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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斷水》作者:玥嶺 【完結】(刀匠系列之三)

《斷水》作者:玥嶺 【完結】(刀匠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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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嶺】斷水《刀匠系列之三》

內容簡介
溎露山終年雲霧繚繞,據傳有個絕世刀匠就身處在那。
平見津賀為了繼承父親遺志,
決定前往山中請求刀匠替他鑄把治世之刃,卻不知為何,
初次見到那鑄刀者的身影,竟深深烙印在他心頭,久久縈繞不去,
明白對方冷漠的外表下,有顆寂寞以及渴求溫暖的心,
因此不怕他的冷言冷語,堅決以滿腔的熱情溫暖他,
只求天下平定後,兩人得以雙宿雙棲……

第一章

  自溎露山頂傾瀉而下的瀑布,在清露潭上激起了水花,隆隆水聲掩蓋過清脆的雀鳥鳴叫,也將樹林間傳出的打鐵聲響隱沒於其中。
  啐!又失敗了!相較於節奏規律的鏗鏘聲,老者的抱怨在這自然的音調中顯得突兀,反倒能清楚的辨識出來。
  這種刀不能拿出去見人,還是熔了吧!舉起手中的成品,老者皺起眉頭。
  雖然鑄刀者對於自己的心血很是不滿,但自刀身上反射出來的光芒,以及刀刃上水波般的優美紋路,都向世人昭顯著這是一把好刀的事實。
  但即使如此……
  鏘的一聲,老者不高興的將刀扔回爐火裡去。
  可就在刀身剛撞上爐內石壁時,一個不知道打哪來的高大身影,突然越過老者的身邊搶步上前,不顧爐火高溫,將手臂探入爐裡,並用衣袖卷住刀身,把方才的刀給搶救出來。
  也幸虧這爐子的火剛升起,溫度尚低,否則這救刀者只怕要白白燒毀半邊臂膀了。
  這樣太可惜了啊!救刀人握住手裡的刀,年輕的臉龐上有些被隱藏起來的紋路,雖看得出人生的歷練,卻被明亮有神的眸光藏去了真實年紀。
  他稜線分明的面孔上鑲著幾分傲氣,只是唇邊的溫和曲線讓它柔化許多,俊朗的容貌,再配上略顯低沉又帶著惋惜的嗓音,交疊出一張成熟的男人面孔,卻也讓丟刀的老者感到陌生。
  你……原本老者是讓年輕人從爐火中救刀的行徑給嚇了一跳,想開口問問這個陌生人是否因此燒傷,不過在他上下打量過眼前的男人後,發現這冒失的家伙一點事也沒有,因此原本的關心立刻讓另一種情緒所取代。
  你這家伙在干什麼!為什麼搶我的東西!老者憤怒的大喊出聲。
  在下只是捨不得一把好刀被熔,並不是有意搶奪,還請老伯收回熔刀之舉。救刀的年輕人將刀身一轉,雙手奉上,遞還給老者,一邊以帶著可惜之意的眸光望著美麗的刀紋。
  不過他歸還長刀的好意,並沒有換來老者的善意響應,卻勾出另一個同樣對刀抱著不滿的批判。
  這種學徒練習的試作品,熔毀亦不足惜。
  冷冽的音調夾帶霜雪之勢,宛如一陣冬日冷風,伴隨腳步聲自一旁的木屋裡傳出,令老者與救刀的年輕人都不自覺地循聲移轉視線。
  黑透的幽瞳,規規矩矩扎起的發絲,以及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架構出一張清秀的臉龐,沒什麼皺紋的皮膚,說明了聲音的主人相當年輕的事實,只是他那張冷冰的表情卻減去了許多親切感。
  削長的身軀看來雖比救刀的男子再矮上一截,而且還令他感覺有些瘦弱,但是那股簡直是發自心底散播出來的寒意,卻又為他多添幾分嚴肅,足以教人不由得斂起笑意認真起來。
  你是……救刀者納悶地吐出疑惑,畢竟這樣苛刻的批評,對於身旁的鑄刀老者實在是太過嚴厲了點,而且還有些不敬。
  不過就在他來得及問清年輕男子的身份之際,老者已先一步吐露了答案——
  七海師傅!

  七海 這名字代表著溎露山上的名刀匠,也是促使平見津賀上山的理由。
  想請七海這個著名的鑄刀師傅為自己打刀,那是上山求刀者共通的目的,而平見津賀也不例外。
  只不過他萬萬沒料到,這位名刀匠的年紀,看起來居然比自己還要年輕。  
  在一般人的眼裡,白發老者應該是坐在桌前休息的師傅,而七海則是忙著為客人沏茶的學徒,可是等待著他的事實,卻與他的猜測完全相反。
  不過,天生的才能就是這麼回事吧!
  上天所賦予的天分,與人的年紀原就無關,因此即使他上山所尋訪的對象已經超出他的想象,非但不是一個終日面對爐火打刀的老者,還是個看來嚴肅的年輕男子,也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我不會幫你鑄刀。
  在平見津賀才剛整理過自己的思緒,尚未來得及開口說明上山目的之前,七海已經冷冰冰地吐出了拒絕。
  啜了口徒弟端上的茶水,他的眼光越過了平見津賀,直接望向窗外,沉聲續道:基於遠來是客這個道理,我讓你進屋喝杯熱茶,不過,我不會替你鑄刀的,所以你喝了茶就馬上離開吧。
  七海師傅,能不能先請你聽過我的來意,再做決定?平見津賀沒想到七海居然這麼快就回絕了自己,甚至讓他沒機會開口。
  但是,所謂的堅持就是這麼回事。
  他上山,是為了求刀,否則何必千裡迢迢跋涉而來?因此,此行若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反客為主的態度,或許會引來反感,但在面對七海這個態度與他同樣堅決的男子時,卻是能迅速化開僵持與誤會的好方法。
  所以沒等七海點頭,平見津賀已解開包袱,將裹在布中的長刀放到七海面前。
  我曾在父親的墓前發現一把沒磨過刀刃的刀,除了無法殺人這點,這把刀可說是天下難得一見的極品,因此才派人訪查,終於探出是你為了供養英靈而打了這把刀,為此我才會上山尋你,希望能請你為我鑄刀,並且代我父親向你親口道謝。
  平見津賀的表情嚴謹而認真,沉聲帶著穩重的音調,讓七海不由得將視線往刀上移去。
  即使他的冷淡依然沒變,但是長刀透露出的細膩工法,卻道盡這刀出自他手的事實,也勾起他的回憶。
  你是靜松城……平見家的人?淡聲輕應,只為了一個確定,可七海依然沒對平見津賀多加探問。
  因為他根本不想理會這男人,所以也沒打算深究他的背景,不過既然平見津賀說過,長刀是在父親墓前尋得,那麼眼前的男子,應該就是他上過香的城主之子。
  在下平見津賀。平見津賀僅是向七海略微點頭示意。
  原來你就是靜松的繼承人。七海瞥了平見津賀一眼,雖然由訪客規矩禮貌的談吐,以及藏在眼神中的氣勢,還有那帶點自傲的神情,他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平見津賀出身高貴,可他卻沒料到,眼前的男子不止是城中武士,還是掌管靜松的新城主。
  這已經超出他所意料的,但偏偏這次的麻煩是他自己惹出來的。
  之前他鑄刀供奉墓前,為的只是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那就是安撫已故英靈,卻沒料到會有如此意外發生。
  但是,麻煩既已上門,不處理也不成。
  淺啜一口茶水,七海揮揮手示意平見津賀坐下,才應聲道:我接受你的道謝,但我還是不會替武士打刀,而且無論如何都不會妥協,所以你還是下山……逐客令剛要出口,連尾音都尚未落定,七海的話已被平見津賀打斷。
  七海師傅……沒等七海請他下山,平見津賀已先搶白,我來,是希望請你為我打一把刀,助我平戰亂、定天下。
  他起身走到七海身邊,以身軀擋住了七海望向窗外的視線,甚至逼得七海不得不抬頭看他。
  七海師傅,現今天下一城即為一國,而且每個城主都想著擴張領地,每座城的子民都將他城百姓視為敵人,所以各地才會爭戰不斷、生靈塗炭,因此我決定打破所有城池的界線,令天下同屬一國,如此天下將不需再戰,也能成就和平。」沉聲道盡平見津賀的目的,也訴說著他長年以來的執念。
  他見過太多分分合合,也看遍生離死別、人情冷暖,所以他明白,想結束這一切混亂,最好的方法便是讓所有的城邦都不再打仗。
  而他的一統天下,不是讓各城各邦的城主作下停戰的約定,也不是勉強大家忍氣吞聲,含淚看著自己生長的故鄉被人並吞、破壞,他要的是所有的百姓都安和樂利地生活在同一個國家裡。
  所以他才想到天下一統的方法,因為只要成了同一個國家,大家就不需再戰,反而能合心齊力為彼此的幸福努力。
  這樣的說法聽來或許狂妄,但他是認真的。
  讓天下同屬一國?雖然平見津賀的語氣堅決,聲調渾然有力,理由也十分正當,但這回答卻讓七海忍不住迸發狂笑。
  笑話!天下是那麼好取得的嗎!
  想取天下,必須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兼得,你這小城主有什麼能耐取天下?
 在七海看來,天下時分時合、爭戰不休已是時勢,但眼前這個年少輕狂的城主,該說他太天真還是太狂妄,居然妄想一統天下?
  所謂有德者必受命……平見津賀抬頭,望向窗外無雲的天際沉聲道:「我以德治天下,必能得天命,既領天命,則盡得天時、地利;至於人和,若以軍隊來論,是否握有人和,端看將領好壞。
  他有自信自己是個好將領,否則早在他繼承靜松城之初,就該眾叛親離。
  但是……
  七海師傅,良將必具智慧、霸氣和神器。平見津賀很清楚自己擁有什麼,但他也知道自己獨缺一樣稀世難求的珍寶。而我,現在只缺一把好刀!
  語聲落定,平見津賀的視線也跟著從遠處的天邊拉回到七海的身上,眸光眨也不眨地定在七海的臉龐上,沉聲道:所以,請為我鑄刀。
  這話,不是命令,也不是請求,而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瞬間,七海的眸光閃爍了下。
  但在光芒逝去之後,他依然繼續低頭喝茶,卻沒對平見津賀的決心作任何回應,因為他根本不覺得平見津賀的想法有哪邊合理。
  我知道你無法認同。見七海依舊冰冷,平見津賀也知道七海的答案會是什麼。
  七海現在不會替他鑄刀。
  不過,他不會死心的,因為他早已打定主意,沒帶著七海的刀,他絕不回城。
  所以面對七海的冷漠,他僅是繼續陳述目前的事實。
  父親逝後,我帶著平見家的武士打天下,現已成為統領十一座城的領主,而且讓這些城裡的百姓個個安居樂業,他城更不敢隨意侵攻,因此我明白,我的作法是對的,統一天下的理想也一定會實現。
  我鑄刀是為了吊祭亡靈,所以我只替死人鑄刀。冷不防地七海開了口,可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在制止平見津賀這番遠比先前更加霸氣的宣告。
  原以為平見津賀會因此退卻,但是這男人顯然比他所想象的更難纏。
  我總有一天也會死。或許這話挺觸霉頭的,但平見津賀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你就當我是死人吧,七海師傅。
  沉默突如其來,橫亙在兩人之間。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決心在打冷戰。
  七海無論如何都不肯開爐鑄刀,平見津賀則決心此行必得利刃。
  他們都很清楚對方的想法,但誰都不願妥協。
  師傅,請容我說句話吧。
  劃破寂靜的是七海的徒弟,他瞧著平見津賀,細想了一下續道:我認為這位領主,確實有能力讓天下同為一國。
  眉心微蹙,七海沒料到徒弟竟在這節骨眼上幫著外人說話。
  你太看得起他了!」七海白了老徒弟一眼,悶聲斥道:你真當他會解救黎民百姓?
  哪個武士上山求刀不是以這種說詞包裝野心,讓理由聽來甜美誘人,甚至變得冠冕堂皇?這說法也許能騙別人,但騙不過他,因為他很清楚藏在那些求刀人心裡的意圖是什麼。
  為了將所有城池納入自己的雙臂之間,為了滿足內心的貪婪而強取的權與勢,這些人根本無法帶給這個世界真正的和平。
  他不過是個野心大到想吞沒天下的男人罷了。
  他可以理解七海的戒心,但七海若是被迷惑遮蔽雙眼,錯過挽救蒼生的好機會,甚至斷送王者的前程,那可就劃不來了。
  師傅,再怎麼說,我還是比師傅多吃了幾年飯,看過的人也多些,所以我覺得他確實是想統一天下,能不能請師傅給他個機會?
  雖然他這老徒弟拿年紀出來打壓師傅的氣勢,著實不太禮貌,但剛才他聽著兩人的對話,卻相當同意平見津賀的說法,因為天下繼續混亂,苦的只是百姓,若這男人能挺身而出,終止戰火,那未嘗不是好事,再說……
  在他看來,將未來與希望賭在平見津賀身上,並不是太冒險的事。
  為何替他說話?就是因為徒弟年歲大自己許多,應該比他更有識人之明,所以七海才不懂,這男人的話有哪點不像個野心家?
  師傅,倘若他只是個妄想成為霸主的人,那麼眼中自然只見權力,而不知愛民如子、疼惜萬物……
  老者聲調益沉,忍不住望向平見津賀的手臂,剛才平見津賀搶刀的舉動雖令他不悅,但卻也證明了一件事。
  但是師傅,他肯冒著廢去手臂的危險,從煉爐中搶救我打出來的刀……這就是他想把將來賭在平見津賀身上的原因。
  真正的疼惜,不是空口白話,往往只是表露在不經意的舉動上。
  而這個對待一切人、事、物都毫無尊卑之分的平見津賀,則讓他見到真正疼惜萬物的心境。

  胳臂往外彎的結果,就是兩人都被七海轟下山。
  看著老者收拾行李准備離開,平見津賀實在深感過意不去,他站在門口,望著老者的背影,忍不住出聲歉道:對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雖然老者確實地說出了他的心聲,卻沒能受到七海青睞,這點讓他感到相當抱歉。
  沒關系。老者苦笑著搖頭,提起包袱,越過平見津賀,緩步往山下小路走去。反正我年歲已大,手腳不靈活,對七海師傅而言,是個怎麼學都學不會鑄刀、資質駑鈍的徒弟,所以就算我不替你說好話,日後還是會因為打不出像樣的刀而被師傅攆下山的。
  但我看過你打的刀,那確實是把好刀,絕非資質駑鈍的人能夠打造出來的。
  平見津賀快步跟上老者,與他並肩行走著,回想起他自爐火中搶救起來的長刀,那美麗的光芒曾經令他好生不捨,所以才費心拯救。
  因此,若老者能夠打造出這般的好刀,那委托他說不定也是個好主意。
  若是可行,不知道能否請你為我打把合適的刀?
  對武士而言,身邊最佳的良伴便是刀,一把刀的好壞與否、適用程度,能夠決斷一個武士的生與死,有時更左右著戰爭的關鍵,所以想一統天下的他,才如此迫切地想尋求七海的幫助。
  只是,他與七海似乎沒那個緣分。
  我?老者沒想到自己會受到平見津賀的賞識而驚訝道:雖然很感謝你,但是我的刀不行……笑著搖搖手,並輕歎著續道:雖然我認同你,而且我學鑄刀的原因,也是為了打出好兵器,幫助像你這樣的人平定天下,但是我看過七海師傅鑄出來的刀,那才是真正適合你這種人的神兵利器。
  波紋優雅、刀身堅韌、刀鋒銳利,其中映射出來的光芒更是無可比擬,那就是七海的刀。
  而他有幸學得七海一成的鑄刀功夫,已是心滿意足,但為身旁的年輕人鑄刀,這卻是不妥。
  良將,還是該有神器為輔。
  你太謙虛了,不過,七海的刀,確實宛如天上降下的神跡。仰望著天空,平見津賀忍不住吐出長歎。
  這事他自然明白,但是七海的態度卻堅決得像塊冰,任他怎麼敲打也不碎。
  師傅其實是個好人,只是不願你拿他的刀去打仗。」回想與七海相處的日子,老者僅是語重心長地歎道:雖然我也認為以戰止戰的念頭很矛盾,但現在四處烽火延燒,就算你不出兵,還是避不開被人攻打的危險,既然橫豎都要開戰,讓個像你這般有抱負和才能的領主來終止戰火,其實也未嘗不可。
  我明白,而且其實我也不想掀起戰爭,但我知道,唯有平定天下才能讓血不再白流,所以挺身而出就是我認為自己該做的事。
  平見津賀並不樂見戰火彌漫,所以他只是在打一場不得不打的硬仗,並期望戰後的美麗未來。
  如果師傅能懂得就好了,或許是因為他太年輕,所以還無法接受這個想法吧。他總認為,只要武士不打仗,天下自然會得到和平。搖了搖頭,對於無力改變七海想法一事,老者始終覺得遺憾。
  戰爭確實是一種泯滅人性的罪惡,但它並非萬惡之首,最大的罪孽是來自人性的貪婪,而不是成就私欲過程的戰火,因此以刀斬斷私心,那才是根除烽火的最佳途徑。
  這雖然僅是平見津賀個人的想法,但自他參戰以來,不少人都認同他的理念,所以也更加堅定了他平定天下的決心。
  可偏偏……七海就是不認同。
  不知道七海到什麼時候才會改變想法?才能夠出手相助?
  我懂,我知道你的意思。」欣慰地拍拍平見津賀的肩,老者知道,這個見多識廣的男人果然非凡,而且應該能改變七海的想法。
  可以的話,他倒希望平見津賀能開導七海,讓兩人互助合作,才能替天下人謀求更好的將來。
  我想,你還是再跟師傅談談吧,只要能說動師傅,他一定會替你鑄刀的。
  我有機會嗎平見津賀雖想與七海好好商談,但又不願強逼七海接受自己的想法,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利堅持自己的意志。
  當然有,你別看他說話又冷又硬、脾氣也大,但他其實溫柔又善良。老者露出微笑,開始解釋起七海平日的溫情舉動。
  每次一聽到有名望的武士戰死,師傅都會為其鑄刀,然後送到那位武士的墓前,算是供養英靈。
  不過,雖說七海會供養英靈,但他的刀刃根本就沒磨利,連薄紙都割不開,傷不了任何人,算來是他異樣的好意和體貼,而其中多少也含有武士們將來不再受到戰火傷害的意味存在,所以老者對此可是感動不已,才會認定七海是個比誰都心軟又善良的孩子。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上山求刀。平見津賀很清楚老者所說的話,也相信七海其實是好人,因為七海如果真的冷血,那也不會費心送刀到百裡外的靜松城,只為了把刀供在父親的墓前。
  而這,也是他千裡跋涉的主因,他相信七海。
  老者瞧著平見津賀陷入沉思的表情,忍不住露出宛如耍詐似的笑容道:我幫人幫到底,告訴你個秘密吧,我跟你打賭,師傅現在一定在鑄你的刀
  這秘密可是因為他認同平見津賀,才敢大膽外露的。
  我的刀?這可真教平見津賀不解,為什麼七海分明不同意他的理念,趕他下山,卻又為他鑄刀?
  對。老者點點頭又道:師傅雖說不替活人打刀,但他的心實在太軟,所以一旦與人相識,心裡就放不下對方,因此每回有人上山求刀又被他趕下山後,師傅都會為求刀者鑄刀,只不過這刀為的不是給那個人活著的時候用,而是為了將來拿到墓前供奉。
  雖然這說法既犯忌諱又觸霉頭,不過反正人終究難逃一死,而刀又是專為平見津賀打造的,與其死了放在墓前,倒不如讓他趁活著的時候拿來打天下。
  原來……這倒教平見津賀訝異了。
  那個看來冷冰冰又不理人的七海,果然是個刀子口豆腐心的人啊。
  是啊,所以這路我自己走,你就快些回去勸師傅吧。」老者笑著往平見津賀背上連拍了幾下,仿佛在為他打氣。
  霎時間,希望重新燃起,讓平見津賀恨不得立刻奔回山上二度拜訪七海。
  多謝,這恩情……他日一定相報。」能夠得到這外人難以得知的消息,也算他與七海的緣分不該斷絕吧。
  報不報恩我不介意,但是……老者語重心長地望著平見津賀年輕而帶著堅定意志的臉龐,沉聲吐出了叮嚀:你千萬別辜負師傅的心意,將來一定要平定戰事。

