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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瞻彼日月》作者:寒衣/弘瑪迦【完結】(穿越時空)

《瞻彼日月》作者:寒衣/弘瑪迦【完結】(穿越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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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風很大,天空烏黑一片,雲層累積得厚厚幾層,完全遮住了光。

  T大教學樓主樓向來以自殺頻率出名,據說每年都有定額,如果今年的用完了,那對不起您那,明年請早。

  在一片昏黑中,有人爬上主樓最高層,打開窗戶。

  「你做什麼!快回來!」忽然一聲喊,那人回頭一看,教室門口站著一名男生,手裡拎個書包,不知道是忘了東西還是上來避雨,正好看到這一幕。

  窗邊的男孩回頭,在黑暗之中笑了笑。他有一張平凡的臉,表情略嫌懦弱。不過這一刻,他的行動很堅決。

  窗外風刮得很大,雨打在牆上,聲音幾乎能掩過門邊男生的叫喊。閃電伴著雷打下來,瞬間照亮了教室。

  他看了眼另一個男生,這是在這世界上最後一個關心他的人了。男生很漂亮,也許用漂亮這個詞形容男性有些奇怪,但這是事實。和有些雌雄難辨的長相比起來,他的氣質更加陽剛一些,是種正義凜然。

  「謝謝……再見!」他低聲說,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窗戶大開,他爬上窗台,準備往下跳。

  「傻瓜,不要跳樓啊!」正義凜然男生拚命衝過來,從後面抱住他的腰。男孩用力掙扎,差得遠的力氣讓他無法掙開後面男生:「放開我!」

  轟隆一個炸雷,兩人的聲音完全被雷聲淹沒。雷並不是單獨的一聲兩聲,而是不停打著。忽然一個炸雷炸在男生頭頂,男生只覺頭皮發麻,身上忽然沒了力氣,竟然被身下男孩甩了出去。

  ──他甩出去的地方,正是大開著的窗戶!

  但男孩並不知道,在身上人失去力氣的一瞬,他聽到耳邊的雷響,一股大力把他的魂靈從身體裡拉出去一般。他全身輕飄飄的,被欺負被侮辱被背叛……一切一切的不幸都無所謂了。

  因為他已經死了,閉上的眼再也不會睜開。

  飄在空中的靈魂並沒有看到,被他甩出窗戶的男生,在掉落的中途忽然消失了。而他自己的身體上也忽然閃過一道光,被雷劈過的烏黑臉上,靠近口鼻的頭髮隨著呼吸飄動了下。

  當然,這些也不是他需要關心的了。

  1628,崇禎元年。金陵。

  風雨大作。風雨之中,有三個人正在交手──確切地說,是兩個人在交手,一名穿著太監服飾,望上去二十左右的男人躲在其中一人身後,被那人保護著。

  「哼!我還不知道袁崇煥手下大將,居然是依附閹黨的小人!」對方武功顯然要高出太監身前那人,一把劍舞得只見劍光,衝著太監而來。

  「哈哈……」保護太監那人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笑話一般,忍不住仰天長笑,「我依附閹黨?曹公公是被發配到留都、無權無勢的公公,哪比得上你背後魏忠賢魏公公萬分之一!」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道雷劈下來,劈在離他們不遠的一棵樹後。三人都沒在意,那位魏忠賢手下冷哼一聲:「哪來那麼多廢話,受死吧!」一劍劈下來。

  正好一個閃電劈下來,不偏不巧正打在他手中劍上,他大叫一聲,忙不迭把劍扔出去。劍上帶著電光,正劈中那名大將和太監。

  那人沒想到會有這樣情況,傻了半天才想起來上前查看,發現那員大將已死,而曹公公也只剩一口氣。他不敢碰那還帶著電光的劍,從懷裡拿出把匕首,插在曹公公身上。然後快速拿出一小瓶,極其小心地挑出一點粉末,灑在兩人傷口上。

  過得一會兒,兩人屍體化去。那人嘿嘿一聲笑,腳一踏地,在風雨中穿行而去。

  這時,樹後慢慢轉出一人。那人穿一身非常奇怪的衣服,短袖圓領,下身是穿在裡面的束褲。他走到剛剛還是屍體的地方,看著只剩灰塵的地面,撓了撓頭。

  「這就是化屍散嗎?效果不錯。」

  天上又是一個閃電,照亮他五官,儼然是剛剛死去那位曹公公,也──儼然是三百多年後,阻止人家跳樓卻被甩下來的男生!

  歷史,在一個詭異的點上,走上了岔路。而未來,尚不可知。

  一·回到明朝當太監

  清溪流過碧山頭,空水澄鮮一色秋。隔斷紅塵三十里,白雲紅葉兩悠悠。

  一隻手挑開馬車側小窗上簾櫳,馬車內的人向外看去。此時已入秋,南方天氣還有些炎熱,想來北邊京城,應已有些寒意了。

  江南山青水秀,層層山巒在窗口晃過,像一幅幅展開的水墨畫一般,又加了翠綠深綠嫩黃橘黃淺紅深紅種種顏色,點在或碧綠或湛藍的溪流小湖間,將這畫兒染上顏色,染得生活。

  馬車內的江寒初卻無心欣賞這江南美景,探頭前後看看──向前,是蜿蜒無邊的官道,而後面,百多人馬帶著七八輛馬車,揚起好大塵土。

  不管怎麼說,至少自己待遇比其他「公公」好得多,單人單車,還是最豪華的一輛。那些被自己挑出來一起上京的公公們就辛苦一些了,幾個人擠一輛馬車,一路顛簸到京城。

  即使如此,這些人也拼了老命地跟自己求情,讓自己帶他們進京──留守南京的太監,說好聽了是打理留都的,說難聽點,就是養老等死。這些太監都是失了聖寵或得罪了上面的人,例如,九千歲魏忠賢。

  而在這些太監之中,最是大名鼎鼎的就是曹化淳。作為一名現代理科大學生,江寒初的歷史水平很一般,但也聽說過這位太監的名頭──明朝最後一名皇帝崇禎的寵信太監,傳說中開門迎賊的反角。

  當然,以後再也不會有「曹化淳開城門」之說了,因為這位曹太監事實上已經死了,就死在江寒初剛來到這個時代的那天,江寒初親眼看到他的屍體被化屍散化掉的。

  想到這裡,江寒初苦笑拍著自己的臉:「叉叉的,一直被同學說長得女說像人妖,我還生氣……結果居然長得和三十八歲老太監一模一樣,不是人妖是什麼……」

  作為現代人,遇到整個兒穿越這種事並不會嚇得死去活來,畢竟平時書啊電視啊電影啊已經熏陶出冷靜來了。但如果穿越之後看到殺人現場,並且發現死人中有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呢?如果,再如果一下,那個一模一樣的傢伙,正好是個看起來年輕貌美的太監呢?最糟糕的是,在江寒初查看完現場,打算先跑掉找個地方謀生的時候,士兵們侍衛們太監們正好尋找失蹤的曹太監找到那裡,看到一臉茫然的他。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大喊「我不是曹化淳」的工夫,他已經被帶回留都宮裡,稀里糊塗被推倒在地,跪著接旨了。

  等江寒初明白過來時,一切就都晚了──欺君可是大罪,還擅接聖旨,冒充皇帝奶爸……

  那位死得甚慘的曹化淳筒子,確實是崇禎奶爸。崇禎小時在宮裡,他就帶著這孩子。崇禎被封了信王,後又出宮住信王府,曹化淳也一直跟著。結果後來魏忠賢斗大太監王安,曹化淳作為王安派系的人受到牽連,被發配到這留都。

  誰想到年紀輕輕的天啟帝死得這麼早,又沒子嗣,他唯一的弟弟信王朱由檢就成了當之無愧的皇位繼承人,而作為信王府舊人,曹化淳也就蒙主召喚,得以回京。

  當然,那個曹化淳已經死了,死在魏忠賢派來的殺手手底下。而偶然穿越過來的路人甲江寒初由於這禍水長相,變成了魏忠賢。

  你說別人穿越,就算不當個皇帝王爺,至少也得是個大臣啊貴族啊,最不濟也是個不缺啥的人吧……他江寒初倒好,回到明朝當太監,說出來能笑掉一堆大牙。

  江寒初第一反應是盡快逃跑,雖說長相太明顯,但他有優勢,就是實在不行脫褲子,是不是公公一看就知。憑他的手藝,按理來說就算不驚艷絕才,總不至於餓死街頭才是。

  也是江寒初沒見識,留都留都,就是留下來的都城。不說一切比照京城,至少也不會讓內府公公滿地跑。而且他這一步登天,聖旨裡又許他帶些處得來的太監回去,這些被打入冷宮一樣的公公們誰也不肯錯過這機會,恨不得寸步不離「曹化淳」,睡都和他睡一處去。

  結果就是,江寒初完全找不到機會逃跑。唯一的好處是眾人送上門來匯報各種信息,讓他多少對自己眼下境地有所瞭解,不用稀里糊塗裝失憶。

  「也不知道紫禁城裡那位亡國皇帝對這位奶爸還有什麼印象,希望不會太多。」江寒初看出簾櫳,看向北方。關外有大批清軍──現在還是叫滿人吧──虎視眈眈,關內處處烽煙,造反此起彼伏。朝堂上魏忠賢依然大權在握,那個小皇帝現在虛歲十七,在位十七年。大明,亡於1644。

  雖然有無數穿越前輩在前指導,江寒初還是覺得萬分茫然。畢竟,穿越成太監,還是不多見的。

  而且那些是故事,眼前的,卻是他的人生。

  * * * * * *

  到京城的路雖長,總有走到的一天。來接曹化淳的是信王府舊人,也知道自家皇帝在宮裡勢力幾乎全無,這曹化淳是原來大太監王安一系的人,應當能有些作用。所以一路上對江寒初招待慇勤,慇勤到他找不到任何機會逃跑。住在驛館的時候,其他太監又忙著來獻慇勤,更是沒有點空閒。

  看來冒充曹化淳的日子,還得維持一段時間。

  為了將來做準備,也每天在車裡無事可作,江寒初找來一堆書,沿路上閱讀。曹化淳是得罪魏忠賢被發配的,其餘太監也不敢跟他太接近,江寒初倒不怕被人發現自己是個假貨。不過聽說曹化淳在留都閒來無事刻苦學習,文學水平著實不錯,而江寒初自己只能勉強看懂古文。知道兩首詩詞不假,但現在已經是明末,想抄襲也沒幾首能抄了。

  幸好當年被父母逼著學過一段時間書法,毛筆繁體還是能寫的。雖然不是特別好看,也能湊合。只是這古文,還要努力刻苦才成。

  於是一路學習一路坐車,終於顛簸到了京城。十七世紀的明末北京。

  帶著一群太監,江寒初悄無聲息入了宮,被安排住下,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去見崇禎。

  在進紫禁城之前,江寒初一直有些恍惚:眼前這一切,是真的嗎?是不是自己只做了個夢,醒來後,自己還在學校裡拿書包上自習,沒有任何變化。

  可怎樣的夢裡,都沒有故宮的原貌。安放好行李後,他本該睡下休息,身體很累,可怎麼也睡不著。推門出去,在附近溜躂。天已半昏,屋簷上似乎叫什麼簷獸的東西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琉璃瓦很新,宮殿門即使開著,也看不到用來陳列展品的玻璃櫃啊隔離帶啊之類的東西。該叫做御花園的地方大多數花都謝了,只有菊花展著細嫩絲蕊,燦爛開放著。

  江寒初忽然生出了真實感:原來不是夢,自己,是真的離開了家離開了自己的時代,再也回不去了。

  恍惚中是幾百年時光,父母陪著他在故宮裡來來回回。他總是想多看多逛一點,但是母親已經走累了,卻還遷就著他。一家人走到御花園休息時,他才注意到母親的疲累。很內疚地道歉,母親卻說:「沒關係,小初這樣子,才對得起門票錢啊。」

  忽然間淚盈滿眶。再也回不去了,父母只有自己一個孩子,自己卻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是一步可及的距離,也隔了幾百年。

  江寒初蹲在地上,摀住臉,無聲地流著淚。

  大概是秋天,這一帶人比較少,江寒初的衣服又是從金陵穿過來的,在宮裡品階較高。偶爾經過的太監看到他,都不敢打擾,很快走過。江寒初靜靜哭了一會兒,哭得累了,也就收住淚,緩緩起身。

  父母會很傷心,可是,他總得一個人在這陌生世界活下去。

  蹲得久了,乍一起身竟然一陣腳麻。江寒初揮舞著手努力保持平衡,但還是站不住,往後倒了下去。

  腰間一緊,一隻手臂拉住他,阻止了他倒下的趨勢。江寒初努力直起身站立,對著拉住他的人露出個笑臉:「謝謝……」

  笑容很快僵在臉上:眼前人年紀不大,看上去也就十六七,修長俊朗。少年特有的清秀卻被他一雙眉毛破壞──輕佻的劍眉看起來有幾分凶相,隱隱透著殺氣。

  重要的是,少年穿的雖然不是明黃龍袍,卻也絕非太監打扮。經過入宮前惡補,江寒初基本能分辨出來:這是天子的服飾。

  ……糟糕,據說這個小正太是「我」養大的,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江寒初一時傻住,然後馬上做了件極其丟臉的事。

  他飛快擋住臉,腳跳了兩下,從正太崇禎手裡跳開。然後拖著麻麻的腳,努力跑掉。

  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崇禎沒看到他的臉沒看到沒看到……

  紫禁城是個好地方,彎彎繞繞的非常適合捉迷藏。江寒初雖然跑不快,也一會兒不見了蹤影。而追了半天的崇禎,順手抓了個小太監:「把王承恩叫來。」

  那個太監有些面熟,但是想不起來是誰……是一直在宮裡的嗎?可是那雙眼,帶著淚水,黑亮黑亮的一雙眼,從來沒見過。

  曹化淳號稱是服侍崇禎長大的內侍,不過崇禎身邊太監宮女不知有多少,曹化淳若不是受了王安倒台的牽連,和魏忠賢走上對立面,也許崇禎連他名字都不會記得。召他回宮,一方面是用他來撐場面,另一方面也是新皇等級,舊邸故人當然要雞犬升天,這是規則。真說崇禎對曹化淳有什麼感情,倒也未必。就是江寒初正面站他眼前,他都未必能想起來這是誰,何況剛剛只是驚鴻一瞥,瞥的又只是江寒初的眼睛。

  王承恩很快跑來了,崇禎唇微微翹起來,問道:「最近這段日子,宮裡可進了什麼新人?」

  王承恩一愣,隨即想到:「稟皇上,在留都的曹化淳今天到的,還帶了八名金陵那邊的公公。」

  曹化淳?崇禎眉略微皺起來:「他……那麼年輕嗎?」

  這話問出來就知道問傻了:眼前這王承恩王太監年紀可能比曹化淳還大上一些呢,可見他有絲毫老態?

  但那人的眼,那雙眼……

  「既然進宮,怎麼不來見朕?」崇禎很快換了句話問。王承恩愕然:「皇上,是你說他們原來奔波,先休息一天再來見皇上的……」

  崇禎一揮袖,轉身往寢宮走。

  ──怎麼剛剛看了那人一眼,之後自己就一直在犯蠢呢?當真奇怪。

  * * * * * *

  慘了慘了要死了!

  拖著一隻還在發麻的腿,江寒初跑回房裡,心還在亂跳,一張臉皺成一團,眉毛縮得死緊。

  糟糕,怎麼遇到了皇帝,那個現在還是少年的崇禎?雖說明天也會遇到,但今天根本沒做好心理準備,也不知道怎麼自圓其說自己「失憶」的「事實」,只好跑掉。

  可這樣,明天又怎麼解釋剛剛跑掉的問題啊!

  江寒初非常佩服自己的穿越前輩們,至少他看的書裡,大家都是失憶啊生病沒痊癒啊無親無故啊的混過去,但他現在身不由己一步踏入權力爭鬥的圈子,除非逃跑,否則只能跟崇禎一損俱損一亡俱亡。這時候說什麼失憶,崇禎未必會相信,搞不好還以為自己是想拋清關係。

  可逃跑……且不說這紫禁城怎麼逃出去,逃出去後怎麼獲得合法身份──明朝戶籍管理還是有點嚴格的,江寒初可是連暫住證都沒有的黑戶──就算真能逃出去並且生活下去,他又真的會那麼做嗎?

  「沒用的,這個國家會在十七年後玩完,然後清朝開始,辮子戲在三百多年後紅遍大江南北……明朝已經折騰得差不多了,就算留下來也就是多陪葬一個人,頂多就是陪著崇禎和王承恩一起上吊,沒有任何意義,不如用這些年出去溜躂,搞不好還可以偷渡出去,做個古代海盜。還可以和鄭成功他爹拜個把子什麼的。沒事開到南洋去,看到一小島上去寫一個『明江寒初到此一遊』,以後爭論歸屬也容易嘛……」

  「不行!現在崇禎正是關鍵時刻,對外有滿清隨時準備打進來,對內有一大堆造反農民,然後他登基是意外,朝廷裡宮廷裡都是魏忠賢把持大權。他缺少幫手!歷史上曹化淳是他很信任的太監,想必就是在除去魏忠賢時立了大功。我如果這麼走掉,搞不好魏忠賢倒不了或者晚幾年倒。苦的是百姓啊!」

  「百姓?都是古人,作古幾百年了,早死晚死有什麼分別,你又不是救世主。」

  「可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到古代小心翼翼不改變歷史的觀念已經成了過去,現在流行改變歷史創造新時代……」

  「別扯了,那是小說,你改一個試試?你記得玻璃怎麼造嗎?火藥現在已經發展得很好了吧?還是你要弄硝化甘油?」

  「……石灰石,石英……還有純鹼。硝化甘油書裡有,為做家教特意找來的生活實用化學,實用物理……我好歹也是理科生,雖然偏工。」

  「有什麼用呢?最可能的結果是你還沒來得及救這個國家,還沒來得及把你的科學技術用來指導先進生產力,就已經死在宮斗權爭裡了。甚至也許只是沒對崇禎自稱『奴才』,就被拖出去亂棒打死。先進技術還要先進思想,你以為崇禎那麼開明?最重要的是,大哥,你是太監啊。皇上不一定會聽你的,你也解釋不出來你怎麼會這些東西的。而且一旦被發現你下面還有,多半就把你上面那個頭直接哢嚓了,還什麼改變歷史!」

  「可……」

  江寒初停住了自言自語自問自答,他知道自己的理智的勸告都是非常好非常正確非常現實的,他也知道在面對生死的大問題時,應該聽從理智的分析,而不是感情用事。

  但那麼多的顧慮和勸告,敗給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

  ──可如果我能除掉魏忠賢,能成為崇禎的心腹,能影響到他的行事。也許我能夠改變這個國家,還有十七年,也許我能安撫國內百姓,也許我能抗擊清軍不讓他們入關……如果我能做到,兩百多年後,向外輸出財富、武力和技術的,將是我們。一切的屈辱,根本不會發生。

  江寒初是個非常懶散得過且過的人,雖然有學生特有的不諳世事的熱血,但總體上來說是個天塌下來都找高個擋著的慵懶傢伙。同時,他不認為自己是什麼救世主角色。但是,眼前這個機會太好,好到他覺得如果真的逃跑苟且偷生,他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

  反正也是被雷劈死兩世為人,不如豁出來試試?就算真的被什麼人砍了腦袋,反正自己三百多年後才出生,也不算虧。

  「啊……現在的問題是,明天到底怎麼辦啊!……不然我說我這幾年在南京顛沛流離又被欺負,以前的事記不清了?可我為什麼看到他就要跑呢?因為他長得很帥?」

  努力編理由,反正崇禎現在需要人手,按理來說,不會那麼輕易宰了自己吧?

  * * * * * *

  於是第二天,至少站到崇禎面前的時候,江寒初外表還是很鎮定的。一邊在心裡念叨著「就當過年祭祖了」一邊委委屈屈地下跪,參見這位歷史知名的崇禎皇帝。

  「曹公公請起。」崇禎少年臉上掛著非常親民的微笑,態度異常和藹,上前扶起江寒初,「朕是曹公公看著長大的,公公無須如此生分。」

  江寒初進京的一路上,早就藉著訓練禮儀的借口,從其他公公嘴裡套出基本禮節來。這時候也假意推拒兩句,然後老實不客氣地站起來,用眼角餘光偷看崇禎的反應。

  連身邊那些公公都看不出他是假曹化淳,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就應該更看不出來了吧?崇禎表情親切,給江寒初看了座。江寒初老大不客氣地坐下,跟崇禎寒暄了幾句諸如「一路辛苦」「皇上登基大喜」之類沒營養的話,然後轉入正題。

  「先皇辭世太過突然,朕原本沒想到會坐在這裡,府邸也沒有多少舊人。」崇禎眼神銳利,直直盯著江寒初,盯得他心虛無比,「還是王公公跟朕提起……」

  「皇上和王公公記得咱家,實是咱家的福氣。」知道崇禎是在提點自己,江寒初連忙說。

  崇禎滿意點點頭:「王公公他事情太多,很多地方都忙不過來。魏公公麼……東廠現在很缺人手,你可願意去司禮監當個領班?」

  江寒初一抖:東廠,那好像是魏忠賢的勢力範圍吧?他忙起身:「皇上,我在留都的時候,曾見過一些西方流民,跟他們學了些火器原理……京城裡若有火器局,我倒有些自信。」

  崇禎眼睛一亮,沉思片刻道:「好好好,武器庫原本就是內監管的,現在再移回來應該也無妨……朕就把武器庫交給你了!」

  他基本上誤會了穿越科學家江寒初的本意──江寒初只要火器局,他直接把武器庫全交給他。江寒初可不認為自己能管理那麼大一攤子事,正想推拒,崇禎一揮手:「你領著你帶來那些內監去辦這事,眼睛放亮點,可別讓佔便宜的鑽了空子……這武器裝備該發誰不該發誰,要看好了。」

  他自以為這麼提點一番就夠了,無奈眼前的江寒初在這方面是個完全的小白,連那些奪嫡宮斗的電視劇都沒看過。幸好江寒初還有點智商,沒有直接問崇禎,只是瞪圓了眼睛在思索。

  崇禎說完了,又伸手拉他:「站著多累,坐下說話……幾年不見,沒想到你不但沒顯老態,看樣子還比以前年輕。」

  江寒初後背汗唰地就下來了,盡量自然地笑:「南邊天暖,又清閒不勞心,當然也就顯得年輕了。」

  「那朕這次調曹公公入京,難免會煩勞公公,操心勞力了。」崇禎微笑看他,少年臉上毫無城府狀。

  江寒初昨晚想了一晚的應對,忙道:「為萬歲爺分憂,是老奴應作的。」

  崇禎笑著盯著他:「是嗎?我還以為昨晚你在御花園哭泣,是因為不想入宮呢。」

  江寒初一身白毛汗:「老奴是想到、想到先皇……」他偷看一眼崇禎,接下去,「先皇早逝,皇上年幼……」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崇禎的臉色已經微微變了。提到先皇,他眼底迅速泛起水霧,後背向後靠住椅背,臉上儘是傷心和疲倦。

  見他到現在,只有這一刻,他表現得像個未成年的孩子。江寒初心不由軟化了下,想想這孩子其實才是高中生的年紀,卻要負擔一個國家,還是內憂外患不休的國家,也挺不容易的。

  不知不覺地手就伸出去了,拍拍崇禎肩頭,表示安慰。崇禎抬眼看他,只見江寒初一雙清澈的眸子充滿溫和,內裡是真正的關切。忽然間不知不覺地,眼裡垂下一滴淚。

  江寒初家教當慣了,經常開導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很自然地袖子一卷替他擦眼淚:「好啦,沒什麼大不了的,有老師……」

  誒?不對!

  冷汗從額頭流下,眼前這傢伙是皇上啊,可不是什麼需要請家教的不良少年……

  他傻住的當兒,崇禎也恢復了正常,站起身來道:「朕還要去處理事情,曹公公先回去準備吧。」

  江寒初鬆了口氣,遵命要退下,崇禎又叫住他:「對了,你這外衫脫下來給朕吧。」

  這個……算是龍淚麼,也要珍藏?

  二·迷失在崇禎初年

  第二天,站在武器庫裡的江寒初,對著龐大武器發傻。

  雖然知道明朝火器很發達,但是來自未來的江寒初腦子裡不免還是穿越眾的刻板經驗,滿是對古人的低估和鄙視。

  所以他被這些數量龐大種類繁多的火器強烈震撼了,整個一上午江寒初就蹲在武器庫裡,聽下屬講解各種火器的特點、使用方法等等。

  所幸他雷電中穿空,雖然連衣服頭髮都被雷焦了,但防水的書包基本上安然無恙,裡面的書也都好端端的。大概是為了激發男同學對物理化學的認識,兩本書裡分別把火藥的具體製作方法和槍炮發展史詳細敘述一遍,還配上大量活潑生動的圖片。

  江寒初早就研究過這兩節,這時候才能拿出來唬一下人,跟武器庫裡面的技術人員討論改進的問題。他既然是技術工種,其餘的管理任務就隨便扔給那些相熟的公公了。在熱烈討論間中,他們來詢問幾次,都是各部門過來要武器的。江寒初也懶得管這些馬上就要換代了的火器,讓他們比照舊例辦理。

  工作還是很愉快的,很快到了下班時間,江寒初這曹公公還得帶人回宮。可憐這古代的京城繁華,他是沒多少時間去逛了。只能在回宮轎子上掀開簾子四處瞅瞅,看著街上人來人往。明朝雖已到了末年,京城內還是一片榮華景象,看不出衰敗。

  他現在身份尊貴,在宮裡住處也是很不錯的,而且離崇禎慣常宿處不遠──雖然後宮一大堆,但崇禎並不是沉迷女色的人,按照鹿鼎記裡面的說法,他連陳圓圓都能送走,其餘人等更不在他眼中了。

  「至少是個勤快人,可惜啊,走的方向不對的話,越勤快死得越快。」吃過晚飯,江寒初出去遛彎回來,一邊自語一邊推開門。然後──嚇呆了。

  房內一名少年坐在床上,側頭看他,臉上似笑非笑:「誰越勤快死得越快啊?」

  「皇、皇上!」江寒初完全想不到會見到崇禎,嚇得急忙跪下參見,後背全是汗。

  沒關係,他還沒開始真的管理國家,他不知道你在說他,真的……

  在心底安慰自己若干遍,江寒初才鎮定回話:「稟皇上,我是看一些公公……忙著巴結魏公公,覺得好笑,才這麼說。」

  他提到「魏公公」三個字時,年輕崇禎臉上掠過些殺氣,使他表情更顯凌厲。他隨即卻是一笑:「所以你在武器庫什麼都不做,今天一天有三批人催武器,你也只是讓底下的內監去要『孝敬』?」

  江寒初驚跳:「啊?索賄?」

  他完全不知道,武器庫的慣例就是刁難,總要收到三四批孝敬之後才能把兵器下發。跟他那些太監得到他一句「比照舊例辦理」,當然不會客氣,把上門的各兵馬司啊官兵啊都打發走。

  他正想請罪,就見眼前的少年一揮手:「別留話柄,也別都讓底下人得了,朕日後還要吩咐你些事,你就留著這些孝敬吧……也別哪裡要都為難,這紙上的都司統領你記住了,給他們最好的,明白嗎?」

  江寒初傻呆呆接過紙,看了幾遍,點點頭。面前崇禎直直看著他,江寒初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得來了機靈,把手中紙湊到蠟燭上,燒為灰燼。

  崇禎揚眉,眉眼間帶著殺氣:「朕聽說你今天下午一直在研究火器,有什麼發現嗎?」

  「我大明火器眾多,但是種類繁多反而不適合訓練,而且大多數用途相近。火藥威力不夠大,火繩槍限制太多我想改成滑膛的,但是煉鋼技術車床技術恐怕又跟不上……」

  崇禎哪裡聽得懂他這些術語,一抬手阻住他繼續的話語:「原來你是真的懂一些……這些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朕打算讓你帶幾支火槍隊,你能做到嗎?」

  信息時代,對軍事稍有熱愛的男生都會上網討論個武器裝備啊冷兵器熱兵器的優劣啊各種方陣隊伍的特點啊之類的,江寒初也是其中之一。在腦子裡過了下訊息,江寒初堅韌點點頭:「能做到!」

  「那就交給你了。」崇禎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走過他身邊時,似乎忽然想起來一樣,問了句,「對了,你在老家還有親人吧,用不用接進京城來?」

  親人?曹化淳的親人,自己這李鬼見到不就死了?江寒初下意識搖頭。

  崇禎略微皺下眉:「也好……京城不日可能有場大亂,曹公公擔憂也是應該的。」

  他看了眼江寒初,對方一雙眼帶些茫然地看著他,完全沒有老謀深算的樣子。和江寒初乾淨的眸子相觸瞬間,崇禎忽然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好像很乾淨的東西,是在被自己弄髒一般。

  ──在宮裡這麼多年,哪裡還能有什麼乾淨的!十七歲的少年心裡嗤笑一聲,邁步離開。

  被他留在原地的江寒初想了半天,方才一拍手:「是要對魏忠賢下手了吧,問我家人,是說……」

  是說京城裡掌握兵權實在是太危險,想要他親人來作人質,但被他很堅決地拒絕了。江寒初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啊啊啊……我反應為什麼這麼遲鈍啊!」

  他是技術型人才,可不是勾心鬥角型的啊……

  * * * * * *

  江寒初很快發現,自己根本就是被當作勾心鬥角人才來使用的。顯然崇禎確實是人手不足,而曹化淳的來歷非常可靠,也只能用他。

  幸好他雖然完全不會鬥來斗去,技術型人才的定位還是很準確的。幾天的工夫便初步改進了火繩槍,也初步訓練出一批熟悉新式槍的兵士。他很不適應明朝原本的軍制,乾脆把兵士打亂,按照現代軍銜整頓,到成衣店訂了新軍裝,並且在肩頭縫上官銜。

  「甘油不難,但是硝酸……」皺著眉翻著手裡筆記,江寒初走進自己房裡,「不然先改進火炮?可是材料……」

  「什麼材料?」耳邊聲音嚇了江寒初一大跳,他抬頭一看,崇禎正坐在桌邊,笑瞇瞇看著他。

  江寒初幾乎以為自己這屋子改成寢宮了,不然為什麼崇禎總是往這裡跑。他一邊平復自己被嚇得亂跳的心臟,一邊回答問題:「鑄火炮的材料啊,青銅又貴又容易發熱……」

  崇禎許他私下不跪,江寒初當然不會主動屈膝,直接坐到桌邊,發現桌上已經擺滿飯菜。入宮這些天他也習慣了,在一邊小銅盆淨手然後拿起沉沉的筷子,還笑著問了崇禎一句:「吃過了?」

  崇禎怔了下,拿起另一雙筷子,竟然夾起眼前飯菜來。

  不是沒吃過,只是他身為皇帝,連吃一頓飯都繁瑣得很,而且異常冷清。崇禎並不是被當作太子教養的,天啟帝沒登基的時候,他只是普通皇子。天啟帝登基後,他也只是皇上的弟弟。王爺這稱呼雖然尊貴,畢竟不會有什麼實權,也沒有什麼人來討好他。誰也想不到天啟帝早逝無子,因此,在天啟帝朱由校死後,傷心於哥哥死去的小朱由檢,看到的都是身邊人驟變的態度和討好的嘴臉。

  只有眼前這個人,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是皇帝一樣,不管是哭是笑都無比自然。

  剛當上皇帝的崇禎,覺得這樣的曹化淳很好。他畢竟是少年心性,覺得人好就常來逗人玩。江寒初七出還裝裝恭敬樣子,後來發現自己實在裝不像,乾脆放棄。

  「聽說曹公公今天重編了火槍隊,朕很是欣慰。」看江寒初很喜歡吃一道淑麻魚,崇禎好奇夾一筷子嘗了嘗,臉馬上被辣成了一團,「尚膳監怎麼做的菜?這麼辣的東西怎麼吃!」

  江寒初大驚,連忙辯解:「是我讓他們放的,要不是找不到辣椒,我還想弄個水煮魚呢。」

  崇禎喝了好幾口水才壓下去麻辣感,看著他:「金陵都吃這種東西嗎?」

  「是我喜歡。」江寒初嗜辣,沒想到明朝都到了末年,宮裡竟然都找不到辣椒的蹤跡。以至於他這技術型人才添了個雄心壯志:把辣椒從什麼南美找出來!

  崇禎盯著他,覺得他眼睛亮閃閃的樣子很好看。

  「對了皇上你剛剛說什麼?重編火槍隊?」忽然想起剛剛主題,江寒初把話題拉回來。

  「把人打亂重編,以軍銜論上下,秩序井然,且不會輕易發生指揮混亂的情況。」崇禎微笑點頭,「你做得很好,朕可能過些日子會把這一套推廣出去,到時候還要你協助才成。」

  啊?完全抄襲現代軍制,沒怎麼研究其中深意的江寒初傻呆了一下。

  「聽說你訂做的『軍裝』行動很是方便,拿來一套,朕也要試試。」崇禎不等他反應過來,逕自下命令。

  他說完,就見江寒初站起身來,走到一邊翻什麼東西。一會兒,江寒初手裡拿著條長繩回來,張開雙臂走過來。

  「大膽!你做什麼?」崇禎臉沉下來,喝問道。

  「量尺寸啊。」江寒初愣愣地回答。原本的軍裝基本都是均碼,古人的衣服嘛,繫條帶子也就不會掉了,那些當兵的就算知道自己尺寸,又怎麼會精細到現代軍裝的要求?因此江寒初弄了條刻度比較精密的布尺隨身攜帶,聽崇禎說就順便拿出來了。

  回答完之後,他才意識到崇禎的意思。一張小臉瞬間白下來,想著是不是要跪下請罪,卻又不願意。

  江寒初是慣常做家教的,幾天相處下來,他早把這個情商明顯比較低的小皇帝當作了弟弟一樣的角色。總是忘記,對方是皇帝,一句話定人生死的人物。而且歷史上屬於崇禎的評論中,最常見的四個字是剛愎自用。其次是殺人成癮,用人便疑。

  崇禎馬上也明白自己想多了,但他身份,當然是從來沒道過歉。過半天開口說句:「尚衣監有朕的尺寸,你去問吧。」

  然後拂袖,轉身離開。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曹公公」的臉一直在他眼前晃啊晃的,讓他心神不定。

  「不過是個太監,就算……不同了點,也不過是個太監。」傷害了人又不會道歉的少年在龍床上翻個身,喃喃道。

  * * * * * *

  江寒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江寒初後來回憶的時候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自己那麼相信崇禎不會殺他。也許是他現代人的思維根本缺乏對皇權的畏懼,也許是死過一次就對死亡沒有恐懼感了,或者也許,他就是認為崇禎不會殺他。

  總之,以二十出頭的年紀冒充近四十歲的老太監的美少年江寒初,跟十七歲的小皇帝慪氣了。

  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武器庫,同時訓練火槍隊。江寒初雖然不瞭解政治鬥爭,也知道軍權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內部政變的時候。他依稀記得魏忠賢好像是在崇禎上台不久之後就倒了,那麼應該就是這幾天了。魏忠賢權勢滔天,據說當初崇禎登基就遇到很大困難,不可不防。不過……想想那個十七歲就心機深沉得要命的傢伙,再想想歷史趨勢,好像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那小孩一點都不可愛。江寒初這麼想,於是絕對不跑去向崇禎匯報工作進度,反正那傢伙在自己身邊安了一堆眼線。每天出來進去緊鎖房門,表示了不歡迎的態度。而王承恩幾次來「暗示」,江寒初都裝作聽不懂──也可能是真的沒聽懂──完全不理會。

  而同時,古代科研成果接踵而來。明末畢竟科技已經發展的不錯,雖然鎖了段國,但在火器發展和應用上本來就居於世界前列,已經小跑步進入准熱兵器時代。若不是滿清入關之後怕火器威力,又生生把國家拽回到冷兵器時期,也不會有後來的挨打不還手局面。

  有良好的基礎和當時的先進生產力,又帶了幾本書當作弊器,先進理論總能正確領導一兩把實踐,成果也就斐然。當裝上黑火藥的炮彈在空地上炸開時,據說整個北京城都晃了三晃。

  被炮聲震得耳朵麻了好久的下屬們紛紛上來道喜,江寒初一撇嘴:「這算什麼,若不是火炮涉及方面太多耗時太久,什麼線膛炮後裝炮我也不是弄不出來……往遼東一運城頭上一放,就不信韃子能打過來。」

  「那個……」武器庫自帶官員遲疑提醒,「火炮主要用來攻城,守城的話大多數城池都不行……」

  「不就是什麼後坐力問題城頭地方不夠寬問題嘛,好解決,大不了我去造炮台。」江寒初一揮手,幻想如果把寧遠修成一座軍事要塞會是什麼狀況。

  這一炮雖然是在郊外放的,城裡也都感覺到了,頗是議論了一番。江寒初回宮路上聽著種種離奇說法,不由摸摸鼻子,心道古代沒有報紙電視廣播真不方便。

  先回武器庫,然後回宮。下班之前,門房送來一包裹,據說是江寒初訂的軍裝。江寒初還問了句:「啊?不是所有人都有了嗎?」然後才想起來崇禎這碼事。

  捧著衣服回去,直接扔給王承恩王公公,堅決不去見崇禎。卻不曾想半晌後,王承恩直接過來傳口諭,讓江寒初過去幫忙穿衣服。

  「這回倒不怕我把他勒死了?」江寒初小聲嘀咕,抗旨不遵是不行的,他還不傻,知道分寸。

  寢宮內崇禎衣服脫了一大半,四角內褲總算沒穿錯,褲子鬆垮垮掛在腰上,上衣穿反了,帽子也戴歪了。

  雖然在生氣,江寒初還是忍不住笑出來。崇禎本來就滿臉通紅,聽他嘲笑自己,瞪眼望了過去:「你還笑!過來幫朕穿上。」

  其實還是很可愛的孩子嘛。江寒初走過去,幫他穿衣。

  少年崇禎身材很好,雖然還有少年人未發育完全的稚嫩,不過已經能看出寬肩細腰的趨勢,皮膚也光滑柔韌,保養甚好。最讓半個禿頭的江寒初嫉妒的是那一頭黑亮長髮,雖說江寒初這個未來人不太看得慣男生一頭長髮,但真是漂亮啊。摸摸自己半來就短還被雷電焦了大半的頭髮,江寒初偷偷做了個苦臉。

  所謂美少年就是這個樣子了吧,一身軍裝穿上去顯得英姿勃發,緊緊貼合的線條顯出絕對的好身材,讓先天條件不足的江寒初看了十分嫉妒──自己就是沒藥救的男生女相,回古代居然和太監長得一樣啊長得一樣,淚。

  對著鏡子看了半天,崇禎自己甚是滿意。見一邊江寒初苦相,他微微笑起來:「曹公公是不是也有一身軍裝?穿來給朕瞧瞧。」

  身為太監,皇帝的吩咐就是王道啊。江寒初跑回房裡找軍裝,做模特一樣展示給皇帝大人看。奇怪的是皇帝大人居然跟了上來,進了他的屋子,笑瞇瞇看他換衣服。

  「皇上,那個……老奴要換裝。」江寒初苦著一張臉看崇禎,心道非禮勿視,你不要偷看人家換衣服啊。雖說他和這群古代裸奔男不同,裡面一直有穿內褲且搞得非常嚴密,但總有點心虛,怕被發現「下面還有」。

  崇禎點頭:「朕知道,正好看看曹公公是怎麼自己穿的,下次朕也不會像這次這般費事。」

  ……一咬牙,可憐的江寒初飛速在皇帝面前上演一出脫衣秀,一邊暗示自己:你是在澡堂子是在澡堂子,都是男人嘛有什麼關係,又不會看少一塊肉。

  他很尷尬,又怕被發現自己是假冒偽劣產品這事實,根本就不敢抬頭看崇禎,也就完全沒有發現那位小皇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眼底閃過很狼的光芒。

  江寒初的身體完全不像三十多歲的人──當然,他確實也不是──略顯柔軟纖細,是新一代電腦呆子的特質,白皙細膩,是托了不工作以及沐浴液的福。

  「曹公公,你身上陽光曬出的痕跡很奇怪,你經常不穿上衫出去嗎?也不對,這形狀倒有點像……」肚兜倆字沒好意思出口,小小崇禎少年也還是有點羞澀的。

  他這一尷尬,不算傻瓜的江寒初馬上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麼,一張臉馬上變紅:「啊,那個,那個是我……是老奴夏天怕熱,院子裡又沒人,所以都穿我自己做的小衫。」

  難不成讓他回答,這是T恤和跨欄背心日曬後的痕跡?還好他是男人,要是女的身上曬出吊帶痕跡,怕不被打成淫婦了。

  不過……他難道是在懷疑自己,所以來看自己換衣服?想到這裡,江寒初一身冷汗,對這位皇帝的心機有了更深一步的瞭解和提防。

  完全不知道江寒初心思的崇禎在皺眉,覺得不太舒服,想了半天終於想到問題所在:「曹公公,你是看著朕長大的,在朕面前不用非老奴老奴的。」

  江寒初心想你以為我願意啊,不是怕你說我沒分寸嗎?他對崇禎充滿了戒備,表面上點頭,心裡實際早打算好,一旦對方臉色不對,還是要恢復奴才態度的。

  不付出信任的人,當然也就不會得到信任。

  崇禎想不到他會這麼倔強,他是宮裡長大的,江寒初的表情他看得很清楚。只是他皇帝做了幾個月,已經有了威嚴,此刻沉下臉來:「曹公公,朕對你不薄。」

  「老奴知道。」江寒初皮皮回答一句。

  崇禎挑起眉:「曹公公,做人要懂分寸。」

  「老奴知道。」我很懂分寸。

  無奈的崇禎無奈歎氣:「曹公公,你真的快四十了嗎?」

  江寒初震動了下,低頭道:「咱家知錯。」

  這傢伙皮實到讓人無語的程度,小青年崇禎拿他完全沒辦法,正要開口說什麼,門外傳來腳步聲,和高喊:「皇上,皇上你在這裡嗎?皇上你沒事吧?」

  崇禎皺眉:「魏公公,朕沒事。」邁步走到門邊,打開房門,門外站著幾位公公,當頭一人江寒初並不認識,不過聽崇禎的稱呼已經知道,這位看起來相貌堂堂的公公就是魏忠賢魏大權閹,長得著實還有幾分男子氣概,難怪能巴著天啟帝的奶媽上位。

  魏忠賢見過崇禎之後站起身,一雙眼緊緊盯著江寒初:「這位便是皇爺最近身邊的曹公公吧,果然氣宇不凡。」

  江寒初覺得自己像是被一條蛇盯住一般,後背冷汗唰地下來,身上發寒:「曹化淳見過魏公公。」

  魏忠賢上下打量他:「曹公公這身衣服看起來很是特別,看來皇爺……也很喜歡啊。」

  江寒初很老實地回答:「是我做的軍裝,這樣行動方便些。」

  「哦?這裡……」魏忠賢伸手摸他肩章,「好像和皇爺的不同?」

  江寒初微笑:「我只是中校,目前還是團級,當然和最高級別的皇上不一樣。」

  崇禎在一邊冷眼看著,此刻忽然開口道:「曹公公訓練火槍隊很有成效,朕打算把神機營也交給他,魏公公你處理一下。」

  魏忠賢一震,一雙眼含毒帶怨,盯著江寒初,聲音從嘴縫裡迸出來:「老奴遵命。」

  三·我是曹化淳,我不開城門

  兵權這東西很燙手,雖說太監沒有後人,相對而言造反的可能比較小,但歷史上也不是沒有豁出來的公公們。京城三分之一的兵力,怎麼能落到這等殘缺人手裡?

