像個男人嘛,要罵人就得現出點本事來,要不然……」
  輕梅心裡痛苦的不得了,她明知他倆是為她抱不平,可是一句句污辱父親的話都深深地戳進了她的心底。
  再怎麼不好,那也是她的親生父親呀!
  她低頭就往外走——
  怕眼淚和怒氣自卑統統都忍不住跑了出來!
  英孝眼明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臂,急促地道「你在做什麼?」
  明霞也停止了滔滔不絕的埋怨,愣愣地看著輕梅,「你怎麼了?」
  輕梅紅著眼眶,哀傷地抬起頭,「我沒有辦法呆呆地站在這兒,任憑我的朋友批評我的父親,雖然他有些不好,但是他還是生我養我的爹,這一點是任何事情都無法改變的。」
  英孝深深地盯著她,低沉地道:「……我很抱歉。」
  雖然他生平從來沒有對人道歉過。
  「輕梅,我也不應該這樣罵伯父的,雖然我真的覺得他對你很不好。」明霞小小聲地道。
  輕梅望著他們,努力擠出一個笑來,「……不要緊,我知道你們是關心我,不過我們以後別再提這件事了好不好?」
  「當然好。」明霞搶著答應。
  英孝極為勉強地開口,「我暫時答應你。」
  不過他知道遲早有一天,他會忍不住跟她好好地談一談這個問題。
  「既然如此,那我們去吃飯吧,我真的餓死了,還有,我請客。」明霞活潑地道。
  「我從不讓女人請客。」英孝傲然地道:「來吧,我知道這樓上有一家外國餐廳。」
  「這意思是你要請客嘍?」明霞睨了他一眼,挽起了輕梅。
  「廢話。」他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宇。
  輕梅望著他病態蒼白的俊臉,不知為了什麼,心底流過了一道柔柔的暖流。
  也許是明白他不馴霸道的背後,也有著一顆體貼善良的心吧!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這個男人,知道他叫做英孝,他的一切對她而言依舊神秘莫測,可是他的接近卻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雀躍起來。
  或許,她平凡的日子將起一些些不平凡的漣漪了。
          ☆          ☆          ☆
  吃罷了午飯,明霞便急急地先行告退離開,她看得出這個出色的男人對輕梅是有幾分喜歡的,因此她也樂得成全了他們。
  輕梅就這麼被迫和英孝一起,在吃完飯後散步出了先施百貨。
  微風輕吹著,這來來往往的人力車和賣果子的小販在街頭吆喝著,形成了一幕最鄉下的上海景色。
  走過充滿異國風味的西伯利亞皮草行,輕梅低著頭,只敢細數著自己青緞鞋走過的腳步。
  和一個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下「散步」,雖然這裡是繁華開放的上海,可是她仍然羞紅了小臉,生怕被人看見。
  「為什麼不敢看著我?」英孝伴隨在她身畔,寬大的腳步依舊閒適而慵懶。
  「我沒有不看著你。」事實上她頭都快垂到胸前了。
  他饒富興味,「上海的女子都像你這麼扭捏的嗎?」
  「我沒有扭捏,我只是不習慣和一個大男人走在一起,」她小小聲地辯駁,不過頭總算抬起來了,「我們才不過見過兩次面而已。」
  「那又如何?」他聳聳肩。
  「唉呀,」她輕呼一聲,臉紅紅,「如果讓人知道了我們只見過兩次面就一同吃飯……散步,這會讓人說閒話的。」「你很怕聽到閒話嗎?」他瞅著她,「奇怪的女孩子,不去關心戰爭和動亂,卻只關心這小小的閒話。」
  「戰爭不是我這種小小人物能夠左右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是顧好自己的生活,努力地活下去。」她嘴裡逸出了一聲淡淡的歎息。
  也罷,他也討厭談起戰爭和政治,事實上,好像除了她以外,鮮少有能夠激起他興趣的東西。
  這對他來講是挺新鮮的。
  「你在上海除了你父親外,還有其他的親人嗎?」