第二章


  打鐵的聲響在山林間回蕩,聽得出其中的執著與熱情。
  平見津賀在山路上停步,抬頭望向遠處的小屋,他記得七海家除了七海與被趕下山的老者以外,並沒有別人在,所以這打鐵聲,或許真如老者所言,是因為七海掂掛著他,才在夜裡摸黑敲打著以後要供養他的長刀。
  一聲無奈的輕笑吐自平見津賀唇邊,他緩步上山,越是接近,那打鐵聲越是清晰,像是要震進他的心坎裡,一聲又一聲,規律而有著固定節奏。
  不知道七海見到他回來,又會擺出什麼樣的面孔驅離他?而他該用什麼樣的說詞來說服七海?
  重新踏上小屋附近的草地,平見津賀四下望了望,舉步朝聲源走去,果然如他所料,在煉爐旁找到了七海的身影。
  這是他頭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名刀匠打造長刀的模樣,瞧七海專注而認真的神情,平見津賀覺得自己竟有一瞬間的恍惚,看得他失了神。
  他不是沒見過城裡的刀匠鑄刀的模樣,但是七海的神情卻緊緊地勾住了他的心,讓他連眨眼都感到捨不得。
  飛迸的火光夾帶燒紅的鐵,隨著七海一下下的敲打而成就著將來的神兵利器,那扎在腦後的長發,則已有些許散落,並隨著七海手中的律動,忽上忽下飛躍個不停,宛如是一陣陣在空中飄搖的波浪,不時刮過空氣,爾後又停駐在七海的白皙頸項間,披落在七海纖細的身軀上。
  七海專心的眸光像是煉爐裡的紅火,不時地迸散著惑人的光芒,若說這世上有所謂能夠迷惑人心的寶石,那此時七海的雙眼該是當之無愧。
  先前由於忙著征得七海的同意,再加上七海一直態度冰冷,所以平見津賀並沒去注意七海的模樣,現在一瞧才發現,原來除去一層駭人冰霜的七海,竟能夠散發出如此魅人的氣息。
  霎時,平見津賀只覺得他的心竟不自覺地隨著七海揮舞的手而規律跳動起來。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林子裡的鑄刀聲才終於停歇,而平見津賀卻依然直勾勾地注視著七海,直到一聲暴喝震開了林中的靜謐。
  你怎麼會在這裡!夾雜著怒意與驚訝的高音出自於七海之口,因為他萬萬沒料到在他停下手邊工作喝水休息時,竟會看見平見津賀站在身後不遠處。
  七海回過身,張大眼睛瞪著早該被他趕下山的平見津賀,好不容易平撫了受到驚嚇的心情,回復了呼吸之後,才以慣有的冷淡語氣問道:「我早說了絕對不會替你打刀,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點滾下山,省得我看了覺得礙眼!
  恢復了冰冷的表情與尖銳刺人的罵語,讓平見津賀宛如大夢初醒,他眨了下眼,確定眼前這個開罵的年輕男子是七海沒錯,才有些不捨地將視線自七海臉龐上移開。
  唉,剛才那樣的和平相處,還真像是在做夢啊。
  七海師傅,在下是來取刀的。甩開了惋惜的思緒,平見津賀朝著七海扯出善意的笑容,同時意有所指地往七海身旁正打造著的長刀望去。
  那就是老者對他透露的秘密,七海專為他鑄造的長刀吧。
  一想到七海剛才認真的神情,平見津賀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善良心軟卻又無法老實承認的七海,感覺上還真像個說不出真心話又想硬拗的大孩子。
  聽著平見津賀的狂傲和毫不客氣的目的,七海的眉心在這一瞬間糾結,他不用猜也知道,平見津賀之所以會折回來取刀,八成是他那個徒弟又幫著外人,把不該說出去的秘密,告訴了眼前的靜松城主。
  不過,就算平見津賀知道這把刀是為其所鑄的又如何,怎麼說他才是鑄刀者,要不要完成這把刀是他的自由,反正這把刀是打算供養平見津賀用的,所以他也不急著在平見津賀活著的時候完成。
  回過身,七海將刀往煉爐裡一甩,令它重回紅火當中,打算熔了它。
  這裡沒刀可取!」望著大火在轉瞬間吞噬費心打造的長刀,七海盡是冷聲回應。
  平見津賀瞪著長刀動火苗,在瞬間冒出火花卷噬,身軀立刻下意識地往前奔去,長袖一扯,便卷住長刀半露在爐外的尾端,將其抽出。
  這把刀是他統一天下的神器,怎能說熔就熔!
  狂跳的心有些微亂,平見津賀瞧著握在手中的長刀,心裡終於松了口氣。
  不過,他這舉動雖能感動已下山的老徒弟,認為是疼惜萬物之舉,但看在氣頭正盛的七海眼裡,卻不過是搶奪罷了。
  皺起眉頭,七海跟著步近平見津賀,想將刀搶回來,再次讓它回歸爐火當中。
  七海師傅,你這是為什麼!你這一熔,是讓天下百姓的希望更加遠離啊!平見津賀不願讓七海毀刀,只得護著熱度尚存的長刀往後退幾步,好離開爐火旁。
  少拿那些漂亮話來哄我,別以為我這樣好騙!七海跟著跨步,往平見津賀的方向前進,再度伸手想搶回鑄造中的長刀。
  七海師傅!你聽我說……平見津賀擔心七海為了搶刀而受傷,連忙將刀往身後藏去,但卻阻止不了七海勃發的怒氣。
  說什麼!聽你說百姓的希望,說什麼統一天下!你們這些野心家不過是想當霸主,卻沒一個是真正仁民愛物的王者。
  七海的耳中哪聽得進平見津賀的解釋,他生氣地想要搶回自己的物品,沒想到平見津賀卻不肯還,這樣的舉動讓他更加光火,搶刀的舉動更是不留情,可他卻忘了刀還是熱的。
  啊!由於拉扯之故,讓七海的手不小心觸上火紅的刀身,一下子熱度便竄入他的皮膚,將他燙得慘叫。
  七海師傅!平見津賀連忙放下長刀,一把拉過七海便往爐旁滅火的水桶走去,將水潑在他燙著的手上。
  不過,盡管平見津賀處理得宜,速度也夠快,用水降下了七海手上的溫度,但因為刀身的熱度真的太高,所以方才這一燙,讓七海的手掌不只是燙紅、起了水泡,甚至部分皮膚還因此呈現干焦的黑色調。
  痛……這嚴重的燙傷令七海冷汗直冒,他不是沒碰過此類外傷,畢竟他是個鑄刀匠,在鍛鐵打刀的過程中,飛散的火星多少都會燙了他的皮膚,但像這次直接握住火熱刀身而換來的燙傷,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你這傷不輕,暫時別動。平見津賀扯下袖片,將它浸入水中,再輕輕地擰水滴在傷口上,一邊察看著傷勢,忍不住皺起眉來。
  七海的右手掌嚴重受傷,那紅腫與略黑的色調,令平見津賀想起戰場上的傷亡,所以表情顯得嚴肅起來。
  看著七海手臂上的白皙與掌上的傷口成了強烈對比,相較之下,他的模樣看來更加纖瘦。
  不由分說地拉起七海,平見津賀帶著他往小屋走去。
  傷好之前不許你再動手鑄刀,做家事也不准。邊說著,平見津賀已為七海開了門,示意他進屋休息。
  我要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命令!」忍著手上傳來的疼痛,七海抬頭瞪著比自己高上許多的平見津賀,就是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回屋裡上藥休息。
  因為就算要療傷,也是等他趕走了眼前的麻煩家伙之後的事。
  你想廢了自己的手嗎?」平見津賀居高臨下地瞪著七海,雖然他是客,七海是主,但這種非比尋常的緊急時刻,禮貌已經不再重要了。
  握緊七海的手臂,平見津賀稍稍用了點力,便將七海往屋內推去。
  藥在哪裡?就算你不想救自己,我也不想放著你不管。」強硬地表露了自己的心意後,平見津賀便開始打量起小屋內部,想找出藥品的放置地。
  如果是要為你鑄刀,那我寧願廢了這雙手。」看著平見津賀的身影在屋內穿梭,翻箱倒櫃的找著傷藥,七海非但沒有感謝的意思,還不屑的冷哼。
  平見津賀對於七海的氣話並不以為意,因為七海只不過是嘴巴硬罷了,從七海當真在為自己鑄造死後要供養他的長刀這個舉動,就可以看得出來七海是多麼體貼的人,只是心軟口不直。
  話別說得這麼硬,你手廢了不只是不能打刀,就連生活都成困難,你希望只是因為跟我賭氣,就賠上自己後半輩子的人生嗎?平見津賀翻找著櫃子,一抬頭,瞧見窗外正好面對著後邊庭院,那景色令他忍不住苦笑起來,再說……你也不是個性如此冷淡的人,硬把自己偽裝成這副德性會好過點嗎?說著,便指向窗外,一大片堆疊石塊的空地形成了墓園,那便是七海的後院,而且每座墓前都擺著供養用的長刀,一墓一刀,遍布空地。
  就因為這一幕駭人的景觀,所以平見津賀更能確定七海就如老者所言,既溫柔又體貼,而且也心軟,七海的心所呈現出來的模樣,就如同他美麗的外貌,有著足以迷惑人的本質,所以七海用心打造出來的刀,才能夠顯得如此細致又堅韌。
  別看!七海突然沖上前,像是不好意思讓旁人見到自己的內心一般,也不管手痛不痛,立刻用力地關上窗子,可這個舉動卻碰到了他的手掌傷口,讓他疼得縮成一團蹲在地上,連聲音都快要發不出來。
  七海師傅。平見津賀連忙把七海扶到桌邊坐下,拿著剛才沾濕的袖片往七海的傷口上擰了點水,才歎道:嘔氣對你沒好處,休息吧,我去找藥,你不想我看,說出來便是了。
  他是來求刀的,可不是來逼死七海的。
  藥……在隔壁房間裡。不知是想通了,還是讓平見津賀給說服了,七海總算不再堅持,也不再與平見津賀嘔氣,開口說出了傷藥的放置地點。
  不過,最實際的原因,或許是關窗的動作,讓他的手掌疼痛難當。
  冷汗直冒又隱隱抽痛的感覺並不好受,若非平見津賀在旁,七海不想當場掉眼淚,免得被看輕,不然大概會抱著手,在地上打滾幾圈再大叫幾聲。
  我去拿,順道弄點清水給你洗傷口。有了答案後,平見津賀匆匆起身將藥取來,並替七海包扎傷口。
  看著那傷口腫燙的程度,平見津賀皺起眉,對七海說道:看來你的右手暫時不能動了,我就留下來照顧你吧。  
  不管怎麼說,七海會受傷,他多少都有些責任,所以就算七海想趕他下山也沒用,他一定要留下來,直到七海復元。
  你……七海沒想到平見津賀居然會提出這種令他氣到逼近昏死的要求來,讓平見津賀住下的話,他身邊還有寧靜可言嗎!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是住定了。半似要挾的回應,堵住了七海的嘴,平見津賀一臉平靜地將傷口包扎好後,才定定地望向七海,露出了帶些勝利意味的笑容。
  你最好早點適應我,乖乖養傷,不然這傷只要晚一天復元,你就得多看到我一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夜雖深,平見津賀卻沒什麼睡意。
  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因為終究他還是沒能說服七海為他鑄刀,好像有點辜負了老者對他的期待,即使住進了七海的家,七海也點頭答應讓他留下,但這不過是因為七海受傷,需要有人幫忙家務、處理雜事,可不是真的認可他,讓他留下來等著鑄刀。
  而且,七海為了現實問題而答應留他時,臉上所流露的不甘願神情,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若他想說服七海為他鑄刀,恐怕還是得費上不少功夫。
  明天一早,再找機會與七海好好談一談,趁他還有照顧七海的冠冕堂皇理由可以住在山裡時,早早說服七海,算來是最好的方法,只是就不知道七海肯不肯聽他說話了。
  平見津賀起身離開床鋪,甩甩頭,歎了口氣,想起七海堅決的面孔和表情,著實煩惱起來。
  那樣年輕又那麼美麗的七海,為什麼有著像冰一般的表情?到底是因為世事嚴酷,讓他的心封閉?還是有著其他的理由,使他不再相信人?究竟原因何在?若能找出七海封閉自己的原因,或許不只能夠得到七海的刀,說不定還能救回七海的心。
  畢竟,他希望世上的每個人都能夠幸福生活,那才是他發動戰爭的初衷。
  舉步挨近窗邊,平見津賀抬頭想欣賞一下山上的明亮月光,卻沒想到耳邊竟傳來詭異的呻吟聲,勾走了他的注意力。
  他探頭往外看去,轟隆轟隆的聲響,說明七海屋旁有座瀑布的事實,也因此聲音的來由並不清楚,瞬間讓平見津賀以為是自己太多心。
  但當他決定到外頭走走、散散心,所以推開房門往外走去的同時,卻發現那呻吟聲真的存在,而且還是從七海房裡傳來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平見津賀停步在房門邊,正考慮著是否該去探探七海的情況時,七海的房裡突然迸出一聲驚人的尖叫,而推門聲與急促的腳步聲則緊跟其後。
  七海?平見津賀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到七海已經沖出屋子。
  由於擔心七海出事,又不知道七海是為了什麼原因在這個時候跑出屋外,平見津賀索性跟著追出去。
  畢竟,那尖聲叫嚷,實在不像是七海會發出來的聲音,七海該是冷淡無情,又平靜異常的。
  追著纖長身影跑了沒多久,平見津賀便見到七海沖入瀑布底下的水潭,任由半付身軀浸在水中,然後使勁地舀著水往臉上潑去,即使瀑布的水早已打得他一身濕,七海還是不停地將水往自己臉上拍。
  七海!異樣的情景,讓平見津賀顧不得禮貌與尊稱,跟著跳進潭裡,想把七海拉回岸上。
  畢竟這水雖然不深,僅及七海的腰,但若是他突然腳滑,意識又不清醒,還是有可能沉入水裡的。
  你在干什麼!大半夜的……你會著涼的!平見津賀走近七海身邊,想阻止他這種發狂似的舉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眼前這人真是白天裡的七海嗎?這般瘋子似的行徑……
  你……聽見問話,七海總算停下動作,轉頭愣愣的望向平見津賀,臉上的表情填滿了空白和虛無,以及滿滿的驚恐神情。
  那明顯的蒼白色調帶著說不出口的慌亂,讓七海瞪大了不知望向何處的眼瞳,失去血色的紅唇有些冰涼,讓七海看來像個失去靈魂的空殼。
  平見津賀皺起了眉,手臂也將七海拉得更緊,因為現在的七海看來太過脆弱,仿佛一個輕推,便會碎落在河川裡。
  但……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平日冷漠的七海嚇成這副德性?他不懂,這山裡明明什麼都沒有的。
  七海?平見津賀伸手拉住了七海略微冰涼的手臂,試著引他上岸,先從水裡出來,不然你會著涼的。
  七海白天已受了傷,若再著涼,平見津賀實在沒把握能擔起大夫的重任救治七海。
  不過他這好意卻沒讓七海接受,七海只顧著用力將他的手甩開。
  我早叫你滾了,你怎麼還在這裡!七海扯開喉嚨大嚷,對於自己點頭答應讓平見津賀暫時留在山上的事,仿佛全忘光似的。
  你滾啊!還不快從我眼前消失!他越吼越大聲,神情越來越激動,到最後甚至不顧手傷,拼命動手推著平見津賀,只為了把礙眼的麻煩家伙趕走。
  七海!平見津賀開始覺得七海有些不對勁,他使勁抓住七海的手臂,讓他無法再刺激傷口,然後拿出強硬的手段將七海硬拉上岸。不管你討不討厭我,都得跟我上去!過來!
  放開!你這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平見津賀的強勢沒能教七海聽話,反倒讓他更加激動,雖然力氣沒平見津賀大,只能任人將他拖離水邊,但一路上卻是不停地用力掙扎,至於手掌上那個一度令他幾乎落淚的傷口,現在卻完全入不了七海的眼裡,他發瘋似地對著平見津賀又踢又打,甚至張口咬住平見津賀的手臂。
  痛!平見津賀被七海這毫不留情的一咬,手臂立刻滲出了血絲。
  見七海似乎沒有清醒的跡象,還是一副瘋瘋癲癲的樣子,平見津賀干脆拉開七海,將他抱起,扛到自己肩上,然後離開水潭爬回岸邊。
  該死!七海的心裡一定有什麼疙瘩在,不然怎麼會突然變得瘋瘋癲癲的!
  拖著一身濕衣,平見津賀也顧不得七海在他背上拳打腳踢的舉動,直接把七海扛回屋裡,生了爐火取暖,然後便壓住七海,硬是剝光他的衣服,打算替七海換套干爽的新衣,免得七海這麼一鬧,不僅是燙傷,還會染風寒。
  只是……
  衣服一脫下,摸著七海微燙的手臂,平見津賀才發現原來七海早就發了燒。
  剛才因為兩人一直讓冰冷的瀑布水拍打,所以才沒注意到七海身子是燙的,但現在少了衣物阻隔,七海的火燙軀體便明顯得教他無法忽視了。
  果然發了燒……平見津賀擰起眉心,語氣也帶著幾分擔憂。
  這家伙為什麼就不能好好愛惜自己?就算不為求刀人,也要為自己好好活啊。
  幸虧他堅持要留下來照顧七海,不然的話,七海今晚只怕度不過高燒的折磨也說不定。
  而且七海剛才還沖入瀑布裡,如果這個舉動又伴隨著高燒的話,只怕後果更是不堪設想,而七海這名字也會從世上消失。
  平見津賀搬來墊被,原是想讓七海躺在爐火旁取暖,所以還替他將被鋪好,為的是讓七海能安心舒服地休息,早些恢復體力。
  但是……
  滾開!你別過來!別出現在我面前!七海依然不肯領情,而且還拼命地吵鬧,掙扎不休,在這種情況下,別說保暖了,連讓他躺下休息都不可能。
  不得已的情況下,平見津賀索性脫去自己的濕衣,然後也不管七海怎麼反抗,硬是抱住七海,把他壓到被窩裡去,然後拉過了被,蓋住兩人。
  由於人類的體溫能夠互相取暖,這麼一來,就算七海想踢開被子不接受他的好意,有他抱住,七海至少不會冷著才是。
  原本,平見津賀還擔心七海雖然動彈不得,但嘴巴可能還是會叫嚷個不停,要哄他休息說不定得花上好些時間,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在他緊抱住七海,讓兩人身軀相貼的同時,七海卻突然安靜了下來,甚至主動將臉頰貼上他的胸口。
  平見津賀雖然不解七海的反常舉動,但瞧見七海逐漸恢復平靜的表情,總算是松了口氣。
  或許人類的體溫以及心跳,對於瘋狂中的七海,還是有那麼點安撫的作用吧。
  見七海似乎安下心來,平見津賀索性將他摟得更緊了些。
  赤裸相觸的肌膚泛著高溫,心跳聲在耳邊回蕩,那強而有力的聲響,令七海對平見津賀的厭惡感在瞬間消退,一反先前堅決不理平見津賀的態度,也不再推拒平見津賀,反倒往平見津賀的懷抱裡窩去,甚至是閉上了雙眼,就著這舒服而溫暖的寬闊胸膛睡起覺來。
  七海……平見津賀見七海似乎是睡熟了,忍不住輕喚一聲。
  因為,七海先前拼命拒絕他的模樣和冷淡的態度,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可現在這景象,簡直只能以不可思議來形容。
  你到底有什麼說不出口的心事啊?七海……
  苦笑著輕歎一聲,平見津賀拉高被子將七海裹緊,聽著爐火裡的火星跳躍聲,他知道自己今夜是注定無眠,只能望著這美麗的容顏思索一夜了。

