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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狂野之城(太愛你一) 作者:碧洛

狂野之城(太愛你一) 作者:碧洛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nebula 您是第1260個瀏覽者
第一章


  偌大的華麗客廳中有三男一女默然相望。為首的白髮男子抿白了雙唇,緊握成拳的手無意識地將手中的便條紙再次捏緊,突暴起的青筋為他梗在胸中的怒火做出最適切的呈現。

  沒錯,他十分憤怒,但「憤怒」兩字尚無法將他此刻的心情表達出千分之一。另一個更貼切的說法是,他有殺人的衝動,而那個令他想拿刀相向的傢伙,就是他留書離家的大兒子——俞子城。

  

  他竟然在婚禮前夕,上演這出通俗到無力的「逃婚記」!還勸他乾脆把左家千金娶回家給他們兄妹當繼母好了。

  「這個不孝子!」。俞錦源咬緊的牙關終於進出幾個鏗鏘有力的憤怒音節,震動了凝重的空氣。

  「爸,別突然大聲喊,您會嚇壞詩奕的。」悅耳的輕斥聲來自對座長相秀美的男子。他著了父親一眼,低頭安撫懷中不住發著抖的小妹。「詩奕別怕,爸不是在生你的氣。」

  驚懼的小臉怯怯的抬起,口中說出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三哥,打雷了!」

  「沒關係,別怕,有三哥在。我們到廚房吃餅乾,好不好?」俞子夏對妹妹微微一笑,白皙修長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扶起妹妹,朝廚房走去。

  天!他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俞錦源望著兄妹倆相偕離去的背影,無法克制地仰頭長歎。

  大兒子狂野難馴,世俗規範在他眼中全當成了屁;小女兒因為一場意外,從此再也無法面對真實世界;三兒子像是生錯了性別,言談舉止全都像極了他意外身亡的母親。

  還有這一個……俞錦源轉頭看向始終冷漠以對的二兒子,他永遠猜不透在他冷眼旁觀的眼神中是何種情緒。他門是一家人,不是嗎?他卻彷彿是看著一出乏味無趣的肥皂劇,只等著落幕離場。

  「散會了?」俞子惑右眉微挑,語氣中的敘述意味遠大於詢問,無抑揚頓挫的語調顯得冷然而自制,彷彿兄長的逃婚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無須理會。

  不等父親回答,他站起身,把弄著手中的汽車鑰匙說:「我回公司去了。」

  「坐回去!」俞錦源出乎意料地大吼一聲,著實被他事不關己的態度惹火了。

  俞子惑極緩慢地挑高兩道濃眉,冰冷而銳利的眼眸閃過一抹複雜難解的情緒,然而無論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是憤怒、是冷然,還是受傷害,他仍是依父親的要求坐回沙發上。

  父子兩人無言對望半晌,仿沸在考驗著彼此的忍受力。

  最後,俞錦源收回目光,疲累地按摩著疲澀的眼窩,宣佈道:「明天的婚禮由你代替子城。」

  複雜的情緒再次快速閃過俞子惑眸中,但他平靜的表情仍是波瀾未興。

  「我會準時到。」他冷冷地拋下這句承諾,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如果他也能有大哥的狂放……俞子惑苦笑一聲,甩了甩頭,揮去心中的妄想。

  可惜他永遠也不可能像他大哥那般狂、那般野,卻總是能掌一切。他沒有資格放開一切,他必須為從前的弱開贖罪。

  但是,只要一次就好,他多想看著他狂野難馴的大哥狠狠跌一次跤,讓他也嘗嘗無能為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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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咪,我只是到雪梨去玩幾天,不會有事的。更何況仲文表哥會到機場接我,還會有什麼問題呢?您就別擔心我了,爹地還在停車場等您呢!」

  「湘湘,你教媽咪怎麼放得下心?從小到大你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看電影、逛街都是媽咪陪你去,上大學也是媽咪送你上下學。在國外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仲文忘了去接你怎麼辦?」魏美嵐憂心仲仲地望著獨生女,愈想心裡愈是擔心,兩道細細的柳眉幾乎擰成一團,淚水也在眼底點滴成形,威脅著要墜落。

  林湘雲怎會不明白自己的無能。從下大外文系畢業一年多了,她依舊窩在家裡當不事生產的米蟲。並非她生性懶散,只想游手好閒地坐吃等死,畢業後她也很認真的找了幾份工作,但每家公司一聽到她媽咪開出的條件就被嚇跑了。畢竟沒有幾個老闆肯花七萬塊聘請一個沒工作經驗又不能罵、不倒茶、不加班、不應酬另附奶媽一個的英文秘書,而她也不願去她爹地的公司坐領乾薪,只得無所事事的在家裡待著,當個名副其實的千金大小姐。

  她這輩子最大的冒險便是學會獨自搭公車去找她的前任男友!正因為太明白自己的無能,她才希望能一個人出去走走,看看脫離母親無微不至的保護後能做些什麼。

  「媽咪,就算仲文表哥忘了來接我,我也可以自己坐車去大姨媽家,不會搞丟的。」

  

  魏美嵐看著女兒秀麗的臉龐,沉吟了半晌,忽地伸手拉住湘雲手上提的隨身行李,搖著頭說:「不行,我實在放不下心讓你一個女孩子跑這麼遠,我現在去訂機票,陪你一塊去。」

  「媽咪——」湘雲無可奈何的長歎一聲,手下微微出力將隨身行李拉回身側。「我已經二十四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什麼不是小孩子!」魏美嵐橫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說媽咪老了?」說著,她又把隨身行李拉了過來。

  「媽咪,我沒有這個意思。」湘雲稍微加強了手勁,把隨身行李又一寸一寸地拉回身側。

  「你說你不小了,不就表示我年紀大了。」魏美嵐索性用力一扯,硬是把湘雲的隨身行李整個拉了過去,牢牢夾在腋下,完全不讓她有拿回去的機會。

  湘雲向來口拙,面對母親的強詞奪理根本無招架之力,只能無力地扯出一絲淺笑,細瘦的小手勾著隨身行李的皮質背帶,放開也不是,硬扯回來也不是,只能這麼跟母親耗著。

  「就這麼決定了。你在這裡等媽咪,媽咪去訂機票,很快就回來。」魏芙嵐也不等湘雲表示意見,逕自決定道。

  

  「媽咪!」湘雲急急喚了一聲陽玉般的粉頰漲得通紅。她輕咬著下唇,努力想找出一個勸阻母親同去的理由。

  她這次隻身去拜訪移民澳洲的大姨媽只是為以後的計劃暖身,如果連這樣都過不了她媽咪那一關,她以後的計畫就更不用說了。

  

  「我……我……」湘雲支吾了半天,十指絞成了麻花狀,好不容易才想到一個堪用的理由。「媽咪,您就算訂到了機票,但是沒帶護照也上不了飛機,等爹地載您回台北拿護照來,也趕不上這班飛機,所以我想——」

  「這個你放心。」魏美嵐打斷她的話,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己的皮包。「護照、簽證,媽咪全都辦好帶在身上了。」

  湘雲愣了一下,粉嫩的小嘴久久合不起來。她……她好想哭!

  倏地,一陣低沉的輕笑聲從她正前方不遠處傳來,分散了她想哭的情緒。機場裡人聲鼎沸,照理說她應該不會注意到這聲輕笑,但她不止聽得極清楚,還明顯感覺到自己便是引起他輕笑的主因。不知為何,這感覺令向來沒脾氣的她感到不悅。

  湘雲微憤地拾起頭循著聲音來處望去,目光越過母親的肩頭對上一雙狂肆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個頭相當高,站在人台中顯得格外醒目。他身上的卡其色棉布襯衫解開三顆鈕扣,露出底下古銅色的肌膚。黑褐色的落腮鬍掩去他大半張臉,乍看之下有點嚇人。湘雲有些脆怯地想移開目光,但他眼底盛滿的戲謔笑意卻激起她前所未有的反抗心理,她凝聚起所有的勇氣,昂高下巴,強迫自己直視他的雙眸。

  陌生男子緩緩綻開一抹讚賞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狂肆的目光轉向一旁和家人道別的小留學生,接著又移回她身上。

  湘雲好一會兒才知道他是在取笑她連個國小學童都比不上。一抹羞愧的赧紅迅速染上她的雙頰,但隨之而來莫名的憤怒情緒卻讓她臉上的紅潮更加深了色彩。

  「湘湘,你怎麼了?」魏芙嵐發覺女兒的異樣,擔心的問道。

  「媽咪,我沒事。我要上飛機了,等到了大姨媽家後,我會打電話給您。」湘雲雖是對著母親說,但目光卻惡狼狠地瞪著那名陌生男子帶笑的黑眸。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想證明給他看,她並不像他以為的那麼怯懦與無能。

  「湘湘?」魏美嵐被她語氣中罕有的堅定嚇了一大跳,先前的強勢不禁削弱了幾分,連夾在腋下的隨身行李也忘了要夾緊而掉落。

  「媽咪,再見!」湘雲彎腰撈起隨身行李,又冷冷掃了那名陌生男子一眼後,頭也不回的大步邁向通關的閘口。

  

  腳才剛踏進候機室的門,她就開始懊惱方纔的舉動太任性。她怎麼可以那樣對她媽咪說話!湘雲咬著下唇,無精打采地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

  全都是那個男人害的!她嘟起小嘴,忍不住在心裡暗罵著。

  要不是他笑她家個長不大的孩子,她也不會一氣之下就丟下她媽咪不管。不過,他根本連句話都沒說,把責任全賴給他似乎不大公平……可是他明明就是在笑她……

  「哎呀!好討厭!」湘雲穿著平底涼鞋的腳用力一跺地。不管了!反正以後又不會遇到他,想那麼多做什麼。她用力甩甩頭,決定將那男人的影像徹底從記憶中抹去。

  「討厭什麼?」依稀有些印象的低沉嗓音從她左側的座位傳來。

  「啊——」駭人的尖叫聲在湘雲轉頭的瞬間炸開,劇烈震動了陌生男子脆弱的耳膜。

  陌生男子一手摀住她的嘴,一手堵住受創最劇的右耳,直到確定她的尖叫聲停了,才放開手。

  「你……你……」湘雲手指著他,小嘴一張一合,久久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怎麼樣?」回望她的黑眸閃動著戲謔的光芒,古銅色的巨掌順勢執起她雪白的柔夷湊到嘴前輕吻。

  湘雲何時遇過這麼大膽無禮的男人,登時傻住,不知道該怎麼辦,再加上她坐在角落的位子,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他的唇沿著她的指尖慢慢下移到掌心,愈吻愈挑逗煽情,幾乎可以算是性騷擾了。

  怎麼辦?湘雲慌了手腳,腦筋一片空白。但在她做出任何反應之前,他卻自動停止了。

  「你不拒絕嗎?」他抬眼瞅著她慌張的神情。

  「我……呃……」湘雲楞了好半晌,才囁嚅道:「請你……請你……放開我……的手,可以嗎?」

  「請?」他好笑的挑起濃眉。沒人會對色狼這麼客氣的吧!

  「拜託!」湘雲以為他覺得她的口氣不夠客氣,所以又補充了一句。

  

  他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低沉的笑趨向蕩在湘雲耳中,反倒激起她的怒氣。

  

  「你笑什麼?」她不悅地沉下臉,白皙的臉蛋寫滿了憤怒,但天生的輕柔嗓音即將語氣中的憤怒盡數轉為無盡魄力的嬌嗔。

  他斂去笑容,但瞅著她的黑眸裡的笑意卻又加濃了幾分。

  

  他的反應讓湘雲的火氣又直線攀升了好幾度。她從來就不覺得自己哪裡很好笑,可是他卻一直把她當笑話看,什麼意思嘛!

  「放開我的手!」她氣極了大喊,一面試著將手從他掌中抽回,無奈兩人力氣相差懸殊,她費盡力氣仍是動不了分毫。

  「為什麼?」他反問。

  「因為……」湘雲頓了一下,然後抬高下巴,賭氣的說: 「因為我上完廁所沒洗手!」

  陌生男子聞言怔了一下,隨即笑著鬆開她的手。

  「你到底在笑什麼?」她說的話有那麼好笑嗎?她自己倒覺得很噁心,尤具他剛才還捉著她的手猛親。

  「下次你只要說『因為我不爽』就可以了。」說完,他背起帆布背包,伸了伸長腿,然後站起身。

  「下次?」還會有下次?她傻了。

  他彎下腰,輕獰她細嫩的粉頰一把。「別那麼驚訝,會再見面的,搪瓷娃娃。」

  「我才不是什麼搪瓷娃娃!」湘雲對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抗議道。

  「我才不是……」她的聲音逐漸轉低,最後只剩下喃喃低語。

  搪瓷娃娃!多麼痛恨這個名詞,總是一再提醒她,自己只是一尊美麗、易碎卻無用的裝飾品。

  裝飾品沒有生命,有的只是美麗,可是她有生命、有思考能力,她有她的夢想,她有她渴望的天空。

  當了二十四年的搪瓷娃娃,夠了!從今天起,她要做回她自己。湘雲在心裡發誓。

  唉!說得容易,真要實行卻很困難,尤其當她的親戚朋友全視保護她為己任,想學會獨立自主更是難上加難。

  到雪梨的這幾天,她不但出入都有專車接送,連行程都有人替她打點好,她搜集的旅遊資訊根本用不上。幸好她這次坐的班機客滿,不然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勸姨媽一家三口打消陪她回台灣的瘋狂念頭。

  臨行前她瞞著姨媽把商務艙的座位換成了經濟艙,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覺得一個不事生產的人似乎不該這麼奢侈。但她還是指定要靠窗的位子,她想多看幾眼無垠無涯的廣闊天空。

  她側身望著機艙窗外的蔚藍晴空。不知為什麼,雪梨的天空讓她想起那個陌生男子,在他眼中,她看見了某種她渴望擁有卻不敢伸手去拿的東西。這些天來她反覆問著自己,那樣東西究竟是什麼?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到底是什麼?」她手托香腮,喃喃自語。

  「什麼是什麼?」

  湘雲一直沒注意到她身邊坐了人,因此聽到身邊突然有人出聲不禁嚇了一跳,她好奇地回過頭。

  「啊……」她的口型才剛出現,一隻巨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摀住她的小嘴。

  「第一次我可以理解你是被我的鬍子嚇到,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熟悉的低沉嗓音依舊含著笑意。他放下手,偏頭看著她。

  「你……你……」湘雲的手才要伸出去,但一想起上次的經驗,立刻又縮了回來。

  他讚許的點點頭,「孺子可教也。」

  「你的位子在這裡?」湘雲防備地盯著他,以防他有任何不軌的舉動出現。

  她承認她是有一點點想再見到他,呃……好吧!或許比一點點還要再多一點,可是這並不表示她能夠接受他無禮的侵犯。

  他點了點頭,對她防備的態度沒有任何不悅。

  「你確定?」

  他從帆布背包裹拿出機票的存根遞到她面前,「沒錯吧?」

  湘雲瞄了一眼存根上頭的座位號碼和姓名,「你叫俞子城。」

  他微微點了下頭。

  這名字有點耳熟,可是她確信之前根本沒有見過他。那她應該是從報紙上看來的羅!

