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冤家系列之三] 蝕骨銷魂(出書版)+番外 BY: 風過無痕
簡介
雖然生就一張傾城絕色的容貌,
但是白小蕊卻發誓要清清白白地唱戲,
不惜放棄京城的繁華煙雲來到江南。
可是帶著這樣一張惹事生非的容貌哪能不招來禍端?
要想堅守誓言,不淪為男人的玩物談何容易?
陳茂生原本只是當白小蕊是個普通的戲子、
不過仗著自己生得漂亮便視所有男人如洪水猛獸、登徒浪子。
卻也不想想他「陳二兩」分明就是個義博雲天的真漢子,
被人這樣小覷,讓他如何忍得下這口惡氣?
一個是人比花嬌寧折勿彎的雪中寒蕊;
一個是性格豪爽敢作敢當的錚錚男兒。
一見傾心再見鍾情,
經歷重重波折之後,又將惹出一段怎麼蝕骨銷魂的深情?
……
楔子
江南初春,天色尚未亮,楓樹鎮上來了一群特別的人。他們一進楓樹鎮就在楓樹鎮最好的紅楓客棧門口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位十六七歲少年模樣的男子。
「是這裡嗎?師弟?」
少年一開口,聲音如深谷幽雅,清亮動聽。
馬車上另一個少年探出頭來,他比剛下車的少年約莫小了一兩歲,一看四周連連點頭,「我小時就是從這裡被賣戲班的,我可回來了。」
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勾起嘴角,「咱們就住這兒吧!」
「好!」
不遠處朝霞托著紅日慢慢從東方升起,襯得少年雪樣肌膚暈生雙頰,粉唇微啟,露出雪白貝齒,柳眉鳳目,顧盼之間無限風情,烏黑的髮絲被風輕輕吹起些許,輕靈飄逸。
掃大街的人打著呵欠走出來,一眼看到此情此景,頓時扛著掃帚呆立在那裡!
這人實在太好看了,美得讓人渾身輕顫,渾然不知身在何方,只覺得心臟亂跳,靈魂出竅。
目光緊緊的跟著那人,一直到他消失在紅楓客棧之後,那掃街的才「咚」的一聲,重重地暈倒在了地上。
第一章
陽春三月,眾龍鎮的陳茂生準備為母親陳老夫人慶六十壽辰。
提起這個陳茂生,眾龍鎮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他家祖上為官,家底豐厚,陳茂生雖然不是個讀書的料,但是生意做得十分出色,江南一帶都有他家店舖分號,誰見了不尊稱他一聲「茂爺」?再加上為人又豪爽,若遇上老弱病殘幼上門求助,不論因由都會先贈送上二兩紋銀,所以人送綽號「陳二兩」。
陳茂生是陳老夫人三十幾歲才生的獨生子,自然對母親十分孝順。為了替母親慶生,他特意叫管事去請京城過來有名的戲班「花家班」。
這花家班有個頭牌花旦,年方十六,但凡聽過他戲的人都說他唱功一流,扮相更絕,那身段眼神祇有「蝕骨銷魂」四個字可以形容。
陳老夫人是個戲迷,附近叫好的戲班子陳茂生早就請了個遍,唯獨這「花家班」的白小蕊的戲她還沒看過,每次提起來就遺憾的很。
陳老夫人年歲已大,出遠門又不方便,雖然陳茂生有心帶母親去聽戲,卻也一直未能如願。這次剛好聽說他們戲班從京城來到附近,陳茂生自然是想也不想趕緊花了重金去請,說什麼也得讓母親過足戲癮。
誰知管事去了半天,回來時居然一臉喪氣。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
拿去請人的拜帖原封不動,陳茂生心裡頓生不快。
「別提了,茂爺。」管事連連搖頭,一臉恨恨的表情,「你道這白小蕊是個什麼人?脾氣大得很啊。我好說歹說人家硬是不答應,說不唱堂會。你說哪有戲班子不唱堂會的?我還剛說沒兩句,他,他就急了。指著鼻子罵我一把年紀不要臉。我老臉不要沒有關係啊,可是我怎麼說也是您茂爺的管事,別說這眾龍鎮,就是江南一帶,誰不給你三分面子?人說打狗還要看主人,這小戲子也太張狂了,實在可恨啊!」
「他怎麼罵你了?」陳茂生微微瞇起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
「那小戲子說,看我一把年紀,原本不想說難聽的話,不過,既然他已經明明白白地拒絕過了,我還厚著臉皮不肯走,也就怪不得他說話難聽。他還說,有錢人家的奴才仗勢欺人他見得多了,他只要說不去,八抬大轎來請也是不去,被人逼著抹脖子也是不去,再無二話。您聽聽,這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
「小性子挺張狂。」陳茂生冷冷地哼一記,「你是不是去請人家的時候,仗著是我家管事,對人家呼來喝去,得罪他了?」
「我哪有啊!」管事大喊冤枉,「您茂爺是什麼人?我跟了你也不是一兩年了,做事怎麼會這樣沒分寸?給你丟臉的事我哪回做過?實在是,實在是這白公子性子太……」說到這裡,管事歎了口氣,委屈的只搖頭。
「我就不信這個邪。」陳茂生霍地站起身,揮了揮手,「小柒給我備馬,我倒要親自去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居然敢這樣囂張?」
「好咧。」管事一溜煙的跑了個沒影,原本是小廝做的活也搶著做了,只希望看看陳茂生給那張狂的小戲子一個下馬威。
陳茂生騎著馬跑了一個多時辰,才來到「花家班」落腳的楓樹鎮。他們一行人就住在楓樹鎮上最大的客棧「紅楓客棧」裡。
陳茂生走到紅楓客棧門口,剛一翻身下馬,紅楓客棧的店小二就趕忙迎了出來。
「茂爺來了。」
陳茂生點點頭把馬交給小二,隻身走進客棧。
掌櫃的已經迎在門口,滿臉堆笑地問他,「茂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甭跟我來這套。」陳茂生揮了揮手,不喜歡這套虛的,「你們客棧最近生意好啊?聽說從京城來了票大買賣,是不是啊?」
「哪裡哪裡。」掌櫃的見他臉色不善更是誠惶誠恐,「京城來的『花家班』現住在小店。」
「我聽說花家班的白小蕊小性子挺烈啊?」陳茂生轉過身稍微的瞇起眼睛,「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沒有聽說啊。」掌櫃的苦苦思索了半天,「白公子為人挺客氣的,小二給他送水送飯都沒他有什麼抱怨,斯斯文文的就是不太愛說話,也不怎麼愛出去玩,倒是他的師弟話挺多,嘰嘰喳喳像只小黃鶯,性子蠻討喜的。」
「怎麼不囂張啊?」陳茂生轉頭瞪著掌櫃的,「他連我請他過去唱堂會的管事都給罵出來了,這還不囂張?還要怎麼樣才叫囂張?」
「哎喲,這事怪我。」聽到這裡掌櫃一拍大腿,連忙道歉,「白公子來的時候吩咐過我,在店門口貼張告示,上面寫明了,『一不收禮,二不去唱堂會,三不私下見客。』可不,我這一忙就給忘記了。怪我怪我啊!」說著掌櫃的趕緊叫來小二,「快快快,白公子要我們貼的那張告示呢?快給貼到門口去。」
「慢著!」陳茂生伸出手,「這告示拿來我瞧瞧。」
捲成一團的告示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剛才掌櫃所說的那幾條,字跡清秀,倒讓陳茂生不由對這字的主人產生了一些興趣。
「居然還有這樣的規定,這白小蕊倒是有幾分意思。」
「茂爺,這事怪我。得罪您府上的管事,全賴我忘了貼這告示,你看我面子上,高抬貴手。」掌櫃抱拳連連道歉。
「我能不計較他得罪我家管事的事,可我母親還等著他回去給唱堂會。這事就算了,我還是得找他,親自請他去我那兒一趟,我不能讓我母親六十歲壽辰過得不舒心吧?」說到這裡,陳茂生把告示往掌櫃手裡一塞,「對不住您,你剛才沒貼,現在這告示你還是不能貼。我也沒瞧見這告示,要不然可別怪我陳茂生翻臉無情。」
「茂爺,你……」掌櫃急得跳腳,又不敢攔陳茂生,只好哭喪著一張臉叫小二,「把這個收起來。」
「那白公子那兒?」
「他來楓樹鎮能住幾天,得罪了『陳二兩』,我們這店還要不要開了?笨!」
陳茂生提著長袍三步並做兩步奔上樓,剛上到樓梯口那兒,就聽到有人清唱著:
「未開言不由娘珠淚雙流,叫一聲仕林兒細聽從頭。黑風仙他本是娘的道友,他勸娘苦修行自有出頭。峨嵋山同修煉千年時候,只因為貪紅塵下山私游……」
此人聲音高時清亮,低時渾厚,吐字清晰,每一處拖腔都韻味十足,令人回味。
陳茂生跟著陳老夫人也聽了不少名段子,這出《祭塔》陳茂生也相當熟悉,但是能唱得如此令人動容的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不用問,這個人除了是白小蕊之外再不可能是別人。
陳茂生原本還想趕過去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此時聽他一段唱腔,倒是把先前一些輕蔑收起了一些。暗想:這白小蕊倒也是有些來頭,怪不得比旁人驕傲些。
本來想趕過去軟硬兼施也要請他回府唱堂會,此時聽他清唱卻聽得入了迷,只靠著樓梯搖頭晃腦跟著打拍子。聽得正在興頭上,那白小蕊一句拖腔唱得又是動情又是婉轉,陳茂生聽得簡直如癡如醉忍不住雙手用力一拍,大聲的叫了句「好!」。
若是在戲園子裡,他這聲「好」自然是叫在點子上,只是他現在在人家客棧裡,那白小蕊不過是清唱練戲,突然聽到有人叫好,很自然就停了下來。
陳茂生也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唐突,這樣冒失地打斷別人練嗓子,心裡正後悔不已,突然聽到「吱呀」一聲,離他不遠的門打開來,一個白皙少年立在門口行了一禮。
「方纔是你叫好?」
「正是。」陳茂生回禮抱了抱拳,「剛才是你唱的祭塔?」
「正是。」少年微微勾起嘴角,「在下白小蕊。」
「久仰大名,在下陳茂生,人稱茂爺。」
互通姓名之後,陳茂生不由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年。
身形消瘦,特別是那腰簡直細的不勝一握,一身湖藍越發襯得膚色雪白,容貌的確是出眾,唇紅齒白,特別是一雙眸子,又黑又亮深遂如同一汪清泉。這樣的容貌身段,再加上這樣的唱腔已經是十萬人中也挑不出一個,怪不得可以在京城中紅極一時。
只是,他們怎麼到這小地方來了?
「剛才聽白公子唱得實在太妙,一時忘情叫了聲好,實在魯莽了。」
「不妨事。」白小蕊淡淡一笑。
原本他就生得極美,這一笑燦若春花,幾乎讓陳茂生看得愣住,不由在心中感歎,的確風流。
「不知道茂爺何故來到這裡?」
「是這樣,小人家中老母親是個戲迷,早就聽聞白公子的大名,所以想在六十大壽的時候,請白公子過去唱一出堂會。因為下人不會說話得罪了白公子,所以在下特意來賠罪。」陳茂生簡單說明來意。
白小蕊低下頭深思了一會兒,「不知道茂爺有沒有看到貼在門口的那張告示?」
他指的自然是掌櫃拿給陳茂生看的那張,陳茂生自然是看過。不過聽白小蕊這麼說,他才不會承認,一臉無辜地問,「什麼告示?我進來的時候客棧門口什麼也沒貼呀?」
「那就難怪了。」白小蕊點了點頭,自言自語。
「白公子請一定光臨寒舍,至於費用請完全不用擔心。」這回真是裡子面子都給足了,自己還放下身段親自來請他,就不相信他白小蕊不給這個面子。
「茂爺的好意心領了。」白小蕊溫柔卻堅定地說,「但是堂會的事恕我不能從命。」
「你說什麼?」陳茂生皺起眉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十五歲跟著管事學著打理生意,已經過了十年的時間。因為他為人豪氣講信用,做生意又有套手段,誰不給他幾分面子,如今居然被一個戲子這樣駁了回來,怎麼讓他臉上掛得住?
「白公子是京城裡來的,自然是看不起我們這樣小地方的堂會。只是我陳茂生雖然是個生意人,又遠離京城,倒也不是沒有見識。當初紅極一時的明月班、長春班、秋水班我也有幸請回家唱過堂會。只是白公子不比平常人,是難請些……」
「茂爺,您誤會了。」白小蕊搖了搖頭,脆生生地打斷他,「並不是白小蕊不識好歹,只是我從懂事起就立誓言,今生今世絕對不上別人門上唱堂會、不收別人的禮。我從京城唱到這裡,雖然也有了幾分薄名,但是從未破誓。」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陳茂生不由對眼前這位纖細少年刮目相看,也對他的話生出幾分懷疑。京城虎狼之地,一個戲子居然還能不破誓言?