第三章


  晨光映入屋內,喚醒了平見津賀,當森林萬物開始活動,夜裡的瀑布聲響也逐漸消退,不再如此明顯。
  眨了下有些酸澀的眼,平見津賀先是抹了抹臉,然後才低頭往懷裡的七海探去,想瞧瞧他燒是否退了,睡得安不安穩。
  不過,從那張柔嫩臉龐上所透出的規律呼吸聲,以及不再紅燙的膚色看來,七海的燒似乎是消退了些。
  「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平見津賀瞧著七海,只見那透露出年輕的白皙粉嫩臉蛋上尚覆著幾許烏黑發絲,隨著他的呼吸而略微起伏,至於七海的雙臂,則像是擔心平見津賀突然消失,讓他頓失依靠一般,死命地抱得好緊。
  其實,七海是個美麗的青年。
  看著那緊閉的雙眸,長長睫毛覆著雙瞳,秀氣的眉形在七海不生氣時顯得細致而柔軟,姣美的唇形吐著幾分微溫,顯示出七海燒雖退,但還需要休養的事實,讓平見津賀不由得露出微笑來。
  不知道七海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醒著的他看來像冰山,睡著的他看來則像個孩子,那麼……當笑容掛上了七海的唇,會是怎樣勾人心神的景象?
  畢竟,七海呈現出來的美麗,不論是在外貌還是在工作時,都足以懾住他的視線。
  不過……這會不會太奢求了?想起兩人怒目相對的模樣,平見津賀只能苦笑,因為這願望實現的機率可是微乎其微。
  七海現在討厭他,可是討厭到極點了!
  除非他捧著天下和樂的景象到七海跟前,不然七海大概都不會笑吧?
  驀地,淡淡的情愫鑽入了平見津賀的腦海裡,竄入了他的心底。
  若說他取了天下令百姓安樂,便能搏得七海一笑,那也值得,不是嗎?而且……還多了個讓他更加努力的理由。
  雖然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為我而笑,不過,就暫且讓我作作夢吧。大掌撫上七海的額頭,平見津賀確認七海的燒已退,只是身子還需休養後,總算松了口氣,畢竟他若想看到七海笑,也得七海健康地活下去才成。
  轉頭瞧瞧四周,平見津賀決定到廚房去弄點吃的給七海,不然依昨晚的折騰,七海若再不吃些東西恢復體力,很難說病情是否會順利康復。
  稍稍拉開了七海交纏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平見津賀原是想讓七海獨自躺著休息,卻沒料到七海竟迸出淺聲呻吟,然後將手臂纏得更緊。
  七海……平見津賀撫了撫七海散亂的長發,雖然不怎麼忍心叫醒他,但現在的情況卻是不叫都不成了。
  就算不提煮飯、做菜的事,爐裡的柴薪耗了一夜也燃盡了,總得到屋外搬點進來,不然他們倆光著身子可是會凍僵的。
  嗯……或許是聽見了平見津賀的叫喚,七海雖然還有些不情願,但總算是張開眼睛,清醒過來。
  不過,在他睜開眼後,所見到的並不是平日裡熟悉的天花板,卻是平見津賀寬闊結實的胸膛,而自己的臉頰,甚至是貼在平見津賀的身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為什麼平見津賀跟他會躺在爐邊,身上還光溜溜的?而且,他甚至還抱著平見津賀?
  轟隆隆的巨響在腦海內回蕩,教七海的腦袋呈現一整片的空白,幾乎要發不出聲音來。
  他昨晚不是還對平見津賀惡言相向,趕他離開嗎?怎麼現下居然主動貼著平見津賀?昨天他……
  倏地,一幕意料之外的景象炸進了七海空白的腦袋裡,平見津賀將他自瀑布水潭中拉出的模樣閃過他的腦海,令他在瞬間僵住。
  是了,昨晚他做了惡夢,自夢中驚醒後便歇斯底裡地吼叫起來,為了逃避那個惡夢,他甚至沖出臥房,跳進瀑布,卻沒料到平見津賀會把他帶回屋裡,甚至……替他取暖。
  說起來,這一切都是平見津賀為了他好,才會做出這些舉動,所以他這個給平見津賀帶來麻煩的人,好像也沒什麼立場可以開罵。
  啊——!他怎麼會做出這麼失常的舉動?這樣一來,他要用什麼態度去面對平見津賀?
  接下來,平見津賀一定會覺得他是徹底的孩子,非要人照顧不可了。
  可是,平見津賀救了他的事實擺在眼前,他也不能就此忽視。畢竟,理念與平見津賀合不來,以及他受平見津賀照顧這兩件事,根本就不能混為一談。
  那個……淡粉色調的唇瓣微微掀動了下,七海覺得自己的雙頰好像要燒起來似的。
  嗯?平見津賀不是看不出來七海困窘的反應,只是在這種七海完全無法調適心情的當口,若他又火上添油地對七海多說什麼,只怕七海會更加緊張吧,所以他還是暫時裝傻最好。
  昨天……給你添麻煩了。猶豫半天後,雖然臉上的表情仍顯得不甚自在,但七海總算是將謝意吐出。
  不麻煩,只是讓人擔心。平見津賀忍著心裡的笑意應聲道。
  瞧七海那表情,總讓他覺得七海昨夜的熱度,似乎又重回臉上一樣。
  若是他在此時冒出一句七海這模樣很可愛的回答來,恐怕七海會把他扔下山去吧。
  靜謐橫亙在兩人之間,讓七海沉默良久,微溫的爐火漸漸失去聲響,就如同七海的心情越趨平靜。
  輕歎了口氣,七海在腦海裡重整著自己的復雜心情,總算稍稍恢復他平時的冷靜與淡然。
  雖然,這麼靠在平見津賀身上顯得有些詭異,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付溫暖的身軀救了他一命。
  不由得地,被他趕下山的老徒弟臨走前的話語,再度爬入了七海的腦海裡。
  他還記得老徒弟對他說過,平見津賀是個疼惜萬物的人。
  其實,撇開兩人的理念不談,這話確實沒錯,因為平見津賀救刀、救他,不只是為了想討好或想求刀,而是基於一個不捨、一份擔憂,所以,如此排斥平見津賀似乎也沒什麼必要。
  或許,這就是老徒弟走前幫著平見津賀講話的原因吧!因為,老徒弟確實比他有識人之明,能看出平見津賀的為人本質,也知道平見津賀不只是個心裡想爭天下的霸主,而是胸懷萬物且疼惜這個世界的仁者。
  其實……有了對平見津賀的認同後,原本慣於冰冷待人的眉梢不再高挑,七海終於悄聲迸出了回應,沒什麼好擔心的,只是作了惡夢,沒想到會累得你跟我一塊兒折騰整夜,抱歉。
  這段話,算是他對於平見津賀這個人的行為表示認同,所以語氣也跟著和善許多。
  惡夢?平見津賀只是眉微挑,沒再往下續問。
  雖然要讓人能夠半夜發狂的惡夢,肯定不是什麼太輕松簡單的理由,但是,此時想必是不太適合發問的,一來他與七海沒有太相熟的交情,二來七海也累了,再逼著他回想並不妥當。
  既然是惡夢就別想了,我去煮點粥給你,多少吃點?平見津賀說著,視線也跟著望向廚房,雖是半帶強硬的問話,語氣裡卻也多少有些征求七海同意的意味。
  我來吧,怎麼說你也算是客人,沒有要客人劈柴做飯的道理。因為接受了平見津賀,七海自然而然地將他視為客人,所以像煮飯這類的家事,也就沒道理推給平見津賀去做了。
  只是,七海完全忘了自己右手帶傷,所以就在他以手掌撐住地面,想從被窩裡爬出來時……
  啊!從手掌上傳來的劇痛,又叫七海疼的縮起身子。
  七海!平見津賀反射性地摟住七海,將他抱回自己懷裡,使他的手掌在一瞬間脫離了地面。
  見津賀檢視著七海的傷口,瞧那布條已被水和血濕透,忍不住皺眉。
  不管你心裡想什麼,現在起聽我的話先養傷,事情我來處理就好,只許你躺著休養,不然我就算失禮,也要把你綁在床上。不得已地,平見津賀迸出了要脅之語。
  面對平見津賀的強硬,七海臉上的表情瞬間扭曲,其原因所在,除了右手的疼痛令他直想掉淚以外,多少也對平見津賀反客為主的態度感到不悅,讓他不由得想開口反駁。
  只是,這兩種感覺混在一起之後,卻反倒教他哭笑不得。
  雖然他想力爭自己的權益,不想讓平見津賀把他當個處處需要人照料的孩子,但就如同平見津賀所說的,他這帶傷之手,現下是什麼也做不了。
  那……麻煩你了。
                                                                 