  報紙上?她的眼睛陡地睜大,驚愕地瞪著鄰座的男子,這一看更是嚇了一大跳,她現在才發現他臉上的鬍子竟然剃得乾乾淨淨,若不是對他的黑眸和聲音印象太深刻,她根本認不出眼前的男子就是之前那個大鬍子。

  「你的名字上過報?」湘雲顫聲問道。幾乎可以確定他是社會版上某個兇殺案的槍擊要犯,看來他是到雪梨整型後準備再回台灣犯案。

  俞子城想起他和左氏企業老闆獨生女的那則全版聯姻故事。那應該算是上過報吧,於是他點了點頭。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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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雲不敢再開口,整個人縮進角落裡,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就一槍把她解決了。她不是怕死,只是不喜歡那一種死法。

  「會冷?」子城見她全身縮成蝦球狀,以為她怕冷,便拿起機上的毛毯替她蓋上。

  「謝……謝……」湘雲一想到他是「槍擊要犯」就嚇得牙齒直打顫。她曉得自己很沒用,可是她就是怕。

  「你是不是病了?」子城見她臉色發白、冷汗直冒,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想看她是否有發燒。

  林湘雲,你要勇敢!如果不揭發他,會害死許多無辜的生命。湘雲告訴自己,她全身仍是不由自主的發著抖。

  子城看她似乎愈來愈不對勁,便揚手召空中小姐過來。

  待空中小姐一走近,湘雲立刻鼓足勇氣用英文大喊:「快叫警察過來,他是槍擊要犯!」

  空中小姐和於城聞言皆是一愣。

  「俞先生,這位小姐怎麼了?」

  子城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一直發抖又直冒冷汗了。他強忍住笑意,朝空中小姐搖接頭,「茱莉,她沒事,只是太緊張了。」

  「要我拿杯溫開水過來嗎?」

  「不用,你去忙你的事。」子城等到茱莉走遠了,才老實不客氣的大笑出聲。

  湘雲一臉茫然地看著空中小姐漸漸走遠,最後她將目光移回身旁笑得很礙眼的男人身上。

  「我……我告訴你,我……才不怕你。我不……不會任你回台……台灣殘殺無辜生命。」她逞強地抬高下巴,可是發顫的聲音仍掩不住濃濃懼意。

  子城勉強止住笑,「不是每個名字上過報的人都是槍擊要犯。」

  湘雲不解地眨著大眼睛,「那你……」

  「我是『好人好事代表』。」子城很惡質地故意糗她。

  湘雲氣憤地瞪他一眼,拉高毛毯,背過身不再理他。她知道自己缺乏常識,她甚至不清楚米價是一粒一粒算還是一斤一斤稱,可是她很努力在學啊!他為什麼總愛把她當笑話看?湘雲愈想愈心酸,眼眶也漸漸轉紅。

  「Agamemnon!」她哭腔哭調的低罵道。

  「你直接罵『豬』就可以了。」說著,子城遞了條手帕給她。「畢竟沒幾頭『豬』看過荷馬的『伊利亞德』,你罵得太深奧,有些『豬』會不知道你在為罵他。」

  湘雲搶過他遞來的手帕,胡亂在臉上抹了抹,又一把塞回他手裡。雖然在氣頭上,她仍不忘道了聲謝,讓子城不禁莞爾。

  

  過了好一會兒,她仍是維持著背對他的姿勢,不發一語。

  「不說話?」子城忍不住又想逗她。

  「我不跟『豬』說話。」

  子城聞言,不怒反笑,「娃娃,你學得滿快的嘛!」

  「我叫林湘雲,不叫娃娃!」她才不是易碎的搪瓷娃娃。

  「喲,你聽得懂『豬』說的話!」

  要不是她家教太好,她一定拿東西砸他!湘雲憤然怒視他一眼。

  

  子城笑著輕擰她氣嘟嘟的粉頰,「會生氣是好事。」

  是好事才怪!自從周到他,她發火的次數比過去二十四年加起來還多。她幾乎要開始懷疑以前那個溫婉又沒脾氣的自己只是個假象。

  她不悅地揮開他的手,「不要碰我的臉!」她的臉又不是麵團做的,會痛耶!

  「不說『請』了?」

  「我為什麼要說『請』!」話才脫口,湘雲便想起上次她不止說了「請」,還「拜託」他!

  子城見她臉色微變,知道她記起了那件事,更是不客氣地大笑。

  困窘的嬌顏立時升起紅暈,美眸斜睨著大笑不止的男人,她不悅道:「喂,你有沒有半點紳士風度?」

  「沒有。」他回答得簡潔有力。

  湘雲頓時氣結,索性閉上眼假寐,不想理會這個無賴的男人。

  她不開口,他似乎也投有說話的打算,過了半晌,反倒是湘雲先耐不住這怪異的寧靜,微掀開長睫偷瞄他。

  只見他靜靜望著窗外的藍天,眼中的狂肆不再,取而代之的竟是……困獸的眼神!仿拂被困在牢籠中的野獸只能渴望地望著牢籠外的自由。她的心莫名地揪痛了一下。

  湘雲再次輕合上長睫,告訴自己那只是錯覺。

  不知過了多久,湘雲被一陣劇烈晃動所驚醒。

  機身持續晃動不停,幾個膽子小的女乘客開始放聲尖叫,淒厲的尖叫聲嚇哭了機艙內的小孩。孩子們的哭聲加上尖叫聲讓機艙內霎時亂成一團,原本還沉得住氣的乘客也全都浮躁不安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湘雲恐懼地偎向子城,一張小臉已經失去血色。

  「亂流。」子城的語氣依舊淡然如常。他平靜的語氣才稍稍安撫湘雲心中的恐懼,另一波更強大的亂流令機身的晃動加劇,引起全機乘客更大的恐慌。

  「啊——」湘雲也忍不住尖叫,但隨即被子城摀住嘴。

  「這裡已經夠吵了,你不用再湊上一腳。」

  「可是……我怕。」湘雲顫聲說道,臉色慘白如紙。

  子城的大手包覆住她發冷顫抖的小手,「叫就不怕了嗎?」

  他溫暖的大手有一股莫名的安定力量,一點一摘滲入她心中,慢慢驅走了她內心的恐懼。

  湘雲的臉色依舊蒼白,但手已經不像剛才抖得那麼厲害。

  「我們會不會死?」她緊緊捉住子城的手,小臉希望地仰望著他的黑眸,盼望他口中能說出否定的答案。

  「會。」

  湘雲一聽見他篤定的回答,晶瑩的淚珠都快掉下來了。

  她還有好多事沒做、好多地方沒去過,她不想那麼早死!

  「只要是人都會死,只是早跟晚的分別而已。」子城接著說,口氣中擺明了是在捉弄膽小的她。

  他真的很欠打!湘雲橫他一眼,一時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只好帶著濃濃的哭腔篤道:「你還有心情開人家玩笑。」

  忽地,一聲巨響由左翼傳來,機身倏地向左傾斜了二十度左右,原先還能勉強裝出笑容的空中小姐也嚇得跌坐在地,淚水無意識地泛出眼眶。

  「老天,我還不要死,我還不要死!。」有人已經承受個不了死亡的威脅,瀕臨崩潰邊緣的吼著。

  尖叫聲、哭鬧聲充斥整個機艙,幾乎所有的人都慌成一團。

  「大家穿上救生衣!」子城猛然站起身喊道。

  「不要丟下我。」湘雲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死命捉住他的手不放。

  子城取出救生衣塞進她懷中,「我不會丟下你的,乖,現在先放開我的手。」

  毫無理由的,她相信他的承諾,乖乖放開他的手。

  「乖娃娃,我一會兒就回來陪你。」他笑著輕拍她的臉頰,語氣依舊一派輕鬆自在。

  但他帶笑的臉龐在背對湘雲之後立刻化為攝人的威嚴,他大步走向跌坐在地的空中小姐,一把拉她起來。

  「茱莉,教大家穿上救生衣。」

  茱莉望著子城,愣愣地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慢慢恢復先前的專業笑容,一步一步指導大家守上救生衣,並安撫幾名情緒較不穩定的乘客。

  

  子城見茱莉已經可以控制住情況,便離開經濟艙,前往各個機艙瞭解情況,最後他走向駕駛艙。

  副駕駛見子城走入駕駛艙,不悅地沉下臉叫道:「喂,你是誰?不要亂闖駕駛艙!」

  正駕駛看到子城出現反倒鬆了一口氣,必恭必敬地喚道:「俞先生。」

  子城只是微一頷首,「現在是什麼情況?」  「閃電擊中左翼,前方有雷雨團。」

  「距離最近的機場還有多遠?」

  「三百哩。」

  子城沉吟半晌才道:「通知塔台,請他們立刻聯絡港口派救難隊過來。準備迫降。」

  「我們可以撐到機場。」副駕駛揚聲高叫。

  「成功降落的機率有多高?」

  副駕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逞能地說:「我們可以賭——賭!」

  

  「上百條人命你拿什麼賭?」子城不悅地擰起眉心,冷冷睨他一眼,轉向正駕駛道:「準備迫降,我相信你。」

  正駕駛原本並沒有多大的把握,但視線一觸及子城旨定的目光,彷彿吃下一顆定心丸。

  「嗯。」他堅定的點了下頭。

  「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子城輕拍他的肩,舉步準備離開駕駛艙。

  「俞先生,你不留在這兒嗎?」

  子城擺擺手,「不了,這兒有你就夠了,我還有一個愛尖叫的娃娃要照顧。」

  經濟艙內混亂的情況雖然稍稍緩和,但即將要追降的消息一宣佈,依舊使得人心惶惶而騷動起來。

  湘雲坐在原位,不安地尋找著子城的身影,好不容易終於在艙門前看見他,興奮又心安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剛剛宣佈要緊急在海上迫降。」子城才剛落坐,湘雲立刻攀住他的手不放。

  「不用怕,正駕駛的技術很好,不會有事的。」

  迫降的過程相當順利,飛機一停,茱莉和其他幾位空中小姐立刻協助機上乘客離開飛機。

  「大家手牽手,以免漂離。」茱莉揚聲喊道。

  「娃娃拉好。」子城對湘雲叮囑道,暫時鬆開她的手,游向一旁落單的小男孩。

  忽然一個大浪打來,原本拉著湘雲的女孩不自覺鬆開了手,浪潮隨即帶著湘雲漂離了眾人。

  子城見狀,連忙將小男孩交回給他驚慌失措的母親,奮力游向那個幾乎要漂離他視線的雪白身影……

  +

  +

  *

  一輛黑色的DMW一轎車疾駛入俞氏企業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車尚未停妥,在那裡鵠立許久的新聞記者立刻蜂擁而上,將轎車團團包圍住。不一會兒,身著深藍色制服的保全人員,上前替車內的人排開一條通道。

  車內的人才剛探出身子,記者的鎂光燈立刻閃個不停。

  「俞先生,請問你對貴公司此次的飛航意外有何看法?」

  俞子惑冷冷地將目光移向聲音來源,淡漠地拋下一句:「無可奉告。」

  「俞先生,貴公司對這次的意外有什麼補償辦法?」

  俞子惑舉步走向電梯,對於周圍記者提出的問題完全不予理會。

  「俞先生,據聞俞子城先生也在乘客名單中,並月。是失蹤的兩名乘客之一……」

  俞子惑的腳步驀地停頓了一下,側過臉劉著聲音來源,冷然地說:「無可奉告。」

  「我就說他們兩兄弟感情不好……」

  「這也難怪,少了俞子城,就沒人跟他搶俞氏企業總裁的位子……」

  眾人的竊竊私語一字不漏地傳入俞子惑耳中,但他只是冷冷一笑,逕自踏入專屬電梯,完全無意理會。

  電梯直達頂樓會議廳,俞氏企業航空部門的主管均已列座等候,待俞子惑在首位坐下,各單位主管立刻依序起身報告。

  「副總栽,黑盒子的打撈工作已經在進行,預計明天下午可以打撈上岸。」

  「副總裁,全機共有兩百二十六名乘客,空服員十四名,除兩名乘客失蹤外,其餘全部平安獲救,目前已經派Tx624上班機去接他們回台灣。賠償的問題,我方代表已經在和保險公司磋商,明天上午會有定案。至於……」報告的主管看了俞子惑一眼,深吸一口氣,才繼續往下說:

  「至於那兩名失蹤的乘客,一位身份已經確定是青雲公司的千金林湘雲,另一位乘客……負責駕駛該班機的正駕駛表示,俞子城先生確實在機上,所以……」

  俞子惑挑高左眉,依舊是一言不發,等那名主管把話說完。

  「所以我們希望總裁和副總裁能夠節哀——」

  俞子惑揚手打斷那名主管的話,「打撈到屍體了嗎?」

  「沒有,可是……」

  「那就是沒死。找大哥的事不用再說了。」俞子惑將目光移向眾人,簡潔地吩咐道:「盡快將這件事情結束,下星期三我要看到完整的報告。要公開部門的人安撫好樓下那群記者,我不要看到半篇對俞氏企業不利的報導。還有問題嗎?」

  會場一片肅然。

  俞子惑的利眼橫掃過各個主管,點了點頭,「散會。」

  各部門主管魚貫走出會議室,最後只剩下俞子惑和始終默立在一旁的女秘書。

  

  「唐小姐,你也出去。」

  女秘書卻恍若未聞,依舊站在他身旁動也不動。

  「出去!」俞子惑沉聲喝道,怒火似乎一觸即燃。

  她搖了搖頭,無視於他的憤怒。

  他怒眼瞪視她半晌,最後卻疲累的收回目光,倒向椅背。

  「他沒死,我知道他沒死。」他閉上雙眼,低喃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

  「嗯。」冰涼的小手輕輕覆上他的雙眼。她沒有喋喋不休地安慰個不停,只輕應了一聲,讓他知道她在聽。

  粗糙的大手包覆於小手之上,有一瞬間他似乎是要扯開她的手,但相反地,他卻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更牢。

  「他不會死的。」俞子惑喑□地低喊。

  「嗯。」她上前一步將他疲憊的臉擁入懷中。

  俞子惑愣了一下,但並沒有拒絕她給予的安慰。此刻的他沒有餘力拒絕她的溫柔,也不想拒絕。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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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死了嗎?湘雲用力眨眨眼,努力想記起自己身在何方。她記得她被浪捲入海中,然後不斷地往下沉,在她幾乎要放棄掙扎時,恍惚中好像有人拉住她,硬將她帶回海面上,接著她就記不清了。

  她支起身子,腳著眼觀察四周環境,在她左側是一大片白色沙灘,右側則是椰子林,看樣子她很可能是漂流到某個熱帶島嶼。她的視線搜尋了一圈,觸目所及除了白沙、椰林,就是湛藍的海。

  老天!她該不會是流落到荒島了吧!

  湘雲沮喪地收回目光,卻意外地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但心中的驚喜還沒來得及表現,她便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雙唇也沒有一絲血色。

  他已經死了?這個念頭如閃電般穿過她腦中,登時她臉色一白,全身不受控制的顫抖個不停。

  「不要!」湘雲一聲哽咽,接著哭喊了出來。「俞子城,我不要你死!你怎麼可以死!你說你不會丟下我的!」

  她用盡所有力氣,死命搖著他的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喊著:「俞子城,你醒醒啊!你不可以丟下我一個人 在這裡!你如果聽見我說的話就回答我啊!不要不理我,俞子城——」

  「聽……見了。」子城疲累至極的黑眸終於微微睜開一道細縫,無奈地望著梨花帶雨的清麗容顏,他有氣無力地歎道:「我沒死。」

  湘雲的淚水因為他的清醒才稍稍止息,但目光一觸及他蒼白的臉色,驚恐的浪水又開始不爭氣地往下掉。

  她憂慮地輕扯著子城皺巴巴的衣抽,抽抽搭搭地問:

  「俞子城,你……你會不會……」「死」字還沒脫口,她便已哽咽得說不下去。

  「會……」子城氣若游絲的輕歎一聲。

  可憐兮兮的小臉登時變色,紅艷艷的小嘴顫抖個不停。子城見狀,連忙伸手摀住她即將爆發的哭喊,另一手則橫過她的背,將她拉向自己,讓她伏臥在他胸前。

  「你再不讓我好好睡一覺,我會累死。」

  他口氣中的倦意與疲累讓湘雲不敢再吵他,安靜地側臉伏在他寬闊的胸膛上。

  怦怦!怦怦!她耳畔傳來他有力的心跳聲,一聲接著一聲,彷彿部落中狂野的戰鼓,擊發出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好好睡一覺。」低沉醇厚的男聲輕語,「醒來後,你會發現事情並不家你以為的那麼糟。」說完,子城粗糙厚實的大手溫柔地輕撫著她柔順的髮絲,一下又一下,漸漸拂去她的不安。

  慢慢地,大手的動作變得愈來愈遲緩,最後停在她背心不再移動。

  怦怦……怦怦……規律的節奏依舊在她耳際響著,不曾間斷。

  怦怦……怦怦……令人心安的聲音緩緩放鬆了她內心的緊張情緒。

  怦怦……怦怦……海天一色的白色沙灘上,只剩下平穩的呼吸聲和海聲,交織成大自然的和諾樂章。

  吵醒湘雲的是一連串細碎、輕巧的腳步聲,接著她便發覺到原本舒適、軟硬適中的「人肉枕頭」變成了冷硬的大石頭。

  「俞子城……」她不安的輕喚,微睜開惺忪睡眼,長長的眼睫眨了眨,試著眨去眼中的困盹。在迷濛的視線中,她隱約見到一對細瘦的土黃色爪子立在她眼前。

  爪子?湘雲愣了一下,跟著定睛一看,目光不偏不倚地對上一對又黑又圓的眼睛。「啊——」駭人的尖叫聲立時劃破寂靜的沙灘,一人一鳥逃難似的向兩方奔離三尺遠。

  正在椰子樹上采椰子的子城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聲一嚇,腳下一滑,差點跌下樹來,幸好他反應夠快,連忙穩住身子,才沒成為這片美麗沙灘上的一縷亡魂。

  

  他低頭望了底下一眼,見沒什麼事發生,又繼續為今天的晚餐努力。

  

  樹下,一人一鳥遠遠對望著。

  「叫魂啊!」色彩斑斕的大鸚鵡用極標準的合語斥道,振了振翅膀又飛回大石頭上。

  她竟然被一隻鳥用台語罵?老天,她一定還沒睡醒!湘雲重重拍了下額頭,完全無法相信眼前所見所聞;

  「毛都被你嚇掉了好幾根。」大鸚鵡一邊斥道,一邊忙著收集掉落的羽毛,它收集完畢後,它又用力抖了抖身子,抖落幾根老舊的羽毛。

  湘雲的思考能力完全停擺,只能傻愣愣地瞪著眼前的大鸚鵡。她知道鸚鵡的發音構造不同於其他鳥類,只要給予適當的指導,要教會它們說話並不困難,但人類的話語對它們來說只是單純的音節,並不具備任何含意,可是這只鸚鵡卻好像真的懂自己在說什麼。

  「看啥?一臉呆樣。」大鸚鵡橫了她癡呆的模樣一眼,抬起頭對著樹上喊道:「喂!她害我掉了好幾根毛,你要賠啊!」

  

  「扣掉你自己故意抖下來的。」子城的聲音從椰子樹上傳來。

  「我怎麼可能自己故意抖下來!」

  「我看見了,再囉唆我就不賠了。」

  「實在壞人喀。」大鸚鵡用台語嘀咕著,不太甘願地用爪子把自己抖落的羽毛踢開。

  湘雲扶著額頭,覺得自己快暈倒了。這只鸚鵡不但會罵人還很愛錢,更誇張的是,俞於城竟然還很正經地跟它討價還價。

  

  她在作夢,她一定是在作夢!