  御史們的奏章流水一般送進來,魏忠賢這一回倒完全不耽擱時間,馬上都送到崇禎案頭。崇禎打開幾份看,越看越怒,通通扔到地上。

  朝裡能稱為忠臣的已經沒幾個了,這些抱魏忠賢大腿的,居然敢來說自己重用奸人!王承恩是自己頂信任的人,比這些只會對魏忠賢唯唯諾諾的傢伙信任多了。至於曹化淳……

  想到那人,小皇帝眼神不由柔和下來,唇角也不由帶上了一絲笑。那個人,真是與眾不同的……可愛。明明應該是心機深沉而竭力討好自己,結果卻是那樣與年齡不相稱的活潑,而且,除了生氣的時候,完全不會態度恭敬。讓崇禎覺得在這傢伙面前,自己是個普通的孩子。

  對於從小到大從沒有過什麼玩伴的崇禎而言,這是非常難得的。而且曹化淳可以充當的角色,絕對不止玩伴而已:嚴肅學術起來的時候,就真的有長輩風範;兩人一起的時候,他生完氣,又像兄長一樣對待自己;而生氣和認真「研究技術」的時候,又像是小孩子一樣,什麼都擺在臉上。

  還有第一次見面時,他哭泣的眼……

  崇禎飛快搖頭,把竄進腦子裡的不良念頭甩掉。他是崇禎,是皇帝,將會是大明的中興之君,扳倒魏忠賢後,他要平復國內叛亂,拒敵於遼東,開創新的盛世。他是皇帝,萬民所向,他又不像前幾名先帝那樣不理朝政淨幹些沒用的,他勤勉、果決,甚至不貪戀美色不熱愛木匠活不需要為封先皇還是親生老爹跟大臣扯皮,他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

  所以,明君是絕不能養佞臣弄臣的,尤其是……過於寵幸閹人。一個想起太監的身體會想得起了慾望的皇帝,是不會成為明君的。

  ……今晚,去後宮歇息吧。

  正當小皇帝考慮去哪個妃子那裡歇息的時候,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小太監尖利聲音清晰傳來:「皇上,不好了,魏公公要打死曹公公啊!」

  崇禎一個激靈,也不管什麼內心激烈鬥爭了,馬上起身推門出去,揪住跑過來的小太監:「你說曹公公怎麼了?」

  小太監一臉焦急:「皇上,曹公公回宮進門的時候,侍衛說他暗藏武器入宮,是圖謀不軌,魏公公請了廷杖,是要往死裡打的……」

  崇禎把他推到一邊,飛快跑出去。

  他跑到現場的時候,江寒初已經被打了個半死,整個後背和下身的衣服都被血洇透了。魏忠賢並不在場,看著行刑的是魏忠賢一個義子,姓陳。他見到皇上來了,當即從一邊的椅子上跳起來,連忙跪到地上。

  江寒初正在笑著數板子數,忽然停住了。他勉強抬起頭,回過頭一看見到是崇禎,先是一喜,馬上皺起眉來。

  在這種時候,他心裡的念頭是:糟糕,一會兒……不會要脫衣服上藥吧……

  * * * * * *

  怕死無非是因為貪生,貪生則是生有所眷。所以江寒初是這個世界上可能唯一真正不怕死的,因為他舊有的眷戀已經全消失了,新的……還沒來得及眷戀上。最糟糕的是,他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即使消失,也沒有什麼人會真的懷念他吧,而歷史也不會因此有什麼改變。

  所以江寒初不怕死,是真的不怕,反正他已經死過一次,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朋友和他生活的世界。搞不好再死一次,就能回去也不一定呢。

  所以說穿了,似乎在看一場戲的江寒初在被打的時候並不怎麼害怕,反而在想這也是歷史裡有名的待遇啊,疼點就疼點吧。同時還伸長了脖子,看那位陳公公的腳到底是外八還是內八。

  但崇禎來了,江寒初反而驚慌起來──如果被這小皇帝發現了自己的假太監實質,會不會給他幼小心靈造成什麼打擊,以至他以後更加專斷獨行,明朝更早滅亡死人更多呢?而且……這個目前為止還只是性格倔強心機深沉但還有分少年人的天真的孩子,會不會因為受騙而傷心生氣呢?

  被崇禎抱回房的一路上,江寒初就在想這些有的沒的的問題,順便讚歎一下崇禎的體力。他完全不知道,崇禎這一抱他,就等於把本來就紛紛擾擾的流言坐實了。

  江寒初沒有城府沒有社會經驗想不到,崇禎卻是根本來不及去想。他抱著江寒初,只覺黏糊糊的血沿著對方的衣衫流下,而懷裡的人臉白如紙。一時之間是極度不捨,生怕自己慢了些,讓這人受更多痛楚,甚至……

  「皇上,我要回房,我不要去太醫院!」江寒初見他跑的方向有問題,連忙在崇禎懷裡掙扎起來。

  「別亂動!當然要去看御醫,你看你都什麼樣了!」崇禎喝道,阻止他的掙扎。

  江寒初卻拚命掙個不休,本來減緩的血流又加速起來,崇禎怎麼阻止都沒有用。最後沒辦法,崇禎只好吩咐名小太監去拿傷藥,自己把人抱到他房間裡。

  「快把衣服脫下來,再不脫就黏在身上了。」崇禎見多了受刑的人,很清楚後續步驟。這也是他妥協的原因──就算再好的大夫來,這種傷也是抹藥包紮,沒有其它處理方法。

  江寒初趴在床上,兩隻手死命拽住衣服,一雙眼圓滾滾地盯著崇禎:「會驚到皇上的,皇上你出去,我自己上藥就好。」

  「開玩笑,你自己怎麼上!」崇禎上前抓他衣襟,「朕又不是沒見過受傷的人,你脫下來吧!」

  開玩笑,江寒初哪裡能脫。要知道廷杖廷杖,說穿了就是打屁股,雖說打在後面,但是一脫可就連前面都暴露了好不好。

  拚命搖頭,拚命抓住衣服,死活不讓崇禎替他上藥。崇禎瞪眼:「你到底想不想活了,再不脫衣服會出問題的,你看你血流的……」

  江寒初商量口氣:「皇上,你讓小許子過來幫我上藥好不好?」

  小許子就是去通知崇禎的那小太監,算是江寒初心腹。江寒初想,脫了衣服趴著,大概也看不到吧。反正小許子也不敢讓自己翻身什麼的。

  崇禎豎起眉毛,心裡有些發酸:「哦?看來曹公公覺得小許子比朕更親近嘍……」

  江寒初基本沒聽出他話裡的酸氣,不過也知道不能點頭贊同,委婉地說:「小許子本來就是伺候我的嘛,讓他來上藥是應有之義。皇上何等尊貴,怎能操此賤役。」

  由於失血過多,他已經有些眼前發黑,勉強支撐著護住衣服而已。崇禎聽他話裡話外明顯透著疏遠,不由心內大怒,臉上倒也不過分表現出來,只是抓著江寒初衣襟,使了些力。然後「刷拉」一聲,江寒初本來就有些破爛的衣服被他拉開,露出大片胸膛來。

  受了傷的身體格外孱弱,白皙皮膚上紅痕青紫,隱約可見後背血漫青痕。在這樣的傷勢之下,眼前的人顯得更是單薄,像是隨時可能被風吹跑了一般。崇禎不由伸手拉他,手放在江寒初胸前,掌心在他胸口掠過。

  崇禎忽然傻住了,很快,他抬起手用袖子摀住鼻子,匆忙轉身向外跑去。

  正在想「完了這次死定了」的江寒初逃過一劫,奇怪看著崇禎逃離背影。崇禎跑到門邊時,還記得回頭喊一聲:「朕馬上叫小許子過來!」

  江寒初摸摸頭:「房裡太熱了嗎,皇上好像……在流鼻血?」

  來不及多想,江寒初馬上脫衣服,然後迅速趴到床上,完全擋住前方某個部位。他做完準備,小許子才進來,正好幫他上藥。途中就算疼得再厲害,江寒初都不敢亂動,一直忍到最後。

  古代,真是太不人道了。

  * * * * * *

  江寒初養傷的時間裡,據說崇禎「衝冠一怒為紅顏」,撤了大半的侍衛,換上新人。不過在這位「紅顏」眼裡看來,所謂沖關一怒當然是借口,趁機清洗外宮侍衛才是真格的。他自己不過是一個借口,那些朝上清流大可不必憤慨上書──如果被魏忠賢清洗過的朝廷上,還有所謂的清流的話。

  反正他門一關什麼人都不見,外面再指指點點,也不能用吐沫星子淹死他這個見多識廣的現代人。閒著沒事研究一下手裡的書,看看還有什麼可以拿來發展一下的,同時也努力討教,至少爭取下次不要被人害得拖出去打板子。

  奇怪的是,崇禎並沒有過來看他,只是差人送來傷藥補品若干。江寒初失落了兩天──雖然知道自己被利用的,但是用完就丟開,也實在讓人鬱悶了些。

  他完全不知道,那位小皇帝這幾天反常地在後宮留宿,幾天內幾乎把所有妃子寵幸了個遍──崇禎剛登基還沒廣泛選秀,他又不熱衷於此,後宮不夠充盈。

  不管怎麼說,崇禎忽然對女色的熱衷使魏忠賢很是欣慰,後宮裡除了信王府舊人,剩下寥寥幾名妃子都是通過他的手選進來的,都算他的人。一時間後宮枕頭風大起,誰都希望能博得小皇帝的歡心,要知道剛剛冊封的周皇后可不怎麼受寵啊。

  宮中漸漸也顯出了平靜,雖然暗流在下面奔騰不息,不過新帝登基後帶來的人員交替的波動,卻暫時平緩下來。

  整個天下,只有江寒初非常清楚魏忠賢蹦躂不了幾天了。他很安心地養傷,同時讓小許子往武器庫和神機營送條子,囑咐他們下一步該怎麼辦,讓那些技術人員繼續研究發明。

  被打了一頓,他也聰明多了,雖然不會害人,防人還是學會了的。心下有了提防,尤其是對崇禎。

  入十月,天格外冷起來,江寒初房中燒炭燒得甚暖,燒得他都不願在房裡多待。雖說後面的傷還沒好徹底,不過他實在呆不下去,趁著小許子不在,他偷偷溜了出去,在宮裡這一帶亂晃。

  他現在已經是名人了,來往太監宮女都認識他,紛紛跟他打招呼。江寒初和其中幾個也很熟,他地位高長得好又從來不擺架子,這些太監宮女都願意接近他,尤其是……懷春宮女們。

  「曹公公,你怎麼出來了?你受的傷還沒好吧,小許子說讓我們看著點你。」一名綠衣宮女拉住江寒初,臉上滿是關切之情,「快回去歇著吧,你要什麼跟我說,我去幫你準備。」

  「我只是出來逛逛,總在床上才會出問題呢。」江寒初活動活動胳膊,做個「鍛煉身體」的架勢,「蓮菁你不要告訴小許子就好。」

  「你果然是瞞著小許子出來的,他要知道,肯定嘮叨死你。」清秀小宮女瞪他一眼,靠近他看,「你走路真的沒有問題嗎?後背……的傷不要裂開就好。」

  江寒初見人家視線直奔後下方,臉不由有些紅了:「都是杖傷,怎麼會裂開呢……」

  蓮菁幾乎是靠在他身上,對他笑道:「你要四處走走也行,不過總得有個人在你身邊陪著吧。」拉起人來,「我陪著你吧,也省得你悶,累了也好照顧你。」

  江寒初遲疑一下,正要答應,眼前忽然出現一身影,正是數日不見的崇禎。江寒初見到他,心裡略有些鬱悶,但還是拜了下去:「參見皇上。」

  旁邊烏拉烏拉跪倒一大片,崇禎皺眉,一揮手:「起來吧。」

  江寒初以為崇禎是偶然經過,起來之後偷偷對蓮菁做了個手勢,表示同意。一直盯著他的崇禎清清楚楚看到他們二人私下交流,一雙利眉豎起來,皺得甚是厲害。

  「曹公公你傷勢未好,怎麼可以隨便出來?」崇禎一伸手拉住江寒初,手上用力甚大,抓得江寒初一陣生疼。江寒初本就是個倔強的傢伙,自我感覺受了利用又受了冷落,本來就不高興。這時候雖然疼卻絕對不表現出來,暗中咬著牙,被崇禎拖回房中。

  回到房裡,崇禎把人摔倒床上,站在床邊瞪著他。江寒初覺得手臂上被他抓過的地方好疼,卻不肯看一眼,只是半低著頭做出恭敬狀。

  「不錯嘛,這幾天不見,都會和宮女調情了?」十七歲的小男孩瞪著他,冷冷道。

  江寒初一陣詫異,抬起頭看著崇禎。

  崇禎見他表情很無辜,不由心下又是一陣怒火。這個人,明明是他擾亂一池春水,為什麼還能這般若無其事!

  他從來沒有領略過現下這種情緒,心裡下意識的念頭就是拚命傷害眼前這個無辜的傢伙:「明明是不行的廢人,頂多就能假鳳虛凰一下,你以為那宮女看得上你麼?還不是宮裡全是你這樣的假男人……」

  他住了口,一方面是他實在不太會市井粗話,也沒真的講過刻薄話。另一方面則是說出來之後並沒有痛快的感覺,反而是濃重的不捨和一點點擔憂。

  崇禎知道,這方面的問題是太監的心頭恨,他曾經親眼見到有人在魏忠賢面前只是開了個玩笑,就被拖出去打到死。崇禎還知道,別看江寒初大大咧咧的,真的生氣起來會很堅持。

  他已經控制自己十幾天不來見他了,可不想再惹人過分生氣。

  被認定要生氣的江寒初摸摸鼻子,心裡想難道蓮菁是崇禎看上的人?也不對啊,整個後宮都是他的,他看上誰直接推倒不就結了,哪裡需要爭風吃醋?

  要知道,有一後宮美女,想推哪個推哪個,這可是現代多少男人的夢想啊。

  由於缺少對「太監」這個身份的真實認同感,江寒初完全沒有想到這時候自己應該生氣,而不是傻乎乎地研究崇禎為什麼不高興。

  事實上,把一切問題都歸於「和古人之間有代溝」的江寒初,是最遲鈍的傢伙。

  崇禎提心吊膽了半天,發現以為會生氣的人還是一臉無辜狀,暗暗鬆了口氣,開口道:「今天接到折子,留都那邊地震,有不少死傷。」

  江寒初呆了一刻,伸手捶腿:「我怎麼沒想到……啊!好疼!」

  捶得太大力了,胳膊也疼後背也疼下面更疼。崇禎聽他呼痛,忙坐到他身邊,把他袖子推上去,見到他白皙手臂上很清晰明顯的烏黑抓痕。

  小皇帝一時羞愧無地,忙到床邊找藥給他塗上。江寒初房間幾乎可以開藥鋪,崇禎小心抹著藥,江寒初咬著嘴唇,一時懊悔得無暇顧及其他。

  ──他怎麼沒想到?地震儀這東西出現得很早,他帶來的書裡就有詳細的介紹,以及發展路線。他自己完全可以做一台比較精密的出來,應該比這時的要先進。更重要的是地震警報演戲他做過,如果提前預測出來,又結合他的宣傳的話,完全不會死傷「不少」人的!

  江寒初看著自己的手,忽然深深地自我嫌惡起來。

  他在做什麼?傻乎乎地頂撞皇帝,傻乎乎地被人利用被人暗算,傻乎乎地得過且過。不是說要改變這個時代嗎?結果呢?他做了什麼?

  不會那些權謀,他可以學啊。不行還可以帶著個懂的,隨時咨詢。他穿越這麼一回,難道就是為了來明朝送死的?

  崇禎見他表情數變,多少有些擔憂,勸慰他:「曹公公你也不要擔心,折子上說倒塌的大多數是百姓的宅子,宮裡那些舊人沒什麼大的傷亡……」

  江寒初愕然看他:「啊?啊!」

  本來想說他關心的就是百姓,誰都知道皇宮一般震不塌,何況留都皇宮裡,大多都是失寵的前任蛀蟲。不過馬上反應過來他自己以前就住在那裡,裡面的公公和他也算有舊誼,崇禎當然認為江寒初在擔心故人。

  「那皇上應當盡快撥款救災啊。」江寒初腦袋裡在思考,想地震應該怎麼善後。

  崇禎冷冷一笑:「這倒不忙……只是這地震一出,欽天監總得給個說法吧。」

  剛剛提醒自己要熟悉政治鬥爭的江寒初想了一會兒,他還沒有傻到說「地震只是自然現象,和失德之類的無關」這種話的程度,很快想明白了問題所在:「皇上,你要……動手了?」

  崇禎點頭:「神機營提督曹化淳曹大人,朕……就靠你了。」

  江寒初看著崇禎,仔細想想,十七歲是虛歲,這孩子今年才十六。雖說當然比後世十六歲正太成熟得多,但這個年紀就扛上一個國家,和魏忠賢這樣權勢滔天的權閹爭鬥,也真的不容易。

  「臣領旨──」尾音拖得長長的,江寒初終於有了覺悟,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覺悟。

  翌日,欽天監定了調子「君側藏奸」。魏忠賢起初還沒反應過來,以崔呈秀為首的御史紛紛遞折子,參曹化淳曹公公。當日崇禎拿著一堆奏章丟到江寒初身前:「你看,這些傢伙倒不想想他們自己是什麼貨色……」

  江寒初一份份打開,折子裡無非是說君側的那個奸就是留都出來的他,所以老天降怒於金陵。

  如果按照歷史,他曹化淳確實是崇禎年間最大的那個權閹。但前提是,他真的是曹化淳,歷史真的會按照他所知道的那樣發展。

  而現在,他只是頂著曹化淳馬甲的現代有為青年,他不會成為不良皇帝身後那個臭名昭著的太監,不會成為明朝滅亡的催化劑。

  江寒初把折子一扔,看著崇禎:「皇上,我絕不會成為第二個魏忠賢。」

  也不知道崇禎這麼疑心重的一個人,在歷史上為什麼會一直寵信曹化淳,也許是他登基後感覺處處敵人,只能信任身邊舊人,也許是曹化淳表現得足以使人信任。一個以為全天下都要害他都要他那張龍椅的小孩,僅能抓住身邊人。說來魏忠賢受寵,還不是因為巴結上客巴巴這皇帝乳母?

  這皇宮啊,淨出些心理不正常的孩子,尤其是戀母情結的。

  崇禎不知道他的腹誹,滿意點點頭:「朕相信你。」

  崇禎接下來交代江寒初調兵事宜,他給了江寒初神機營最大權限,這一次也非得要江寒初這傷員自己出馬不可了。小皇帝有些心疼,但也沒法子。

  當晚,江寒初房內靜養,崇禎帝幸了名宮女,叫做蓮菁。

  山雨欲來風滿樓。

  四·曹公公新傳

  第二日,小皇帝的反撲開始了。

  御史台數人聯名,參崔呈秀跋扈結黨,言中隱隱指向魏忠賢。同時,欽天監放出話來:留都地震,是因為從留都出而從龍的忠義之士受了冤屈,上天震怒。

  說的當然就是曹化淳曹公公了。這位曹公公忠心皇上,雖然剛被魏忠賢陷害,還有傷在身。但聽欽天監的說法後,撐著傷病之軀調動神機營,把皇宮保護起來。

  身為御史台實權人物,崔呈秀被參也沒什麼特權,和大多數官員一樣,上折自述然後稱病在家。可惜的是,崇禎這一次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崔呈秀稱病之後,御史台的彈劾折子更是鋪天蓋地,漸漸有些就涉及到了魏忠賢。身為宦官,魏忠賢當然沒有稱病躲家裡的可能,只是誠惶誠恐去向崇禎請罪。

  「魏公公言重了,你是為國做事,哪有什麼罪。」小皇帝嘴唇微微翹起,態度非常和藹。

  魏忠賢在崇禎這裡碰個軟釘子,他也知道事情不妙,轉頭去找客巴巴。客巴巴可不是崇禎的乳母,和崇禎並沒什麼感情,一時之間也手足無措。

  造反吧,宦官向來被人看不起,那些當兵的大老爺們哪裡會真的跟著他做這種抄家滅族的事?他魏忠賢在朝中勢力是大,敵人卻也不少。他一旦失了勢,恐怕京城都走不出去。

  逃?錢財足夠多,逃去遼東或者南洋……遼東太苦,還是去南邊吧。找個島,搞不好還能當土皇帝呢。

  話是這麼說,卻有幾個人能真的舍下手中權勢?魏忠賢如果是那種人的話,也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就在他猶豫的當晚,曹化淳或者說江寒初這神機營提督,帶著其餘兩營的部分軍隊,將京內魏黨主要人物,一網打盡。

  至於魏忠賢,內禁一關,有王承恩王公公,和一眾忠心皇家的內監,他又能跑到哪裡去,折騰出什麼風浪?

  江寒初在外面折騰了一夜,大明京城三大營裡,他神機營確實人不多,但武器是最精良的,何況其餘各處的武器,可都歸著江寒初管。

  江寒初只帶著崇禎指定的統領和兵士,抓人的方法也簡單:先派一廠公叫門,開了之後一擁而入,把屋主抓走,留一群官兵在這裡看著,他們趕赴下一家。這樣折騰一晚,倒沒出什麼大危險,只是在崔呈秀家裡遇到了些反抗,本來就有點行動不便的江寒初受了點小傷。

  抓完人就到了清晨,手臂上開了個口子,雖然草草包紮過,血還是不止。看看人也抓得差不多了,大家一晚沒睡很辛苦,江寒初把這些首腦人物送到天牢和錦衣衛大牢裡,佈置了下,便回宮匯報去了。

  崇禎看到江寒初,先是心急追問情況如何,隨即馬上發現他手臂上裹著的幾層布。江寒初對他笑了笑:「幸不辱命。」

  小皇帝一喜,然後盯著江寒初的傷處:「曹公公辛苦了,你……受了傷?」

  江寒初見他關切表情,心裡想這傢伙其實還不錯嘛,笑著回答:「一點小傷,沒什麼。」

  崇禎已經上前把他按在椅子裡,去拿上次準備的一堆藥,微微歎息:「朕好像總是讓你受傷。」

  「為皇上鞠躬盡瘁肝腦塗地,在所不辭。」當然,江寒初在心裡偷偷把「皇上」換成了「國家」。

  崇禎把他臨時包的布條解開,見到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心下就是一陣抽緊。喊小太監去準備熱水清洗傷口,江寒初連忙阻止:「宮裡有酒嗎?度數越高越好,給我弄來些。」

  在元朝就已經有了高度蒸餾酒,不過工具相對簡單,同時漢人也不是那麼的熱愛。江寒初來之後,自己弄了些燒酒和基本上可以成為酒精的高度酒,但是東西都在武器庫,剛剛回來也忘了讓人去取。

  崇禎疑惑地拿來燒酒,江寒初直接喝一口噴在傷口上,刺激他疼得一哆嗦。崇禎連忙抓住他:「你做什麼?」

  「消毒啊……好疼。」江寒初表情非常理所當然,雖然疼得身體一直在輕微顫抖,臉上卻若無其事,似乎這身體不是自己的一般。倒是崇禎神情變化甚大,倒像是傷在他身上似的。

  消完毒上藥,崇禎的手在江寒初手臂上來來回回,漸漸有些恍惚。

  自從打板子那日之後,崇禎就有些不敢見他,生怕那晚寵幸妃子瞬間的錯覺是荒淫無道的預示,更怕自己會像之後春夢中那樣,狠狠地侵犯這很單薄但是很倔強的人。

  想到那個夢,崇禎顫動了下,手迅速離開江寒初手臂,用布條緊緊紮好,打了個結。

  「那我先回房休息了?」江寒初盯著那個看起來很詭異的蝴蝶結,心裡想得趕快回房把這玩意結下來。要真的這麼包紮傷口,估計明天就可以因為不過血而壞死截肢了。

  ──皇上筒子,你確定你真的不是要賜死我嗎?

[ 本帖最後由 cathysst 於 2013-5-1 15:4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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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天啟七年十一月甲子,安置魏忠賢於鳳陽。戊辰,撤各邊鎮守內臣。己巳,魏忠賢縊死。戊辰,撤各邊鎮守內臣。己巳,魏忠賢縊死。癸酉,免天啟時逮死諸臣贓,釋其家屬。癸巳,黃立極致仕。十二月,前南京吏部侍郎錢龍錫、禮部侍郎李標、禮部尚書來宗道、吏部侍郎楊景辰、禮部侍郎周道登、少詹事劉鴻訓俱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預機務。魏良卿、客氏子侯國興俱伏誅。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新皇登基,一把火燒得比人家三把還旺。他除去魏忠賢的一系列行動,可用雷厲風行來形容。隨後又是一些新法條,重重限制了內監的權力,把魏黨人馬清了個乾乾淨淨。一時之間,朝上朝下,官員百姓,莫不交口稱讚新皇帝英明決斷,是大大的聖天子。

  若干年後,英明決斷變成了剛愎自用,聖天子成了亡國君,不算袁大頭的話,最後一個在位的漢族皇帝。

  不過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天啟這年號馬上就要結束,接下來就是崇禎的時代。

  殺人都趕在年前,趁著新年大換血,崇禎下詔召回大部分被魏忠賢排擠走甚至發配的臣子,以補上魏黨留下的空缺。軍方更是大換血,尤其京城內營將,幾乎都換了人。當然,包括江寒初這位新上任的神機營提督。

  崇禎怕他覺得委屈,還特意跑到江寒初那裡說了半天,言下之意就是日後你和王承恩就是宮裡兩位當家,王承恩管東廠,曹公公你可以調去司禮監哦。還有魏忠賢搞出來的冤假錯案很多,平反重任就交給你了,這還可以得名得利……

  江寒初才不在乎那點權力,身為一個現代人尤其是現代大學生,他缺乏對古代的權勢的認識。只是心裡還是不舒服的,是那種被利用之後的不爽,尤其這位小皇帝總對他忽遠忽近的,讓他更是不快。

  當然,他完全不知道,崇禎那是出於本心的態度。如果是故意偽裝的話,憑崇禎的心機,怎麼也不會表現出疏遠來給他看到。

  不管怎麼說,整理冤假錯案是件好事,在大學裡至少學過法律基礎,非常有法律意識的江寒初一往直前地衝上去,很雷厲風行地辦起案來。

  當前正是魏黨倒台,清流沒回來,吏治最乾淨的時候。魏黨既然倒台,大家都不介意往他們身上再潑點水,案子處理起來倒也容易。魏黨財產大部分收歸國庫,江寒初查證出來確實屬於某受害者的話,還一部分也就是了。苦主能平反已經是意外之喜,錢財差不多就成,何況有不少人是家破人亡,根本也找不到苦主。

  辦到一家小琉璃廠,江寒初卻為了難。那家姓桑,在京郊有家小小的琉璃廠,小本經營,不過由於琉璃運輸不易,他家的貨在京城倒也買的還不錯。這生意利不夠高,按理來說魏忠賢一黨是看不上的。

  燒琉璃的技術基本是世代相傳,不外洩,桑家也就大掌櫃的和老三知道。這一日桑老三燒窯,不知道是放錯了什麼進去,出來的一批竟有一大半晶瑩剔透光滑耀目,遠遠超過一般琉璃。桑家老大見過這物事,明顯是那西洋琉璃。

  大明琉璃和西洋琉璃可差著巨利呢,桑家也顧不上太多,連忙研究這東西到底是怎麼出來的。但他們沒有科學實驗精神,送進去的原料早不知道是什麼,倉促間並沒有結果。

  可這桑家琉璃廠有名長工,由於好吃懶做好幾次被訓斥,還險些被開革出去,早就懷恨在心。他見了這情形,一犯壞,乾脆跑到這一帶的錦衣衛那裡說桑家做出了西洋琉璃,並且掌握了配方。懷璧其罪,桑家第二日滿門都被帶走,要問出燒製西洋琉璃的法子。

  結果桑家老大老三不堪酷刑,自殺身亡。其餘家人連琉璃怎麼燒製都不知,更不要說什麼西洋琉璃了。最後也就是把人定了個罪,隨便充為官奴。直到江寒初來救人。

  救了人,琉璃廠還在,也直接還他們了。可問題是琉璃燒製技術早就不太流傳了,桑家本來掌握的也就是比較落後,成功率極低的技術,現在還沒了。這琉璃廠是燒琉璃用的,就算賣都賣不出價來。桑家就剩桑老大的孤兒寡母,何以為生啊。

  江寒初眼珠轉了轉,桑家僅剩那根苗叫桑風朔,今年十六,是個很伶俐的孩子。江寒初看著他,微微笑問:「小朔呀,願不願意拜個師傅?」

  玻璃,西洋琉璃,我來了。穿越人士指定暴利產品,等著我吧。

  * * * * * *

  年關將至,這是新帝登基第一年,宮中自然熱鬧。何況魏忠賢一除,各方都顯出新氣象來,處處喜氣。

  雖然兵權被拿走,不過江寒初在宮裡又升了等級。而且他是除魏忠賢有功的紅人,這宮裡忙碌,自然沒有人拿來煩他。江寒初樂得天天往外跑,一邊審案子一邊帶徒弟。

  桑風朔小孩子心中沒有太多想法,他娘卻以為江寒初這假公公是看好自家孩子,想讓他淨身入宮,嚇得她差點給江寒初跪下哀求。

  江寒初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念頭,安慰了許久總算讓桑母放下心來,桑家的玻璃生意很快開始了。

  奇怪的是,桑風朔這孩子和經常格外投緣,更重要的是,桑風朔對江寒初教的化學上的東西領悟格外容易。相對於其他死腦筋的古人,桑風朔的表現讓江寒初幾乎忍不住問他:「小兄弟,你是啥時候穿過來的?」

  桑風朔當然不是穿過來的,不過這孩子的天分當真很高,高到江寒初都覺汗顏的程度──若不是多了那麼幾百年的知識積累,江寒初這初級家庭教師多半就要淪為學生了。

  這麼一小天才只用來造玻璃太浪費了,安排好生產工序和保密措施後,江寒初乾脆把他塞到武器庫,再找來幾個道士,打算讓他們研究一下便宜而較純的硝酸。

  硝酸是好東西啊,甘油這玩意就是肥皂的附加產品,硝化甘油這東西麼……就是冷熱兵器交替時代的王者了。而且有了玻璃,硝酸銀也是一定要搞出來的東西,銀鏡反應又快又好,比慢又有毒的汞好得多了。

  千叮嚀萬囑咐注意安全,桑風朔雖然年紀不大,做事卻很是謹慎,一看就是天生化學家。孩子瞪著圓圓的眼:「師父,你要回宮裡去了?」

  江寒初點點頭:「最近宦官比較不招人待見,師父還是夾起尾巴的好。」

  桑風朔有些心疼地看著江寒初,近半個月的相處,他早就把師父當作父兄一樣的存在了。而在他心中,師父這樣殘缺已經是大不幸,皇宮那個地方聽說很不舒服,師父一定更難受。

  在桑風朔看來,能輕易解釋他心中疑問並且教他更多東西的師父,是最有學問的人。可惜朝廷並不需要這樣的學問,師父他……也不能進翰林院,做個大官。

  他不知道,他這位寶貝師父每當想起門捷列夫週期表以後可能就會叫做桑風朔週期表,就興奮得不得了──江寒初並不打算頂著曹化淳的名頭流芳百世,出名這種事,交給徒弟就好。

  不過這位徒弟只是化學天才,如果有物理生物等等就好了……可惜鄭和死了徐霞客年紀大了,否則前者完全可以在自己鼓勵下來個環遊世界,而後者……嘿嘿,當年他背的什麼氣候特產可都記得,尤其是……礦產,後世發現的礦產。

  話說徐霞客是當代人,應該打聽打聽,把人請來,也許還能在他遊記裡添點東西。

  「師父,你在想什麼?」桑風朔打斷他沉思,問道。

  「我在想,應該給你找些師弟……對了,小朔你要是認識什麼聰明的年紀不大,又對格物術數一類有興趣的年輕人,就幫我找來。當然要人家願意,呃,還有,不要把你研究的東西洩露出去……」

  「師父,按你所說,我研究的這火藥威力很大,那保密也要做得很好才成。這裡……條件一般吧?」桑風朔打量四周。

  江寒初伸手摸摸他的頭:「是啊,我回宮會跟皇上請旨,在京郊專門弄個試驗處,你做爆破也方便。」

  料來這種事情,崇禎應該不會反對才是。大明火器,最先進的技術固然是來自於西方,但我們仿製的技術也十分不錯,偷師了七七八八。會偷師的人自然更會防備別人偷師,火器的技術本來就是大明一等機密。何況這黃色火藥。

  回宮剛想去求見,皇上口諭傳過來,召他去見。江寒初最近頗受冷落,一邊奇怪皇上怎麼忽然想起自己,一邊匆忙趕過去。

  幾日不見,小皇帝身上威嚴愈發重了,大概是終於大權在握,王霸之氣清晰可見。崇禎先是問他近況,隨便聊幾句,然後忽然話一轉:「聽說曹公公收了個小弟子,是個挺俊俏的男子。」

  他明明是笑著問,江寒初卻不知為何,生生打了個寒戰,覺得崇禎身上的王霸之氣轉換成了戾氣,還是一語可殺人的那種。

  果然,還是要走上歷史記載的性格之路啊。

  * * * * * *

  「小朔還是孩子。」江寒初面帶微笑,語氣輕鬆。

  「孩子?他也只比朕小一歲而已。」崇禎冷冷看著他,「或者在曹公公眼裡,朕也不過是個孩子?」

  江寒初搖頭,但是老實的表情已經給出了另一個答案。

  心機過重,不夠成熟,性格不穩。雖然江寒初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崇禎老練,但那些東西,他原本就不需要也不想要。

  熱愛殺大臣,熱愛下罪己詔,像現代某總統一樣熱愛換行政院長。這樣的性格,就算再過十七年也談不上成熟。

  崇禎很是惱怒:「曹公公是覺得他比朕好嘍?」

  他這話的意味江寒初倒聽出來了,當下心裡想:還說不是孩子,跟普通人都要比一下,太虛榮了。

  「皇上是天子,怎能比較?」如果說各有各的優點,估計這小皇帝會劈了自己,還是含蓄點吧,拍個馬屁好了。

  馬屁很顯然拍到了這匹御馬的腿上,崇禎豎起眉毛,臉上隱隱透出殺氣:「哦?就是說若朕不是天子,還比不過他了?」

  江寒初愕然:「皇上,你為什麼非要跟他一個平民小孩比呢?你到底想要比什麼呢?」

  他覺得兩人的對話很幼稚,完全沒頭沒腦,乾脆直接問崇禎的目的。

  崇禎愣住了。

  他想要比什麼?這麼不肯罷休地追問,似乎只是想得到江寒初一句「你比他好,比他重要,我更喜歡你」的答案。

  崇禎眼裡掠過一絲厲色。如果任由自己這麼發傻下去,如果每件和眼前人相關的事情都會讓他這麼失控,那遲早有一天,他會因為這人而變成昏君!這是崇禎絕不能容忍的。

  他已經盡量疏遠他了,甚至把江寒初支出皇宮,讓他成為唯一有特權影響朝政的太監。可錦衣衛送來的有關他的密報,崇禎總是馬上拆開,心情也總是隨著他的種種事情起落。而得知他收了個相貌出眾的小徒弟之後,崇禎整整一下午都不太正常,翻來覆去總是想著這事。

  都是這人,如果沒有他,自己不會這麼失常。他不能因為這個人而放棄一直以來的志向,他會成為一代明君,沒有一個明君,會寵信一個太監,何況是那種……那種感情。

  崇禎盯著江寒初,眼色愈發狠厲。

  江寒初生生打了個寒戰,總覺得危險在臨近。他露出個笑:「皇上,我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

  崇禎看著他,並不答話。江寒初後背發涼,乾脆腳下抹油,打算直接溜了。

  他腳步剛剛邁動,眼前的崇禎忽然撲過來,一雙手扼住他喉嚨,使他無法呼吸。

  江寒初被嚇傻了,總的來說,他出生成長在一個治安相對良好,人命相對珍貴,相對不那麼野蠻的時代裡。他完全沒有面對這種情況的經驗。等他反應過來開始掙扎,過度的缺氧已經使他全身乏力,何況崇禎從小注意鍛煉身體,論起力氣和拳腳,都比江寒初強得太多。

  脖子被勒得難受,完全呼吸不了空氣,一張臉變得通紅,手腳也漸漸無力。江寒初在缺氧情況下的大腦裡只剩一句話:「要是知道穿越的結果就是被掐死,還是被崇禎掐死,那還不如那天直接從主樓上掉下去呢。」

  唇邊掠過一絲笑,潛意識裡或者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個世界順利活下去,那麼死了也好,就當是從主樓上墜落途中做了個夢。

  脖子上的手忽然緩了一緩,江寒初得以片刻喘息。他睜開眼,眼前那少年表情猙獰,如果按照現代描寫手法就是:臉上表情變幻不定,似乎在做十分激烈的心裡掙扎。腦袋裡一個小人說……另一個說……

  最終,崇禎放開手,呆呆怔怔地看著江寒初。江寒初回視他,清澈的眼全是疑惑,沒有恐懼。

  崇禎的手繞過江寒初脖頸,按上他後背,然後──把人按到自己懷裡,成環狀抱住他。

  江寒初這一下才是嚇呆了,他感覺到一隻手托起自己下頜,然後──一張臉壓下來。

  揮手,打開眼前的臉,江寒初跳起來,轉身就跑。

  崇禎想追出去,跑到門邊,終於止住腳步。少年臉上,現出一絲和年紀頗為相稱的茫然。

  五·明風

  江寒初這一次是真的被崇禎嚇到了。他那年頭電視電影滿地飛,就算沒親身經歷過,也知道崇禎那動作是什麼意思。

  先是要掐死他,然後又想吻他,這傢伙到底是犯了什麼病?

  嗑藥磕得過於亢奮?沒聽說崇禎熱愛修真嗑藥飛昇啊。可……掐死一個人和吻一個人,這情緒也變得太快了吧?而且無論是恨是愛,江寒初都不認為自己有引發這兩種情緒的理由。

  難道是自己假太監身份發作?可那也不該直接掐死自己啊,好歹要審問一下嘛,崇禎又不可能查出來自己是穿越時空的……

  江寒初努力地想,忽然想到鹿鼎記裡,陳圓圓的一段回憶。

  他文史很一般,若不是看過碧血劍,穿越前網上又正好是討論袁崇煥和毛文龍的熱潮期,他可能連崇禎這皇帝都不清楚。金老爺子雖說熱愛關公戰秦瓊,不過以崇禎性格而言,這段描寫應該有些理由。

  「這天他去上朝了,中午回來,臉色更加白了,眉頭皺得更加緊了。他忽然向我大發脾氣,說我耽誤了國事。他說他是英明之王,不能沉迷女色,成為昏君。他要勵精圖治,於是命周皇后立刻將我送出宮去。他說我是誤國的妖女,說我在宮裡耽了三天,反賊李自成就攻破了三座城市。」

  ──不管是不是小說家言,也忽略當事人的狹隘禍水思想,如果從這段話的角度來想,好像剛才崇禎的行動就有了解釋:陳圓圓好歹還是女人,而且說來崇禎也只是沉迷美色。但如果他……對一個太監真的動了心呢?