看出陳茂生的懷疑,白小蕊勾起嘴角苦笑道,「若不是為了這誓言,我們花家班也不至要到這裡來討擾。茂爺也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白小蕊不才,只希望茂爺高抬貴手,賞我們一口飯吃,不要逼我們連立足之地也沒了。陳老夫人喜歡聽戲,我一定給她人老家留下最好位置的票,到時候還請茂爺和老夫人過來捧捧場。」
對方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如果陳茂生再逼他去唱堂會,反而顯得自己惡霸似的。
落了這麼一個大沒臉,陳茂生冷冷一笑,「你這樣說話是堵我後路,我要是再逼你去唱堂會,倒顯得我仗勢欺人了是不是?」
白小蕊看著他過了半天垂下眼瞼,輕輕說了一聲,「是。」
話說到這份上,再說下去簡直就是自討沒趣。陳茂生瞇起眼睛,心裡對眼前這位少年的膽色倒是有些佩服。只是……
「我若打定主意仗勢欺人了,你怎麼辦?」
「茂爺不會。」白小蕊淡淡一笑,神情之間倒是淡定的很,「白小蕊初到楓樹鎮就聽過茂爺的大名,說您為人最是豪爽,不拘小節。又樂善好施,人送外號『陳二兩』,今天一見,茂爺氣度非凡,絕對不是池中之物,又怎麼會為難我們這些跑江湖討飯吃的?」
真是甩了臉子又戴高帽子啊!真不能小看了眼前這位斯文少年。陳茂生哈哈一笑,連連搖頭,「白公子可不是討飯吃的,你厲害著呢。」
「茂爺過獎了。」明知道陳茂生話中有話,白小蕊這是淺笑盈盈,似乎完全聽不出來。
「今天我請不動白公子出山,我自然只好乖乖回去。只是我娘六十歲壽辰只想聽你唱戲,我雖然平時不孝順,但是這個要求我無論如何也是要滿足她老人家。我不管白公子發過什麼誓言,我也在我娘面前誇下海口。你說我為人豪爽,這話不假,但是若是別人下了我的面子,也別怪我厚著臉皮當一回地頭蛇。告辭!」說完陳茂生抱了抱拳,轉身走下樓,和隨後趕到的小廝、管事剛好碰上。
陳茂生揮揮手一句話沒多說就讓他們跟著離開。
白小蕊站在樓梯口看著陳茂生一行人來去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客棧門口,輕輕地歎了口氣。他很清楚陳茂生沒有說謊,而且這個男人對請他去唱堂會有著勢在必行的決心。
可惜從他懂事起,他就發誓絕不參加任何人的堂會。
師父在世的時候,總是對著他和師弟的臉唉聲歎氣。開始的時候他不明白,為什麼旁人都說他和師弟生得美、扮相好、身段好、嗓子好,一定會一炮而紅,可是師父卻還是整天的愁眉苦臉。直到師父去世之後他第一次上場,那個什麼肥得流油的王老爺到後台來看他,一臉色瞇瞇的握著他的手不放,他就什麼都清楚了。
生得好不是一種罪過,卻是一種危險。
那天起,他就拉著還懵懂的師弟在師父靈前立下重誓:今生今世不唱堂會、不陪人喝酒吃飯、不收來看客的禮物,若有違誓,萬劫不復。
為了遵守自己的誓言,他在京城裡苦苦掙扎,隨著名聲一日紅過一日,要遵守這樣的誓約卻是越來越困難。特別是他和師弟推掉了六王爺府裡的堂會之後,他在京城已經是寸步難行。用逃出來形容他們離開的匆忙也毫不為過。
楓樹鎮是師弟白小鶯的故鄉,在他沒被賣到戲班之前,他曾經在這裡度過了一段快樂的童年。
儘管知道親人早就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但是因為楓樹鎮是自己出生的地方,白小鶯還是希望能回來看一看。
白小蕊從小無父無母,唯一的親人就是師弟。
對於家鄉毫無記憶的白小蕊自然把師弟的家鄉當成了自己的家鄉。更何況楓樹雖然是小鎮,但是緊靠揚州,也是相當富庶。若是能在這裡立足,終老此地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沒想到剛來沒多久,為盛名所累,又碰上要唱堂會這樣的兩難是非。
既然他肯舍下京城好不容易創下的局面帶著戲班子跑到這裡來,就更加不可能為了陳茂生破了自己的誓言。雖然這人看起來和那些心懷色念的人不太一樣,可是有錢人仗勢欺人的本性只怕沒多少區別。他只管好好唱戲,憑什麼還要供這些老爺們取樂?皇帝老子來了他也不陪!
正在發呆,突然看到師弟蹦蹦跳跳從大門口走了進來。見他站在樓梯口,三兩步衝了上來,「白娘娘,你有什麼心事?說給青兒聽,青兒好替你分擔啊!」
白小鶯和他配白蛇傳一向演小青,他生性天真,口沒遮攔慣了,眼見師兄發愣,忍不住打趣他。
「別胡說了。」白小蕊歎了口氣,拉著他進屋,「又到哪裡去玩了?這兩天不到吃飯總不見你人影。」
「我可沒玩。」白小鶯嘿嘿一笑,「我是想咱們老住客棧不是辦法,所以打聽房子去了。」
打聽房子?到這裡還不知道能不能立穩腳跟,就急著買什麼房子?
「你這麼喜歡這裡嗎?」萬一要是待不了,咱們再挪地方行不行啊?白小蕊話到嘴邊又問不出口。
「當然喜歡了。我爹娘雖然不在了,不過,我可找到他們的墳了。等以後咱們買了房子,再買塊好地把師父也葬在這裡,到時候清明重陽的,咱們還有地方上墳呢。以後就不能算孤兒了。你說可不是很好?」
白小鶯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倒了一碗一氣喝光,隨便抹了抹嘴唇又樂得笑了起來。
可是這裡也不見得待得長久啊。白小蕊在心裡歎氣,想起陳茂生臨走前的話。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楓樹鎮也好眾龍鎮也好,附近這一帶,有誰不知道陳茂生「茂爺」?
這人名聲夠大,出手又大方,聽說生意做得更是出了名的好,和揚州的秦戎並稱「秦陳二少」。據說兩人關係也好,是拜把子兄弟,守望相勸一榮俱榮,得罪了他無疑就是得罪了整個江南一帶,要想在此立足只怕是根本不可能了。
若是再走,只能去些偏遠蠻荒的去處。白小鶯傷心不說,只怕他那點名聲到了再偏遠的地方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就算起到了作用,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捨得花錢看戲啊。
「師兄,你幹什麼唉聲歎氣的?有什麼為難的事嗎?」
何止是為難啊!不過白小蕊一向疼愛這個師弟,微微一笑說,「還不是你讓我頭痛?老是跑東跑西,也不好好練戲。過兩天我們就要登台了,到時候你要是在台上出了錯,小心我剝了你的皮。」
「我才不會呢。」白小鶯做了個鬼臉唱了一句,「俯身掬起西湖水,霎時春雨迎面飛。」然後用手指沾著茶杯裡的水彈向白小蕊,哈哈人笑。
「你……」白小蕊一邊擦臉一邊哭笑不得。
陳茂生回到府裡,坐在廳裡一句話也不說。
管事和小廝都是懂得察言觀色的人,一見他面色不佳,不用問肯定是在白小蕊那裡落了個大沒臉。所以請花家班過來唱戲的事,他們是聰明的提也不提。
他們哪裡知道陳茂生此時腦子裡想的全是無論如何要請白小蕊回來唱場堂會,不為別的,光是自己這樣低聲下氣去請他,他居然不給面子就夠讓他鬱悶的啦。這口氣他無論如何要爭回來。
只是他一向不喜歡勉強別人,後路又被白小蕊四兩撥千斤的堵了一大半。要他用些非常卑鄙手段他又不屑。就這樣一耽誤,時間居然過了三四天。白小蕊在楓樹鎮的戲台也搭起來了,還唱了兩天的戲。
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白小蕊還真的差人送來戲票。
雖然拜帖上說得客氣,可是只要想到他那軟綿綿卻堵得自己說不出來話來的情形,陳茂生哪還有心思去看戲?只覺得心中邪火直竄頭頂,三兩下就把戲票給撕了個乾淨。
他不去看戲不要緊,可是陳老夫人卻是心癢難捺啊,居然背著他和家裡的丫環就這麼跑去連看了兩天,回來之後更是對白小蕊讚不絕口,說什麼,「看了那麼多白娘娘,只有他演的最像,美得簡直不像凡人,我要是許仙對著這樣的美人才不管他是人是妖,肯定是魂都沒了。」
陳茂生見母親迷得三魂不見了五魄,勸她說,「你這麼喜歡又有什麼用?我低聲下氣請他過來唱堂會,可是人家就是不給你兒子這個面子。我還說著要給他顏色看看,您老人家倒好,沒事跑去看戲,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兒子威風。這樣您六十歲壽辰,他不過來唱堂會你可別賴我。」
陳老夫人一聽頓時急了,「你可別動他。但凡唱戲的孩子大多身世悲慘可憐。像白小蕊這樣生得漂亮又潔身自好的孩子更是難能可貴。我六十歲壽辰請不到他來沒有關係,你可不能為了哄我高興學那些敗家子做些缺德的事。你從小到大又不愛讀書也不學上進,也就性子爽直心地善良還對得起列祖列宗,要是連這個也沒了,你想我怎麼還有臉去見你死去的爹啊?」
陳茂生被她說得哭笑不得,「您老人家到底搞清楚沒有?那白小蕊根本不給我面子,我請他回來替您唱堂會,倒落得一身不是了?」
陳老夫人搖了搖頭,「你哪裡知道那些唱戲的孩子的辛苦?但凡生得好看一些的,不管是男孩子女孩子,那些如狼似虎的老爺們哪一個肯放過?說著是堂會,可是正正經經看戲的又有幾個人?還不都是找個藉口把這些孩子弄回府裡強行霸佔了,或是怎麼樣人家了?
白小蕊雖然駁了你的面子,讓你下下來台。可是卻也可以看出這孩子心氣高,為人自愛。
你若是為了自己的面子用些卑鄙手段毀了人家的規矩,就算你沒強佔他這心,可是卻也難保別人沒這心。到時候你的堂會他唱得,別的人又叫他如何推?你只是為了自己一時義氣卻毀了一個孩子的清白,這樣的兒子我可不要,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陳老夫人娘家是開鏢局,曾經救過落難的陳老爺,兩人因此結緣。雖然嫁入陳家多年,但是陳老夫人直爽的性子卻是從來沒有改變,為人不拘小節。
陳茂生對這個娘親的話還是比較聽的,更何況她講的句句在理。於是點了點頭,歎了口氣,「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去請別的戲班來替你慶生,不去為難這個白小蕊了,省得我花了心思,你還罵我禽獸不如。」
陳老夫人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兒子,「我們陳家之所以這幾年生意興隆,諸事順利。都是你娘我處處行善積德修來的。做人只要時時存著善念頭,自然會無病無災,就算遇上什麼困難也能遇難呈祥。
你若有孝心抽出時間陪為娘經常去看看白小蕊唱戲就行了。他若是在楓樹聚龍這帶安定下來,我能過足戲癮,不比只看場堂會要開心得多?你做了這麼久的生意,怎麼還是算不過來賬呢?」
既然陳老夫人發了話,陳茂生原本想爭一口氣的念頭自然也只好算了。
他本來就是個性格直爽的人,既然決定不予追究,自然也就把這事放下了。只是心中對白小蕊頗不以為然--他只當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對他愛得不行?也太小看他陳茂生了。
第二章
白小蕊在楓樹鎮唱了一個月,陳老夫人天天過去捧場。
有一次陳茂生實在拗不過陳老夫人的堅持只好陪她同雲。
陳老夫人挑了好位置坐著,陳茂生只遠遠的站著。
戲一開場,白小蕊剛一亮相,台底下就一片叫好,等到他一開唱,台下靜得連半點聲響也無。
他唱的段子正是陳茂生那日聽過的《祭塔》,每一字每一句都韻味十足。
陳茂生雖然心裡對白小蕊如此扭捏的性格不喜,但是卻也不由自主聽得入了迷。再看他在台上上了妝的樣子,無論身段扮相,每一個眼神根本挑不出毛病,只覺得美得驚人。難怪母親說什麼許仙見了魂都沒了,只怕在座的每一個人,無論男女都是這樣想的--蝕骨銷魂的美。
開始的時候他還遠遠地聽,可是白小蕊唱作俱佳,陳茂生不由自主走到陳老夫人旁邊,敲了敲看入了迷的管事,「去給老夫人把車上的暖手爐拿來。」
「老夫人說她不冷。」管事眼睛都不眨盯著台上說。
陳茂生敲了敲他的頭,「叫你去就去,囉嗦什麼?」
管事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一步三回頭的去拿東西。
陳茂生大大方方地在陳老夫人旁邊坐下,「唱得倒還馬馬虎虎。」
「你把管事支走不就是想坐著看戲?死要面子做什麼?」
心事被人拆穿,陳茂生只好厚臉皮的哼了一聲,「我既然來了幹什麼不好好看戲?」
陳老夫人瞄了他一眼,勾起嘴笑了起來,「自然自然。」
陳茂生不以為然地說,「我是不與他計較。若真要動他還怕動不了?」
「好人和惡人的區別就在於此。做得好!」
等戲散了場,陳夫人想吃楓樹鎮特產的桂子糕。陳茂生差人去買,自己在車上坐著無聊,索性下來四處走走。
正巧看到白小蕊抱著平日穿的衣服要去換戲服。
陳茂生不願與他碰頭,於是側過身將自己隱於樹後。等白小蕊走了,正準備出來,突然看到有個男人鬼鬼祟祟跟著他,神情委瑣。
心中一動突然想起母親說的那些話:不論男孩子女孩子只要被看中了或是強行霸佔,或是什麼。
看那男人的樣子似乎不像好人,莫非他想幹不好的事?