  「喂,她看起來好像快昏倒了。」大鸚鵡昂起頭提醒在上頭采椰子的男人。

  「旁邊有沒有石頭?」子城隨口問道,注意力顯然還是放在手中的椰子上。

  大鸚鵡晃著小腦袋四下張望了一下,回報道:「沒有。」

  

  「不用管她。」

  湘雲不敢相信的瞪著高踞樹上的男人,腦中的暈眩感被他沒良心的話一激,氣得血氣直往上衝,連昏倒都不知道該怎麼昏。

  不管她是不是在作夢,他至少也該表現一下紳士風度,下來扶她一把吧!

  「咦,你還沒昏倒啊?」子城探頭下望,對上湘雲氣嘟嘟的小臉,「那好,娃娃,你跟它去抓幾條魚回來當晚餐。」

  要她去抓魚?湘雲伸手指著挺俏的小鼻子,愣了半晌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怎麼可能抓得到魚!平常吃魚,她媽咪都會要廚師先把魚刺剔乾淨,他竟然要她去抓魚?!

  「走了啦!還杵在這裡做啥?傻頭傻腦的。」大鸚鵡不耐煩地催促道,沒有一點服務熱誠。

  「可是……」湘雲為難地看向子城,「俞子城,我……」她連沒煮過的魚長什麼樣子都不是很清楚耶。

  「娃娃,我會生好火等你抓魚回來烤啊!」子城沒看見她臉上為難的神色,朝她大力揮了揮手。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

  湘雲看著大鸚鵡不屑的神情——她確信它那副斜眼看她的表情真的是不屑——心中覺得無限悲淒。竟然連隻鳥都瞧不起她的無能!

  去還是不去?她猶豫著。如果不去,俞子城會不會就不給她東西吃?可是去了,她一定抓不到魚啊!

  你連試都沒試,怎麼能肯定自己一定抓不到?她心裡突然竄出一個聲音反問。

  可是……湘雲咬著下唇,依然下不了決心。如果……如果魚咬她怎麼辦?

  「喂!」大鸚鵡不耐煩的聲音再次響起,黑珍珠似的瞳眸輕侮地斜睨著她。

  湘雲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麼禁不起激的,她憤然地抬高下巴,不再任由它那「雙「鳥」眼看人低。

  不管了!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類,怎能讓隻鳥瞧不起呢!

  她鼓起勇氣跟著大鸚鵡走過椰子林,踏上一條黃泥小徑,約莫走了五分鐘的路程,她和大鸚鵡來到一片幽暗的雨林前。湘雲膽怯地停下腳步,怎麼也提不起勇氣再向前一步。

  大鸚鵡仿拂著出她的遲疑,立刻不屑的輕哼一聲,「膽小鬼。」

  「我才不是!」

  「那就進去啊!」

  「進去就進去。」

  不到一分鐘,湘雲就發覺自己中計了,不過為時已晚,她已經在濃密的雨林中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雨林裡並不像她以為的那麼潮濕剛暗,陽光穿透葉隙灑落耀眼光輝,也為雨林帶來幾許明亮色彩與蓬勃生機,隨處可見不知名的奇花異樹散佈林間,翠綠的蕨類植物在角落靜靜抽吐新芽。

  一股莫名的感動充塞在湘雲的胸臆間,只為這林間蘊含的生命力,如此原始而單飩。她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氣,閉上雙眼沉醉在這絕塵的美麗世界裡。在這裡她是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生命與自由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湘雲緩緩睜開雙眼,卻見那只聒噪又瞧不起人的大鸚鵡安安靜靜地停在樹上等她。

  「好了?」它問道。

  「嗯。」湘雲點點頭。

  「往那邊走。」小小的腦袋往左前方一指,它不往前飛,反而輕巧地停在她肩上。

  湘雲呆了一下,有些訝異它竟然會主動親近她,她以為它很看不起她呢!

  「發什麼呆啊!」

  「喔!呃……往那邊走嗎?」湘雲連忙回過神來,指著右前方的小路問道。

  「另一邊!笨死了!」

  湘雲慚愧地擠出一抹苦笑,往左前方的小路走去。相信很難找到有人比她更悲慘了,被一隻鳥罵笨還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反駁。

  不久,湘雲依稀可以聽到潺潺的水流聲由不遠處傳來,又向前走了一百多公尺,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赫然出現眼前。

  銀白色的小魚自水中躍起又落下,激濺起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中閃耀,圓潤的鵝卵石散落在溪底,一陣微風吹來,溪畔的小黃花迎風搖曳。湘雲怔怔望著眼前的景象許久,以為自己誤入畫境之中。

  

  「你再不動手抓魚,等天一黑,你就看不到回沙灘的路了。」大鸚鵡提醒她道。

  「喔。」湘雲聽見他的提醒,連忙僚高又皺又髒的白色褲管,小心翼翼地走到溪中,但她左著右看就是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銀白色的小魚依舊優閒地在溪水中游來游去,完全不理會這個鱉腳的捕魚人。

  這些魚看起來好像很溫馴,應該不會咬人吧!湘雲雖是這麼想,但一有魚游向她腳邊,她還是緊張兮兮地閃到一邊去,看得大鸚鵡猛搖它的小腦袋瓜。

  「他們不是食人魚,不會咬人。」

  聽了它的話,她終於鼓起勇氣彎下身抓魚,但那些魚倒也不笨,三兩下就從她手邊溜走。幾次失敗後,湘雲決定師法孔子不恥下問的精神,向大鸚鵡請教抓魚的訣竅。

  「請問你知不知道怎麼抓魚?」

  「你看過會抓魚的鸚鵡嗎?」

  呃……好像投看過。可是也不能怪她問了這麼一個笨問題,因為它實在聰明得不像一隻普通的鸚鵡,她自然以為它什麼都會。

  既然無人可請教,湘雲只得自己摸索。她相中一條游得最慢又靠她最近的大肥魚,躡手躡腳地慢慢接近它,接著奮力往前一撲,結果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仆倒在冰涼的浮水裡,還擦破了膝蓋。

  那條大肥魚像是故意挑釁似的,依舊悠哉地在她眼前游來游去,氣得湘雲忘了擦傷的膝蓋,決意跟那條大肥魚槓上。

  她霍地從溪水中爬起,鬥志燃燒到最高點。一開始她只知道傻傻地撲過去抓它,幾次失手後,她漸漸掌握住技巧,到後來她幾乎算是抓到它了,但一下子又被它掙脫。

  「要是抓不到你,我就不叫林湘雲!」湘雲雙手叉腰,魄力十足地對大肥魚下戰帖。甜軟的嗓音依舊,但此時此刻的她哪裡還找得到半絲溫柔婉約的形象。

  她靜靜觀察著她的動作,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箝住它游動的身子,不論它如何掙扎也不鬆手,最後大肥魚終於不再掙扎。

  湘雲望著手中的肥魚好一會兒,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抓到魚了。又過了三十秒,她忽然爆出興奮的尖叫,「俞子城,我抓到魚了!啊——我真的抓到魚了!我會抓魚耶!」

  在她沒注意到的角落裡,有雙眸子帶笑的注視著她,柔聲低語道:「娃娃,我看到了。」

  湘雲和大鸚鵡回到沙灘上時,子城已經生好火,手裡 甚至還拿著一條剛烤好、熱呼呼、香噴噴的魚準備送入口中。

  「你們回來啦!」子城回頭看見是他們,輕快地打了聲招呼,毫不愧疚地一口吃掉半條肥嫩多汁的烤魚。

  「你……」湘雲瞪著正在火上烤的幾條肥魚,不知道該稱讚他厲害,還是伸手把他掐死。

  「我很厲害吧!」子城咧開嘴笑,露出一排白得很礙眼的牙齒。「隨便抓抓就這麼一堆。」

  既然他這麼厲害,幹嘛還要她去抓魚?故意整人嘛!弄得她膝蓋擦破不說,全身邊酸痛得像快散了一樣。湘雲不悅地瞅著他令人惱怒的笑臉,不發一語地走到火堆旁。

  「你先坐下,再等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不用了,我自己有魚可以吃,吃你『隨便抓抓』的魚,我怕會拉肚子。」湘雲火藥味十足地冷哼道。但天生的甜軟嗓音聽來就是冷不起來,反而像是在跟他撒嬌,著實讓她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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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放在火堆旁削好的小樹枝,打算自己搞定這條魚,但她左看右看,還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讓我幫你吧!」

  湘雲獗著小嘴覷他半晌,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魚和小樹枝交到他手上,嘟囔了一句:「謝謝。」

  子城替她把魚處理好,放到火上烤,又開了顆椰子給她解渴。

  湘雲捧著椰子,與子城並坐在火堆前,靜靜注視著熊熊燃燒的火光,那隻大鸚鵡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寂靜中,只有枯枝燃燒的爆裂聲和海浪聲迴盪在幽暗的沙灘上。

  又過了好一會兒,陣陣誘人的烤魚香味慢慢飄散在空氣中,讓飢腸轆轆的湘雲忍不住重重嚥下幾口急速分泌的唾液。

  「你的魚好了。」

  她接過烤魚就急急要往嘴裡塞,子城連忙拉住她的手,提醒道:「小心燙!」

  「噢。」湘雲強忍住嘴饞,耐心地等了三十秒後,立刻迫不及待地大口咬下,一邊咀嚼著,還一邊孩子氣的說:「我的魚真好吃。」

  忽然,一個黑色頭顱橫過她眼前,輕咬一口烤魚。

  「嗯,真的比較好吃。」

  「當然,我抓的嘛!」湘雲得意地抬高小巧的下巴,神情驕傲極了。

  子城但笑不語,用小樹枝撥了撥火堆中燃燒的枯枝。

  凝望著他溫柔的笑臉,湘雲垂下長睫,輕喃了聲,「謝謝你。」

  「為什麼?」

  「謝謝你救了我。」還有給她機會證明自己不是什麼都做不到的搪瓷娃娃,起碼她學會了自己抓魚。她忽然有種感覺,彷彿他是有意讓她知道自己做得到。

  「不用客氣。」

  吃完烤魚,湘雲起身到海邊洗淨雙手後又回到他身旁坐下。她曲起雙腿,眼神木然地呆望著亮度慢慢減弱的火堆,第一次抓到魚的興奮情緒漸漸被對未來的不確定感所覆蓋。

  「俞子城……」

  子城抬眼看她。

  「肩膀借我靠一下。」湘雲挪了挪身子挨近他,偏過頭靠著他結實溫暖的臂膀。

  在這個不知名的陌生小島上,她只有他能夠依靠,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陌生男子,除了他的姓名外,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教她如何能對未來不感到茫然與恐懼。

  一直以來,她生活在一座無風無雨的玻璃溫室中,熱切渴望能伸手觸及外面世界的藍天,但當她真的走出溫室時,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麼恐懼這未知的世界。

  能追回溫室內嗎?該過回溫室內嗎?她問著自己,卻發現有一部分的自己用力搖著頭說不。

  「俞子城,我們……回得了台灣嗎?」

  「嗯。」子城只是輕應一聲。

  「俞子城,你知不知道從這裡坐船回台灣要多久?」

  子城沒有回答,只是撥弄著火堆中燃燒的樹枝。

  湘雲垂下頭,額頭輕只著膝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你不怕嗎?說不定我們會在這座荒島上困一輩子。」

  荒島?他絕對不會把這座收費媲美馬爾地夫五星級飯店的私人島嶼叫作「荒島」。

  「不用擔心。」子城的大手搭上她瘦削的肩給予她溫暖與信心。他現在只擔心他微薄的存款被那傢伙吸得一滴不剩。

  

  「只要你想回去,就一定回得去。」

  湘雲靜默片刻,忽地抬起頭對他綻開笑顏,「我相信你!我們一定回得了台灣。」

  子城嘴角微揚,但笑容中卻沒有太多笑意。

  

  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他似乎並不想回台灣。難道台灣沒有任何讓他眷戀不捨的人嗎?他沒有思念的情人嗎?這念頭才起,一抹傻里傻氣的淺笑不受控制地在她唇邊微綻。

  湘雲驚覺自己在傻笑,連忙伸手摀住小嘴。

  開心什麼?她問自己。他在台灣有沒有情人與她何干?

  

  不過她可以靠著他結實溫暖的臂膀,而不用擔心有人會突然跳出來,指著她的鼻子大罵「壞女人」。

  湘雲再次偏過頭靠著他的臂膀,嘴角微微揚起安心的笑意。

  後來她才知道那只不凡的大鸚鵡果然有個菲凡的名字——愛因斯坦!把天才發明家的名字用在一隻愛錢如命的鳥身上實在是褻瀆了。

  湘雲無聊地單手支著下巴,盤腿坐在椰子樹下的大石頭上,看著一人一鳥為沙灘使用權的問題吵得不可開交。

  她到現在還是不僅一隻鳥賺那麼多錢要做什麼?買飼料嗎?最奇怪的是,俞子城還很認真的跟它殺價,好像真的打算付錢給它。這裡應該是荒島吧!她怎麼不知道漂流到荒島上還得付錢。

  「你要教她游泳就要交場地費,這是規定。」

  「我已經租下這片沙灘的使用權,要怎麼使用是我的事。」

  「你的使用權只包括你下海捕魚的權利,沒說你可以教別人游泳。」

  「再囉唆,我就一輩子不回台灣,看你跟誰收錢!」

  「一輩子不回台灣?哈哈哈,真好笑!你放得下你那一家子怪人嗎?」愛因斯坦沙啞粗嘎的冷笑聲聽來實在刺耳。

  子城不悅地沉下臉,闐黑的瞳眸倏地變細,詭譎的笑意才在他唇邊浮現,下一秒愛因斯坦已經被他牢牢擒住,連逃都沒機會逃。

  一落入子城手中,愛因斯坦立刻以吵死人的超高分貝喧呼道:「救命喔!動物保護協會的人在哪裡?有人虐侍動物喔!快來人喔!不來會死鳥喔!」

  子城對它刺耳的呼救聲充耳不聞,逕白偏過頭,揚聲問湘云:「娃娃,你喜歡吃紅燒鸚鵡肉還是燒烤鸚鵡肉?」

  湘雲還沒來得及回答,愛因斯坦又爆出更淒厲的慘叫聲,「救——命——啊!頭家啊——你才出去沒多久,我就被人家欺負……」

  「閉嘴!」子城終於受不了它魔音的摧殘,騰出一隻手箝住它叫個不停的鳥嘴。

  「你剛才說我那一家人怎麼樣?」溫和的口吻隱隱透著駭人的威脅性。

  愛因斯坦雖不是俊傑,倒也識得時務,連忙點著小腦袋,待子城鬆開它的嘴後,連聲讚道:「好人!你一家人都是大好人、大善人。」。

  「那我教娃娃游泳還要付場地費嗎?」

  「這個……」愛因斯坦遲疑了好——會兒。

  他一隻黑眸再次瞇細,「嗯?」

  「不收了,不收了!」

  「很好,你可以走了。」子城滿意地點點頭,鬆開手放它走。

  「大欺小,不要臉。」愛因斯坦心不甘情不願地咕噥道,慢吞吞地振翅飛起。

  「我聽見了。」溫和的語聲再次揚起。

  「我什麼都沒說!」愛因斯坦急忙振翅加速離去。

  子城笑眼看著愛因斯坦落荒而逃的小小身影,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竟顯得空茫。

  湘雲的目光捕捉到這極短暫且微小的變化,險些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不是,那空茫的神情雖只是一閃而過,卻清晰無比的深深烙印在她心版上。

  到底是什麼事竟會讓看來總是胸有成竹、信心滿滿的他覺得茫然?她著實想不透。

  湘雲有些出神地望著舉步走向她的子城。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沒有半點紳士風度,取笑她的時候笑得比誰都大聲,可是他卻肯冒著生命危險救她;他的穿著打扮看起來像是浪跡天涯的流浪漢,但他的淡吐與氣勢卻又像是慣於發號施捨的領導者。

  他到底是什麼人?她想瞭解他,她想知道每一件與他有關的事,她想……

  天!湘雲被腦中不停浮現的念頭所震懾住。她是何時變得如此在意他?