  江寒初覺得很可怕。仗著自己的未來歷史知識,他居然推導出這麼可怕的結論。

  不過那一吻,好像也得不出其它結論。除非自己推論錯誤,崇禎把頭伸過來是要咬自己一口而不是吻自己一下……

  看著銅鏡中的面孔,江寒初知道自己長得漂亮,缺乏男子氣概,在太監當中顯得非常和諧。就是因為這長相,他在現代都沒有戀愛過。

  不然乾脆自我毀容?可是現在來不及了吧?江寒初再看,手上抬,手指落在脖頸上,紅痕處傳來陣陣疼痛。

  ×的,老子不玩了!什麼假冒太監什麼輔佐皇上振興明朝,小命丟了不是最重要的,可是身為男人,被壓在下頭……多丟人啊。萬一日後崇禎還是亡了國,他曹公公就可以和董賢齊名流傳後世了。這點是他絕對不允許的,雖然曹化淳不是他本名,但人是他本人啊。

  想到不幹了,江寒初這品德良好的少年終於放鬆下來。救國雖然偉大,但在已知結果面前阻擋那洶湧的歷史洪流,本身就有點螳臂當車的味道。如果國沒救成,反而加速了明朝滅亡,自己再遺臭萬年,那簡直就是小白了。

  江寒初狠狠下決心:老子要逃跑!不當三好學生十佳少年,能獨善其身就不錯了。

  第二天一早,內禁開門,江寒初就拎著小包溜了出去。他是新任紅人,出宮也沒人問,大模大樣逃跑。

  不能找桑風朔,幸好他這些日子已經把京城逛熟了,找了處從魏忠賢手裡沒收的房產,暫時封查等待賣出或還給原主。他身邊一直帶著些銀兩,至於大內的東西,他是一件沒帶,以免露餡。找個偏僻的店,買了一堆亂七八糟,把臉上塗點炭灰,多少就算喬裝了。

  冬天很冷,魏黨這處房產極大,江寒初不敢起火,只好在屋裡把自己裹成一粽子。他知道崇禎會派人尋他,也親身感受過錦衣衛的很好很強大,實在不敢到處亂動。

  崇禎對自己的感情應該不會很深,不然身為一個皇帝,還不是想上誰就上誰,,想殺誰就殺誰。崇禎要殺自己沒掐死,要吻自己被打回去,那應該還好,不會搜查很久。

  過幾天過年了,宮裡一忙應該就會把自己忘掉,自己再逃出京城好了。到時候憑著自己這一對手藝,憑著包袱裡面的書,走到哪裡不能活下去?

  江寒初把自己裹在床上,拿毛筆和紙,開始寫教材。

  這年頭沒有稿費,盜版滿天飛,他倒也沒想靠出版賺錢。何況他這些書內容「荒誕不經」,估計還得等他自己開印刷廠和書店,才能推廣這些小學生和初中生教材。

  他這隻小蝴蝶只是笨拙扇了兩下,大明目前應該是更好而不是更糟,除了可能讓性格本來就畸形的崇禎更加多疑之外。如果按照正常歷史進城而言,他還有十六七年。明朝一度閉關鎖國,但後來又開了海禁。西方現在正是科技起步開始超越東方之時,但實際上,現在明朝並沒有太落後,真正的落後,是在之後的三百多年裡。

  歷史教材說,宋末明末都有資本主義萌芽,雖然不規範,但是加上他的先進技術,弄個國富民強,應該不成問題。如果弄高糧食產量,起義農民應該也不會太多……話說李自成還沒開始造反吧?大旱雖然是問題,但玉米地瓜都抗旱才是。這時候大明有不少外國人,搞點種子很容易。

  這麼說,接下來去蘇杭或者泉州一帶,然後跑去陝西?

  江寒初正在計劃,耳邊忽然傳來一句隱隱約約的英語。他心下大奇,豎起耳朵,才聽到外面房中傳來人聲腳步聲,聽起來有好幾個人的樣子。

  * * * * * *

  所幸外面房中那些人並沒有往裡進的意思,江寒初進來時也格外小心,並沒有在外面留下什麼痕跡,也就沒有被發現。

  雖說這時候的英語和現代英語並不一樣,一些詞江寒初聽不太懂,但勉強總能聽出個大概來。這些人是英國過來傳教的,雖說東印度公司目前已經磅礡發展,不過這些宗教狂熱人士並不參與其中,因此不為大明重視。大明還是天朝上國思想,那傳說中還沒有一個行省大的國家,並沒有幾個大明官員分得清楚。火器採購對像主要是佛朗機,大明諸位不要說分清西班牙和被吞併的葡萄牙,就是法蘭西佛朗機和英吉利,在他們看來也不過就是丁點大的小國。至於傳教……信佛得來生,修道能飛昇,什麼耶穌什麼永生,本也不是活得本就辛苦的勞動人民目前目標。這些傳教士無以為生,就混成這慘樣,住被查封的房子躲風。

  這幫西方人真明白財富海上來的道理,麥哲倫和哥倫布早百年前就到處挖掘新航路,而大明那時候大概還在鎖國。江寒初感慨,這一步邁不出去的話,還是要落後吧。

  搖頭,他現在已經跑出來了,還想這麼多做什麼呢?

  不過這幫人在外面的話,他一會兒就沒辦法生點小火做飯,還容易被發現。不然,還是換個地方先?

  狡兔三窟,江寒初也為自己留了好幾條後路,他正在思考一會兒溜出去去哪一個的時候,外面聲音忽然停住了。江寒初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內屋的門忽然被撞開,幾個黃毛闖了進來。

  這裡是官府查抄的住所,這些外國人倒也不傻,平時小心翼翼收起生活痕跡,還留下了些暗記。江寒初雖然也很小心,畢竟不可能注意到他們留下的什麼頭髮絲啊小米粒啊之類的東西,終於被發現。

  闖進來當先的黃毛看到床上的他,傻了一下,轉頭:「是個女的。」

  若不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現代英語,江寒初真想罵他一句,死活忍住了。

  「幾位大哥……」江寒初露出個傻笑,「小弟實在是挨不住天冷,不知道這裡已經被諸位佔了,抱歉,我馬上就離開。」

  他一說話,黃毛們才發現他是男人。江寒初雖然盡量把衣服弄破弄髒,把臉也塗上,但衣服的料子還是不同於乞丐,長相也擋不住。幾位外國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名年輕高大的開口:「看你的樣子,不會是哪家逃出來的書僮吧?」

  江寒初怔了下,忽然反應過來。明朝男風極盛,身邊有個漂亮小廝陪伴,是一種時尚甚至地位象徵。他在官場上也混過幾天,這個還是知道的。

  江寒初長相女氣,本來就最討厭別人說這個,聞言大怒:「你才書僮,你全家都書僮!」

  雖說這主人和陪客,偶爾也有真心的,但大多數還都是買賣關係。江寒初這種大齡純情少年,自然不能忍受這污蔑。

  那高大黃毛被罵傻了,深覺中文博大精深,即使自我感覺已經說的很溜了,還是會聽不懂別人的話。他傻傻回答:「我們全家不是書僮……」

  江寒初發了通脾氣,感覺身上不是那麼冷了,跑一邊去拿自己包袱:「算了,有什麼好生氣的……闖入你們地盤不好意思,byebye了您那∼」

  高大黃毛忽然伸出手,江寒初很自然地也伸了手,和他握了下。黃毛眼底掠過絲驚訝,隨即笑了,露出一嘴潔白牙齒,指著自己:「納威爾。大家都是客人,這裡足夠大,你就留下來吧。」

  好燦爛的笑啊。江寒初被閃了下,發現這位居然還是個帥哥。

  * * * * * *

  江寒初還在欣賞帥哥,納威爾介紹完,忽然好奇問:「你剛剛最後那句,是什麼意思啊?我怎麼聽著好像英語……」

  不是好像,而是確實是。江寒初剛想給出肯定答覆,腦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讓他收住嘴邊的話:「那句啊,也是我聽別人說的,據說是說再見的話。」

  納威爾絲毫不懷疑地驚喜道:「真的?這麼說來,已經有大明人對我們感興趣了?」

  ……呃,這時候明朝還是世界強國,漢文化顯然是最強的。那些蠻夷小國的語言,除了生意人,沒幾個會的。他們這群人傳教處處碰壁,目前被大明看重的主要是意大利和佛朗機那邊的,和英吉利頗有些不對付,使他們在上層一點影響力都沒,混到這麼淒慘的地步。

  這時候英語地位甚至還不如西班牙語葡萄牙語,甚至可能都比不上意大利語──大明最後的著名科學家徐光啟,可是意大利的利瑪竇熏陶出來的。如果語言能被推廣,也就是文化得到承認,傳教就有指望了。

  納威爾很興奮地轉頭跟身邊四五名不同年紀的黃毛交流,江寒初聽得半懂不懂,只是覺得對方沒什麼惡意。他指了指自己:「江寒初,兜裡沒錢,流落至此。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就先叨擾幾天。」

  其他幾個黃毛也自我介紹了,年紀最大且一臉白鬍子的叫凱若斯,兩名中年人,文雅那個叫鮑勃,野性點的叫斯蒂文,剩下倆還年輕一點的,一個懷特一個南希。懷特和南希都是不久前過來的,中文很是勉強。納威爾雖然和他們年紀差不多,不過跟著凱若斯闖蕩多年,中文說得極是流利。

  他們在這裡住了一段日子,深知怎麼起火而不出煙。自我介紹之後,倆小的在納威爾壓搾下去做飯,難得不被中國人當成魔鬼或怪物的納威爾比較興奮地跟江寒初交流,感慨了下傳教之艱。

  江寒初一撇嘴:「那是因為你們方法不對好不好?」

  他可是生長在現代社會,基督教雖然說在中國並不像在西方國家那麼占壟斷地位,但也發展得很不錯。江寒初原來家裡對門鄰居就信,小時候的江寒初不知道被拉過去蒙主召喚多少次,對此還是比較瞭解的。

  納威爾眼睛一亮:「江小兄弟……」江寒初長相上很難看出年紀,外國人的眼中中國人又總是顯小,其實論起實際年齡,納威爾也就比江寒初大個兩三歲──當然,真的「實際」年齡,那是三百多歲。

  「叫我寒初好了。」江寒初終於用回本名,恨不得別人多叫他幾聲,很爽快地說。

  納威爾也不客氣:「寒初,你這麼說,一定是有你的高見,可否賜教?」一雙藍色大眼睛眨呀眨呀的,充滿棋盤看著他。

  「首先呢,要入境隨俗,例如一夫一妻就刪掉吧,還有……」從太平天國到義和拳,以及近現代若干流行過的教派可知,國人強大的同化能力也體現在宗教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跟主流作對是傳不了教的。

  「其次,一定要有足以誘惑人的利益。贖罪這個和佛教差別不大,懺悔有點新意,不過中國人可能不太習慣。天堂地獄一定要加大宣傳……」中國人是實用主義者,神明叫啥都無所謂,好用就成。哪怕不好用如義和拳的大師兄們的刀槍不入也沒關係,只要能唬住人就成。

  「第三,受眾要以窮人和婦女入手,當然你們現在還很窮,提供不了能看到的好處……」

  「寒初,你……能說得慢一點嗎?」手裡拿著幾張紙,正努力做筆記的勤奮學生納威爾打斷他,一臉的認真向學。

  * * * * * *

  具有現代宗教觀和忽悠觀、絕對比徐光啟還要「放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江寒初,給出的意見是非常有用的。這大過年的正是傳教好時候,他們也多少開闢了些市場,開始有了點慕道者。

  同時,江寒初和幾名外國人也迅速熟悉起來。他對這些黃毛絕對沒有什麼偏見,作為穿越人士,甚至連「爾乃蠻夷」這種觀念都沒。納威爾他們雖然偶爾也會奇怪江寒初對外國風俗的瞭解,但聊天多了,知道江寒初和一般大明人不同,更是知識豐富,也就釋懷了。

  他們中的領頭人是凱若斯,和江寒初關係最好的則是納威爾。相對而言年紀相近,他性格開朗又知識淵博,對江寒初態度也非常平和。不像其它幾人,隱隱中有些距離和排斥。

  江寒初是打算躲半個月,趁著元宵燈會那幾天溜走。這段時間正好沒什麼事,白天一個人在房裡整理教材,晚上跟納威爾學習英語──說是學,其實只是把現代英語和古代英語轉換一下,當然,表面上還是裝作一點不會,慢慢學起。

  經過那一番皇宮打轉,江寒初悲哀地學會了提防,雖然事實證明,他的提防沒有錯。

  年二八的那天晚上,幾名傳教士回到家裡,湊在一起爭論著什麼。江寒初正大光明地聽著,因為納威爾提高聲音跟他們爭吵,他也就都聽在耳中,基本完全聽懂。

  這些日子裡,京城由府尹開出懸賞,尋找一名失蹤的公公。開出的賞格有錢財,此外還許以官爵。

  而這段日子以來,江寒初給他們講解傳教之道時,強調了數次錢權的重要性。如果能用這位啟蒙師父來換取吾教壯大,相信這位師父也會非常欣慰吧。

  ──無恥,太無恥了!

  這是江寒初聽完幾位宗教狂熱者的論述之後,腦袋裡冒出的念頭。

  還有……作繭自縛啊。厚黑果然不是好學問,揭開人家文質彬彬的外殼是不對的,你看那幫原本還堅持用偉大人格感化異教徒的大哥們,現在淪落到什麼樣子了,真是讓人痛心啊。

  所幸還有一位保持了人格的完整性的納威爾,堅持不肯同意他們想把人交出去換榮華富貴的做法,深切地痛斥他們的不知感恩,甚至把他們的行為提升到了猶大的高度。江寒初一邊聽著一邊熱淚盈眶:果然是長相決定人品,你看那幾個一看長相就不夠光明正大。還是納威爾最帥人品最好,一點也沒受這幫傢伙的污染。

  江寒初好像忘了,最開始用「歷史經驗」污染這幫原本純真的外國人的,就是他自己。

  沒想到崇禎真的下令通緝自己了,不過江寒初並不十分害怕,畢竟他還有絕招──

  走到大吼英語的納威爾身邊,拉拉他袖子:「小納,今天很冷,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因為這處查抄房不能冒煙,這幫人晚上都是把床拖在一間房內睡,甚至同床共枕分享體溫。江寒初一般都是獨自睡一張床,不過今天是非得抓個人作證不可了。

  納威爾傻了一下,低頭看江寒初:「寒初,你說要我跟你……一起睡?」

  江寒初非常確定地點頭:「今天好冷,我好像要感冒了。」

  納威爾聽了,也顧不上跟那幾位壞蛋吵架,先把江寒初拖上床包好,然後去燒熱水煮薑湯,以免他病情擴大。熄燈之後,更是摸上江寒初的床,和他躺在一條被裡。

  江寒初躺著裝睡,他今天故意只穿了一層薄薄裡衣,「睡著」之後,拚命往納威爾身上湊,尤其是下身,幾乎要貼上納威爾。

  來,感覺一下,我下面真的還有,所以我真的不是他們要找的太監。

  這是江寒初內心呼聲,他蹭了幾下,納威爾似乎沒反應。江寒初心中著惱,一個翻身,索性緊緊壓上納威爾,試圖讓對方感覺到他的「健全」。

  納威爾忽然動了,極快速度向旁邊一退,退出被子涵蓋範圍。然後飛快用被子包裹起江寒初,再把裹成一團的江寒初抱在懷裡。

  江寒初這才察覺,自己剛剛的舉動,實在有性騷擾之嫌。我大明男風鼎盛,自己又如此相貌,估計納威爾心中還是有些不良猜想。他這堅定的基督信徒,當然要遠離男男之罪,故此反應如此之快,快到……還沒來得及察覺到自己五肢健全。

  叉叉的,我都說了我不是「書僮」,你那麼緊張做什麼?這一下,我又要怎麼證明我的「非太監」本質?難道明早拉起一人一起上廁所?

  江寒初很憤怒,憤怒地在被子卷裡拱了幾下,緊緊貼住納威爾。

  ──就是不給你被子,凍死你,哼。

  六·明末商賈

  第二天傳教士們繼續外出傳教,江寒初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逃跑。

  嗯,要把這張臉弄得更讓人看不出來才行,按照他們的說法,現在外面已經全是通緝令了,江寒初可不想遇到一個人就給人看看「證據」,何況對方也很可能直接把自己押到崇禎面前,那就算是「還有」,也很難瞞過那小皇帝。

  爐灰爐灰,拚命往臉上撲點……再撲點。速度要快,萬一對方帶人來就慘了……

  正在著急「化妝」,忽然聽到門外腳步聲。江寒初當初在策劃時就有所準備,特地做了個小小的「傳聲筒」,隨時監聽門外聲音。他先是大驚,隨即聽出只是一個人的腳步聲,略微放下心來──如果要抓人,怎麼也得帶一小隊,至少也得要個指路的再來個抓人的吧。

  他連忙收起行李,躲在爐子後面,警惕向外望。人很快進屋,東張西望看不到江寒初,便吹了聲口哨。

  是納威爾,江寒初對這位筒子還是比較信任的,從爐子後面鑽出來,笑問:「怎麼忽然回來了?我正在修爐子。」

  納威爾也知道江寒初這方面很擅長,完全沒有懷疑,拉起他胳膊:「寒初,快跟我走,我們馬上出京!」

  「啊?」江寒初愣住了。

  「我……他們幾個想要把你送到皇宮裡,我偷偷跑出來的。」納威爾匆忙解釋,「我知道寒初你肯定不想回宮,我都知道的……」

  他知道啥米?

  江寒初很想馬上脫下褲子,給納威爾看看,自己真的不是太監。不過現在的局勢,好像納威爾相不相信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其他幾人,和可能很快過來逮捕他的古代警察甚或城管相不相信。甚至搞不好即使他露出證據,對方也會認為其中另有隱情,堅持把他帶回皇宮,那就全完了。

  看眼前這傻小子,分明也是把自己當作皇帝「寵幸」的太監,就算自己證明了,多半也會以為是受寵幸的偽太監,而不會認為是相貌相似的巧合。

  江寒初心思動得很快,跑一邊拿起行李小包,順便把沒收好的再往裡塞幾樣,拎著沖納威爾點頭:「我可以了,你東西收好沒?」

  納威爾聳肩:「我沒什麼東西。」

  江寒初給他個白眼:「你們的東西,你也有份好不好?給他們一人留一本聖經就可以了。」

  他向來喜惡分明,這些人圖謀不軌,就不能怪他打劫。雖說這些傳教士的東西,大明百姓頂多覺得新鮮,並不如何看重,但很多在江寒初眼裡都是寶貝啊──英文的數理化,一路航行的地圖,一些簡單工具,和……一些種子。

  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啊,鄙視這些不先發展科技的傳教士。

  打包全帶走,兩個人匆匆忙忙往出城路上走。在納威爾身邊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塗成黑炭的江寒初可以非常理直氣壯地冒充國外人,不會有人對他的過黑表示疑義。

  守城士兵拿著一堆圖對著兩人比量,什麼江洋大盜亂臣賊子,因為人種差異,都飛快翻過。有一張花容月貌的,明顯是江寒初自己,因為膚色問題,也被輕易忽略掉。士兵一揮手:「走吧走吧。」

  江寒初跟著納威爾,兩個人很順利地逃離京城,走上通往幸福的康莊大道。

  * * * * * *

  福德鎮離京城不遠,鎮上的人也算是見多識廣,並不會輕易被新鮮東西吸引。但這些日子以來,福德鎮卻轟動了。

  先是鎮上首飾店「拍賣」了兩件稀罕物,一件是通體透明的觀音像,另一件則是一座可以顯示時間的鐘。前者其實在現在並不算稀奇,鎮上百姓都知道京城最近出了家店專門賣這類東西,雖然價格貴了些,貨也不多,卻也不像以前那樣稀罕了。不過很多入京官員卻不知道,他們經過福德鎮,聽說這麼一樣東西,紛紛聚到首飾店,把玻璃觀音價格抬得極高。

  而後者,才是真正稀罕的東西。雖說大明計時已經很是準確,但這種把一個圓分成若幹份、下面還拖個東西搖來搖去的「鍾」,讓大家的好奇心得到了充分的發揮。而那檯鐘最後賣出的價錢,也讓眾人眼饞不已。因此,當剛剛印出的《鐘錶原理簡述》出現在鎮上書坊時,全鎮識字的人都衝過去,幾乎人手一本──雖然,基本上沒人看得懂。於是,又有一本《物理入門》堂而皇之地擺在了書架上。

  在同一時間,一家叫做「香街」的奇怪店舖出現在鎮內,店主是剛剛倒閉的香料店的店主南老,因為被人騙採購了一堆古怪香料而資金周轉不來,只好關門。不料這幾日掛了牌子重開,竟然開賣一種叫做「香皂」的東西,像是胰子又好用數倍,洗完還有香味,而價格又遠比香澡豆要低。以至於這些日子福德鎮上人每天都洗臉洗手若干次,以顯示香味。

  鎮子上的人在享受高科技,香街後面兩人正在吵架。

  「你去!」江寒初一推納威爾,豎眉,「你們外國人不是不會亂客氣嘛,當然你去!」

  納威爾一張臉皺成一團:「可是那是對方也不會太客氣啊,南老伯那麼熱情,我說不了啦!」

  「你說不了難道我就能說得了嗎?不管,要不是你把盤纏都丟掉,我們怎麼會被南老伯撿到,我又怎麼會出那個風頭!」江寒初瞪納威爾,「都是你不好,當然要你去跟南老伯告辭!」

  納威爾抱拳作揖:「寒初,我實在說不出口,南老伯太熱情了……不然我們再待幾天再說吧……」

  「幾天?你當錦衣衛都是吃乾飯的啊!」江寒初怒,「我估計現在抓我的人已經在路上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納威爾表情微變,一咬牙,下定決心似的:「好,我去說!」

  他們從京城一路跑過來,兩人都很引人注目,又都是對這個社會不甚熟悉的,結果剛到這個鎮子上,就被人偷光了全部家當──當然,只有納威爾被偷,但關鍵是,生活費在他身上。

  落難的兩人被落難的南老伯收留,使他們避免了在街頭餓死的厄運。科技人才江寒初感恩之下,決定幫他處理掉那些香料。但成本估計不足,運作到一小半就沒有經濟來源了,江寒初只好拿出壓箱底的東西,冒著被發現的危險賣掉觀音像,又組裝了座鐘。

  本來應該趕快溜的,但南老伯實在太熱情,根本不肯放他們離開。江寒初和納威爾都是臉皮薄的,在這裡待了半個多月,都開不了口告辭。

  最後,為了江寒初的安全,飽受欺壓的納威爾下定決心,去攤牌。

  結果剛剛走出屋子,他就聽到外面人馬聲嘈雜。房內江寒初臉色一變,忽然幾步上前,抓住納威爾手臂:「回屋,不要出去!」

  說完把人扔到屋裡,飛快出門,在屋外把門鎖上。然後緩緩走出店子,外面果然圍了一層兵丁,陽光下槍尖反光。

  江寒初歎了口氣:「不要為難他們,我就活著跟你們回宮。」

  * * * * * *

  寢宮一片安靜。江寒初跪在地上,頭垂得幾乎貼到地面。眼裡只能看到一雙鞋,明黃繡著龍,宮裡只有一個人會穿。

  崇禎坐著,直直看著下面跪著的江寒初,滿腔怒氣在見到人之後反而更加擴大,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如果江寒初在外面混得很慘,滿臉憔悴身體消瘦,也許崇禎心裡還能平衡一些。偏偏江寒初看起來氣色比在宮裡好得多,還胖了點,一看就是生活快樂逍遙的結果。

  十幾歲的少年臉上儘是狠厲,但對著江寒初,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要打要殺下不了手,太監私自出宮甚至出京,自然有相應律條,可崇禎也捨不得。

  而且他其實深知江寒初跑掉的原因,也是他現在遲疑的主要原因。這勤勤懇懇、決不允許自己行差踏錯的少年皇帝,實際上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江寒初,怎麼……處置心裡不該有的感情。他想過就讓對方逃走算了,也想過把人抓回來殺掉一了百了,可當那心心唸唸的人跪在身前的時候,崇禎只想把人扶起來抱住,繼續那天的親吻甚至更多……

  江寒初跪得腿都酸了,才聽到小皇帝的聲音:「曹公公,你很怕朕麼?」

  江寒初再傻也知道不能回答是,於是搖搖頭。

  「那你為什麼不抬頭看朕?」崇禎聲音似乎很是平靜,緩緩道。

  小心翼翼抬起頭,江寒初看到一雙極為幽深的眸,緊緊盯著他,像是有深仇大恨,又像是……江寒初打了個寒戰,不管這眼神是真的恨得想吃了自己,或者是那個「吃」,總之都很可怕。

  強笑一聲,江寒初飛快道:「我該死,私自出京應送去治罪,請皇上發落。」

  「你想讓朕把你送到大理寺或司禮監,你受罰就可以躲開朕,是嗎?」崇禎終究沒有按照江寒初的願望走下去,俯身靠近江寒初,手一伸拉住他胳膊,把他從地上拽起來。

  「皇上──」江寒初只叫了半句,就被對面人封住嘴,用嘴。

  這一次江寒初可不敢再出手打開崇禎了,而且崇禎也提防著他,手抓住江寒初手腕,握得很緊。江寒初瞪大眼睛看著幾乎貼在眼前的「龍顏」,用力掙扎,完全掙不脫。

  崇禎吻得激烈,身為皇帝,他不必遷就什麼人,只要突破自己這一關,就完全可以為所欲為。眼前之人說穿了不過一太監,本來就是伺候皇帝的,只要不被他影響,不會為他擾亂朝政,就算是……寵幸了又有什麼關係?

  最重要的是,不想讓這人再逃開。前一次在猶豫該出手還是忍住的時候,這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他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江寒初見崇禎表情有些猙獰,又覺唇上壓力甚重,劇烈的侵略甚至讓他難以呼吸。很快,他一張小臉脹得通紅,全身乏力,上半身被坐在椅子上的崇禎緊緊抱住,下半身拖在地上,根本無法著力。

  崇禎是第一次吻男人,完全沒有什麼不適,壓抑許久的慾望稍稍得到滿足,馬上叫囂著更多。他低身雙臂用力,把江寒初整個抱起來,走向一邊龍床。

  好不容易能夠呼吸的江寒初深深呼吸幾口,才發現眼下情形,頓時一身冷汗,緊張得手腳都有些發僵:「皇上,放我下來──」

  崇禎無視他的掙扎,走到床邊,把人放下來,隨即合身壓上。

  他是皇帝,這天下無不任他予取予求,何必自尋煩惱?

  被他壓住的江寒初嚇得魂兒都出了竅,直到胸前一涼,才回過神來。低頭一看,衣襟已經被扒開,一隻手在他胸前摸來摸去,壓在身上的人喘息沉重,吐在他脖頸間。

  江寒初忽然猛地坐起,用盡全身力氣伸腿一踢,把這真龍天子踢到龍床之下。

  來不及想「下面」的問題,就算自己真是太監,也不容對方如此做。

  即使他是皇帝。即使自己現在只是個小小的太監。

  * * * * * *

  小太監踢開皇帝之後,就要跑下床去逃之夭夭。但崇禎哪裡是任人冒犯的?只一伸手,就把人拉回來,雙手按住他手腕,腿也狠狠壓著他雙腿。江寒初這一次是絲毫掙扎不得,崇禎的手鐵鉗一樣,讓他完全不能動彈。

  沒想到他力氣這麼大……不過想想也是,崇禎不是被當作太子養的,小時候不能學習文化知識,當然只好跟著侍衛鍛煉身體。練得強壯一些,也是正常。

  不過,以前能推開他,是因為他本身也沒想著要用強吧。而現在……

  江寒初急得汗都下來了,實在沒法子,忽然大喊一聲:「皇上,你不是要做一個明君嗎,哪裡有做這種事的明君?」

  崇禎忽然停住,手臂撐著身體,居高臨下地看著身下衣襟半敞的江寒初。江寒初以為自己的話說動了他,正要鬆一口氣,卻見崇禎一雙眼變得更加銳利而凶狠:「你……你一直都知道?」

  啊?江寒初愕然。

  崇禎卻滿腔怒火,江寒初的話給他一個感覺,那就是江寒初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掙扎,只是認定自己在「明君」這束縛下不會動手,因此才對著自己裝糊塗。

  崇禎完全想不到江寒初這是「後知之明」,只覺被戲耍被愚弄的憤怒衝上頭頂。在江寒初以為沒事了的時候,他忽地出手,將江寒初上身衣衫完全撕爛。

  江寒初瞪大眼睛,嚇得傻了。

  剛剛雖然崇禎也很具侵略性,但好歹還只是強吻強抱,動作是粗魯點,卻沒有當真強迫,在江寒初看來,是發情而非強叉。但現在……

  整個人被壓得幾乎無法呼吸,赤裸前胸被拚命啃咬著,很快紅腫起來,痛癢難忍。崇禎的手很快走過他上身每一處,是純粹的慾望發洩和玩弄,似乎完全沒有把他當作「人」來對待一般。

  江寒初難受得很,如果說之前他還是被崇禎的感情苦惱,那麼這一刻他已經完全可以確定:這位皇帝對他,根本談不上什麼感情,只是皇權被觸犯的怒火而已。

  這個人,是崇禎啊。這個剛愎自用,雖然熱愛下罪己詔,但從來不認為自己錯了的,熱愛殺死大臣的崇禎啊。志大才疏,眼高手低,深具受害心理的……崇禎啊。

  江寒初忽然覺得心寒,寒得不停顫抖,無力掙扎。他看到十七年後的中原,看到景山上那一棵歪脖樹,感覺到秦淮水漫上來,是那麼的涼。

  可是崇禎還壓在他身上,手上下索求著,灼熱得幾乎能燒起來。但江寒初還是冷,皮膚上起了微小的疙瘩,又覺得噁心,想吐卻沒什麼可以吐出來。

  算了,江山都毀在這人手裡,自己被圈圈叉叉也算不上什麼。反正男人嘛,又不用什麼貞節有沒有膜,就當被咬了一口……

  被咬的部位逐漸向下江寒初忽然下身一涼,最後的衣服被扒下來。漂亮的腿露了出來,還有……腿中間的部位……

  崇禎動作停了下來,盯著那絕對不該出現在曹化淳身上的東西,驚愕地下意識問出口:「這是什麼?」

  「男性第一性徵,你可以稱呼它為叉叉、叉叉、或叉叉。」江寒初回答道。

  ……好像暫時是沒有失身危險了,這局面,應該已經壞到不能再壞,應該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他這麼想,神情輕鬆地等待著小皇帝的發落。

  * * * * * *

  崇禎從一開始的驚訝中回過神來,眼瞇起來,眼神有些可怕:「是誰派你來的?曹公公他人呢?」

  「誰?派我?」江寒初愣了下,馬上反應過來,「我是湊巧出現的,因為和曹化淳長相相近,被錯認了。我有說過我不是公公啊,他們不信。」

  ──這是事實,江寒初有多留個心眼,留條後路。不過他當時態度並不堅決,其他公公都以為他在說笑。

  「那你是什麼人?」對於他這話,崇禎其實是幾乎完全不信的,他盯著江寒初,想看這人要怎麼自圓其說。

  「我是海外歸國人士,父母雙亡,無親無故。」江寒初聳肩,有些自暴自棄的輕佻,「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過……」

  他微微笑了,笑中帶著些微的輕蔑和嘲諷:「不過,我也不需要你相信。」

  崇禎見他表情,覺得十分難受,眉頭緊緊鎖起:「你知不知道,朕只要一句話,你的人頭就能落地?」

  「除了這個,你還會什麼呢?」江寒初神經非常大條,到這時候,更有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豁達,「沒錯,你是皇帝,你想要誰腦袋落地就可以讓誰死。可是你還會做什麼?」

  他也不看崇禎,自顧自地說著:「我好歹還有點知識,走到哪裡也餓不死。你,如果去除了你皇帝的身份,你還能做什麼?你當然可以殺我,不過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兒,但有能耐你去殺關外的滿……韃子啊,跟自己國家百姓威風個頭!」

  崇禎這小皇帝從來沒聽過這種話,當即有些呆了,竟然不知說什麼才好。

  「什麼權力爭鬥,什麼皇權輪替,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那張皇帝寶座,也只有你會覺得珍貴無比……當然,還有什麼陳鴻儒李──」

  好險說出李自成來,還好忽然想起來那傢伙現在估計還在當他的驛卒,沒有被崇禎解雇。

  「總之,老子才不稀罕你拿來當寶的那些破玩意兒,你要殺便殺想剮就剮,二十年後,老子還是一條好漢!」

  ──反正他現在還「沒生出來」,就算二十年後出生,也是賺了啊。

  可惜……到時候如果不想剃頭留辮子,就得跑去南洋了。都是這小皇帝害的!

  江寒初走神走得非常自然。

  崇禎被他幾乎罵傻了,過了半天回過神來,氣得不停發抖,真想拿把劍捅了這傢伙。

  可是捨不得。

  面目猙獰半天,崇禎終於開口:「來人,把他帶回他房間,嚴加看管!」

  先把人關起來,慢慢想怎麼處置他吧。

  崇禎這麼想,見江寒初衣衫不整躺在床上,遲疑了下,上前去把自己外衣罩在他身上,硬邦邦問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江寒初。」連忙披上衣服,他可沒有裸奔的習慣。江寒初從床上跳下來,脫離了失身危機,心情很好,完全不管崇禎那張別人欠他幾萬兩銀子的臭臉,「希望你不要為難跟我有關的人,他們和這些事情無關。」

  崇禎瞪著他,咬牙切齒道:「好。」

  江寒初開始了他的囚禁生涯,時間寶貴,搞不好哪天崇禎想起來很生氣,就把他「哢嚓」了。所以在臨死之前,一定要把所有東西都整理出來。崇禎不是個好皇帝,但縱觀中國歷史,可能沒有人比他更想成為一個好皇帝。只要自己死掉,自己留下來的精神財富崇禎應該不會毀掉,會挑揀挑揀使用。這樣的話,他就算死了也安心。

  一個人在房裡,不能出去,吃喝拉撒睡都在這裡,基本就是個條件好一點的監獄。江寒初生性活潑,被關了十幾天,人瘦了一大圈,看起來頗有些嬌弱。

  也不知道自己那徒弟怎樣了,還有納威爾這小白,可受了為難。而崇禎這有受害妄想症的傢伙,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出現,變得更加妄想。

  正在念想著,忽然房門一開,腳步聲響。江寒初以為是來收拾碗筷的,順手一指桌子:「都擺好了在哪兒呢,麻煩了。」

  「你對下人都是這麼客氣嗎?」一個聲音響起,嚇了江寒初一跳。轉頭一看,進來的正是崇禎這小皇帝,沉著臉看著他。

  江寒初笑笑:「什麼下人不下人的,難道我還是上人?」

  崇禎盯著他,半晌無語。

  這人,放到外面風吹日曬的,他倒是胖了不少。但這宮中幾日,自己也沒餓著他,只是限制了他的自由,他卻瘦成這樣,讓人看了……心疼。

  終究,還是抵不過心裡思念和慾望,完全顧不上這人可能是奸細,就是想見他。

  見了又如何呢?

  江寒初被崇禎盯得不自在,撐起身揉揉腦袋,抬手之間衣衫滑落,露出大半胸膛。他一個人在房裡,也不在意什麼儀表,古裝繁瑣,他就只穿了裡衣。在崇禎看來,幾乎是全然的勾引。

  小皇帝腦子裡「嗡」一聲,直接撲了上去。這一次,就算是天崩地裂皇宮著火,他也不會停下來了。

  七·調教末明

  上好的皮膚,很光滑,是現代浴液洗出來的。夢裡的那個人就被他壓在身下隨他宰割,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當然,沒有還手之力不代表不還手。江寒初連撕帶打外加啃咬,全是無用。崇禎試圖吻他,他發狠咬下去,若不是崇禎退得快,搞不好真被他咬到舌頭。

  崇禎本來就滿腔怒火,被江寒初這麼一來,更是憤怒之極。他冷笑一聲:「怎麼,你還想弒君不成?」

  江寒初是很想,但他沒那個能力。崇禎年紀雖小,身體素質可比他強得多,練的那兩下子也不是江寒初僅會的軍旅拳太極拳那樣的花架子。他很快把人扼制住,一把撕下江寒初裡衣,撕到他手腕處,一邊壓著江寒初的反抗,一邊狠狠用撕爛的布條把他雙手綁到一起,然後系到床頭。

  只剩下半身可以活動的江寒初拚命踢崇禎,崇禎冷笑,伸手把江寒初整個翻過來,讓他趴在床上。把江寒初身上最後那點布撕碎扔開,便要劍及履及。

  崇禎並不是個當真好男色的,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除了地方找對之外,其餘都比照女人辦理。但江寒初明顯是個雛兒,他又急切,哪裡進得去。

  江寒初只覺崇禎的手和下面那東西不停在碰著自己,使他噁心欲嘔。拜現代爆炸的信息量所賜,他知道這回事,大概也明白應該用什麼潤滑。但他自然不可能提醒崇禎。掙扎無效,他索性把眼一閉,心道大不了讓他作死,頂多就是死後丟點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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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已經是慾火焚身,偏偏不得其門而入,汗水大滴大滴流下來,滴在江寒初後背。他心下著惱,扭過江寒初脖頸,狠狠啃了上去。

  江寒初正愁沒辦法反抗呢,先假意柔順讓他吻著,待崇禎意亂情迷之時,忽然對著他舌頭就那麼咬下去。這一次崇禎沒有躲開,不過江寒初並不會用力,只是把崇禎咬得出了血,沒有太深的傷。

  可崇禎這皇帝哪裡受過這個,眼中一道厲色閃過,他揚起手就是一巴掌:「江寒初,你找死!」

  江寒初臉馬上紅了起來,他咬著嘴唇,血從嘴角滲出。他狠狠盯著崇禎,慢慢開口:「你最好殺了我,否則我會恨你一輩子!」

  崇禎氣極反笑:「朕就是不殺你,就是要你。你以為……朕會在乎?」

  他這話其實說的色厲內荏,但江寒初聽不出來。他自認崇禎現下只把他當作玩物,當然無所謂玩物的愛恨。他心中恨極,把平時的儒雅學生氣都拋開,開始罵人。

  他罵得花樣百出,很多詞彙崇禎都聞所未聞。崇禎出身皇宮,又不像江寒初那樣飽覽群書廣看電影,根本沒聽過這麼多髒話。他心頭更是火起,一把撈起江寒初的腰,下身用力,極為粗暴地向前直闖。

  沒有經過任何潤滑擴張的部位極為嬌嫩,在抗拒不了這樣大的力道之後迅速破開,血流了出來,倒給了對方一些潤滑。江寒初一陣痛徹心扉,慘叫一聲軟癱在床上,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崇禎卻是舒爽之極,首先是佔有一直想要的人所帶來的心理上的極度滿足,而後才是慾望的紓解。雖然緊得有些難受,但更多的是從未有過的快感。他根本顧不上江寒初的狀況,逕自抽送起來。

  江寒初咬緊牙關,拚命忍住呼痛的聲音。他視線落在被緊縛的手腕上,心裡默默念著:「是狗咬是狗咬,忍一忍,一會兒就好了……」

  這一會兒,就折騰了大半夜。江寒初根本沒撐得了這麼長時間,很快地昏了過去,倒少了不少苦楚。而那位禽獸皇帝,則一直奮鬥,直到累了直接睡去,完全沒有注意到江寒初的情形。

  * * * * * *

  江寒初身體沉重無比,那種疼痛是深刻進骨髓的,整個人都被揉碎一遍,然後一點一點縫起來。身上無處不痛,後面那部位更是火燒一般,連稍微的肌肉收縮,都會帶來難言的疼痛。

  心裡無數遍告訴自己:只是狗咬一口,又不是女人,沒必要為這種事情大哭大鬧。可還是忍不住,眼淚從眼角不停滲出,止也止不住。

  自己的身體,卻被人恣意損害玩弄,這對江寒初的驕傲是極大的損傷。並非雙方意願的性交就是強暴,就算是女對男都一樣。何況這身體被折騰成這德行。

  江寒初心裡儘是恨意,勉強睜開眼,房內竟然已經大亮,而肇事者就躺在他身邊,閉著眼,看起來睡得很是安穩,嘴角甚至帶上了一絲笑。

  江寒初心裡恨極,在房裡四下看,但他被軟禁這麼長時間,房內所有危險物品都被收了起來,以免他想不開。江寒初想尋找凶器,卻是找不到──就算真的找到,他也未必能下得了手殺崇禎。拋去對方皇帝身份不說,江寒初從來沒殺過人,也不一定能這麼開張。

  真的很想殺了這個人,玉石俱焚是倔強的人的習慣,可拖累整個國家就不是他能做到的了。江寒初盯著崇禎,緩緩伸出手,想扼上他脖頸。

  少年忽然睜開眼睛,一雙極厲的眸子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想殺朕?」

  江寒初也瞪著他,冷冷開口:「我很想。」

  崇禎幾乎就要抬手再給他一巴掌,但見江寒初一臉的淒慘,一邊臉上猶然帶著自己前一夜留下的指印,都已經紅腫起來,讓江寒初秀氣的臉看起來格外可憐。崇禎心裡一軟,表情和緩下來,湊過去想吻吻他,被江寒初毫不猶豫地打開。

  崇禎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物,根本不會賠小心。那點微薄的心虛和心疼因著江寒初的態度而消失無影,冷哼一聲翻身而起,拿起脫下來的衣服。本來是該喚人進來伺候他更衣的,但這裡是用來軟禁人的,伺候的太監都在外面,崇禎也不想讓他們進來看到江寒初,便自己穿衣。

  江寒初躺在床上,整個人幾乎埋進被子裡,完全不看崇禎。崇禎穿好衣服,站在床邊遲疑片刻,最後還是抬高聲音道:「你……好好想想,朕、朕從沒對人如此過,你,你別再忤逆朕,那些事情,就都算了……」

  他這話是難得的低聲下氣,也把自己的意思大概說出來:江寒初過去的事情他就不追究了,只要江寒初肯乖乖受他寵幸,連假太監一事他都可以揭過去。

  可江寒初並不領情,背對著他,一聲不吭。

  崇禎實在放不低姿態,又看看時間,今天雖然不是朝日無需一早上朝,但這時候也該去議事了。他一直是個勤勉的皇帝,就是尋江寒初找得天翻地覆那段日子裡,他都沒有因此誤了朝政。今日把人吃干抹淨心滿意足,更不能讓人指摘說什麼「從此君王不早朝」。

  他於是輕哼了一聲,道:「你也別跟朕使性子,朕不是昏君,不會拿你當什麼聖卿。你適可而止。」

  江寒初其實根本不知道董賢董聖卿的字,但崇禎這話裡的輕蔑他是聽得出來的。他狠狠咬住嘴唇,不打算和崇禎爭辯──在絕對的武力和權勢的面前,道理是不重要的東西。

  他聽到門關上的聲音,整個人才放鬆下來,裹緊被子,痛得死去活來。

  而剛剛被蓋住的大片大片血跡,此刻才露出來。江寒初把自己裹成一團,大滴大滴的汗從額上流下。

  * * * * * *

  崇禎從來沒有這麼心神不定過。明明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卻無論如何也定不下心。折子在他眼前擺了厚厚一疊,他卻怎麼也下不了筆。半天下來,他只批了幾件,還是已經批過紅的極不重要的折子。

  實在是定不下心來,崇禎招來貼身太監,讓他去江寒初房裡看看他起來沒。沒半晌小太監回來:「稟皇上,曹公公還在休息。」

  崇禎皺了下眉,他只寵幸過女人,也是睡完拍拍屁股就走,從來沒研究過情事過後承受一方會如何,當然也就以為江寒初是在表示無聲抗議。他不想讓自己對江寒初太過關切,故作無事道:「哦,那就讓他睡著吧,不用管他。」

  這樣勉強到了中午,崇禎總算可以不撐著了,吩咐傳膳到江寒初房裡,他要和江寒初一起吃。

  慢慢走到江寒初房門前,雖然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什麼,崇禎依然有幾分心虛。輕輕推開門,見床上被子裡裹著個人,一動也不動,微微搖搖頭,歎口氣,走過去。

  畢竟還是有幾分不安,崇禎不覺放柔聲音:「曹……寒初,你別生氣了,昨晚、昨晚……」

  還是不會道歉,崇禎只是走到床邊,推推被子凸起來的部分,然後去掀被角,想看看江寒初的臉。心裡有十分的溫柔,也顧不上什麼江寒初身份不明啦還在恨他啦之類的,只是想著昨晚旖旎,想溫柔點對這人,想和她說幾句溫存話。

  初次動心的少年,就算再霸道,這時候也顯出一些意亂情迷的表象來。

  掀起被子,崇禎一眼看到被角床上竟然染了大片血跡。他心中一驚,想起昨晚粗暴,不由有些懊悔。

  但他根本分不清女子落紅和粗暴性交造成的出血之間的差異,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把被子掀大一些,正要說些軟話,忽然呆住了。

  床上的江寒初整個縮成一團,臉上白得沒有一絲顏色,僅有的是指痕和血跡。整個人像是被汗水和血水洗過一般,身體都是濕的,伴著大量青紫痕跡。他緊閉著眼,縮在被子裡不停地發抖。崇禎伸手一摸,江寒初身體燙得嚇人。他嚇壞了,叫了幾聲「江寒初」,對方一點回應都沒有。

  崇禎是真的慌了,他就算再無知再拿人命不當回事,也能看出江寒初這是要不行了。他把人抱在懷裡,拚命搖晃。江寒初異常乖順地躺在他懷裡,幾乎像是死了,除了微弱呼吸和顫抖,完全看不出生機。

  「來人那!傳御醫!」崇禎不敢移動,直直抱著江寒初,對著外面喊道。

  太監跑去宣御醫,崇禎抱著人,忽然覺得身上哪裡有些黏濕。低頭一看,卻是下擺被江寒初身下流血染透。江寒初後面一直沒有止血,側著躺的時候還能好一些,這麼一坐起來,就止不住了。

  不知所措的崇禎連忙把人放下,讓江寒初趴在床上,才看到昨夜那飽經折騰的部位的情況。他一時間停了呼吸,生怕呼氣大一些,就會傷到江寒初傷處──那裡看起來已經血肉模糊,崇禎甚至覺得江寒初的生命,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流失,再也回不來。

  他把衣衫下擺撕掉,按在傷處,試圖用這種方法止血。然後躺到江寒初身邊,用力抱住他,好像這樣人就不會消失似的。

  時間格外慢,在崇禎感覺是很久很久後,御醫才跑了過來。崇禎也來不及發火,忙讓御醫快些醫治。

  御醫見皇帝這嚇人臉色,哪裡敢耽擱半分,上好傷藥不要銀子一般往傷處塗,先把血止了再說。想要為江寒初清潔患處,卻聽崇禎大喊一聲:「你做什麼?」御醫連忙跪下請罪,同時解釋患處如果不清理的話情況會更嚴重。崇禎遲疑片刻,伸出手來:「濕巾給朕,朕來做。」

  他搶過濕巾,非常細心地為江寒初清理傷處,將內裡的精液盡量弄出。御醫哪裡見過這位皇帝如此溫柔狀,驚得一時忘了自己在做什麼。

  「快把脈開藥啊!」崇禎心頭最關心的自然是江寒初安危,當即抬頭怒喊一聲,把御醫魂兒召回來。御醫連忙繼續查看病情,處理其它小傷,寫張藥方讓太監去抓。

  其實江寒初這傷雖說不輕,發燒也很厲害很危險,但御醫在宮中多年,實際上怎樣的折磨沒見過。倒是崇禎這態度,著實宮內少有。御醫把他的焦急看在眼裡,心道日後自己搞不好會常被召見。

  * * * * * *

  江寒初醒過來,只覺全身疼痛,上上下下沒有一處是好的。唯一強一些的是被褥已不再濕冷,下體粘稠感也消去不少,倒不是那麼難受。身邊有什麼溫熱著,緊緊抱住他。

  很痛……江寒初不由得縮了縮身體,往溫熱處靠去。對方怔了一瞬,隨即把他抱得更緊。

  ──誒?