  看看眼下的狀況,七海明白,自己除了聽話一途,再也沒別的法子了。

  簡單的粥,幾樣野菜和烤魚,泛著香噴噴的味道,讓人不由得食欲大振。
  來,吃一點吧。仿佛是在喂孩子一般,平見津賀端起粥,替七海吹涼,然後才遞到他的唇邊。
  七海輕蹙了下眉心,卻不是因為生氣發火,而是窘困得不知如何是好。
  勉強張口吞下粥,一邊咬著平見津賀為他細心剝去骨與刺的魚肉,七海的心裡只有說不出口的苦。
  雖然他並不想讓平見津賀替他做這些事,但是,看看自己已換上干淨布條的手掌,他現在真的什麼都碰不得,甚至不能多施點力,不然就會引得傷口發疼。
  無奈地瞧瞧四周,看著平見津賀為他收拾整齊的屋子,劈好堆在門口的柴火,以及眼前這桌飯菜,還有就連他身上的干淨衣服,都是平見津賀替他穿上的。
  一想到剛才平見津賀為他套上衣服時的窘況,七海就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就算他們都是男人,但是讓平見津賀服侍他,感覺還是很不對勁,甚至現在平見津賀還一口口地喂他吃飯。
  是,他是很感謝平見津賀如此不計前嫌地照顧他,而且還不求回報,但是這種在平見津賀面前露盡糗樣的感覺,真的很不好過,也令他一回想起來,就忍不住滿臉通紅。
  燙嗎?平見津賀瞧著七海皺眉,知道他大概是不習慣這種給人伺候的感覺,況且他們之前還吵過架。
  所以他索性找了其他的輕松話題想引開七海的注意力,免得七海的眉心都皺到快打成結了。
  不,不燙……七海聽見問話,連忙搖了搖頭。
  這粥每一口都給平見津賀吹涼了,哪還會燙呢?
  而且,不只是不燙,平見津賀的手藝,甚至可以用好吃或美味來形容。
  合你胃口嗎?平見津賀露出了笑容,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所以也僅是拿現成的東西湊合一下。
  七海瞧瞧平見津賀,只能點頭以對。
  你煮的……很好吃。
  依平見津賀熟練的調味和煮菜的速度看來,平見津賀應該不只是偶爾下廚,而是常在做飯才對。
  你過獎了。聽見七海接受了自己的手藝,平見津賀又夾起一口菜往他唇邊送去。
  以你的身份……七海嚼了嚼菜餚,柔嫩清脆的口感,讓他忍不住多咬了幾下才吞下去,但疑惑也隨之而來。你應該不會把打掃、煮飯這類雜事,做的這麼得心應手才是吧?
  再怎麼說,靜松城既已統領十一座城池,雜事應該都有人隨侍才是,怎麼平見津賀居然能練就煮出一手好菜的功夫?
  雖然這確是雜事……平見津賀扒了兩口白飯,想了想才應聲道:不過,誰也不能保證我帶兵在外會遇上什麼情況,所以自己會點小手藝和處理雜事,才不會出了問題卻求助無門,或許還能幫著旁人活下來。
  雖然這麼說是沒錯,不過……也得你想學啊。
  再度張口,七海將美味的菜餚吞進肚子裡,才吐出了聽似抱怨,但事實上卻是認可平見津賀的誇贊。
  我見過會仗勢欺人的武士,也見過驕傲自大的城主,可像你這樣會疼惜萬物的人,倒是第一次碰上。
  覺得我是怪人?」平見津賀挑去魚刺,把魚肉跟青菜一起送進了七海的嘴裡。
  領主應該高高在上,除了管錢、打仗外,什麼都不知道,這應該是一般人對領主的認知。
  可在平見津賀看來,要能夠理解民心所在,才能夠帶給人民幸福,所以他願意去接觸每個百姓、每件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因為他深信其中自有道理。
  不過,也常被人把他當異類看待就是。
  不,我覺得你是好人。」像是對平見津賀的自嘲感到不贊同,甚至是想給平見津賀鼓勵與肯定似地,七海忍不住對著平見津賀露出了笑容。
  就像平見津賀之前望著七海的睡臉所想象的,甚至是遠比想象中更美的笑靨,就這麼突然地展露在平見津賀的面前,讓他拿著筷子的手舉在半空中,視線就這麼定在七海的臉上,眸光裡映著七海的唇與笑,那宛若春花齊放的美景,令平見津賀忘了自己下一步的動作是什麼。
  他原以為七海是不會對著自己笑的,所以他已有覺悟,要搏得七海一笑,恐怕得等上許久,等他將和平的天下捧到七海面前。
  可七海卻笑了,對著他……笑了!
  就像我徒弟說的,你確實是能成就大業的仁者。七海沒發現平見津賀因為自己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笑容而傻眼,只是繼續訴說著心裡的想法。之前……因為我沒能接受這個事實,不但對你抱有偏見,還惡言相向,希望你多包涵。歉意並著溫暖的言語,混以更加和善的笑容,再次勾動著七海的唇,讓他不僅是微笑,甚至開心得眼眸都瞇了起來。
  一個仁者啊!在他的有生之年,能夠見到平見津賀這個特別的領主,也算值得了。
  這下……該怎麼辦……突兀的回應吐自平見津賀口中,只是語聲未盡,他已斂聲微蹙眉心。
  咦?七海不解地瞧著平見津賀,不懂他怎麼突然皺起眉頭?難得他們能夠好好談話,平見津賀卻露出一臉苦惱的樣子。
  這……平見津賀半捂著臉,努力地沉思了下,才抬頭對七海苦笑,其實我曾想過,如果我想看你幸福的笑臉,會不會是個太貪心的要求?但我明白,若我能成功取得天下,帶來和平,也許能換得你對我一笑,只是沒想到……
  七海已笑,但他在心裡暗許的承諾卻尚在起步,而且……
  你已經笑了,甚至願意認同我,那我除了天下的和平之外,還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也許這話在旁人聽來,是有些可笑的,但平見津賀卻是再認真不過地為此事煩惱。
  若說天下和平可換七海一笑,那七海二度對他展露笑顏的時候,他又該怎麼回應七海?
  他……能把心掏出來給七海瞧嗎?讓七海知道,這一笑,讓他有多麼高興,甚至是沉迷……
  想看我幸福的笑臉?對於平見津賀的回答,七海只覺得驚訝。
  這是什麼樣的理由啊?雖說一個笑容的討取,並不算是太過貪心的要求,但……他不懂啊!平見津賀到底是怎麼衡量的?竟說想拿天下和平來換取他的一個笑容?
                                                              
  這樣的交換代價,未免太大了點吧!但是……
  更令七海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這番出自平見津賀口中的言語,似乎在驚人之外,還藏著詭異而說不清的曖昧,讓他不由得體溫劇升,身子也跟著發熱起來。
  七海?平見津賀看著七海突然漲紅起來的臉蛋,那嫣紅的色澤令他忍不住心跳加速,伸手想探探七海是否又發燒,但掌心卻是不由自主地往七海的頰上撫去。
  不同的體溫相接觸,一個帶著微溫,一個帶著微涼,沁汗的掌心是平見津賀的,而那貼著空氣泛涼的則是七海的。
  在熱與冷相碰的瞬間,七海原是想躲開的,但就如昨晚的情況一般……
  這事無關他個人的意願,只是因為他覺得從平見津賀身上透過來的溫度,讓他既溫暖又舒服,甚至勾起了一股可以稱之為眷戀的感覺,讓他不由得想多依賴一點。
  所以,他沒躲,也沒有轉頭避過,卻是愣愣地定坐原地,任由平見津賀將大掌觸上他的面頰,磨蹭著他的肌膚。
  眨了眨眼,七海在確定頰上傳來的是平見津賀的體溫之後,一邊望著平見津賀溫柔的眸光,逐漸地放松了心情,甚至是閉上眼、微側著臉,貼緊平見津賀的掌心,希望能汲取更多令他心安的溫暖。
  七海……平見津賀看著七海松懈下來的表情,忍不住將身子往他挨近,將另一邊臂膀跟著伸出,捧住了七海的臉頰。
  原來,七海也有這般柔軟的表情和面孔啊。
  溫溫暖暖,像在爐火邊打盹的貓兒一般瞇著眼……
  好溫暖……粉唇微張,七海毫不掩飾的說出了自己的感覺。我都忘了,人也是這麼暖的……他探出雙臂,勾住了平見津賀,還順勢窩進了平見津賀的懷裡。
  他離群索居多年,鮮少與人來往,就算有徒弟伴在身邊,也僅是師徒一般的相處,和人交心或是像現下這樣親密的接觸,可說是完全沒有過的。
  所以在多年之後,他忘了感覺,忘了自己是人,也需要人與人之間的溫暖,才會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冷漠而淡然。
  為此,當他接觸上這壓抑於心底許久的渴望時,自然會顯得貪婪了。
  他……果然還眷戀著這樣的溫暖,眷戀平見津賀沉穩的心跳,以及這份令人安心的體溫。
  只要是用心在對待的……都很暖。平見津賀挪動身子,坐到了七海身邊,將這個仿佛在索求著溫情一般的七海,緊緊地抱在懷裡。
  如果,這就是他能夠給七海的,那就讓他傾盡所有吧。
  因為,他想見到七海幸福,不想七海再如此淡漠地對待一切。
  有那麼一瞬間,平見津賀興起了異樣的念頭——
  若說為他鑄刀會使七海不開心,那麼,他願意為此放棄……只要這決定,能夠換來七海的笑,那都是值得的。
  下意識地,平見津賀的掌心跟著拍上了七海的背、七海的肩,就像在哄個孩子入睡一般輕輕地撫動,只為了給七海一份舒適、溫馨感。
  而這個舉動,也為平見津賀換來了七海的第三次笑意。
  若說用心對待、就會產生暖意,那現在這份暖度,就是你的真心吧。七海扯開了唇瓣,就好似柔嫩的花瓣迎著春陽而綻放一般,笑意也跟著滿溢而出。「而且,就連一直挑你毛病的我,你都肯用心對待,謝謝你。
  這第三次的微笑,有著七海的心、七海的感情。
  不只是認同,更不只是謝意……
  那滿足的笑容,有著更多的依賴與信任,而且是來自於平見津賀,這個令七海怎麼也料想不到的一個特別的男人。

[ 本帖最後由 ebony 於 2013-11-14 17:2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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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拋開了成見與排斥之後,七海與平見津賀總算能和平相處,七海也能放開心胸,接受平見津賀的好意和照顧。
  不管是劈柴、打掃,或是鋪床、做飯,甚至於更衣沐浴……
  雖然一開始的時候,讓平見津賀幫忙這些甚為隱私的事情,是有那麼點不好意思,不過既然自己傷了右手,不讓人幫忙也不成,所以,七海還是只能乖乖的讓平見津賀替他澆水洗背。
  但不能否認的,讓平見津賀照顧的感覺好暖、好舒服。
  泡在飄滿白色蒸氣的大木桶裡,一邊享受著暖暖的熱水,以及平見津賀幫著洗頭的舒適服侍,七海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舒服到極點。
  不過,美好的時光偶爾總會摻雜點現實,就在七海閉上眼想偷打個盹的時候……
  把手舉高,否則傷口一碰水又要發炎了。平見津賀警告的聲音傳來,硬是把靜謐的時光給破壞了。
  這點小傷,沒關系啦!因為是在正想睡的時候被叫醒,七海感到有點不耐煩,揮揮手想表示傷口沒事,卻因為動作太大而拉動了傷口。
  啊!好痛!一個皺眉,道盡七海的疼痛。
  我才剛說過你……平見津賀連忙推開手邊的小水盆,輕輕拉起七海的手臂,把他受傷的掌心朝上,放在自己的大手上仔細檢視著,一邊無奈地應道:「要不是你堅持想泡澡,現在應該躺在床上讓我擦身子才是。
  與七海相處的時間越久,平見津賀越覺得這個傳說中的名刀匠,除了一手與生俱來的好技藝之外,其他的根本與孩子無異。
  雖然七海不挑食、不會哭鬧,但他怕痛、會作惡夢,偶爾還喜歡使使性子。
  不過,七海的笑在平見津賀看來,也是舉世無雙的甜美。
  拜托,我是燙傷了手,又不是重病,沒必要一直躺在床上吧。七海不以為然的反駁平見津賀的說法,不過看著平見津賀仔細檢查他右手傷口的樣子,那一臉的認真與嚴肅,讓他忍不住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
  哎呀!好痛!」他突然皺起眉頭、縮著身子,仿佛傷口傳來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劇痛一般,疼得他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平見津賀沒料到七海會突然叫痛,這一聲讓他慌了手腳,連忙抱住七海,把他從水裡拉了出來,免得他的傷口繼續沾到水。
  七海,你傷口又痛了嗎?別動,我替你看看……抱緊了七海,平見津賀顧不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沾濕,還顯得有些凌亂,僅是扳住七海的手,想替他好好地重新上藥。
  不過,他的嚴謹以待並沒換來七海的感激,正當他低頭檢視傷口時,耳邊卻突然迸出一陣悶笑聲,最後甚至是放聲大笑。
  七海?平見津賀不由得蹙起眉心,因為七海向來最怕痛,真的傷口發疼的話,應該只會哭不會笑,可聽他這笑聲……
  你騙我?摟住七海的左臂忍不住緊緊一勒,平見津賀佯怒道:虧我這麼擔心你!
  居然拿他的關心當玩笑!
  看著七海雪白的臂膀,平見津賀真想咬他一口,以示處罰。
  沒這回事……我哪敢騙你,哈哈哈!雖然還想繼續假裝疼痛,但一看見平見津賀的表情,七海卻是忍不住越笑越大聲。
  七海!平見津賀索性勒住七海的腰身,把他壓制在濕滑的地板上,臉龐與他貼得極近。你居然笑我……信不信等一下我就讓你笑不出來?
  不信!七海沒因平見津賀的威脅而收起開玩笑的心情,並著止不住的笑意,只是扭著身子,想從平見津賀的箝制下掙脫,一邊不怕死的挑釁,我就不相信你有什麼本事能叫我笑不出來
  我……瞧著七海微張的唇瓣,滲著水的濕潤和淡粉色調,迸著輕音與笑聲,勾引著平見津賀的所有視線,他想堵住七海的嘴,讓七海無法再取笑他,最好還要讓七海大大驚訝一番。
  不及思索,俊朗臉龐已欺近七海的唇,緊跟著平見津賀便吻上了七海,開始輕柔地啃咬起那兩瓣柔軟,甚至是以唇封口,教七海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七海瞪著眼,瞧著那張在瞬間貼近自己,甚至觸上自己唇瓣的臉龐,根本來不及反應。
  因為,他完全沒想到平見津賀會用這種方式來處罰他。
  不!或許該說……這樣的舉動根本不算是懲罰吧,因為,平見津賀現在是在親吻他啊。
  從沒遇上這種事的七海,只是傻愣愣地瞧著平見津賀近在咫尺的臉龐,在兩人如此貼近的同時,他也發現了平見津賀的五官相當英挺有形,略顯削瘦的面龐更有著堅毅的線條,微閉的眸少了平日會專注地盯著他瞧的眼光,讓睫毛覆去大半,卻讓他看得更加眷戀,甚至連眨眼都捨不得,忘了自己現在到底該推拒還是反抗,只是放任平見津賀的吻更加地放肆,甚至將舌尖探入他的雙唇之間,勾動著他相交糾纏。
  不知不覺地,七海慢慢合上了眼,對於平見津賀在他身軀上點燃的火苗,不再感到錯愕或排斥,卻是吐出淺聲呻吟,就連手腳都跟著放松,任由平見津賀恣意親吻,感覺著那雙體貼的手掌在他的臉頰與頸間來回撫摸。
  盡管起因只是個玩笑,不過欲望就是這麼一回事,一旦被挑起,就只能順應本能而行。
  所以,在這個少了外人窺探和世俗眼光,又彌漫著惑人熱氣的小小空間裡,平見津賀與七海就這麼脫離了常理,直往誘惑的漩渦而去。
  啊……伴隨著熱氣騰騰,七海的喉嚨深處發出了滿是誘惑的低音,就連身軀也跟著發燙,下腹的反應更是超出了七海的控制。
  七海……平見津賀忍不住舔舐起七海的唇瓣與沾染水氣的臉頰,吻著七海的眸、七海的發,指尖開始自胸口往腰下探去。
  這個令他想獻上天下來取悅的七海,他想好好地摟緊他,將他箝制在自己的臂彎裡,甚至一輩子都不放手。
  平見……津賀……啊……津賀……纖長的手臂勾住了平見津賀,七海在平見津賀耳邊喃喃喚著名字,隨著逐漸攀升的體溫和越趨急促的喘息,少了身份與姓氏,只剩下真實的渴望。
  他主動攀上了平見津賀的頸子,微啟薄唇輕咬平見津賀的耳垂,只為勾起平見津賀的熱情,以滿足高漲的欲火。
  七海……盡管四周水溫已退,但熱氣依然蒙?著兩人的視線,兩具身軀所散發出來的原始高溫,更是令平見津賀再也難抑下腹傳來的欲念。
  他想要七海!
  不是其他時候,就是現在!
  他想把體內所有的熱度與感覺,一次傾倒在七海身上,淹沒七海……
  張口啃咬,仿彿是在回應著七海的主動迎合一般,平見津賀的大掌觸上了七海的欲望,舌尖跟著觸上七海每一寸肌膚,將欲望的火苗散布在七海身軀的每一處,直到那火燙的高溫,燒毀了他們的最後一絲理智,令他們沉入斷續不成調的愛語與輕吟之中。