  「想什麼?」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俊臉猛地震動她的心弦,原本平順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湘雲心虛地避開他的注視,生怕被他看穿心裡的秘密。

  「沒……沒什麼。」

  「要開始了嗎?」

  「開始什麼?」她一臉茫然的反問,壓根忘了學游泳這回事。

  

  子城好笑地輕擰她的粉頰,「是誰要我今天教她游泳的?」

  「噢。」湘雲傻愣楞地點了下頭。

  「脫衣服。」說完,他開始動手脫去上衣,露出黝黑結實的上身。

  

  「脫衣服?!」湘雲尖銳地倒抽一口氣,雙手緊緊護在胸前,圓睜的大眼驚愕地瞪視著子城。戒慎的目光被他強健結實的上半身份散了注意力,但她很快便將注意力拉回,呃,偶爾偷瞄幾眼應該沒關係吧!

  「衣服浸水會不容易活動,而且還會把你往下拉,所以我才要你脫衣服。」

  「可是……」湘雲絞著手指,一時間也做不了決定。他說的是很有道理,但要她在一個大男人面前只穿著內衣褲,她實在做不到。

  子城掏出口袋裡的萬用小刀,盤腿坐下。「你背祗著我坐下,把衣服脫下來給我,我幫你修改,」

  湘雲小心翼翼地祗著他的背坐下,再三確定他沒回頭偷看,才把上衣脫下拿給他。

  他的背很寬,體溫比她的略高,平滑的皮膚靠起來很舒服。她挺直腰,讓自己幾近半裸的背貼著他的,偷偷蹭了蹭。

  真的好舒服!湘雲見他似乎沒什麼反應,便慢慢轉過身,用臉頰輕蹭他的背,感覺那舒服又溫柔的觸感。

  「我不介意你繼續,不過我不能保證結果會如何。」子城的聲音繃緊,但又帶了點好笑的口氣。這娃娃難不成把他當成沒感覺的死人?如此嫩滑柔細的膚觸,哪個正常的男人抵擋得了?他沒反身把她撲倒在地就算是自制力驚人了。

  被捉到了!湘雲連忙背過身坐好,不敢再亂動。她雖然不太清楚他所指的「結果」是什麼,但多少能猜出不是什麼好事。

  「褲子給我。」子城把拆掉袖子又修短長度的上衣遞給她。

  湘雲先套上上衣,才把長褲脫下拿給他。改短後的上成長度僅達胸部下緣兩公分方右,隨便一抬手就可能春光外洩。她皺起秀眉,低頭看著比內衣多不了多少布料的上衣。

  「俞子城,你會不會改得太短了一點?」

  「不會,我看起來很舒服。」

  什麼叫他看起來很舒服?湘雲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你這個色情狂!」她又氣又惱地回過身用力捶他的背洩憤。「褲子還我。」

  「來不及了。」子城把已經改短的褲子丟回去給她。原本長度及踝的長褲變成了臀下兩公分的小短褲。

  湘雲穿上短褲,低頭審視一身辣妹似的裝扮,接著慘叫一聲。她竟然忘記這是她僅有的一套衣服!彎彎的柳眉隨即皺成八字,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是衣服而已,有那麼糟嗎?」子城輕點她眉心,撫平她眉間的糾結。

  「可是……」湘雲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不可否認的,這身裝撈實在輕便了許多,但她總覺得不對勁,好似這樣的她不是她,但真正的她又是如何?

  在還沒遇到俞子城之前,她說話總是輕聲細語,她的動作總是優雅細緻,她的穿著總是得體大方,她是人人眼中溫婉、沒脾氣又易碎的搪瓷娃娃,可是那不是她,這些日子來,她清楚知道她會生氣、她不服輸,她甚至會罵人。

  但她若不是搪瓷娃娃,她又是什麼?

  湘雲猛然拉起子城的手奔向蔚藍的大海。

  「教我游泳,我要學自由式。」她要學會所有的東西,也學會做回她自己。

  「不管衣服的事了?」

  「剪都剪了,想也沒用。」湘雲信話是對子城說,也是對從前的自己說。

  她鬆開他的手,衝進冰涼的海水裡,忽地扯開嗓門大吼:「喂——」

  」個海浪打來,她一時沒站穩,向後倒進海水裡。子城急急忙忙奔過去,卻見她一身濕淋淋地從水裡爬起,還咯咯笑個不停。

  「好好玩!俞子城,你有沒有被海浪打過?喔,你一定有,可是我以前都沒有。我媽咪只肯讓我到健身俱樂部的溫水游泳池泡泡水,我一直想知道海水嘗起來是什麼味道……」湘雲伸舌輕舔手背上殘留的海水,隨即皺了皺小臉,吐舌道:「鹹鹹澀澀的。」

  子城始終一言不發,靜靜看著她時而大聲吼叫,時而發瘋似的衝進海浪中。他知道她在發洩,就如同當年的他再也忍受不了那座囚禁自己的無形牢籠,發了狂地在下著傾盆大雨的校園拔足狂奔。隔天他丟下未完成的博士論文,開始他的流浪生活。

  湘雲氣喘吁吁地走回子城身旁,原本整齊柔順的長髮像瘋婆子似的披散開來,一向輕柔的聲音幾乎快被她喊破,但她臉上滿足的笑容卻燦爛得像八月的驕陽,讓子城完全移不開目光。

  她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又喘了幾口氣才道:「告訴我,自由是什麼滋味?」

  「你會知道的。」子城注視著她澄澈的雙眸,為她拂去額際散亂的髮絲。

  他沒有看錯,從她眼中他看見與他同樣渴望自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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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十五夜。

  

  湘雲抬頭望了眼天上皎潔的滿月,拿起小刀在小木屋的門上又劃了一道刻痕。

  

  十三天前,於城領她沿著她上次抓魚的小溪往上走,發現了這座有點破舊的小木屋,兩人合力把小木屋整修一番,做為擋風遮雨的住所。剛住進小木屋的頭幾天,她幾乎睡不著,滿腦子幻想著林子裡會有什麼毒蛇猛獸突然竄出來咬她,但人真是習慣的動物,過了幾天,她逐漸習慣夜裡的幽暗與寂靜,喔,或許還得加上有人自願提供「肉體」上的幫助。

  不過他大概是不太樂意吧!有幾次她在他懷裡睡得正舒服,他卻一把將她推開,匆匆忙忙跑到屋外,過了好一陣子才一身濕淋淋的回來。她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但見他的表情實在很古怪,彷彿很痛苦又有點無奈,梗在喉中的問題怎麼也問不出口。

  湘雲藉著微亮的月光在小木屋四周繞了一圈,尋找那個令人心安的熟悉身影,但只看見樹影晃動。這種情形不曾有過,入夜後他通常只在小木屋附近活動,幾乎不曾離開她的視線範圍。

  她望著幽暗的林子,只遲疑了幾秒鐘便邁開腳步走進去。她幾乎可以篤定說出他會在哪裡,沒什麼特別的原因,但她就是知道,彷彿兩人有著相同的思考邏輯與想法。

  若在十幾天前,她絲毫不認為自己能夠瞭解一個像俞子城這樣完全不理會他人看法的人,他心中自有衡量的標準,旁人所認定的價值標準與規範,似乎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但現在她卻慢慢懂得他,她能明白他為什麼笑、為什麼皺眉,她甚至能預測他的反應,唯一無法瞭解的事,大概就只剩下他為什麼會在她好夢正酣時把她推開,還將自己弄得一身濕。

  晚風徐徐的沙灘上空無一人,湘雲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並不急著去找他。

  過了一會兒,平靜的海面緩緩升起一個身影,銀白色的月光灑落在他潮濕紊亂的長髮與寬肩,形成一輪光暈,矯健修長的身軀也逐漸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

  踏浪而來的身影彷彿和背後幽深的大海融為一體,湘雲看得入迷,竟有片刻的失神。

  Poseidon!她腦中不經意浮現這個名字。恍惚中,她竟覺得他像極了希臘神話裡手握三叉戟、統御汪洋大海的海神。

  湘雲帶著笑起身走向他。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在這裡!

  屬於海洋的自由氣息環繞他週身,讓湘雲忍不住貪婪地多吸了一口氣。

  子城乍見在沙淮上等他的湘雲似平有些訝異,但他只是挑起左眉,沒有其他反應。

  「我來找你。我想你應該是來這裡,所以就來這裡等你。」她笑著回答他未問出口的疑問。

  他臉上的訝異更深了。彷彿有意測試她,他將目光移向椰子林,依舊一言不發。

  

  「我現在沒那麼怕黑了。林子裡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可怕。」甜美的聲音依舊正確無誤地回答他無言的詢問。

  子城微揚起唇角,伸出手輕輕撥弄她垂落額際的劉海,凝望著她的黑眸滿溢柔情。

  他眼中傳達給她的訊息讓湘雲有些心慌,她羞怯地避開他的凝視,輕聲的問:「為什麼這樣看我?」

  「你懂。」

  就是因為讀出了在他眼神中流動的情愫,她才會如此不敢肯定。愛情的起源就是如此嗎?在四目相接的瞬間,就決定了生命中不圓滿的部分該由他填滿。

  湘雲的呼吸變得沉重,心跳也不斷加快,她在心底深處也發現和他一樣的感覺在輕輕蕩漾。這就是愛嗎?只是一瞬間,她的心房彷彿被一股暖流填滿。

  子城輕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挑高兩道濃眉,靜待她的回答。

  她咬著下唇,遲疑了好一會兒,最後她嫣然一笑,主動攀住他的肩,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下心的承諾,

  子城輕喟一聲,捧住她的臉,加深這個吻。

  啊!好滿足,仿若半生飄零的孤雁終於尋覓到一生相守的伴侶,再也無須忍受孤單。

  在島上的生活是愜意而優閒的,但並設有愜意到讓湘雲忘了身上的衣服有多久沒有好好洗過,以及她有多久沒舒舒服服的泡個熱水澡。她沒有潔癖,只不過沒有幾個女人能忍受身上的衣服髒得像塊抹布。

  她搖晃著木碗裡的魚湯,裡頭的魚是她親自下海抓來的,她喜歡自己動手抓魚,而子城也由著她去,從來不會限制她,他相信她有能力做到。不過她現在卻有點後悔太愛抓魚,她覺得自己聞起來也像條魚。

  

  真糟糕!她小小的臉蛋不禁皺了起來,又晃了下魚湯,她好像看見自己變成魚在湯裡泅游。

  「怎麼不吃了?」

  「子城,你覺得我現在像不像魚?」

  他挑起源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後點頭道:

  「像……」

  

  她的小嘴噘了起來,她就知道自己一身魚腥味。

  「像條美人魚。」子城側過臉,輕啄她噘高的小嘴。

  「討厭!老愛開人家玩笑。」湘雲嗔道,不依地掄起小拳頭輕捶他一記。

  「唉。」她放下木碗,懶洋洋地把頭擱在膝蓋上。  「好想把衣服脫下來洗一洗,順便洗個熱水澡。」

  「我可以幫忙。」子城輕快的接口道,一聽就知道他想幫的忙絕對不止洗衣服。

  湘雲聽出他話中的含意,嬌嫩的粉頰一下子紅透,連忙擺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想辦法就可以了。」

  「娃娃,你不用跟我客氣。」子城欺近她,黑眸邪邪地瞇起。

  「我不是客氣,真的不用你幫忙。」湘雲僵笑著往後傾,努力想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但她愈往後傾,他的寬胸就靠得愈近,最後她重心不穩倒在地上,才看清俯視她的雙眸中促狹的笑意。

  她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捉弄我你很難過嗎?」

  他才要回答,湘雲的纖指便已點住他的雇,搖頭歎道:「算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誰教她什麼人不愛,偏偏愛上以捉弄她為樂的男人,真是自找的!

  子城張口輕咬她圓潤的食指一下,伸手拉她起來。

  他抬眼望了下天色,缺了一半的明月慢慢從東方升起。「走,我們去逛夜市。」

  「逛什麼夜市?」

  「賣東西的夜市。」

  湘雲愈聽愈不明白,誰會大老遠跑到荒島上做生意?

  「子城,你還好吧?」她說話的同時,一隻柔荑輕覆上他額際。嗯,體溫很正常,應該沒有發燒。

  子城沒理會她口氣中的懷疑,拉若她走進林子裡。走了幾分鐘的路,隱隱約約有一陣鼓聲傳來,初時並不甚清晰,但愈走近,那狂野的節奏便愈鮮明。

  「什麼聲音?」湘雲豎直耳朵細聽,努力分辨著聲音來源。

  「食人族。」

  

  湘雲的腳步頓了一下,但她仍強作鎮定,笑著對子城搖搖手指,「你又在捉弄我了。」

  子城只是聳聳肩,沒承認也沒否認,她只好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跟著他繼續往林子深處走。

  林子的盡頭隱約可見點點火光,那裡應該就是子城所說的夜市,但隨著距離的縮短,湘雲的腳步也跟著變沉重。她不想變成食人族的消夜!

  「子城,你確定真的要過去?」

  「不要想太多,很多事其實都只是自己嚇自己。」他安撫道。

  話雖如此,可是她還是怕啊!湘雲抓緊他的手臂,不斷告訴自己要勇敢,但當她瞥見一個上身赤裸、臉上塗滿油彩,鼻子還穿了一根骨頭的黑膚男子,她仍是無法克制地尖叫出聲。

  子城迅速摀住她的小嘴,但高亢的尖叫聲早已引來眾人的注目,離她最近的黑膚男子更是一臉驚駭的瞪視著她。

  「抱歉,索沙。我的娃娃膽子很小。」子城代湘雲向受到驚嚇的黑膚男子致歉。

  「不過她的肺活量很驚人。」索沙的英文有濃重的英國腔,若沒見到人,定會以為說話的人是某位英國紳士。

  子城笑著點點頭。湘雲尖叫時的肺活量原本就不差,學會游泳後更是有長足的進步,難怪索沙會被嚇到。

  「愛因斯坦說你帶了一個女孩子過來,就是她?」索沙偏著頭打量子城懷中的湘雲半晌,最後搖著頭說:「看起來很容易碎。城,搪瓷娃娃不太適合你吧!」

  湘雲最痛恨有人說她是易碎的搪瓷娃娃。她微慍地拉下子城摀住她嘴的手,對索沙朗聲道:「我不是搪瓷娃娃,我也不會碎!」

  「看不出來脾氣倒挺大的。」索沙將臉湊她面前,「小娃娃,你不怕我嗎?我是食人族喲!」

  「不……不怕。」湘雲的聲音抖得厲害,偏又逞強地昂起下巴直視索沙。

  「你的娃娃很逗。」索沙忍俊不住,拍拍子城的肩要他解釋。

  「索沙是食人族酋長的兒子,我們是大學同學。」子城笑著說。

  「不用擔心,我是素食主義者。」他指指穿過鼻子的骨頭,「這個只是裝飾品。」

  湘雲氣呼呼地別過臉,不理會他們兩個大男人,免得又被他們捉弄。

  「城,弦月節快到了,記得帶你的娃娃過來玩啊!上次你沒參加,變得好冷清。」

  「我和娃娃會準時到。」說完,子城伸手要牽湘雲,卻被她甩開,顯然她的氣還沒消。

  子城無奈地朝索沙聳了聳肩,「我和她去逛逛,回頭見。」

  

  淞雲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對索沙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索沙受寵若驚地咧嘴而笑,伸出手與她交握,「很高興認識你。弦月節那天一定要來逛逛喔!」

  「好。拜拜。」湘雲朝他揮揮手,轉身勾住子城的手。

  子城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但湘雲卻對他皺皺鼻子道:

  「不要高興得太早,我氣還沒消,我有話要問你。你早就知道這裡不是荒島,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沒問。」子城一臉無辜地瞅著她。

  「可是你可以糾正我啊!」

  「就某種程度而言,這裡也可以算是荒島沒錯。自由島的居民平時各有各的生活方式與習慣,只有遇到兩個月一次的夜市或一年一次的弦月節才會聚在一起,所以你說這是荒島也沒錯。」

  「那……」湘雲看著他無辜的表情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那股氣硬是提不上來,只好放棄,轉移話題的問:「你和索沙是什麼大學畢業的?」

  「牛津。」

  湘雲陡地停下腳步,不信地瞅著他,「你確定你說的『牛津大學』和我心裡想的一樣?」

  「應該一樣。我還沒聽過英國有其他地方也叫牛津。」

  她發現她真的不瞭解他,一點也不。一時間她忽然覺得有點難過,真的就這樣愛上這個男人了嗎?她對他甚至連最基本的認識都沒有,為什麼會就這樣愛上他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湘雲收回勾住他的手,退離他,一步。「我覺得你好陌生,我所認識的俞子城究竟佔有你全部的幾分之幾?會不會當我再也捨不下你的時候,才發現你早就娶了別的女人,而我只不過是你寂寞旅途中的一道點心?」