  「沒有了。」她眨了眨眼,笑了,「不對不對,還有一個,那就是明霞姊,另外,秀生也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一個親人。」
  「秀生?這聽來像一個男人的名字。」他發現自己蹙起了眉頭。
  「他是個男人呀,和我一起在夜總會裡工作,是個很了不起的鼓師哦!」輕梅甜甜笑道。
  「你喜歡他?」他胸口一悶,有點不是滋味。
  奇怪,他就是討厭聽到這個小女人提到任何跟她有關的男人,這一點莫名地擾亂了他的情緒。
  「我當然喜歡他。」她睜著明亮無瑕的大眼睛,天真地道。
  他胸口悶的更嚴重了,「為什麼?」
  「他是一個好人,待人十分親切,也很照顧我和明霞姊。」她沒啥心機地道。
  英孝驀然地將她拉入懷中,大手緊緊地握住她瓜子臉,黝黑深沉的眸子對上了她有些慌亂的眼睛。
  「除了我以外,我不准你接近別的男人。」他低吼道。
  輕梅嚇了好大一跳,他突然貼近的溫熱身子也惹得她心兒怦然亂跳。
  「你,你在做什麼?」她聲若細蚊,生怕一個不小心,狂跳的心臟就蹦出了小嘴。
  他更加俯近她,性格的嘴唇幾乎快貼上她的,一字一字地道:「聽見了嗎?」
  她努力克制著不被他特殊的男性氣息撩亂了呼吸,舔了舔唇瓣小聲道:「聽,聽見了。」
  他這才緩緩地放開了她,可是依舊將她禁錮在離自己一步遙的距離,不肯讓她稍稍離了自己。
  他的霸道和佔有的行為讓輕梅又惱怒又嬌羞,她小臉兒一陣紅一陣白的。
  「你怎麼可以這樣?路上還有人呢!」她試圖提醒他,他們正在大街上。
  他望著她,突然邪邪地笑了,「意思是……如果現在不是在大街上,而是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我就可以『怎樣』了?」
  輕梅愕然地瞪著他,「啊?」
  他緩緩一笑,「這麼害怕?看樣子你還是處子。」
  「不關你的事。」她低斥著,心臟卻怦怦亂跳。
  這個男人怎麼行事都沒有章法的,如此的肆無忌憚,好像他想怎樣就怎樣,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得了他。
  可是他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個曖昧又語焉不詳的話呢?
  她想揣測他的心思,卻發現自己紊亂狂奔的心根本靜不下來,更別說要透徹地分析事情了。
  「你真是個特別的女孩。」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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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平凡不過了。」
  他突然又笑了,忽然神色一斂,似真似假地道:「我對你很有興趣。」
  「那是你的問題,關我什麼事?」她低低喘息了一聲,努力作出雲淡風清,「不要開玩笑了,見了你兩次面,沒有一次見你是認真的。」
  「你又怎麼知道我現在說的話不是認真的呢?」
  「我不過是一個你素昧平生的女孩子,你怎麼可能會對我有興趣?」更何況她才不相信他會對人一見鍾情。
  他看起來就是那種超級冷靜的男人,她懷疑世上有什麼事情能引起得了他的關心注意。
  他打量著她,閒閒地道:「奇怪的很,我也覺得我與你素昧平生,可是你身上就是有種讓我想要深究的氣質……也許是你的天真吧,我從未見過比你更天真的女孩子了。」
  「天真?」她傻傻地重複。
  「還有……」他深思著,卻發現自己怎麼也說不出那股被她吸引住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你跟我見過的女人都不同吧!」
  見到他的女人都對他恭敬傾心不已,對他只有曲意迎歡百般伺候,哪像她會不知死活地跟他爭辯,大吼大叫的!