腦子裡這個主意一過,陳茂生不由自主地悄悄跟著他,看他想搞什麼名堂。
那相貌委瑣的男子一路跟著白小蕊,見他進了一處房子,便停了下來。趴在視窗用手指輕輕在窗戶上戳了個小洞,湊上眼睛往裡偷看。
果然如此!陳茂生冷笑一聲,不動聲響走到那男人身後,提起手掌一記手刀,把那男人敲昏在地,然後,走到門口敲了敲門。
「誰?」裡面傳來白小蕊的聲音,不一會兒,門開了。白小蕊著了一件中衣,皺著眉頭站在門口,「我在換衣服,不知道茂爺有何吩咐?」
看他那個樣子,自己又被人當成色狼了!
陳茂生從鼻子冷哼一聲,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沒好氣地指了指躺在視窗的那個男人,「色狼和恩人搞搞清楚好不好?」
白小蕊探出頭看到躺在那裹的男子,知道自己誤會了,忍不住臉一紅,「剛才不明就裡冤枉了茂爺,還請見諒。」
陳茂生見他穿了件單薄中衣,露出纖細脖頸和隱約的細白的魚鎖骨,那衣服下掩著的也不知道是怎樣美妙的身子,也難怪有人鬼鬼祟祟跟過來想偷看。心中一動趕緊調開視線,「我哪敢怪你,我娘也叫我不要為難你,說你堅持自己的規矩不容易。我請你去我家唱堂會的事就此作罷!」
白小蕊聽了這話稍微愣了一下,「您這話是當真的?」
「你不會是覺得我沒本事動你,所以拿我娘當藉口吧?」陳茂生側過頭看著他。
「自然不會。」白小蕊趕緊搖頭,「以茂爺在此地的勢力,想動我這樣一個小小唱戲的自然是易如反掌。您有如此雅量不與我計較,又不計前嫌的替我教訓了這登徒子,我心裡感激您還感激不過來,又怎麼會有那樣不知好歹的念頭?」
「話說得真漂亮。」陳茂生哈哈一笑,指著地上的男子問,「可要我助你報官?」
白小蕊搖了搖頭,「這些宣揚出去,對我實在沒好處。還望茂爺替我守口如瓶,實在感激不盡。」
「你倒大方。」陳茂生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股不快。若不是自己來了,那白小蕊不是白白被人看去春光?現在居然就這樣放了這個人,這也太……
「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我若說這個人跑來偷看,只是這話傳開來後來卻不知道會走樣成什麼毛德性。原本就容易惹是非,何苦再被人背後亂傳這種事情?」白小蕊低頭咬住下唇,臉上儘是怨憤。
他又何嘗想放過這個人,只是,這事傳到後來,只怕講他難聽話的人更多。他清清白白的一個人,何苦被人在背後那樣糟蹋?
陳茂生腦子一動,頓時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這事交給我吧。」
白小蕊一驚抬頭看著他。
「我自然會給他一些教訓,也不會讓他到處去亂說。」陳茂生冷冷一笑,「誰讓他落在我手裡?」
白小蕊見他說得斬釘截鐵,心中不由也生出幾分快意,「多謝茂爺拔刀相助。」
陳茂生擺了擺手,「好說。」
正巧管事一路找陳茂生,尋到此處。見陳茂生和白小蕊和和氣氣地說話,旁邊還躺著個昏死過去的男人,不由大吃一驚,「茂爺?」
「你什麼都不用問,叫小柒把這人帶回去,我自有吩咐。」
「是。」管事趕緊折了回去。
話說完之後陳茂生轉了個身背對著門口,「我雖然不敢說我是君子,但是也絕不是偷看的小人。白公子若是信得過我……」說音未落,白小蕊「吱呀」一聲打開門,身上已經換上了平時穿的長袍,只是頭發來不及梳起來,隨便地披在肩上,越發襯得面白如玉,眉目如畫。
他輕輕一笑,「有勞茂爺替我守門了。」
陳茂生原本心中一直生氣白小蕊拿他當那些登徒子看待,這回他肯在自己身後換衣裳,自然說明了他沒拿自己當小人。他本來就是十分豪爽的性格,寧可被人說是莽夫也絕不願被人看成是卑鄙小人。
這回心結一解,忍不住哈哈大笑。抱了抱拳,「爽快!」
白小蕊也微笑衝他抱拳,「彼此彼此。」
兩人經此一番折騰,倒生出幾分親近。也應了那句老話:不打不相識。
這事過去不久,一日陳茂生正在帳房查帳,突然聽到門口吵鬧不停。於是拉開門走了出去。只見管事和小柒攔著一個暴跳如雷的少年爭吵不休。
那少年約莫十四五歲年紀,長得十分清秀,可是嘴裡罵的話卻非常的難聽。
「姓陳的,你給我出來,你有本事打傷人,沒膽子見人嗎?你以為你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就能逼我師兄來你家唱堂會嗎?你把我師兄當成什麼人了?當初王爺花了那麼多的心思討我家師兄的歡心,他還不是照樣沒給面子。你以為我們現在虎落平陽了,就要被你這惡犬欺負不成?我就是拼了我的命,也不會讓你欺負我師兄。」
「你師兄怎麼了?」陳茂生聽出端倪,揮了揮手叫小柒和管事放那少年進來,「你是花家班的人?」
「你少在這裡裝無辜。我師兄腿都被打斷了,現在正躺在客棧。」說到這裡白小鶯放聲大哭,「要是我師兄死了,我要你賠命。」
「怎麼回事?白小蕊被人打了?」陳茂生看了眼管事和小柒,他們也是一頭霧水。
「帶我去看看。」
「我才不要帶你去,你把我師兄害得這樣。現在還要跑去落井下石,看我們的慘樣,你還是不是人啊?」白小鶯大聲痛罵。
「你怎麼知道是我幹的?你師兄親口說的?」
「我們戲班子裡的人說的,你來請過我師兄兩次要他來你家唱堂會,師兄都推辭了。肯定是你懷恨在心,打斷我師兄的腿。」
「無稽之談。」陳茂生從鼻子裡發出冷哼,「我要想讓你們師兄弟不能在這裡立足,根本用不著用這樣不入流的手段。我只要一句話放出去,你們不要說唱戲,連衣食住行只怕都困難。」
「你還說不是你。你的確是想害我們吧!還說不是你?」
「少廢話,快帶我去看你師兄。時間久了,他的腿落下毛病,以後不能上台可別怪我。」
一聽這話,白小鶯愣了一下,「真的不是你?」
「我們茂爺從來不撒謊。你愛信不信!」忍無可忍的小柒反唇相譏。
看白小鶯還愣著猶豫不決,陳茂生板著臉大叫了一聲,「還不快走?想你師兄死啊?」
白小鶯嚇了跳,也不敢再說什麼,趕緊帶著陳茂生往楓樹鎮回去。
一行人趕到紅楓客棧,掌櫃的一看到白小鶯回來趕緊說,「你到哪裡去了,剛才白公子醒了,腿痛得不行,又怕你闖禍,差點就出來找你。」
白小鶯嚇了一跳,扔下一句,「我去看我師兄。」就趕緊奔上樓。
陳茂生並不急著上去,拉住掌櫃的,「這事誰幹的?」
「茂爺,你也不看我是吃哪行飯的,我,我哪能多嘴說別人是非啊?」掌櫃的連連搖頭,「作孽啊,那樣神仙的人也下得去手打。」
「你不說,我自然也能查得到。」陳茂生冷冷一笑,「只是,你也看到了。剛才白小蕊的師弟找到我門上了,把我當成兇手!我陳茂生是什麼人?居然也有人敢讓我替他背這個黑鍋?現在我找你幫忙,你不肯告訴我線索,等我自己查出來了,我看我就在你這對面蓋上一家青風客棧好好感謝感謝你,你說好不好?」
「哎呀,茂爺,你這是要我的命啊!」掌櫃的幾乎哭出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做的。我只知道白公子這兩天唱戲的時候,張老爺每場都去捧場,好幾次想請白公子私下一聚,都被回絕了……」
「張民逸,那個老色鬼的確是幹得出這種事。仗著家裡有人在京城做官,也的確囂張慣了。」陳茂生點了點頭,轉頭對身邊的小柒說,「等什麼,還不去查?我都背上這麼大的黑鍋了,想留著煮飯啊?」
「是。」
說完,陳茂生又轉頭對管吩咐道:「離這裡不遠的紅石坡有個出了名的黃大夫,你趕緊去請。」
「是。」
安排好一切,陳茂生這才緩步上樓。剛走到白小蕊門口那兒,就看到門虛掩著。
白小蕊一張臉白的跟紙一樣,半閉著雙眼靠著床躺著,咬緊雙唇強忍著不發出呻吟。比起前幾次見他時,虛弱的簡直隨時隨地隨風化了去一樣,頓時讓人生出一股憐愛之意。
「我好像罵錯人了。我去找了陳茂生。」白小鶯靠在他床邊輕聲地說。
白小蕊「騰」的睜開眼,急忙拉著住他追問,「那你有沒有受什麼委曲?」
「我沒事啊,師兄,你都傷成這樣了,還要擔心我?」白小鶯幾乎要哭出來,「要是你有什麼事,我,我都不想活了。」
「師兄沒事,你別擔心。」白小蕊長長地歎了口氣,「你還記得師父給我取名的時候說過的話嗎?白小蕊暗喻白梅,師父要我做人一定要有傲骨,要清白。別說這回是被打斷腿,就是被打死了,我也不能違背我對師父的誓言,我不怕這些,你也不用怕。」
陳茂生在門口聽著他們的對話,一時之間對躺在床上那個少年生出一些莫名情緒,說不出是憐是敬。
他輕輕敲了敲門,推開定了進來。
躺在床上的白小蕊看見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輕聲說,「我師弟年紀小不懂事,得罪茂爺了。等我腿傷好了一定登門謝罪。還請茂爺高抬貴手,不要與小孩子計較。」
陳茂生看著他,想這白小蕊也不過才十六歲,卻要什麼都擔在身上。自己還要學那些卑鄙小人為了一時找樂子欺負他,現在想來真是慚愧的很。
「我不會計較你師弟年少不懂事,你也不用想太多了。既然這事被我撞上了,那個人把黑鍋都送到我門口來了,我自然也得管管。你好好養傷吧,我叫管事替你去請大夫了。其它的事一律不用擔心。」
「茂爺,你我非親非故,我實在不好受你這麼大的恩。」
「這事你不用操心,你在我的地盤上出了這樣的事,別人自然會聯想到我頭上。我若不把你治好,反而落人話柄。」
白小蕊看著他,「既然茂爺這麼說,我再推辭就顯得不近人情。我不駁您面子,只是欠下你這樣的人情,我卻是沒有辦法還的……」
「你也太小看我陳茂生了。」不等白小蕊話說完,陳茂生擺了擺手阻止他,「查你的事,我是為了我的名聲。你不欠我人情,我也絕不會拿此做什麼要脅。」
白小蕊瞪大眼睛看著他,只一瞬間露出些許孩子氣的不信任。
陳茂生只覺得他這一瞬間的表情可愛至極幾近絕色,除了「蝕骨銷魂」再沒有其他可以形容。心中一動,微笑了起來。
說話間,管事已經領著大夫過來。
白小蕊被人打傷之後,人人都以為是陳茂生派人做的。他在楓樹聚龍一帶勢力極大,哪裡還有大夫敢過來醫治?
黃石坡的大夫是附近出了名的神醫,若不是像陳茂生這樣的人請他,他一向不出診。看到躺在床上痛得臉色的白小蕊,檢查了一番之後,開了一張方子,「照這個方子抓藥就好。」
白小鶯一看他氣度和談吐絕非常人,氣定神閒,而且又是陳茂生請過來的,本來是不應該有所懷疑的,但是躺在床上的不是旁人,是他唯一的師兄,儘管知道說出來會得罪人,還是小聲的問了一句,「這方子管用嗎?」
「你照我開的方子,該吃的吃,該敷藥的敷藥,我保證兩個月之後,你師兄的腿比原來還要結實,絕對不會有事。否則你就來砸我招牌。」若不是看在陳茂生面子上,他才懶得過來,居然還要被人懷疑醫術,真是只差當場發作。
陳茂生沖氣得臉色不善的大夫抱了抱拳,「辛苦了。」又對管事吩咐了一句,「去拿方子抓藥。」
白小蕊躺在床上趕緊出聲,「抓藥讓我師弟去就行了。」
陳茂生輕輕按住他,「不妨事,你好好歇著。我說過了,這事我會管到底。」
白小蕊低下頭沒再說什麼,見管事已經走出門口,突然抬起頭,「小鶯快跟著一起去,別讓人家花錢。」
陳茂生對於他如此堅持只是笑了笑,管事跟著他也不是一天兩天,這點小事怎麼辦他還是放心的。
白小鶯和管事離開之後,房間裡只剩下陳茂生,白小蕊和人夫三個人。
大夫調配好自己隨身帶來的草藥,走到白小蕊床邊,「這是我祖傳的接骨藥,剛才替你檢查的時候,你的小腿骨頭已斷,現在我替你接好之後,敷上藥膏。」
白小蕊輕輕點了點頭。
大夫坐在床邊伸手去拉他的褲腳管。原本靠著床咬著牙強忍疼痛的白小蕊頓時如同被雷擊到,大吃一驚的幾乎跳起來,「你想幹什麼?」
「替你敷藥呀。」
「你別拉我褲子!」白小蕊一臉驚慌,對著門口大叫,「師弟,師弟你快過來。」可惜白小鶯早就跟著陳管事一同去抓藥,哪裡還聽得到他呼救?