  子城伸手想輕觸她的臉頰卻被她避開,他擠出一抹苦笑,收回手。

  沉默半晌,他才開口道:「我只是個懦夫,一個逃避責任的懦夫。忘了我已逃了多久,六年、七年,或許更久吧。」

  她又看見一絲茫然自他眼中一閃而過,心為他的眼神揪了一下,但她仍然保持沉默。

  

  「聽過俞氏企業嗎?」

  「嗯。」湘雲點了點頭。雖然她對商業界的事不甚瞭解,但多少也知道俞氏企業是國內排名前十大的大企業,它旗下的航空公司與船運公司幾乎涵蓋國內五分之二的市場。

  「我父親就是俞氏企業的總裁俞錦源。他原本希望我取得博士學位後接他的位子,可是我逃了,自私地拋下一切責任與義務,只為了找尋屬於我的自由。我當過船員,也當過飛行員,從—個港口漂流到另一個港口,從這個國度飛到另一個國度,我習慣也熱愛這樣的生活,不需要背負太多的包袱與責任。

  「五年前,我跟的漁船在海上遇到暴風雨,漂流到自由島的岸邊,暴風雨過後,船走了,我卻決定留在島上。在島上住了半年,我搭上另一艘誤入自由島的漁船回到台灣,但我仍然沒有負起我的責任,我只是回家讓家人知道我還活著,而後繼續流浪。我每年都會回自由島住一兩個月,那座小木屋就是我蓋的。」子城的手輕爬過狂野不羈的長髮,苦澀地擠出一抹笑,「這就是我,一個不肯承擔責任的懦夫。」

  湘雲望著他,用力眨了眨眼,卻怎麼也不能將他看得真切。

  他就站在那兒,一樣的穿著、一樣的面容,但她卻覺得他變得陌生了,任憑她如何努力,也無法將她熟悉的子城套上大企業繼承人的頭銜,他在她眼前彷彿分裂成兩個身影,而兩者就像油與水一樣,完全無法合而為一。

  或許不該問的,或許該讓一切維持在最初的單純,他依舊只是那個愛捉弄她的男人。他的新身份讓她覺得好沉重。

  「你……你打算回去接你父親的位於嗎?」她略顯遲疑的問。

  「娃娃,你想回去了嗎?」他不答反問。

  他的問題讓她明白他還是會回去負起他的責任,只是早與晚罷了,而回去的日期由她決定。她的心在頃刻間一分為二,彼此交戰掙扎。她想念爹地、媽咪,也知道他們現在一定為了她失蹤的事急白了頭,但她不想看見熱愛自由的子城在沉重的責任下室息,也不願自己又變回那個什麼都不會的搪瓷娃娃。

  湘雲怔怔地看著他,抿了抿唇。就讓他們都再自私一段時間吧,她想再多嘗嘗自由的滋味!

  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搖頭道:「不,我還不想回去。」

  「這裡的夜市都賣些什麼東西?」她勾住他的手臂,昂起頭間,試著將剛才的事全部逐出腦海。

  他們還有時間好好享受自由,不應該也不需要為不可預期的明天擔憂。湘雲努力說服自己別去多想,但揚起的笑容卻有一絲勉強。

  溫熱而粗糙的指腹輕撫過她眼下,拂去她隱隱流露的煩憂。「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股莫名的穩定力量隨著他每個溫柔的撫觸,一點一滴滲入她煩亂的內心,撫平憂慮,一抹由衷的淺笑緩緩自湘雲臉上浮現。

  「好,我們去看看。」

  自由島上的居民來自世界各地,每個人的背景與生活習慣皆不相同,卻因為同樣熱愛自由而拋下過去聚集在此,因此夜市裡販售的商品也反映出各地特有的文化,置身其中就彷彿走入世界的縮影,讓湘雲幾乎看傻了眼。

  她站在一對荷蘭籍老夫婦的攤子前,把玩著木製的小風車和小木鞋。他們的做工並不精緻,但卻樸拙得可愛,讓她捨不得放手。

  「子城。」湘雲抬起頭想問他要拿什麼買東西,卻見他站在隔壁的攤子,無比專注地一層一層打開俄羅斯娃娃的外層,直到他看見最內層小巧精緻的娃娃時,一抹極其溫柔的笑容在他唇邊浮現。她的心因為他的笑重重撞擊了一下,彷彿她便是他手中的俄羅斯娃娃,被他如此溫柔地注視著。

  過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將一共九層的俄羅斯娃娃一層一層套回去,最後放回原位。

  「城,你不要嗎?」藍眼高鼻的俄羅斯人以俄語問道。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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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城輕柔地撫著架上顏色鮮麗的俄羅斯娃娃,搖頭笑道:「不了,我已經有一個了。」

  俄羅斯人的藍色眼瞳轉向湘雲,瞭然地笑了笑。

  湘雲聽不懂他們談話的內容,不過著那個俄羅斯人對她笑,她便回他一笑,又指指子城,做了個招手的動作。

  俄羅斯人立刻會意,輕拍子城的肩,「城,你的娃娃要你過去。」

  「那就弦月節再見了。」子城朝他擺擺手,轉身走向湘雲。

  湘雲揚揚手上的小風車和小木鞋,「我想買這個,可是不知道要拿什麼跟他們買。可不可以幫我問一下?」

  一串流利的荷語自子城口中說出,湘雲也不清楚他說了什麼,只見老夫婦笑瞇了眼,頻頻點頭,灰髮的老婦人還拿起桌上刻著鬱金香圖案的木質對戒塞到湘雲手裡。

  湘雲還搞不清楚狀況,便被子城摟著走向別的攤子。

  「你跟他們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說我們的新家需要一些裝飾品,而你很喜歡他們做的東西,所以他們就送你一些東西當見面禮。」

  

  「就這樣?」若真的只有這樣,他們為什麼要送她對戒?

  「就這樣。」子城話才說完,後面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城的妻子!城的妻子!」剛才的老先生手裡拿著木鈴,跟在他們身後用不甚標準的英文連聲叫喚。

  好不容易跟上他們的腳步,老先生把手中的木鈴拿給子城,轉頭對湘雲說:「城的妻子,給寶寶的。」

  「不,我……」湘雲才想否認,但念頭一轉,她橫睨了子城一眼,對老先生指了指子城,用英文道:「不,娃娃的丈夫。」

  老先生愣了一下,隨即會意過來,呵呵笑道:「對,對,娃娃的丈夫。」

  「娃娃和娃娃的丈夫,弦月節見。」他朝兩人揮揮手,緩步走回自己的攤子。

  老先生走後,子城指著自己,挑眉輕問:「娃娃的丈夫?」

  「反對嗎?」湘雲俏皮地對他皺了下鼻子,然後搖了搖手指,「反對無效。」

  子城寵溺地一笑,厚實的大手橫過她柔軟的腰肢,將她擁入懷中。「不反對。」

  他低下頭以頰細細摩挲著她粉嫩的頰,以醉人的溫柔輕喃道:「Jet』aime。」

  這句話她聽懂了。湘雲昂高峰首,以同樣的柔情回道:「Jet』aime。」

  我愛你!

  逛了一國夜市,湘雲拿到的見面禮幾乎快讓他們兩人拿不動。不論他們走到哪個攤子,也不管什麼東西,只要她多看上兩眼,下一秒就會出現在她懷裡,另外附送一個大大的熱情笑容,島上居民的熱情相待,著實讓她受寵若驚。

  「這樣好嗎?平白無故收入家這麼多禮物。」湘雲不止一次語帶擔心地問子城,但他總是笑著要她安心收下他們的好意。

  好不容易把一座小山似的禮物搬回小木屋,湘雲才想坐下來歇歇腿、喘口氣,子城從禮物堆中拿起兩匹花布,又拖著她往外走。

  「去哪兒?」

  「好地方。」

  「可是人家的腳好酸。」湘雲不甚淑女的蹲在地上,死賴著不肯動。「等一下再去嘛!」

  子城索性將她打橫抱起,「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你到底要帶我去看什麼?」她以為今晚的夜市已經是最大的驚喜,沒想到還有。

  「月湖。嚴格說來應該叫月半湖,因為每個月的這個日子,月光會籠罩整個湖面一小時。」子城解釋著,腳下移動的速度依舊不變,不一會兒兩人便到達目的地。

  他們到湖邊時,時間還沒到。月半湖看來和平常的湖沒什麼不同,但湘雲一走近,卻發覺有股熱氣瀰漫整個湖面。

  她蹲下身輕觸湖水,詫異地輕呼一聲,「子城,湖水是熱的。」

  「月半湖是自由島唯一的溫泉湖,水溫約攝氏四十度左右。」子城攤開手中的花布,將它披掛在一根橫過湖面的矮枝上。

  湘雲不解地看著他,「你在做什麼?」

  「準備洗澡。」

  「在這裡?」她看著湖面上瀰漫的熱氣,心想如果能下去泡泡,應該會很舒服。

  「沒錯。」子城調整著矮枝上的花布,讓它一端垂懸在湖面上。

  「為什麼要掛上花布?」

  「因為你也要洗,而我不是聖人,不用布隔開,我會想一口把你吃掉。」子城的黑眸戲謔地瞇起,但眸中閃爍的瞳光卻不光是戲謔。「當然,如果你不想隔開,我也不反對。」

  就算湘雲聽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光看他邪邪的表情也能明瞭大概。她怯怯地往後退了一步,連連擺手道:「還是隔開好。」

  子城從湖邊的樹上摘下幾顆深褐色、約莫荔枝大小的球果放到她手裡,「把殼剝掉,裡面的果實可以當肥皂用。」

  「喔。」湘雲訥訥的應了聲,捧著球果站在湖邊東張西望了半天,就是沒有勇氣脫光衣服下水。

  「子城,這裡會不會有人過來?」

  「不一定。這時候大家應該都在夜市裡,不過誰料得準會不會有人像我們一樣也想來這裡泡泡水。」子城實話實說。

  湘雲的柳眉擰了起來,「那……那我不要下水好了。 」

  

  「好吧,那你就在湖邊等我好了。」說完,撲通一聲,子城便躍入溫暖的湖水中。

  

  「子城!」他竟然真的就遠樣丟她一個人在湖漫枯坐!

  

  連喚他幾聲,始終沒聽見他的回應,湘雲只得噘著小嘴在岸邊坐下,小腳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湖水。

  

  好想下去泡泡水。湘雲望著熱氣氤氳的湖面,內心又陷入掙扎。

  

  冒個險吧!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她心底誘惑道:想想看,洗個熱水澡會有多舒服。

  

  她慧黠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往四周溜了一圈,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脫衣下水。溫暖的湖水迅速將她包圍,讓她忍不住滿足的長歎一聲。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下來。」花布另一邊傳來的低沉嗓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彷彿早已預料到她的反應。

  

  「你還在?為什麼剛才不回答我?」

  

  「能替你決定要怎麼做的人只有你自己,我能說什麼?如果你決定不下來,我總不能強迫你吧!」

  

  湘雲沉吟半晌,反覆咀嚼著他話中的含意。他的話讓她想起她媽咪,她們之間彷彿只存有一種溝通模式——她媽咪習慣為她決定一切,而她習慣遵循她媽咪所做的決定。

  「習慣」真的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它讓人遺忘了什麼是自己該去爭取的權利,只因為習慣了。她知道她媽咪是為了她好,但什麼對她來說才是好?忽然間,她我不到確切的定義。

  她剝開球果薄而脆的外殼,搓揉出柔細的泡沫,輕輕洗淨長髮,我不到解答的疑惑仍在腦中縈繞不去。

  

  「子城,如果因為愛就替所愛的人決定一切,這是對還是錯?」

  

  「你覺得呢?」子城不答反問,輕輕鬆鬆就把問題丟回給她。

  

  「我覺得?」湘雲愣了一下,跟著一聲低叫,整個人潛入水裡,用力搖了搖頭。

  她能說她媽咪是錯的嗎?她媽咪是愛她的呀!可是她卻覺得媽咪的愛讓她失去了自己,讓她備感壓力,讓她快要窒息。如果她不曾遇見子城;不曾知曉有權利為自己做決定,她是否會依舊滿足於過去的生活?

  湘雲浮出水面,重重喘息著,用力吸入新鮮的空氣。不,不會!如果她真的滿足於過去的生活,她不會那麼渴望觸摸外面世界的天空。

  懸掛於夜空的半邊明月緩緩移動,皎潔晶瑩的月光由遠而近、一點一點將湖面包容於它耀眼的光芒下,不久,月光完全籠罩住整個湖面,氰氳的水氣和月色交織成一片迷濛炫目的美麗景象,似幻似真,直教湘雲看得人迷。

  偏偏在這種時候總會有不速之客來破壞氣氛。

  「喲!洗鴛鴦浴呀!真有情調。」愛因斯坦提高八度 音的語聲頗像三姑六婆正在道人長短,讓湘雲和子城聽了忍不住直皺眉。

  

  「羨慕呀?改天叫星期六替你找只母鸚鵡。」子城打趣道。

  

  「算了吧!女人那種又笨又麻煩的生物誰要?我又不是吃飽撐著……」愛因斯坦的話還沒說完,「喀」的一聲,一顆球果打在它身旁的樹枝上。

  

  「愛因斯坦,你說女人怎麼樣?再說一次嘛!我剛才沒聽清楚。」軟甜的女聲輕柔地傳來,大有山雨欲來的徵兆。

  

  「沒……沒說什麼。我說女人都是美麗、優雅,而且具有高度智慧的生物。」愛因斯坦立刻改口道, 「尤其是城的娃娃,不但美麗大方、親切和藹,而且最有愛心了,絕對不會跟一隻大字不識幾個的鳥類計較。」

  

  愛因斯坦急速轉變的態度,讓湘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若不是親眼看見,實在很難相信這樣的話是從一隻鸚鵡口中說出。

  

  一見湘雲笑,愛因斯坦又大著膽子飛落在那枝橫過湖面的矮枝上。

  「城,幹嘛要隔著布呢?白白錯失了大好風光。隔著布,你就看不見晶瑩的水珠滑下娃娃粉嫩的臉頰,沿著她優美修長的頸線,來到雪白無瑕的——」

  「夠了!」子城在它愈說愈露骨前打斷它的「實況轉播」。星期六若把它出租給色情電話業者,保證會大發利市,光是一顆水珠就能描述成這樣,而且最糟的是,他竟然開始有反應。

  「不要客氣嘛,我還沒說到銀白色的月光灑落在她迷人的……」

  矯健的身軀迅速潛入水中,一轉眼已經游出兩公尺外,而且有愈游愈遠的趨勢。

  「哈哈哈!」愛因斯坦得意的大笑,心滿意足地振翅飛起,「娃娃,再見啦!」

  「喂!發生了什麼事?」湘雲一頭霧水地問道,但愛因斯坦早已飛遠了。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湖水傳來的波動讓湘雲知道他已經游回湖邊。

  「子城,你還好嗎?」她可以聽見他重重的喘息聲,彷彿剛做完激烈的運動。

  「不太好。」子城悶聲回道。愛因斯坦形容的影像彷彿刻在他腦中,怎麼也揮不去。

  「要不要我過去看看?」她不由得擔心起他。

  「你過來會更糟。」

  「為什麼?」

  子城幾乎要呻吟出聲,薄弱的意志已經接近瓦解邊緣。「改天我再告訴你原因,你現在先回去。」

  「噢,好吧,那我先走了。」湘雲起身拿起另一匹花布圍在身上,將兩端在胸前交叉後固定在頸後,便成了一件簡單的連身裙子。

  「路上小心。」

  待湘雲輕巧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子城再次潛入水中,奮力向前劃著,一趟又一趟努力消耗過剩的精力。

  該死的臭鳥!月下獨泳的男人無聲地詛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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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可以感覺到有雙眼在她看不見的角落窺伺著她,但她分辨不出來者是善意或惡意。

  鎮定。湘雲暗暗告訴自己,依舊不動聲色地摘著水果,目光戒慎地搜尋著四周可疑的身影。

  忽地,她眼角餘光捕捉到一道黑影一閃而過,連忙摀住嘴,生怕自己會沉不住氣驚叫出聲。她輕咳了幾聲,假裝不經意地再次打量周圍一追,但只看見樹影交錯,根本看不出剛才那道黑影往哪兒去。

  此地不宜久留。她抱緊懷中的水果,舉步往沙灘的方向走去。

  「喀!」樹枝斷裂的清脆響聲迴盪在幽靜的林子裡,湘雲一驚,腳步不自覺加快許多。

  極輕微的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慢慢向她靠近。冷汗從額際涔涔滑落湘雲兩頰,跌碎在潮濕的黑色沃土上,一滴接著一滴,她心中的勇氣也如同冷汗般點滴流失。