  可是偏偏無論她是溫柔甜美,或是擇善固執時,卻都顯得格外地不同,格外地有一種動人韻味。
  他發現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他卻很喜歡看她的一言一笑。
  「怎麼個不同法?」她直覺問道。
  他盯著她,笑得壞壞的,「咦?你現在對我很好奇,是不是也被我吸引住了?」
  「才不是。」她的臉瞬間紅得跟蘋果一樣。
  「不是嗎?」他突然又逼近了她,臉上的神情讓她心底忐忑難安起來。
  這人……總是帶著七分的玩世不恭和三分邪氣,教她又害怕又無法抗拒……
  「你不要每次都湊得那麼近,當心我有病傳染給你。」她心亂如麻,隨口道。
  他微微一震,臉上的表情漠然起來,「你這是在反諷我嗎?」
  輕梅愣了愣,「啊?」
  他偏激地道:「如果你怕我這個病人傳染給你就直說,大可不必拐彎抹角。」
  她睜大眼睛,備感冤枉,「又來了,我又不怕你的病,再說我還沒看過哪個病人身子那麼健康的,還可以抱著人亂跑。」
  他一怔,「我幾時抱著人亂跑?」
  「在小溪邊,」她指出,有些微兒氣憤,「你該不會忘記你把我從溪水中抱起來,然後還,還偷佔我便宜的事吧?」
  英孝驀然大笑,「原來你記得。」
  「這種事怎麼忘得了?」她惱羞成怒,「只有像你這種登徒子,才會做過就忘了。」
  他笑得好大聲,笑得頻頻低喘了起來,激動得俊白的臉龐也泛起了一抹病態的腥紅。
  她心揪了起來,急急忙忙拍著他的背,焦急關懷地道:「你怎麼了?沒事吧?」
  他咳了幾聲,搖搖頭,笑意始終未褪。
  輕梅見他這模樣,忍不住急得眼眶兒泛紅,「你別嚇我,不可以突然間笑一笑就……斷氣了,這樣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他突然不笑了,眼睛亮晶晶,「真的嗎?」
  「啊?」她的小手還兀自順著他的背,緊緊張張地道。
  「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你真的會為我難過一輩子?」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斂眉凝視著她。
  輕梅怦然心動著,羞澀和緊張湧入了全身的神經纖維。
  「啊?」她小小聲地問。
  「抬起頭,看著我。」他端起了她的下巴,探入她微微濕潤,明亮嬌羞的眼眸。
  輕梅無法自抑地回望著他,心臟狂野地跳動著,腦袋裡什麼都不能思考。
  他陡然將她往一旁的暗巷裡帶,然後將她整個人壓靠在牆壁上,堅硬的身軀整個貼上了她的。
  輕梅哽地吸了一口氣,她還來不及嬌喘,他滾燙的唇已經輕點她的眉間,鼻端,最後落在她嫣然的小嘴上。
  用他整個唇,整個人……都覆蓋住了她。
  輕梅完全無法思考,只能被動地落入這熏人欲醉的迷網中,低吟著接受了他滾燙靈活舌尖的探取。
  她的生命就像四月天的一朵花苞,被春風襲來,緩緩綻放……
          ☆          ☆          ☆
  百老匯夜總會後台
  甫在台上唱罷一曲「蘇州之夜」,穿著一襲金黃色簪花旗袍的明霞扭著腰下了階梯,一眼見到的就是那腦滿腸肥的工田域雄。
  旁邊是哈著腰伺候著的經理,她忍不住在心頭罵了一聲賤。
  經理總是見風駛舵的,見情勢有利於日本人了,現在又拚命地把紅牌小姐往日本人面前帶。
  「唉喲,工田大佐,今兒個怎麼有空來捧場呢?」氣歸氣,她還是嬌滴滴地偎向工田,順便給了他一記媚眼。
  惹得工田心癢癢地笑了起來,順勢就在她屁股上給摸了一把,「我們的甘大明星,還記得我呀?」
  「怎會不記得?」她笑著,眸子卻警告地瞥向經理,「哎,對了,經理,慶和洋行的高老闆來了嗎?他說要來帶我去吃宵夜的。」