  沐浴、更衣、打掃……在平見津賀的幫忙下,處理完這堆雜事後,七海乖乖坐在窗邊,直到平見津賀把晚餐端了過來。
  面對著平見津賀特地采回來的溪邊野菜,即使看來可口又清脆,白飯也冒著熱騰騰的蒸氣,但七海與平見津賀卻不約而同地盯著自己的碗,完全沒動筷吃飯的意思。
  詭異的沉默在兩人之間立起高牆,讓七海低頭不語,而平見津賀則是眉頭深鎖。
  至於破壞兩人原本親暱友好相處的原因,自然是為著先前那一時情動所帶來的尷尬。
  平見津賀是靜松城主,上山只為求刀;七海是名刀匠,住在山裡,求的是一份清靜,真要說起來,他們倆之間除了求刀者與刀匠之外,似乎連朋友都算不上。
  再者,他們都是男人,本就不該多這麼一層情人與夫妻才能擁有的關系,但他們卻依舊不受控制地有了親密之舉。
  那個……
  聲音打破了沉靜,只不過卻由兩人同時發出。
  互相望了眼,頓時兩人又陷入尷尬的境地,七海匆匆別開視線,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平見津賀才好,而平見津賀……
  七海,我……蹙了下眉頭,平見津賀終於迸出了斷斷續續的語句,關於剛才的事……
  見到七海笑容不再,有的盡是回避,平見津賀覺得有些沮喪,他想要的是七海開心幸福的笑容,可不是像現在這般。
  嗯……聽平見津賀提起這事,七海僅能以單音回應,卻不知該怎麼應對才好。
  我對你……平見津賀的眉心越蹙越緊,因為他實在找不出合適的字眼來形容自己對七海的心情。七海,我……想給你幸福。
  這是平見津賀唯一能確定的目標。
  不只是天下的安和樂利而已,他的心裡還有著近日多出的私心,那就是七海。
  即便明白取得天下的和平,七海就能幸福過生活,也不再需要面對眾多懷有野心的武士上山求刀,攪得他生活紊亂,但平見津賀就是隱約覺得,他想給七海的幸福不只是如此而已,應該還有其他的……一種他說不出口的感覺。
  給我幸福?七海的眉心微皺,像是對這樣的說詞無法理解,又或許該說,他……是無法接受吧。
  因為這樣的承諾,似乎該是男女情人之間的對話,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從平見津賀的嘴裡說出來?而且……還是對著他說的?
  呃……幸福,我想……幸福大家都有吧,而且我也不缺這東西,你就不用特別給我了。」七海結結巴巴地扯著一些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在說些什麼的言語,不過說穿了,他就是對於兩人所發生的親密關系,以及現在橫隔在中間的尷尬氣氛感到困窘,不知如何是好。
  七海,你覺得幸福是什麼?平見津賀再度提出問題,這回他的視線總算能夠直直地定在七海瞼上。
  因為,他發現見不到七海的表情,遠比這尷尬更能殺死他。
  如果,他是為了給七海幸輻而引發這般親密的舉動,那就好好厘清他們兩人之間的幸福到底在哪裡,又該是怎樣的感覺。
  這……我不曉得,我沒想過這問題……低著頭,七海的表情顯得更加不知所措。
  說起來,他會的只是鑄刀,每日的生活就只是鍛鐵打刀罷了,加上獨居山林,鮮少與人來往,所以他的生活是單調又重復的,面對這規律又沒變化的環境,他的個性、想法,雖然不至於像不懂事的孩子,但也沒深思熟慮到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大人的地步,要說他住在山裡的這段歲月,光長年歲、不長腦子也不為過,所以要他回答幸福的定義,這樣的問題對他來說,似乎超出了他的思考范圍。
  那……如果我想給你幸福,你願意接受嗎?平見津賀一邊思索著自己的感覺,一邊輕聲提問,擔心自己太過強硬,會把七海嚇跑,對於兩人好不容易變得像朋友般的關系,可不想輕易破壞。
  就說了我不缺幸福,你不用特別給我啊!反正……就是……陷入慌亂情緒的七海,沒發現自己只是原地兜圈子打轉,說自己擁有幸福,卻又答不出幸福為何,可要說他不幸嘛,他也不曉得不幸該如何解釋。
  啊!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了!紛亂的思緒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最後只能大叫一聲,然後自暴自棄的往後一躺,整個人癱在地板上。
  坐墊被七海踢到一旁,七海則仰躺在地上,試著停止這些混亂的想法,卻又怎麼也停不下來。
  七海……平見津賀閉眼復張眼,仔細想了想,才起身移到七海身邊,握住七海的手,傾身挨近他,輕聲問道:七海,你討厭我嗎?
  不討厭。七海不加思索便開口回答了平見津賀,因為這問題是他已經陷入混亂的腦袋中,唯一清楚明白的事。
  他不討厭平見津賀,因為有平見津賀伴在身邊的感覺,是溫暖又舒服的,所以要說他喜歡平見津賀,其實也不為過。
  「那……跟我在一起開心嗎?」平見津賀慢慢地沉澱著自己的思緒,試著從中找出正確的方向。
  想要給七海幸福,想看七海笑,想讓七海看見天下一家、和樂融融,這是他唯一堅定不栘的想法。
  所以,以這個目標為主軸去思索他與七海的關系,才能夠絲毫無偏,穩固他倆的情誼。
  嗯,開心。七海緊閉著眼睛,免得一見到平見津賀的臉就心跳加速,弄得自己不只腦袋不清楚,連維系生命的呼吸都跟著亂了步調。
  不過,讓平見津賀握住的手掌上傳來的熟悉溫度,還是令他安心,情緒也跟著鎮定不少,讓他能好好回答平見津賀的問題。
  跟你在一起很開心,我很喜歡跟你在一起的感覺。」動動手指,勾住了平見津賀,七海沉默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似的續道:「我希望你可以留下來,和我一起生活。」
  一聲發自內心的回應,撼動了平見津賀的心,因為有那麼一剎那間,他想點頭答應。
  可他的理智在壓抑著他,因為他明白,這個願望並不能在此刻實現。
  他有國、有家,有子民等著他。
  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國之主,所以沒有任意妄為的權利。
  可他……也想留在七海的身邊。
  我……平見津賀握緊了七海的手,沉聲道:我很想留下,如果此刻天下已定,那我會留下的,七海。
  或許,他想拿天下的和平換七海的笑容並不是個玩笑,而是個可以預期的將來,因為,那將不只是七海的幸福,也會是他的幸福。
  想跟七海在一起,想與七海同歡同樂,甚至是……
  驀地,幻想著自己緊擁七海的景象,突然躍入了平見津賀的腦海裡,讓他一驚。
  他……想抱七海,並不只是因為一時的情緒作祟嗎?
  嗯,我知道。輕輕歎了口氣,在聽見現實之後,擾亂著七海的熱情,似乎在瞬間消散,他將手抽了回來,起身坐回矮桌邊。
  你是靜松城主,甚至還是統領十一大城的領主,你對百姓有責任,所以不能留在山裡。動了動右手,確定先前的燙傷已沒那麼嚴重之後,七海轉過頭去,背對著平見津賀續道:我的傷已經好多了,簡單的生活瑣事應該可以自己來,所以你……你不用再……
  一句 你不用再留下來陪我 ,七海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虧他特地避開平見津賀的視線,本以為這麼做就可以冷靜下來,好叫平見津賀下山去,卻沒料到嘴唇一張一合的,就是吐不出半個聲音來。
  七海,跟我一起走吧!平見津賀突然自身後摟住了七海,雙臂將他箝制得死緊,就像是要把七海跟他綁在一起。
  他知道了!他不能放開七海!沒有別的原因,也不只是想給七海幸福或想請七海打刀,而是……
  我……喜歡你!七海!我喜歡你!
  沉聲迸發,吐出的是驚人言語,平見津賀的喘息聲在七海的耳邊回蕩不止,像是狂風一陣,卷亂了七海極力壓抑的心。
 你……七海沒想到平見津賀會以如此直接的回應來表露心中的感情,瞬間,高溫與熱度,還有一抹濃厚的甜意,悄悄地爬上他的心裡,就像方才兩人在洗澡時的意外沖動一般,讓他不由得想以緊擁平見津賀作為回報。
  或許,言詞的裝飾真的沒有任何必要,因為這一句「喜歡」,就足以道盡他與平見津賀此刻的心情。
  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想跟對方在一起、相伴相擁,甚至是相陪一輩子,也因此,他們倆都會感覺到快樂、幸福。
  這便是平見津賀想給他幸福的原因嗎?
  七海並不清楚真正的答案,但若要他給平見津賀一個回答的話……
  我、我也……喜歡你。輕聲迸發,七海順應著被點燃的熱情,主動攀上平見津賀緊抱自己的手臂,讓自己窩進了平見津賀的懷中,貪婪地汲取著他的體溫。
  七海……」霎時,平見津賀只感到如釋重負。
  七海也喜歡他,而不是拒絕他。
  若說世上真有所謂絕對的幸福,那便是此刻吧。
  我喜歡你,七海。我總算懂了,因為喜歡你,所以才想給你幸福,想跟你在一起,天天見著你開心的模樣,這都是因為我喜歡你。
  嗯,我也懂了。七海覺得臉上好似有火在燒,可卻又令他感到溫暖無比。「我也喜歡你,雖然我不知道幸福究竟是什麼,可是……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不希望你離開,因為……津賀,我喜歡你。
  七海,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平見津賀把臉埋在七海的發絲之間,那沐浴過後的淡香充斥著他的鼻尖,他知道,那是屬於七海的氣息,而他……想為七海洗一輩子的發,給七海數不盡的笑。
  跟我走,好不好?七海?
  放七海在這山上,他不安心,而分離的想念,更會讓他不安難耐,所以,盡管帶七海離去也許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他就是自私地希望能與七海長久一起。
  我……
  七海微愣,因為他明白坦承心意可以令兩人恢復原本的和睦,更何況兩人彼此傾心,感情不需要多加爭議,所以面對平見津賀的任何要求和問題,他應該都能夠平心靜氣地去應對,但是,對於這個相伴下山的要求,七海卻依舊有了猶豫。
  七海?平見津賀發現懷裡的人沒了聲音,忍不住輕聲發問。怎麼了?你……不想離開這裡嗎?
  他知道山下多戰事,七海又極度排斥,所以要七海陪他下山是殘忍了些,但是靜松領地內並無戰爭,更能讓七海瞧見和樂的景象,也能保護七海,所以才大膽提出要求,但是依七海的回應看來,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我……
  淡而淺的歎息聲吐出,七海的視線也跟著望向了窗外。
 津賀,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

第五章

 

  夕陽漸落,黑暗慢慢滲入了山裡,躺在平見津賀腿上的七海兩眼望著天花板,視線卻是穿透了天空,仿彿看向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古老的記憶自七海的唇縫間流瀉,交織成了言語,緩緩地回溯著過往……
  從前,有個少年從父親那裡學得了鑄刀的好手藝,年紀輕輕就成了享有盛名的刀匠,因此許多武士都來委托他鑄刀,就連城主也只用他打出來的長刀,所以少年對自己的成就感到相當驕傲,直到有一天……
  語聲微頓,七海忍不住連著深呼吸了幾下,仿彿有什麼東西哽住了他的咽喉,讓他說不出話,發不出聲音。
  慢慢說。平見津賀撫著七海的臉龐,試圖止住七海的恐懼。
  盡管他不是很能明白七海在害怕什麼,但是他希望七海能走出自己的陰霾。
  也許是有了平見津賀的安慰和支持,沉默半晌後,七海再度打起精神,繼續往下述說。
  那天……城裡發生了內戰,武士們拿著他鑄的刀互相砍殺。看著滿地的屍首,少年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他鑄出的殺人刀,奪去了千百條人命。
  末尾的音調,令七海的身子顫抖了起來,平見津賀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吼,彎身覆上七海,將他緊緊抱住。
  七海……夠了
  即使七海沒有點名,平見津賀也知道,那少年,大概就是指七海自己吧。
  瞧七海現在還如此年輕,那麼當時七海才幾歲?
  說不定,當時他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而已。
  滿地血水與屍身的殘酷畫面,就是平見津賀最不願發生和展現在孩子面前的景象,可七海卻見到了。
  如果可以,他寧願代替七海看到殘酷的戰爭,而不是在事後努力撫平七海的傷痛,畢竟那都太晚了。
  七海搖搖頭,張著有些空虛的眸光望著平見津賀,推推這個一心護著自己的男人,在兩人間隔開一點距離,才繼續著殘酷的回憶。
  從那時起,少年便抱著懊悔的心情發誓,這輩子絕不再鍛造殺人刀。為了不想受到武士的請托,或是城主的命令而鑄刀,於是獨自躲進了山裡。
  是啊!那少年便是他,而這件事,也就是他隱居山林,夜裡惡夢連連的原因
  他認為只要沒有他的刀,沒有了利器,武士便不會再殘殺任何人,這就是他學到的教訓。
  因此他逃了,躲起來了。
  至於盤旋於他眼前,那些因他鑄刀而喪命的亡魂,為了平撫他們的恨意,別再進入夢裡糾纏,便在屋後造了墓,打了未磨過刀刃的長刀,供養過去因為他的錯誤而失去生命的人。
  七海!平見津賀擰緊眉心,他低下頭,捧起七海的臉龐,往他唇上狠狠地一吻。那不是你的錯!
  刀該是用來護國衛民,而不是爭權奪勢,互相殘殺原本就違反了武士的精神與原則,所以那些人就算沒了七海的刀,照舊會拿其他刀來傷人的。
  就算不是我的錯,我也脫不了責任啊。七海無奈地歎了口氣,縱使現在他的身邊有平見津賀的安慰,但面對這段往事時,他還是無法完全將自己摒除在外,因為他就是親眼見到武士們拿著他鑄出來的利刃,揮刀奪取人命的畫面。
  我不想再打刀了,津賀。這句話是七海的傷痛,也是他的決心。
  縱使刀匠並不是為了殺戮而鑄刀,而誰又能保證用刀的武士個個都一心良善?
  七海……平見津賀擰起了眉心,為的卻不是自己無法取得七海的刀,而是苦於七海心裡的痛。
  如今對平見津賀來說,刀能否求得已不是要事,七海能否走出傷痛,那才是他最關心的。
  津賀,你知道嗎?我若是一輩子躲在山裡,至少還有一分寧靜,但若下了山、進了城……握緊了平見津賀的手,七海像是要從那溫暖的大掌上,汲取些許的勇氣,半晌後,他沉聲續道:畢竟……刀匠就是刀匠,走到哪,都會有人叫我打刀的,而且如果隱瞞這件事,讓我不當個刀匠,那我要用什麼立場待在你身邊?
  這話問得直接也現實,更教平見津賀霎時之問答不出話來。
  在這個時代,刀匠的身份是受人敬重的,因為武士們需要刀,可一把好刀難求,手藝精湛的刀匠更是少見,所以若是背著過去的榮光,平見津賀的家臣們,一定會樂意接受他。
  但若是隱瞞這份能力,他就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外地來的平民,對靜松亦無貢獻,在這樣的情況下,靜松會有他的立足之地嗎?
  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接受……只能說,靜松百姓不拿他當敵國間諜看就不錯了,哪還能多作奢求。
  七海……平見津賀斂眉沉聲道:「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這就是你的立場,一個沒有人可以動搖的堅持。
  平見津賀並不在乎別人怎麼瞧他,否則也不會踏上這條看似暴君妄想統一天下的道路,一路行來,他雖然受百姓愛戴,卻也在同時承受多方指責,那苦與痛他並不是沒有嘗過。
  多年來,他沒有為自己做過什麼、要求什麼,而七海……算是他難得的唯一私心吧。
  就算這個立場堅定,那也不能成為說服家臣們的理由,難不成你想告訴天下人,說你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這就是現實的無奈,盡管他們兩人彼此傾心,但世道禮教就是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面對這樣的愛戀,如果平見津賀只是個普通百姓倒也還好,但平見津賀可是高高在上的領主,他必須統領眾人,治理城池,倘若讓人知道了這段不能見容於世的戀情,百姓們會怎麼看平見津賀?武士們還會遵從他的命令嗎?
  這樣的結果,七海就算不去想也知道,天下人必定是拿平見津賀當笑話看,而不再追隨平見津賀。
  而他……不希望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
  因為對於天下百姓來說,平見津賀是必要的,也是個好領主。
  說我喜歡上男人,又有什麼不可以!平見津賀反射性地迸出驚人結論,既然將來這和平盛世是由我開創,那麼只要我說男人可以喜歡男人,我就可以愛你,你也可以喜歡我。
  這份喜歡的心情,並沒有對與錯的分別,有的只是沉重的道德包袱。
  所以,既然愛與戀是如此純粹的心情,甚至可以救人、給人幸福,那就讓一切的愛意成為合理而且應許的規范,從此以後就不再會有人為此苦惱了。
  「你……」七海這下真是瞠目結舌,不知該怎麼反駁平見津賀了。
  雖說平見津賀的年紀比他還大,甚至是個領主,可是,瞧著眼前這個男人任性的模樣,即使他常照顧自己,但七海卻突然有種平見津賀相當孩子氣的感覺。
  津賀!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可不是能拿來嘔氣的事,而是擺明了跟固有的教條挑戰。
  我清楚得很。平見津賀板起嚴肅的臉孔,語氣卻十足十的像在鬧睥氣。
  所以我要送給你的天下,必須再多加一個條件,就是在新的將來,男人也能愛男人,這樣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互相喜歡。
  平見津賀說得認真,像在宣誓一個不可能的諾言,但他話裡的誠心,卻教人聽得極暖。
  津賀……七海瞪大了眼,因為平見津賀這回答,無非是在對他下保證,而且還是個對他表露真心的示愛。
  眼眸一酸,七海只覺得心口微痛,卻不是因為難受,而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實在太過幸福。
  老天爺是疼愛他的吧,所以才會在他的心受到重創而隱居之後,還派了平見津賀來愛他。
  七海,跟我走!
  平見津賀一把抓住七海的肩膀,將他抱起,眸光定定地與他平視,一臉堅毅地續道:你不用打刀,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好,我會讓你見到太平盛世再起,也會給你一個男人與男人能夠相愛相守的國家。
  為民、為國、也為了七海,他想去完成這個夢。
  津賀……七海覺得自己只消一眨眼,淚水好似就會滑落。
  走吧!七海!平見津賀吻了吻七海的頰,朗聲道:「當然,就算你不走,我也會帶你走。
  他不會再放七海一個人了,他要和七海一起看到新的太平盛世,那是他承諾要給七海的。