陳茂生見他反應青澀,慌亂不知所措,一反以往鎮定淡然的樣子,心中一動,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慌,大夫只是替你看腿,沒有其它的意思。」
白小蕊看了看陳茂生又看了看已經年紀一把的大夫,的確是自己反應過度,紅著臉輕輕點了點頭。
大夫這才拉高他的褲管,拉至大腿上方,拿出藥膏細心塗抹。
白小蕊的一雙腿生得極為漂亮,骨骼纖奇,肌膚勝雪紋理細膩。黃石大夫替人接骨無數,卻極少見到如此漂亮的腿,心中也不由暗歎一聲,男人生成這樣,的確尤物。若不是年紀一把了,被人誤認色狼也不冤枉。
陳茂生原本是怕他害羞,雖然坐在床頭但是卻君子的沒往他腿上看。
大夫替白小蕊接骨的時候,稍微用了點力,他痛得驚呼了出聲。陳茂生以為他腿出了什麼事,不由轉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幾乎讓他移不開眼睛。再看大夫那雙手在上面摸來摸去,心中莫名就生出一股怒火,忍不住提高聲音問了句,「還沒好嗎?」
「就快好了。」大夫在心裡呼出一口氣,暗自感歎自己真是不容易。不僅要防止被人當成老色狼對著眼前的美色完全視而不見,還得冒著被陳茂生目光殺死的危險盡大夫的本分。
因為大夫的藥膏的確有效,原本白小蕊只覺得自己的腿如同放在火上烤般的熱痛不已,藥膏敷上之後頓時產生一股清涼感覺。他原本只是撐著一口氣不露怯色,此時舒服下來,便覺得先前強忍疼痛精力消耗巨大,一股疲倦襲來昏昏欲睡。
陳茂生沖已經包紮完畢的大夫使了個眼色,讓他輕手輕腳放下白小蕊的褲管,才拉他走到門口問他還要注意什麼事項。大夫一一告之。
陳茂生朝房裡看過去,白小蕊居然不知不覺已經睡著,於是轉頭叫來夥計吩咐道,「帶大夫去上房吃些點心。」
等人都走了,陳茂生折回房問,在白小蕊床前坐下。
見他鬢髮有些微亂,不由自主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在觸到他肌膚的一刻,突然驚覺到自己在做什麼。他性子一向爽直,從來不曾對著誰有過什麼憐惜的心情,更不用提這樣小心翼翼的替別人整理亂髮。只是眼前這個少年實在美麗異常,甚至連一縷亂髮,或是緊皺的眉頭,都美麗得讓人無法忽視。
白小蕊迷迷糊糊睡著直到半夜才醒過來。
見外面天已經全黑了,師弟白小鶯伏在床前已經睡著,於是伸手推了推他,「回床上睡吧,怎麼在這兒就睡著了?」
白小鶯打著呵欠揉了揉眼睛,半睡半醒地說,「茂爺和大夫已經回去了,你這一覺睡得可真沉。本來我一回來就想叫你喝藥來著,不過,茂爺說你剛睡著。我看你白天痛得這樣,好不容易睡著了,也不忍心叫醒你。所以先在廚房那兒把藥煎了,現在你醒了,我這就去熱給你吃。」
「我竟然當著陌生人的面就這樣睡著了?真失禮。」白小蕊咬著唇沒想到自己居然這樣就睡了過去,他臉皮一向極薄,現在想來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
「這有什麼?」白小鶯吃吃笑出聲,「茂爺都不生氣,偏你臉皮薄。我回來的時候,他可是一本正經坐在你床頭守著你,還替你擦汗,別提多細心了。現在你倒反過來不好意思了,早幹什麼去了?」
「你?」白小蕊被氣得不輕,又拿這個被寵壞了的師弟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睜大眼睛瞪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知道師兄一向不喜歡開這種玩笑,再說下去只怕要真急了。白小鶯吃吃一笑,趕緊端著藥碗出門,「我去熱藥。」
白小蕊看著師弟逃似的走得人影子不見,長長地歎了口氣睡回床上。
他原本以為到了這裡可以好好唱戲,誰知道戲班子開唱還沒兩個月就出了這樣的大事。怪不得人家說離京城越遠的地方越是無法無天,剛到這裡自己被人打斷了腿,若再去偏遠一點的方,還不知道小命保不保得住。
他可以拼著自己的命不要,可是師弟和整個戲班怎麼辦?他們都指著他吃飯。
現如今他的腿十天半個月的只怕也好不了。他雖然在京城積了些銀兩,也夠撐個一年半載,可是這樣停著不唱,又是住店又是吃飯還得加上看病的錢,再不想個辦法,坐吃山空可怎麼行呢?
師弟年紀小,什麼也不懂,可是他不一樣,他是師兄又是戲班的台柱,現在大家全指著他。
他如果一個考慮不周到,底下那些人還有些是有家室的拖家帶口的可怎麼辦才好?
思來想去心裡煩悶得不行,原本已經覺得痛得好些的腿此時也跟著湊熱鬧隱隱作痛。
白小蕊看了眼自己動也不能動的腿,不由想起今天白天時自己出的醜。
那大夫年紀一把,說是做自己爺爺只怕也夠了,可是自己卻扭捏得像大姑娘一樣,被陳茂生看了笑話。那人嘴上說沒事,指不定心裡怎麼想他呢。
自己的醜態是被他看了兩回了,上次那上偷看的事,也在他面前出了糗,在這人面前自己大概直一是毫無形象,只餘下個疑神疑鬼可笑至極的名聲。
他又哪裡知道,自己自從唱戲以來,遇到的都是什麼人?一個個色心不死,想對他起起歹念的沒一百也有八十。若不是他時刻多個心眼提防著,早就被撕裂了千回都不止了。就拿這次來說,他會被人暗算打斷了雙腿,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得罪了哪個色瞇瞇的小人,歹人才暗中下了狠手。
還有件事他其實對誰也沒說,那群人原本不是想打斷他的雙腿,而是想綁著他走。可是他奮力反抗,抵死不從,打傷了他們中的兩個人。他們一見,怕事跡敗露這才改綁人為痛打,下了狠的打斷了他的雙腿。
又因為他大聲驚呼惹來路人,那群惡人才驚慌逃離,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想到這裡,白小蕊輕輕一顫,忍不住拿起帕子擦拭額頭上的汗。
擦過之後,他聞著帕子上的味道不似他平時用的淡淡梅花香,卻是一股淺淺的檀香,心念一動,舉著手帕朝燈下一看,這根本不是他平時用的那塊,這絲帕用的是上等絲綢,上面龍飛鳳舞繡了一個「茂」字。雖然花紋簡單,但是字跡狂草有力,針腳細密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茂爺都不生氣偏你臉皮薄。我回來的時候,他可是一本正經坐在你床頭守著你,還替你擦汗,別提多細心了。
腦子裡跳過白小鶯剛才說過的話,再看這塊帕子,白小蕊心中一動,臉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
他性子內向,雖然從小唱戲,但是骨子裡卻斯文皮薄,和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師弟完全是兩個性格。
雖然師弟只是一句玩笑話,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沒辦法一笑了之。
以往也不是沒遇上過費心討好他的王孫公子,在白小蕊眼裡那些人不過空長了一副好皮相,骨子裡卻是輕浮薄倖。他們對他越好,他心裡越是反感,不要說好臉色,連搭理他們都覺得是浪費。
陳茂生雖然不像那些王孫公子似的討好著他,但是這個人身上有股子極少見的豪氣,性格爽朗不拘一格,倒是很難想像他會細心地坐在床頭照顧別人,還替人擦汗的情景。
想到這裡,白小蕊心裡稍微一動,握著這塊帕子,一時之間思緒如潮。
「師兄,藥好了。快趁熱喝了。」
聽到小白鶯的聲音,白小蕊下意識的把帕子塞進枕頭底下,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輕聲抱怨了一句,「大半夜的你聲音輕點,把大家都吵醒了有什麼好?」
白小鶯吐了吐舌頭沒說話,趕緊把藥端過來遞給白小蕊,想了想,又奔回自己房間。
白小蕊正奇怪他幹什麼去,不一會兒就見他拿了盒甜棗脯過來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不愛吃苦藥,上街的時候特意買的,夠體貼吧?」
「怕吃苦藥的是你。」白小蕊又好氣又好笑,一氣喝光碗裡的藥把碗遞給他。
白小鶯拿了塊棗脯餵給白小蕊吃,「師兄你放心,今天你躺在這裡的仇我一定要給你報。茂爺已經答應了一定會把打你的兇手給找出來,到時候我們戲班裡所有人都會抄上傢伙,把這傢伙的兩隻狗腿兩隻狗爪子都打斷了給你報仇。一賠四,你賺了!」
「我一條人腿賠上兩條狗腿、兩隻狗爪子怎麼就賺了?你還會算帳不會?」剛睡過沒多久,白小蕊精神還不錯,故意和師弟開玩笑。
白小鶯聽了哈哈大笑,拍手叫好,「還是師兄說得對。明天我趕緊說給茂爺聽,剛才的賬是他算給我聽的,不會算帳的人可是他。」
「你別胡鬧。」白小蕊瞪了白小鶯一眼,「人家說幫忙興許只是說說,你怎麼就當了真了?還這樣沒大沒小的鬧他,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就不怕得罪了他他給你下絆子?」
「才不會呢。」白小鶯一揮手一臉自信地說,「茂爺不是這樣的人。他是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說到肯定會做到。」
「你才認識他幾天?就這麼信他的話?」
「認識一天就夠了。我知道他的確說話算話。」白小鶯晃著腦袋得意洋洋地說。
「那是誰跑到人家家門口去罵街?叫著要報仇的難道是我?」白小蕊一句話堵得白小鶯無話反駁,只好摸著腦袋傻笑。
「師兄你又笑我。」
「師兄也是為了你好。」白小蕊勾起嘴角不和他開玩笑,「我們初來這裡就惹下這樣的大麻煩。茂爺的為人到底怎麼樣,你我都不清楚。他這回幫忙是情份,不幫是本份。若是能找出行兇的惡人自然是好事,只是,我們卻少不得要欠他一個大人情,這人情卻不知道要如何還才好。若是找不到這行兇的惡人,這口氣,我……我也認了。」
「你認我不認。」白小鶯一聽這話叫了起來,「你當我不知道,那些人雖然現在是打斷你的腿,但是若不是有路人經過,他們指不定還要幹些什麼?若不把這些惡人找出來,天知道他們將來還會不會再來欺負你。你肯放過他們,他們未必肯放過你。茂爺的人情你怕還不上,我替你還,這些惡人我是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的,我才不留著這些禍害!」
白小蕊被他的話說得無以反駁,只好伸手拉他坐下,長長地歎了口氣。
「師父以前就說我的臉惹是非,出這種事,我、我也早就有準備。若不是他們人多,三兩個還撂不倒我。」
「反正,這事你不用操心。茂爺的人情我們想欠不想欠現在是都欠下來了。他臨走的時候還說了,要請大夫每天都過來換藥。我偷偷問過掌櫃的,他說這黃石坡的大夫不輕易出診,病得再重也得抬著去他那裡醫治,而且經他手治過的病人沒有治不好的。你說,要不是看在茂爺的面子上,他會每天過來替你看腿?」
知道白小鶯說得不錯,白小蕊也沒什麼可反駁他。
「再說了,我看這茂爺和以往那些色慾熏心的色鬼們不太一樣。他身上有股子我說不出來的感覺,爽快的很。很合我的眼緣。這個朋友,咱們不妨交一交。」
「你說交就交?」白小蕊好笑地看著他,「你也知道人家的身份地位,你想交朋友,人家也未必樂意。」
「人家不肯跟我交朋友沒關係啊。可是你可是白小蕊,京城第一名角。只要你肯點頭,多少人不是巴巴的爬過來親你鞋子?肯和他交朋友還不是抬舉了他?」
「少說這些噁心肉麻的話。什麼親我鞋子,我鞋子就在床邊,三兩天我還下不了床,你要親趕緊拿去親個夠。」
「嘿嘿,我就是這麼形容一下。」
「這肉麻的形容以後少說,平白惹我噁心。」
白小鶯嘿嘿一笑乖乖閉上嘴。
白小蕊看了看窗外,「幾更了?」
「過二更了吧?」
「那你趕緊睡吧,別瞎扯了。」
「今天我就睡你這兒了,我在你床邊打地鋪。」
「我沒事,不用你照顧。」
「我偏要。」
白小鶯說著就去抱了被子鋪蓋過來,在白小蕊床邊鋪好往上一躺。
「我這就來好好的親你的鞋子,噁心得你整夜睡不著覺。」
「你!」
真是拿這個調皮的師弟一點辦法也沒有,白小蕊搖了搖頭閉上眼睛。
第二天一大清早,管事就接著大夫過來替白小蕊敷藥,這次陳茂生並沒有跟著來。
原本白小蕊因為得罪過管事,以為藉著這個機會可能會被他狠狠嘲笑一番,誰知道管事對他居然客客氣氣的,禮數十分周到,恭恭敬敬沒有半點怠慢。
敷好藥的時候,白小蕊想起枕頭下那塊陳茂生的絲帕,好幾次想問陳茂生去了哪裡,又礙著這話太過曖昧,到底沒有問出口。
一切結束之後,管事請小二帶大夫上房吃些點心,自己留下來對白小蕊、白小鶯師兄弟二人說話。
「我們茂爺對這次白公子受傷的事已經有了眉目,他早上就是去辦這件事。請兩位放寬心,好好在這裡養傷。事情水落石出之後,茂爺一定會給二位一個交待。」
「有勞了。」
他沒過來原來是去辦這件事了。白小蕊咬住下唇心想,這個人做事倒還真是說一不二,辦得俐落得很。
「我們茂爺還說了,白公子請放寬心在這裡歇著,你生病期間的一切開銷都算到我們府上,無論是戲班子的吃喝住店,或者日常花費,我們府裡都包了。」
「這可不行。」白小蕊急得幾乎要從床上下來,連忙阻止,「小鶯快去取錢給管事。」
「白公子不要著急。我們茂爺說了,知道你是驕傲的人,不肯白白受他這樣的人情。只是他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主。這事雖然錯不在他,但是既然和他有關係,他自然會一管到底。他叫你不用覺得欠他人情。這筆賬自然有人替他出,叫你儘管放寬心養病就好。」
「可是,可是……」
白小蕊還想再說,管事衝他抱了抱拳,「白公子安心養著,我這就回去了。明天我再帶大夫過來看你。」說著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
白小蕊雖然有心挽留,但是著實沒有辦法,而且聽管事的話,似乎陳茂生另有計劃,他冒失拒絕只怕也不好,只好叫了白小鶯,「師弟替我送送陳管事。」
白小鶯離開之後,白小蕊反來復去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如果按陳茂生說的辦,只怕真得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可是他現在腿腳又不方便,除了躺著根本幹不了別的。看來只能像白小鶯說的那樣,天大的人情也只好等他腿好了再還了。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其它辦法呢?