  湘雲拼著最後一絲勇氣,冒險地停下腳步,身後細小的腳步聲也倏地停止。她故作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下,依舊只有樹影搖曳,但當她再次邁開步伐,輕巧的腳步聲又跟著響起。

  詭譎的氣氛彷若濃滯不散的煙霧,讓湘雲呼吸困難,最後她再也顧不了其他,往林子的出口處拔足狂奔。

  她一跑,身後的腳步聲立刻加速跟上,愈來愈清晰的腳步聲嚇得膽小的湘雲死命拄前衝,根本不敢回頭看一眼。

  冷不防地,她一頭撞上一堵肉牆,黝黑的膚色讓她有一瞬間將這個人誤認為是子城,但他身上陌生的氣息卻明白告訴她,他並非子城。

  湘雪怯怯地抬起頭——

  「啊——」石破天驚的駭人尖叫聲立刻炸開寂靜的空氣,湘雲手中的水果也掉了滿地。

  險些被撞出內傷的「肉牆」痛苦地捂著耳朵,試圖在淒厲的尖叫聲中取得發言權。「小姐、小姐,你叫夠了吧!」

  

  一雙蒲扇大掌熟練地一手拉她到胸前,另一手則摀住她的嘴,中止她對眾人耳膜的凌虐。

  熟悉的體溫與氣息慢慢撫平湘雲驚恐的情緒,她伸手抱住子城的腰,額頭抵在他胸前,呼吸紊亂地說:「子城,有人在追我。」

  「我看到了。」子城挑高眉,望著站在湘雲身後的黑人小男孩,輕聲詢問:「凱,為什麼要故意嚇她?」

  凱將手背到身後,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眨了眨,無辜地說:「我只是在看城的娃娃摘水果,是她自己膽子太小,才會被嚇到,我沒有故意嚇她。」

  稚氣的嗓音讓湘雲好奇地回過頭,凱卻對著她吐舌扮了個鬼臉,「膽小鬼!」

  「我才不是!」湘雲忍不住也回他一個鬼臉。

  凱似乎沒料到搪瓷娃娃般的她會回他一個鬼臉,呆望了她半晌,才羞怯地躲到他父親身後,偶爾探出頭偷瞄她幾眼。

  她真是愈活愈回去了,竟然跟一個小孩子計較,還學人家扮鬼臉!湘雲現在想想,也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嚇她,全是她自己嚇自己,她的膽子真是太小了。

  說起來最無辜的人,就是那個被她撞到又差點被她的尖叫聲震破耳膜的「肉牆」。湘雲一臉歉意地朝那名黑膚男子點了下頭,「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沒關係,城知道該怎麼辦。」黑膚男子笑咧了嘴,露出一口白牙。

  子城沒好氣的橫他一眼,十分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愛因斯坦口中的「頭家」便是眼前這個黑膚男子,他曾是世界知名的遺傳工程學博士,十幾年前,因為厭倦了處處受拘束的生活而買下這座島嶼,從此隱居在此。在他隱居自由島之前,便已著手研究培育具有人類思考能力的動物,愛因斯坦的出現必定會引起全球的震撼,並為他帶來大筆的財富與極崇高的學術地位,但他卻決定讓愛因斯坦永遠成為一個秘密。

  矛盾的是,他放棄賺大錢的機會,卻又搶錢成癖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每個決定在自由島定居的居民,必須先將自下所有的財產過戶到他名下,若是只想在島上暫住,則收費比照馬爾地夫五星級飯店,而剛才湘雲撞他那一下,價值一百塊美金。不過說他死愛錢卻又不盡然,他搾到的錢絕大部分都捐給了慈善機構和學術研究機構。對他來說,從別人身上挖錢就像在玩由真人扮演的大富翁遊戲,而愛因斯坦則是他最得力的助手與夥伴。

  「幸會。我是星期六,白由島的島主。」星期六沒等子城介紹,便十分熱絡地抓起湘雲的小手猛搖。

  「星期六?好特殊的名字。」

  「他自以為是《魯賓遜漂流記》裡,那位黑人星期五的後裔,所以就自己改名叫星期六。」

  星期六不悅地瞪了子城一眼,「什麼自以為是?我本來就是!」

  「是是是,你說是就是。」子城敷衍的口氣著實讓人有扁之而後快的衝動。

  星期六對湘雲皺起眉頭,不解地問:「你為什麼能夠忍受這個男人?」

  

  湘雲覷了子城一眼,無奈地攤攤手,「沒辦法,沒得挑啊!」

  「沒關係,弦月節那天,我幫你介紹幾個島上的年輕人——」

  「然後你就會發現我依舊是你唯一可以勉強湊合著用的人。」子城氣定神閒的接口道,絲毫不受星期六挑撥離間的影響。

  「這麼糟啊?」湘雲笑道。

  「去,別聽他胡說。我們島上多得是青年才俊。」星期六橫睨子城一眼,啐道。

  

  「島上未婚的年輕男子就剩下五個。索沙,娃娃你已經見過了;席恩和約瑟,呃,他們快結婚了;雷諾,他對島上的植物比對人有興趣。可憐的娃娃,你就剩下我可以勉強湊個數。」子城拔起手指,一個一個過濾人選,最後還是由他穩坐衛冕著賣座。

  「你可以選我。」在一旁默不做聲的凱突然開口道,圓大的黑眸閃爍著認真而堅定的光芒。

  突然冒出來的小小情敵雖不是以讓子城產生危機意識,卻讓他有些意外。

  

  他蹲下身,乎視著凱的小臉,「你也喜歡娃娃?」

  凱似乎把子城當成了頭號大情敵,敵對意味十足地將雙手環抱在胸前,微微點了下頭。

  

  「為什麼?」湘雲詫異地問。他不是才罵她是膽小鬼,怎麼又說喜歡她?

  

  「喜歡就是喜歡,哪來那麼多理由!」凱漲紅了小臉,拋下這句話便匆匆跑開。

  

  湘雲訝然的看著他的背影,「他不會是認真的吧!」她可不想老牛吃嫩草,況且這根「嫩草」也未免太嫩了。

  「目前看來應該是認真的。」子城悶聲笑道,不敢相信他竟然跑出一個七歲大的情敵。

  

  星期六摩挲著下巴,考慮起這對「老少配」的可能性。「雖然你配上凱;年紀是稍嫌大了點,不過我們家倒是不太在意這種事,只要兩情相悅……」

  

  「別理他,人只要當了爸爸就愛胡思亂想。」子城牽起湘雲的小手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理都不理他。

  

  「城,你多少也要尊重一下我是這座島的島主。」星期六不滿地叫道。

    子城回頭,淡淡地拋下話:「等改天你正常一點,我再努力加強對你的尊重。」

  

  ◆

  ◆

  

  

  看來凱真的很認真在追求她。

  

  只要子城一不在她身邊,凱就會突然冒出來,好幾次她都差點被他出其不意的登場方式嚇出心臟病。

  就像現在,他像只蝙蝠一樣倒掛在樹枝上,在她經過 時忽然出現在她面前,手裡還拿著一朵大紅花要送她。

  

  「謝謝。」湘雲收下花,一手拍了拍胸口,安撫刺激 過度的心臟。他的追求方式雖然嚇人,不過她的膽子倒因此練大了不少,這也算是意外的收穫吧!

  「不客氣。」凱依舊倒掛在樹上,似乎沒有下來的打她真怕他腦充血。「凱,我要回小木屋,你要不要陪我走一段路?」

  

  凱沉默地考慮了好一會兒,最後才慎重的點點頭。

  「我抱你下來。」

  湘雲敞開雙臂,打算抱他下來,但她低估了他的重量,她瘦弱的身子被凱一撞,大人連同小孩全往後倒了下去,幸好地上的草長得還算茂盛,多多少少減輕了兩人倒地時所受的衝擊力,不然這麼倒下去,肯定是要頭破血流。

  希望她不會腦震盪。湘雲躺在地上,搖了搖頭,甩去腦中那一絲暈眩。有她在底下當墊背,凱應該是沒什麼大礙,但看他趴在她身上動也不動,湘雲不由得心慌意亂起來。

  她輕輕推了推凱,「你沒事吧?」

  「沒事。」凱的聲音聽來有些哽咽,好像在哭。

  「怎麼了?撞疼了哪裡嗎?」

  凱吸吸鼻子,小小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彷彿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沒有受傷。」

  「那你為什麼這麼難過?」

  「你……你身上的……味道好像……好像瑪雅。」凱抽抽搭搭地說。

  「誰是瑪雅?」

  「我媽媽。她和星期六吵……架後就離開自由島。星期六說我……不用多久就……就會忘記她,可是我還記得……她身上的香味。嗚……我不要忘記她……我好想她。」凱哭得傷心,連話也說得斷斷續續,含混不清。

  湘雲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好輕輕摸著他的頭,柔聲道:「瑪雅也一定很想凱。」

  「才怪!她一點……也不想凱,不然為什麼都……不回來看……看凱?」提到傷心處,凱更是哭得聲嘶力竭。

  「或許她有她的難處吧。」湘雲也只能這麼說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旁人沒有能力也沒有權利去評判他人的決定是錯是對。湘雲仰望著蔚藍晴空飄過一朵白雲,暖暖的陽光穿過葉隙灑落在她臉上,她閉上眼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她媽咪應該也如同凱這般傷心哭泣吧!她知道自己應該早點回去,讓她父母放心,可是……她也有她的難處。她伸手抱緊懷裡小小的淚人兒,暗自祈禱在台灣也有人能代替她為她爹地、媽咪撫平傷痛。

  過了好一陣子,凱終於慢慢止住淚水;他抬起小臉,可憐兮兮地對湘雲道歉,「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不過我不是愛哭鬼喔!」像是怕被誤會似的,他還不忘補充一句。

  「我知道。」

  「還有,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在你面前哭過,我會很沒面子。」只要是男的,不論年齡大小,面子問題永遠排在第一順位。

  湘雲舉起右手,「我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你現在可以起來了嗎?」她的肋骨被他一撞,有些隱隱作痛,心口也悶悶的,有點喘不過氣。

  「好。」凱動作俐落地從她身上爬起來,站定後還相當有紳士風度地伸出手要拉她一把。

  湘雲勉強站起身,但全身上下酸疼難當,難受得像是全身被拆開後再重組回去,還接錯了位置,讓她不禁鎖緊了柳眉。

  「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凱見她臉色有些蒼白,擔心地問道。

  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容,不想讓他擔心,「我沒事。你送我的花掉在地上,能不能幫我撿一下?」因為她若彎腰撿花,只怕全身的骨頭會一根一根散開。

  凱依言撿起大紅花,扯扯湘雲的裙擺,「你蹲下來,我幫你把花戴上。」

  蹲下?湘雲一聽,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不……」她直覺想推拒,但一看到他希冀的小臉,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好忍著痛楚,蹲下身讓他替她把大紅花戴上。

  湘雲再站起身時,險些痛得掉下淚來。

  「你不用那麼感動,只是一朵花而已。」凱將湘雲在眼眶打轉的淚水,誤以為是收到禮物時喜悅的表現。

  對啊,只是一朵花而已!湘雲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就只為了這朵花,她全身痛得像是被肢解。

  她好不容易拖著接近報銷的身軀回到小木屋,她的小小護花使者一聽到子城的腳步聲走近,立刻一溜煙地失去蹤影,連聲再見都沒說。湘雲實在不明白他到底在心虛什麼,連子城的面都不敢見。

  「娃娃,你的臉色不太好。」子城蹙起眉頭,仔細端詳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色。「病了?」

  「我被凱撲倒在地——」

  「他把你撲倒在地?!」子城不自覺揚高音調,一向平靜的黑眸頃刻竄出熊熊怒火。

  「對呀,我沒想到他那麼重……」

  他要宰了那個小鬼!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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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城,你怎麼了?臉色真難看。」湘雲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這麼駭人的表情,好像想我人拚命似的。

  冷靜!一個七歲大的小孩子能做什麼!子城驚覺胸臆間翻騰的怒氣,連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好極了!佔有慾、易怒、多疑,戀愛中人常犯的毛病他全有了,下一步他大概打算在小情敵有「行為能力」前把他宰了,然後把娃娃鎖在屋裡一輩子,讓彼此都在太沉重的愛裡溺斃。子城自嘲地笑了笑,他真的需要冷靜一下才行。

  「你被他撲倒在地有沒有受傷?」子城甩開煩人的思緒,細細查看佳人是否安然無恙。

  「我的背有點痛,胸口悶悶的,全身骨頭像是散了一樣。」不提還好,一提起,她又開始覺得全身酸痛得不得了。

  「真可憐。」子城像在逗弄小貓似的輕輕摩娑著她惹人憐愛的小臉,另一隻手則繞到她頸後,拉開維繫整件衣服不會墜地的結,但在湘雲春光外洩前,他及時阻止花布繼續下滑。

  湘雲原本還沉醉在他溫柔的輕撫中,但胸口的一陣涼意含她回過神,她的視線往下看,立刻驚訝地倒抽一口氣。

  「色情狂!」她指控道,不過還是乖乖站在原地,以免他鬆開手,真的讓她春光外洩。

  子城不理會她的控訴,臉色難看地瞄一眼她胸口一塊約有拳頭大小的淤血,又替她把花布繫好。

  「下次遇到凱,記得要他小心一點。」他的話聽來像是普通的叮嚀,但隱藏在溫和語句後卻是警告意味十足的威脅。

  「別這樣,他又不是故意的。」看見他此刻鐵青的臉色,湘雲才明白凱為什麼會溜得那麼快。

  子城沒回話,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走向月半湖。

  「下去泡著,月半湖的湖水可以化開淤血。」說完,他放下她,轉身走進樹林。

  「你要去哪兒?」

  「採藥草。」子城拋下這句話便消失在樹林中。

  不過一會兒工夫,他捧著一堆草走回湖邊,拿起石頭將草搗成泥狀。

  「子城。」湘雲泡在溫暖的湖水裡,把玩著凱送她的大紅花,忽地想到一件事。

  「嗯?」

  「你好像沒有正式追過我耶。」

  「叩叩叩!」四週一片寂靜,搗藥的擊打聲顯得格外清脆響亮。

  「你也沒送過我什麼定情物。」

  「叩叩叩!」搗藥聲依舊規律而響亮。

  「你連花都沒送過半朵!」湖雲說到後來已經有點惱火。

  「叩叩叩!」不知死活的石頭依然認真而負責的執行著搗藥的工作,不敢稍停。

  「俞子城!」湘雲氣惱地大吼一聲。

  搗藥聲倏地停止。

  「俞……」湘雲憤然轉過身,聲音不期然被兩片溫熱的唇所奪去。

  「我把自己送給你。」他呼出的熱氣輕拂過她細緻柔』嫩的臉頰,「夠不夠?」

  兩人額抵著額,眼看著眼,他溫柔又狂放的笑臉早巳把她的心填滿,再無半絲空隙。

  「夠了。」她輕喃一聲,抬起頭沿著他堅毅的下顎、溫潤的唇瓣、高挺的鼻樑一路印下細碎的甜吻。

  是的,有他就夠了!其他外在的東西並不重要,誰先愛上誰也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們現在彼此相愛。

  ***

  月半湖的湖水和子城侍制的藥草泥效力果然驚人,不過兩天的時間,她胸口的淤血便已化去了大半,現在只剩下淡淡的顏色,撞傷的肋骨也沒有之前那麼痛了。

  傷尚未痊癒,湘雲便迫不及待地繼續在自由島上的冒險活動,只不過這次後頭跟了個子城。他怕她的身體撐不住,執意要跟來。

  

  這或許只是原因之一,湘雲懷疑他主要的目的是在警告凱離她遠一點,難怪凱這兩天完全不見人影。

  真是的,連個孩子的醋也吃!湘雲笑著搖搖頭。不過咆怨歸抱怨,她心裡還是為他的反應感到甜蜜。

  「俞老先生,你動作真慢!」她停下腳步,回頭朝遠遠落在後頭的子城揚聲喊道。

  「急什麼?注意你的身體!瀑布不會長腳跑了。」子城依舊悠哉地緩步走著。

  「俞老先生,你繼續慢慢走,娃娃先一步到瀑布那兒等你。」她話一說完,轉身甫邁開步,便聽到樹林中傳來腳步聲。

  「凱,是你嗎?」她壓低聲音輕喚著。

  樹林中的人沒有回答,只有樹葉震動的沙沙聲和略顯沉重的腳步聲慢慢向她靠近。

  

  「凱?」湘雲愈聽愈不對勁。這個人的腳步聲比島上的居民還要沉重,更別說是手腳伶俐的凱了。

  她放大膽子,好奇地向有些幽暗的樹林裡張望。忽地,一個龐然大物擋去了她的視線。

  熊!第一個竄進湘雲腦中的念頭將她嚇退了一大步。待她定睛一看,才發現他是一個長得很像熊的男人。褐髮、褐眸外加一把大鬍子,一條手臂將近她的三倍粗,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的她竟然只及他腋下。