  江寒初忽然清醒過來,一下子睜開眼,看向眼前。面前正是小皇帝崇禎,半閉著眼,抱住自己。

  他心頭生出無比憤怒,用力一掙,把崇禎推到一邊。崇禎以為他還在睡,先是吃了一驚,也顧不上生氣,先撲上去:「你好些沒,餓不餓?粥一直熱著……」

  「滾!」江寒初聲音沙啞虛弱,勉強抬起手,指著房門,惡狠狠道。

  小皇帝從來沒受過這待遇,當即一呆:「你說什麼?」

  江寒初臉色蒼白,一字一頓:「你,給我滾出去!」

  崇禎臉一沉,便伸手揪人。江寒初根本沒穿衣服,皮膚上還是青紫和包紮的布條。崇禎見他臉上還很明顯的紅印,不由心一軟,停住了動作。

  他聲音放柔了幾分:「寒初,你別生氣了,朕……朕,是朕不好,朕太衝動了……」

  「你給我滾!」江寒初依然堅持指著房門,試圖起身幾下無效,在床上咳嗽喘息,「裝什麼好心,昨晚、昨晚……」

  他咳嗽幾聲,卻說不下去。雖然憤怒,畢竟臉皮極薄,一想到昨晚的事情就血往上湧,氣惱之外還有幾分羞澀,一張慘白的臉也有了些許血色,一雙眼瞪大,卻黑亮得讓崇禎心悸了下。

  崇禎不覺心動,他被江寒初吸引,起初也就是看了這雙眼。他盡量溫柔笑笑,伸手想摸一摸江寒初半長的發,被江寒初毫不遲疑打開。崇禎歎口氣:「朕讓王公公來照顧你……你好好將養,別壞了身子。」

  江寒初翻個白眼,鼻子裡哼了聲:「假惺惺。」

  崇禎也不和他計較,推門出去,喚王承恩來。王承恩在宮裡資格老,出事圓滑,至少激不起江寒初的反彈。而且在眾多公公之間,江寒初和他算是很熟的。同時江寒初這個「後人」對唯一陪崇禎上吊的這位傳奇太監心裡有份敬佩,態度也格外不同。

  王承恩還怕他氣得不願進食,小心翼翼傳了粥,送到江寒初面前。江寒初卻老實不客氣,半靠在床頭,慢慢進食。

  錯的人是崇禎,又不是他,他幹嘛要為難自己?身體是自己的,本來已經被人摧殘過一遍了,他憑什麼要為不是自己的錯誤受苦?他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有機會再逃跑,至不濟也踢崇禎幾腳……

  江寒初想到這裡,把自己埋到被子裡,心裡沮喪而絕望。

  ──自己,還能出得了這皇宮嗎?所謂的自由,是不是這輩子再也得不到了?自己這一生,以後是不是都要在這皇宮裡,像昨晚那樣羞辱地度過?

  或者不是一輩子,是十七年。江寒初怔怔想著,或許更早,只要崇禎厭倦了就算。

  不是他的錯,他唯一的錯誤就是沒力量反抗。

  力量啊。如果他有力量,就可以直接挾天子以令諸侯,可以直接據遼東抗後金,甚至可以讓之後的百年不再發生。

  如果他有力量的話……

  江寒初從被子裡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

  被狗咬不是他的錯,他只要讓自己強大,讓自己手裡握著一定的籌碼,就可以反過來打狗了。雖然可能有點困難,但不是做不到。

  他正在下定決心的時候,旁邊王承恩並不陰柔但有幾分尖的聲音響起:「曹公公,萬歲爺難得對什麼人這麼上心。曹公公就算受點委屈也不要放在心上,萬歲爺待下,一向是很寬厚的。」

  江寒初斜斜看他一眼,右手伸出,舉起中指。

  誰有興趣受這個寵愛、得這個寬厚,誰自己拿去,他可沒那個興趣。

  * * * * * *

  話是這麼說,但江寒初完全被關在房裡,想出去都沒可能。他素來不是會弄權之人,雖說從南京帶來那批太監算是他班底,可他也從來沒用過。

  真的能說的上是他的勢力的,其實只有一個徒弟,也許還一不知身在何方的傳教士。就算想再找幾個,可他也出不了皇宮啊。

  唯有一點還算幸運,那就是崇禎大概也覺心虛,同時這一陣子大概是太忙,沒有來打擾他,讓江寒初有了恢復身體的空隙。

  江寒初完全不知道那是崇禎顧忌他傷勢未痊癒,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想作流氓事,所以強忍著少來的。在江寒初看來,崇禎這小皇帝已經是罪大惡極罄竹難書,卻不知這小皇帝自己自以為是難得溫柔難得寵幸,等江寒初氣頭過了想明白了,一定會感動的。

  畢竟是青年身體,病得重好得卻快,很快江寒初就可以下地走動了。他特意趁著崇禎來探望的當兒,做出一副委屈樣,提出要出門走走。皇宮向來護衛嚴密,崇禎其實也不怕他跑了,就許他在後宮這一帶走,但前面是不能去的,外面更不行。

  ──還指望能在外殿找幾個大臣勾搭一下呢,看來是沒指望了。

  憤怒的江寒初晚上寫計劃書,白天就在後宮一畝三分地亂晃,扶著欄杆鍛煉身體。他現在算是皇帝眼中一等一的人物,眾太監無不討好於他,天啟帝好木匠活兒,宮裡太監多少都會幾手,在江寒初畫完圖後,倒也能按照樣子做出來。江寒初於是每天在皇宮後宮花園裡溜躂來去,利用一眾木頭健身器材鍛煉。

  有時候也能遇到幾名宮女妃嬪之類,江寒初倒有些奇怪:古代皇帝不都把後宮看得什麼一樣,自己一個假太監,崇禎不怕他做點什麼事麼?

  不過現在已近開春,算是農業大國最忙碌的時候,作為一個想要作好皇帝的人,崇禎也確實沒時間管太多。江寒初在這監獄一樣的皇宮裡,得到一點微薄的自由,雖然距離他想要的還遠遠不足。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活動身體,作套廣播操,江寒初深深吸口氣。這古代別的優點不說,至少空氣還是沒污染的──雖然西方工業革命也就剩個百來年了。

  「咦?」他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嬌呼,一個非常好聽的女子帶著好奇問,「這些是什麼?」

  江寒初收了動作回過頭,只見眼前一女子娉娉婷婷,一身素雅襯著發如夜眸若星,氣質說不出的高雅。她正看著那些形狀古怪的健身器材,臉上掩不住的好奇。

  美女。而且不同於崇禎那些后妃的年輕貌美,這女子年紀略長,有一種成熟女性的沉穩,又有種難言的大氣。江寒初摸摸腦袋,他是見過崇禎的周皇后的,也沒有這般威嚴。

  ──想到這裡,江寒初忽然明白過來眼前女子是何人。他連忙做了個禮:「見過懿安皇后。」

  身為後世青年,明末有些美女的大名是不能忘卻的,例如秦淮八艷,例如明朝幾位皇后們。天啟皇帝朱由校這木匠皇帝有名賢後,勇敢和魏忠賢作對,勇敢推小叔子朱由檢即位。眼前女子如此氣度,該當便是大名鼎鼎的懿安皇后張嫣。

  張嫣一怔,隨即微微一笑:「公公請起……」

  江寒初站直,報上家門:「曹化淳謝皇后。」

  張嫣聽到他的名字,秀氣的眉略微皺了下,聲音頓了下:「你……就是曹公公?」

  「我已經大名鼎鼎到這程度了嗎?」江寒初馬上明白她表情的含義,唇角一翹,儘是苦澀。

  後宮就這麼大點,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他頭天晚上受「寵幸」,可能第二天早上就傳遍整個後宮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枕邊人,儘管沒人知道他是否願意。

  江寒初站在這樣的美女面前,一時羞愧無地。

  但他很快振作起來,用「人被狗咬了不是人的錯」來寬慰自己,直面慘淡人生,和對面美女。

  張嫣眼裡有些讚賞,柔和笑了笑:「皇上還小,曹公公多擔待些。」

  江寒初很想對她吼,問她憑什麼自己就要擔待那混蛋。但他終究收了衝動。

  他的心機在這裡本來就不夠用,再話多就沒救了。

  何況他對張嫣也有些敬重:國破時,她也是以身相殉。儘管她一個沒什麼權位的弱女子,對此並沒有更多責任。

  張嫣看出江寒初不想談這話題,於是轉移開,問起那些運動器材來。後宮無所事事的女子不少,有一定身份也不能做活,這些器材倒是很有用處。江寒初眼珠一轉,覺得團結起後宮女人,也算一小勢力。於是點頭答應張嫣,要做一些送到她那裡去,讓她來分。

  兩人就這樣漸漸熟悉起來,皇后和太監略微熟絡一些,也沒有任何人會覺得不對。

  除了忙碌中還不忘派人「關注」江寒初的崇禎。

  八·

  很快的,江寒初在宮裡開了個後宮健身班,教授宮女嬪妃太監們鍛煉基本──雖說他也談不上專業,但好歹比大多數人只玩玩五禽戲好點吧。而且他也有點塑身常識,這些或想著勾搭皇帝或想著到了年紀出宮嫁人的女人,哪個不想讓身材好一些?至少做個面膜讓自己在出宮以後看起來不顯老,也容易生活些不是麼。

  在資訊發達時代生活過的江寒初憑借自己模糊記憶和手裡理論性極強的化學書,算是鼓搗出些東西來,籠絡了不少鶯鶯燕燕。為防外戚專權,大明后妃出身大多低微,但這並不妨礙她們入宮後的全家雞犬升天。有些心思活泛的,已經遞過話來,想和「曹公公」合作合作。

  眾人都認為江寒初是皇帝眼前紅人,是崇禎寵信和寵幸的對象。崇禎並不沉迷後宮,這些妃嬪還沒什麼立場來吃醋,和江寒初也都相處得不錯。這樣下去沒幾天,消息早傳到崇禎耳朵裡。一日江寒初正活動一天高高興興回家睡覺,一推門,就看到房裡坐著的面沉似水的皇帝大人。

  下定決心要使用手段,江寒初勉強抬了抬唇角算是表現友善,什麼忍辱負重之類的信條讓他臉上出現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詭異表情,咳了聲問道:「皇上親臨寒舍,不知有何賜教?」

  崇禎幾乎讓他氣樂,但馬上板起臉:「聽說你這幾日在宮中很是快活啊?」

  江寒初聽出他語氣,於是搖頭:「沒有,不快活。」

  「哦?」崇禎聲音上揚,「天天和皇后見面,不快活麼?」

  江寒初背後冷汗,忽然跪下來:「奴才不曾穢亂宮廷,若皇上見疑……請把我逐出宮中!」

  崇禎這一次是真的笑了,冷笑:「你以為朕會這麼放你走?」

  ……當然沒可能。

  江寒初光棍脾氣發作,往椅子上一坐,靠背坐著很舒服,是他特製的簡易明朝沙發:「那你想怎麼著?大不了真把我一刀乾淨,還省得、省得你──」

  說兩句忽然想這話好像是鼓勵對方閹了自己而非宰了自己,江寒初向下看看,還是住口。

  少年皇帝眼神微微一凝,有了些灼熱。

  表面上的若無其事,表面上的怒火,已經不能遮擋心裡的緊張和慾望。自踏進這屋子,崇禎就一直保持興奮狀態,待到江寒初進來,崇禎雖然有些生氣,卻也忍不住仔細看著恢復了些神氣的他,努力克制心理衝動。

  他現在態度雖然惡劣,但比起前陣子的倔強和憎恨,這時候已經緩和不少了。崇禎一直注意著他,此刻心中微喜,走到「沙發」旁,低下頭微微笑:「一刀乾淨……哪裡呢?這裡,或者……」

  手從江寒初脖間掠過,到了下方。江寒初從來沒見崇禎調情過,瞬間有些發傻。崇禎抓住機會,手到處亂動,使江寒初身體更加僵硬。過了半晌,江寒初似乎反應過來,伸手去推他:「你、你別……」

  這種半推基本可以當作半就,崇禎心下大喜,把江寒初整個人壓在沙發上,直接吻了下去。江寒初一張臉變得通紅,掙扎力氣卻遠遠沒有初次的重,像是意思意思就算了。

  他意思意思,崇禎自然不會也來個馬馬虎虎,而是認認真真從裡到外豆腐吃了個遍。少年氣盛,又是初次動情,能忍這麼久已經是奇跡。當下他就衝著江寒初腰帶去,打算把人就地正法再說。

  江寒初推他,紅紅的臉上露出些不悅:「你不是懷疑我勾搭別人嗎?怎麼還碰我?」

  這言下之意很是明顯,崇禎在他唇邊輕吻,討好笑道:「朕……是在亂吃醋,你別氣了。」

  江寒初在鼻間哼了一聲,不再推他,由著他把兩人扒得乾乾淨淨。等人壓倒身上了,江寒初又往後躲:「我的椅子……」

  崇禎看了眼沙發乾淨布面,混不在意:「回頭朕給你送十把來。」

  「你又沒有。」江寒初瞪他,在崇禎看來基本就是一個媚眼,使他更加熱血沸騰:「朕富有四海,什麼沒有。」

  「你說的。要是沒有十把這椅子,你就輸我一東道。」把人帶到溝裡,江寒初很滿意地笑。

  按捺不住的崇禎哪裡還管他說了些什麼,壓倒開始,放了十幾天的從太醫那裡要來的藥,這一次總算能派上用場了。

  他沒有注意到,江寒初並沒有太多回應,只是緊緊握著手,閉著眼承受。如果這時候崇禎能夠停住動作仔細聽聽,也許能聽到江寒初在低喃:「是條狗在咬我在咬我在咬我……」

  可惜他沒聽到。

  * * * * * *

  等到風停雨住不過是晚上,雖說這一次崇禎收斂許多也做了些準備,但沒有更多經驗的江寒初還是承受不了,整個人癱在床上,把自己埋進被子裡。

  崇禎在被子外面躺著,吃飽的少年心滿意足,身上滿是幸福光彩。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江寒初說著話。

  「寒初,你是剛入冬時候生的吧?你爹娘才給你取這個名字……很好聽啊,比曹化淳好聽多了,一聽就是有學問人取的。」

  「朕也是歡喜你,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太計較了吧,以後朕會對你好的。你以後就到寢宮來吧,就伺候朕一個。」

  「朕,從來沒喜歡什麼人,像喜歡你這樣。」

  被子裡的江寒初露出個冷笑,背對著崇禎,並沒有讓他看到。他只是虛應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晚膳傳到他房裡,崇禎死活把人扶起來,要江寒初靠著吃。江寒初只穿了件白色裡衣,身上在事後清理過,紅紫的顏色蓋在沐浴後粉白粉白的皮膚上,讓崇禎非常有食慾,恨不得再一口把他吞下去。不過再看這人虛弱靠在床上的樣子,又是捨不得。

  「喜歡吃什麼?以後朕吩咐他們準備。」崇禎笑瞇瞇攬著他,看他一點點吃東西,有種似乎是平常人的幸福。

  江寒初總算回了他一句:「我的椅子。」

  崇禎卡了下殼,視線移到一邊椅子上。由於剛剛是在那上面折騰的,椅面已經不能看了,有些地方甚至露出裡面棉花來。

  崇禎尷尬笑笑:「朕讓人給你重縫一套吧。」他是天啟帝的寶貝弟弟,從小跟天啟長大,天啟帝的木匠水平在大明都是領先的,崇禎當然也具備了些木工常識。他一看就知道這物事前所未有,恐怕是他那機靈古怪的江寒初自己弄的。

  江寒初一撇嘴:「你說要給我十把。」

  「啊?啊。」崇禎很想反悔,要知道慾火上頭的男人說什麼話都沒可信度,當時他心裡想的只是怎麼把人搞定吃掉,哪裡還能想到其它?不過身為皇帝,少不了要維持他金口玉言的面子,卻是不好否認。

  江寒初停了筷子,斜眼看著崇禎:「給不了是吧?那就輸東道……我想……」

  崇禎飛快夾起一丸子,塞到他嘴裡,堵住他的話。

  崇禎凝視他片刻,看著江寒初艱苦咀嚼下嚥,他輕聲歎了口氣:「寒初,朕知道你不喜歡在宮裡當假太監,但朕不可能放你走,也不可能讓你脫去這身份……宮裡宮外,誰不知道曹化淳的名頭?朕不能落人話柄。」

  「我有不指望那些。」江寒初搖搖頭,直視崇禎,一雙眼黑亮,「我想做點小生意,就在京城,在宮裡找塊空地方也行……」

  「啊?」崇禎倒吃了一驚,行商無論如何也是賤役,尤其明朝對富商防備甚嚴,商人地位尤其之低。他對江寒初為難,是不想成為放縱男寵或權閹把持朝政的昏君。卻想不到,江寒初想要的根本不是官位。

  崇禎沒有讀過後代歷史書,當然不知道在明朝部分,有一句話給江寒初留下深深印象──明末出現資本主義萌芽。

  江寒初對著崇禎略微笑了下:「我要開個傢俱店,弄一堆椅子出來,你好買十把給我。行不行?」

  小皇帝被他笑得暈頭轉向,美男計顯然非常好用,尤其這要求又如此微不足道。崇禎摟住人,在他耳邊輕聲道:「你要那麼多椅子做什麼?讓我幫忙弄壞麼?」

  江寒初眼神一勾,看向那把被折騰零落的椅子,臉變得通紅。崇禎只覺心中愛煞,又是一陣糾纏。

  * * * * * *

  就這樣,江寒初又獲得了自由。雖然崇禎多少還有些不放心,隨時都讓人跟著江寒初,但至少可以讓人出宮溜躂,做個小生意之類的。

  上次江寒初逃走之後,崇禎極為憤怒,連下幾條法令,限制太監出內禁,不許內侍結交外臣。外人看來是因為魏忠賢一事而限制內臣權力,很少有人知道江寒初的影響。

  當然,即使沒有江寒初,崇禎也會在稍後出台這些法令的。他還是個想當明君的皇帝,否則也不會因為江寒初的事情掙扎那麼久。他知道不可能把江寒初關在宮裡一輩子,不讓他作其他事情,但他也不可能讓江寒初掌握太多權力。現在江寒初提出去做生意,在輕視商人的大明皇帝看來,自然是沒什麼。只要注意別讓他官商勾結、坑害民眾就行了。

  江寒初從來沒想過要走官方的路子,只要官方不來管他要保護費就算是照顧他了。小徒弟桑風朔自他走之後一直有在做生意,好像本來是打算有點積蓄就去尋找被通緝的師父。那琉璃廠有江寒初的份額,啟動資金至少不用愁了。而江寒初雖然不以官方背景示人,京城裡大小官員又有幾個不知道他的,僱人買房之類的事情,都辦得異常順利。

  很快的,宜家家居的招牌,在北京城裡掛了起來。藍黃色的明快色調著實顯眼,傳說中出自宮廷之手的傢俱更是新奇,一時間人潮洶湧。雖然很快有正人君子跳出來抨擊這好逸惡勞之風不可長,無奈京城本來就是富貴地方,坐起來舒服的沙發,躺著軟綿綿的席夢思,很方便的書桌和華麗梳妝台……

  這些,漸漸都成為流行,甚至送禮佳品──宜家要求品質,目前規模不大的結果是成品速度一般,無法供給全京城需求,引發了京城的搶購和訂購熱潮。江寒初一切按照程序辦理,他後台強大,別人也只好按照規矩來。跟官府有牽扯的不敢模仿他這作坊,有一些小作坊試圖模仿,結果不倫不類──就算把原物拆開模仿,總是有些小地方別人注意不到。細節決定成敗這話,在技術上有著顯著差異的古代體現得格外明顯。

  江寒初總是盡量把時間用在做生意上,用忙碌來逃開崇禎的求歡。但兩人關係已經算是初步定下,真的想完全逃開是沒可能的,就是稍微推拒,也需不引起對方疑心才行。

  於是,江寒初被咬了很多口,多到他有放下一切逃開的衝動。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一次再逃開被捉,恐怕就連這一點自由,都得不到了。

  他只有忍。幸好崇禎小皇帝在這方面知識不夠豐富,技術不夠高超,儘管也覺得兩人之間性事少了些什麼,卻沒有發現到,少的是另一方的配合。

  直到那一天,懿安皇后張嫣差人問這位小叔子最近是否太忙,許久不見他去她宮裡。崇禎這才意識到自從和江寒初在一起之後,他幾乎把所有的空餘時間都花在江寒初身上,宮裡大事小情都被他直接忽略,每天不是和江寒初卿卿我我,就是努力處理國務,以便騰出更多時間和江寒初一起。

  有些羞愧地去見自己這嫂子,張嫣和他寒暄幾句,很快把話題扯到重點。

  「聽說皇上已有幾個月沒留宿後宮了,不知是也不是?」

  她很是溫柔地挑起話頭,崇禎卻頓時一頭汗:「朕、朕……也就是一個多月吧?」

  「皇上身負社稷江山,大明興衰,就算是再忙,也不能絕足後宮吧。」張嫣微微笑道,看著崇禎,「這宮裡宮外流言蜚語,也沒人非得理會。但皇上有皇后有貴妃,若是太忽略她們,恐怕對其他人也不好吧?」

  這話點的就比較多了。崇禎一震,低下頭去:「朕明白了。」

  張嫣歎口氣:「那叫蓮菁的宮女已懷有身孕了吧,皇上總該給她個名分,若她生位皇子,宮女身份也未免太怠慢了……不過今晚,皇上還是到周皇后那裡照顧下吧,畢竟她才是一國之母。」

  崇禎不知怎地心裡一緊,他寵幸那蓮菁,就是因為吃她的醋,因為她和江寒初太接近。

  可……若他去寵幸他那皇后他那些妃嬪,江寒初,會不會嫉妒?

  * * * * * *

  答案非常明顯:不會。

  奉了皇嫂之命,崇禎不得不去了皇后那裡。歷史上崇禎很是寵愛田貴妃,和周皇后關係很一般。江寒初的出現並沒有讓崇禎投注給周皇后更多注意力,只是奪走了本來屬於田貴妃的獨寵,甚至更多的愛戀。

  崇禎本來也並不熱衷後宮之事,喜歡上江寒初後,不管兩人是否在一起,他大部分時間都睡在御書房,壓根不履行傳宗接代的任務。

  身為皇帝,至少身為沒有太子的皇帝,是沒有不碰後宮嬪妃的自由的。而且若是真的萬千寵愛集於江寒初一身,才是真的害了他。

  不管是為了什麼,崇禎都不得不去周皇后宮中安撫她一下,為了大明宗祠努力。周皇后見他來很是高興,幾乎是使出渾身解數來討好他。崇禎以往很少注意這些事情,刻意的討好和逢迎反而讓他不喜。但今晚在周皇后的著意迎合中,他屢屢失神,不停想起和江寒初在一起的種種。

  在這一場性事中,崇禎完全沒有投入,雖然身體參與其中,神智卻像是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只是應付場面。而……那些次他全身投入的糾纏裡,每每在他身下安安靜靜的江寒初,是不是也如他此刻一般?

  崇禎一個激靈,釋放出來。

  一番雲雨既畢,周皇后靠在崇禎身上,表情極是嬌柔:「皇上,臣妾疲了,想傳些點心瓜果,皇上也一起用吧?」

  崇禎見完張嫣就來這裡,交流幾句感情就上床,現在時候尚早。皇后可與皇帝同寢,周皇后自然希望崇禎今晚留下,也許還能多沾些雨露。

  「不了,朕還有些事情,先回御書房,你自己用吧。」崇禎搖頭,起身穿衣。

  不管美人幽怨眼神,崇禎很快離開,回他的御書房──御書房側有寢處,現在已經是江寒初在住了。而崇禎,幾乎也把那裡當作自己的寢宮,處理完事情之後直接回去。

  推門,一眼就看到江寒初背影。他正在書桌前寫著什麼,坐姿不端,還不時叼起筆撓頭苦思,應該是在想什麼難題。崇禎知道江寒初聚精會神想事情的時候,總是這個樣子的,而他也非常喜歡這樣的江寒初,經常因為貪看江寒初的認真樣子,錯過求歡時機……

  「成了!」崇禎正呆呆看著江寒初的時候,就聽他一聲叫,從椅子裡蹦起來,「這樣應該就能實驗了,等改進完做成品,他們還能攻破寧遠麼……呃……」

  興奮過後,江寒初才回憶起他那點微薄歷史知識──寧遠,好像是吳三桂筒子獻出去的,而不是打下來的。

  幸好他只有興奮的時候會自言自語,這幾句話並沒有說出口,沒有被門邊的崇禎聽到。江寒初笑得很是開心,想喊人要點夜宵,聽說今晚小皇帝跑去後宮,估計不會回來了,真是好日子啊。

  他轉頭向門口,燦爛笑容忽然僵在臉上。門口站著的人,正是應該在享受美人恩的小皇帝。

  江寒初心機畢竟不深,瞬間露出些失望鬱悶,完全落在崇禎眼中。

  小皇帝的心機比江寒初不知道深出多少,但事情一旦涉及到江寒初,他就總免不了衝動。江寒初的表情讓本來就有些忐忑的他大為難受,話也不經大腦直接說出:「怎麼?看到朕很失望?」

  他被怒火沖昏頭腦,江寒初可沒有。江寒初只是心機不深,不是傻子,腦子一轉就明白眼前人心思,稍一遲疑,馬上側過臉不看崇禎,嘴角一撇:「我哪敢啊,皇上想留在誰宮裡、想找什麼人,都是皇上權力。我有什麼可不高興的?」

  崇禎一愣,劇烈的情緒變換使他心裡沒有半分懷疑,他小心翼翼問:「寒初,你……在生氣?」

  江寒初甩他一個白眼,把自己縮到椅子裡:「我不生氣,我一點都不生氣。」

  崇禎只覺歡喜,一晚上的擔憂盡數散去。他走過去,到椅子邊停住,從上方低頭看江寒初,低聲道:「朕不是自己願意去的,也是不得已……」

  「你不用跟我解釋,和我無關。」江寒初見自己蒙對了,於是變本加厲發揮他並不太高明的演技,躲著崇禎不看他。

  崇禎俯下身,把江寒初整個橫抱起來,往床那裡走去:「和你無關?寒初,你真是嘴硬。」

  江寒初對這個公主抱的姿勢表示嚴重抗議,他拚命推崇禎,拳腳卻都是收斂力度的,並不能打疼崇禎,反而讓他心裡更高興──這不是打情罵俏麼。

  把人放到床上,先吻再動手……崇禎正熱血沸騰,江寒初忽然猛地推他:「離我遠點!剛抱過女人就來抱我,你、你……」

  後世電視劇之多,是這個時代的崇禎想像不到的。從來沒有過感情經歷的江寒初能說出這番話,在崇禎看來,就是真心的表現。他心裡更是喜悅,又有些愧疚,抱住江寒初,停止騷擾動作:「寒初,如果可以,朕也不想碰她們……朕心裡喜歡的,只你一人而已。但朕……是皇帝。若沒有子嗣,大明必然生亂……」

  江寒初翻個身,背對著崇禎,想吐口口水在手上,終究覺得噁心,於是用手指拉著眼角,拉出淚光來,幽幽道:「我知道,我只是……不太舒服……」

  崇禎把他翻過來,見他目光盈盈,不由大為心疼。把人緊緊抱住,崇禎的聲音在江寒初頭上響起:「寒初,朕向你許諾,只要朕有兩名以上皇子,朕就再不去後宮!」

  糟糕,戲做過頭了。江寒初連忙搖頭,拉著崇禎袖子,一副純潔狀:「沒關係的,你多去幾次,我沒關係的……聽說即使是宮裡,嬰兒也很容易夭折……」

  誒?

  說出這兩個字的同時,江寒初靈感突發,跳了起來。

  應該說在現代醫療和衛生觀念普及之前,嬰兒死亡率都很高。但他,可是現代人啊。雖說沒有隨身帶一本衛生常識之類的書,但咱好歹是全民衛生時代混過來的啊。

  江寒初於是跳下床,跑到書桌前奮筆疾書,留崇禎一人在床上傻呆呆看著。雖然有點受忽略的挫敗感,小皇帝依然很高興。

  ──他的寒初,是喜歡他的。

  九·

  接下來一段日子過得也算平靜,崇禎自認為已經得到江寒初的心,整個人變得情緒高昂,也光明開朗許多。按理來說這段時間是他處理魏忠賢爛攤子之時,滿朝大臣儘是魏黨。崇禎那強大的疑心,很大一部分就是這時候養成的。但他這一段日子既然心情好,自然也就寬厚許多,事情反而進行得比原本的歷史順利。

  崇禎在張嫣和江寒初的共同要求下,懷著做種豬而非享受的心態,去了若干次後宮,想一次性把問題解決,省得拖來拖去,再使得江寒初不高興。

  既然希望皇后妃子們快點懷孕,崇禎也就勤快跑去太醫院詢問了一些細節,包括技術流和藥物輔助。在談及藥物輔助時,老太醫講到潤滑和春藥。崇禎拿了些催情藥物,卻是拿回去用在江寒初身上,貪看江寒初情迷樣子。

  江寒初確實沒有這種事的經驗,但不代表他這方面真的一無所知。事實上,由於愛情動作片的廣泛流傳,和網絡上這方面研究員的盛行,若論起理論來,崇禎恐怕也無法跟江寒初比。一次兩次的,江寒初還可以想像自己是少年的衝動。幾次下來,他當然也發現了不對勁。

  所以下一次兩人一起時,當崇禎拿出長得像雪花膏的潤滑劑時,江寒初起身,憤怒地打開他的手:「不要把這種東西用在我身上!」

  崇禎傻了一會兒:「寒初,你生什麼氣啊?」

  江寒初衣服本已被脫下一大半,這時又被他扯回身上,一雙清亮的眼瞪他:「你、你居然對我用藥,太、太……」

  他想了半天,終於說出形容詞:「下流無恥色狼變態……」

  崇禎聽得傻了,江寒初卻還在說著,終於把小皇帝觸怒:「住口!」

  「不就是一點春藥嗎!你怎麼說得像朕強迫你一樣?」崇禎眉頭豎起來,心裡一直隱隱掛著的懷疑又湧上心頭:這人,真的喜歡自己麼?雖然已經試過多次,他也漸漸去了疑心,但兩人始終不太和諧的性事是他心裡一根刺。仔細想起來,他之所以沒自信到使用春藥,也是因為江寒初反應實在太過冷淡和敷衍。

  「什麼叫『不就是一點』?你根本就不尊重我!」江寒初實際上也是這一段時間被他放縱得失去警覺了,可見人就是不能寵,寵得多了,即使是江寒初這樣心懷恨意圖謀不軌的,也會不知不覺地態度隨便起來,「你做也做了,我又沒反抗,幹嘛非要我那麼下賤地迎合你?」

  崇禎一張臉唰地變色:「你說下賤?」

  江寒初被嚇了一跳,馬上住了口,心下暗罵自己口無遮攔,城府太淺。

  「若是互相喜歡,做這種事本就是天經地義,為什麼迎合就成了下賤?」崇禎一張臉成了鐵青色,「除非,你根本,就不喜歡朕──」

  糟了糟了,怎麼這麼傻啊!江寒初背後全是汗,只覺腦後發涼,心慌得厲害。但可能是壓力之下的靈感突發,他忽然蹦出來一句:「本來,這種事本來是晚上蒙上被子做的,你這樣白晝宣淫又、又那樣,當然是無恥!我、我一個大男人,本就不該像個女人一樣……如果再淫蕩,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崇禎目瞪口呆:「你說什麼?」

  開口說完第一句後,江寒初已經是靈感大發,一臉烈士的毅然:「我以前讀書,都說夫妻之事,女子不可迎合,否則就是淫婦……我堂堂男兒,如今以要效女子狀,難道你還想讓我成為下賤之人嗎?你要做什麼做就是了,但你這樣折辱我,難道就是什麼喜歡?」

  「……」崇禎傻了片刻,「海外……觀念都這麼奇怪麼?」

  明朝理學雖盛,黃色小說也發展蓬勃。江寒初這似是而非的性觀念,相對於本朝人民實在是有些過時。崇禎並不知道海外在這方面觀念如何,聽江寒初這麼說,自以為抓住了問題本質,於是把人拉回床上躺著,一邊安撫乍了毛的小貓,一邊給他灌輸正確的情愛觀。

  總算逃過一劫的江寒初一邊暗自慶幸,一邊在心裡嘲笑崇禎這個自以為先進的落後分子。

  * * * * * *

  歷朝歷代,寵佞不斷。一方面固然是有權利慾的小人努力往上衝,另一方面也不乏原本比較無慾無求的人,在受了寵幸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之後,自然而然的權利慾膨脹。一言而定他人生死的權力實在令人迷醉,沒有制約的權錢美色可以使人鋌而走險。

  江寒初這時候就很能體會那些奸臣權閹的心情,崇禎這個小皇帝對他自己信任的人的寵信,不輸給任何一個皇帝。在「確定」江寒初對他的感情後,他幾乎是把人寵到極點。若不是江寒初說要行商,真難說他會不會封他一個官做做。

  但江寒初不做官,崇禎有些負疚之餘,也就給了他更大的方便。江寒初於是開了一溜生意,都是非常成功。京城市場滿了,自有看到其中利益的商家賣到其他行省。一時之間,「宜室宜家」這詩經句子,成了銅臭味十足的財富代表。不過上面頂著一皇帝,巴結他的多,得罪他的少之又少。御史台倒是打算參他,也遞了幾次折子,然則江寒初在宮裡只是一散職,他和崇禎的事也還沒怎麼傳到朝裡,參也沒有合適的理由。

  御史們根本不知道,江寒初那一系列的企業裡,例如桑家琉璃坊、香街這種化學作坊,有在作一些副產品,例如硫酸硝酸甘油……他們當然更不知道,有些東西混合起來,只要一些,就可以炸掉他們皇帝的寢宮。

  江寒初並不打算動手,殺崇禎事小,這個國家更為重要。何況人總是很容易習慣,雖然憎恨還有,但彼此間的性事實際已經沒什麼了──何況也能享受到。

  當然,他還是要離開皇宮並且做些報復的,欠他的一定要還,他可不是聖人。

  江寒初這麼想著,只是壯大自己生意和勢力,並不張揚。但他的低調並沒有讓他遠離麻煩,崇禎的努力漸漸有了成效,周皇后田貴妃等紛紛傳出喜訊,一時間後宮竟然有五名孕婦,讓江寒初狠狠佩服了一下崇禎的工作效率──當然,他的佩服在崇禎看來,是吃醋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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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寒初並不吃醋,後宮那些已有身孕的卻不能不嫉妒。朝中幾次上折,要求皇帝選秀擴充後宮,都被崇禎毫不猶豫地否了。

  皇后嬪妃有了身孕也就有了依仗,而長時間的觀察也讓她們發現江寒初並不是邀寵之人,似乎也不擅長宮鬥,於是各種手段紛紛使出。在短短一段時間裡,江寒初送走五個勾引他的宮女,四個勾引他的太監,外加外宮靠近內宮的侍衛若干、混入他開辦企業的青年才俊若干。

  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崇禎監視下,醋意滿懷的崇禎一面警告那些心懷叵測圖謀不軌的,一面對著江寒初吃醋。江寒初一挑眉:「你信不信只要你把我放出宮,而且不再去找我也不讓我入宮,保證沒有人再糾纏我。」

  「哦?不然我們打賭?」崇禎也挑眉,似笑非笑一臉醋意,「如果朕放你回你那琉璃坊胰子廠,若還有人纏你尤其是男人,你輸什麼給朕?」

  江寒初一下子無語,經過崇禎這一檔事,他的遲鈍治好了不少,也能看出自家小徒弟和被自己尋回的納威爾筒子的心懷不軌。若不是他在兩人面前拚命表現對崇禎的情深意重,搞不好他們早就表白了。

  起身在書房溜躂兩圈,江寒初不爽地瞄崇禎一眼:「都是社會風氣不好,才有這麼多不是天生同性向的人也來湊熱鬧,真是……」

  在大明,這斷袖之癖實在是一種雅好,雖然在根子裡的輕視未必消失,但江寒初這種纖細美少年長相實在是很吃香。若是沒有崇禎在身後撐腰,他這小小商人早成交際花了。

  必輸的賭當然沒人打,江寒初走到書桌邊,順手翻翻案頭一堆紙,想岔開話題。忽然,他眼睛瞪大了:「袁崇煥要做兵部尚書?」

  崇禎奇怪他的反應:「是啊,怎麼?」

  江寒初一下子從書桌前衝到他身前,一雙眼撲閃撲閃瞪大了看他:「皇上,臣……的武器庫那邊職務,還沒削去吧?」

  崇禎實際是個聰明人,一點他額頭:「怎麼,想去和袁尚書交流交流?」

  江寒初點頭,像是雞吃小米,很是快速。

  「袁尚書已經四十有餘了。」崇禎看著他,道。

  ……「我又不是要去看帥哥的……」

  他在後世看過網上爭論,由於史料問題,有些事情已經成了疑案。他如今回到這時候,卻不打算去破解這些疑案,而是乾乾脆脆,讓它們不要發生。

  ──崇尚守城的,給你最好的大炮。崇尚進攻的,造出最方便隨軍的小炮,以及結實省力又靈活的車子。不管是誰的錯,按照原本歷史,十幾年後全部滅亡,很神氣麼?