想到這裡,只好長長地歎了口氣,重重跌回床上。
眼睛一瞥,見枕頭那裡露出一角手帕,心思一動不由拿了出來放在手裡仔細地把玩,淡淡檀香撲入鼻端,一時之間竟是思緒激盪,心潮暗湧,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第三章
陳茂生帶著小柒和幾個下手騎著白馬趕到流霞坡。這裡名字雖然起得好聽,卻是個土匪橫行、荒蕪到極點的地方。
一家破舊的茶棚子歪歪斜斜撐著根白樺木,幾張桌子上只有一桌坐著幾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正在吃肉喝酒,小二無所事事趴在另一張桌子上打瞌睡。
陳茂生翻身下馬,小柒立刻手腳俐落地替他把馬栓好,沖茶棚叫了聲,「來客了,還不快過來招呼。」
幾個正吃著酒的男人不懷好意地朝著陳茂生一行人偷瞄過去,只見他衣著華麗,氣度不凡,心中暗暗的做著盤算。
店小二揉著眼睛站起來,拿著毛巾隨便擦了擦桌子,「這邊請。」
那桌子上髒得很,小柒怒不可遏地瞪了小二一眼,拿出自己的毛巾揮了揮灰,這才請陳茂生坐下,自己轉回屋子裡倒茶。
臨桌的幾個男人一看這架勢,互相做了個眼色。來人非富即貴,又如此講究,定然有些來頭。只是到流霞坡來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為首的男子站起身,沖陳茂生抱了抱拳,「這位公子,不知道你來流霞坡是經過還是有事?」
「有事。」
「不知道有什麼事?小人可能效勞?」
陳茂生勾起嘴角,「我想向在座各位打聽一個人,若有線索,必有重謝。」
「哦,不知道公子想打聽誰?這個重謝又怎麼個重法呢?」
陳茂生不說話沖小柒使了個眼色。
小柒從下人手裡接過一隻包裹,放在桌子上打開,裡面全是整齊排列的銀錠子。一排十個,共十排,每個足有五兩之重。
臨座的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雙手抱拳,「不知道公子想打聽是誰?」
「我想知道畫像上這個男人現在在哪裡?」陳茂生打開一幅畫像扔給他們,「只要帶我找到他,這些銀兩就是你們的。」
一群男人拿過畫像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其中一人驚呼了一句,「大哥,他要找老三。」
被稱為人哥的男人站起身,冷冷一笑,「不知道公子要找這個人有什麼事?」
陳茂生冷哼一聲,「他打傷了我的朋友。」
「老大不好,他是替那個小戲子報仇來的。」旁邊的男人大驚失色。
「原來你們就是打傷我朋友的那群人啊?」陳茂生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本來我還以為只有這個蒙面人的臉被看到,要找其它幾個只怕沒這麼容易,沒想到得全不費功夫。」
「原來是那小戲子的情郎過來報仇來了。」被稱為大哥的男人哈哈大笑,一臉輕蔑地說,「那小戲子雖然長得是銷魂,不過一個男人值得一個又一個男人為他拚命嗎?真是好笑得很。」
陳茂生也不反駁他,沖小柒使了個眼色,轉頭對那群人說,「當時應該有六個人,這裡只有四個,你們老三和還有一個呢?一起出來也省得我動兩回手。」
「你這小白臉居然還敢說這樣的狂話,是活得不耐煩了吧。乖乖把銀子扔下來,爺爺們放你們留條小命回去。要不然,這流霞坡是什麼地方,也容得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混帳敢這樣跟我們爺說話,活得不耐煩了吧?」小柒氣得臉色發青,差點就衝了過去。
陳茂生按住他的肩膀,「且慢。」
「怕了吧!怕就雙手奉上銀子,叫三聲爺爺饒命。」
「我不是怕,我是想再打聽一件事。」陳茂生慢條斯理地問,「你們是受誰的委託去打斷了那戲子的腿?」
「這事卻不是你管得著的。我們道上混的自然也得講些信用,這事沒辦漂亮,原本就沒法向主顧交待,再說出名字就太不是英雄好漢了。」
「你們居然也敢稱英雄好漢?」陳茂生哈哈大笑,目光一冷,「既然不肯說,那我們只好換個方式問話了。動手!」
他一聲令下,小柒和幾個下手早就忍耐不了了,霎時如同猛虎山籠,撲向那群囂張大笑的男人。
陳茂生做生意多年,什麼風浪沒有遇到過。他的貼身小廝小柒師出名門,身手好得以一敵五是根本不用擔心,更何況還有一幫身手不錯的下人幫忙。剛才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男人們一個個被打趴在地。
陳茂生站起身緩緩走到他們面前,冷笑著看著他們,「剛才的問題我再問一遍,是誰派你們去打斷他的腿的?」
就在這時,剛才進去倒茶的店小二突然如同瘋子一般衝過來,拿著把柴刀一下子逼到陳茂生脖子上,他啞著聲音大叫,「快,叫你的手下把他們全放了。」
陳茂生側頭看了他一眼,一抬手肘重重撞在那個夥計的喉嚨口,趁他吃痛的瞬間,一個飛腳將他踢翻在地,「一起綁了。」
那頭頭剛才以為陳茂生手無縛雞之力,誰想一動手才知道他這手頭功夫根本不輸踩著自己的那個少年人,心裡也知道逃脫是無望,只好哀聲求饒,「大俠饒命,小人們知道錯了。」
「還要我再問剛才的問題嗎?」陳茂生用手掌拍了拍那人的黑臉,瞇起眼睛冷冷地問。
「小人們全招了,只求爺爺高抬貴手。我們兄弟六人是接了張老爺家管事的委託去攔那小戲子。原來張老爺管事的意思是把那小戲子搶回府裡,至於幹什麼小人就不知道了。誰知道那小戲子性子烈得很,死活不肯去,還打傷了我們老三和老五,我們本來想打斷他的腿抬過去,誰知道他大聲呼救,後來又來了人,所以我們就先逃走了。張老爺的管事說事成之後給我們五百兩,訂金付了一百兩,現在就藏在我們山上,只要爺爺饒了我,我們現在就把銀兩全數奉上。」
「要我饒了你也不是不行。」陳茂生站起來,挑了張凳子坐下,翹起二郎腿,「只是你們得將剛才說的話寫成口供。把以前搶來的黑錢也孝敬孝敬我。」
「沒問題沒問題。」領頭的大哥連忙點頭答應。
陳茂生使了個眼色,小柒為首的一行人這才鬆開這群男人。
寫好口供之後,陳茂生讓這群匪人一個個按上手印。
為首的男人到屋子裡掏出一包銀子珠寶盡數交給陳茂生。
「大爺你點一下,這些東西是我們孝敬您的。」
陳茂生看也不看,叫小柒收起來。
「你們也是道上混的,自然知道欠債還錢的道理。我既然答應了替我朋友報仇,那麼你們打斷他的一條腿,每個人都打斷自己的手以示誠意。」
「這……」這些人一聽,面露難色。
陳茂生冷冷一笑,「你們當初下手的時候就不想想會有今天?要你們斷只手臂是輕的。只因為你們不是主犯。我若把你們送到官府雲,你們何止是手臂,就連命只怕也保不住了。今天我把話說到這裡,我敢要你們斷手臂,就不怕你們過來找我報仇,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眾龍鎮陳茂生就是我。你們敲的那個戲子是我新近結交的朋友,今天我若不能替他出這口氣,我陳茂生也不用在這江南一帶混下去了。要怎麼做自己看著辦。」
一聽陳茂生的名號,一行人已經嚇了一跳。為首的大哥咬了咬牙,一記手刀,慘叫一聲折斷自己的手,其它幾個人也都學著他的樣折斷自己的手。
「還有兩個呢?」陳茂生頭也不抬地問。
「我三弟和五弟受了重傷,他們的份我替他們領了。」為首的大哥痛得冷汗直冒,咬著牙往自己小腿骨上敲下去,一聲慘叫之後,那男人痛得幾乎昏過去,咬著牙正準備敲第二條腿時,陳茂生說話了。
「看在你這麼有義氣的份上,還有一隻就暫時先留著。」陳茂生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只是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再有人不長眼睛敢去碰我朋友,別怪我下手無情。」說完他騎上馬疾馳而去。
其餘的男人強忍著痛奔到首領跟前,「老大,你怎麼樣?」
「死,不了。」老大擦了擦冷汗,「你們聽清楚了,以後可真的別去碰那個小戲子了。陳茂生這個人不好惹!」
「只是我們受了這種氣,就這麼忍了嗎?」
老大怒火中燒,反手就給了那個胡說八道的傢伙一記耳光,「當初就是你接下這種生意,害得老三、老五躺在那裡不算,現在還惹來煞星。還不知道反省,想我們大家都死啊!」
那人被打得低下頭,「知道了。」
「總之聽我的話,別去碰花家班的人,陳茂生擺明了罩他們,別和他頂沒好處的。早知道他們關係匪淺,我說什麼也不敢去碰那個小戲子啊!」現在真是後悔莫及。
因為躺著無聊,腿傷又不能動,白小蕊就讓師弟把戲班裡的幾個小孩子領過來,教他們唱文戲。
幾個小孩子十分乖巧,學得有模有樣。
白小鶯在旁邊看了吃吃地笑,「這都快出來一撥小白娘子、小青蛇、小許仙了。以後師父師叔們老了,就靠你們養活了。」
白小蕊拿他沒辦法,罵道:「你不好好教戲,還好意思這麼說?現在連小瑞都快超過你了,這麼多人裡就數你是個吃閒飯的。」
「我吃什麼閒飯了?我不是很認真的學戲嗎?師兄明明就是你偏心小瑞,有了徒弟忘了我這個師弟,大小眼。」
白小瑞也吃吃地笑,「師叔伯師父你不疼他,吃醋了。」
「死小鬼,你說什麼?」白小鶯原本也是個孩子,氣得沖小瑞揮拳頭。
大家笑作一團。
突然聽到門口有人輕聲咳了聲嗽,白小蕊回頭一看,就見陳茂生和小廝小柒還有幾個下人正在門口。
「茂爺來了。」白小鶯首先站了起來,讓出位置請陳茂生坐下,領著孩子們和琴師先出去,「我去給您沏碗好茶。」
「不用忙了,你也坐下。」陳茂生衝他招招手。
白小蕊撐著坐起身子,「茂爺,我有句話想說。」
陳茂生衝他擺了擺手,「你要說的話我知道。現在什麼都不用說,你先給我好好聽著。」接著對小柒說,「把東西拿出來。」
白小蕊和白小鶯見他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小柒一句話不說,捧上一堆東西往白小蕊房間的桌子上一放,三兩下打開包袱,裡面全是銀子珠寶還有銀票子,挺大的一筆數量。
白小蕊和白小鶯都嚇了一跳。
「您這是……」
「我是不是說過,白公子你腿不能動的時候,你們戲班的一切費用都算在我頭上?這不,我給您送錢來了。」陳茂生淡淡一笑,氣定神閒地看著他。
白小蕊哪裡肯接受這樣的事情,急得幾乎要從床上蹦下來,「不可以,萬萬不可。」
「我叫你不用擔心,你還偏不信。」陳茂生胸有成竹地說,「你是不是以為這些錢都是從我府裡拿來的?」
白小蕊又氣又急,心想不是從你家裡拿來的,難道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反正我不要。」
「你為什麼不要?這都是白公子你自己的錢。」
「你,你胡說。」白小蕊臉都紅了,「茂爺,我尊敬您稱您一聲茂爺,可是你也犯不著拿我這戲子取笑,和我開這種玩笑。我說不收禮,你卻拿來這麼一大包銀子,你,你這簡直是,簡直就是……」
「就是什麼啊?」陳茂生見他氣得渾身發顫,雙頰通紅,心中一動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問他。
「簡直就是混帳。」白小蕊說完這句話氣得一口氣上不來,喘息連連。
「和你開玩笑呢,急成這樣。」陳茂生收起玩笑的心,正經地說,「這些錢真的是你的。我不過是替你討回來罷了。」
白小鶯在旁邊也忍不住了,「茂爺,您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答應過替你們找出行兇的惡人?我已經說話算話把這事做到了。這裡的錢,五百兩是那些直接動手的匪人賠給白公子的銀子,別外一千兩則是張老爺賠給你的。這裡有這些匪人親口簽字畫押的證據,你們可以過目。」
他好幾天不見人影,居然是跑去做這事了。
白小蕊睜大眼睛,接過白小鶯手裡的紙看了看。陳茂生說得一點也不錯,那個張老爺他是有記憶的,年紀一把卻色得很。只是兩人也沒見過幾次,怎麼他就下了這種狠手?