  「嘖嘖嘖,沒想到這個鳥不生蛋的爛島,竟然還有這麼標緻的小美人。」「熊先生」一口含混不清的英文,粗鄙的口吻直教湘雲打從心裡覺得不舒服。

  從他對自由島的評語,她幾乎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是島上的居民。

  而且顯然也不是什麼善良人種!湘雲強迫自己吞下已到喉頭的尖叫聲,努力將目光從他腰間的槍移開,以免他誤以為她有興趣當他的槍靶子。

  她溜了眼四周,衡量著平安脫身的機會有多大。子城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如果她跟他多耗個幾分鐘,應該可以撐到子城來。可是她倒寧願子城別過來,就算她真的逃不過這一劫,起碼他還活著。

  「小美人,泰迪可以變出火給你看喔!」身軀龐大的泰迪笨拙地在迷彩裝的口袋找尋著打火機,打算向湘雲展現文明世界的神奇。

  即使是生死交關的時刻,一聽見他的名字,湘雲仍是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他果然有個「熊名字」,只是一臉橫肉的他,怎麼也無法跟人人喜愛的泰迪熊畫上等號。

  泰迪翻遍了迷彩裝上大大小小的口袋,還是找不到那個小小的打火機,最後他索性卸下所有裝備,坐在地上找。「沒關係,再一會兒就好了。」

  他對她似乎沒什麼惡意,但湘雲看到他腰際的槍,心裡還是有些發毛,一見他找東西找得專心,連忙躡手躡腳地往回走。

  不過她才走了十幾公尺,就聽見他突然叫道:「小美人,找到了……喂,小美人,別走啊!」

  湘雲一聽哪敢回頭,更是拔足狂奔,根本不敢稍作停留。不知跑了多久,忽地,一條鐵臂將她攔腰摟住。

  「娃娃,趕這麼急去哪兒啊?」

  「子城……有……有人在追我!」湘雲氣喘吁吁地攀著他的寬肩道,然後又扯著他的手,心急道:「我們快走!」

  「別急。誰在追你?是凱嗎?」

  「一隻熊……不,一個人,一個像人的熊……」湘雲心一慌,連話都說不清楚。

  子城聽得一頭霧水,「到底是人還是熊在追你?」他記得自由島上沒有熊啊。

  「泰迪……還有槍……」

  「泰迪熊帶了槍追你?」子城試圖拼湊出她想表達的意思,卻反而更不明白了。

  「小美人,你在哪兒?快出來!不然泰迪要生氣了!」微慍的吼聲在林間迴盪,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慢慢接近兩人。

  子城聞聲挑起左眉,「他在追你?」

  湘雲用力地點著頭,「子城,我們快走,他有槍!」

  「來不及了。」子城護緊懷中的她,黑眸冷冽地對上四公尺外陌生人的褐色瞳眸。

  泰迪被那雙黑眸中的冷冽震退了一步,不自覺吞嚥下急速分泌的唾液,但仗著天生的壯碩體型,他仍上前一步,輕蔑地說:「小矮子,放開她,小美人是我先看到的。」

  子城沒理會他口氣中的輕蔑,依舊冷冷地看著他,不發一語。

  「小矮子,識相的話,就乖乖把小美人交出來。」泰迪站在原地叫囂著,不敢再向前一步。

  湘雲不清楚子緘有什麼應變方法,但他平穩的心跳聲讓她心安,一聲聲強勁有力的規律節奏彷彿在告訴她:放心,一切有我。她安靜地靠在他胸前,不去理會泰迪的叫嚷。

  三人就這麼對峙了幾分鐘,好幾次泰迪的手已放在槍套上,但子城的眼神卻令他不敢有進一步的舉動,最後他怯怯地收回視線,轉身走回林中,走時還不忘自我安慰道:「這兩個『土人』一定是聽不懂英文,真是沒文化的野蠻人。」

  等到沉重的腳步聲聽不見了,子城才鬆開緊緊護住湘雲的雙臂,「還要去看瀑布嗎?」

  湘雲搖搖頭,勾住他的手臂往回走。

  走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問:「子城,你會躲子彈嗎?」

  

  「我會開飛機。」

  

  躲子彈跟開飛機有什麼關係?湘雲皺起柳眉,想不透其中的關聯性。「那你會空手奪槍嗎?」

  「我會潛水。」子城依舊答非所問。

  空手奪槍和潛水又有什麼關聯?她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猛地停下腳步,驚愕地瞪著他無辜的臉。

  「你你你……你都不會?」

  子城無奈地聳聳肩;「沒有人是萬能的。」又不是一天到晚都有人拿槍指著他,他學躲子彈和空手奪槍做什麼?

  

  「可是你那麼鎮定……」讓她以為他很容易就可以解決掉那只「泰迪熊」。

  「等死也沒什麼好緊張的。」子城說得一派輕鬆。

  「等死?!」湘雲不自覺揚高音調。他竟然只是抱著她等死?

  「你……」她念頭一轉,指責的話醒在喉中再也說不出。他當時抱著她啊!緊緊擁著她,沒有一絲空隙,他以自己的身體護衛著她。

  思及此,湘雲眼眶紅了,鼻頭酸了,她咬著雇,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來,但怎麼抵擋得了滿心感動,眼眶中的波水不一會兒便爬滿兩腮。

  「你……這個大……笨蛋!」她顫聲道,「如果你死了,我……」

  子城點住她顫抖不已的唇,淺笑道:「我們還沒悲慘到要殉情的地步吧。」

  他微皺著眉,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哭起來真的很難看?鼻子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真的很難看。」他頓了頓,加強語氣道:「醜死了! 」

  湘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輕拍他一記,笑著道:「討厭!」

  「討厭我?那我走好了,免得惹你哭,還要看到這張醜醜的哭臉。」說完,他作勢要走。

  湘雲連忙摟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搖頭道:  「別走,人家不討厭你,也不哭了。」

  「只是不討厭而已?」子城挑眉輕問。

  「好吧,還有一點點喜歡啦!」

  「一點點?」

  湘雲從他懷中抬起頭,一臉俏皮的說:「俞先生,你很貪心喔!總不好要一個淑女大聲告訴全世界的人,她愛死你了吧!」

  「為什麼不行?」子城抱起她纖細的身子與自己平視, 「這樣才公平,總不能只有我一個人說吧。」

  「說什麼?」她故作不知的問。

  「我愛死你了!」

  愛她的膽小,愛她的嬌憨,愛她的俏皮,愛她的獨立,愛她的好強,愛她的一切一切,她的每一種風貌都讓他傾心不已,就像打開一層又一層的俄羅斯娃娃,總會有新的驚喜與發現,而他對她的愛也隨著每一次的驚喜與發現逐漸加深,直到滿溢,再也割捨不下了。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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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弦月如勾,高掛在黑絲絨似的夜空,湘雲拿出子城給她隨身攜帶的瑞士小刀,在小木屋的門上又劃上一道痕。

  她細細數著門上的刻痕,側頭對甫走出小木屋的子城燦笑道;「第二十六夜。」

  「又在門上亂刻,哪天門被你劃滿了,自己去砍樹來做。」子城笑著揉亂她一頭柔軟青絲。

  「人家才不是亂刻,這是做記號,等以後我們老了,還可以抱著孫子,指著這些刻痕,告訴他們爺爺奶奶漂流到自由島時,每一天發生了什麼事。」湘雲將瑞士小刀系回腰上,笑嘻嘻地勾住他的手。

  「只怕那時候你已經記不清發生過什麼事。」

  「只要有你在,每一天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原來我令你這麼印象深刻呀!」

  湘雲皺起小鼻子,輕擰他光裸的手臂一把,「是呀,記得你時常欺負我、捉弄我、取笑我。」

  「誰教你那麼可愛。」子城笑著輕捏她水嫩的臉頰,低下頭輕啄下她的紅唇。

  他抬頭看看月色,「該走了,慶典快開始了。」

  「好。」湘雲把小手放到他手裡,有個冰涼平滑的東西從他的掌心傳到她手裡。

  

  「這是什麼東西?」她好奇地攤開掌心,只見一顆罕見的粉紅色心形珍珠閃動著溫潤柔和的光澤。

  「送我的?」她不敢置信地望著靜靜躺在手心上的珍珠,又抬起頭望著他,「你去採的?」

  子城輕點下頭,「嗯,喜歡嗎?」

  湘雲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點著頭,伸手緊緊抱住他。

  「喜歡就好。」子城擁著她,心裡有著無限的滿足。為什麼會如此?整顆心、整個人只想著如何能愛她更多,如何能讓她更快樂;透過她的笑,他看見自己也笑了起來。或許他真的傻了、真的癡了,但那又如何?愛一個人怎麼可能愛得太多!

  「娃娃,我們真的得出發了,不然星期六又要罵人了。」說完,他摟著她的纖腰,走入林子裡,朝慶典的會場前進。

  「子城,弦月節的由來是什麼?為什麼島上要慶祝弦月節?」湘雲一直覺得奇怪,許多慶典都是在滿月時舉辦,怎會有人特別挑在下弦月時舉辦慶典?

  「不為什麼。」子城聳了聳肩,「星期六定每年的今天是弦月節,所以今天就是弦月節,沒有由來,沒有特殊意義,他是島主,說了就算。反正大家也只是找個名目聚聚罷了,開心就好。」

  「慶典上會有什麼活動?」

  「不一定。島上每個人的文化背景都不相同,慶祝的方式也都不同,有時候真的很像大雜燴。記得前年的弦月節,有人舞龍舞獅,有人跳芭蕾舞,還有人跳肚皮舞。」

  

  湘雲想像著他所描述的景象,忍不住笑了出來。「那一定是很有趣的畫面。」

  「是很好笑沒錯。」子城回想起那天的景象,嘴角也泛起笑意。

    慶典的會場和夜市是同一個地方,但今晚卻出奇的安靜,不但沒有索沙狂野的鼓聲,連嘈雜的說話聲也沒有,只有熊熊的火光照亮夜空。

  「怎麼這麼安靜?」湘雲不禁覺得奇怪。她和子城已經快到會場,卻連一點聲音都沒聽見,著實怪異。

  「不妙!」子城的腳步忽然停下。

  「什麼不妙?」湘雲憂慮的問。難道是上回他們遇到的「泰迪熊」做了什麼事?血流成河的景像在她腦中浮現,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

  「我們的主秀來了!」星期六的聲音才在林中響起,島上所有的居民立刻從四面八方湧現,將湘雲和子城團團包圍住。

  「怎麼回事?」湘雲拾起頭問子城,卻見他的俊臉垮了下來,彷彿待宰的羔羊,一副認命的模樣。

  「沒事。」從香港移居到自由島的惠芳替子城回答,然後連同幾名島上的婦女將湘雲圍住,熱絡地拉著她往會場走去。「娃娃,慶典快開始了,我們先去搶個好位 子。」

  「可是……」她轉頭要找子城,發現他們兩人已被人牆分隔開來。「子城!」

  「娃娃,你先跟她們去找位子坐,我晚一點就去找你。」子城隔著人牆對她揚聲說

  「子城,他們要帶你去哪兒?」湘雲還是放心不下,頻頻回頭高聲問道。

  「放心啦!他們只是帶城去打扮打扮,不會對他怎麼樣的。」惠芳拉著她走進會場。

  「打扮?子城為什麼要打扮?」湘雲聽得一頭霧水。

  「他是慶典的主秀,當然要好好打扮一下。你就耐心在這兒坐著,等著看表演就行了。」惠芳拍拍她的肩,讓她在觀眾席坐下。

  所謂的「觀眾席」,其實只是一根剖成兩半的大樹幹,排在會場的外圍,讓大家可以坐著看慶典的活動。觀眾席總共有六面,以場中央的火堆為中心點圍成一個六邊形,而火堆外圍也有一個用木板圍成六邊形的台子。

  「請問那是做什麼用的?」湘雲指著台子問惠芳。

  「那是舞台,等一下城就會在那裡表演。

  「子城要表演什麼?」她怎麼都不知道令晚是子城要表演?不過顯然他也不曉得自己令晚是主秀,不然他那張俊臉也不會突然垮下來。

  「城的焰舞是弦月節慶典中最受歡迎的表演。」惠芳說道,坐在周圍的婦女也點頭表示贊同。

  「城跳焰舞時的激狂與力道,連當初教他的星期六都比不上。」坐在另一邊的婦人補充道。

  過了幾分鐘,激越的鼓聲響起,伴著素沙雄渾的呼喊聲,登時讓全場沸騰了起來。

  

  索抄的鼓聲愈擊愈快,呼喊聲也愈來愈高昂,在呼喊聲達到頂點時,所有聲音忽地消失,在一片寂靜中,子城的身影出現在舞台上。

  他赤裸著上身,腰部以下圍著紅色的長布,黝黑的膚色映照著火光,彷彿他並非站在火焰前,而是從火中走出,令人不自覺屏住呼吸。

  

  他緩緩舉起右手,手腕輕轉仿若甫竄起的火苗,接著索沙的鼓聲再次響起。

  

  初時,他的動作相當緩慢,微晃的身軀猶如火焰在風中搖擺,索抄的鼓聲漸漸加快,他的動作也隨之加快,慢慢放射出火烙的熱度。忽地,鼓聲停頓了數秒,子城的舞步也跟著停止,鼓聲再響起時,他的動作條地轉為狂野,仿若燎原的野火狂肆地席捲整個天地。突然,他跳下舞台,奔向觀眾席。

  「來。」

  湘雲望著他的笑臉,毫不猶豫地投入他敞開的懷中,與他共舞。

  她不懂舞步,也不會數節拍,只能在子城的帶領下不停地旋轉、跨步,舞出她想像中的焰舞。至於正統的焰舞是否像她想像的這般?管他的,她覺得好自由、好快樂,整顆心如同飛上雲端,再也不受拘束。

  別停,別停,多希望就這麼舞著,永遠都不要停!湘雲暗自祈禱著。

  兩人不知道共舞了多久,激狂的鼓聲漸漸轉慢、轉弱,最後停止。少了鼓聲的陪翻,舞步似乎揮灑不開,便也跟著停了,但湘雲還覺得不夠,水靈靈的大眼期盼地望向索沙,希望他再繼續下去。

  「娃娃,饒了我吧!我的手快抬不起來子。」索沙為難的搖搖頭,他已經筋疲力竭了。

  

  「子城,我是不是毀了你的表演?」她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小聲問道,她剛才根本毫無舞步可言,一定像極了瘋婆子在滿場亂飛。

  「怎麼會?」

  

  「一定是我毀了你的表演,不然為什麼沒有人鼓掌?」

  

  湘雲才嘟著小嘴說完,現場立刻響起如雷的掌聲,久久不歇。見大家這麼捧場,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紅著小臉,目光不知該看向哪裡;只好低頭看著絞成麻花狀的手指。

  「娃娃、不錯喔!你很有天分,以後你跟城就可以夫『跳』婦隨了。」星期六讚許地輕拍她的肩。

  「謝謝,你真的這麼覺得嗎?」湘雲第一次聽見有人稱讚她有跳舞的天分,樂得呵呵傻笑。

  「對了,你們今天有沒有看到凱?」星期六目光掃過觀眾席,依舊沒見到兒子的身影,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沒有。怎麼了?」子城見他臉色凝重,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凱從一早出去到現在,一直都沒看到人影,我以為他去找娃娃了,所以也沒放在心上,不過他連晚上的慶典都沒出現,就太奇怪了。」

  湘雲心中隱隱有絲不安, 「子城,會不會——」

  

  「砰」地一聲槍響,打斷了她未問出的憂慮,一股煙硝味霎時瀰漫在純淨無污染的空氣中。

  「放開我!放開我……」從樹林中傳來的稚嫩呼叫聲正是凱的聲音。

  身材高壯的泰迪一手握著手槍,另一手則拎著瘦小的凱,嘴裡嚼著口香糖,含糊不清地對眾人叫道:「誰是星期六?」

  滿佈血絲的褐色眼瞳掃視過噤聲不諳的居民,突然瞧見湘雲的身影,他面露驚喜的說:「小美人,原來你也在這兒!正好,可以陪我一起去清邁。」

  湘雲怯怯地往後退了一步,緊握住子城的手。

  「放開我!」凱扭動著身軀,努力想掙脫素迪的掌握,但怎麼也掙脫不開,最後他用盡吃奶的力氣一口咬住箝制他的手臂,幾乎要將泰迪的肉咬下一塊來。

  「媽的!你這個該死的小鬼!」泰迪吃痛,狠狠將凱甩在地上,暴怒地以槍指著他,回頭叫囂道:「星期六,你要你兒子活命就快點滾出來!」

  「我就是星期六。」星期六應聲走出人群,但目光卻不是看向泰迪,而是一身狼狽、臉色慘白的兒子。

  「凱,怕不怕?」他柔聲輕問。

  凱望著近在眼前的手槍,搖了搖頭,勇敢的說:「你不怕,我就不怕。」

  「媽的,我是要你出來話家常的嗎?」說完,素迪一拳揍在星期六的肚子上,力道重得讓他連退數步,雙膝重重跪落黃土地。

  泰迪走上前打算再補他幾腳,但兩道森冷的眸光硬是阻止他的動作。

  又是那個男人!泰迪無須回頭便知道那炙人的注視是來自何方。他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歡那個男人!