  閃閃發光的江寒初用懇求眼光看著崇禎,小皇帝忍不住低頭吻他,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什麼。江寒初臉變得通紅,一咬牙,笨拙地回吻過去。

  * * * * * *

  美男計還是很管用的,即使笨拙如江寒初,也能把心機深沉的小皇帝輕易忽悠住,讓他不知不覺地違背了「不讓江寒初掌握權力」這原則。

  他忘了,其他人可不能容許這種事情。江寒初跑去工作「順便」接觸兵部尚書才幾天,折子就堆滿崇禎案頭。

  然則這一次,他們卻是觸了小皇帝的霉頭。本來崇禎一直對江寒初有愧疚心理,總覺得情人實際上是為了自己去做什麼商人,誰不希望做官呢?要說武器庫,本來也是江寒初管理的,並且做得極好。現在崇禎雖然調他回去,卻把分配武器的職權分了出去,已經是在防備江寒初,只讓他做個技術人員。如果再連這點職權都收回去,也太對不起自己這戀人了。

  崇禎是一個很不容易相信別人的人,但一旦深信,就會寵得很厲害。所有的折子都被他留中不發,甚至沒跟江寒初提起。

  江寒初忙著解決造炮難題,壓根沒理會這些事情。袁崇煥很快要動身督師,他至少要在人走前完成部分軍備,並且訓練部分人初步掌握使用方法。江寒初始終相信軍人的立功不能,在軍備力量完全不對稱的前提下,在雙方傷亡比例相差懸殊前提下,沒有人能抗拒冒著較小危險立功的誘惑。

  江寒初還試圖說服崇禎讓他跑去當鎮守太監,被堅決否定。小皇帝苦口婆心嚴肅聲明,要相信將軍們,不應該派個不懂軍事的太監礙手礙腳。

  說得倒是好聽,哪裡沒有崇禎的眼線,只是絕對不會讓江寒初去而已。後宮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崇禎現在是寵愛江寒初到極致的程度,幾乎每天都會在御書房就寢,也都讓他侍寢。

  江寒初依然覺得羞辱,雖然現在崇禎已經體貼許多,漸漸習慣了的身體也能夠得到快樂。不過身為現代人,江寒初深切明白,即使迷姦順奸,依然是強姦。他沒有絲毫對於皇帝的敬畏,更沒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表面上身體順從著迎合著,心裡卻絲毫沒有軟化。

  作為有實體的企業,宜家和香街當然有自己的保安隊伍。軍備確實不歸江寒初分發,但他自己造槍造炮,其中工藝要求高度保密,想在其中搞出點東西實在太容易了。這年頭流民滿地,收養一些孤兒,更是沒有人會關注的事情。

  他甚至利用和袁崇煥交好的機會,塞給他一些「自己人」,和袁崇煥一起動身遼東。這些人還只是先頭部隊,等他再改進槍械武器,並且再有一些忠心的屬下後,他會繼續派人的。

  他和小皇帝的關係漸漸傳開,沒有人會懷疑他別有圖謀,這勢力安插得非常順利。後宮嬪妃家屬倒都對上了他,但參的無非是專權邀寵等等,根本取信不了小皇帝,反而讓崇禎更加信任江寒初──只有崇禎自己明白,江寒初從來不在他面前爭寵,只是偶爾流露出一些黯然和嫉妒,更不會討好他。按江寒初自己的說法就是:他是男人,就算是愛上了皇上,也有他的正事可以做。崇禎愛他一日是一日,不愛了也就罷了,有什麼可爭的。

  崇禎完全不明白,這種理智而乾脆的說法,根本不該是陷入愛情的人應有的態度。他只覺得他的寒初令人心痛又堅強懂事,和那些女子完全不是一個水平線上的,自然只有更加傾心。

  他是事業型的皇帝,女性溫柔有可能會吸引他,但是更加想要的可能是獨立堅強不需要他費心的伴侶。

  一切似乎都向好的方向發展著,崇禎時常覺得,自己實在是本朝最幸福的一個皇帝。

  * * * * * *

  其實,當兩個人關係親密到一定程度時,想做到真正毫不相關也不太可能。崇禎處理政務累了的時候,江寒初偶爾也幫忙挑挑重點,甚至批些不重要的奏折。他雖然沒什麼從政經驗,畢竟是有見識的穿越人士,一般處理得倒也妥當。他和朝中勢力並沒有太多牽扯,研究武器之外也從不結交外臣,已經對他很是信任的崇禎也就樂得夫夫和諧。

  江寒初不熟悉歷史,直到小皇帝下旨讓袁崇煥平台覲見,他才想起好像有這麼碼事。而當袁崇煥說出「五年平遼」這幾個字的時候,江寒初重重咬了下唇。

  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歷史的走向,滿殿群臣外加這個皇帝,都還在以為大明國力昌盛國運千年呢。只有他知道,五年復不了遼東,而十幾年後,滿人更揮鞭南下,終至神州大地,處處血染。

  當然,前提是,如果他不出現的話……

  江寒初可不管什麼外祖父外祖母的,死活要閃動自己那小翅膀,把這世界閃成一團亂才行。他盤算著關外形式,盤算得太入神,直到其他人都散去、崇禎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崇禎早習慣他時常的走神,並且情人眼裡出西施地認為這樣的江寒初格外可愛,於是也就表情輕鬆地笑問:「在想什麼出神?朕都喚你好幾聲了。」

  一邊說著話,一邊手臂就環了上來,整個把人半抱在懷裡。江寒初臉紅了紅,斜眼瞄他:「大庭廣眾的,你臉皮也太厚了吧?」

  崇禎故意四下看著,群臣早散去,現在也就剩幾名太監。要知道後宮太監目前是王承恩和江寒初管的,魏忠賢倒台不遠,現在宮裡太監規矩著呢。就連他們兩個的事都沒人敢亂傳,雖說有些傳言,卻無法確定。

  「他們誰敢說出去半個字,上面那顆腦袋也甭想要了。」崇禎掃視一圈,見太監們都低下頭裝看不到,道,「都在一起這麼久了,你還這麼抹不開,真是……」

  他態度很是寵溺,江寒初覺得時機很恰當,靠在他懷裡撲閃眼睛看他:「皇上,你賜了袁尚書尚方寶劍,又給武器給糧食的……武器庫的火器剛剛換了一批,他也未必會用……」

  「你想也別想!」崇禎粗暴打斷他的話,「朕絕不會讓你隨軍,你少動那腦筋。」

  預料之中。要裝撒嬌,裝生氣,這傢伙就吃這套。

  江寒初掙了兩下,從崇禎懷裡掙出來:「不去實戰察看地形,你讓我怎麼設計槍炮?至少找個打仗的幫我……」

  崇禎挑眉:「哦?你想要誰?」

  「毛文龍毛將軍……」江寒初偷眼看崇禎,道。

  崇禎哭笑不得:「寒初,你一向是知道輕重的人,毛卿在遼東半島守地攻城何等繁忙,哪裡有時間來跟你談論什麼槍炮之事?」

  江寒初早知他會這個反應,心裡鬱悶,坐到桌前:「這也不讓那也不讓,我天天在宮裡悶也悶死了,也不能出去逛逛。」

  「等這陣子忙完,朕陪你打獵去。」崇禎連忙出聲安慰。

  「打獵算什麼,一點誠意都沒。」江寒初不爽,順手翻著桌上東西,眼睛忽然一亮,「誒?鄭芝龍要降了?那是不是需要人去弄個受降儀式啊?我想去……」

  崇禎當然又是搖頭,江寒初咬咬牙豁出去了,過去靠在他身上:「南下幾天,也用不了很久,正好我那些生意也要琢磨開分店,我怎麼也得出去一趟的。」

  小皇帝實際上很難抵抗得住江寒初這種美男計,但這是幾個月的性福大事,怎麼也不能心軟。他抱著人,柔聲勸著,想讓江寒初打消這主意。

  兩人正在甜甜蜜蜜卿卿我我地爭執,門口忽然腳步聲,一人匆匆衝進來:「幾位公公,可看見地上有一詩稿,是我不小心丟的……」

  這位丟三落四的臣子根本沒發現殿裡還有一位皇帝,只是急匆匆四下看著,忽地一抬頭,然後傻住。

  江寒初聳聳肩:「被發現了。這一回,大概我是真的要出去避避風頭了。」

  * * * * * *

  朝廷上馬上喧嘩一片,這太監不能再留在皇帝身邊,這是大家的公論。但同樣明顯的事實是,他們也不能過度緊逼,以免把小皇帝惹急了來個寧死不放,他們一幫外臣實際也沒什麼法子。商量來商量去,既然當年三寶太監遠渡重洋,而今南洋來降,聽說還牽扯什麼紅毛綠毛的,正好讓新一代曹公公去立功。

  當然,至於這決定背後有沒有某人的推動,那就不得而知了。江寒初的一堆店子總要往外發貨,合作對像自然都是有家底的,背後當然免不了有個把官員撐腰。所以不知不覺間,他在朝中也有了一定影響力。

  崇禎很鬱悶,抓著江寒初的手:「寒初,朕削了你那些官職,你乖乖留在京裡,不要出去吧?」

  江寒初笑著搖搖頭:「他們的目標本來也不是為了我這點官位,他們是想把我支走個一年半載,等回來後,自然有妃嬪宮女得到聖寵,我也就可以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了。」

  小皇帝臉色一沉:「你不信朕?」

  其實江寒初還真希望崇禎去寵幸其他人,也省得自己還要敷衍,甚至強裝出鍾情來。如果這次南下招攬到鄭家,給一些好處而得到海上優勢,回京之後又能擺脫這不尷不尬的身份和常常被壓在身下的恥辱,那簡直是最完美的人生。

  當然,這時候一旦露出慶幸狀,估計就跑不了了。江寒初縮進小皇帝懷裡,低聲道:「我當然信你,可……你身邊那麼多美女,難保你不會看上幾個……」

  「那朕把她們全遣走,只讓內監服侍,你就不擔心了吧?」崇禎臉色放柔,哄著江寒初。

  江寒初斜斜看他,伸出手指指著自己:「我不是內監麼?」

  ……要防女,更要防男啊。

  總之,在江寒初的請求和朝野的壓力下,崇禎還是遣他為使,處理鄭芝龍受降事宜。江寒初得以正大光明出了京城,一路向南。

  當然,他身邊一隊人,全是崇禎的心腹。小皇帝醋意無邊,凡是八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不管男女,都不許江寒初過於接近。內監不得結交外臣,江寒初這一路走過,基本也就是在官驛迅速而過,偶爾在一群人「保護」之下考察一下當地市場。身為現代人,就算是理科生,也具有連鎖店的意識,他當然有把生意開遍大江南北的壯志。他接觸了這一段時間的朝政,對於明朝的貧窮也有了一定瞭解。他沒可能去觸動各地封王的利益,乾脆就靠貿易戰改變世界算了。

  雖說身邊監視者一幫,畢竟出了皇宮,出了北京城,江寒初興致很高,速度也快,比預計中早了十幾天到達福建。

  十·

  「哎?這是什麼?」

  在驛站裡,江寒初盯著驛卒送上食物中怎麼看怎麼是地瓜的東西,大奇問道。

  身邊諸多隨行人員跳出倆來,橫眉立目:「居然敢拿這種吃食敷衍欽差,你膽子也太大了!是不是私吞公帑剋扣伙食?」

  驛卒被嚇得不輕,江寒初擺擺手:「我算什麼欽差,又沒拿牌子沒拿尚方寶劍的……對驛卒一定要和氣、和氣,要知道公款旅遊拖家帶口的那麼多,想貪污這官驛怕也沒得可污啊!」

  江寒初恨不得讓崇禎下個旨意,提高驛卒這公務員的生活質量──他清楚記得,倒明最有成效的民間起義者李自成就是驛卒出身,因為陝西公務員裁員,生活無著,才跑去作起義這有前途的職業的。既然有這前車之鑒,江寒初當然對每個公務員都很禮貌,生怕再搞出個張自成王自成的,就麻煩了。

  先安慰了下被嚇到的驛卒,然後拿起紅薯:「你們都吃這些?」

  驛卒非常羞愧:「那個……前幾天有名總兵從這裡過,所以……剛剛我又不知幾位是京裡來的──」

  「總兵?」江寒初挑眉,「福建什麼時候有戰事?」

  「這不是前幾日海寇招安了,都退下來了。」這種事倒不是機密,驛卒也放心言道,「管以後什麼時候再來海盜,先歇幾日再說。」

  江寒初微歎口氣,知道就算招安了鄭家,最多也就能把漢人海盜勢力打擊一下。那些紅毛藍毛的,不還都照樣。歐洲那些還沒有中國一個省大的小國,在這時候一個個都是海上霸主,在世界到處殖民。

  他一早就跟崇禎商量過,也派人去泉州打造大明第二支遠航艦隊和第一支國家軍艦艦隊,不過目前成果不彰。人才始終是大問題,中間百年海禁的斷檔使這方面人才緊缺,高薪請外國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不過現在卻不是煩惱這些的時候,江寒初換回話題,重新追問起紅薯來。

  原來福建栽種這蕃薯已有數年,天啟年間地方也向上頭報過,但無人重視。江寒初很是興奮,他農業上是個白癡,但好歹也知道地瓜土豆玉米都是容易成活又可以當口糧的好東西,而且基本不挑地。崇禎年間天災並人禍,若有了這些,層出不窮的起義也會少很多吧。

  江寒初正要再問下去,隨行衛隊裡一人出列,把驛卒和他隔開:「曹大人,一刻已到,若有什麼話請吩咐我等,我等去完成。」

  ……就算他魅力再大,也不可能在這短短時間裡,完成讓人鍾情的重任吧?這小皇帝的醋意,真是不遠萬里處處小心啊。

  他只好把幾種農作物的名字和特徵寫下來,讓他們去找。福建靠海通南洋,應該還是能找到不少東西的。至於外出挖掘人才這年頭,在醋缸教出的心腹面前,基本是提都不要提了。

  ──他只有一個疑惑,鄭芝龍似乎也在這年紀層內,那……受降怎麼談?

  見到了人江寒初才明白過來,其實他來只是做個姿態,向眾位打算洗白的海盜們表明朝廷的意思。他那小皇帝根本也沒指望他做什麼事,只是讓他出來玩一玩,順便躲開朝廷內的反彈。

  但是那醋缸皇帝顯然忘了一件事──他忘了問,縱橫閩南海上的鄭芝龍鄭大海盜,今年多少歲。

  在福建巡撫熊文燦那裡,皇帝代表曹化淳親切會見了幾乎和他同歲的鄭芝龍。鄭芝龍少年英雄,雖受招安,卻不見半點卑下諂媚。江寒初對他們一家印象都很好,抗擊荷蘭收回台灣,後來又是反清復明根據地之一。除了鄭克爽這倒霉反派,其餘形象都很正面。

  「鄭將軍能為國家效命,實是大明之福。」讀完聖旨,表達完皇恩浩蕩,兩人開始敘話。江寒初客套了幾句,把話題扯到他感興趣的方向,「鄭將軍組織災民赴台,著實是有功國家的好事……將軍和荷蘭海盜多有交道,可瞭解他們的海上技術?」

  其時尚是明末,能分出紅毛鬼之間有什麼不同的明朝人百中無一。鄭芝龍一怔:「曹公公知道紅毛鬼來歷?」

  ……不要小瞧人好不好,雖然理科生的歷史地理很一般,荷蘭海盜的大名還是久聞的。江寒初當即說了起來,什麼國外歷史啊文明啊宗教啊……要不是想起來這時候荷蘭剛有東印度公司,立憲還早著呢,他可能會連女王國會之類的都八卦一下。

  鄭芝龍是和荷蘭人打過架的,他家國之念頗重,在商業和軍事上也頗有見地。開始他對這皇上特使曹公公不是很看得起,尤其聽說曹公公和皇上有不清不楚關係後。

  不過見到人,發現這位曹化淳竟然是如此見識廣博一人,尤其是關於海上霸權和殖民這裡,著實是語出驚人。鄭芝龍很是佩服,道:「曹公公這番話當真振聾發聵,這放眼看世界,曹公公可當得第一人。」

  江寒初一個踉蹌,差點沒跌倒:「我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呢!」

  鄭芝龍眼睛一亮:「公公這話說得好。」

  這歷史,不會生生提前兩百年吧?

  江寒初正要再說什麼,自家手下又蹦出來:「時間也不早了,請大人移步用膳。」

  江寒初哭笑不得:「這也有時間規定?」

  手下十分恭敬:「皇上道,若是醜陋長者,可以一個半時辰。」

  ……他真的是被派出來做事的麼?

  * * * * * *

  雖然有那群跟屁蟲搗亂,江寒初和鄭芝龍也漸漸熟悉起來。作為大明最具國際觀的人之二,這兩人惺惺相惜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來二去,江寒初終於見到他覬覦良久的小傢伙,這時還叫福松的鄭成功──若不是依稀記得鄭成功是老大,他可能還不知道這傢伙是不是未來的國姓爺呢。

  小傢伙還在崇禎規定的年齡範圍之外,隨從們倒也不去管他。可惜鄭成功年紀實在太小,江寒初想灌輸什麼思想都不成。

  在轎子裡摸摸小傢伙的頭:「真是,你要是再大幾歲,讓我做個啟蒙多好啊。」

  他們這是從鄭家到本地大戶劉家赴宴,江寒初作為皇帝使節也在被巴結範圍內,就乾脆和小成功一轎而去。鄭成功抬頭,撲閃撲閃大眼睛:「叔,什麼是娃娃親?」

  「……」難怪要帶著小孩子去,原來圖謀不軌啊。江寒初點小成功的鼻子:「將門虎子,這麼早就想媳婦兒了?」

  小成功鄭福松聽不懂,很純潔看著他。

  「就是要給你找個小妹妹當老婆……呃,小姐姐也有可能。」江寒初偷笑,「以後就有個漂漂的mm陪你了,好不好?」

  「漂漂?」鄭成功顯然已經被江寒初帶壞了,當即歪頭,「有叔叔漂漂嗎?」

  險些昏倒的怪蜀黍江寒初怒道:「叔叔是英俊瀟灑!」

  小孩子顯然分不清楚這之間的差別,依然撲閃眼睛,正要再問,轎外忽然一陣喧嘩。江寒初一皺眉,挑起轎簾向外看去。

  外面一片刀光劍影,這一段路靠河,河裡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一排船,黑壓壓一片人從船裡面跳上岸,腳一著地就衝著這邊殺過來。

  江寒初心下一震:看他們架勢,倒像是衝著自己這台轎子過來的,也不知是針對自己還是鄭成功。不過不管是倆人中哪一個,他也不能傻呆呆等著人過來殺。江寒初抄起轎中放著的一個盒子,打開,盒內是一把略嫌大的手槍。江寒初把槍往懷裡一塞,從懷裡掏出匕首一把,抱起鄭成功下轎,在隨從掩護下向河的反向跑去。

  那把槍已經是改造的最好的一把了,雖然用起來也很辛苦,但經過檢驗,至少應該是不會走火的。這麼多人,這把槍只能在關鍵時刻用。江寒初一邊哀歎自己怎麼沒搞出一把衝鋒鎗,一邊從人群中努力閃過。他身形並不十分顯眼,衣服又是普普通通,一開始並沒有人注意他。等他快跑到人群盡出時,那批河軍終於殺到轎子前,一挑簾,才發現人早就偷偷跑掉了。

  「那邊!抓住他們!」有人喊起來,卻是鄭家一名家丁。江寒初瞳孔一縮:原來是內奸?

  那家丁的一聲斷送了他的性命,卻也把河軍們的視線吸引到江寒初這裡。江寒初嫌自己那隊崇禎監視人太煩,這次出來只帶了一個,其餘都扔到巡撫府上了。而鄭家那些家丁轎夫根本沒有準備,很快都被砍翻。

  「媽的,鄭家到底混了多少奸細?怎麼只剩我們這一台轎子?」江寒初才發現周圍只有自己這隊人,應該是轎夫和其他人走散了,原因可想而知。他低聲咒罵,緊抱著鄭成功,發動跑百米的速度逃跑。

  這情況下他哪裡還逃得開,很快被人包圓。江寒初發現這些人沒有殺自己的意思,咬一咬牙:「我跟你們走,但是你們不能傷害這孩子!」

  為首一人相貌極其類似黑熊,他聽江寒初這言,哈哈幾聲笑:「我們是來請老大的孩子的,當然不會傷害他。小兄弟你多慮了。」

  老大?

  江寒初心思電轉:「那劉家結娃娃親,是你的主意?」

  黑熊愣了下:「誒?小子很機靈嘛,我劉香這麼了不起的計謀都被你看出來了。」

  ……他是在誇人還是誇自己?

  劉香這名字,他卻是聽過的:「你想用小福松要挾鄭大哥,讓他再反?」

  這劉香本是鄭芝龍手下,因為在招安事上堅決不同意鄭芝龍的決定,帶著手下親信另起爐灶。但他勢力不足,這時候便一邊聯繫荷蘭,一邊繼續勸說鄭芝龍,希望鄭芝龍能再反了大明,繼續做逍遙自在海盜團體。

  江寒初冷笑一聲:「綁架以前兄弟的幼子,真是了不起的計謀。」

  黑熊劉香很得意:「那是那是,看你這麼知趣,我就不綁你了。小的們,把他二人抬到船艙裡,鎖好門好生看管,不用加綁。」

  於是,江寒初並著小小的鄭成功,被「請」到了河邊船裡,晃晃蕩蕩地出河入海,向海賊窩進發。

  * * * * * *

  身為北方人,江寒初的水性很爛,甚至有些暈船。小成功倒是很活潑,顯出海上世家的風範來,還一邊照料著江寒初。

  逃是沒的逃,江寒初抱著鄭成功,開始動腦。

  除非談判徹底崩了,否則撕票的可能性不大。剛剛那場架其實這些人也留了手,畢竟勸服了鄭芝龍的話,大家還是兄弟嘛。

  不過安全的也只是鄭成功,自己身份如果被發現,那肯定小命不保。幸好他接觸人少,認識他的沒幾個,否則這原始手槍是根本鎮不住人的。

  只要能瞞住自己身份,鄭芝龍應該是知道這劉香的根據地的,而他那隨行小隊以他安危為第一要務,肯定馬上來救人。對於那些人的武力值,江寒初還是很有信心的。

  搖啊搖,搖得江寒初頭都暈了,他們才到達一個小島上。根本不需要人看守江寒初,因為他已經暈得腿軟,還要人摻著才能進囚房。

  「老大手底下,怎麼會有連船都上不來的廢物!」劉香身邊一瘦小男子皺了下眉,有些不解,「這小子看起來不太簡單,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

  「老大投降後招的人吧。」劉香依然簡單粗暴,「也好,省得這傢伙有逃跑念頭。你們幾個在門口守著,要是出了事惟你們是問!」他又看看江寒初,和他腿邊跟前跟後的小福松,「喂,你照顧好老大的兒子,我很快就會把老大請來,叫小孩別擔心。」

  江寒初鬆口氣,只要不在這幫人視線之內,應該就會好混得多。劉香一行人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食物和水都不缺,囚室條件也還可以。鄭成功雖是不定點的小孩,卻也看得出沉穩,並沒有大哭大叫,還照顧著暈船未好的江寒初。等江寒初稍好一點,就纏著他講故事,認真聽著。

  「話說那哈姆王子回到宮中……」江寒初知道的那點適合兒童的故事已經被挖得差不多了,乾脆西方名著也上場,正說著戲,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聲音,隨即門開了,劉香帶著四五名手下闖進來。

  「你看好了,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那京裡來的公公?」劉香指著江寒初,問身邊一矮小男子。男子仔細看著江寒初,近看遠看,不停打量。

  江寒初心裡暗暗叫苦,知道這人多半是見過自己的,這一回可是要糟。他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微抬手臂,隨時準備掏槍。

  那男子看了半天,依然無法確定:「身形有點像,但我只遠遠看過一眼,不能確定啊。」

  江寒初心裡大喜,表情難看站起身:「你們懷疑我是太監?」

  他故意把「太監」二字重重念來,劉香果然眼睛一亮:「對啊,是不是太監一看就知,我們還在這裡研究什麼呢!」說著一步上去,就要扒江寒初褲子。

  明明是算好的,江寒初這時卻腦子裡「嗡」一聲,眼睛都紅了。他努力咬牙,拚命控制自己反抗的衝動。

  男人,坦身露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這劉香舉動太過侮辱人,若不是江寒初自知自己這條命此刻很重要,他絕對會掏出槍來給劉香一下子。

  「沒事,有什麼關係,反正這身體是崇禎那小皇帝私有,又不是我自己的。就算、就算發生了什麼,也是被第二隻野狗咬而已。沒關係,沒關係。」

  在心裡重複著勸說自己,內心卻也隱隱在反駁:崇禎就算曾經不尊重自己,也沒有這樣,完全把人當物品一樣粗暴對待。何況那傢伙後來一直都很……溫柔……

  下身一涼,打斷江寒初的一時失神。他緊緊咬著嘴唇,眼裡帶著些凶狠,瞪著眼前幾人。

  劉香目光一掃,哈哈笑起來:「誰說這小兄弟是宮裡的,這不是都有嗎?楊老三我跟你說,別看到長得漂亮的,就都當是公公……」

  那楊老三連忙點頭,視線卻定在江寒初身上,舔舔嘴唇:「劉頭,這人是不是沒什麼用?可不可以……」

  劉香笑罵:「老子還以為你真是看他像那特使,原來是tmd看人漂亮!這人……」

  「我和鄭大哥關係很好。」江寒初忽然開口打斷他,道,「否則我又不會水又不會武,鄭大哥做什麼讓我跟著他,還讓我陪福松?」

  劉香聽懂他的「暗示」,奇道:「老大不好這口吧?」

  他又看江寒初,少年上身衣衫猶在,下身卻是光溜溜。江寒初拉著衣擺擋住下身,兩條腿露在外面形狀極美。劉香雖然不好男色,此刻也不由心中一跳,大咧咧道:「也是,也是。要我是老大,見這麼個漂亮人,也得動心啊!」

  他們還指望著跟鄭芝龍重歸一家,多了個鄭芝龍男寵,只會增加更多籌碼,當然不會動江寒初。劉香把褲子還給江寒初,腆笑道:「誤會誤會,以後還麻煩小哥在老大面前多美言幾句……」

  說完帶著人退出房間,把門繼續鎖死。

  小福松在床上走了幾步,終於還是好奇,跑去抱江寒初:「叔,公公怎麼了?」

  江寒初勉強挑起一個笑:「沒什麼,我騙他們的……md,真想哭……」

  他狠狠咬住嘴唇,望著天棚,控制眼裡泛上的液體。

  亂世之中,人命尚且不如狗,何況所謂的尊嚴。

  不能因為最近被寵得太過,就忘了被侮辱的本質啊。

  * * * * * *

  這樣吃了晚飯,相依為命的兩人去睡。鄭成功頗有大將風範,很快睡熟,巴著江寒初流哈喇子。

  江寒初卻睡不著,閉著眼睛聽窗外風聲,似乎還有海濤聲音夾雜其中。他聽著,把眼下局勢在心裡濾過一遍又一遍,想著逃脫的方法。

  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風聲中卻隱隱有些古怪聲音,向著他這邊過來。

  難道是救人的來了?江寒初心中一喜,輕輕起身,走到門邊聽動靜。

  聽了半天,只有一個緩緩接近的腳步聲,步子算不上輕,聽起來並不像江寒初隨行那幫高手。江寒初皺了會兒眉,想難道是來換崗的?可門口是倆人啊。

  沒容他多想,門口聲音已經傳來:「兩位兄弟辛苦了,頭兒讓我來審下裡面的人……」

  江寒初心裡一凜:楊老三?

  他這一走神,接下來幾句就沒聽到,再聽的時候,只聽到一句:「我們兄弟走遠點,你也悠著些,別惹出事來。」

  楊老三低笑一聲:「放心吧,他一個伺候人的兔兒爺,這種事不會亂說。小孩睡得熟,半點事都不會有的。」

  他們幾個一起笑了幾聲,聲音裡充滿淫邪,楊老三低聲交代了幾句,向著門這邊過來。江寒初下意識往後退,靠到一邊牆上,瞪大眼睛看著門口。

  「嗒」一聲,門鎖被打開,隨即楊老三鑽進來,飛快又把門關上。兩名看門的從外面再把門鎖好,輕笑著離開。楊老三站在門口,瞪了幾下眼睛,適應著房內黑暗。

  適應了之後,楊老三一眼就看到在幾步之外站著的江寒初。清秀甚至清麗的男子單薄站在牆邊,一雙眼瞪得老大,直勾勾盯著他。

  楊老三便覺心底像是小蟲撓過一般,癢癢得難受。他性好龍陽,這些年在海上,漂亮男孩也見了不少,卻少見這等相貌氣質的。現下人在眼前,他哪裡還忍得住,一邊笑道:「你一直在這裡聽著?」,一邊靠近。

  江寒初眼底全是警惕,一步步後退著。楊老三依舊淫笑:「你是肯定打不過我的,今晚別想逃得過去……好好伺候大爺,等你出去回鄭老大身邊,我什麼也不說,就當沒發生過,不就結了?」

  江寒初冷冷看他,眼底浮上一層殺意。楊老三當然看不清,還在緊逼著。江寒初看他臉上笑容,緊緊一咬牙,從懷裡掏出槍來:「你要死要活?」

  他那槍雖然是在火槍基礎上改的,畢竟也還是這時代沒人見過的短槍。楊老三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當即恬笑:「死?怎麼死?死在你身上嗎?」

  江寒初已經退到牆角,不遠處就是床,鄭成功在床上睡得正香。他心下一狠,推上保險勾動扳機,向著三四步外的楊老三射過去。

  槍響聲衝破寂靜,傳出去很遠很遠。

  被後坐力頂得幾乎貼到牆上,江寒初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震耳的槍聲中回過神來。睜大眼睛,楊老三已經倒在地上,依稀可見身體還在抽動,但胸腹間血跡殷然,顯然是致命傷。他眼睛瞪著,眼白翻出,像是想不清楚自己怎麼會被打中。

  江寒初從來沒有動手殺過人,他握槍的手顫抖著,雙腿都發軟,有些站不直,慢慢蹲下到地上。

  「叔,叔?」幾聲腳步,是鄭成功被槍聲驚醒,跑下床來,到他面前擔心看他。江寒初拍了拍自己的臉,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叔沒事……我們得趕快逃出去,不然就來不及了。」

  這一帶相對要偏僻一點,但這麼大的槍響也馬上驚動其他人,向這邊紛紛跑來。江寒初掏出子彈上膛,一時間也上不好。他額上汗滴下,有些慌了。

  這時,卻聽外面聲音忽然亂起來,更有喊打喊殺之聲,倒像是在打架。江寒初怔了片刻,忽然明白過來:「福松,我們沒事了!救人的來了!」

  他這才平靜下來,爬回床上去把子彈裝上,瞪著眼看門,隨時準備出手。地上的楊老三不死不活掙扎片刻,忽然完全不動,大概是死了。江寒初心裡難受,卻不敢放鬆,咬著嘴唇強忍噁心。

  殺聲持續小半夜,漸漸平息下來。又有了向這邊過來的腳步聲,到門口敲了幾聲門。江寒初知道多半是己方的人,但還是問了聲:「誰?」

  「賢弟,是我,鄭芝龍。」「大人,屬下在此。」幾個聲音一起響起,江寒初一口氣終於松下,在暈倒之前記得喊一聲:「房裡就我和福松,你們劈門進來吧……」

  十一·

  江寒初本來滿打滿算,自己這一來一回,又加上辦事時間,怎麼也得離京一年左右,至少七八個月總要有的。沒想到不過五個月,他又回到京城。此時剛是秋末,竟然和他去年入京差不多時間。

  這卻由不得他。本來從海盜窩被救出來後,他就被嚴密看管在巡撫府內,連鄭芝龍都很少得見。等到京城急信傳來,竟是讓他即日起程,迅速回京。

  江寒初在海賊窩裡也著實是受了些驚嚇,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平生第一次殺人,使他有些精神上的壓力。崇禎既然讓他回去,他也便從命,在福建雖然也受保護,但京城顯然更有家的感覺。想起來,竟然連壞蛋崇禎,也比劉香楊老三之類,要親切太多。

  回去路上,江寒初並沒有耽擱太久,不再去考察什麼,坐在馬車裡一路往回趕,倒比來時要快上小半個月。回到京城,也沒人管他什麼請求,直接把他送到宮裡。

  剛剛進了書房就被抱住,隨即一張嘴吻下來,狠狠吻住他呼吸,手按住他的掙扎。懷抱有些顫抖。

  江寒初竟然有了幾分安心,他閉上眼睛,一直以來的危機感忽然消失,感覺到了倦意。

  親吻他的人也很快感覺到了他的情形,把人放下,讓他坐在椅子上,英俊臉上儘是擔憂,崇禎低聲道:「寒初,你沒事吧?」

  江寒初靠在他身上,靜靜搖頭:「我什麼事都沒有。」

  被殺的是其他人,被抓的,流血的,都是其他人。他好端端的,即沒受傷也沒被強迫,有什麼事?

  「朕真不該讓你去的。」崇禎歎口氣,摸著江寒初的長髮。雷劈之後一度比板兒寸還短的發,現在已經披在後背上了。崇禎拍著他,像是哄孩子一樣哄著,「寒初,不要想著那些事情了,朕派兵把他們都剿滅好不好?你總說什麼英國荷蘭,朕把他們都消滅,誰也不能欺負你。」

  「還有倭人。」江寒初在他懷裡,低聲補充,語氣多少有些撒嬌,「最重要的是我們要有海上艦隊,要強,要把他們打得沒話可說……」

  他眼睛朦朧了:「要有法制,要大多數人都能活下去而不至於被逼成為盜賊,要普通人不會整天擔心危險。所有生命都被尊重,沒有人可以肆意輕賤另一人。」

  崇禎靜默了片刻,低頭看他:「寒初,你是不是怨朕?」

  江寒初沒想到他這麼敏銳,連忙把頭埋在他懷裡,幽幽道:「當……劉香抓住我,當他對我……的時候,我覺得我根本不算是個人,只是他們的戰利品,所以他們可以隨意侮辱我,來檢查我是不是太監,我……」他頓了下,然後道,「我的生死他們渾然不在意,有用與否才是關鍵。而你……不管生氣強迫還是怎樣,其實是在意我的……」

  崇禎身體有些僵住了。江寒初正在擔心他是否被這段話說服的時候,崇禎忽然咬牙:「那劉香,朕要滅他九族,把他凌遲處死!」

  啊?

  江寒初抬頭看他,奇怪問道:「你怎麼突然這麼生氣?」

  「朕不會問你發生了什麼,也不會在意的……」崇禎抱住他,聲音有些微的顫抖,可見還是非常在意,「你沒事,就一切都好。」

  江寒初忽然間心裡有些感動,從崇禎懷裡起來,摸摸這小皇帝的頭:「他對我很粗暴,因為懷疑我是京裡去的公公,還把我褲子扒了檢查,那楊老三才因此對我心懷不軌……」他見崇禎眼底凶光,連忙說重點,「但是他們什麼都沒做,我騙他說我是鄭芝龍的男寵,當場就沒人碰我。楊老三到晚上摸進來,被我用槍殺了,然後他們就來救我了。」

  崇禎很明顯地露出喜色,江寒初嘟起嘴:「還說你不在意,看你高興的!」

  小皇帝笑著:「朕不在意你被……但是沒發生的話,當然是更好啊。難道為了證明朕不在意,這時候就該遺憾麼?」

  他眼底還是閃過一絲厲光:「不過那劉香那麼對你,朕一定不能放過他。明天朕就下旨……」

  江寒初按住他的手,搖搖頭:「先留著他,讓鄭大哥把他手下那些人收編,他還有用。」

  「鄭大哥?」小皇帝看他,眉毛豎起。

  江寒初無語,半天吐出兩個字:「醋缸。」

  「那麼吃醋都沒看住你,可見你啊,就是不讓人省心。」崇禎說著,眼底儘是寵溺,低頭在他唇邊慢慢吻著。江寒初感覺到身下有什麼硬邦邦頂著自己,臉微微一紅:「別告訴我這幾個月來,你都沒有去巡視你那後宮三千。」

  崇禎故意頂了頂,在他耳邊輕笑:「你不是醋缸,是小醋桶。」

  江寒初有些不好意思,任他咬了半天耳朵,等崇禎有些難以控制的時候,忽然開口道:「我有些累了,可不可以休息一會兒?」

  崇禎把頭埋在他肩上,深深吸一口氣:「朕陪你睡。」說著抱起人,就往寢房去。

  「我很累……」江寒初連忙聲明,崇禎苦笑一聲:「朕明白,朕陪你睡,只是睡覺而已。朕再怎麼說,也不是急色之人吧?」

  江寒初瞪他一眼:「你一直都是色狼一隻。」

  崇禎伸手探入他衣襟:「那好,朕就色給你看。」

  江寒初搖頭往後躲,略微掙了幾下。他被崇禎抱著,身體的動彈崇禎感覺得極其清楚。小皇帝啞著聲音低道:「別動了!」

  江寒初連忙乖乖伏在他懷裡,明白自己已經把這小皇帝迷得七葷八素。可不知為何,心底有了幾分惻然。

  * * * * * *

  江寒初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醒不過來。在夢中,還是那楊老三下流表情,劉香那毫不在意的蠻橫,和自己那一槍。

  他畢竟是大學還沒畢業,長在和平年代的少年。和那些一身王霸之氣的適應良好的穿越者不同,即使只是殺了個威脅到自身安全的壞蛋,也覺得手上像滿是血一般。這是從小到大的環境造就的,並不是做了多少心理建設就可以改變的。

  眼前閃過無數畫面,胸口還在淌血的楊老三忽然抬起頭來,對他一聲獰笑:「不過是個婊子,皇帝能買,老子就買不得?」

  江寒初退後一步,咬住嘴唇,握緊手裡的槍。

  「殺我,哼哼,你怎麼不去殺了朱由檢?拿我跟他比?他還不是強迫你,還不是差點殺死你?」楊老三的臉猙獰著,漸漸變成劉香,「還什麼他對你好,分娩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江寒初猛地坐起來:「你胡說!」

  「寒初?」躺在他身邊的小皇帝被他一聲驚起,也連忙坐起,伸手抱住他,「怎麼了?做惡夢了?」

  江寒初一身是汗,下意識想揮開崇禎的手,到半途才停下手的動作。他傻了一會兒,忽然低低笑起來:「還真是潛意識,斯德哥爾摩人質綁架還不知道幾百年呢,哪裡可能有人知道這綜合症。」

  崇禎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覺得擔心,抱緊江寒初,問道:「你是不是還在怕?放心,有朕在你身邊,你不常說我有什麼王霸之氣麼,那些人不會再傷害到你的,只要你在朕身邊。」

  先是把他的自由剝奪,侵犯他,讓他無處可躲。把他僅有的那麼一點點東西也拿走後又對他好,又一副深情樣子。然後他就該感動?

  他是現代人,那些自由平等是他的時代的基本觀念,他絕對沒有被綁架然後愛上綁匪這毛病,崇禎和楊老三的最大差別是崇禎成功了,楊老三在碰他之前就被他打死了,而已。

  心裡這麼想著,江寒初伏在崇禎懷裡,低聲道:「沒事,做了個噩夢,我們繼續睡吧。」

  崇禎溫柔撫著他後背:「別怕,朕會一直陪著你,就算是噩夢也可以喊朕進去夢裡救你。」

  江寒初心裡冷笑,這種情話沒什麼可信的空間,現代哭哭啼啼言情劇滿地,還有什麼甜言蜜語沒聽過?