  「高老闆打過電話來,說是今晚忙,不過來了。」經理笑嘻嘻,「不過工田大佐可是等你等半天了,你得陪陪人家。」
  她臉色微變,笑容不減,「這樣啊,可是我今晚……」
  「怎麼?不賣我這個面子嗎?美人兒?」工田陰狠貪色的眼眸光芒一閃,威脅似地道:「你也拒絕我好幾次了,今天再不賞光,那你就太不給我面子了。」
  明霞咬著唇,厭惡地瞥了瞥他,臉上的笑容幾乎垮掉;和他打情罵俏個幾句不要緊,可是要她陪他出去吃宵夜甚至上床的……惡,她會吐死。
  尤其她又最討厭日本鬼子了。
  「工田大佐,我怎麼會不給你面子呢?」她心底在暗罵著那個無情無義的高老闆,偏生在今天放她鴿子,教她面對這頭老色狼,「只是你也知道的,我要唱到很晚,讓您久等就不好意思了……」
  「沒關係,我可以請經理讓你提早下班。」他笑瞇了眼,肥手已經不老實地在她身上摸索起來。
  她巧妙地閃開他的觸摸,已有幾分驚惶,「這樣不好吧,再怎麼說我也是在這兒掛牌唱歌的,底下還有一些長官大佬是來給我捧場的,臨時不上台了,那很不給他們面子的。」
  「那些人你不用理他們,再過不久就得滾他媽的蛋了,」他摸了她的臉蛋一把,笑得淫穢,「你還是多陪陪我,過一陣子鐵定有你榮華富貴可享的。」
  他垂涎這個風騷入骨的甘明霞已經好些日子了,若不是看在那個商界頗有名望的高老闆正與她出雙人對的份上,他早就對她下手了。
  可是東京方面有指示,可能近期之內皇軍就要對上海發動一波超強攻勢,到時候上海便會落入皇軍手中……屆時別說一個小小的商界小生意人了,就連現今的上海市長,都得仰仗他的鼻息過日子。
  他越想就越得意,於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熾烈蠢動的慾望,跑到了百老匯來找她。
  這個騷娘兒們一定會是一個很稱職的情婦,他令晚就想先嘗嘗滋味。
  明霞看出了他眼中的慾火,分外心驚,「工田大佐,我也很想陪你,可我這幾天日子不對……您知道的,不方便哪!」
  他好半天才醒覺到那是什麼意思,一肚子的火瞬間被潑了冷水。
  「怎麼會這樣?」他直想罵「八該野鹿」,可還是勉強按捺住了,「那……不要緊,陪我吃吃宵夜總可以吧?」
  「那當然。」明霞巧笑倩兮,卻在心底大罵老色鬼。
  今晚又免不了要被吃幾手豆腐了,氣死人了。
          ☆          ☆          ☆
  明霞儘管心不甘情不願,她還是陪著工田走出了百老匯夜總會。
  也不知道這個工田大佐是怎麼想的,官階那般的高,出門帶侍從,可竟然小氣的連一輛黑頭車都不開。
  等到好不容易黃包車的數目足以承載他們一行七、八人時,一聲槍響卻劃破了暗夜,也惹得情勢緊繃了起來!
  「保護大佐!」侍從官動作利落地包圍住工田,拔出槍護著他往夜總會裡頭退。
  黃包車伕們和明霞被嚇得手腳發軟,尤其是明霞,她差點癱倒在那個討厭的肥豬身上。
  「八該野鹿!是誰放冷槍?」工田臉色發白,卻依舊鎮定地摟著明霞退入夜總會,「籐野,加加代,你們兩個人聯絡總部再多派幾個人過來保護我回去;大山,和井,你們幾個四處去看看,找到那個膽大包天的混蛋後,給我槍斃了!」
  「嗨。」部屬們急忙各自行動。
  工田經過這突如其來的驚嚇,滿肚子的情慾也都縮了回去;他湊過臉去親了明霞一記,然後不甚情願地放開了她。
  「唉,小美人,看樣子我們今晚又吃不成宵夜了,外頭那些個亂黨真該死,我一定要他們一個一個死的很難看……」他忍不住再捏了捏她的屁股,歎道:「你先回去休息好了,我改日再來看你。」
  她驚魂未甫地看著他,「大佐……外面那個打槍的人,該不會對我不利吧?」
  女人,膽小的跟老鼠沒兩樣!