「他侄子在京城做官,勢力還是有幾分。你在京城的事他也聽說了一些,聽說你得罪了六王爺幾乎是連夜逃出京城。知道你沒地方落腳,所以更加放肆了些。」
陳茂生一句話說中了要害,解了白小蕊心頭的疑惑。
他也是去找了張繼祖才知道,原來白小蕊會到楓樹鎮是因為出了這樣的大事。寧可放棄京城第一名旦的聲名不要,也不肯虛與委蛇,這白小蕊的確是很有骨氣。幾次三番都令他刮目相看,總有不同的感覺。
「多謝茂爺,只是您為我得罪了人,這事不知道……」
「你放心好了。我若沒有把握也不敢這樣替你出氣。我說過這事我管了,自然會管到底。他們以後絕計不敢找你麻煩。就連六王爺那邊,」說到這裡,陳茂生得意地一笑,「你也不用擔心。」
白小蕊聽他說得自信滿滿,一時之間也有些吃不準他什麼來頭。只是見他氣定神閒,也不像吹牛,不由得點了點頭,「多謝茂爺費心。只是這錢……」
「這錢是他們賠給你的。你自然得拿著。」陳茂生做了個手勢,小柒立刻把錢包成一包硬塞給了白小鶯手裡。
「你好好休養著,等你腿好了,我娘還等著聽你唱戲。不管是不是堂會,我娘可已經過去聽過你唱了好幾出《白蛇傳》了。」
「我還沒有見過陳老夫人,不知道是哪一位。若是知道她老人家過來,一定奉上好茶伺候。」白小蕊輕聲說。
「我娘只喝兒媳婦茶,你說這話可別讓她聽見,當心她拉著你認親。」陳茂生哈哈大笑。
「你……」剛才說話還挺好,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不正常的調笑話,白小蕊羞得臉通紅,卻因為承了人家這麼大一個人情不能發作,只能愣在那裡咬著下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茂爺,借一步說話。」
白小鶯把包袱往白小蕊床上一放,拉著陳茂生定出門口。
「您老人家曾經說過,若是找到打我師兄的惡人,一定會讓我們戲班的人叫齊人手,把那些人的手腳都打斷。現在怎麼賠了些銀子就了事了?我不要銀子,我要替我師兄報仇。我師兄的罪不能白受。」
「你的性子倒有幾分像我。」陳茂生哈哈一笑,附在白小鶯耳朵邊輕聲說,「那些人我都親自教訓過了,動手的讓他們斷了一隻手。至於張老爺,我親手敲斷了他的雙手雙腳。絕對不會輕易饒了他們。只是你們剛到這這裡,人生地不熟。出面得罪人的事還是少做為妙,有我替你們出頭也是一樣。他們只知道是我動的手,自然不會暗中給你們下絆子。」
「茂爺想得周到,是白小鶯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了。」
「沒事,回去好好照顧你師兄。我說的話自然算話!」
「原本我們欠了茂爺這麼大的人情,真不知道要怎麼樣報答。本來老夫人喜歡聽我師兄唱戲,又是六十大壽,別說去唱堂會,唱什麼我們也得去。只是我們師兄弟發過重誓,絕對不去別人家唱堂會。
我師兄最恨別人拿他當玩物玩弄,他說別人都輕賤我們戲子,越是這樣我們自己絕不能輕賤了自己。這世上若有人想要他的心,非得拿自己的心去換。真金白銀、奇珍異寶他都不稀罕。」
「說得好,千金易得真心難求,只是你師兄那顆心是玲瓏剔透,普通人家的心換過來不是很虧?」
「我也覺得是虧了點,那還得加上對我師兄一輩子呵護有加才好,茂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你這個小鬼,滑頭的很。」陳茂生哈哈大笑,連連點頭。
白小蕊躺在屋子裡,根本不知道白小鶯拉著陳茂生說些什麼,只見他們相談甚歡,陳茂生爽朗大笑的樣子,心中莫名其妙泛起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等白小鶯樂呵呵的回他房間,嘴裡還哼著唱詞,他有些心慌意亂,索性閉上眼睛假寐。
白小鶯走近輕輕推他,「師兄醒醒。」
他也不理會,只裝睡得很熟。
陳茂生走過來輕聲說,「你師兄睡了別吵他。這腿斷了,痛得就像火烤一樣,而且就像拿著火盆子跟著,跑到哪裡都逃不掉,痛得一點辦法也沒有。現在他好不容易睡著,就讓他好好養養精神。」
白小鶯捂著嘴笑著問,「茂爺怎麼說得跟自己也受過傷一樣?」
「我自然也是受過傷才知道。」陳茂生氣定神閒地點了點頭。
「你怎麼也會?」白小鶯睜大眼睛一臉不敢相信。
「小時候調皮,從樹上摔下來,可不就把腿給摔斷了。」
「沒到茂爺也有這麼調皮的時候。」白小鶯忍俊不禁,「實在看不出來。」
「我就不是從小孩子長成這麼大的了?這話說的。」點著白小鶯的頭,陳茂生搖了搖頭。
「我小時候也愛爬樹,不過沒爬過幾次,後來被爹娘給賣到戲園去了,換了點米糧回家。」白小鶯低下頭,聲音之中已經流露出些許悲傷,「我還好還是懂事的時候被賣掉,所以還知道這裡是我的家鄉,我師兄就可憐了,他是從小被扔在戲班子門口,連爹娘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用提家鄉在哪裡了。」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
「千真萬確。」
白小蕊躺在床上原本只是裝睡,可是聽著白小鶯這張嘴完全沒有把門的,再這樣下去只怕什麼糗事都要說出來了。只好翻了個身背對著這兩人,悶聲道:「師弟你少說兩句吧。」
「師兄,你沒睡著?」白小鶯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
陳茂生也急忙問道:「是不是腿痛得厲害?」
「你們兩個這麼吵,睡著了也被你們吵醒了。」
陳茂生和白小鶯面面相覷。
白小鶯伸了伸舌頭,「果然聲音太大了。」
陳茂生抱了抱拳,「那我告辭了。」
「我送茂爺出去。」
白小蕊聽到房間裡完全安靜下來,這才轉過身。
房問裡已經剩下他一個人。
看著房間裡陳茂生拿來的一堆東西,雖然也覺得這樣不妥,可是又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推拒。
這個陳茂生做事的確很出人意料之外。
第四章
轉眼過了十天,白小蕊的腿傷雖然沒好,但是已經不像以往痛得那麼厲害。
陳茂生怕他在房間裡久待悶氣,所以差管事的送了輛木車過來,讓白小鶯沒事可以推著他出去轉轉。
這木車雖然不值什麼錢,可是卻十分的周到。
白小鶯才不管白小蕊樂意不樂意就替他收了下來,還是那句老話,「你怕還不上人情,大不了我來還。」
開始的時候白小蕊聽他這麼說還沒有什麼感覺,但是這兩天再聽白小鶯這麼說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難受。
這個師弟是他唯一的親人,自己對他一向疼愛有加。小時候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他也瞞著師父偷偷讓著師弟。白小鶯性格天真活潑,雖然有點無法無天,但是卻是個善良正直的好孩子。他自然是希望能賺些錢,將來給師弟娶個好娘子,安居樂業地過日子。若是他真的想和男人在一起,只要那個男人像陳茂生這樣,他也可以放心。
只是每每想到這個,自己就有種心頭微痛隱隱約約有種酸溜溜的感覺。
特別是陳茂生這兩天雖然天天叫管事陪著大夫過來,偶爾也送東西過來,本人卻極少出現,更叫他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白小蕊自然知道,陳茂生生意做得大,要處理的事情多如牛毛。前幾日,天天過來對他的事問長問短,肯定也耽誤了他不少處理正事的時間。自己不過是過來唱戲的,又幾番不識好歹讓他下不來台。這時事情有了交待,他人不過來再正常不過。
現在還天天叫管事陪著大夫來看望,實在已經是天大的面子。
可是,他既然和白小鶯談得這麼投機,若他有心對自己的師弟有所念向,這樣才過了幾天就不聞不問的,也未必太薄情了點,讓他這個做師兄的怎麼能放心把師弟交給他呢?想到這裡,白小蕊長長的歎了口氣。
白小鶯剛好跨進房間,見他一臉心事忍不住打趣說,「白娘娘,你又想許仙了?」
「胡說什麼?」白小蕊狠狠瞪了他一眼,深黑的眸子柔光一交風情萬種。
白小鶯吃吃偷笑,整個人一團糯米似的撲在他身上撒著嬌討饒,「好師兄,你知道我就愛胡說八道,可不許生我氣。」
「我要和你生氣,只怕沒兩天就要氣死了。」
白小蕊伸手推他,白小鶯卻賴著不撒手,推了幾次推不動也只好由著他。
「師兄,我上次跟你說的房子的事,你去看看嗎?我們天天住店花銷也大。要是能置辦上幾畝田地,也算立上根基了,好不好?」
「我腿還沒好,等好了……」
「腿沒好怕什麼?茂爺拿來的木車載你出去玩,可不正合適?」說到這裡,白小鶯跳起來連連拍手,「我這就推你去看。」
白小蕊想要叫住他,還沒開口,他就跑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不一會兒,白小鶯轟轟隆隆地推了輛木車過來。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動靜卻不小,住在其它房間的人也都跑到門口看熱鬧。
以白小瑞為首的一群孩子更是拍著手叫好,「真好玩的車,我也想坐。」
白小鶯白了他們一眼,「你們好手好腳的,坐這個幹什麼?這是茂爺給師兄準備的。想坐也行,我先敲斷你的腿。」
「小鶯師兄真兇。」
「就是,就是!」
「哼!」白小鶯不理他們,把車子一路堆到白小蕊的房裡,伸手拉他,「來呀來呀,可好玩了。」
白小蕊搖了搖頭,「我腿腳不方便……」
「我扶你上來就好。」
白小蕊想了想,還是搖頭。
「你怎麼這麼掃興啊,師兄!」白小鶯有些急了,跳著腳抱怨說,「好不容易有這麼方便的東西,出去轉轉多有意思,你都在房間裡待了多久了,也不怕悶出病來?」
「我又不像你,一天不出門就難受。我本來就不太喜歡出去玩。」
「不管,今天你一定要和我出去。」說著白小鶯野蠻的伸手去拉他。
「師弟!」白小蕊現在腿不能動彈,被白小鶯這樣強迫只覺得害怕。
「你又在胡鬧什麼?」突然有個人走進去,對著白小鶯的腦袋就狠狠敲了一下。
「誰啊?」白小鶯抱著頭跳起來。
陳茂生無可余何地瞪著他,「一來就看到你在這裡調皮搗蛋,你師兄白疼你了。」
「我想帶師兄出去轉轉,他死活不肯。我怕他悶出病來,這才……」
「你這是要帶你師兄出去玩啊?我還以為你要綁你師兄賣給人販子呢。」陳茂生哈哈大笑,打趣他,「好人都被你嚇出病來。」
白小鶯摸著頭氣呼呼的站在一邊又說不出反駁的話,只好小聲地抱怨說,「誰讓他不肯去的。」
「外面天氣是挺好的,轉轉也好。」陳茂生轉過頭看著白小蕊,問他,「老待在房裡不悶嗎?」
白小蕊搖了搖頭,「不悶。」
他從小生在戲班,十幾歲就掛牌唱戲,成名之後人人都認識他,每次出門大家都拿異樣的眼光看著他,或驚艷或鄙視,更多是赤裸裸的色慾。時間久了,他就變得不愛出門,只想待在房間裡,一個人練戲也好,看書也好,不比去外面自由自在得多?