  「嗯。」江寒初答了一聲,縮進他懷裡,供了幾下。

  崇禎本來就慾火焚身,被他這麼一動更是有些受不了,低啞聲音:「寒初,別亂動,小心朕把你……」

  江寒初抬頭,眼波流轉:「把我怎樣?」

  崇禎身體一僵,迅速往後縮,慾望挺起:「你個妖精,小心玩火自焚!」

  江寒初半垂下睫毛:「沒關係,你抱緊我,我就不會做噩夢了。」

  聽到如此指示,崇禎哪裡還按捺得住,直接撲上來。江寒初緩緩閉上眼睛,心裡盤算著的,卻是該如何勸說崇禎興海上貿易,練海軍。

  崇禎和楊老三,第二個差別是前者有權,後者不過是個普通海賊。

  * * * * * *

  曹化淳又回來了,而且剛回來那天就和皇帝同寢。有近半年沒近男女色的崇禎帝差點被臣子們懷疑龍體欠安,換句話就是不行了。不想曹化淳這一回來,第二天本該是大朝之日,從未缺過席誤過早朝的皇帝竟然下旨休朝一日。眾臣起初還以為是皇帝身體有恙,結果愕然得知竟然是這位曹公公使得「從此君王不早朝」。拂袖回家的同時,已經在考慮彈劾折子怎麼措辭了。

  而這時候,江寒初正在床上踢崇禎:「不要賴在床上,去上朝!你答應我要富國強兵打退海盜和那些紅毛鬼的,怎麼可以偷懶?」

  崇禎低笑一聲,撫著江寒初光滑肩頭:「朕知道,但此事急不得,現在對朕而言,好好看看你才是最重要的。」他的手順著江寒初脖頸滑到胸前,那裡儘是昨夜瘋狂痕跡,青青紫紫的。崇禎愛憐地又啃一口:「寒初,你不知道朕有多想你……」聲音低微,幾不可聞。

  江寒初顫抖了下,並不躲閃,只是輕道:「昨晚還折騰不夠麼?小心真的不行了。」

  「不是朕不行,是朕捨不得。」崇禎輕輕地歎口氣,拿來被子把江寒初包好,按按他鼻尖,「你剛剛長途歸來,又受了驚嚇,朕怎麼也不能太折騰你……但你也別太囂張,再這麼說,小心朕讓你看看到底行不行。」

  兩人在床上鬧了會兒,江寒初歪頭問:「對了,我走後兵器庫尤其是新式武器和火藥處,是都交給徐講官了吧?你現在封了他什麼官啊?」

  徐講官指的是徐光啟,這位大明末期的科學家大名鼎鼎,有科學著作若干,還精於數學物理天文水利,以至火器,當真是繼承江寒初事業的不二人選。江寒初特意把自己那兩本書上的東西挑合適的超了留給他,就是希望他能夠將這技術流發揚光大。

  「朕現在升了他作侍郎,待他做久一些,朕就升他為尚書,如何?」崇禎邀功似的道,帶著十足討好味道。

  「那等這陣子過了,我還是去武器庫幫忙吧,這一次要不是那把槍,我搞不好就真的交代在海上了。」江寒初對崇禎笑笑,把人迷倒之餘,自然對手槍更加重視。

  崇禎點頭,忽然又搖頭:「不行,你不能去!」

  「為什麼?」江寒初不滿問,隨即看到崇禎表情,愕然道,「你……徐侍郎都那麼大年紀了,你總不會怕我會對他有什麼吧?」

  崇禎毫不遮掩自己醋缸本質:「他徒弟孫元化才三十多。」

  「……」再給他一腳,「醋缸!我是去研究技術,又不是勾搭他徒弟。」

  「你啊,徐侍郎譯作的書,是你讓你那宜家出資印的吧?」崇禎挑眉,「聽說賠了不少,朕還以為你只會做賺錢生意呢,想不到虧本的也做。」

  「我還要出一系列呢,從幼兒教材編起。你要幫我,有什麼告狀的折子都扣下來,不許拆我的台。」江寒初掰著手指頭算,「我還要開學堂受孤兒,要專門培養技術人才而且要保密,還要翻譯外國著作……啊,這一回可真的賠死了,都是要貼錢的呀。」

  「朕可不貼給你,你那小徒弟和納威爾賺得夠多了。」崇禎不滿道,「要不是有你,他們那生意,早不知道被哪邊吞個乾淨了。」

  「哼,小氣鬼。」江寒初背過身去,不理他。

  只片刻間,崇禎握他肩頭,把他扳過身來:「這就生氣了?」

  他笑容稍臉,低歎一聲:「朕是真的沒錢,眼看著兵也要減驛站也撤,也不知能省出幾個錢來,唉……」

  驛站?江寒初像是被刺到一般驚跳一下:「等等,不要撤驛站,我有賺錢的法子!」

  開玩笑,李自成還在陝西當他的驛卒呢,撤什麼也不能撤驛站啊!

  * * * * * *

  驛站最容易改成什麼?答案是郵局。雖說古代也有,但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遠遠達不到完善。明朝可沒什麼電報電話電子郵件,這生意還是做得的。而且郵局本來長期都是國家企業,制度相對完善,也不用太擔心經濟形式的問題。

  江寒初熬了好幾夜,拒絕色狼小皇帝數次,終於寫完一本「郵政試行條例」折子,給了崇禎。小皇帝眼光銳利,馬上發現其中妙處,大喜之下馬上抄送各處,討論實行。

  這大明朝郵政部部長職位當然不能給江寒初,但副部長有兩名,倒是給他掛了個銜,以備隨時咨詢。明朝驛站本來就有廠衛的影子,這麼一來,江寒初實際上間接掌握了些東廠力量,也算得上新一代權閹了。

  至於感情,小別勝新婚,何況崇禎戀他頗深。江寒初走半年,崇禎甚至沒有駕幸過後宮。江寒初一回來,崇禎乾脆賜了他一處離寢宮書房都極近的住處,幾乎夜夜留宿在那裡。

  朝臣不管上多少折子彈江寒初,崇禎連看也不看就放到一邊,更不會稍微照顧一下後宮情緒──反正現在後宮有五名孕婦,再怎樣也會生出一兩名皇子,崇禎可不想給自家的寒初一點吃醋機會。

  但對後宮裡那些沒有懷孕的嬪妃而言,她們向上爬的希望幾乎完全斷絕。其中有一部分甚至沒被寵幸過,可以預計的是將來也多半不會有接觸到皇帝的機會。這些女子,有些希望能被遣出宮,有些則堅持往張皇后那裡跑,希望這位「皇嫂」能夠勸勸皇帝。張嫣也確實勸過崇禎,但都被小皇帝拒絕了。張嫣試圖讓他考慮全局,崇禎一句:「朕就是考慮,才讓他受那麼多委屈,現在已經有五人有孕,皇后還想讓朕如何?」拂袖便走。

  張嫣看他背影,歎口氣。少年人頭次熱戀,難免愛得死去活來。可被愛那人呢?如果野心大一點,大明可以完全落入那人手中。她聽多了對曹化淳的描述,但那太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對皇上是什麼態度,她依然不清楚。

  張嫣並不是什麼都不會做的弱女子,乾脆直接去找江寒初。兩人原本也有些熟悉,這日是朝日,江寒初慣例在房裡睡懶覺,小太監用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叫起來。江寒初聽到是張皇后,連忙下床更衣,出門拜見。

  張嫣上下打量他,江寒初雖然勉強打起精神,但被精力旺盛的小皇帝纏了前半夜,還是有些疲累之態。衣服雖然穿好,脖頸間還是能看到隱隱的紅跡。張嫣看著他,緩緩道:「曹公公愈發美貌,讓人看了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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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寒初臉色有幾分不好看,他低下頭:「身為男子,有什麼美貌可言。」

  「哦?」張嫣輕聲道,「我還以為曹公公甘為婦人了呢。」

  江寒初沉默片刻,忽然抬起頭來:「皇后,你知道宜家麼?知道香街麼?」

  張嫣點點頭:「自然知道,曹公公實是商業奇才。」

  江寒初苦笑:「我的興趣實際不在朝政,頂多也就是研究些武器弄個工具之類,甚至推廣新莊稼。如果有機會,現在我更希望去前線打韃子,而不是在皇宮裡等著皇后來指責。」

  張嫣聽懂了,一挑眉:「皇上不許?」

  「內監不得從政。」江寒初低頭道。

  「那你那副部長算什麼?」張嫣蹙眉,周皇后在孕中,她實際上還管理著後宮,也多少知道兩人的關係,其實不若外人想像中那樣,是地位低的一方努力勾引高的。她能看出江寒初的沒心機,只是這一對戀人實在有違常理,若是普通人也便罷了,偏偏一方是皇帝──身為皇帝,就算專寵一名女子都會引起朝中不安,何況是一名男子,何況寵到了絕足後宮的程度。

  江寒初看著她:「不算其它,皇后認為我有沒有能力做一個副部長?」

  張嫣歎了聲:「你有。皇上他很快會有子嗣,其實也並不十分需要常去後宮。但是你這樣獨攬聖寵,是會出問題的。後宮固然沒有重臣之女,可也總也是官宦出身……」

  江寒初皺了下眉,他實在不想跑到大明搞什麼宮鬥,也沒那個精力。如果那些mm們把所謂的聖寵奪去,他倒是求之不得。但如果順便要了他這條小命,或者給他事業搗亂,那就非他所願了。

  張嫣這一次和江寒初會談,並沒有取得她希望的結果,卻不經意救了江寒初一命。

  十二·

  古代是有武功的,至少江寒初接觸到的會武的人士,水平比現代他知道的「武林高手」要高得多。想想他也確實是很多人的眼中釘,應該還是有點危險的。江寒初在外面那些事業,只有軍事那裡戒備最嚴,其餘都沒什麼防範。崇禎被前陣子的綁票案嚇住,倒是派了不少高手給他,但江寒初嫌這些人麻煩,平時總是盡量甩開他們。而且一旦進了外城,更是無所謂侍衛不侍衛的。

  但張嫣既然有了這話,江寒初也不得不多加小心,帶著侍衛出來進去。這一日他走在皇城外前街上,正要拐彎進皇宮,忽然聽到詭異風聲。江寒初正要轉頭去看,忽然後背受到猛烈撞擊,把他整個撞到在地上,他連忙閉上眼,臉從土路上擦過,幸好這一帶道路比較平坦,疼得還不算厲害。

  江寒初卻很快感覺到肩膀上的疼痛,一種尖銳的刺痛,使他很快失去知覺。昏迷之前,他還在想:幸好,這是一個沒有狙擊槍的年代。

  寢宮內。江寒初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臉上沙石早被細心挑出,也做了包紮。崇禎在床邊走來走去,一刻也靜不下來。

  王承恩小心翼翼:「皇上,太醫說箭上毒已經解了,他一會兒就能醒來,皇上也不要太憂心了。」

  崇禎深吸一口氣,頹然坐下,看著床上的人,半晌開口道:「朕……怕得很。」

  「曹公公無恙,皇上。」王承恩倒是聽崇禎叫過江寒初這名字,但他向來知道分寸,自然不會這麼稱呼。

  「朕知道,否則,朕現在早就把所有人都處決了!」崇禎眼神凌厲,「不管是什麼人動的手,朕都會把他碎屍萬段!」

  說來江寒初雖然當個小官,卻是技術流,應該不會得罪什麼人。他雖是壟斷商人,但做事都留了餘地,並購多於擠兌,即使造成破產結果,也不會使對方活不下去。怎麼看,他這禍事都是來自朝中或宮中。

  而崇禎的怒氣,自然也就是對著臣子或嬪妃。王承恩打了個寒戰。衝口一怒為紅顏的代表性人物現在還小,他自然想不到這話,只是覺得這天子一怒,這皇宮怕是不得安寧了。

  崇禎低下頭去,看著江寒初睡著後顯得格外乖巧的臉,伸手輕輕撫著他未受傷的皮膚:「寒初,幸好……幸好你沒事……」他忽然抽回手,按住額頭,似乎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緒,半晌又道,「若不是及時被推開,就算這毒沒對他見血封喉,他現在也……也……」

  只差一點點,他就見不到眼前這人了。

  王承恩見他激動,也不敢多停留,掩門出去。崇禎躺在江寒初身邊,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生命中沒有什麼比這人更重要的,甚至包括這皇位。

  江寒初在夢裡皺了下眉,似乎是疼痛,不舒服地轉身。崇禎連忙幫他躺好,又把被子為他掖上。江寒初左肩上包了厚厚一層,還能隱隱看到透出血跡。崇禎很是心疼,手輕柔掠過布條,半俯下身,極輕地吻了下。

  一抬頭,只見一雙黑亮的眼,帶些疑惑地看著他。崇禎一怔,隨即大喜:「寒初,你醒了?」

  江寒初撇了撇嘴:「我還睡著。」

  崇禎一把抱住他,江寒初忙叫:「疼!你離開點!」小皇帝又連忙把人放開:「朕、朕是急了……」

  他又轉頭對外喊:「王承恩,把太醫叫來!」太醫就在旁邊等待,聽宣馬上跑過來,為江寒初把脈,道:「曹公公身體已無大礙,好生將養就行,讓御廚做些補血生肌的藥膳……毒也去得乾淨了,這毒雖是見血封喉,卻好像對曹公公不太起作用,散得極慢,臣已將其解去。隨後再喝幾付藥,應該就能去除乾淨了。」

  江寒初歪頭看自己肩膀,低聲道:「毒箭……難道是現代化學物品中的毒素人體接觸多了,已經產生抵抗性了?嗯,好像有可能……」

  「寒初,你在說什麼?」小皇帝關心問道。

  江寒初抬眼,看到他臉上濃濃的擔心,忽然有些不自在。低下頭去:「沒什麼,我餓了……」

  很突然的有了一點負罪感,這人這麼關心自己,而自己呢?

  * * * * * *

  「這是豬一樣的生活啊……」江寒初坐在床上,張嘴吃一口小皇帝遞到嘴邊的零食,感慨道。

  崇禎把零食放到一邊,又拿起藥碗:「來,喝一口。」

  江寒初很是憤憤,往後躲:「我都好了,還喝藥做什麼!」

  「乖。」小皇帝依然滿臉笑,「不苦的,朕讓太醫加了糖。」

  「你之前也這麼說。」江寒初才不信,滿臉懷疑看他。

  「真的,不信的話,朕喝給你看。」崇禎舉起碗喝一口,笑瞇瞇看著江寒初。江寒初撇嘴,正要開口說什麼,崇禎的頭忽然湊過來,迅速把唇蓋到江寒初唇上。江寒初只覺唇齒間濃重藥味,一怔之下,已經被灌得滿口。崇禎不顧他掙扎,把藥都灌下去,然後鬆口,一臉壞笑看著江寒初。

  江寒初氣得瞪圓了眼,崇禎拿過桌邊另一隻碗:「有甜藕湯,喝一點吧。」

  堅決不接受打一巴掌給一紅棗這行徑,江寒初縮回被子裡,不理他。

  崇禎苦笑搖頭,自己喝了一口,然後躺下,捅捅江寒初:「小心憋到。」

  被子動了動,江寒初繼續埋在裡面不說話。崇禎低聲笑,從外面抱住被子和裡面的人,片刻之後開口道:「寒初,朕已經免了周道登的職,那些東林黨甚至周奎田弘遇他們,朕會慢慢一個一個收拾的。」

  被子裡的人形寶寶怔了一瞬,隨即輕歎:「我這樣的臠寵,好像是亡國充分條件,倒也怪不得他們。」

  「胡扯!」崇禎打斷他,冷笑道,「那些傢伙知道什麼,除了唯唯諾諾還會做什麼,除了黨爭還能幹什麼!朕自從有了你,稅收擴了二成,關外戰局好得許多,督師連連大勝……若不是你,今年也不會這麼好過……哼,東林,奄黨,朕總有一天要把他們全掃除!」

  江寒初動了下,從被子裡露出腦袋:「那我就真的成褒姒妲己了。」

  崇禎點點他眉心,表情寵溺:「你啊,朕才不信你在乎。」

  「本來我和你也是這關係,還怕人說麼?」江寒初撇嘴。

  「可朕卻怕,那日若不是你命大,這時候朕已經見不到你了……」崇禎咬牙,「他們別以為丟出個替罪羊朕就會罷手,朕會慢慢找他們一個一個算賬……哼哼,別以為有個女兒就有什麼了不起,朕明天就下旨,後宮除了已有身孕的后妃,其餘都送出宮去!」

  江寒初嚇得一抖:「你開什麼玩笑!」

  「君無戲言。」崇禎臉一板嚴肅道,「反正朕也不會再涉足後宮,也省得你個小醋缸擔心。」表情又漸漸緩下來,甚至還點點江寒初鼻尖,很是親暱。

  江寒初再想不到自己這常規撒嬌會得出這麼一個結果來,多少有些慌張。他也知道這是極其嚴重的事情,鑽出被子,拉住崇禎衣袖:「至少、至少其他你寵幸過的又沒身孕的不能送出去,否則朝廷會鬧翻天的。」

  他倒不是真的在乎崇禎留不留妃子,但他也是有事業並且在朝中有了點勢力的,若是讓自己成為朝上矛頭就糟了。

  「朕寵幸過的又沒身孕的……不是只有你麼?」崇禎小皇帝挑眉,不懷好意道。

  江寒初鬧個大紅臉,覺得這小皇帝越來越皮厚了。推推他:「我是說,你絕對不能因為這個而在其他方面讓步,我寧可你留著一後宮女人,也不要其它受阻。」

  「朕知道。」崇禎歎口氣,看著他,「寒初,朕有時候覺得你更在乎朕是否好好治理國家,而不是朕本人。」

  江寒初震了下,隨即有些生氣瞪著他:「你不是要當個好皇帝麼?不是要大明繁榮昌盛麼?難道我還做錯了不成?」

  崇禎連忙陪笑臉:「是朕說錯了,朕知道,你是為了朕。」

  江寒初敲一下他的頭,在垂首片刻間,眼裡掠過一絲迷茫。

  這一手美人計,他用的是越來越熟練了。可是……心理負擔也越發重了。騙人畢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尤其建立在感情基礎上。

  ──有什麼可負擔的,明明是這小皇帝先強迫自己的,是他不對!

  * * * * * *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不過是一個忠臣看不慣曹化淳這權閹,設計行刺於他,與他人並無太大干係。但這位皇帝可不管相關不相關,在朝堂上和後宮裡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清掃工作。崇禎更下了罪己詔一份,大意是後宮人多導致爭寵不斷。現在既然後嗣無憂,大可不必留著生亂,都出宮去吧。

  一時之間豈是一個亂字了得。那些秀女宮妃哪個不是抱著一步登天的念頭入宮的,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結果。至於那些已有身孕的皇后嬪妃也是有喜有憂,雖說日後可能沒人會動搖她們皇子皇女之母的地位,但同樣的,她們也不會再有機會受到皇帝的寵幸。韶華空老,對這些妙齡女子而言,是怎樣的折磨。何況她們又有哪一個,甘心於從此將後宮作冷宮呢?

  但是她們現在已經是自身難保,崇禎一招隔山打牛沒人看不出。試圖去找張嫣哭訴吧,張嫣早閉門靜思,概不見人。崇禎更是禁止後宮嬪妃亂竄,讓她們想找江寒初麻煩也做不到。

  不過還是有人能從後宮中溜到前面的,那就是不尷不尬的蓮菁。她已有身孕,並且是即將臨盆。但多種原因累積一起,她到現在都沒有被封妃,還算是宮女,自然不在限制之列。

  江寒初現在聖寵極隆,小皇帝每日和他在一起,除了工作時間,幾乎是寸步不離──即使是工作時間,只要沒有他人,崇禎也會抓著人不撒手,哪怕是兩人對面各忙各的。

  難得一天崇禎晚上見大臣去,江寒初也搞一天數學物理弄得頭大無比,出門晃一晃。剛剛走到花園裡,見一地深深淺淺落瓣,以及抬起頭來,眼前挺著肚子的蓮菁。

  江寒初有瞬間的尷尬,但還是打了個招呼。蓮菁看著他,一手撫著肚子,一手搭在欄杆上,對江寒初一笑:「曹公公,好久不見。」

  江寒初見她喝退身邊宮女,微微皺眉,後退一步:「是很久不見,你……一向可好?」

  她這身份倒不好稱呼,江寒初一帶而過,就要溜走。蓮菁卻上前一步:「曹公公很忙麼,怎麼連句話都不願說?」

  「還好,不算太忙。」江寒初覺到她來者不善,不著痕跡地再遠離一步,道。

  「曹公公又不是我們這些後宮整日無事可作的女子,自然忙得很。」蓮菁看著他,眼神有些不對,「說起來曹公公真是繁忙,我找你這麼些日子,只有今天你在宮裡且不在皇上身邊……」

  「你找我?」江寒初挑眉。

  「是啊,說來若不是你,皇上絕對不會寵幸我,也就沒這孩子。按理來說,我是該謝你的。」蓮菁一臉詭異的笑,「皇上也就寵幸過我兩次,結果我就有孕了。真可惜,曹公公算不上男人,卻也不能如女人這般生子……說來真是什麼好處都沒佔到啊。」

  她的態度實在太過惡劣,江寒初怔了一下,不妙的感覺愈發強烈。

  蓮菁吃吃笑起來:「當然,也許皇上就喜歡你不男不女的樣子……」

  「你怎麼了?」江寒初開口問道,看著她的眼。

  「沒怎麼,不過……」蓮菁說著,就像是站立不穩一般,向他猛地倒去。江寒初早有防備,一步躲開,卻見蓮菁繼續往下倒,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糟糕,她懷著孕!

  江寒初驚出一身汗,正要上前扶住她,身後側一陣風聲,一黑影躥出來,一把拉住蓮菁,避免了她和地面的接觸。江寒初正鬆了口氣,卻聽剛剛退下的蓮菁的宮女大喊:「不好了!曹公公要害娘娘啊!」

  再看蓮菁臉色蒼白,頭上有汗珠滲出,表情更是扭曲。江寒初一驚:「她動了胎氣,快找太醫!」

  接生事宜早準備好,江寒初的侍衛是崇禎特派的,兩臂托著蓮菁飛去,幾乎都沒有振動孕婦。江寒初要跟上去,卻見不遠處站著一人,是他認識的──錢謙益。

  文人風骨,儒家良心。雖然這人十數年後有下水又爬上來的舉動,但現在,他還是清流領導人。而江寒初,目前看來是因妒害皇子的亂臣賊子。

  江寒初撓撓頭,他知道蓮菁原來為魏忠賢通風報信做些事情,但無大惡,他也就沒在意。可為什麼她現在,忽然用這古老手法來害自己呢?

  * * * * * *

  蓮菁動了胎氣,她身體本來就不是十分好,又不是真的愛惜肚子裡的孩子。太醫在她和孩子之間選擇了孩子,是皇長子。而孩子的母親,則在孩子出生後半個時辰內失去了呼吸。

  江寒初並未能見她最後一面,問出他的疑惑。錢謙益生怕自己體力不支,還特地叫來幾名同事幫忙「看守」這權閹曹化淳,以免他傷害皇子。

  作為首輔之一,錢謙益是有權抓人的,他下令把江寒初抓起,要帶出宮塞進刑部大牢裡。江寒初倒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可剛剛做了父親的小皇帝跑過來,不管旁邊的報喜聲,逕自走到江寒初面前,一把抱住他。

  江寒初有些慌張,他可不慣在他人面前表演,偷眼看後面已經石化了的清流們,心中暗暗叫苦。

  卻聽崇禎聲音在耳邊:「寒初,朕聽說你在御花園裡和蓮菁發生爭執,你沒事吧?」

  江寒初搖搖頭:「有事的是她,皇上,蓮菁她……」

  「死了。」崇禎滿不在乎接過話茬,「她自己找死,你不必在意。」

  江寒初垂下眼簾,生出些悲涼。

  那女子是眼前這人硬要寵幸的,她連個嬪妃的頭銜都沒得到,為這人懷孕生子,卻只是這一句話。江寒初低頭慘慘一笑,覺得很能理解蓮菁對自己的痛恨。

  「皇上,曹化淳害死皇妃,意圖謀害皇子,請皇上將他交予刑部法辦。」石化中的人們終於漸漸清醒過來,大驚失色奏道,「此等危險之人,怎可常伴君側?請皇上下旨!」

  崇禎瞪了他們一眼,答也不答,抱著江寒初就要離開。還是江寒初拉拉他衣襟:「你不去看看孩子麼?」

  「你想看嗎?」崇禎想了片刻,「這孩子沒有母親,不如你來帶吧?」

  江寒初傻了下。這種殺母奪子的行為也太卑鄙了,他怎麼可能做得出。況且他也不是真的想在後宮爭寵,崇禎的那些孩子在正史上又有哪一個得了大寶,最後不過是反清復明大義的依據罷了。

  他的目的,絕不是在一個要亡的國家裡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這一切對他而言,絲毫沒有吸引力。

  江寒初轉著念頭,崇禎會錯意,道:「那就交給你了,名字也你來取吧。」他收了收手,攬著江寒初的腰,絲毫不理會一臉大義凜然的臣子們,帶人回房。

  他的寒初明明是那麼善良的人,明明比他還在意大明的富強,為什麼這些人偏偏容不下他呢?

  崇禎當然不知道,江寒初比他還在意大明富強的原因是:在這個世界上,江寒初是唯一知道明朝滅亡的時間的人。在崇禎元年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能想像得到大明會滅在韃子手裡,沒有任何人能想像到此後這大好河山,被異族統治數百年。包括這時的皇太極,也遠遠想不到──要知道,即使是清軍入關時,也還認為自己只是來掠奪一趟,奪完就跑,因此大肆殺人。而後來發現可以穩定下來,再殺人就是為了鞏固政權,而非掠奪性的破壞屠殺了。

  江寒初沒有太多時間,更沒有閒心去顧忌那些貪婪之徒或思想頑固的清流們的想法。他的目標是先科技興國,這些人的阻礙,就交給自家小皇帝去解決。反正他也是罵名一身的臠寵了,絲毫不在乎多點少點的。

  不過堆滿崇禎案頭的折子也是個麻煩,關乎皇帝子嗣,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何況江寒初對蓮菁「下手」是錢謙益親眼所見。一時之間滿朝沸騰,折子無數往宮裡送,一副定要置江寒初於死地的架勢。

  崇禎沉默了幾天,隨即一份御召下來:蓮菁乃是魏黨餘孽,在宮內欲行大逆之事,幸得被內監曹化淳阻攔。著曹化淳入司禮監,為兼筆太監。

  其實這份詔令有真有假,蓮菁確實是魏黨的人,這點崇禎其實也知道,不過這種被收買的宮女滿地都是,崇禎也只是派人監視她,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直到這碼事發生後,他再去調查,竟然查出蓮菁爹娘其實是魏忠賢一系的人,而更糟的是,她父母是江寒初查處魏黨時,定罪處死的。

  江寒初看到這調查結果,多少有些哭笑不得,窩在小皇帝懷裡:「明明是你要清查魏黨,我只不過是個遵命辦事的人,為什麼她不找你麻煩,卻要為難我這把被人握著的刀呢?」

  崇禎沉默片刻:「她沒那個膽子。」

  「不,都是這樣的。」江寒初低聲道,「那些生活不好的人也一樣,他們會把不如意都推給辦事的人,推給頭頂上的官員,但是很少會推給皇帝……他們不知道,那些責任追究到最上面,都要歸到皇帝這裡──」

  「大膽!」崇禎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江寒初受了驚,抬眼看向他。崇禎被他黑亮的眼一看,滿頭怒火頓時消下去大半,又見他眼裡茫然,歎口氣把他拉在懷裡,摸摸他的頭:「寒初,這種話在朕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千萬不要在外面提起,知道嗎?」

  江寒初低下頭,沉默了許久:「嗯。」

  又差點忘了,唯一能讓自己和眼前這人平等的,是這人對自己的感情。若有一日感情不在呢?若有一日有其它事物超過這份感情呢?

  他是皇帝,可以草菅人命,手握天下權的皇帝。

  這番話可以對納威爾說,但對這皇帝,絕不可以。

  江寒初忽然有些意興闌珊,縮在崇禎懷裡,不言不語。小皇帝低頭看他,眼底有些憂慮。

  十三·

  發生過的事情,總是會留下痕跡。小皇帝也大概知道江寒初的情緒,但他身為皇帝,不因江寒初的想法降罪於他已是難得,不可能反而去誇獎他想法先進超出時代,揭露了封建社會的落後性等等。

  他也知道江寒初心裡是有芥蒂的,但這個芥蒂他無法消除,只能等人自己想開。反正現在江寒初有了批紅的權力,很快也就會明白他的處境和想法。

  然而,有了批紅權的秉筆太監,先幹的事情就是掃清辦學上的障礙們。他早就打算辦所綜合學校,尤其偏理科,連教師都物色好了,就是在理學大家們的面前,實在不好動手。

  這一回有了權勢,當然要先為自己的壯志謀福利。他那些事業也多少走上正軌,納威爾有了空餘教書,他那小徒弟桑風朔自然是開山大弟子,又到外面招收了弟子若干,都是小小年紀就顯示出科學素養的,其中有一小孩方以智還是官宦子弟,江寒初南下遇到的。那孩子在理化上的無數疑問,只有江寒初能有根據地盡數解答出來。結果就是方以智死活拉著江寒初衣襟,硬是要拜他為師,其父方孔炤怎麼勸也沒用,只好把兒子托付給江寒初這人盡皆知的權閹。

  當方孔炤派人來看望方以智時,江寒初正在為孩子們訂課程。有名小男孩在一旁好奇看著,忽然開口問:「先生,你說的力學,是不是那天我問過你的……」

  江寒初微笑點點頭:「對,小牛,就是作用力反作用力,還有我給你講的……」這男孩家境貧寒識字又少,但他在物理上簡直是個小天才,江寒初若不是有本教材撐著,搞不好早服輸了。他跟小牛說了幾句,忽然想起來一事,眼珠一轉,表情有些古怪,「對了,小牛,你還沒取名字吧?」

  窮人家的名字多有應付,什麼二狗子三丫子之類,這男孩家裡姓牛,父親叫大牛,他當然就是小牛,沒有大名。聽江寒初這麼一問,他眼睛一亮:「先生要給我取名?」

  「沒錯。」江寒初詭笑點頭,「說來物理這學科,有些是需要理解,可能你糊塗著忽然就想明白了,這叫做頓悟……所以,先生就給你取個名字叫頓,好不好?」

  新時代的中國牛頓念了幾遍,眉開眼笑地接受了這個實際上有點詭異的名字。江寒初實在有些忍不住了,跟他們說一聲,自己跑到門邊去笑。

  嘿嘿,什麼牛頓一二三定律,以後都是這隻牛頓的了。那位至今仍未出生的大英爵士啊,真是……對不起了呢。

  江寒初難得這麼開心,想想自己以後還可以培養出安培歐姆就忍不住笑意,可惜這樣的趣味,他是不能跟第二人分享了,未免有些寂寞。

  正此時方家下人進來,倒也不急著探望自家少爺,而是先向江寒初走來。見過禮寒暄幾句,無非是問方以智的學習情況,江寒初一一交代。正感慨千古父母心時,他忽然低聲道:「我家老爺差我來,其實是為了問曹大人一句話。」

  江寒初挑眉看他:「嗯?」

  「老爺讓我問曹大人,你是真的願意這樣留在京城,留在萬歲身邊嗎?」

  江寒初怔住了,隨即臉沉下來:「方大人是什麼意思?」

  那下人笑瞇瞇道:「我家老爺沒什麼不良居心,只是覺得曹大人似乎並不怎麼喜歡宮廷生活,而老爺的很多朋友,並不知道這一點。」

  方孔炤也算儒臣,屬於清流一派。不過隨著魏忠賢的倒台,清流中也分出幾派來。就是在對曹化淳的態度上,眾人也不盡相同──實際上,頗有一些清流帶有實用主義思想,覺得這位曹公公也做了不少事情,又沒見真的蠱惑皇上做什麼,也沒必要往死裡追打。

  江寒初心思電轉,點了點頭:「我想出去,去邊關。」

  快到崇禎二年了。江寒初至少知道,這一年有很多大事,例如李自成造反,毛文龍袁崇煥逝世……

  兵臨城下,他倒要看看,滿洲人怎麼穿過槍林彈雨,兵臨城下。

  * * * * * *

  作繭者自縛,小皇帝最近才深切明白了這個道理。

  最近他本來就和江寒初有些隔閡,偏偏他硬是塞給江寒初的皇長子,在這時候佔據了情人的大部分心思。江寒初像是忽然對小孩子感興趣起來,每天除了公事之外,時間都耗在孩子身上,很少分給皇帝大人。搞得兩人本就有些僵硬的關係,繼續著僵持。

  而此時又近年關,小皇帝事情多得很,實在無暇處理這些兒女情長。兩人平時雖然共宿,也頂多就是溫存半晌,涉及不到更多。

  小皇帝在這方面是很笨拙的,他在意江寒初,比什麼都更在意。但他不會作心靈交流,更不會賠小心說情話。明明知道情人不高興,也只會用大量的奇珍異寶來討對方歡心。可江寒初對這些東西半點興趣皆無,收到東西頂多是冷笑一聲放到一邊,絲毫不領會小皇帝的討好之意。

  就這樣,又是一年年關到了。休朝半月,小皇帝也一下子閒下來,在祭祖之前有數日無事。他想了想,決定帶江寒初到京郊賞雪,散散心,也順便和好。

  「雪有什麼好賞的?」同樣不解風情的江寒初並不感興趣,一邊逗孩子一邊打擊小皇帝的熱情。

  「是皇莊,景色很好,有很多梅花哦。」崇禎極力推薦,拿起一邊的雪白狐裘,「你穿這身站在雪裡,一定非常非常的好看……」

  「我又不是雪人。」江寒初斜他一眼,想起什麼,低下身按按嬰兒的鼻子,「對哦,可以帶書院裡的孩子們去堆雪人打雪仗,他們大多是沒有家的孩子,過個熱鬧的年也好。」

  ……崇禎真想把他那書院關掉,非常想。

  最後還是帶著一群拖油瓶去度假,江寒初領著孩子們佔領整個莊子,玩的很是開心,把小皇帝扔到一邊。直到崇禎忍無可忍,在傍晚把人擄走。

  「我們玩得好好的,你幹嘛要把我帶出來?」江寒初很是不滿,不肯乖乖躺在崇禎懷裡,坐在一邊問道。

  兩人在亭裡,崇禎怕他冷到,遞來大氅一件。江寒初不接,小皇帝直接走到他身後,為他披上。

  「寒初,別跟朕鬧彆扭了,好嗎?」從背後抱住人,崇禎在江寒初耳邊輕聲問著。

  「誰和你鬧彆扭!」江寒初一歪頭,嘴硬不承認。

  「好,沒鬧彆扭。」小皇帝一把抱住他,在他嘴邊啃著,「那,我們今晚……」

  他一臉急色狀,江寒初忍不住笑出聲:「皇上有吩咐,做臣子的怎能抗旨不遵?」

  崇禎搖頭:「這不關皇上臣子的事,寒初,朕想要你真心回答。」

  真心……江寒初恍惚了片刻,卻馬上想起,崇禎說的,依然是「朕」。

  他側頭看著小皇帝,在崇禎的緊張中微笑了:「以後不許凶我。」

  崇禎放下心,笑得開懷:「當然不會,再也不會了。」

  抱著人坐在椅子上,天漸漸暗下來,終於,最後一抹日光消失,月色映著星辰,在暗黑天幕上閃耀。

  小皇帝偷眼看了下懷裡的表──江寒初宜家下屬鐘錶廠的成果,還沒大批量投入生產,不過自然有崇禎的份。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他忽然一抬手:「寒初,看──」

  江寒初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除了漆黑一片,一無所有。他奇怪轉頭回問:「看什麼?」

  小皇帝一臉尷尬,心裡罵人,表面上還得風度:「那個……」

  「轟」一聲響起,光芒染上整座庭院,照亮兩個人。江寒初驚訝回頭,看到絢爛煙花。

  不是沒看過焰火,再壯觀再漂亮的都見過,現代的科技,自然不是這1628年的傳統煙花所能比的。

  但那些焰火,是國家大事是年節慶典,他只是人潮中一員。

  而現在,他是唯一的接受者。

  心裡忽然有什麼軟軟的冒出頭,江寒初看著那些絢爛,眼底似乎也染上了煙花的神采。一直在盯著他的小皇帝實在忍不住,身體向前,吻住他。

  一吻既畢,江寒初縮在小皇帝懷裡,看著依然在放的煙花,懶懶道:「想吻的話根本不用這麼費事,直接一指,喊聲『流星』就好。」

  「嗯?」小皇帝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什麼流星?」

  江寒初這才想起來,這種俗濫廣告橋段,這時候自然還是沒人知道的。

  不管小皇帝對他多好,有多在乎他。他們之間,畢竟隔了三百多年。

  * * * * * *

  江寒初在猶豫。手裡的毛筆幾次舉起放下,一時竟然下不了狠心寫上一個「准」。

  小皇帝那帶著討好的笑一直在他眼前,讓內疚不停地往上湧,怎麼也停止不了。他畢竟是一個正直寬容的孩子,別人的一分好尚可換來他的報答,何況崇禎對他如此傾心處處相讓。就一個皇帝而言,做到這一步實際上已經是讓人難以想像的了。

  但對江寒初而言,這些遠遠不夠,他要的也不是這樣癡狂的迷戀。如果他和崇禎相識在現代,兩人又沒有強迫和被強迫的過去,也許江寒初早被他感動。

  想到這裡,江寒初一閉眼,手中筆重重落下,寫了個「准」字。隨即他睜開眼,拿起一邊印章,狠狠砸了下去。

  ──奏請曹化淳鎮守遼東一事,准。

  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宮內人員調動是很基本的權力,基本到皇上絕對不會去管。因此江寒初這批文下去,連相關事項都辦完後,崇禎才知道這件事。

  小皇帝先是傻了,仔細看了好幾遍,怎麼看三日後啟程去鎮守的,都是他那位寶貝愛人。小皇帝第一個念頭是:這又是那幫傢伙針對江寒初的陰謀,是他們設計作假。但那朱紅色的字,怎麼看都像是他家寒初的筆跡。而且詔准的折子不可能不經過他或司禮監分發,沒有人有這麼大的膽子。

  門外太監只見崇禎拿起一份折子,忽然臉色大變,片刻間起身,也不顧案頭上放著的一堆文件,一閃就到了門邊:「曹公公呢?」

  「曹公公?」小太監傻了一下,「曹公公不是不太舒服,回房休息去了嗎?」

  崇禎這才想起江寒初這幾天說是作什麼審計和預算,很是辛苦地把他的生意和朝廷用度都看了一遍,還不停招人來修改。

  自己這情人千好萬好,就一點:愛這個國家勝過愛自己這皇帝。

  想到這裡,崇禎心下隱隱不安,覺得這件事還真的很可能是江寒初批的。去年下半年,江寒初一直在說遼東火力問題,還總是試圖讓自己把毛文龍調去其他地方。崇禎幾乎在他的美色前投降,若不是實在沒什麼合適去處,可能早就把人調走了。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向寢處大步走去。到了門口,卻又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

  果然江寒初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屋子裡很安靜,睡美男睡得很安穩。崇禎走到床邊坐下,看著愛人甜美睡相,有些不忍叫醒他。

  江寒初睜開眼睛時,就看到床邊坐著一人,很溫柔很溫柔地看著他。他和對方視線相對,只覺心跳得厲害。

  在床上露出一個笑,江寒初懶懶道:「怎麼忽然回來了?不是很多事情要處理嗎?」

  話剛說完,眼前一黑,嘴唇已經被吻住。小皇帝最見不得他這副模樣,若不是想著他太累,就直接壓上去了。狠狠吻了半天放開人,小皇帝喘息片刻,才發現那折子幾乎都被他壓壞了。他看著身邊被吻得滿臉通紅的情人,緩緩拿起折子:「寒初,這上面的字……是你寫的嗎?」

  江寒初接過來,點點頭:「是我。」

  崇禎像是沒聽清一樣,重複問了聲:「是你嗎?」

  「是我。」江寒初半低著頭不看他,「之前沒跟你說,抱歉。」

  「為什麼?」小皇帝的聲音從牙齒縫裡發出來。

  「為什麼?」江寒初抬起頭看著他,「你不知道麼?」

  「朕知道你想去檢查那裡的槍支彈藥,朕知道你整天擔憂袁督師和毛將軍會有什麼矛盾,朕也知你一直在安排對蒙古的糧食政策……」崇禎伸出手,撫著江寒初的發,「可是寒初,你完全沒有必要自己去的,朕也不放心……」

  江寒初笑了聲:「沒有危險的,我又不是要去前線打仗。」

  「那朕捨不得。」小皇帝把人抱住,「上次你走了半年,朕每日心神不安,就盼著你回來……」

  「遼東又沒有那麼遠。」江寒初靠在小皇帝懷裡,「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崇禎緊緊抱著他,並不說話。江寒初本來就心虛,這時候有些不敢言語,多少也覺得自己理虧。過了好半天,他聽到崇禎低低一聲:「寒初,你就是想離開朕,是不是?」

  江寒初狠狠搖頭:「不是。」

  他抬頭,見小皇帝臉色不對,乾脆埋到他懷裡蹭了幾下:「皇上,我總覺得今年邊關會出事,蒙古那邊也讓我心神不安……火藥槍支都是我弄的,我至少要過去查看下,而且對蒙古,我也有些想法……」

  崇禎靜默半晌,終於還是抱著人躺下,手指輕輕畫著他的眉:「為什麼不早對朕講,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

  「怕你生氣不許。」江寒初對他笑笑。

  「你這樣,朕只有更生氣。」崇禎歎口氣,道。

  他是生氣,但怒火在看到床上躺著熟睡的、疲累的江寒初時,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

  愛人這麼辛苦,是為了幫他守江山。他忙碌起來時,已經忽略戀人甚多,又怎能把人圈在身邊,限制他的聰明和志向呢?