  他嗤笑了一聲,不過還是挺了挺胸膛道:「放心,他的目標應該是我,你不過是個小小的歌星,他才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明霞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後來工田還真的調來了一大批日軍來保護他回總部,等到一大群人離開,夜總會裡看熱鬧的人也各自回位後,她才頹然地坐倒在後台的沙發椅內,一動也不動。
  真是……她會被嚇死!
  這上海真的亂得不能住人了,她得找機會快點閃人才是。
  就在她閉上眼睛養個神時,一個溫和卻堅定的聲音在她身畔響起。
  「你沒事吧?」
  她倏然睜開眼,望入秀生忠厚關懷的眼睛裡——
  不知怎的,他的眼神竟有幾分熟悉,提醒著她遺忘許久的一絲絲回憶。
  「雲平?」她低低喚了,下一秒間才發現認錯人了,「噢,是你。」
  秀生眼底好像有著一抹憐憫和憂傷,不過他迅速地眨了眨,換上一貫的誠懇老實樣,「你沒事吧?剛剛我都看到了,真是一團亂。」
  「都是該死的日本鬼子惹的禍。」她搖搖頭,「我沒事。」
  不,他是秀生,不是多年前那個狠心薄倖的男人……
  「你怎麼還在這兒?我以為你送輕梅回去了。」她突然想起。
  「我要送她的時候,她已經回去了,聽說今天經理讓她提早回去。」
  「原來如此。」她這才鬆了口氣。
  「明霞小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現在外頭挺不平靜的……」
  明霞望著他,嫣然一笑,「也好,就麻煩你了;給你送總比給那個肥豬大佐送的好。」
  秀生陪著笑,眼神依舊溫柔。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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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沈從容腳步顫抖地走過小巷,手底拎著的酒瓶子危險地晃動著。
  輕梅從門口跑了出來,一臉焦急,「爹,你跑哪兒去了?我才剛睡醒就不見你的人影,你又去賒酒了?」
  一見輕梅,他本能皺眉,「你不要管我,什麼賒不賒的,難聽死了。」
  「爹,酒鋪子的王大叔不是已經答應過我,絕對不再讓您賒帳了嗎?怎麼——」她話沒說完,一個火辣辣的巴掌又摑上了臉頰。
  剎那間,輕梅的腦袋瓜子裡嗡嗡然,幾乎沒有聽見任何的聲音。
  等到她拭去了唇邊的一抹血絲,才聽見父親的怒吼——
  「……老子想喝酒不關你事,」瘦削的父親暴跳起來活像要把她生吞落肚,「原來就是你這個賤人碎嘴跟老王交代的,難怪今天我要跟他拿酒的時候,他在那裡拖拖拉拉的!」
  父親毫不留情的話遠比他的拳頭更傷人,輕梅的心好痛好痛……
  她迅速地吞下了喉頭的一口血水,眼淚卻不爭氣地掉落,「爹,我是您的女兒,難道就比不上那一壺酒嗎?」
  「你懂什麼?酒才是我的心肝寶貝,只有酒瞭解我,你呢?整天只知道去外頭瘋,說好聽點是去掙錢,我看你是到夜總會裡圖自己享受,以為我不知道嗎?」
  輕梅好難過,她緊緊咬著下唇,用力之大幾乎出血,「爹,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也是為了這個家……」
  「你自己愛享榮華富貴就說一聲,別總是口口聲聲說為了我這個老頭子,如果情況真如你說的那樣,那為什麼每天飯桌上總不見魚肉?都是一些淡得出鳥來的青菜,什麼野菜山菇的,你騙我不懂嗎?」他眼睛漲滿了憤怒的血絲。
  「爹,那是我要攢下一些錢來給您看病用的,而且有些買菜的錢都給您拿去買酒買光了。」
  「你總是把錯都推到我頭上來,誰曉得你是不是自己偷偷暗藏起來買好料吃了,我真是夠倒霉的,才生到你這種不孝的女兒!」他叫罵著。
  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沈從容想也不想地再推了她一把。
  也許是酒醉的人力氣特別大,再加上輕梅完全沒有防備,因此被他一推就往身後的石牆撞去!