「你氣色不太好,大夫說過了,你的腿還是要偶爾曬曬太陽才比較好。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陳茂生說完,也不管他願意不願意,一伸手把他從床上抱了起來。
白小蕊一聲驚呼,整個人已經落進了陳茂生的懷裡。
「好,還是茂爺有手段。」白小鶯哈哈大笑,拍手叫好,一反剛才可憐巴巴的樣子。
白小蕊只覺得整個人被擁進一具極為寬厚的懷中,淡淡的檀香迎面而來,他有些心慌意亂,從來不曾和人這樣親近,只覺得暈生雙頰,兩手握成拳頭抵住陳茂生,不使兩人再多親近,小聲地說,「快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小事一樁,不過我要放就只會放到那張木車上面,你確定?」
「先放我下來!」白小蕊頭都不好意思抬起來,小聲重複。
「那就是決定出門了。」陳茂生點了點頭,擅自替白小蕊下了決定,轉頭問白小鶯,「本來你想去哪裡?」
「我想帶師兄去看房子,我看中處宅子,想讓師兄去看看值不值得買?」
「購宅子這到是好主意。只是你們與其住在楓樹鎮,不如搬去眾龍鎮,在那裡也方便我照顧你們。」
「眾龍鎮自然是比楓樹鎮要熱鬧,只是我師兄不喜歡熱鬧,他喜歡安靜。所以我才想在楓樹購田地。」
「你們是不熱,其實我就知道眾龍鎮有好幾處鬧中取靜的房子。今天天色尚早,不如一起過去看看?」
「那我師兄腿腳不方便,怎麼辦?」
「有我在你還擔心這個?」
「這倒是。」
「不好,這樣太麻煩茂爺。」白小蕊坐在木車上搖頭,「今天就隨便在楓樹鎮轉轉就好,若有什麼事等我腿好了再說。」
陳茂生和白小鶯聽他這麼說也只好點頭。
白小蕊坐在木車上,垂著眼瞼等出門,突然陳茂生蓋了件披風在他腿上,見他驚得抬頭,解釋道:「外面風還有些大,蓋著好。」
白小蕊來不及說話,已經被急性子的白小鶯推著走出門口,「快點快點,出去轉轉也好。茂爺說好的一定是好地方,等你腿好了咱們就趕緊去買,可不能被人搶了先。」
白小蕊看著他,「你就這麼想買田地?」
「有自己的家不好嗎?四處飄泊總不是個事呀。」
聽了這話,白小蕊不再說什麼,乖乖的任白小鶯推著他走。
陳茂生和小柒不遠不近地跟著。
聽他們師兄弟對話,陳茂生微微勾起嘴角,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碰巧白小蕊似乎也想到什麼回頭看他,兩人視線一碰上,白小蕊迅速地轉過頭,一句話也沒說。
「臨去秋波那一轉,心搖神蕩甚銷魂!」
小柒聽陳茂生自言自語,不解地看著他,「茂爺,你在說什麼?」
「沒說什麼,我有說話嗎?」陳茂生一臉無辜哈哈大笑。
小柒不滿地看著他,悶聲說,「我看爺最近反常的很。」
「哦?你倒說說看我怎麼反常了?」
小柒扁了扁嘴,「爺本來今天還要去錢莊收賬,結果居然就陪著白公子他們去看什麼房子。現在房子不看了,還要陪著閒逛。我看現在爺已經不怎麼做正經事,天天泡在這裡圍著白公子轉悠。」
他從小跟著陳茂生,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保護他的安全。雖然身份是小廝,但是陳茂生一向對他疼愛有加,也不拿他當下人看。再加上陳茂生不是個特別拘泥小節的人,所以彼此之間雖然名為主僕,但是說話卻也挺隨意的。
「我不是好幾天沒過來了?過來看看又怎麼了?」陳茂生不以為然,「你居然敦訓起我來了,膽子越來越大!」
「本來就是。雖然說張老爺打斷了白公子的腿,把這黑鍋送來讓咱們背了。您心裡氣不過,要出面教訓他。可是說到底,這事也不與咱們相關啊!您現在可好,有事沒事就跑過來,寧可晚上通宵看賬,白天還要硬擠出時間過來看白公子。前兩天去了趟揚州,我看你整天吃不好睡不好的,事情一辦好連夜就趕了回來,您的心事,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好你個猴子,三天不打你要上房揭瓦了是不是?你倒說說看我有什麼心事?」
「你看白公子生得好看,心裡、心裡動了、動了那種念頭!」小柒大著膽子把心裹的說給說了出來,然後一臉不服氣的看著陳茂生,「對不對?」
「對,對你個頭!」陳茂生狠狠拍了小柒的腦袋瓜子一下,「是又怎麼樣?難道我做得出來,還怕你這猴子說出來不成?我就是喜歡上他了,你還想造反不成?什麼那種念頭,好事也讓你說得下作了。」
「爺,你糊塗了?」小柒急得跳腳,「白公子生得再漂亮,他也是個男人。而且我常聽人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住嘴!」陳茂生大聲喝斥住小柒,濃眉倒豎惡狠狠地罵道,「你要再敢胡說這些混帳話,別怪我心狠。」
「又,又不是我說的,可是別人都……」
「別人怎麼說我不管,在我耳朵裡就聽不得這種話。你也給我仔細的聽好了,不僅是你,我們府裡誰敢亂嚼這種舌根,立馬給我滾蛋,包袱也不用收拾了。」
「可是……」
「可是個屁,你是不是因為我平時寵你,現在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小柒不敢。」
「不敢就好,若是再有下次,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說完陳茂生扔下小柒和管事一個人先走了。
「你怎麼長著眼睛擺樣子啊。」管事搖著頭提醒還氣呼呼的小柒,「你跟著茂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什麼時候看見爺對人家這麼上心過?男人女人都沒有吧?你還跟他頂什麼呀?這回他是動了心了,這都看不出來?」
「可是白公子長得再好看,他也是個男的呀!」
「男的女的有什麼關係?茂爺喜歡不就行了。」
「可是,兩個男人在一起不是很奇怪?」
「你被茂爺臭罵就不奇怪了,死心眼這孩子!」
小柒一臉不屑,「反正我不喜歡白小蕊,男人長得那麼好看幹什麼?那雙桃花眼還老是有意無意勾咱們茂爺,我覺得他心術不正。」
「你腦子裡塞的是草!」管事忍無可忍也快走兩步,扔下小柒一個人在那裡生悶氣。
「反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爺往火坑裡跳,被那隻狐狸精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小柒一邊抱怨一邊快定兩步跟了上去。
白小鶯推著白小蕊走得快,半天還等不到陳茂生一行人。
「好慢啊他們?」
「就你性子急,走得跟飛一樣。」外面陽光明媚,白小蕊抬頭覺得有些刺眼,趕緊拿手遮住。
「怎麼了?」
「太久不見陽光,覺得眼暈。」
「你再不出來,下次一看見太陽看不把你就給曬化囉。」
白小蕊聽他說得誇張,哭笑不得,「只知道瞎說,嘴上也沒個把門的。」
「我嘴上是沒把門的,可是你嘴上把門的也太多了吧。你什麼都不跟我講,什麼事都自己一個人悶著,難道這就好了?」白小鶯不以為然。
「我的性格本來就不好,自然是像你這樣討人喜歡。」白小蕊輕聲說。
一聽白小蕊讚揚他,白小鶯樂得大笑,「師兄不嫌我瘋瘋顛顛了嗎?」
白小蕊淡淡一笑,「我什麼時候嫌過你瘋顛?只是有時候覺得你有些聒噪罷了。」
「我是白小鶯,是隻鳥自然嘰嘰喳喳,師兄叫白小蕊,是朵花自然就安靜。我聒噪也不關我的事,是師父起名字的時候起壞了,要是讓我也叫個白小籣啊白小菊呀什麼的,說不定我也能安安靜靜的像師兄你一樣,可惜偏就叫了白小鶯,哪有鳥不喳喳叫的?」
「自己話多還賴師父名字取得不好,你還真敢說。」
「本來就是。」
「我也覺得白小鶯這名字起壞了。」趕過來的陳茂生聽他們師兄弟說得熱絡,忍不住也打趣道。
「是吧!你聽茂爺也這麼說。可不就是名字起壞了?」白小鶯得意洋洋地說。
「茂爺,你別跟著他瞎胡鬧。」
「不是胡鬧。」陳茂生擺了擺手,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你要改一個字才合適。」
「改哪個字?」白小蕊和白小鶯齊聲問道。
「這個鶯字不好,不如改成犀字。」
「犀字?為什麼?」白小鶯還一臉不解地追問原因,白小蕊已經噗哧一聲笑出聲來,連連點頭,「的確是這個犀字合適。」
「為什麼為什麼啊?」眼見兩個人打啞謎不說答案,把白小鶯急得團團轉。
「師弟,你沒聽過嗎?『虛空有異獸,眼大若鬥,皮厚如牆,稱之為犀!』就你這厚臉皮除了改名叫『白小犀』再也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啦。」
「好啊,搞了半天,你們取笑我!」
陳茂生和白小蕊哈哈大笑。
白小蕊笑得輕微有些咳嗽,拿出帕子輕拭嘴角。陳茂生覺得這帕子眼熟,在他收進袖子的瞬間,眼尖的看到角上繡了個龍飛鳳舞的茂字。心中一動,突然想起這似乎是他丟在客棧替白小蕊擦過汗的那塊,原來竟被白小蕊暗中收起來了,頓時覺得欣喜萬分。見白小蕊和白小鶯都沒察覺,也就不露聲色的什麼都沒說。
楓樹、聚龍一帶雖然是個小地方,但是緊靠揚州湖州一帶,盛產竹器,所以來往的客商也極為眾多,鎮上的商舖,酒家也略成規模。
白小鶯是從小生在這裡,雖然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但是對這裡卻有一股天生的熱門熟路,再加上沒事就愛跑出來玩,走到哪裡就對著白小蕊講解到哪裡。
白小蕊只是淡淡地微笑,偶爾和陳茂生眼神碰到便轉過頭假裝看另外一邊的景致。
陳茂生不管他什麼反應,看在眼裡都覺得賞心悅目,心裡喜不自勝。
雖然已經開了春,但是,江南一帶春寒最是料峭,俗話有雲,春冷凍死耕牛,他們走了一段路之後,白小蕊輕輕打了個噴涕。
陳茂生低下頭問他,「冷?」
白小蕊輕輕搖頭,「還好。」
「我走得有點累了,去那邊茶樓吃點東西好不好?」陳茂生停下來指著對面的茶樓,「那家的點心不錯,有道名菜叫『江南第一鮮』味道很好。」
「好啊,我要吃。」白小鶯拍手叫好,推了木車就往對面走過去。
陳茂生笑瞇瞇的跟在後面,扯住管事在他耳朵邊叮囑了幾句。管事點點頭,轉身就走了。
白小鶯推著白小蕊先要了一間包房,興奮地搓手。
白小蕊輕聲抱怨他,「你別在茂爺面前這樣好吃,讓人家笑話。」
「我又怎麼?」白小鶯嘟起嘴。
白小蕊輕輕歎了口氣,問道:「我想問你一句話。」
「師兄你想說什麼,幹什麼吞吞吐吐的?」
「你覺得茂爺為人如何?」
「他和平日見到的那些公子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具體也說不上來,但是,和他待在一起就會覺得很舒服,就像和師兄或者戲班裹的大家待在一起一樣,特別安心。總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天塌下來也不用害怕。」
「是嗎?」白小蕊喃喃自語,神情一黯,「他在你心裡就這麼好?」
「他替你出了這口惡氣,自然在我心裡和旁人不同。」白小鶯末見白小蕊暗自神傷,笑嘻嘻的回答。
「師弟,你有想過將來要娶妻生子嗎?」
「娶妻生子?」白小蕊突然冒出這樣一句,白小鶯愣了半天搖了搖頭,「沒想過。」
「我知道了。」
白小鶯覺得他問得蹊蹺,蹲在他身邊瞪大眼睛看著他,「師兄你想說什麼?」
「我沒想說什麼。只是在替你的將來考慮。」白小蕊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你既然沒想過要娶妻生子,那師兄自然想替你找一個可以照顧你一生一世的人。」
「師兄,你就愛瞎操心。」白小鶯吃吃的笑了起來,「你先把自己安排好了,再來擔心我也不遲呀!你不知道有人對你……」正說到這兒,陳茂生一行人已經趕到。
「你們怎麼老是跑得這麼快啊?不愧是小鶯,長著翅膀呢。」
白小鶯一見陳茂生笑得更厲害,整個身形如同風中花枝,前俯後仰地亂顫,「茂爺,我師兄剛才想給我找歸宿呢。」
「哦?」陳茂生挑了挑眉毛,「誰家敢要你這只滿世界亂飛的小雀鳥呀?」
白小鶯只是大笑卻不說話。
白小蕊被他弄得又是惱怒又是心酸,伸手去拿他,「收斂著點,怎麼這麼瘋瘋顛顛的,讓人看了笑話!」
「我就是這樣,若是不喜歡我這樣,我裝得了一時難道還裝得了一輩子不成?」白小鶯不以為然。
「這話說得好。為人光明磊落,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陳茂生顯然對白小鶯的話極為欣賞,連連點頭。
白小蕊被他堵得說不出話,咬著牙瞪他,心中暗罵他不知好歹。自己處處都替這個師弟考慮,可是這個小煞星卻拿著他的好心當驢肝肺。偏巧陳茂生還要幫著他。
他們兩個互相賞識,自己搞了半天還是費力不討好。忍不住心中一陣鬱悶,脫口而出,「你們自然是光明磊落大丈夫,倒是我在這裡枉做小人了。」
白小鶯見他生氣,吐了吐舌頭乖乖閉嘴。
陳茂生心思一動,拉著白小鶯故意說,「哎呀,你看你把你師兄氣壞了,當心回去他罰你。」
「我師兄才不會,他可疼我呢。」白小鶯想也不想立刻反駁。
「我不信,要是他疼你,臉會板成那樣?」
「那是你惹他生氣,可不怪我的事。」
「我好好的怎麼惹到你師兄了?」陳茂生一臉無辜攤開雙手,「一看就知道你師兄因為你胡說八道才生的氣。」
「我師兄是氣你幫著我,心裡吃醋。明明就是你惹他,別想賴我。」白小鶯被陳茂生激得跳了起來,大嘴巴的什麼都說了出來。
本來白小蕊聽他們一搭一唱根本不與理會,哪知道白小鶯突然之間冒出這樣一句。整個人如同突然被雷擊中,頓時呆若木雞。血液倒流,一張臉紅得簡直就要滴出血來。
他早就知道這個師弟嘴上沒有把門的,可是打死他,他也不會想到白小鶯會突然之間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啊。
前一刻他還一心一意想把白小鶯托給陳茂生。怎麼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樣的情況。
白小鶯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大嘴巴的又惹了事,很沒義氣地縮到門口,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我去看看那、那個什麼……」就一溜煙的跑了個沒影,把這個爛攤子扔給了陳茂生。
「小沒義氣的。」陳茂生一邊罵,一邊暗暗高興。這樣的局面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啊!