  他的寒初,畢竟不是甘於宮廷的男男女女。

  * * * * * *

  冬天將盡,正是草原上食物最緊缺之時。守著一年嚴冬到了最後,眼看希望不遠,腹中就更加飢餓,許多女人小孩更是熬不住,餓得不停啼哭。

  若是往年,他們還可以打劫一下大明,或者在明軍和滿軍之間提條件敲詐一下。但現在明軍實力大增,以往騎兵對步兵的優勢在火槍隊面前消失殆盡。他們不是江寒初,不知道很多年後,在中國歷史上,現在的滿軍日後的清軍,會在火槍面前一敗塗地。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勾心鬥角實際是多餘的。

  江寒初對邊疆情況早就有所考慮,他穿馬甲開了一個成衣廠,發明了羊絨羊毛,雖然只是一些技術含量不高的發明,卻使蒙古那些族多了一個出路,而且是收入非常不錯的出路。

  對於百姓而言,吃飽肚子永遠是第一需求。蒙古人被趕出中原,在夾縫之中勉強求生存,但自從江寒初的小!製衣廠開始受羊毛羊絨之後,他們的收入大幅增長,竟然比當年的蒙古帝國條件還優越。

  這些還是江寒初來之前做的佈置,他來之後,針對過冬糧食,又連連發了幾道條例。他並不是封鎖糧食流向蒙古,而是做了許多限制,更加訂了不少優惠條約,竟然是往大明拉人口──大明和蒙古交界處,有不少名義上屬於明的草原。江寒初大力歡迎蒙古內衣食無著的過來放牧,並提供糧食和各種工具。

  這做法起初被嘲笑得一無是處,邊關一些將領都來勸他,跟他關係比較好的袁督師更是幾次提醒。江寒初卻不聽人勸,繼續我行我素。

  什麼樣的國家最危險?不是最富的,而是最窮的。徘徊在生死線上的人民才不畏死,歷史上最富裕的宋朝被打得最慘。武力侵略怎敵得住經濟侵略,何況這年頭經濟手段如此低下。

  江寒初在來明朝之前,於政史上不過略知一二,並不記得袁崇煥的罪名到底是把糧食給那個蒙古部族。實際上計較這個也沒有意義,國家和國家之間本來就是利益至上,只要他們發現大明更值得投靠,自然就不會投向滿人懷抱。而袁崇煥的罪名,不管是真是假,此後也絕沒可能再發生。

  他在邊疆幹得熱火朝天,即使有反對聲音,也讓他們直接匯報給崇禎。崇禎深知自己這情人目光之遠,倒也不會拉他後腿。只是相思病很快發作,連連發了幾封信讓他回京,江寒初都不理會──他依稀有印象,就是今年,發生了兵臨城下的事情,是袁崇煥被處死的主因。

  至於毛文龍,當然更不能死。江寒初來了這個時代後才發現,至少在現在這時候,從大明到滿人,沒有一方能想到明朝會被滿人滅亡,更想不到滿人建立的清朝會統治中原近三百年。所謂通敵叛國,也該是在能看得到明顯好處的前提下才行。

  還有十五年多,因為他來了,明之後一定不會是清。就連吳三桂洪承疇他們,都沒可能跟滿人發生進一步關係。既然如此,當然能保下來一個是一個,也有利於安定和諧的大好形勢嘛。

  「曹大人,你就回去吧,皇上很想你。」傳信人第n名在苦苦規勸,江寒初一歪頭,伸出手:「信拿來,人可以去休息了。」

  展開信箋,小皇帝的字跳到他眼前,軟磨硬泡,無非是在說:想你了,回來吧。一封信看到最後才是正事,無非是江寒初留下那些政策和企業進展如何。小皇帝是個聰明人,對江寒初又全心信任,推行也算得力。江寒初計劃中的資本主義萌芽,沒有如歷史書上所言,再度被扼殺在搖籃裡。而一旦等它發展起來,自然有一批得利者拼老命去維護它,不用更多擔心。只要在這過程中,大明百姓沒受什麼損失就好。

  從窗子看出去,江寒初微微皺起眉頭。

  工業革命,資本主義初級階段的生產力過剩……他是一個心很軟的人,更有身為現代人──現在應該叫未來人?──的一些深刻在心的觀念。但是,外人不入地獄,難道讓自己國人入地獄?

  何況不過是貿易戰,比起原來歷史軌跡上的武力,要溫和太多了吧。

  想到這裡,江寒初拿起毛筆,給小皇帝寫回信。寫到結尾處,覺得自己不停拒絕他,也實在有些說不過去,於是在末尾頗寫了幾句情話,還三兩筆畫了個Q版肖像,順手塗了個飛吻。

  反正他也習慣了用美色把小皇帝弄暈,臉皮厚度已經練出來了,也不用不好意思。

  十四·

  明朝底子不算太差,事實上,中國的歷朝歷代底子都不差。大多數的國人擅長的是堅忍,而非有了不滿就去反抗的精神。倉廩實而知禮節,第一步填飽肚子,第二步充實自己,至於犯上,那是吃不飽肚子的人幹的事。但凡有一口飯吃,人們都能活下去。

  崇禎二年不是豐年,這一點江寒初很早就知道,所以他幾乎是用了全部能力去推行蕃薯以及從外商那裡搞到的玉米,甚至不惜使用行政力量。夏過入秋,對他這舉動不以為然的人全傻了──若非江寒初這舉動,今年大旱,很多省份都是靠了地瓜玉米才沒餓殍遍野。

  到了下半年,江寒初覺得這邊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小皇帝恐怕能親自來邊關抓人,才決定啟程回京。但臨走之前他還想再巡視一遍,於是帶了人,跑去草原溜躂。

  一去就沒有回來。

  已經是崇禎二年十月,沒有什麼人死,關外滿人沒有再進一步,毛文龍穩穩當當地活著,袁崇煥依然在當他的督師。所謂國亡前的大災,也要天災人禍集合在一起,才能真的亡國。這時的大明,至少還看不出太大的人禍來。整個國家在幾十年的沉寂後,竟然走上了穩定發展的路。

  只是所有人都把這歸功於那新登基就清除魏黨、英明睿智的當今皇上。沒有人知道,如果沒有那個奸佞權閹曹化淳的存在,大明將會走上怎樣一條路。

  他們只想把曹化淳趕出京城,趕離崇禎身邊,最好處死他,才算是大快人心。雖然實際上沒有什麼好人真的被曹化淳謀害,但以色侍君一條,已經足夠他死上幾個來回了。

  這一次曹化淳出京,是大好機會。便有些人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一邊想除去他,另一方面把美女往皇帝面前送,希望能把他從同志大軍中解救出來──如果江寒初在現場的話,他會非常科學地勸告他們:性向大體上是天生的,小皇帝就算是個雙,也是同的成分更大。至少在歷史上,沒聽說他寵幸哪個嬪妃寵到自己這程度。

  身為皇帝,崇禎是個少有的癡情種子,在遇到江寒初之後。分別半年有餘,他身邊美女無數,整座後宮都在等他寵幸,他卻只是回到江寒初寢處,想著那人,默默休息。

  除了江寒初,他誰也不要,再美也是枉然。等這一次他的寒初回來,他一定不會讓人再離開,不管用什麼當作理由。江山是重要,但又不是說非要江寒初離開他,這大明才能繁榮昌盛。兩人在一起奮鬥,不是也很好嗎?

  翻來覆去想著,身邊都是他的味道,有些睡不著。明日也不是朝日,崇禎折騰來折騰去,索性起身到桌邊,繼續處理公務。

  直到深夜才有了幾分睡意,小皇帝抱著被子,像是抱著愛人一般,閉上眼慢慢入睡。

  「皇上,皇上!」外面傳來大呼小叫,把他從朦朧中驚醒。他皺了下眉,聽出聲音是王承恩,心下有些疑惑──王公公向來沉穩,怎麼今天這般毛躁?

  王承恩也向來知進退,現在是深夜,按理來說發生什麼事都不該驚動自己的,除非是……

  崇禎掀起被子翻身下地,噠噠噠跑到門邊:「王公公,是寒初回來了嗎?」

  他前兩天剛剛接到邊關的信,說他的寒初會幾天後啟程回京,搞得他這幾日都心神不定。他囑咐過王承恩,只要有關曹化淳,無論大小都要稟告他。

  不過……料想中江寒初會晚幾天才到,難道是他太想自己了,所以才飛快趕回來?

  小皇帝推開門,門外是王承恩惶急的臉:「皇上,不好了,曹公公失蹤了!」

  「你說什麼?」小皇帝一把抓起他,臉上變了顏色,大聲問道。

  * * * * * *

  江寒初失蹤在靠近蒙古那裡的草原上,隨行的兩名好手也下落不明。邊關諸人都知道他的重要,派人查了一遍又一遍,完全沒有線索。

  「怎麼會沒有,他那般相貌,誰見了也不會忘記的!」小皇帝急得在屋裡走來走去,表情難看,狠狠瞪著報信人。但問來問去,也只是那麼幾句,沒什麼更多信息。

  崇禎狠狠咬牙:「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朕要你們做什麼!」他一拍桌子,上面紙張紛紛飛揚,「好,既然你們都不知道,那朕也不勉強你們,朕自己去!」

  「皇上不可以啊……」在場諸人皆是大驚失色,當即就跪下幾個,「遼東危險,皇上不可以身犯險啊!」

  「犯險……」崇禎低聲重複,冷笑了幾聲,「朕不可以,寒……他就可以嗎?」

  「身為臣子,為國做事,為國捐軀,都是應當之義。」

  崇禎靜默片刻,手一揮:「朕意已決,二日之後起駕,什麼祭天之類的事都省了。」他低下頭,側臉沒在陰暗中,聲音低沉,「若他死了,朕活在這世上,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這句話嚇到一群人,屋裡不管什麼人都跪下來,沒口地讓他珍重龍體。崇禎也不理會他們,逕自出了房。

  一踏出門,他馬上抬起頭來,吩咐身邊王承恩:「王公公,跟寒初一起消失的那二人,你去查一下。」

  王承恩大驚:「皇上是說,他們是細作?」

  崇禎咬住嘴唇,半晌苦笑搖頭:「不,朕就怕他們太忠心,太為國了。」

  忠心是忠於皇帝,為國自然要把對國家有害的除去,例如曹化淳這魅惑皇帝的臠寵。

  而崇禎派去保護江寒初的人中,就有這麼一位。平時江寒初進出都一群人陪著,他自然也無法出手。但這一次……

  「不會的,寒初不會有事的,他身上有槍,他說那一把做得特別好,還可以連發……他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小皇帝喃喃地寬慰自己,對他而言,江寒初的重要超過一切,甚至包括這把龍椅。

  那幫一直要對江寒初下手的傢伙,這一次他絕不會再繞過。侍衛和外臣結交是大忌,尤其和黨派混到一起。看來他這個皇帝是做得太仁慈了,仁慈到他們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宮中侍衛頭上。

  他的寒初……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他要這些人死無葬身之地!

  帶著這樣的狠厲,崇禎安排好京城內事宜,出發遼東。

  京城到遼東並不遠,崇禎也無心弄什麼皇帝儀仗,一切都從簡從快。每天休息之後就匆忙趕路,絕不肯多耽擱。不過他畢竟是皇帝,為安全計,速度也不可能太快。

  這樣,第三日晚,他落腳在當地縣衙,正要歇息時,又是王承恩跑進來:「皇上,前方傳來消息,說是、說是皇太極死了!」

  崇禎一驚而起:「什麼?他死了?何時死的?」

  雖說皇太極只是滿人首領之一,但江寒初經常跟他分析,言道此人眼光戰略都是滿人中第一流的,若他擊敗其他幾名貝勒掌了絕對大權,定然是大明第一號敵人。崇禎雖然並不是十分相信愛人這說法,但在他不停灌輸之下,也把這名字牢牢記在心裡。

  等等,皇太極這個時候死?

  崇禎盯著王承恩,聲音有些顫抖:「他……皇太極他是怎麼死的?」

  王承恩跪倒在地上,抬頭看著他,聲音也有些顫:「老奴就是想說這個,皇上,聽說他是被人在遠處射殺的,像是火槍,但懷疑是兇手的那人身上並沒有火槍樣的東西……」

  「那……兇手呢?」崇禎抖著,死死盯著王承恩,生怕他嘴裡說出噩耗。

  「無法確定……」王承恩見崇禎眼神,連忙又補充了句,「但是很可能沒死,因為滿人內部似乎有爭執,很有可能人在代善那裡……」

  崇禎鬆了口氣,靠在牆上,閉上眼。

  只要他沒死啊,只要他還活著……

  雖然江寒初是漢人,但大明實際上並沒有理由刺殺皇太極一人,因為無甚意義。急切想要除去皇太極的,按理來說只有其他幾名貝勒,因此這時候誰掌握江寒初,就等於可以想辦法把髒水往另兩人身上潑──至少,也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何況江寒初手裡的短銃,也應該是對方好奇的東西。如果能發現他對明廷的重要性,代善就更不會讓他死去。

  小皇帝睜開眼,目光炯炯:「傳朕旨意,調禁衛來。」

  雙管齊下,一方面重兵壓上打韃子,另一方面派高手潛入救人。如果後者不成功,就把韃子打到無路可退,讓人質成為唯一求和條件──當然,走到那一步之前,一定要先確保江寒初的安全,哪怕把他的重要性公佈於世,哪怕會使對方提出過分條件。

  只要他的寒初能好好地回到他身邊,即使先退讓也沒什麼,只要還能擁抱他。

  * * * * * *

  接下來幾天,崇禎更是加快腳步,馬不停蹄向著遼東趕去。而同時,消息也不停傳過來。

  據說,那刺客是皇太極在草原上發現的,當時刺客身邊還有兩名隨從,但皇太極堅決要把人擄走。其中一名隨從竟然出手殺了另一名,令人不由疑惑。

  該刺客趁亂逃跑,這茫茫草原的,他怎可能跑過那些生在馬背上的滿人?皇太極的手下包圍了他,而皇太極正勒馬準備上前,在這時,刺客從懷中拿出什麼,對準皇太極射了過去,皇太極應聲倒地,但並未當即死亡,而是拖了數日。崇禎起初沒得到消息,就是滿人封鎖之故。直到皇太極不治身亡,實在蓋不住,方才讓大明的密探把消息傳出來。

  這時候的後金實際上還不夠強,滿人的真正強大是從皇太極統一政權之後,而現在他剛剛即位三年,政權還被瓜分著,他的很多日後政策,也還沒開始實行。這時候的韃子,還沒任何吞下中原的徵兆。

  事實上,這時候,除了江寒初知道皇太極的重要性外,包括大明的皇帝大臣甚至將領,都並不很在意這麼一敵酋。而聽說該刺客一言不發,使諸人無法判斷他到底是什麼來歷,拷打肯定受了不少,人倒沒有生命危險。

  即使如此,小皇帝也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把人救出來,抱到懷裡好好憐愛。

  但救人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尤其這麼關鍵的刺客。代善將人看守甚嚴,讓崇禎派出的人無計可施。

  在權衡了眼前局勢和各方利弊之後,崇禎決定出手,直接攻打韃子。畢竟天下人都知道曹化淳是個公公,若他真的讓對方提條件放人,可能反而會引起對方疑慮。何況韃子內部構成複雜,萬一哪個敵視大明的豁出性命不要,就糟了。

  幾乎是派出了所有死士,只待代善軍中一亂就去搶人,至少也不能讓人有任何的危險。如果搶不回人,拿個百千名將士去換戰俘,崇禎不信代善會不答應。

  崇禎深深知道,如果你讓敵人知道你最在意的寶物就在他手裡,那要回這寶物的可能就低了許多,除非兩方實力相差懸殊。

  因此即使很想衝過去跟代善談條件,即使完全無法忍受眼下的狀況,他也要控制自己。

  由於有了江寒初的先進武器,滿人內部又亂作一團,明軍很快佔了上風。崇禎聽著一條條捷報,焦急盼望著去劫人的那一隊的回報。

  終於,在快到傍晚的時候,其中一名好手一身狼狽跑了回來。崇禎一把抓住他:「人呢?你們見到他了嗎?救出沒有?」

  「稟皇上,人救出來了!」那人一句話使崇禎一下子放鬆下來,幾乎全身無力坐到椅子裡:「救出來就好……」

  那人見他這般,不禁猶豫了下:「皇上……」

  「那他人呢?」崇禎放下心來,又急忙抬頭問道,「怎麼只你一個回來了?」

  「卑職先回來,是想讓皇上派一輛穩當的馬車去接人,車上最好有幾條絲被……」

  「什麼?」崇禎猛地站起身來,「要馬車絲被做什麼?」

  他氣勢凌人,那人不由畏縮了下:「稟皇上,卑職等救出來的人受傷太重,很難移動……他身上皮膚幾乎沒有完好的,用上等絲綢包裹的話,應該能減少一些疼痛吧……」

  他還想再說下去,卻聽到一聲巨響,他一驚抬頭,只見崇禎身前桌子已經四分五裂。他驚叫:「皇上你的手……」

  崇禎看看手上的血,瞳孔縮緊:「這些血,有他傷得重嗎?」

  那人有些發呆,不知道如何回答。

  「王承恩!」崇禎卻不再理會他,高聲叫道。讓王承恩立即準備那些東西,同時派出一名太醫,出發去和大隊會合。崇禎本來怎麼也要親自去的,但考慮到馬車的承重和速度的關係,再看看那一群「前方危險皇帝不可親入」的太監臣子們,終於還是放棄了這想法。

  只是再無法安靜下來,整個人都被那幾句話纏住,眼前總是那心愛之人受折磨的慘狀。心疼得無以復加,小皇帝在焦急等待的時候想,一定要把韃子全消滅,那代善,更是絕對要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 * * * * *

  繞著院子不知轉了多少個圈之後,崇禎聽到等待許久的聲音:「啟稟皇上,人已經到了。」

  他急忙衝出院子,跑到馬車前。眾禁衛見到是他,連忙閃到一邊,為他讓出道來。崇禎伸手掀開馬車簾子,鑽了進去。

  車裡一病號一太醫,太醫看到皇上,便要下跪拜見。小皇帝一揮手,也顧不上許多,直直盯著被包起來的那一卷。

  絲被包得很嚴實,只能看到包袱卷兒裡的半張臉,一雙眼失了大半神采,只在看到他那一瞬間,忽然明亮起來。

  小皇帝也瞬間變了顏色,馬上撲了上去,卻在快壓到人的時候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寒初?」

  那雙眼他自然再熟悉不過,是他那倔強任性的愛人,只是減了其中的銳利,甚至多少帶上了些許畏縮。崇禎只覺心疼無比,想伸手摸他,見他頭上也裹著紗布,臉上雖然沒什麼傷,卻也白得沒有血色。那麼靜靜躺在那裡,像是輕輕一碰就能碎掉一般。崇禎愛他極深,這時不由顫抖起來,甚至連觸碰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車廂內一時沉默起來,直到太醫開口:「皇上,他、他身體不太好,最好是先回到屋中,讓他躺好,臣再為他包紮上藥,並開藥調理……」

  崇禎猛地顫抖了下,聲音也很是不穩:「他、他的情況很嚴重嗎?」

  「他傷得很重。」太醫答道,「所幸並無性命之憂。對方似乎有所顧忌,雖然對他施以酷刑,不過都是可以恢復的──至少表面上。」

  「如果一個一看就受了刑的人出來指證他人,未免太招人懷疑。」江寒初忽然開口,他聲音半啞,極其微弱,「不過……衣服下的皮肉,就沒有關係了。」

  崇禎低頭看他,臉上全是溫柔,緩緩伸出手,極輕地抱起他。江寒初眼底劃過一絲痛楚,崇禎看在眼裡,盡量控制力道,動作極其輕柔,把人抱出馬車。

  他也是有功夫底子的,抱著一個人依然走得平穩,很快回到房間,把江寒初輕輕放到床上。江寒初打量了下四周,有些遲疑開口:「皇上……」

  「叫朕由檢。」崇禎道,低著頭看著他,眼裡有說不出的疼愛。

  江寒初臉上染了幾分顏色:「這是你寢處吧,我現在無法事君,在這裡只會礙事,還是換個地方的好。」

  崇禎微微皺眉:「寒初,你以為朕這種時候,還會想著讓你侍寢?」

  江寒初唇角微微翹起:「當然不,只是你日理萬機,晚上回來自然要好好休息。我知你想照顧我,可這並不是很必要吧?」

  「胡說!」崇禎高聲道,見眼前人眼神微縮,馬上又後悔起來,連忙放柔了聲音,「寒初,你別亂想,朕是為了你來這裡的,如今總算見到你,不陪著你照顧你,你讓朕做什麼去?」

  江寒初垂下睫毛,已有了感動。

  這時太醫打門,崇禎自然叫人進來,為愛人療傷。太醫緩緩揭開絲被,露出裡面赤裸身體。崇禎一看,雙目盡赤。

  ──脖頸以下,江寒初整個身上沒有一片完整皮肉,有些地方甚至露出白色骨頭來。鞭痕、烙鐵印、刀傷觸目皆是,很多地方已經看不出是什麼痕跡,只是慘紅一片。甚至連腳底板都有烙鐵烙過的痕跡,依稀還能聞到燒焦的味道。

  「媽的,我要滅了韃子!」五馬分屍算什麼,要凌遲,在凌遲之前還要把所有酷刑都在那代善身上試一遍。還有那些下手折磨江寒初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一定要讓他們受盡折磨方死才行。

  敢害他的寒初,敢把他心頭的人折磨成這樣,那些人都該死!

  江寒初聽他的話,側過頭看向他,低聲道:「韃子軍是要滅的,土地就歸到大明,讓百姓一起生活……」他似是看向遠方,「等幾百年之後,大家都好好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就再不會如此了。」

  他一邊說著,太醫一邊給他敷藥。雖然努力保持平靜,江寒初還是聲音幾次間斷,表情痛楚。小皇帝心疼之極,伸手輕輕去握他的,卻發現江寒初手極其纖細。而他只稍稍碰觸,對方便倒吸一口氣,迅速縮回手去。

  崇禎一怔,仔細看過去,只見愛人一雙本來白淨的手現在已是青紫一片,看不出肉色。雖然十指都在,骨頭卻顯得幾分不自然,更有無數針扎痕跡,而指甲竟是半個不剩。

  小皇帝看著這雙手,怔怔落下淚來,只覺愛人身上的每一處傷都傷進了自己心裡,痛得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來給他的寒初安上。

  江寒初看著他,忽然覆手蓋住他的手,低聲道:「若不是想著未來幾百年江山,若不是想著你……我怎麼可能熬得住?」

  前半句是實話,後面麼就更像是用來安慰小皇帝的,再說反正現在江山和皇帝是一體的。但若不是想著自己一死大明會變成什麼樣子,崇禎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可能早就撐不住了。也幸好滿人這時候還未入關,什麼滿清十大酷刑還沒被發明出來,對方又不想留下酷刑痕跡,勉強也能撐住。

  手上一涼,低頭看去,竟然是小皇帝拿著藥膏,細心往上塗。同時又有幾滴淚打在他手背上,他那少年皇帝滿臉心疼,眼中有些恨意狠厲,動作卻輕柔的不得了。

  江寒初一顆心忽然平靜下來,有這人在身邊,他是安全的。

  十五·

  安全起見,而且遼東的冬天非常不適合養傷,崇禎還是帶著人返回京城。他本來是極其不捨得的,畢竟江寒初傷重不宜移動,就連平時如廁都十分艱難,何況是長途跋涉。

  可為了長遠考慮,還是要回去。把人仔細包好,幸好江寒初曾經讓出海的著意尋找橡膠樹,制了些車胎,又改進了馬車,總算是比較平穩。再加上小皇帝守在車廂裡抱著他,盡量讓他不受顛簸,倒也不十分難受。

  江寒初知道崇禎對他很好,但好到這種程度,倒也讓他有些愕然了。他身上傷很疼,晚上難以入睡,崇禎就陪他數綿羊,經常數到小皇帝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還在那裡一聲一聲念著。

  滿人的刑訊手法比較落後,江寒初到沒有受其他方面的傷害。他們起初倒也懷疑他是大明的人,尤其他相貌過於秀氣。正好那時曹化淳失蹤消息傳來,兩名侍從這條件符合,但非太監這一事實又使他逃過一劫。

  只是長期的受刑使他精神非常虛弱,就算睡著了也都睡得很淺,時刻提防著,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驚醒。只要一刻沒提醒他現在是安全的,他就會狠狠咬著嘴唇,像是在忍受,也像是要把所有的聲音封在口中。

  崇禎心疼得不得了,每當江寒初露出這種不安的小動物一般表情,他都會把人抱在懷裡,一遍遍告訴愛人已經沒有危險了,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的寒初的。

  奇怪的是,也許是江寒初對他的身體太過熟悉,也許是確實感覺到了他的感情,在他身邊,江寒初竟然會有些安心,會像只小貓一樣縮在他懷裡,半閉上眼睛休息,或者聽他說些有的沒的。

  既然如此,崇禎自然更不能放開江寒初了,幾乎每天都在馬車裡或客棧房間守著他。京城那邊不能決定的折子遞過來,他都是在江寒初身邊處理,有時怕江寒初太悶,也和他商量下。不過他一直很後悔之前讓江寒初批紅這件事,就是因為太過放任愛人,哪怕是有危險的要求也無法拒絕,才會發生這種事。

  摸著愛人那枯黃的發,低下頭輕輕吻著他髮梢。原本是烏黑的直髮,雖然短了點,但和他本人一樣柔軟又帶著幾分倔強。

  可這一個月來,他幾乎都沒有吃什麼東西,僅僅是維持在不會餓死的程度而已。整個人瘦得都脫了相,頭髮自然更不會還保持原來的樣子,而是變得纖細枯黃,而且掉了不少,有些地方甚至是被揪掉的,連帶頭皮受了傷,頭有一半被包紮著。江寒初再牛也不可能搞出什麼髮質修復來,只有讓小皇帝心疼了。

  「再兩天就能回京了,回去想吃些什麼?朕讓他們準備。」小包袱卷兒躺在軟綿綿的床上,頭枕著崇禎的腿,小皇帝一邊輕吻他的發,一邊問道。

  江寒初略微遲疑:「我想見納威爾和我那些徒弟,可以嗎?」

  小皇帝現在對他幾乎是百依百順,雖然有微微吃醋,也點頭答應。他的寒初自從被救回來就沉默寡言得很,他很怕是對方在敵營受到什麼不堪回憶之事,所以連提都不敢提。如果那些孩子能讓他開朗一點,就好了。

  「嗯,你那些弟子好像很能折騰,這近一年裡研究出不少東西,都由你那些廠子還公司的產了。」崇禎笑道,「你也別太費心,他們一個個做得都很好,倒是你,回去一定要靜養,和朕一起去別院好不好?」

  靠在他懷裡的江寒初微微點頭:「你說好就好。」

  「真不習慣。」崇禎摸著他的發,道,「你這麼乖,真不習慣。」

  江寒初僵硬了下:「在那裡……沒有人管你乖不乖……」

  崇禎略微一怔,馬上明白江寒初的意思,心疼俯下身,在他唇邊吻:「是朕不好,朕不該提起的。」

  江寒初縮在他懷裡,輕聲道:「你一定不會是個好的心理醫生。」

  「什麼?」小皇帝有聽沒有懂。

  「沒什麼,只是,謝謝你。」江寒初說,倒給小皇帝鬧了個大紅臉,喃喃說著不必。

  長時間的刑求,長時間生命處於隨時可能被剝奪的狀態,多少打擊了江寒初的倔強。除了在意他的人,他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那些拚命折磨他的人根本沒有把他當作人來看,而是以他的痛苦為樂。

  因此真的是要謝謝小皇帝的,雖然他不是心理治療師,但他的在意和恨不得把自己捧在手心的態度,使江寒初的刑後心理漸漸恢復過來。

  雖然小皇帝認識不到這一點。

  * * * * * *

  崇禎二年冬天,這個原本應該將袁崇煥下獄的著名時段,京城迎回了當今皇帝朱由檢,和著名的臠寵曹化淳。

  崇禎本來是想帶著江寒初到京郊別院的,但就在入冬之前,宜家剛剛為皇宮換上一批取暖設施,異常好用。而別院因為各種原因,還沒有用上。江寒初身體虛弱,小皇帝可不敢讓他稍有著涼,還是留在了宮裡。

  崇禎知道江寒初並不想住到後宮,他的愛人從來不是貪慕虛榮的人,何況江寒初已經富可敵國。他乾脆把御書房周圍幾間房打通,好好收拾了一番,和江寒初兩人住進去,倒也清靜而自在。

  小皇帝並沒有照顧過別人,但這第一次也算似模似樣。畢竟是最愛的人一身是傷,怎麼心疼都嫌不夠,自然一切都按照最高級別對待,而且幾乎不假手他人。在他照顧下,江寒初身上的傷漸漸落疤,人也長了幾斤,臉上有了血色。雖然有時還是會露出些恐懼來,不過也能說笑了。太醫顯然也兼任心理醫生,向崇禎提議說可以讓江寒初做一些事情分心,不要讓對方有機會想起發生過的事情,沒必要把安慰天天掛在嘴邊。小皇帝聽命,雖然會吃醋,也同意讓納威爾和江寒初那些小弟子入宮,在江寒初不會太過勞累的前提下讓他處理事情和教學生。皇長子慈烺剛剛一歲多,正是滿地亂爬的學步時間,是好玩的時候。小皇帝就把兒子交給愛人,讓江寒初隨便拿去玩,倒也使他添了不少笑容。

  只是小皇帝畢竟是年輕男人,不是又一名太監。愛人不在眼前時還能忍著,愛人一身淒慘時也完全想不起這回事,每天為愛人傷藥擦身也只顧著心疼。可有時候晚上抱著人,偏偏江寒初又不安分在他懷裡拱來拱去,也會拱出小皇帝一身火。尤其現在江寒初只能穿著絲綢的睡袍一樣的單衣,略帶點病態的秀美實際更吸引人。

  崇禎完全不瞭解這類暴力美學,只覺得戀人都這樣了自己還能生出慾望,實在是太禽獸了。偏偏禽獸的衝動難以遏止,讓小皇帝深覺對不起戀人,雖然他實際上並沒有動手。

  這樣,為了避免自己腦子裡獸性大發,也因為實在憋得難受,小皇帝上朝和處理國事的時間多了點,回來陪江寒初的時間略少了點。雖然還是處處關心,但還是怕會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不敢守著人。

  可江寒初這時候最是敏感,以前並不在意的事情,現在也會想很多,何況是小皇帝對他的態度。他原本是很堅強的人,但現在,說多說少都有些脆弱,想的也就格外多。

  那人,是不是有些厭煩了?自己原本就算是以色侍君,現在連色都沒有了。雖說男人沒什麼貞節可言,可是想起來自己這被敵人抓去審問的,還是懷疑吧?一開始的仔細照顧之後,現在終於醒過味來了,覺得無趣了吧?

  江寒初的堅強,畢竟有限度。這時候的他,其實最需要小皇帝的癡纏,哪怕帶些不良念頭也是好的。放任他自己想來想去,只會讓他鑽進牛角尖。

  雖然經常跑進宮裡和他商量的納威爾也很在意他,但那種在意,不能和小皇帝的相提並論──雖然江寒初自己其實也不清楚,為什麼兩人的感情,完全不處在一個線上。

  納威爾這段日子是經常入宮的,表面上的理由是公事,實際自然是為了照顧江寒初。兩人談談笑笑,江寒初方能感覺好一些。尤其是相對而言,納威爾這外國人總是不夠纖細,反而能讓人放鬆,雖然有的時候也哪壺不開提哪壺。

  「話說為什麼你那時候遇到皇太極,他要追你呢?」納威爾也聽說了江寒初在遼東的事情,實在是有些好奇,就直接問他。

  江寒初臉色略微沉了下:「他……好像是要把我捉回去。」

  「誒?他一開始就看出來你是什麼人了?」

  「不。他……好像對我,有那方面的意思。」

  納威爾瞪大眼睛,覺得自己喜歡的這人果然有萬人迷嫌疑啊:「他也喜歡男人?」

  江寒初搖頭:「我覺得他以為我是女扮男裝。」

  ……所以說,一定要分清楚男女啊。

  納威爾微微歎了口氣:「也難怪,你是皇上的人嘛。」

  他這一句話一下子惹到江寒初,少年眉毛豎起來:「我才不是為了這個。」

  「我又不喜歡他,和他的關係也不過是他強迫我,並不是我自願……本質上而言,他和皇太極才沒什麼差別,我要是會說滿語,和皇太極虛與委蛇一下也沒什麼關係。」

  江寒初的話有些驚到納威爾:「寒初,這話不是亂說的!萬一皇上或什麼人聽到……」

  「他才聽不到。」江寒初一撇嘴,「他不到晚上不會回來的,這裡平時也沒什麼人,你不用擔心。」

  他這話哀怨氣極濃,但納威爾是聽不出來的。他其實一直知道江寒初和崇禎之間並不是兩廂情願,這時候也就順著江寒初的話茬:「皇上最近對你……」

  「他也厭了吧,最好不過,我本來也不稀罕什麼寵幸。」江寒初軟軟靠在沙發上,道,「沒有更好,還省得我忍著討好他,忍著讓他對我……反正現在大明軍事力量已經差不多了,你們幾個經濟發展得也很好,我也沒什麼太過掛心的事情,能離開宮廷做一名富家翁,才是再好不過。」

  「娶個老婆?」外國人納威爾試探問道。

  江寒初苦笑一聲,搖頭:「當然不會,我這一輩子,大概都不會愛上什麼人。和皇上在一起是被迫,只要沒有人強迫我,我不會為一些無聊的理由,非得找個男女相守一輩子。」

  「為什麼不會愛上什麼人?」納威爾奇問,伸手指著自己鼻子,「你看我就挺好的嘛!」

  「相差十年就是一代,甚至兩代。」江寒初比了個代溝的樣子,「小納,你會和你祖父戀愛嗎?」

  「怎麼可能?當然不會!」

  「我也不會。」江寒初回答。

  尤其是,先強迫他強暴他,以國家和民族為餌讓他不得不屈從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那輩人的崇禎。他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從這位皇帝手中逃脫,越遠越好。現在終於看到曙光,他應該高興才對,不是麼?

  說到這裡,江寒初看了看表,發現是下午茶時間。正想著怎麼還沒送來點心水果呢,就聽門口聲音:「參見皇上。」

  江寒初傻了一瞬,向門口看去:應該是納威爾進來的時候沒有把門關嚴,從門縫看出,依稀可見黃色袍子。

  ──不會吧?他一直在?

  「你進去吧。」半晌響起聲音,是小皇帝,只是聲音很沉,而且全然沒有力氣似的。隨即是腳步聲,卻是離開房門。江寒初怔了片刻,在送下午茶的太監進來之時,忽然醒過來一般,跳下沙發,向門口跑去。

  只是腳心的傷離好還差很遠,只跑出幾步便疼得不行,連骨頭都咯吱響著抗議。江寒初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幸好納威爾眼明手快接住了他。小黃毛露出一個苦笑:「寒初,你騙人。」

  「嗯?」

  「我怎麼覺得,你其實是喜歡他的。」黃毛一臉嚴肅,道。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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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冷啊。

  早上起來,江寒初忍不住打了幾個寒戰,把自己縮進被子裡,卻依然抵不住心裡生出來的冷意。

  望向門口,門外完全沒有動靜。身邊更是空空蕩蕩的,半個人都沒有。雖然取暖設施工作正常,被子也很保暖,和還是覺得冷。

  那天之後,好像一周多都過去了,那傢伙居然沒有再踏進這屋子半步。他也問過小太監,對方支支吾吾,顯然有所隱瞞。江寒初猜測小皇帝多半去了後宮,他覺得自己並不在意這種事,只是冷笑那傢伙不久前還信誓旦旦的癡情也不過如此嘛。如果說心裡不舒服,那一定是出於心理失衡,絕對和什麼情愛無關。

  只是這屋子,也太大了些,難怪會覺得冷。既然崇禎似乎已經放了自己,那自己也沒必要留在這裡,不如出宮去,兩人更無牽扯,不是更好。

  江寒初本來想直接出宮的,但朱慈烺這小娃娃在他腿邊不停跑來跑去,對他甚為依賴。這沒娘的皇長子在皇宮裡受不了什麼寵愛,大概江寒初是對他最好的人,小孩黏他黏得很緊。江寒初多少有些不忍心把這孩子留在皇宮裡,於是找來王承恩,問他能不能把小孩帶出宮。反正江寒初出宮也是去自家產業住,不會把孩子拐走。

  這要求王承恩當然不能回答,請示了小皇帝,答覆曰:可以。

  哼,連見自己都不肯,這種人。

  江寒初生氣地帶著孩子跑掉,跑到自己江氏集團總部住下,打算認真發展商業,頂多是造些兵器國家採購,再也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身為穿越人士,他已經做出了改變歷史、扶大廈之將傾的事業,之後就可以退隱了吧。

  憑他的財富,自己過照樣可以很好,才不需要那個笨手笨腳的傢伙照顧呢。

  話是這麼說,江寒初卻並沒有過得很好。眼看崇禎二年就要結束,他愈發地瘦了下來,傷口在癒合,偏偏這時候最是難受,皮膚又癢又敏感,卻連碰都不能碰。江寒初請來退休御廚,每日換著花樣做菜,還引進多種西域蔬菜調料,但他仍然難以下嚥。

  吃不好睡不飽,江寒初憔悴許多,連納威爾都能看出他的不對來,要求和他同睡,被江寒初踢到一邊:「老子的豆腐,也是你能吃的?」

  習慣被暴力對待的老外摸摸被踢疼的部位,低聲嘟囔:「別人吃得,我就吃不得?」

  「你說什麼?」江寒初一豎眉毛,嚇得納威爾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說。」

  江寒初坐在沙發裡,抱著諾大一個靠枕,閉上了眼。

  沒錯,就是崇禎做得,別人做不得。不管是處男情結還是做生不如做熟的心態,總之他江寒初委屈自己屈從於那小皇帝身下,卻不能委屈自己再和男人有這方面的牽扯。

  這種「只有他可以」的念頭,是不是,也是一種執著,甚至,喜歡?

  江寒初有時會模模糊糊這麼想,可每一次都是觸碰到這個念頭就躲開,不願往深裡再想去。

  身為一個現代人,他很清楚什麼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也瞭解那種「先把你的權力拿走然後再還給你一點點你就會因此愛上我」的詭異邏輯。在這個時代裡,他可能是唯一不會為皇帝的寵幸「受寵若驚」的人。就算他是人質,也不會為了綁匪對他的一點點好,而愛上綁匪的。

  抱著這種想法,江寒初專心教學生做發明,完全不去關注朝堂之事。他現在是半隱居狀態,外面的事情全靠其他人告訴他。他既然不想聽,自然也沒有人對他提起,真正算得上是「莫談國事」。

  只是很多事情,你不去找它,它卻偏偏過來找你。

  這一日江寒初正和方以智牛頓他們幾個研究機床,便有家丁來報,言道錢大人求見。

  姓錢的大人,江寒初只認識一個。儘管江寒初覺得錢謙益完全沒有理由來「求見」自己,但也不可能把人拒之門外。

  他身上有傷,不需要出門迎接,正好方以智也算是錢謙益故人之子,就讓他出去迎人了。錢謙益進來寒暄幾句,問候了下江寒初身體情況,漸漸轉入正題。

  「曹大人避世養傷,照理來說,老夫不該拿些俗事來煩擾大人。」錢謙益捏著鬍子歎道,「但曹大人可能不知,你在這裡養了一個月的傷,朝廷上,換了三任首輔。周大人眼看也要致仕,眼看便是溫體仁……」

  江寒初知道錢謙益和溫體仁之間頗有些矛盾,好像和周延儒也有問題,不由瞪大眼睛:「那不是該恭喜錢大人麼?」

  錢謙益苦笑:「曹大人說笑了。國策頻改、政令無法下達,其他各處臣子更是頻頻更換,連宮中侍衛統領都換過幾任……長此下去,朝堂上人人自危,朝堂外民心思變,大明危矣!」

  江寒初抬頭看著他:「錢大人的意思是……」

  「老夫不知曹大人和皇上有什麼矛盾,不過皇上畢竟是一國之君,曹大人也不該太過固執了……」

  江寒初忽然冷笑一聲,往沙發上一靠:「我不是聽錯了吧?錢大人不是說過在下乃魅惑皇上為害社稷之人麼,怎麼轉眼,錢大人卻拉起皮條來?」

  錢謙益一陣尷尬:「老夫此前是無心之語,曹大人莫怪。皇上他對曹大人極為看重,曹大人為蒼生萬民著想,也不該太過任性才是。」

  「關我什麼事!」江寒初忽然沉下臉,露出任性樣子來,「是他許我出宮,又不是我逃出來的。他換不換首輔換不換大臣干我什麼事?我不就一失了寵的權閹,他就算連後宮都換了,又關我什麼事,莫名其妙!」

  「皇上他……有你在身邊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錢謙益遲疑半晌,道,「這一個月來,皇上雖然經常去後宮,但每次都是什麼都不做只喝酒,每晚都喝得醉醺醺,連朝日都是帶著酒氣上朝……」

  「那你應該找太醫讓他戒酒,找我做什麼?」江寒初一歪頭,「小方小牛,送客,咱打醬油去。」

  ……錢謙益錢侍郎的第一次說服,壯烈失敗。

  十六·

  這種事,有一就有二,隨即三四。說起來錢謙益也是名臣,當朝代表清流,意志力之強,是江寒初這毛頭小子想不到的。小江其實也一直很想找個梯子下去,至少再進宮裡跟小皇帝把話說清楚,然後各走各的路。

  至少不要一副他禍國殃民的架勢,小皇帝也別一副失戀了全世界都欠他的樣子,這大明朝他好不容易救活,可不想看著它遵從歷史的老路。

  而且……

  其實在「以後」,經常有人指出,崇禎小皇帝缺乏安全感,又可能是曾被背叛過,疑心病才那麼重。當然同時,那孩子還是個壓力過重又調節不好的,太強的重壓壓在他身上,偏偏他全都承受下來,越做不好越是不肯服輸,終於到江山都賠光。

  不知道原來崇禎的心理問題是怎麼產生的,反正現在,好像都落到江寒初頭上了。江寒初是他最愛的人,最信任和依賴的臣子,甚至是這一兩年裡,唯一和他有肌膚之親的人。在江寒初的調教之下,崇禎並沒有成為歷史上那個剛愎自用志大才疏的末代皇帝,心裡更是充滿了愛情甜蜜,在這一次偷聽事件之前,心理正常得不得了。

  因此,當知道江寒初對他的所謂感情,不過是一場騙局一場虛妄後,小皇帝受得打擊可想而知。甚至更嚴重。畢竟,江寒初是他付出所有感情的人,比什麼臣子什麼親信更加親近。

  由此產生的心理問題,自然更加嚴重。朝堂被他攪得一團亂,一干大臣終於忍不住了。為首清流們商議來商議去,最後竟然是方孔炤那一系的人提出皇上情緒出岔子和曹公公出宮之間的聯繫,諸人一商議,竟然是嚴絲合縫。

  如今的江寒初,在朝上和民間都有了一定聲望,而且不是魏忠賢那種,而是類似於鄭和那樣的美名。大臣們雖然也還是無法接受,但權衡輕重,還是放下面子去找人,試圖勸說江寒初和小皇帝和好。

  但這些大臣平素動向都是有人記錄的,去一次兩次小皇帝還不會太在意,次數多了,崇禎就難免注意到。他已經努力不去理會江寒初的事情,這時候卻有了理由。

  「朕是怕他們有什麼陰謀,哼,外臣不得結交宦官,他們都忘了嗎?平時黨爭起來一個個都挺厲害的,怎麼現在不爭了?」隨便找了個借口,崇禎出了宮,向著江寒初住處而去。

  他是微服,只帶了幾名侍衛。在江寒初的勸告下,他在皇宮裡裁過幾次員,放了不少太監宮女出宮。宮女還好些,很多太監也只會服侍人。江寒初見他們沒去處,也幫著安排些人,現在有些就成了他家家丁。正好今日守門的就是兩名宮內太監,還正好是見過崇禎的。見到小皇帝連忙下跪行禮,崇禎給侍衛使個眼色,讓他們把人扶起來:「朕是微服出來,你們別這麼誇張……曹,他在裡面?」

  門子甲連忙道:「是啊,曹公公他自從搬到這裡就沒出過門,每天在家裡養傷,現在當然也在。」

  「哦,那朕進去,不用通報吧?」崇禎聽他這麼說,心裡微微一痛,問道。

  甲乙連忙一起搖頭,等崇禎進去後,門子乙才忽然一拍掌:「啊!不好!」

  「什麼不好?」門子甲奇問。

  「剛剛……錢大人拜見,進去一盞茶功夫……」門子乙道,「我忘了告訴皇上……」

  門子甲一揮手:「這有什麼關係,錢大人也是朝中大臣嘛,平時常見皇上,朝下見一見也沒什麼。」

  門子乙想想也是,皇上真有什麼事要和曹公公單獨說的話,自然會讓錢大人迴避,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兩人又站好守門,看附近人來人往。

  * * * * * *

  「曹大人,你還是不願去規勸皇上麼?」

  崇禎身為皇帝,自然還是高傲得很的,這一次過來,雖然是找了借口的,實際上也有些算是服軟了。他心中有些遲疑和彆扭,走得也就不快,走走停停到了江寒初住處門口,正要打門,便聽到裡面聲音。

  他之前的偷聽導致了現在的局面,崇禎心裡多少是後悔的──若不是當時偷聽到江寒初那些話,現在兩人還是在一起的吧,他愛的那人會在他懷裡讓他抱著疼愛,而不是這般遠隔不見。俗話都說難得糊塗,江寒初真正的想法,若他不知,不也會過得很幸福?