  這裡是……平山城?看著大路上來往的人群,七海驚訝的提高了音調。
  因為他印象中的平山城,是個與鄰近城池爭戰不休的是非之地,不管何時何地,都只能聽得見百姓的悲鳴,只能看見遍地的血腥,而所謂的笑容,對於當地居民來說,更是永遠都不可能見得到的奢侈珍寶。
  但此時出現在七海眼前的,不再是斷垣殘壁或遍地屍首,空氣裡也聞不到半點血腥味,殺戮之氣不再,而那些殘酷如地獄一般的景象,早被整齊的街道、熱鬧的市集,還有孩子們拿著小點心在路邊開心游戲的笑容所取代。
  訝異的四處張望後,七海幾乎是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他才幾年沒下山,平山城就變得這麼多。
  這四周漂亮整齊的房捨是什麼時候建起來的?街道上的淒慘景象又去了哪裡?這呈現在他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是夢嗎?
  剛下山時,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平見津賀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挨在七海耳邊悄聲道:怎麼樣?現在你還想回山上嗎?
  之前,他好不容易才讓七海接受他的感情,也讓七海感動於他的決心,所以想說服七海下山,卻沒想到七海的心裡,依然對戰爭的余景有著陰影而不願離開。
  他勸說了老半天,告訴七海說山下已不再是過去的慘況,偏偏七海不聽,就是要留在山上,他只得硬將七海帶下山。
  他半拉半推地帶著七海往山下走,沿途七海雖然鬧著脾氣想回去,但都被他攔阻下來,因為他知道七海只要見到平山城如今的繁華,一定會又驚又喜,甚至是一掃心中陰霾。
  而今瞧著七海驚訝的神情,平見津賀知道,這個有些強迫式的決定果然沒錯。
  真的……變了好多……七海看著眼前的和樂景象,宛如夢境一般的繁華,忍不住露出了鮮少出現的笑容。
  有花、有草、有干淨屋宇、有笑談之聲……
  這就是平山城嗎?這就是平見津賀所描述過的,那個他曾經以為不可能出現的和平?
  原來,戰火真的離這裡遠去了。
  七海一臉感動地四處張望著,不敢相信戰火真的自平山城消失了。
  變的不只是這裡,很多地方都變了。而這也就是平見津賀想帶七海下山的原因,他不想七海再被過去的舊印象綁死了。
  事實也證明他的堅持是對的,因為此刻七海微揚的唇角,和自他微瞇雙眸所流露出來的柔和笑容,正是他最盼望見到的。
  伸手指向遠處的小山丘,平見津賀像是要勾起七海興趣一樣地繼續解說著。
  往那邊去是結川、崗山、瀧野……以往那些戰火彌漫的地方,現在都變了樣子,秋有稻收,冬有靜謐雪景,春花燦開時市集熱鬧,仲暑時河邊會有孩子戲水……
  一幕幕七海幾乎已經淡忘的和平景象經過平見津賀的敘述,立刻生動靈活地躍入了七海的腦海,令他的雙眸透露出驚喜的閃光。
  平見津賀一邊笑看著七海的喜悅神情,真想就這麼往他微笑的唇瓣吻下去,嘗嘗那甜美的滋味,只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總是不妥,所以他牽著七海繼續往前走,一邊介紹著四邊的美景。
  七海,如果你登上前面那座山丘的話,向東望去能瞧見整片的農田,在秋收時節,稻穗隨風搖曳的模樣仿如金黃色波浪;若你往西瞧去,在春天來臨的時候,沿街而種的櫻樹則會開滿整條道路,布滿天空,家家戶戶都會忍不住自窗裡往外瞧,甚至端著茶點在屋簷下賞起櫻花,然後到了櫻花一起綻放的時候,大家甚至會舉辦熱鬧的祭典,一起同歡。
  祭典?七海的驚愕聲打斷了平見津賀的解說,他睜著驚訝的眸子望向平見津賀,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究竟聽見了什麼。
  祭典,那是個七海從來沒見過、也難以想象的詞匯。
  因為在七海避入山林隱居前,各城各地都在打仗,大家連吃都吃不飽,成天顧著逃難都來不及,自然沒心情、也沒閒工夫辦祭典。
  所以不用說祭典了,他連平見津賀口中所提的,那些像波浪一樣的稻穗海洋,以及多到足以覆蓋路面的櫻花雨,也是一樣都沒見過。
  而今,平見津賀卻告訴他,說百姓們已經和平到能夠歡笑著辦祭典了?
  「你沒瞧過吧?」平見津賀摸摸七海的頰,輕笑道:我告訴你,祭典可是在靜松領地內才有的。
  他努力至今,總算能維持領地和平,讓敵人不敢輕易來犯,因此百姓才能夠安心地過活,甚至擺脫戰火陰影,舉辦各式祭典,年年慶祝這份安和樂利。
  在平見津賀看來,這樣的情況,可是令他相當欣慰,也相當自傲的。
  所以,讓他在七海面前小小地炫耀一番,也不為過吧。
  看來……當你靜松領地內的百姓,日子真的很幸福。七海瞧見平見津賀那一瞼略顯得意的神情,忍不住跟著笑出聲來。
  虧平見津賀還是個有才能的領主,可驕傲起來的模樣,卻跟個大孩子沒兩樣。
  只有靜松領地內的百姓幸福,那太可惜了,我希望讓更多不知道和平是什麼滋味的百姓,知道和平、快樂的感覺,更希望每個人都能享受到祭典的熱鬧。平見津賀露出笑容,牽著七海繼續往前走,一邊訴說著他不分國境、城池界線的遠大理想。
  嗯,我也很想見識一下,因為我也沒看過祭典,不知道辦起祭典的街道,會是什麼樣子?七海以帶些渴望的眼光往四周街景望去。
  你想看嗎?平見津賀神秘地朝著七海笑了笑,雖然街道這邊沒什麼裝飾,不過今晚平山城會舉辦秋收後的豐收慶典,就在等一下我們會經過的廣場上。
  他知道七海悶得太久了,所以需要點熱鬧的氣氛,好讓七海敞開心胸,早些習慣和平的到來,不要老是把自己困著,因此才特地選了平山城為路線,為的就是帶著七海一起參加祭典。
  當然想!七海想也沒想,立刻開口回應,閃著晶亮眸光的表情,讓他看來像個十多歲、無憂無慮的孩子,而非一個背著沉重包袱的名刀匠。
  那我們去瞧瞧吧!祭典上會有很多漂亮的小東西,保證讓你看到眼花撩亂。
  平見津賀露出笑容,因為這就是他想帶給七海的感覺——沒有煩惱,只有快樂的心情,他希望七海從此以後能夠永遠保持這樣的笑容。
  嗯!得到平見津賀的同意,七海開心的點了頭,拉著平見津賀快步往前行,盼著能快點見到熱鬧的祭典場面。
  我聽老人家說過,在過去戰爭沒這麼多的年代,城裡會舉辦各種祭典,還有許多奇特的表演,像是從畫裡灑出真正的花瓣,用紙折的鳥會唱歌之類的,等一下都能看得到吧?
  一邊快步趕路,七海難掩興奮神情地問著平見津賀關於祭典的種種。
  紙鳥會唱歌?平見津賀先是一愣,然後才失笑道:「七海,你說的那些是街頭賣藝,平時偶爾就能在街上見到了。
  平時就能在街上看到?這答案更教七海驚訝,這意思是說,和平不只給了百姓們安定的生活,甚至在平常的日子裡,人們已經有閒情雅致看街上的雜耍。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瞪大眼轉了轉,七海的心裡在訝異之余,也忍不住興起新的疑惑。
  如果這些表演是百姓們平時的消遣,那辦祭典的時候,大家到底在做些什麼?
  津賀,那祭典舉辦的時候,大家不看表演,還能做什麼?這種種的情況,已經完全超出七海的想象了。
  平山城今晚的祭典,慶祝的是豐收,大家會用新收成的作物釀酒,或是做出各種點心來招待大家,所以等會兒你想吃什麼、喝什麼都可以,雖然今天沒有你想看的雜耍,不過甜點倒是會堆得滿桌,保證你吃到肚子飽飽,還能喝個過癮。平見津賀朝七海笑了笑,為了不讓七海失望,索性仔細地解釋了祭典的緣由,順道介紹祭典的特色。
                                                               
  想想七海在山上住那麼久,吃的應該都是山林野菜,像甜點和酒這類從戰火平息多年後,才漸漸從日常飲食裡衍生出來的種類,七海應該會很有興趣才是。
  甜點?平見津賀的解說讓七海聽得一愣一愣的,因為他實在是無法想象,山下的生活居然已經富裕到可以將貴重的糧食做成點心,甚至分贈給其他人一起享用。
  過去在他的印象裡,食物可是很珍貴的,所以根本不可能做成點心享受,更不可能分給他人,畢竟大家自己都吃不飽了,又怎麼可能把食物送人?
  是啊!喏,不信你吃吃這個。
  不知不覺中,平見津賀已經拉著七海踏入廣場,在這裡四處可見放滿糕點的長桌,還有孩子們開心的笑容,幾個做點心的老太太們,殷勤招呼的親切笑聲不停地響起,所以他干脆拿了個分贈的點心,直接往七海嘴裡塞去。
  七海只顧著聽平見津賀說故事,沒注意到平見津賀的動作,所以對於平見津賀塞過來的甜點,他只是習慣性地張口就咬,卻沒想到滿溢口中的味道,竟是又香又甜的濃郁感覺,讓他在瞬間嚇了一跳。
  甜的!七海愣住了。
  他舔了又舔、嚼了又嚼,有些捨不得吞掉這股美味,手裡更是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塊甜餅。
  大量的麥芽淋在包了豆沙的餅上,讓甜味顯得更加香濃,甚至沾了少許在他唇瓣上,可是這股毫不吝嗇的甜味卻著實嚇著他了。
  因為甜食代表著裡頭加了糖,但糖在戰爭時卻是很少見到的珍貴物品,他也幾乎沒吃過,印象更是早已淡薄,但放眼望去整個廣場竟彌漫著一股濃厚甜味,而他身邊的小桌上,各種甜餅更是疊成小山般高,制作甜餅的婦人還招呼他多取幾個享用,讓七海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好吃嗎?平見津賀抹去粘在七海唇邊的餅屑,柔聲問著。
  其實,光是聽七海那句驚叫,他就知道七海白受了多少年的苦。
  明明城裡早已和平安樂,就連甜點都隨處可見,但七海卻還以為大家都在受苦,因而封閉著自己的心情。
  又酸又心疼的感覺竄入平見津賀的心口裡,讓他想保護七海的欲望更加高張,也益發強烈。
  「你喜歡的話,我們就吃遍祭典裡的每一種點心,直到你吃不下為止。」平見津賀順手接過婦人的好意,又塞了幾個甜點到七海手上,才拍著他的頰輕聲笑應著。
  他不會再讓七海承受那些苦與痛了,因為那是無謂的悲慟,更是不需要的煎熬。
  七海啊七海,你該開始享受你應有的快樂了。

第六章

 

  久違的和樂景象讓七海敞開了心房,跟著百姓們一起參加祭典,不管是唱歌也好,一塊兒跳著慶祝豐收的舞蹈也好,整個平山城裡充滿了歡樂的氣氛,大家聚在一起享受這一年來辛勤耕種的豐收,最後還在廣場中堆起高大柴堆,點了火讓它燒旺。
  在火紅色的光芒往天空竄升時,百姓們還不斷往火堆倒酒,讓火越燒越旺,以祈求明年的收成越來越好。
  雖說此舉看來是有些浪費,但這也算是百姓們對天地表示敬意的方法,因為作物是由土地長出,人們拿谷物來釀酒,成果自然也要回報給大地,所以才有了拿酒謝神的慶祝習俗。
  平見津賀瞧著火堆透露出的橘紅光芒,暖洋洋的氣息映在每個百姓的臉龐上,耀出燦爛而明亮的笑容,讓他倍感欣慰。
  火,就該如此作用。
  為大家照亮明朗笑容,替大家取暖,幫助人們生產糧食,而不是用來燒毀農地和屋宇,甚至令大地烽火連天。
  雖然不曉得要努力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天下所有百姓的笑容,但是他知道,火不只是代表烽煙四起,也能帶給大家歡笑快樂。
  挑起幾樣七海尚未品嘗過的小吃,平見津賀帶著滿足的笑容轉回七海身邊,剛才他為了替七海拿點心,好不容易才鑽過人群,卻在轉身之際望著這和樂笑容看到失神,想必七海應該等不及了吧。
  快步越過人群回到七海身邊,平見津賀將小碟子放到七海面前,瞧著七海放開郁悶情緒,快樂地與大家唱歌,喝著今年新釀的酒,露出愉快笑臉吃著他端來的甜食,平見津賀忍不住跟著笑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就這麼把笑意散播出去。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七海這樣的幸福笑容,可以傳到每個角落。
  當然,他更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與七海自由自在地攜手共度一生,毫無芥蒂地相戀。
  挨著七海坐下,平見津賀正想與七海分享點心時,卻沒料到七海突然轉過頭,沖著他便是一聲略帶親暱的抱怨。
  你動作真慢,怎麼拿個點心去了大半天啊?
  抱歉,我挑了很久,不過這些都很好吃,你嘗嘗。平見津賀微笑著遞上一個黏著糖粒的甜餅。
  你去那麼久,我一個人坐在這裡喝酒,都快喝飽了。七海揮了揮手,表示不想再吃點心,不過,當他的視線由平見津賀的臉上移到手上,見到那裝飾著酒漬水果又黏著糖粒的甜餅時,立刻改口道:「不過,這個看起來很好吃,讓我咬一口看看。
  說罷,還沒等平見津賀回應,七海已經張口往點心咬了下去。
  平見津賀有些微愕,畢竟像這樣拿著甜餅喂七海的模樣,很容易讓兩人看起來有些過分親暱,不過瞧七海一臉笑瞇瞇的樣子,他又不好打斷七海的興致,所以索性坐在七海身邊,將七海咬過的點心放到七海的碟子裡,自己則挑起另一塊餅吃了起來。
  不過,就在他剛坐下,點心才咬了半口的同時,原本嚼著甜餅的七海卻突然冒出一句低呼聲。
  好酸!七海捂著嘴,雙眼被酸味刺激得瞇成一直線,他先喝了一口酒,去除口中的梅子味,才轉向平見津賀抱怨起來。剛才那個好酸喔,我不喜歡酸的!
  說罷,七海看也不看平見津賀替他擱在碟子裡,被他咬過一大口、混著梅肉的甜餅,伸手搶過平見津賀正咬著的點心,逕自享用起來。
  你這個看起來比較好吃,我的跟你換。
  七海…
  平見津賀瞧著七海耍任性的模樣,雖然知道七海偶爾會有孩子氣的舉動,但也不至於在外人面前展露,可剛才……
  是他多心了嗎?怎麼七海好似與平時不太一樣?
  什麼?七海沒去注意平見津賀的疑惑,只顧著將換來的點心吃個一干二淨,像是怕平見津賀搶回去似的,大口吞著美味的糕點,甚至還往手指上舔了舔,連碎屑都吞進肚子裡去。
  平見津賀瞧著七海的動作,只覺得喉間發熱。
  看著那粉嫩的唇與舌,讓他直覺地想往七海唇上咬去。
  可是……現在不成啊!
  你在發什麼呆啊?來跳舞啊 七海吃完餅後,便拉了平見津賀起身,也不管他是否吃飽,硬是帶著平見津賀往火堆旁走去,開始跟繞著火堆轉圈子的人們一塊跳起舞來。
  七……七海
  平見津賀記得這舞是平山城當地慶祝豐收特有的舞蹈,照理來說,七海應該不會跳啊。
  這太奇怪了!
  七海是什麼時候學會跳舞的?而且就算玩得再開心,個性保守的七海,應該不至於拉著他一起跳舞才是。
  「參加祭典就是要玩得盡興,所以你也一起來跳啊,別傻愣愣的站在那裡,就只知道喊我的名字。
  七海一邊揮舞著手臂,一邊拉著平見津賀跟上節拍,躍動的黑發隨著他的擺動而形成波浪,在火紅的夜空裡翻滾起來,橘紅的火光映著七海的笑容,替他的唇瓣添上一層美麗的紅,多了層誘人的橘,讓平見津賀看得幾乎入迷。
  如此開心、又有活力的七海,可說是平見津賀從未見過的,因為在他的印象裡,七海雖已因平山城的和樂景象而展露笑顏,卻不曾如此有精神地跳著舞、擺動全身,但是……
  此刻的七海,就像是他身後躍動的火焰一般,精力十足又燦亮耀眼,甚至散發出一股惑人的魅力,不停地吸引著平見津賀的目光,讓他不知不覺地跟著七海旋轉起來。
  怎麼樣?我學得很快吧?
  正當平見津賀為七海展露的另一番風情感到迷惑的同時,七海突然雙臂一張,往他肩上撲去,整個人就這麼掛在平見津賀的身上,笑瞇瞇的向他討著獎勵。
  剛才你去拿點心時,旁邊的人教我跳舞,我馬上就會了。說著,七海還露出得意的神情,帶點殷紅的頰染上火紅的色調,看來十分誘人。
  原來是這樣……一句話解答了平見津賀的疑惑,而且因為七海整個人掛在他身上,臉孔又與他貼得極近之故,那彌漫在兩人之間的薄薄酒香,也令平見津賀霎時明白了七海舉止不同以往的理由。
  看來,在他去拿點心回來的時候,七海一定喝了不少酒,真是不知節制的家伙。
  對於這樣的答案,平見津賀真是感到哭笑不得,原來七海是因為喝醉了,才展現此時的惑人風情。
  不過,雖然七海能忘卻煩憂,放心享受是件好事,但聞著七海滿嘴香甜的酒氣,卻又讓他忍不住擔心起來。
  因為他從沒見過七海喝醉的樣子,不知道七海一旦喝醉,到底是會睡著、狂歡?或是做出什麼更驚人的舉動?
  常聽人道 酒後吐真言,不知道七海是否也會如此?
  如果要談情說愛,光對著他說當然沒什麼問題,但偏偏現在他們正在慶祝豐收,在這種四邊都是平山城百姓的環境下,喝醉的七海會做出什麼事,還真是他無法預料的。
  可此時醉到徹底的七海,早已分不清場合、狀況,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腦子裡有什麼話,也是照實全說出來。
  我啊……很喜歡這裡的舞蹈喔,因為看他們跳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所以我也想跟著跳。
  七海邊說,一邊把平見津賀抱得死緊,雙臂緊緊地勒著他的肩,微瞇的眸中,除了踏進平山城之後的輕松和喜悅,還帶了點對平見津賀的魅惑。
  雖然我也很喜歡這樣的你……平見津賀露出苦笑,低著聲音應道:但我們現在這樣,不可能跳舞吧?
  瞧七海都貼在他身上了,哪還算跳舞?
  不過,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此時的七海也不是為了跳舞,才拉著平見津賀站到廣場中央。
  嗯,我好喜歡……七海把半付身軀掛在平見津賀身上,自顧自地繼續應道:只要是……讓人開心的,像是平山城的酒、點心、舞蹈、祭典……還有你。
  唇微張,酒香混著七海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讓平見津賀差點失去最後一絲理智。
  七海……平見津賀將雙臂環上了七海的腰際,低聲應道:在所有的喜歡裡,我最喜歡的是你。
  我最喜歡的也是你!收下了平見津賀的示愛,醉到不知天南地北的七海開心的嚷叫起來。
  不過,與平見津賀的低音相較,七海的聲音可是大上許多,也清亮不少,所以即使他們身處熱鬧的慶典,依然引來了旁人的好奇打量。
  平見津賀感覺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到七海竟會在此時昭告愛意。
  但是,這就是七海,他愛的、喜歡的七海。
  而且,不管是恨還是愛,他們都應該盡情地去感覺,沒有掩飾的必要。
  津賀,你要知道……不是因為你繼承靜松城,不是你帶兵打天下,成了十一城領主,所以我才喜歡你。七海的醉言有些瑣碎而無法連接,但卻聽得出他的心意。
  帶著有些不穩的腳步,七海因為不勝酒力,只得抱緊平見津賀才能好好站穩,再加上參加祭典的興奮心情,所以應聲說話時也格外大聲。
  只是他們這樣親密的舉動,自然會引來眾人的注目,更別提七海口中說出的言語。
  若在平時,七海大概已經拉了平見津賀躲到沒人見著的地方,但今天的七海卻不然,他揚起略顯醉意的微笑,唇角上勾,扯出挾著魅惑之意的笑容應聲道:「津賀,我喜歡你,也喜歡平山城的百姓,因為他們像你,不管歷經多少苦難,也找得到出口,一定會重新站起來,我就喜歡這樣的你。」
  七海……平見津賀此刻的心情,只能用又驚又喜來形容,因為他從沒聽過七海對自己如此訴情,畢竟在清醒的時候有理智攔阻,內心話總有說不出口的時候,羞澀的情感更遮去了不少互訴心意的機會。
  可現在七海的這番愛語,簡直像是抱著蜜糖罐子往平見津賀的心裡倒去,甜膩得足以令平見津賀失去理智,只想緊緊擁住七海,狠狠地抱住他,勒住他狂吻一番。
  津賀對什麼都好有信心。七海不知道自己的話語勾起了平見津賀多少遐思,只是繼續喃喃自語著,「你有自己的想法、理念,會堅持,所以才創造出現在的和平,才能把我從過去的陰霾裡拉出來……
  那是因為我喜歡你、想幫你,想給你幸福……而且,就如平見津賀先前對七海的表白,他好想看七海笑。
  我想跟著你一輩子,津賀……就像你是所有百姓的希望一樣,你也是引我往前去的燈火,暖和又讓我覺得安心唇角高揚,七海微啟唇瓣,讓兩片柔軟貼上平見津賀的唇。「我愛你,津賀……
  微瞇的眸有著迷醉的惑人味道,七海望著平見津賀,主動地親吻著他,緊跟著便身軀一軟,整個人自平見津賀的懷中滑落。
  津賀,他愛上的津賀,愛著他的津賀……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竟然可以這麼美,這麼甜……
  這,就是平見津賀帶給他的幸福吧!