雖然他了沒料到白小鶯的嘴巴大到這種程度,本來只想故意逗逗他,觀察一下白小蕊的反應。現在既然事情已經挑明了,那他索性正好表露一下心跡。
「茂、茂爺,你不要聽我師弟胡說八道。」白小蕊愣了半天勉強鎮定下心神,低著頭根本不敢抬頭看陳茂生,一隻手死命地絞著腿上的披風,「他,他一向嘴上就沒有把門的。」
「哦!」陳茂生也不揭穿他,只是在他身邊的凳子上坐下,笑瞇瞇的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我師弟雖然調皮,但是性子淳良,茂、茂爺您又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所以、所以我……」
「你想什麼呀?」陳茂生低下頭湊到白小蕊面前,「說呀?」
「我、我、我想……」
「你想?」
「想……」
「想?」
白小蕊的聲音越來越輕,陳茂生的臉卻是越湊越近,彼此之間呼吸相觸。
「您別……」
「別什麼?」
「別、別靠得這麼近!」
陳茂生忍住笑,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手指輕輕沿著他的手臂往上探,「你剛才是不是想替你師弟托個好人家啊?」
白小蕊被他的動作逗得渾身輕顫,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那也得看我對誰動心才好牽這紅線呀,是不是?」
「你不喜歡我師弟嗎?」
「自然是喜歡的。」
「那……」
「只是這喜歡和動心卻是不同。我對那隻小雀鳥只是單純覺得他性格爽直可愛,合我眼緣。至於讓我動心的卻是另有其人。」
「你,你……」
「你對你師弟珍愛有加,肯將他托給我,想必我在你心裡印象也不差吧?」陳茂生一臉自信地問。
「是。」
陳茂生的手指越爬越上,雖然隔著衣服,卻擾得白小蕊如同被人拿住命脈的乖貓,動也不敢亂動,只覺得一顆心碰碰亂跳。
「那我們也算兩相相悅了,是不是?」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白小蕊偏過頭,不敢再看他。
「你不懂?」陳茂生嘿嘿一笑,從他袖子裡扯出一樣東西,「那這是什麼?」
白小蕊轉頭一看,羞得幾乎要暈過去。
陳茂生手上拿著的正是他偷偷藏起來的那塊手帕。
「如今人證物證全齊了,你就算想抵賴也賴不成了。」
陳茂生伸手握住白小蕊的手掌,低下頭在他冰涼的唇上輕輕印上一吻,「我早就聽你師弟說過。你說這世上金銀珍寶你都不稀罕,想要你的心只有拿自己的心來換。我的心老實巴結自然此不上你的玲瓏剔透,所以我除了一顆心之外,再加一生一世對你好才換了你的心,你說好不好?」
白小蕊低下頭,「我從小就被扔在戲班,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長這麼大除了唱戲什麼都不會。雖然小有名聲,卻也因為自己固執得罪了一堆人。除了長得還算入眼之外,身上連半點好處也沒有。茂爺你對我這樣的人這麼好只怕是白白浪費你的心意,我擔不起。」
「我從小就被生在陳家,雖然家裡祖上都是讀書人。不過我天生對讀書一點興趣也沒有。好在還有些生意上的腦子,不至坐吃山空。除了性子還算爽直之外,身上連半點好處也沒有。你是不是怕答應了我白白浪費你的心意,到頭來才發現喜歡上個草包?」
「你?」白小蕊見陳茂生有樣學樣逗他高興,心中又是歡喜又是不安,「我這個人雖然半點優點也沒有,性子卻是固執的很。」
陳茂生點點頭,學著重複了一遍,「我這個人雖然半點優點也沒有,性子卻是固執的很.」
「你若真心想在和我在一起,以後是絕對不可以三心二意再去娶妻生子的,到時候你們陳家斷子絕孫可不要後悔?」
「我自然是不會三心而意去娶妻生子。只是你們白家斷子絕孫了,也可不要怪我?」
白小蕊拿他沒辦法,咬牙切齒地說,「我是講真的,你還拿我尋開心!」
陳茂生哈哈大笑,伸手一把摟住白小蕊,「斷子絕孫怕什麼。我們陳家本宗還有好幾個兄弟,若喜歡小孩子抱一個過來養就是了,這也值得大驚小怪?再說,你心中愛我,肯為我不要子嗣,難道我就不能這樣愛你?」
白小蕊聽了心中感動,默默垂淚,「旁人原本就不一定肯嫁我,我自從唱了戲,也沒打算過要娶妻生子,你又不同……」
「有什麼不同?在我心裡都是一樣的。」
都是一樣的。
這五個字雖然簡單卻讓白小蕊忍不住放聲大哭。
反身撲進陳茂生懷裡,抽泣道:「今天有你這句話,我就什麼都不管了。就算被人笑我也願意和你在一起,一天快活便過一天,一年快活便過一年,一輩子快活便過一輩子。你只是要答應我,要是哪天不快活了,早點告訴我知道,我自然也不會死纏著你,自然會走。」
陳茂生緊緊抱住他,輕輕摸他頭髮。見他哭得傷心忍不住逗他,「你要是哪天不快活了,也要早點告訴我知道,只是我可是要死纏著你,絕不放你走。」
白小蕊被他逗得沒辦法,破涕為笑。
「怎麼你說起甜話來,嘴上就跟抹了蜜一樣?」
「我嘴上可沒抹蜜,許是剛才你唇上的蜜沾到我嘴上了?讓我再試試。」
說著陳茂生低下頭,再一次吻住白小蕊的唇,只是這一次不是輕輕一吻就算,而是大膽地伸出舌頭,舔吸唇齒,和他小舌交織,纏綿不願分開。
白小蕊微閉著雙眼,密黑的睫毛輕顫,面色微紅,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整個人偎進他懷裡,輕輕喘氣。
兩個人正吻得不可開交,門口小柒突然粗著嗓子問了句,「爺,掌櫃問要不要上菜?」
兩人這才不得不分開。
白小蕊低下頭不敢抬頭看陳茂生,陳茂生溫柔地替他整理亂髮,沒好氣的對門口叫了聲,「嚎什麼嚎,愛上不上。」
白小蕊抬頭偷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了聲,伸手握住他,「好大的火氣。」
「更大的火氣在別的地方呢。」陳茂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調笑著說。
不一會兒,掌櫃來敲門,滿臉堆笑地送上店裡的招牌菜式。
本來逃得人影子也不見的白小鶯這回也摸了回來。眼看白小蕊臉色微紅,陳茂生眉眼之間掩飾不住得意與興奮,不用問也知道這兩人好事成了。
故意拿白小蕊開玩笑,「師兄,你的媒做得如何?」
白小蕊瞪了他一眼,「有東西吃也塞不住你的嘴。」
陳茂生也點頭,「小雀鳥的嘴是多了點,下次叫小柒買點鳥蟲塞住它。」
「你們兩人忘恩負義,新人領進房,媒人丟過牆。要不是我……」
一聽這話,白小蕊和陳茂生趕緊一人一筷子夾了菜往他碗裡塞,「吃東西,吃東西。」
白小鶯得意洋洋的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小柒眼見事情發展,心中暗叫不好。偏巧管事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他一個人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
茂爺看白小蕊的目光這麼溫柔,只怕已經被迷得三魂不見了六魄。看來實在不行,得告訴老夫人不可。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管事從門口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鎮上最大的布行的掌櫃還有小夥計,手上正捧著兩件披風,一件赤紅,另一件銀白。
「為了找這兩件披風,來得晚了,茂爺久侯。」
管事拍了拍手,一左一右兩個小夥計抖落披風,赤紅色花紋繡的是黃鶯報春,銀白的則用絲線繡了株寒悔。
「這兩件披風都是小店鎮店之寶,特意請了揚州柳家繡莊的頂級師傅繡的,茂爺和二位白公子都是有見識的人,無論是料子還有繡工,那可都是獨一份啊!」掌櫃不無自豪地說,「可巧的是這兩件披風圖案也應了二位元爺的名諱,所以陳管事一說,我馬上就差人送過來了。」
陳茂生點點頭,「你倒有心。」
白小鶯一見那兩件披風已經猴子屁股似的根本坐不住,三兩步跑過去,拿在手裡反覆地看。
「真的是只黃鶯,真好玩,繡得跟真的一樣。師兄你也來看。這料子摸在手裡舒服得很,不像平時的棉、綢,雖然輕巧卻暖和的很,不知道是什麼?」
「小白公子說得不錯,從波斯運回來的織料,莫說江南一帶,整個中原總共二十四件。分別是以十二種花,十二種鳥獸繡成的,我和柳府是世交,所以特意從他那裡討來這兩件。可巧討的卻是梅和黃鶯,這不是緣份又是什麼?」
白小蕊抬頭看著陳茂生,見他微微一笑。
「江南不比京城,開了春還濕冷得很,怕你受不住。所以叫管事替你們買件披風御御寒,居然找到這兩件,也算是可巧了。」
「這樣不好。」白小蕊搖頭,「你知道我不收別人禮物。」
陳茂生板下臉,指指他的額頭,「我是別人?」
白小鶯手癢得厲害已經把披風披在身上,美孜孜地炫耀。見白小蕊還在那裡猶豫,趕緊道:「師兄,茂爺不是外人。你可別老拿那套規矩對他,害我也沒新衣服穿。」
白小蕊拿他沒辦法,「你倒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白小鶯眉眼一挑,「本來就是。」
大家聽他講得坦白,一派天真爛漫,都無法對他生出惡感,笑嘻嘻地看著他。
陳茂生親手替白小蕊披上披風繫好,「你也穿上,我不是外人,也不是別人。你那套規矩對我不合用。」
白小蕊聽他講的深情,眉眼之間無限溫柔。再想到兩人才剛定情,白小鶯都不拿他當外人,要是自己再拒絕他的好意,倒顯得矯情,於是點點頭,「以後不用花心思在這些上,你本來就不是這樣的人,不用特意為我改。」
陳茂生也點了點頭,「只此一回。」
雖然只是短短隻字片語,但是兩人心意相通情深意重的樣子,卻是十分明顯。
用過飯之後,本來還想約去郊外走走,散散心。
白小蕊和白小鶯原本就長得俊美,再襯上一紅一銀的兩件披風,更是如同畫中走出來的人令人驚艷。這幾個人走到哪裡,大家的目光自然就跟到哪裡。要不是礙著陳茂生站在旁邊,過來搭訕的人不知道會有多少。
白小蕊本來就不喜歡這樣的場面,只轉了一會兒就沒意思再逛下去,「還是回去吧,有些倦。」
陳茂生也點點頭,彎腰在他耳朵邊輕聲說,「我也不愛他們盯著你看。」
白小蕊側頭看著他,「怪不得你剛才一過來,我就聞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還以為是吃的點心醋味沒散盡呢。」
陳茂生哈哈大笑,「一直以為你斯文,你師弟話多。現在可知道你調皮起來,一點不輸那隻小雀鳥。」
這兩個人只顧自己談笑風生,卻不知不遠處一處樓頂有人從窗子口冷冷地看著這邊,還恨得咬牙切齒,「好你個白小蕊,我只當你真的清高得不讓人碰,現在還不是照樣和男人當街打情罵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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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utokaka 於 2016-6-26 18:35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