  遲疑間錯過幾句話,崇禎慢慢回過神來,正要打門,只聽錢謙益聲音:「皇上他若真的不在乎你,就不會一直這麼失常了。曹大人,就算不為了皇上為了朝堂上這些人,你至少也該為了天下蒼生想想啊。」

  崇禎身體一僵,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江寒初的聲音響起來:「錢大人,你還是太抬舉我了,何況……天下蒼生,與我何干?」

  他聲音比前一陣子多了些中氣,不過依然虛弱。崇禎聽到他聲音,又是一震,眼裡不覺露出些溫柔來。

  隨即又是錢謙益:「曹大人不要這麼說,老夫這段日子仔細想來,才知從皇上登基起,朝中種種,莫不與曹大人相關。曹大人就算是魅惑皇上之輩,也是使皇上更好地處理朝政,而非相反。」

  小皇帝垂下頭,眼底忽然顯出憤憤之色。

  ──竟然連錢謙益這樣的老臣都看得出來嗎?看得出他乖乖的受江寒初的誘惑,在江寒初的幫助下使大明擺脫了困境。難道錢謙益也知道江寒初根本不喜歡他,所以這是來勸江寒初再「委曲求全」一次,犧牲小我成全黎民蒼生?

  崇禎心痛得厲害。他身為一國至尊,只對一人牽腸掛肚,本就已是委屈。江寒初不愛他這事實,已使他極是痛苦,但更痛的是,對方竟然為了這天下而對他虛與委蛇。而眼下,竟連朝中大臣都以此為由,來勸江寒初「施捨」他一點,哪怕是敷衍,也為了蒼生忍著些。

  小皇帝氣血沸騰,他也是練過功的,內力都有些不穩。若不是他功夫實在一般,現下搞不好就要走火入魔吐血當場。他強忍著體內不適,豎起耳朵繼續聽,是江寒初聲音,帶著幾分猶豫的:「可我出了宮,現在就算是白身了吧,想進宮也沒那麼容易。」

  崇禎只覺眼前一黑,聽錢謙益喜道:「只要曹大人願意見皇上就好,這我可以安排……」他一高興,卻是連老夫的自稱都忘了。

  「這倒不勞煩錢大人。」小皇帝忽然開口,推開門,一步走進房間。他臉上極冷,唇角翹起,帶著一絲笑,「朕就在這裡,曹公公有什麼話,儘管說給朕聽好了。」

  房內錢謙益和江寒初見是他進來,都嚇了一跳,錢謙益連忙跪下施禮。江寒初本來就從不跪拜崇禎,這時候自然坐在沙發上,眼眨了眨,微微咬住嘴唇。

  崇禎本來是一腔怒氣進了屋,可眼光落到江寒初身上,他便是一驚,忽然間竟忘了自己是為什麼進來的。

  江寒初瘦了,明明出宮的時候剛剛被養回一點肉,現在竟然全減回去了。兩頰瘦削,看上去極為憔悴,連一雙原本明亮的眼,這時候也罩上一層霧,看不清眼底情緒,卻讓小皇帝不覺一陣心酸。他當即就向前走幾步,想走到沙發邊上好好抱住他的寒初,再把對方喂成小豬樣,然後……

  腳著了地,崇禎忽然清醒過來,一咬牙,又退了半步,表情冷下來:「曹公公見了朕,怎麼不施禮?」

  江寒初愕然,抬頭看他,崇禎不欲和他視線相對,看向錢謙益:「外臣不得結交內監,錢大人也是老臣,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房內二人都知道他是來找彆扭的,江寒初垂下眼,他睫毛黑密,更顯出臉色蒼白:「錢大人,你先回去吧。」

  錢謙益也知道這種場合自己不宜多停留,於是先告退,剩下小皇帝和江寒初二人。

  * * * * * *

  兩人不相顧也無言,沉默了半晌,江寒初慢慢地下了沙發,腳一沾地就是一陣皺眉,有些站不穩,他乾脆順勢跪了下去,一臉茫然:「參見皇上。」

  膝蓋很疼,一方面是傷還沒好,另一方面則是心理問題。江寒初低著頭,身體的虛弱使他眼前陣陣發黑。他在等,等崇禎叫他起來。可等到脆弱的膝蓋骨都受不了了,還不見小皇帝發話。

  江寒初覺得委屈,而又憤怒。他本來也不是逆來順受的乖乖寶,這時候便抬起頭來,看向崇禎:「明明是你先強迫我,就算我騙你不好,也是為了自保。你做什麼弄出一副我欠你的樣子?」

  崇禎想不到他竟然會先指責自己,當即大怒:「你的意思還是你有理了?」

  江寒初扁嘴看他,心道難道還是你這強姦犯有理?

  崇禎見他眼神,愈發憤怒:「好,你有骨氣,你是寧死不屈的烈……男,那你讓我上了那麼長時間,怎麼不見你去死?」

  江寒初心下一涼,低下頭,狠狠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一點不懂得收斂的小皇帝看不到他表情,繼續說著:「哦,對了,是為了你的大義,你的蒼生萬民……當真是為國捐軀啊,你以後要不要開個窯子,免費服務大眾?」

  兩人在一起時間長,江寒初的常用語也讓小皇帝學了個七七八八。江寒初是第一次感覺到現代話罵起人來是如此簡潔尖酸刻薄,他閉上眼,嘴唇幾乎被咬出血來。

  頭昏昏沉沉的,那人說的話在耳邊飄來飄去,好像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江寒初有些累:自己穿越幾百年,自己以為改變了歷史,結果呢?

  好像,不過是他被歷史改變。被歷史上那個評價糟糕的亡國皇帝○○××,最後好像還真的把強姦變成順奸,甚至會因為他的諷刺而受傷。人果然是很賤的,他還堅持說自己沒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這不是也不例外麼?

  舔去唇邊血腥,江寒初緩緩站起來,站得筆直看著小皇帝:「出去。」

  崇禎傻住:「啊?」

  江寒初指著門:「你給我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也不打算再勾引你。你既然看不起我,我也未必看得起你,你給我出去!」

  小皇帝從來沒被這樣忤逆過,當即有些不知所措。偏偏眼前的少年直視著他,一雙眸子裡儘是怒火,和……傷痛。崇禎看得呆了,渾然忘了自己剛剛說過什麼,只想上前一步抱住這人,安撫下他的傷心,一遍遍吻他,直到他變回往日那精力十足的愛人。

  江寒初可不管他在想什麼,當即一陣冷笑:「怎麼,皇上是想給我治個罪麼?我這府上有不少宮中舊人,皇上下個令,自然有侍衛會把我抓走,甚至當場擊斃,還是你願意自己動手?」

  他一生起氣來,崇禎的氣焰竟然全消,囁嚅道:「寒……寒初……」

  「還是說這身體你還沒玩夠?你要也成,按件計費,一條政策睡一晚……好像太高了,估計我還沒那麼值錢……」江寒初的手已經拉住衣襟往兩邊扯,他基本就套了個寬大絲綢睡衣,這麼一動自然馬上露出胸膛。崇禎一眼看過去,只見大多數地方都脫疤長了新肉,看上去更加淒慘了幾分。單薄的胸膛能清楚看到鎖骨肋骨,瘦得讓崇禎無法想像。

  江寒初順著他的視線低頭,唇邊露出嘲諷的笑:「也是,現在好像連勾引人的資本都沒了,何況搞不好曾經被怎樣呢,想想也挺髒的吧。」

  小皇帝聽到這裡,又是心疼又是惱怒:「你以為我在乎這個?」

  「隨便你在不在乎。」江寒初冷道,一隻手指著門口,「不做什麼就出去,江某宅子小,容不下您這大佛。」

  崇禎遲疑著,他有種服軟的衝動,畢竟以往每一次和江寒初吵架,幾乎都是他主動放低姿勢。只要幾句軟話,江寒初就不會再跟他生氣,就……

  ──為什麼每次都是他?

  江寒初好像從來不在意兩人不說話、不在一起,他只在有事尤其是國事的時候,才會去找自己,其餘時候都是等自己主動低頭。

  崇禎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而如果這時候自己還想著低頭以求對方原諒,想著把人帶回宮裡照顧,那他簡直就是古往今來最可悲的皇帝了。

  而眼前這人,是不是也在等?是不是在等自己低頭自己服輸,等著自己說出「即使你不愛我我也不在乎」這種話?

  崇禎退了一步,看著眼前人的眸子,忽然有幾分暢快。

  ──你以為我無法掙脫吧,你以為不管你怎麼羞辱我都捨不得離開吧?你以為我愛你,就該被你掌控嗎?我……朕是皇帝!要什麼有什麼的皇帝,才不會為你失了威嚴!

  崇禎一拂袖,故意仰起頭,大搖大擺出了屋。

  豎起的耳朵聽到房間裡「咚」一聲,像是什麼倒下。崇禎一撇嘴,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走出江府。

  * * * * * *

  晚膳用過後,崇禎遲疑了會兒,還是回到御書房旁那間寢處。坐立不安地批了些奏折,崇禎終於按捺不住,站起身來,一腳踢翻了房裡的沙發,發出好大一聲。

  不對,不是沙發。

  繼續踢倒一把椅子一張桌子,還要對書架下手時,外面的小太監聽到聲音跑進來:「萬歲爺,出什麼事了?」

  崇禎一腳把他踢倒在地,小太監嚇得傻了,嘴裡直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是這個聲音!」崇禎完全不理會他,狠狠一掌砸在桌子上,「他跌倒了?房裡又沒有什麼東西……是想追出來,還是站不穩了?」

  是前者的話證明他的寒初心裡還是有他的,至少也是服軟了。如果是後者……站的時間也不是很長啊,他身體休養了這麼久,難道還是那麼差?

  想到江寒初瓜子狀的小臉,再想他瘦骨嶙峋的胸膛,纖細的腰,崇禎心下焦灼,怎麼也安穩不下來。眼前總是那人消瘦的樣子,懷中令人難以忍受的空蕩,怎麼都想把人抱在懷裡,怎麼都想聽他聲音摸他頭髮。

  他的頭髮也還是細黃,是營養沒跟上嗎?可他富可敵國,怎麼也不會委屈自己吧?難道是大夫醫術不高?那他跌倒會不會傷到?他府上的大夫能照顧好他麼?萬一讓他病重……

  崇禎一把拉起地上趴著提心吊膽的小太監:「快去太醫院傳朕旨意,讓他們去江……去曹公公府上看診,快!」

  努力控制住自己跟過去的念頭,崇禎派了幾名太監跟去,有消息隨時回報。他則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內心深處終於承認,無論江寒初怎麼對他,愛不愛他,他這一輩子,是放不下對方了。

  就算是九五之尊又如何?權傾天下,可能傾得了那人的心?

  小皇帝蹲在地上,眼底現出幾分淒然。

  他知道,江寒初恨他,不管他後來怎麼遷就怎麼體貼,兩人的開始,是他強迫的。江寒初那麼驕傲的人怎麼受得了這個,何況……也許他根本就是喜歡女人的……不是也許,是很可能。

  把沙發扶起來,小皇帝坐在沙發裡,靠著沙發背,慘慘地笑。

  他真愚蠢,如果江寒初願意留在他身邊的話,為了什麼又有什麼關係。能留住人就是萬幸,他還能指望對方連心都給他麼?

  可……若是他愛上了什麼人呢?雖然江寒初自己說過不會愛人,但,若他動心了,對像卻不是自己呢?

  不管是歷史上還是現在這個世界裡,朱由檢這位崇禎帝都是剛毅而決斷的,即使按照後世的標準,他現在只過了成年而已,連已婚年齡都沒到。而江寒初這現代人由於沒有經歷過大事,在穿越之前生活環境過於順遂,心態上倒顯得更小一些,也更容易優柔寡斷。

  但是在感情上,兩個人卻是反過來。江寒初很有主意很能下定決心,倒是崇禎面對喜歡的人進退失據,輕不得重不得,不願再強迫對方,卻也不捨得放手。一時間猶豫得厲害,倒有些他這個年紀應有的毛躁和青澀了。

  折騰了一炷香多些時間,一名小太監跌跌撞撞跑回來:「皇上,不好了……」

  那名太監是崇禎派去跟著太醫的,崇禎一見是他,臉色馬上變得蒼白:「怎麼了?什麼不好了?寒……曹公公的病嚴重了嗎?」

  他一連串發問,同時起身幾步到小太監身前,幾乎是抓著人追問。小太監順了下氣,道:「太醫還沒把脈,只是我們剛到曹府,就聽說……曹大人下午昏倒在房間裡,還吐了好幾口血……」

  他只覺得肩頭一緊,隨即又鬆了下來。偷眼看抓著自己肩膀的皇上,崇禎這時候似乎已經站立不穩,搖了一搖幾乎倒下。小太監連忙伸手去扶,擔憂地喚了好幾聲「皇上」。

  小皇帝眼前陣陣發黑,靠著太監的攙扶才沒有倒下。過了好一會兒,他緩了過來,馬上向外走去:「起駕,朕要出宮。」

  小太監傻了:「皇上,內禁馬上要關了。」

  「朕今晚不回宮。」崇禎才不管這些,一切從簡,帶上幾個侍衛外加這小太監就走。皇宮裡他最大,張嫣並不是個多事的皇后,何況現在的大明已經和歷史軌跡完全不同,在宮裡遍地裁員的情況下,沒有什麼人敢和這時候的皇帝作對。

  崇禎想騎馬過去,誰知道他情緒太緊張,竟然連馬都上不去,最後只好坐轎。轎子裡的小皇帝恨不得轎子下面沒有底,可以和轎夫一起跑,加快速度。不過他身為皇帝,在這時候沒可能下轎狂奔,也只有忍著心底的焦急和恐懼,不時催促著轎夫。

  一遍又一遍地後悔,不停地罵著自己:為什麼那時候沒有回身看一眼,沒有跑回他身邊。明明知道他身體不好還氣他離開他,結果……

  一想到自己那時毫不猶豫的離開,崇禎就想給自己幾個耳刮子。就在他幾乎動手的時候,轎子忽然停下來。

  「怎麼停了?快走啊,不還沒到嗎?」焦急的小皇帝打開轎簾催促道。

  「皇上,這位公公是從曹府出來,要到宮裡報信的……」抬轎侍衛顯然認識轎前小太監二,回道。

  崇禎連忙追問江寒初的情況,小太監二是等到太醫把完脈再出來的,道:「請皇上不要過於擔心,太醫說曹公公雖然吐了血,但那是他前陣子受傷,脾臟中的污血,吐出來反而對身體有好處……」

  崇禎向後靠去,大大鬆了口氣。

  沒有大礙就好,他的寒初病的那麼重,可經不起更多折騰了。

  重新起轎,一行人依然保持很快速度,向著江寒初住處跑去。

  十七·

  下午剛來過一趟,崇禎自然是輕車熟路,直接闖入江府。江寒初現在在臥房,他問明地方,衝到門口。

  「寒初,你好歹吃一點,太醫都說你吃得太少導致身體虛弱。」崇禎聽到房內聲音,是納威爾在勸說。

  「不要,我不餓。」比個把時辰前聽到的聲音還微弱幾分,讓小皇帝的心一下子就疼得不得了,就要往裡沖。

  「都被他氣得不吃飯了,還說不喜歡他。」納威爾歎道,「他連太醫都派來了,你是不是堅持等他人到了,要他餵你才肯吃?」

  「他才不管我死活呢。」江寒初哼了一聲,拿起什麼咬了兩口,「我要吃肉串。」

  「……你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乖乖把這些吃掉。」小納哄著人。

  「不吃,吃飽了就要餵我喝藥吧,我看到太醫的臉就沒胃口,也不說弄個糖衣,還不許放糖。」江寒初抱怨,「不都說我好多了嗎,幹嘛還要喝那麼多藥……」

  「生病了當然要吃藥。」小皇帝終於聽不下去了,直接走進去,嚇了躺在床上和坐在床邊的二人一跳。

  納威爾見到崇禎就要施禮,小皇帝一擺手:「你下去吧。」他偷看了江寒初一眼,後者一撇嘴,接過他手裡飯碗:「我不用你喂,出去玩吧。」

  帶著些遲疑,納威爾還是出去了,故意經過小皇帝,低聲說了句:「他在生氣,他身體不好,你別太惹他。」

  崇禎哪裡還敢再讓人生氣,等納威爾一出去,他便坐到床邊,接過江寒初手裡的碗,賠笑道:「寒初,吃點東西吧。」

  江寒初伸手搶過碗,不言不語埋頭猛吃。崇禎怕他噎到,到一邊桌子上拿湯,伸手拍江寒初後背:「慢一點,別噎著……」

  江寒初躲開他的手,一揮手:「誰要你假好心──啊!」

  他這一揮手正好打在崇禎手上,崇禎手一滑,湯碗翻著扣下來。小皇帝動作十分迅速,立刻撲過來,壓在他身上,擋住澆下來的熱湯。

  雖說湯已經不是特別燙了,還是讓小皇帝一呲牙。江寒初臉上迅速劃過一絲關切,可小皇帝再看去,卻又是什麼痕跡都沒。

  脫掉外衫,小皇帝又坐回床邊,低頭查看江寒初情況:「有沒有燙到?讓朕看看……」

  江寒初衣服有些濕,倒是沒被燙到,崇禎想把他衣服脫掉換一件,撥開襟口才想起江寒初身上只有這麼一件,不由僵在當地。

  江寒初斜他一眼,把碗放一邊,鑽回被子裡。崇禎見他那一碗飯還是只吃了一半,便端起來哄著他:「再吃一點,你看你現在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你管得著嗎?」江寒初冷冷道,不過不再伸手推他,而是翻個身,背對著崇禎,閉眼裝睡。

  「寒初,朕……是朕不好,但你也不能為難自己啊。」崇禎捧著碗,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他缺乏賠不是的專業訓練,雖然決定要放低姿態,還是不知怎麼開始。

  江寒初理都不理他,背對著他動也不動。

  崇禎低聲下氣:「你剛剛大病一場,正是要補身體的時候,要好好吃飯才能恢復,恩?」

  「這時候倒知道關心了?」江寒初嘟囔一聲,把被子抓起來蓋住臉,不聽。

  小皇帝不清楚這表現實際上帶點慪氣性質,一般只發生在情侶間。他覺得江寒初對他抗拒很是嚴重,當即更是擔憂,俯身下去,本是想在江寒初耳邊勸他,可離得近了,看到對方枯草一樣的頭髮,忽然心裡一酸,忍不住半躺下,手輕輕地撫上他的發,又低下身去吻那枯黃髮梢。

  江寒初一僵,小皇帝自顧自地說:「寒初,你說過有什麼洗髮護髮的,朕下旨讓他們去做好不好?你這樣,朕看著好難受。」

  「難受可以不看,我又沒逼你。」江寒初甩下一句,繼續埋在被子裡。

  「朕捨不得。」小皇帝說,說完半天,見人沒反應,又補充,「朕捨不得不看,你我分離這麼久,我每天都在想你。知道你出了事,我幾乎是衝去邊關……寒初,我怎麼捨得不看你?」

  小被垛動了動,覺得很傷心,又是難過又是委屈,特別想找個什麼抱住狠狠哭一場,又不肯在身後這傢伙面前示弱。偏偏身後這傢伙變本加厲,手緩緩地滑下,放在被子凹陷下的部位,抱著他的腰:「寒初,對不起,我那天是氣急了,今天下午更是犯渾……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不管……你愛不愛我,我總是想在你身邊的,哪怕只是照顧你。」

  江寒初向後抬起腳,踢在身後這傢伙腿上。

  小皇帝疼得一咧嘴,但懷裡的人總算有了反應,算是好事。更加縮緊了些,低聲續道:「我以後不會強迫你,如果……如果你有了什麼人,我會盡量把你托付給他。但是在還沒有的情況下,讓我先照顧你,好不好?」

  再踢一腳。

  小皇帝手驀地緊了緊,這個剛成年人有些慌亂,恐懼迅速爬上心頭,使他眼神有一刻顯得恐怖。

  ──抓住這人,不管他對自己如何,把他留在身邊就成了。一開始的時候,他不就是這麼想的麼?那時候他想著只要強佔對方就心滿意足,幾曾想到會有如今的情況?

  不想放手死活也不想放,那麼……他有沒有,即使傷害對方,也要把人留在身邊的決心?

  崇禎眼神轉厲,頗有些霸氣。偏這時候,懷裡的人一個翻身,一腳踢過來:「疼死了,你放手!」

  想也不想的放開手,小皇帝一臉堅毅馬上化為心疼:「怎麼了?哪裡疼?我去叫太醫……」

  「你抱得我好疼。」江寒初一抬頭,竟然是一臉淚水。小皇帝手忙腳亂,哪裡還有工夫想什麼有的沒的,連忙抱住人上下查看,撩起江寒初衣衫,輕輕揉著剛剛抱過的地方,還笨拙哄著他:「來,不疼不疼,是我不好我太用力了,你儘管踢回來……」

  話音剛落,肚子上就被踢了一腳。崇禎「哎呦」了半句,又把叫痛聲吞回肚子裡,忍著疼痛,露出一臉溫柔傻笑。

  * * * * * *

  「我踢你個強姦犯,踢你個自大狂,踢你個不尊重別人生命的傢伙!」一腳一腳復一腳,江寒初踢得很是痛快,「你憑什麼以為強上了我我就得看上你?你憑什麼覺得你寵幸我我就得受寵若驚?我憑什麼不能討厭你,我憑什麼要留在你身邊?你囚禁了我還怪我欺騙你感情?你個○○××的!」

  崇禎神色黯淡下來,他實際上早就明白了江寒初的念頭,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也不短,江寒初腦子裡那些平等的觀念,就算崇禎無法接受,也大概有了瞭解。

  只有這個人,是真正不在乎什麼君君臣臣的,不在乎什麼清白什麼名聲,被強迫不會當成是他自己的錯,也不會覺得自己有什麼骯髒。而等到不得已留在他身邊的理由消失之後,他會盡量跑掉,很乾脆,不會猶豫不會回頭。

  即使他是皇帝,他頂多能留住江寒初的人,還是靠暴力的方式。這是一開始他的念頭,他也這麼做了。但是兩人走到現在,江寒初一點難過都會讓他更加不好受,卻讓他怎麼再去勉強對方?

  小皇帝覺得自己要瘋掉了,他呆呆看著江寒初,眼底露出痛苦和祈求的神色來。江寒初一直看著他的眼,見他這般,心下竟然一軟,再加上踢人也是挺辛苦的,沒幾下就氣喘吁吁,腳下無力,乾脆順勢倒下來,壓在崇禎身上。

  小皇帝連忙接住人,擔心江寒初會摔痛,還特地讓人跌在自己肚皮上,好歹更有彈性。低聲哄著人:「好、好,我都知道,你恨我強迫你,你不喜歡我……我都知道。」

  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擦去江寒初臉上淚水,很想吻上去,可是不敢。明明是他在安慰對方,可看起來,好像是他更需要安慰一般。

  「我討厭你。」江寒初低下頭,把臉埋在崇禎懷裡,把眼淚在他衣襟上抹乾淨,「最討厭你。」

  「我知道。」小皇帝閉上眼,一陣陣苦笑。

  「你明明知道我很痛苦,明明知道我根本沒恢復過來,明明知道我晚上連睡都睡不好,偏偏把我扔到一邊不管。」江寒初說著,拳頭直直砸向小皇帝,「我討厭你,我整個晚上都不敢睡著,總是覺得還身在敵營,可你這一身王八之氣的傢伙,根本不肯來陪我。」

  啊?小皇帝傻了。

  他的寒初趴在他身上,很輕,全身都沒幾斤肉似的。手緩緩摸上他的腰,細細的,一點都不結實。低頭看去,依稀可見江寒初臉上黑眼圈。崇禎忽然覺得自己真是罪該萬死──怎麼因為生氣就不管他了呢?他可是受了那麼重的傷,剛剛救出來時,呼吸都像隨時會斷絕一般。他是用了多大工夫,才讓江寒初眼底深處的恐懼減淡了些的,怎能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讓他再度回到那樣的噩夢之中?

  被吃得死死的小皇帝非常有誠意地承認錯誤,輕柔抱著人道歉,然後……然後好像該說「以後不再犯了」才是,可……不再犯的意思,難道不是讓江寒初回到他身邊,再由他好好照顧嗎?

  這、這不是他萬惡的目的嗎?

  江寒初打累了,只是躺在他胸口,小皇帝見他手上指甲還沒長好,指間本來失去皮肉的地方也剛剛生出些嫩肉,忍不住拿起他的手,放到唇邊輕吻。江寒初縮了縮,卻沒有收回去。

  「我真的討厭你。」半晌之後,江寒初低低道,「你下午罵我的時候,我真的恨不得踹死你──明明是你逼我,我或者不合作地繼續被你強迫,或者找個地方自殺,或者虛與委蛇。我怕死又怕疼又有什麼錯,還要被你這罪魁禍首侮辱?」

  「是我犯渾,是我不好。」崇禎很乖地認錯,把江寒初的手小心握著,「這帳你記著,等你身體好一些再打回來,好不好?」

  被打還要擔心打人的手會疼,崇禎覺得自己這皇帝真是古往今來第一號傻瓜。

  可為了他的寒初,傻一傻又有什麼關係。

  江寒初搖搖頭:「打夠了,算了。」他手指在崇禎掌心畫啊畫的,畫得小皇帝心裡癢癢的,不覺就有了反應。江寒初是斜趴在他身上的,正好錯過那部位,並沒有察覺,還是畫來畫去。

  忍無可忍,難道這傢伙沒把他這年輕氣盛的皇帝當男人嗎?崇禎一反手,正想阻止江寒初動作,卻聽對方聲音:「其實,如果沒有這次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發現的。」

  恩?疑惑的崇禎不由頓了一頓,聽他接下來說些什麼。

  「有逾越不過去的代溝,有強迫我的開頭,又是我最討厭的皇帝……」江寒初打擊著小皇帝,「就算是斯德哥爾摩,我也沒理由會喜歡上你才是……」

  崇禎被他打擊得垂頭喪氣,連帶下面都偃旗息鼓。

  「如果不是遇到了皇太極,我不會發現我其實早融入了這個時代,更不會發現我早已經接受了你。」江寒初歎口氣,道,「本來嘛,我反正已經被強過了,一個兩個又有什麼關係。說是他是韃子,但也不是挑丈夫挑妻子,能利用的話,做生做熟都是可以的。」

  「可原來,我還是不願意被其他人碰。當然這也很正常,不代表我一定對你有什麼感覺。可被抓起來後,在被拷打的時候,我總是想到你。想你不會這麼對我,想你雖然也是大權在握,卻從來沒有輕忽過我的生死……」江寒初繼續在崇禎手上畫來畫去,讓小皇帝有些受不了。但他控制著自己,屏息凝神地聽著。

  「如果不是失去你的照顧後變成這樣,我真的想不到,其實我如此依賴你。」聽著小皇帝的心跳,江寒初似乎很是安心,困意襲來,他忍不住合上眼,「難道這就是sm的真意?在被虐待之後,被剝奪之後,才會深深地愛上和依戀上另一人?不過……對像好像有差啊。」

  崇禎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瞪大眼睛:「啊?」

  「啊什麼啊?我在說,以後你要是變心,我就一刀閹了你!」江寒初斜他,伸手作勢向下──手飛快縮回來,「禽獸!」

  就知道他會這樣。崇禎苦笑:「誰叫你手指亂動的……我有一年了,哪經得起你這樣。」

  「你一年,難道我就比你少幾天?」江寒初大大打了個哈欠,有了睏意。眼睛瞇成一條縫,把小皇帝迷得七葷八素,「不然……我用手幫你?」

  「不用了。」崇禎咬牙拒絕。

  江寒初疑惑看他,想起什麼,手就要成拳打人:「難道你想我……用嘴?」

  小皇帝快鼻血了:「沒……你困了就睡吧,我、我自己解決……」

  一個多月沒睡好覺了,江寒初衣服除去,往崇禎懷裡一縮,兩三下就睡熟了。小皇帝苦笑,先自行解決,然後忍著鼻血,抱著情人瘦削身體,滿心溫柔。

  ……好像忘了什麼事?

  待看到一邊桌子上的盤子碗的,崇禎才想起來,這麼一陣折騰,竟然忘了吃藥的事情。估計納威爾那傢伙也知道不能進來打擾,乾脆連送藥都免了。

  算了……看著江寒初睡得很安穩的臉,崇禎笑笑。怎樣的藥比得上一場好睡呢,明天再說吧。

  ──當然,至於明天江寒初又找出什麼理由逃避吃藥,那就是明天的事情了。

  * * * * * *

  早上崇禎醒來,身上壓著全裸身體,壓得他全身都麻了,眼前的是愛人的臉,長長睫毛跳啊跳的,讓小皇帝看得呆了。

  直到江寒初醒過來,崇禎方才回神,扶著愛人坐起來:「我們先用過早膳,然後再回宮,好麼?」

  「皇宮啊……」江寒初在崇禎身上蹭兩下,成功讓小皇帝早晨正常生理現象變得不正常,「說真的,我雖然在後世還很喜歡故宮,但剛到這裡的時候,真的很痛恨它……」

  「啊?故宮?後世?」崇禎還算敏銳,馬上捉住這兩個詞。

  「勞民傷財,大而無當的東西。不過……既然建都建成了,目前也不可能拿來作博物館,那就算了。作為一國之君,該講的排場也不能太寒酸。」江寒初繼續自語,對小皇帝一笑,「先起床吃飯,等回去之後,我再告訴你一些事情,有關我的來歷,和『你』的事。」

  無來由的,小皇帝心裡一陣緊張,覺得江寒初要說的,將是很重要的話。

  他們的房間昨晚被納威爾反鎖,門口留了家丁,隨時聽裡面吩咐。江寒初和崇禎在這種事上臉皮已經很厚了,倒不會不好意思。吃完飯,一行人浩浩蕩蕩坐轎的坐轎,步行的步行,殺回皇宮。

  一路熱鬧,叫賣聲用餐聲沒有止歇。掀開轎簾看外面,是一幅繁華盛景。

  「我有去找人,我讓他們尋來學問好又不是那麼死板的人,重讀孔子。」轎內,江寒初依在崇禎懷裡,懶懶地說,「我讓他們把商賈地位提上去,讓他們沿著孔子語錄,找出符合我想要構建的社會的理論。」

  「當然,同時我也會給出規章,讓大家不要走得太遠。大明的第一次工業革命不會太遠,鄭芝龍已經確保了數十條順暢水道,大明海軍也高於這時代的大多數海軍,即使開到歐洲,也不會顯得落後,何況歐洲還談不上共同體,不會團結起來對付我們的。」江寒初回頭看看,笑了,「小納是打算在大明終老了,他給我搞來不少有用的東西和人才,加上我這個作弊器,至少我死前科技不會落後。而之後,自然會走上良性發展的道路。」

  崇禎聽得似懂非懂,然則聽他叫納威爾叫得親熱,不由吃醋:「他一個化外之民,有什麼有用的!」

  「如果你是吃醋,我就原諒你。」江寒初踢他,秀氣眉毛豎起來,「如果你是認真的,那這麼狹隘的一國之君,我才不想要。」

  「我是吃醋,吃醋。」小皇帝被嚇到,連忙說道。江寒初看他這大冬天的,腦門居然出了汗,忍不住一笑:「我說著玩的,你們從來沒看過世界,習慣了中華上國的想法,而西方還沒正式進入科技時代,這麼想也無可厚非……」

  他看向天空,目光悠遠:「當然,我來了,以後的你們,也沒有機會嘗到自尊被打倒地底而產生的深度自卑……我會讓它一點點改變,至少走上一條彎路最少的大道。」

  小皇帝著迷看他神態,最終忍不住低歎一聲:「在你心中,還是這江山最重要。」

  「因為那是我來到這個時代後,找到的第一個生存目標。如果沒有這目標,你讓我怎麼在這全然陌生的世界活下去?還是作為一名太監──一名臭名昭彰的太監。」江寒初回看熱愛吃醋的小皇帝,縮回他懷裡,對他笑了笑,把人的魂兒勾去大半,「從到這裡開始,我就一直很孤單。如果再不找個偉大的人生目標,我這實際上已經死了的人,又該怎麼活?」

  崇禎沒有聽懂,他只是收緊手臂,生怕懷裡的人飄走。可剛剛收緊一點,又想到江寒初身體,連忙放鬆,像是抱著精細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又不容人從懷裡離開。

  「放心,只要你別再犯渾,我也不會太生氣,我還是很尊老的。」三百多年前的老人,在有些事情上產生代溝真是再正常不過了。反正崇禎論年紀其實還是半個正太,調教的空間還是有的。

  反正這一輩子,還長得很呢。

  轎子停住,崇禎要抱他下轎,被他拒絕。江寒初努力自己走下去,看了眼陽光下金碧輝煌的紫禁城,旋即轉身,對著一臉擔心狀看著他的小皇帝伸出手:「你好,我叫江寒初,來自三百八十年後。」

  崇禎傻掉了。

  「喂,就算你不自我介紹,好歹握個手啊!」江寒初翻個白眼──有樣學樣都不會,這傢伙真有調教的價值麼?不然去找納威爾吧,好歹人家會握手。

  像是察覺到了危機一般,小皇帝立即伸出手,握住江寒初的:「你好,我……叫朱由檢,來自、來自……」

  「你手伸反了……」江寒初一臉無奈,「算了,反正也是西方人的禮節,不學也無所謂……我們回宮去吧,我給你講故事,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尾聲

  崇禎十七年冬,大年三十。

  若干年前,京城內本有個景山,雖然也不過是個小土坡,至少也可以爬爬鍛煉身體。但好像十多年前,司禮監批紅太監、大明時報社長、江氏集團「總裁」曹化淳曹公公說要在附近建一球場,非說要把北海上面填了,於是把整座景山的土運去不遠處,填湖造田。偏偏曹公公移完山之後又嫌這裡平平一片無甚樂趣,又往下挖了一層,造了個淺湖出來。這一折騰,說來說去也沒折騰出來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原來的景山變成了景湖,至於山上原來的樹木,則全被拿來當柴火賣了,讓不少傢俱商大大心疼了一陣子。

  景湖現在已經結冰,在湖邊涼亭裡,坐著兩個人。兩人看上去都只是三十出頭年紀,皆是男子。一人相貌英俊,帶著說不出的威嚴。另一人則要貌美得多,看上去比前者還要年輕一些,一雙黑亮眸子有說不出的嫵媚和機靈。

  「寒初,天很冷,我們回宮吧。」英俊的崇禎抱著江寒初,愛人身上雖然穿著皮衣甚至還套了件「羽絨服」,可他還是覺得對方會凍到,有些擔心地說道,「大明現在一切順利,艦隊都開到地中海去了,你念念不忘的海棠葉也成型了……難道你以為在最後幾個時辰裡,還會有什麼李自成忽然打進來?大明內部,根本沒有造反的人了好不好?」

  「不管,我就要在這裡等到十二點。」他懷裡的江寒初搖頭,一臉堅持看著他,「我不記得具體是哪一天,只記得年份和地點。我一定要在這裡,睜大眼睛看表走過十二點,聽鞭炮響遍整個京城。我要告訴所有人:今年,是崇禎十八年!」

  崇禎看著愛人,滿懷柔情。

  他一直知道愛人是不安的,大概是他那個時代的「科幻」看多了,江寒初有時候會害怕歷史來個惡作劇,在最後的時候走上原路。因此整個崇禎十七年,他就沒安生過,連帶崇禎也跟著忙。而今天是最後一天,再怎麼勸,愛人都不可能離開這裡,他要在這景山故址守過年關,宣佈他的勝利──按照江寒初的「科幻」理論,只要過了最關鍵的事情的關鍵時間,就不會再有問題了。雖說崇禎確認「歷史上」的李自成肯定早攻破北京城了,不過愛人擔心,他當然只能陪著。

  一邊等時間過去一邊商量國事,倒也過得很快。城裡忽然鞭炮聲四起,手腕上的「勞力士」走到12點。他那號稱要跳起來告訴所有人的愛人,這一刻卻只是抱住他,大哭起來。

  「崇禎十八年,寒初,我們到了。」閉了下眼,崇禎低下頭,吻住他的寒初。

  周圍太監侍衛們扭過頭去,一邊打抖擻一邊想:這大冬天挺冷的,他們這老夫老夫差不多就行了,可別吻個一小時半小時的。

  所幸沒有,崇禎也怕江寒初受寒,吻一會兒就起轎回宮去了。他們的轎子依然空間不大,兩人緊緊靠在一起,江寒初很是興奮,主動吃了他不少豆腐。

  在開進紫禁城的一瞬,江寒初忽然開口:「由檢,大明再由我這麼折騰下去,等到了慈烺手裡,多半也堅持不了幾年帝制了,頂多能留個皇室當旅遊景點。你要不要逆著歷史滾滾前進的車輪,再把權收回去?」

  「不要,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為他擔心那麼多做什麼?」吃醋的小皇帝……中年皇帝滿臉酸氣道,「就算留個皇室都是撿來的,怎麼說都是我朱家賺了,我才不會那麼貪心呢。」

  恩,賺到了。不止賺了江山賺了性命,最重要的是,還賺了一個實際上的皇后。什麼皇權又有什麼要緊,幸福就好。

  江寒初對他笑笑,賴在他懷裡,被抱著出了轎子,直接殺奔寢宮。

  崇禎十八年第一天,從床上,開始。

  ──完──

  2008-7-21

  後記

  終於…又是一個終於…

  應該是1月底開的稿子,差一天6個月整…我真是越來越廢柴了呀…

  當然其實間中也寫了一些別的,不過說起來,這速度也著實令人羞愧了。

  事實上主要是這一年來經常冒出個靈感,然後就沒愛了,再冒出,再沒愛…於是就令人無語地淡定無聊了…雖然我懷疑下一本還是無聊的…不過,握拳,我偶爾也得認真一點,好歹已經木有大把年華可以讓我玩了…

  這一篇麼,讓我看清了我果然不是研究歷史的料,一想到那些細節就頭疼,最後飛快地簡略掉…具體的穿空果然只能看著過乾癮啊,下次架空好了。

  我寫文沒大綱,不過按照原計劃,其實小江被虐本來應該是中間,寫著寫著卻成了快結尾。一想也沒什麼想磨嘰的念頭了,所以一直殺到結局。所以如果覺得又像是爛尾那就對了,其實路人甲們本來都應該是有點戲份的,只是懶得展開了。

  恩,反正把主角送做堆,就算我完成任務^_^…

  這是一個很詭異的系列,我事先有明斷,取名天雷系列。本來明朝這邊還有個無關穿越的小衍生,現在也喚不回當時的愛了,以後再說。

  另,雖然我一直認為作者本人和文其實無甚關係,不過這裡還是說明一點,這一系列涉及到歷史和民族的部分,我盡量以實際的時代和人物考量,盡量不偏激(雖然我其實本來也不偏激吧…)。當然歷史本不甚可考,所以有些熱點話題俺這文盲也沒有體力發揮,直接讓它們都變成「發生不了的歷史」…

  接下來會愉快地殺向似是古人來,剛剛開篇,雖然磨嘰了點,但還是有希望可努力的…

  希望不會太白爛…擔憂地望著我自己…

  由於習慣倆一起,也許會試試看我還能不能bg,也許有篇修真bl文開坑…看情況吧…

  休息去了,一會兒見^_^…

  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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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制.民主.往前推前..中國人屈辱的年代不再「清」~~~喔!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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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
小受阿
莫名奇妙的穿了
要不是皇帝對你還不錯
妳可能要八大明弄垮
BY~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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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愛的寒初,
要是能真ㄉ改變歷史較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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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幾好睇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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