第七章

 
  柔軟的被與暖和舒適的感覺,讓七海有些捨不得地翻了個身,在迷蒙的視線下,瞧見了陌生的房間,也看見了平見津賀。
  這裡是……七海稍稍睜大眼,有些不解地以眸子掃過四周。
  他記得自己在祭典上跟著百姓一起喝酒,還和平見津賀跳起舞來,怎麼跳著、跳著,就跳到屋裡來了?
  「平山城城內。」平見津賀苦笑著挨近七海,往他額前吻了下。你現在是醒著?還是醉著?
  之前七海醉昏頭,在眾人面前吻他,還說出他是領主的事,讓他的身份引起了騷動,於是平山城城主便邀請他入住平山城。
  舒服的住處讓他與七海安睡了一夜,只不過,不清楚七海酒量到底如何的平見津賀,實在很難斷定現在的七海究竟清不清醒?
  我醉了?比起酒醉時帶給平見津賀的疑惑,這問題更讓七海本人驚訝。
  原來他昨晚喝醉了啊,怪不得今天他一睜開眼睛就覺得腦袋微脹,記憶也模模糊糊的。
  甩了甩頭,七海將先前的印象重新整理了一遍,而他最有印象的,就是吃了點心,和百姓們一起同樂。
  嗯,我記得你正在告訴我平山城的各種趣聞,然後說要去拿點心,百姓們點燃了廣場中央的火堆,大家不停的往火堆中灑酒……這些我都記得,後來,有人拉了我一塊喝酒…
  想著想著,昨晚祭典上的種種,開始浮現在七海的腦海中,而隨著事情一件一件的憶起之後,驚人的景象也清楚地躍進了他的腦海。
  啊!七海突然紅著臉,捂住了自己的唇驚叫出聲。
  他想起來了,自己後來跟著大伙一塊喝酒,還喝到分不清天南地北,然後便拉了平見津賀跳舞示愛,甚至是……
  他當眾吻了平見津賀!
  撇開他與平見津賀是同性相戀的狀況不提,雖說對情人表達感情也不是什麼壞事,但是那些話,怎麼說都不該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前開誠布公。
  想起自己的荒唐行徑之後,七海現在只想挖個地洞把自己藏進去。
  看來你是想起來了?平見津賀見到七海一副想躲回被窩裡的模樣,忍不住笑聲迸露。
  昨晚他雖然被七海嚇了一跳,因為他萬萬沒料到暍醉酒的七海,會一反平時保守的性情,大膽對他示愛親吻,但是不可否認的,這種將不需成為秘密的秘密攤開說清的感覺,著實讓他的心裡有著無比的踏實感。
  面對這份感情是遲早的事,他心裡早有准備,只是沒料到來得如此突然。
  但是,秘密不管藏與不藏,他愛七海的心意都是一樣的。
  「我寧可記不起來……七海索性抓起被子往裡鑽去。
  他根本沒料到自己醉了之後,會做出這種荒唐事。
  以後我不喝酒了!悶聲宣言自被中傳出,顯得有些哀怨。
  為什麼?喝醉的你,我可是挺喜歡的。」平見津賀一把拉開被子甩到旁邊,摟住七海笑道:如果不只是吻一下就更好。
  他希望七海別老把情緒悶在心裡頭,如果可以的話,他還真希望七海多說說心裡話。
  不然你還指望什麼啊!
  當眾親吻就夠丟臉了,什麼不只是吻一下的話更好?平見津賀這話裡分明有別的涵義,難不成他還想多要什麼嗎?
  想到自己都已經做出那麼丟人的事了,平見津賀還嘲弄他,七海氣得抓起枕頭,往平見津賀頭上敲去。
  七海!好了,別鬧了!我不笑你就是了!」平見津賀嘴上雖是在求饒,表情卻很不合作地逸出笑意。
  反正這軟綿綿的枕頭實在沒什麼攻擊性,就當和大孩子玩騎馬打仗,倒也算不錯的晨間運動。
  還說不笑我!你這表情分明就是在取笑我!」七海用力推開平見津賀,一把將他壓倒在墊被上,想發點狠打平見津賀一頓。
  可偏偏以他沒多少力氣的雙手,實在是敵不過平見津賀這個成天上戰場打仗的武士,因此他反倒被平見津賀抓住手腕,立場瞬間逆轉。
  大掌攬住七海的腰身,平見津賀將七海緊緊抱住,讓七海完全動彈不得,才開口解釋起來。
  那可不是取笑你,七海。平見津賀斂起笑容,露出正經的表情望著趴在自己身上的七海。我……是松了口氣。
  什麼?七海納悶地扭了扭身子,偏偏還是掙扎不過平見津賀,所以只能乖乖待在平見津賀身上。
  我笑,是因為我總算可以放心。平見津賀望著七海與自己近在咫尺的臉龐,唇角跟著揚起一抹柔笑。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開創一個我與你,還有男人跟男人都能相愛的國家?但我卻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七海不懂,這不就是很重要的事了嗎?平見津賀到底忘了什麼?
  七海,想打天下,必須身體力行,卻不能光說不練。平見津賀撫過七海的臉龐柔聲道:在面對我們倆人的感情時,我因為想保護你,怕你受傷,所以遲遲不敢有所行動,總將問題推到天下尚未統一這件事上,但是事實上,公開我們倆相愛與天下一統這兩件事,是可以同時並進的。
  這點,算是七海昨夜的示愛帶給平見津賀最大的震撼。
  他明白了,若他繼續帶著七海遮掩躲藏一輩子,那他們就算統一了天下,依然會懼怕其他人的眼光,而且到時候他將是統領天下的人,在意的事和束縛他的責任必定更多,在這種情況下,他更不可能放手去愛七海,那麼他們的願望,豈不是永遠無法實現?
  「七海,雖然我口口聲聲說著想保護你,可到頭來,護著我、幫著我的人,說不定卻是你。平見津賀迸開笑容,柔聲道:你的吻給了我勇氣,也清楚地告訴了所有的人,說我們是相愛的,即使這件事引起騷動,但你卻替我踏出了第一步。
  他已經想通了,既然秘密已昭然若揭,那他也沒必要再拿此事當秘密,那只是在欺騙自己罷了。
  因此,在看著七海沉睡的時候,他已作下了決定。
  津賀?七海感覺到腰間的力道加重,平見津賀緊摟他的力氣似乎變大了,讓他忍不住發出疑惑聲。
  七海,你相信我嗎?平兄津賀稍稍起身,往七海唇間烙上一吻。
  我當然相信你。七海堅定地回應,因為那就是他跟著平見津賀一路走來的原因。
  我會說服天下人都接受男人與男人也能相戀的事實,七海。」平見津賀笑開了唇。即使這一路上,會有人想拆散我們,會有許多風雨,甚至還要承受眾人無法諒解的眼光與言語,但是……七海,只要你肯相信我,那麼我就能夠將這些苦與痛都吞下,不讓你受到半點苦。
  雙臂一緊,仿佛要將兩人的身軀融在一起般,平見津賀使勁地抱緊了七海。
  這一聲回應,是他的決心與承諾。
  無論阻撓他們的風雨是否襲來,他都會承受下來。
  津賀……七海覺得眼眶有股熱氣直往上冒,讓他感覺似乎有淚水在打轉,只消他一眨眼,眼淚便會隨之滴落。
  七海,我愛你,讓我愛你吧,七海……平見津賀往七海的頰上吻去,灼熱的吻落在唇瓣上,那是七海給予的答案。
  柔嫩的唇瓣貼著平見津賀的雙唇,七海用盡全力去感受平見津賀的深情,同時也放掉了力氣,讓自己的身軀像只撒嬌貓兒一般,趴在平見津賀的身上。
  「我讓你愛我,津賀,但你也要讓我愛你。」軟甜甜的語氣,那是七海的允諾,也是對平見津賀的深情所作出的回應。
  七海……平見津賀的掌心撫上七海的長發,捧著他的臉龐不住地索吻。愛我吧,七海!
  相愛,那是他倆都求之不得的願望。
  我不會再躲藏了,津賀……七海露出了笑容。
  就像平見津賀所說的,不面對,他們就只能逃一輩子。
  可這樣下去,不管天下是否統一,他們都沒有幸福的日子可過,所以,他願意跟著平見津賀的腳步,讓天下人都接受他們之間的情意。
  即使這樣的決心,只是因為他昨夜一時醉酒而造成的意外,但這也未嘗不是好事。
  正因為有了這個人生當中的意外插曲,所以他們才能踏出第一步,邁向幸福。
  我是個懦弱的人,津賀……七海淡笑應聲,表情卻是坦然。「為了不想打刀,我逃進溎露山;因為不知如何讓眾人接受,而隱瞞我們之間的關系,但是……就像我之前告訴你的,你是世人的希望,也是領我向前的燈火。」
  從秘密中解脫,那是一種甘美的感覺,既甜蜜又舒坦。
  眼瞳微瞇,淡粉的唇瓣勾起,七海笑得魅,也笑得惑人。
  津賀,有你,我就有希望,也有了勇氣。輕吻再度貼上平見津賀的唇,七海的表白清晰自然,不再是醉言,亦非醉語,沒有酒氣,只有屬於七海的香味。
  這是七海長年以來最堅定的決心,也是他首度掙脫束縛在己身的一切沉重包袱。
  津賀,我愛你!