  她驚叫了一聲,想要穩住身子已經來不及了;重重地砰地一聲,她的後腦擊中了堅硬的石牆,鮮血瞬間迸了出來。
  輕梅想要呼救,可怕的痛楚和倏然翻江倒海的黑暗已經對著她的意識籠罩而下,將她整個人往下拉,最後墜入了昏迷的境地。
  她厥了過去,蒼白的小臉毫無血色,可是腦後卻汩汩地流出了大量觸目驚心的鮮血,濡濕了一地的黃土路——
  沈從容呆了幾秒,憤怒迷濛的雙眼這才慢慢地清明了,當他看見自己做了什麼好事時,他驀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低吼。
  「輕梅,輕梅——」
          ☆          ☆          ☆
  明霞迅速趕到洋醫院,清脆的高跟鞋起落地敲響了大理石地板,她的心臟也像步伐一般狂亂擂動。
  好不容易見到了手術室外,抓著頭髮、面色慘白的沈從容,她整個人衝向前去。
  「伯父,究竟是怎麼了?輕梅怎麼了?她沒事吧?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緊緊抓住他枯瘦的手臂。
  「她撞破了頭。」一個強忍著怒氣的男聲在她身後出現。
  她這才注意到了英孝的存在。
  英孝白色的長袍袖子上,刺眼地染了一大片紅,和他病態蒼白的容顏形成了一股強烈的對比。
  他黝黑的眸子隱隱含著慍怒,望向沈從容的眼神也充滿了責備。
  「英孝先生,原來你也在這裡……」明霞沒來由地微微鬆了口氣,卻還是很緊張地問:「她怎麼會撞破頭的?」
  「我不知道,我到的時候只見到這個老……」他勉強忍住了不遜的稱呼,「老先生撲在輕梅的身上,只會尖叫掉眼淚,完全沒有顧慮到她的傷勢需要就醫;如果不是我趕到的話,輕梅可能早死了。」
  「幸好上回給了你她家的住址,」明霞暗念了阿彌陀佛,感激地道:「你怎麼那麼巧剛救了她呢?」
  「我也覺得很神奇,我原先是不想去的。」他只是在附近散步,雙腳卻自有意識地往她家走去。
  也幸虧他去了,否則恐怕就再也見不到那個有一雙溫柔眼神的女子了。
  同時,他也忍不住生氣著她的天真和善良……真是個笨女人,有這樣無能的父親,虧她還這麼拚命地護著他。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沈從容失神地抓住明霞的手,眼神惶恐害怕的像個小孩子。
  「她的傷是你造成的?」英孝的眼神凌厲起來,充滿殺氣。
  明霞心一驚,不由得發抖了起來,「呃,英孝先生……你要冷靜……」
  「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如果不是我推了她一把。」偏偏沈從容還在那兒唸唸自責,聽得明霞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原來就是你這個糟老頭子弄傷她的,你還是不是人?」英孝粗魯地將他抓起,雙眼冒出火來。
  明霞趕緊抓住他結實卻有力的手臂,急急道:「你別這樣……他好歹是個老人家,是輕梅的父親,你殺了他怎麼跟輕梅交代?」
  在那一瞬間,她真的好害怕英孝真的會捏死了沈伯伯。
  沈從容恍然未覺,他只是一直失魂落魄地叫著,「我害死了她,害死了她。」
  英孝憤怒未平地將他扔回了座椅上,忿忿然地猛捶了牆一記,「該死。」
  明霞這才敢呼吸,她小小聲地道:「你們兩個都別激動了,輕梅人這麼好,一定不會有事的。」
  英孝陰沉地道:「等到她傷勢好了以後,我不會讓她再留在這種父親身邊。」
  他要帶走她!