  「看什麼!」他轉頭對子城粗聲喝道,試著掩飾住語氣中隱隱流露出的懼意。呵,笑話,他幹嘛怕那個男人!但他的眸光總讓他心虛莫名。

  子城依舊保持一貫的沉默,冷然的目光看得他一陣心虛。

  「媽的!老子讓你這輩子再也沒辦法勝我!」泰迪索性一發狠,將槍口轉向子城,手指扣下扳機——

  「不——」一個纖細的身影衝上前,槍聲和驚叫聲同時響起。

  好吵!誰在尖叫?不是她,她叫不出聲了,好痛……好燙……這是什麼?紅紅的、暖暖的……她流血了嗎?子城呢?他沒事吧……他沒事吧?她擋住子彈了……

  「娃娃……」子城的聲音脹滿痛楚,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輕撫著她褪去血色的臉頰,「為什麼這麼傻?」

  「你……沒事吧?」湘雲軟甜的話聲只剩下微弱的氣音, 「我……我是不是……太衝動了……好冷……抱著我……再緊一點……」

  子城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強烈的悲痛梗在喉頭,讓他地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不斷以頰摩娑著她冰冷的臉頰,希望能給她更多的暖意。

  「媽的!一具死娃娃有個屁用!」泰迪啐道,扭頭吐掉口中的口香糖,對於漸漸流失生命力的湘雲僅是惱怒的一瞥,便不再理會。

  他一把揪起星期六,粗聲質問:「我知道島上有直升機。你們誰會開?」

  「我會。」出入意料的,冰冷的聲音竟是來自傷痛的男人。

  「子城……」

  子城低頭在她耳邊低語,「放心,我帶你去醫院,我不會讓你就這樣離開我。」

  「你會?」泰迪詫異地看著他。

  「這裡只有我會,你沒有其他的選擇。」說完,子城抱著湘雲站起身。

  「好,就你!載我到清邁,我就饒你一條命。」泰迪放開星期六,要他交出直升機的鑰匙。

  自由島上僅有一架救難用的直升璣,平時藏在一處人煙罕至的樹林中,幾乎沒有多少居民知道,卻偏偏讓因分贓不均而被同夥遺棄在自由島的泰迪發現。

  星期六領著他們上到藏直升機的地點。

  「星期六,有毛毯和布條嗎?」子城抱著湘雲走向後艙。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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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星期六取出毛毯和布條,在子城身旁蹲下,協助他將湘雲固定在座位上。

  「想辦法在半途解決這傢伙,油箱裡的油夠讓你們飛到來沙島。」星期六以俄語對於城低聲道:「我會通知凱達在那裡接應你們。凱達那裡的設備只能幫娃娃包紮傷口,暫時止住血,無法動手術取出子彈,不過他有足夠的汽油讓你們飛回台灣。」

  子城沉默地點了下頭表示明白。

  「不准說話!」泰迪將槍口抵住星期六的後腦,略顯緊張地喝止他再開口。

  「飛行前的祝禱是我們島上的慣例。」星期六鎮靜地說,跟著站起身,輕拍子城的右肩,「祝好運。」

  「快點!」泰迪急躁的催促道。在這座島上拖延愈久,他愈不放心,他只剩六發子彈,殺不光全島的居民,只能暫時嚇唬他們。

  子城不理會他的催促,細心的替湘雲包上毛毯,用布條固定好位置,確定她不會在飛行中受到晃動後,才走向駕駛座。

  起飛不久,遠方的天空徽微露出曙光,但灰黑厚重湘雲層卻已預告今天不會是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冷風灌入機艙內,帶來些許凍人的寒意,泰迪拉緊迷彩裝,卻阻擋不了鄰座男子散發出的冰冷。

  子城的沉默與冷靜讓他渾身不舒服。不該這麼冷靜的!他的槍正措著他的頭,他的女人正一點一滴地慢慢死去,但他沒有嚇得渾身發抖、沒有傷心欲絕,只是沉默地操控著直升機,彷彿他只是他請來的駕駛員,彷彿他心中的傷痛已然平息。

  

  該死的!不該是這樣的!子城的平靜反倒使泰迪備感心驚。

  

  泰迪將目光移向窗外的海面,卻發現他們飛行的方向並非往泰國,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這不是往清邁的方向!掉頭回去!」他歇斯底里地叫道,槍抵住子城的太陽穴。

  「我們不去泰國。」子城淡漠地回答,不在乎只要泰迪一扣扳機,他就會沒命。

  

  「掉頭回去!」

  」

  泰迪以槍柄重敲子城的頭,暖熱的血液立時從他額際緩緩流下,但子城卻笑了,輕柔的問著坐在後艙的湘云:「娃娃,你還醒著嗎?」

  「嗯。」湘雲虛弱的應了一聲。

  「再忍著點,很快就會到台灣了。」

  「掉頭回去!」泰迪再次重敲他的頭。

  泰迪的力道重得讓子城幾乎暈過去,但他仍咬著牙硬擋下來。

  「娃娃,坐好。」話聲方落,子城出其不意地猛撞泰迪,泰迪重重地撞到機門,使得機身劇烈晃動起來。

  「你瘋了!你會害我們全都死在海上。」泰迪被他瘋狂的舉動震懾住,連忙穩住身子,怕過度的晃動會讓直升機墜海。

  

  子城卻只是輕問湘云:「娃娃,怕不怕回不了台灣?」

  

  「不怕。」

  

  「不怕就好。」「好」字甫出口,他再一次猛烈衝撞泰迪。直升機內狹小的空間讓泰迪無處閃躲,只好硬生生接下子城的撞擊。

  

  直升機再次猛烈搖晃,擺盪的幅度比上次更大,泰迪連忙穩住身形,將槍口對向子城,但顫抖的手明白顯示出他內心的恐懼。

  

  「掉……掉頭回去!不然我轟掉你的頭!」

  

  「好呀,大不了一起死。」子城輕笑道,微瞇的黑眸有著令人心驚的狂野,讓泰迪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我是瘋了!救不了她,我們就一起陪葬!」子城冷笑著,忽地伸手搶走泰迪的槍,動作快得讓他來不及防備。

  泰迪驚駭地望著他手中的槍,困難地吞了口口水,努力將龐大的身軀往後移。

  「跳下去!」子城命令道,強橫得不容一絲質疑。

  底下是汪洋大海,跳下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何時才能游到岸?萬一遊不到怎麼辦?泰迪在心裡盤算著,褐色眼瞳瞟向握著格的子城,猛然出手奪槍,但子城的動作更快,他偏過身子躲過泰迪的偷襲,跟著扣下扳機轟開機門,趁泰迪怔愣之際,他持槍瞄準他的心窩。

  「跳下去!」他冷聲道。

  「別開槍,我跳。」泰迪不甘願地瞪著槍口,緩緩往機門挪動身體,就在他跳下直升機的同時,他突然伸手捉,住子城的腳踝,企圖將他也拉下海。

  子城迅速捉住著陸板,才沒被他拖下海,但兩人的重量使得直升機失去重心,整個往右方傾斜,並逐漸下降。  子城奮力爬上著陸板,剩出一隻手以槍柄重擊泰迪的手背,他一吃痛,反射性的鬆開緊捉住子城腳踝的手,登時落入冰冷的海水裡。

  「還你。」子城擲下手中的槍,翻身爬回駕駛座,及時穩住下墜的機身。

  湘雲在後艙看不見方才混亂的情形,只能憑聲音來猜測發生何事,剛才的槍聲嚇了她一大跳,她心慌地頻頻喚道:「子城、子城……你在嗎?發生什麼事?」

  「我在。」子城抹去臉上的血漬,柔聲道:「沒事,回家了。」

  「回家了。」湘雲低喃,安心的閉上雙眼。

  *

  +

  +

  俞子惑的心情是複雜的,他不知道是該上前緊緊抱住他大哥,慶祝他歷劫歸來,還是該狠狠揍他兩拳,讓他知道這些日子來有多少人為他傷神煩憂。但俞子惑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做,只是站在醫院的走廊上,望著一身狼狽的兄長,但子城整個人陷入沉思裡,絲毫不覺他的存在。

  當機場的工作人員通知他,他大哥駕著直升機在機場降落,還抱著一名受槍傷的女子請求他們協助時,他立刻拋下所有的事情,直奔醫院,但此刻他的心情卻很紊亂,理不出頭緒來。

  「爸和子真等會就過來,你確定你不打算先換件衣服?」俞子惑走向他,淡然的說。

  

  子城一抬頭,一件手工精緻的西裝外套落在他赤裸的肩上,「謝謝。」

  「不客氣。」俞子惑的語氣依舊淡然。

  他將雙手插入口袋,站在於城身旁,斜倚著白色的牆壁。「她還在開刀?」

  「嗯。」子城的目光依舊宜視著開刀房。湘雲是尾部中彈,但是因為失血過多,情況不太樂觀。

  俞子惑不再開口,醫院消毒藥水的味道充斥他整個呼吸道,令他有些作嘔。他向來厭惡醫院,更憎惡裡頭死亡的氣息,若非必要,他絕對不會上醫院。

  「我回公司去了。」待在醫院會讓他頭暈想吐,沒必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耗在這裡,折磨自己。

  「你的老毛病還是沒好。」子城輕聲道。自從母親出車禍死在醫院之後,子惑只要一進醫院就會頭暈想吐。

  俞子惑輕哼一聲,「你記錯了,我沒有什麼老毛病。」

  子城只是低笑,向來張狂的笑聲現在聽來卻好勉強、好疲累。

  「你們只剩今天。」俞子惑不理會他令人惱怒的低笑聲,拋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

  「謝謝。」子城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如果沒有任何緊急事件,他明天才會通知湘雲的父母他們回來的消息。

  是啊!只剩今天,過了今天,或許他們就再也沒有機會在一起了。湘雲的父母怎麼可能放心把女兒交給一個逃避責任的男人?子城苦笑著搖搖頭。該是他負起責任的時候了。

  「子惑,辛苦你了。」子城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俞子惑的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看著兄長,千靜的臉龐看不出任何情緒。「這句話有什麼意義嗎?我該為你這句話感到欣慰嗎?」

  子城無言以對。是啊,子惑的付出與犧牲實非「辛苦」兩字就能道盡。

  俞子惑對他的沉默報以苦澀一笑,隨即轉身大步走出醫院。

  過了不久,俞家其他人也匆匆趕到。

  「你這個不孝子!悶聲不響就丟下婚禮跑掉,要我怎麼跟左家交代!」俞錦源一見到子城,劈頭就罵。

  「爸,您先別罵大哥,他今天才回來,一定累壞了!」俞子真柔聲安撫父親的怒氣。

  「三哥,三哥……」俞詩奕怯生生地躲在俞子真身後,輕扯他的衣袖,小聲的問:「你說大哥今天回來,他在哪裡?」

  俞錦源聽見女兒的話,忍不住又開口,「你著看你,穿的是什麼衣服!竟然連你的親妹妹都認不出你!」

  「三哥,他是誰?」俞詩奕採出小臉,好奇地望著子喊。

  「他就是大哥。」

  俞詩奕聞言,猛搖頭道:「不是,大哥不是這樣子。我記得大哥的頭要總是梳得整整齊齊,而且大哥的額頭也沒有流血。」她對子城的印象依舊停留在他攻讀博士學位時的模樣。

  她這一提,俞子真才注意到子城的髮際粘附著乾涸的血跡,連忙招來護士替他清理傷口。

  「大哥,你失蹤的時候,大家都很擔心你。」

  俞錦源怒氣未消,輕啐道:「誰擔心他了?有膽就死在外面別回來!」

  「爸!」俞子真無奈的看了父親一眼,「大哥,你別介意,爸就是這樣子。其實你失蹤的時候,最擔心你的人就是爸,他每天擔心得睡不著覺,頭髮都急白了好幾根。」

  彷彿被說中心事,俞錦源的老臉不自然的泛起紅潮,粗聲喝道:「子真,你什麼時候學起婦人嚼舌根了,真多嘴!」

  「爸,對不起,讓您擔心了。」子城望著父親額上增添的皺紋與眼中的蒼老,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誰擔心你了!你這個兒子有跟沒有一樣,沒事的時候也不見你回家,我早當你死在哪個地方了。」俞錦源依舊嘴硬,但上揚的嘴角怎麼也掩不住心中釋然的笑意。

  「子惑呢?他應該早就到了,怎麼沒看到人?」俞錦源四下看了一遍,卻沒見到二兒子的身影。

  「他回公司去了,有事要忙吧。」

  「有事要忙?什麼事比自己家人重要?真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俞錦源一提起二兒子就搖頭。他那個憂鬱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誰,整天就冷著一張臉,好家除了公司的事之外,什麼事都與他無關。

  俞子真連忙替他二哥說話。「爸,二哥天生責任心董,公司的事沒辦好,總是放不下心,您就別怪他了,他也是為公司好嘛!」

  「算了,不提那孩子了。子城,你除了額頭上的傷,還有沒有其他問題?如果沒事,就跟我們回家,醫院的消毒藥水味聞了真難受。」

  「爸,您和子真、詩奕先回去,我要等她出來。」子城心中終始掛念著湘雲的情況。

  「她?」俞錦源想了一下,才記起子惑在電話裡遠提到有一個女人身受槍傷,好像就是和子城一起失蹤的林湘雲。「你是指林湘雲?」

  「嗯。」子城點點頭。

  「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俞錦源忍不住問道。

  林湘雲那女娃兒是湘雲公司老闆林慶忠的獨生女,他在社交場合見過幾次面,模樣看來乖巧、可人,像個雅致的搪瓷娃娃,應對進退也得體大方,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因槍傷而送醫急救。

  「爸,這件事我回去再告訴您。」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得情,加上湘雲現在情況未明,他根本沒有心思向父親解釋。

  「好吧,我們先回去了,你別又溜得不見人影,你的年紀也不小,該是定下來的時候了。」當初替子城定下和左家千金的婚事,也是為了要他定下來,別再四處流浪,誰曉得他還是照溜不誤,留下爛攤子讓人收拾。幸好婚禮那天冒出個旌亞企業的繼承人騎著白馬來搶親,一場鬧劇畫下一個還算圓滿的句號,所以左家也沒再追究新郎怎麼從大兒子變成二兒子,不然他真不知道該怎麼向他們賠罪。

  

  「爸,這次我不會再逃了。」

  

  「真是這樣就好,我已經老了,想享享清福,你就別再讓我操心了,一個詩奕已經夠讓我頭疼了。」俞錦源長歎口氣,憐惜又無奈地看著女兒。

  「爸,我知道。」

  

  「我們回去了,待會我要子真帶件衣服來給你。」俞錦源拍拍他的肩,不放心地再次叮囑道:「記住你答應我的話。」

  子城點點頭,「我會紀住的。爸,慢走。」接著看向一旁的俞子真,「子真,好好照顧爸和詩奕。」

  「我會的。大哥,真的很高興看到你回來。」俞子真露出溫和的淺笑,上前抱了兄長一下。

  

  他們走後不久,開刀房的門終於開啟,醫護人員推著病床出來,子城心急的上前詢問。

  「子彈已經取出來,手術還算順利,等麻醉藥的藥力過了,她就會清醒,不用擔心。」醫師的回答稍微安撫了子城忐忑不安的心。

  

  湘雲送入病房後,子城依舊在一旁守候。過了半個多小時,湘雲終於幽幽轉醒。

  「子城……」她虛弱的輕喚。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口渴,能不能倒杯水給我?"

  子城依言倒了杯水,輕柔的扶起她的頭,餵她喝水。

  「還要嗎?」

  

  「夠了,謝謝。」湘雲吃力的舉起左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輕聲問:「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愛看你困獸般的眼神。」

  

  子城有些詫然。他表現得那麼明顯嗎?連受傷的湘雲都看得出來。

  

  「沒事,你安心養傷,別擔心我;」

  「不要騙我。如果我沒有受傷,你就不用這麼早回來,都怪我太衝動了。」

  「我是該負起責任了。別擔心我的事,好好睡一覺,你剛開完刀,需要休息。」說完,子城替她拉好被子。

  「子城,我們……我們以後還能態一起嗎?」

  他愣了一下,隨即拂開她額前的劉海,柔聲道:「當然可以,小傻瓜,別胡思亂想,一切都還是和以前一樣。」

  湘雲虛弱地笑了笑,拉起他的手緊貼在頰邊。她知道他在騙她!回台灣之後,一切再也不會跟以前一樣了。她會變回從前易碎的林湘雲,而他也不再是她狂野的子城。

  一切都不會跟在自由島時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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