  這個想法驚嚇了明霞,也驚住了他自己。
  「你還是三思,畢竟輕梅的生命裡是父親最重要了,你要帶走她……她不會跟你走的。」
  「這一點由不得她。」他霸道地說。
  明霞偷偷地打量著他,低低地問:「你……喜歡上她了嗎?」
  他眸光一冷,「誰告訴你的?」
  明霞心又一驚,「可是我以為……」
  「不要自以為是。」他緩緩挑眉,冷漠地道:「我要把她怎麼樣,視我的心情而定,你沒有資格過問。」
  他現在又像一個可怕無情的霸王了。
  明霞想要爭辯,可是他的眼光又讓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這個男人真的很可怕……又令人難以捉摸。
  不過她怎麼也感覺不出他對輕梅有惡意;她也只能用這一點來稍稍安慰自己。
  他們三個人雖然一樣在外頭守候著,可是三個人心底是三種不同的心思,彼此也都無法看出對方在想什麼。
  只是他們關心的是同一個焦點,那就是希望輕梅平安無事。
  好不容易,洋人醫師從裡頭疲累地走了出來,手套上斑斑的血跡又惹得三人一陣心跳。
  「她怎麼樣了?」英孝緩緩向前,沉聲問。
  洋人醫師看了他一眼,操著濃濃外國腔調的中文道:「你們是她的親人嗎?」
  「是的,我是她爹,她那個不成材的爹啊!」沈從容又哭了出來,既脆弱又可憐。
  英孝睥睨地望了他一眼,再次重複:「她現在如何?」
  洋人醫師被他的口氣嚇了一跳,吞了口口水,「她後腦破了個洞,我們已經緊急地縫合了,只是病人流了太多的血,身體又太弱了,需要住院觀察一陣子,你們必須辦好住院手續,到櫃台付手術費……」
  「告訴我她不會有事。」英孝咬牙切齒,低沉地道。
  洋人醫師臉色白了白,「呃,她,她不會有事的,只要照顧的好,很快就會痊癒了。」
  他陰鬱地點點頭,「很好,你可以走了。」
  洋人醫師低喘著趕緊離開。
  「我去辦住院手續。」明霞捏著皮包就要轉身,手臂卻猛然被握住。
  「你待會先去照顧她,我去辦住院手續。」他淡淡地道。
  明霞只得被動地點了點頭,眨了眨眼看他高大的身子離去。
  他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可是卻顯得好巨大……
  對於輕梅和他之間的關係,明霞真不知該喜該愁。
          ☆          ☆          ☆
  彷彿是從一個長長的夢境醒來,可是輕梅睜開眼睛的一剎那,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好重好重。
  她像個被車輪輾過的破布娃娃,身子的每一處都不像是自己的,連動的時候也感覺好糟糕。
  她的眼皮好沉重,真想要閉上眼睛再次陷入沉睡,可是心底一股意志卻拚命叫囂著要她起來。
  她強自掙扎著再掀開眼皮,在長長睫毛掀起的一瞬間,她卻見到了一個畢生難忘的景象。
  英孝俊美卻疲憊的臉龐伏在她的枕邊,濃密的黑色睫毛掩住了他完美的眼眸,高挺的鼻子和堅毅緊閉的雙唇維持著熟睡時的靜態……
  他的睡姿令她不由得怦然心動。
  只是……他怎麼會伏在她的身畔呢?
  輕梅紅著臉,連呼吸也不敢太用力,生怕把他驚醒了。
  而且她好難得有機會可以這麼近距離地看著他……她看見了他眼底淡淡的淤紫,心下一陣不捨。
  她怎麼會在這裡?他又怎麼會累成這樣?
  昏倒前的記憶一點一滴地回到她的腦子裡,腦後的刺痛也隱隱發作著,提醒自己撞傷了頭。
  「啊,爹?」她輕呼了一聲,這才想到了父親到哪兒去了?
  父親怎麼沒有在這裡?這裡又是哪裡?
  一團團的疑問接踵而來,她費力想要思索時,腦後的痛楚又囂張地戳刺起來。
  「噢。」她禁不住低喘了一聲。
  英孝瞬間驚醒,困頓的黑眸倏然恢復警覺和冷靜,「輕梅?你醒了?」
  她努力給了他一個笑,可是這一朵小小的笑看在他眼底卻顯得那麼可憐兮兮的。
  英孝的心臟絞痛了起來。
  「這裡是哪裡?」她輕輕地道。
  「洋人醫院。」他簡短地道,緊緊地盯著她,「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傷口還疼嗎?」
  「還好。」她的嘴唇都疼白了,可是依舊溫順地回答。
  他凝視著她,止不住滿心的慍怒,「沒想到你的父親這麼殘忍,竟然捨得對你下毒手。」
  輕梅臉色蒼白了,「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在生氣……我爹呢?我爹在哪兒?」
  「我讓他消失了。」他瞇起了眼睛。
  輕梅眼睛倏然睜大,「你做了什麼?你,你你……讓他消失是什麼意思?」
  英孝見她驚惶失措的模樣,不由得氣惱地道:「那般無能的父親,你還關心他做什麼?」
  輕梅掙扎起身,「不,你對他做了什麼?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他生怕她再弄痛了自己,連忙抓住了她的雙手,上身壓住她扭動的身子。
  「別動,你別動。」他急促地叫著,卻無法成功地令她安靜下來。
  「我要去找我爹,我要去……唔。」
  逼不得已,他又用嘴巴堵住了她的唇,整個人都壓在她的身子上。
  他狂跳的心臟和堅硬的胸膛貼緊了她僅著一件薄衣的酥胸,輕梅一時失了神忘了掙扎,她睜大著眼睛瞪著他,小嘴卻無法抵抗,只能任由他的唇緊緊覆住……然後緩緩地挑弄起來。
  輕梅暈眩了一瞬,只覺胸前變得好溫暖,小腹異常地滾燙了;她的嘴唇被他的舌輕輕撬開了,溜入了幽然潮濕的寧馨之地。
  他低吟了一聲,滿意地挑弄起她一波波魅惑的情潮,大手情不自禁地滑入了她微敞開的衣襟,握住了她小巧腴嫩的乳房。
  突如其來的刺激讓輕梅嬌喘了,她忍受不住地閉上了眼睛,又害怕又期待地感受著那燃燒在胸口的火焰。
  他修長有力的大手有節奏地揉捏起了她粉紅色的凸起,撩開了一陣陣激情與挑逗。
  輕梅不由自主地呻吟了起來,嬌喘和著抑不住的輕呼,清新卻柔媚的模樣幾乎讓英孝爆發開來。
  他勉強吞下一聲飢渴的吶喊,大手飛快地扯裂了她的衣裳,唯恐再多等一秒,他就會因全身的渴望而爆炸了。
  衣帛的撕裂聲讓輕梅飄浮的思緒有一剎那的清醒,可是他又吻住了她的嘴唇,絲毫不肯讓她有思考的餘地,而且纖長有力的手指已經穿過了身下的衣裳,探入了她濡濕的幽谷……
  他強而有力的插入讓輕梅倏然拱起了身子,撕裂般的狂喜和痛楚交錯在她身上爆炸,她叫了出來,聲音卻又被他吞沒在滾燙的唇內。
  狂野的激情夾帶著極樂的痛楚席捲了他倆的身心,將他們帶入了翻天覆地的高潮!
          ☆          ☆          ☆
  一番雲雨後,輕梅因為累極睡著了,英孝雖然全身每一束神經纖維都叫囂著滿足與疲倦,可是他的腦子卻清醒的不得了,一點都沒有睡意。
  他輕輕柔柔地撫著她柔滑的背,彷彿想要藉由這樣的撫觸來消弭她身上的痛楚。
  無論是腦後的傷口,還是處女的傷口……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激起他心底這樣的感覺,又心疼又渴望又心痛的……
  他害怕自己的轉變,對事物開始有一絲絲的關注,可是他又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對她關切。
  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引著他的心跳。
  她是敵人,又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小女人,照理說中國人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地位該和豬狗無異的,可是他卻怎麼也不能將她置於此境地,怎麼也不能夠將她的人要過就忘。
  怎麼會呢?
  他不過見她三次面而已,就已經這般戀戀不捨了?
  不過無論對她的感覺是什麼,他都打定主意,絕對不放她走了;他要將她帶回東京,不管是用什麼樣的身份,也要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小妾,情婦,或是侍女……都可以。
  他在這麼下定決心的時候,心底卻沒來由地一緊。
  突然,懷中的人兒動了一動,他收斂起心神,溫柔地道:「醒了嗎?」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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