  出兵?
  七海驚訝的聲音與帶些紅棕的寧靜秋景恰成對比,也打破了平見津賀與他之間的和諧氣氛。
  今日的平山城依然靜謐,秋紅的楓葉一片片地散在地上、院裡,樹頭上生得滿枝椏,紅橘黃中夾雜著些微赭與薄綠,早紅的葉片落在池水裡,邊緣微微卷起,泛著枯黑滲褐的色調,就宛如七海話裡的沉重之音,帶著些許灰暗。
  平見津賀端來茶水和點心,與七海窩在房內,打算享受一下幸福的獨處時光,只是這天的話題,顯然與眼前的美景不甚搭調。
  抱歉,我本來打算帶你看遍平山城美景,然後再動身回靜松,路上還可以看看雪景,但現在我得趕回靜松去。眉頭微蹙,平見津賀顯得有些無奈。
  這幾個月來太過平靜,加上七海在身邊伴著,一度讓他有種和平已降臨的錯覺,可現實就是他得立刻快馬趕回靜松城,甚至無法帶著七海,否則這一路上快馬加鞭所帶來的顛簸,七海纖瘦的身子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為了安全起見,我想先將你安置在平山城。這是平見津賀比較能放心的地方,一個暫時無戰火波及的場所,如此一來,七海至少不會時時刻刻處在驚慌之中。
  那些都不重要……不論是逛美景、看街道,或是要將他安置何處,這都不是問題,重點是平見津賀提起了他近來淡忘的問題,而且,還是他相當不喜歡聽見的話。
  你剛才說要出兵……
  這意思是……靜松又要打仗了?
  原本見平山城如此和平,七海還以為戰火已不再復發,卻沒料到隱藏在和平之後的,依然是教人無奈而且厭惡的戰事。
  因為青岳城遭到他城入侵,所以我要回靜松去調度兵馬,然後帶兵趕往青岳城。平見津賀眼眸半斂,聲聲微低,聽來雖是平靜,卻又含著些許不捨。
  再怎麼說,帶兵打仗可不比他當日上溎露山尋人,不是去去就回這樣簡單的事,也就是說,他得暫時跟七海分開了。
  怎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七海細眉微蹙,感到有些沮喪。
  雖然他不曉得其他地方的狀況,但看平山城的景象就能明白,平見津賀統領的十一城,會有多麼安定而強盛,他城應該不敢隨意侵略才是,怎麼青岳城會碰上這種事?
  難道,還是有不死心的城主妄想再度挑起戰火嗎?為什麼大家就這麼愛打仗呢?看看平見津賀帶領的十一城如此富饒安定,他們難道都學不了教訓和警惕嗎?
  憂心的神情浮上了七海的臉龐,讓他看來郁悶許多,而這也是自他身邊有了平見津賀相陪後,鮮少再出現的表情。
  因為冬天到了。說著,平見津賀的臉龐上在瞬間閃過了一抹復雜的神色。由於靜松治理的各座城池安和樂利、年年豐收,所以鄰近的城一旦到了容易缺乏食物的冬季,就會冒險攻打。
  盡管缺糧是各城自己的管理失策,但是會掀起戰火的領主,原就不是會自省的人,所以一缺少糧食,自然浮想著打仗搶奪,而不是體恤百姓。
  為了糧食啊……七海眉心微皺,因為他萬萬沒料到,富裕安定的生活,竟也會成為引人側目的搶奪目標。
  沉聲歎了口氣後,七海突然覺得自己一心隱居於山上的想法,似乎是太天真了。
  過去的他,總是認定只要自己不打刀、武士們不打仗,天下就能太平,但眼前的狀況,卻是就算平見津賀不往外征伐,別人還是會打過來。
  如果是這樣,那你打開谷倉,將糧食分給臨近諸城,能不能避免這些無謂的戰爭?雖然七海自己都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但為著些許私心,他還是問了。
  一手緊抓著平見津賀的衣袖,七海的小小動作,道盡了他心裡的緊張與恐懼。
  因為他不喜歡戰爭,更不想平見津賀去打仗,畢竟誰也不能保證上了戰場的武士,日後是否能活著回來?
  可偏偏他愛的人,是這十一城的領主,百姓們需要他。
  而他,也需要眼前這個日日夜夜護著他、愛著他的情人。
  抱歉,這事我做不到,也不能這麼做。平見津賀握住七海的手,將他緊緊包覆在自己的大掌內。
  無奈地迎上七海的眸光,平見津賀仔細地解釋道:七海,倘若對方是為了城內貧困、百姓無法生活,逼不得已才打仗,那我自會相助,但偏偏對方是看上靜松領地富裕,所以想強占土地、搶軍糧,說穿了、只是為了攻城掠地,並非為百姓著想,因此即使我將糧食分給他們,對方一樣會派兵攻打。
  殘酷的現實,一字一句地敲在七海揪疼的心口上,一想到戰火即將再度延燒,而情人也必須上戰場,他就忍不住將平見津賀的衣袖抓得更緊了些。
  不!他好想大聲喊不,甚至自私地叫平見津賀為他留下,不要去打仗,但是他知道,平見津賀非去不可。
  況且,不為百姓如此著想的平見津賀,就不會為他所愛,不會讓他動情了。
  焦慮與憂心填滿了眼底,讓七海說不出半個字來。
  七海……平見津賀的另一只手撫上了七海的長發,順著他的發絲往下爬梳,直至臉頰,他輕輕地搓揉著七海粉嫩的頰,細細思考後,還是只能不得已地吐出了藏匿多時的心底話。
  其實……七海,這回我出兵,不只是打退來襲的敵人,甚至我還得繼續攻打,將敵軍一舉殲滅。至於最大的目標,則是將對方的城池,直接並入靜松的領地。
  這是他一直藏在心裡的秘密,因為他知道七海厭惡戰爭,知道他要主動攻打恐怕會反對,甚至與他抗爭,所以原本他是想等七海稍稍適應與他相伴的生活,能夠接受他發動戰爭的原因之後,再與七海好好談一談,卻沒料到戰爭來得比他預計的還要快。
  七海,我知道你不想我去打仗,但是唯有將對方的城池納入靜松領地之內,我們才能真正避免青岳城每年都碰上敵軍侵擾的問題,而且這麼做,才有辦法取代那個整天只想著擴大領地,卻從來不管百姓死活的城主,給當地人民好日子過。
  這才是平見津賀出兵的真正目的,因為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每年都受到侵略,倒不如一舉攻下敵陣,也能讓身受痛苦的百姓們早些脫離苦難。
  只是……這樣的原因,七海能夠接受嗎?
  我知道。七海緊閉著雙眼,雖然眉心緊皺,聲音也微弱得幾近無聲,但他依然點了頭。
  他知道,平見津賀有著無法說出口的苦衷,可他願意、也希望與平見津賀一同承受。
  在離開了溎露山,見過平山城的改變後,這段日子以來,他的想法已改變許多,對於自己過去的天真,早已明白缺失何在,所以他不會再為了自己的無謂堅持,而跟平見津賀耍任性、發脾氣。
  但取而代之的,是他開始有了眷戀,有了不捨。
  他愛平見津賀,捨不得他離開。
  所以,盡管是一句簡單的回應,只消這麼一句話,他就可以讓平見津賀安心上戰場,但偏偏聲音到了喉嚨,就是哽著出不來。
  咽了好半天,最後七海才以混合著復雜的寂寞感與極力壓抑的忍耐心情,吐出了回答。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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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冬季,正式進駐了平山城。
  雪花一片片地飄落,重重疊疊地堆在院內,形成了高低不一的小雪丘。
  七海一個人坐在房裡,有些無神地盯著火爐裡的火星跳躍,聽著在寂靜的下雪日裡燃柴的剝裂聲,偶爾他會走到院裡,看著雪丘越堆越高,屋簷下的冰柱越凍越長,在好天氣時被人清掃鏟除,接著又在下個日子裡繼續堆疊。
  反反覆覆的日子看似一成不變,而七海能做的事也只有望著彌漫成一色的白,但真正不變的,其實只有他一心一意等著平見津賀回來這件事。
  在平見津賀出兵的這段期間,由於身邊無人保護,他僅剩自己,所以在與旁人的接觸當中,逐漸明白了平見津賀將他留在平山城的用心。
  平山城這一帶,算是靜松領地裡最平靜的地方,因此只要他留在這裡,就看不見戰火,也聽不見半點士兵或百姓們的悲鳴,對於害怕、恐懼戰事的他來說,算是最好的安排。
  而且,平見津賀的體貼還不只如此。
  讓七海感到最驚訝的,是他這個與男人相戀的怪人,在平山城內竟然不用受到旁人的排斥與異樣的眼光。
  雖然他不明白外邊的百姓是怎麼想的,但至少平山城的城主與自家家臣也是以男人的身份彼此相愛,所以在城內的時候,他這個與平見津賀相戀的男人,自然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側目。
  知道在這世上還是有人與自己境遇相似,七海自然是安心不少,再加上城主對他相當照顧,所以他便順從了平見津賀的安排,在平山城住下,每日望著天邊,希望能盼到好消息。
  只不過雖然待在這裡,不用擔心有人會找他打刀,也不用煩惱有人會嘲諷他愛上男人,可是擔憂的心情,終究還是免不了的。
  津賀,他的情人,不知道戰事是否順利?他是否平安?即使他自己身處安全之地,但平見津賀並沒有啊。
  站在院內望雪的纖瘦身軀微微顫抖了下,身旁少了情人安撫心情的感覺,令七海感到寂寞與不安,一想起遠在他處的平見津賀,冷不防地,熱淚就這麼滾下了臉頰,只是未能落在衣襟上。
  冬日的寒冷將淚水凍成了冰,硬生生止於他的頰上,白花花的雪拍打著七海的臉龐,像似要將他吹凍成冰柱。
  身體是冷的,可心卻是暖的,因為想念,他好想見平見津賀啊。

  七海?
  呼喚聲傳來,卻並非遠在異地的平見津賀,而是城內的武士,平山城城主的劍術師傅——內司志朗,同時也是城主的秘密情人。
  或許是為了讓他放心留在平山城,所以當平見津賀要他在戰爭結束前暫居於此地時,就與平山城的城主將這件秘密告訴了他。
  也因此,對於一樣處境的內司志朗,七海變得容易接受他的關懷。
  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發愣?內司志朗站在廊道下,有些不贊同地望著七海,隨後才跨步踏入院裡,替他拂去了飄落在肩上的雪。
  內司大人……七海抬起有些失焦的眸子瞧著內司志朗,總算是稍稍回過神來。
  原來不知在何時,雪已堆得他雙肩都是了。
  不用加上大人二字,我只是個普通人。內司志朗沉穩的聲調吐出,隨後又將外袍披到七海肩上。穿上吧,染上風寒的話,他也會擔心的。
  當然,這個「他」,指的是正在打仗的平見津賀。
  身為平山城城主的情人,內司志朗多少看得出七海在煩惱什麼,只是這麼一味的思念下去總不是辦法,到時候壞了七海的身子,傷心難過的可是平見津賀,而他對於那樣的感覺可是相當清楚,所以才會忍不住過來探問。
  說的也是……七海無奈的苦笑了下。
  由於一心思念著平見津賀,居然沒注意到其實天空早已下起了白雪,而過低的溫度,甚至已將他的手腳凍得僵直。
  我回屋裡去,免得真染上風寒,又累得大家擔心。說著,七海有些艱困地轉了身,笨拙地走了幾步路,卻因為雙腳僵硬,讓他連移動一下都不順利。
  來。內司志朗的結實手臂扶上了七海,半拉半扶地帶著他走回了屋裡。瞧你凍成這樣,我泡杯好茶,讓你先喝點,暖暖身子吧。
  看七海凍得身子都僵掉了,可見他在雪地裡站了多久。
  偏偏這樣的思念總是最讓人憐惜的感情,也讓內司志朗不由得想幫他一把。
  不用了,我回房去烤烤火就暖了。七海笑著婉拒了內司志朗的好意,怎麼說他都是個在平山城打擾的客人,怎能讓內司志朗為他東忙西忙。
  坐下吧。內司志朗一把將七海按住,讓他坐在椅墊上,自己則無視七海的客套,在他身邊坐下、泡起茶來。
  這……怎麼好意思麻煩內司大人替我泡茶……」怎麼說內司志朗都是平山城城主的師傅,算來是個德高望重的要臣,而他雖是平見津賀的情人,可卻是個平民。
  就說過大人兩字可以省了。」內司志朗徑自將熱茶倒入杯中,霎時熱煙飄散,冒出了淡淡白霧,看來頗為暖和。
  杯子一遞,內司志朗打量著七海,看他低頭啜了幾口熱茶,才沉聲應道:我不是你想的達官貴人,幾年前,我是個和你一樣的隱居刀匠。
  咦?七海倏地抬頭,有些詫異地望著內司志朗,訝異道:隱居刀匠?
  原來,內司志朗曾經做著與他相同的工作?
  一個人住在山裡,與草木花鳥為伍,沒有城裡的紛紛擾擾,這感覺確實挺悠閒,也能專心做自己想做的,不為任何人,只為自己的意願打刀,是吧?」內司志朗繼續替七海斟滿熱茶,卻沒正面回答七海的疑惑,倒是徑自談論起隱居山林間的自在。
  因為,只有在這種相同的經歷下,他才能拉近自己與七海的距離,並讓七海能夠自然地放松下來。
  的確是這樣。聽著內司志朗的回應,過去在山裡清幽、無爭無擾的日子,又漸漸浮上七海的心頭,讓他不由得露出了輕松自在的表情,就連方才眉宇間的憂慮都逐漸淡化。
  不過,我們這兩個隱居刀匠,卻不約而同的為了兩個世俗人動了雜念,也就跟著下山了。內司志朗邊說,像是憶起往事般,苦笑著和七海一起品嘗起熱茶。
  倒也不是這麼說。」七海聽著內司志朗自嘲般的語氣,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是……見七海重展笑顏,內司志朗總算稍稍安心。
  其實是我尋得了燈火,所以跟著火光下山的。」這話,算是七海的內心話吧。
  因為這麼多年來,也唯有平見津賀可以替他驅走夜裡的惡夢,一再地暖和他的心,讓他不再受凍、懼怕。
  想起平見津賀對自己的好,一抹自然而然的笑容攀上了七海的唇角,趕走了他連日來的寂寞。
  內司志朗見七海笑得幸福,也跟著吐出笑意。
  平見大人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將才,也是多虧了他,這一帶的百姓們,才有和平日子可過。
  以前,平山城附近總是爭戰不斷,北野、宇方、平山、青野等地,成天爭來打去,戰火仿佛永無止盡,直到平見津賀施展霸氣,將幾座城池全占了下來,才有了新建的平山城,也才有了平靜。
  攻城占地聽來簡單,因為只消大軍一揮,便能成就此功,但是隱藏在背後的種種,卻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因為爭戰到最後,人總免不了產生欲望,免不了偏離初衷,可是平見津賀卻始終能謹記著他打天下的目標——為了一統諸城,為了和平。
  捧著熱茶,溫暖驅走了寒意,讓七海憶起平見津賀的懷抱,而旁人對他的贊揚,更令七海感到欣慰不已。
  他是個眼神清澈的人。什麼權利富貴、聲名顯赫,那些身外浮華在平見津賀看來僅是一場空,能夠入得他眼中的,只有崇高的理想和堅定的信念。
  沒錯,所以我們才會跟著他打天下。內司志朗發出低沉的笑聲。
                                                           
  這是因為大家都願意相信他吧。七海也笑了。
  因為,就連他也是在不知不覺當中,就被平見津賀給吸引,甚至慢慢的接受了他、信任他,最後……還愛上了平見津賀。
  那麼,你相信他嗎?內司志朗瞧著七海的笑容,突然毫無預警地打了岔。
  咦?七海愣了愣,因為這問題的答案應該是無庸置疑的啊,為什麼內司志朗會問起此事?
  我當然相信他。不然,他又怎麼可能跟著平見津賀下山。
  內司志朗往七海半滿的杯裡又倒了點熱茶,才接續道:我想……你應該是很愛他,也很依賴他的。
  說到底,他還是沒說七海相信平見津賀這句話。
  畢竟,戀愛與信賴原就是兩種不同的情感,只是常被人混淆了。
  至於你對他的信任,應該是相信他會守著你、護著你,卻不是對等的信任吧。若要以最簡單的言語來說明的話,那就是七海其實只是讓平見津賀保護著而已。
  我……七海的嘴唇顫抖了下,卻沒能吐出聲音。
  他……只是在依賴平見津賀嗎?
  沉靜的氣氛在屋內回蕩,內司志朗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應道:我聽平見大人說過你的事。
  所以,他也很清楚七海躲進山裡的原因。
  平見大人說過,他會為你創造一個刀匠不需打刀、武士不再爭戰的世界,所以,你才會依附著他,接受他的保護。
  這樣的原因和好處,讓七海容易受傷的心尋得了避風港,所以七海才會被平見津賀打動,可這樣的相處卻無法持久,因為七海根本就無法全盤地信賴平見津賀的一切,到頭來只會弄得自己身心俱疲罷了。
  我……七海雖想反駁,但是想想過去他與平見津賀的相處模式,似乎真如內司志朗所言。
  平見津賀疼他、愛他,包容他的任性與脾氣,讓他想緊緊地依附著平見津賀,可事實上,他卻無法完全支持平見津賀的理想。
  你只是希望有人來救你吧,七海?」內司志朗的低音傳了過來。
  是人就有脆弱的地方,就希望有人能夠伸手救援,可人卻時常忘記在看見對方伸出援手的同時,自己也得伸手去拉住,才能夠真正得救。
  我、我只是……七海低下了頭,因為他完全無法反駁內司志朗的話。
  我相信冬生。內司志朗的唇間吐出了平山城主、也就是他情人的名字。我相信冬生會貫徹他的理念,和領主一起開創出和平盛世,也會建立一個讓我和他都能坦承這份愛意的國家,所以我並不怕擋在路上的任何困境,即使眼前是刀光劍影或是殘酷的戰爭,我都能心無所懼。
  死不足懼,束縛卻足以叫人窒息。
  戰爭並不可怕,該肅清的是藏在人心與甜言蜜語之後的邪念。
  可七海見到的,卻只是表面上的恐懼,而非真正的罪惡,在這樣日復一日的誤會下,自然就無法厘清自己真正的厭惡和害怕的事物。
  在內司志朗看來,七海並不害怕戰爭,比起這件事,七海應該更不願與平見津賀分離,只是七海自己似乎未能發現。
  我……我不行。七海望著內司志朗,一想起那曾經出現在他面前的血河與成山的屍首,便害怕得身子微顫。
  光是想到戰爭二字,他就會嚇得無法動彈,更何況是放手讓平見津賀去參戰。
  他不行!他辦不到啊!光是現在沒了平見津賀在身邊,他就已經承受不住了!
  我說過,我相信冬生。內司志朗輕拍了拍七海的肩,像是安慰。正因為我信任冬生,所以我所見到的,並不是發生在眼前的假象,而是在這些苦難之後的和平與安定,還有美好的未來。
  唯有昂首向前,人才能見到自己的希望,只是一味逃避,那就什麼也見不到了。
  不過,這就是七海所欠缺的。
  因為他無法全心信賴平見津賀,所以才會成天嚇唬自己,只要平見津賀一不在身邊,或是上戰場打仗,七海便會慌張無神、無力自主。
  其實,只要七海肯認清楚現實,肯相信平見津賀必定能創造出新的希望,那麼這一切的恐懼,都將只是一場虛幻。
  只是……七海聽得進去嗎?能夠理解嗎?
  如果七海能懂得個中道理,那麼七海將能成為平見津賀身邊最好的勇氣來源,也是最好的伴侶,只是若七海始終無法懂得,那麼兩人將來的路,就免不了艱難兩字了。

第九章

 
  人算總抵不過天算。
  預定的攻擊雖如期完成,可意外卻也接踵而來。
  雖然青岳城的敵人順利被靜松大軍擊退了,但平見津賀計劃的乘勝追擊,卻沒像預期中的那般容易。
  敵人的頑強抵抗成了靜松大軍最棘手的問題,即使已被緊追不放,但對手依然不肯輕易放下武器,不過,這些都不是最大的麻煩。
  糟糕的是,平見津賀在與敵人廝殺時,手上那把跟隨他多年的長刀,竟因為無法承受敵人攻擊的力道而應聲斷裂,甚至連帶令他的右臂受傷。
  退兵回營後,軍醫忙進忙出,焦急地為他這個主將上藥,怕的就是平見津賀有個萬一,日後沒了主子好帶領大家。
  畢竟要能得個如此愛民如子的好領主,可不是年年都有、隨便都找得到人替代。
  而專職替營中武士打造長刀的老刀匠,在聽見領主負傷消息的同時,也立刻趕到營帳內,他在平見津賀面前又是磕頭、又是道歉,泣訴著自己的手藝不精,所以打造出來的長刀不但保護不了主子,不能成為主子的得力助手,甚至害得平見津賀受傷。
  這事你別放在心上。平見津賀望了眼自己暫時被勒令不許有太大動作的手臂,僅是出聲安撫著老刀匠。說起來,若不是我硬要擋下對方那一刀,讓刀身承受了超出負荷的力道,又怎麼會讓你費心為我打造的長刀提早損壞。真要說的話,倒是我辜負了你多年的心意,不但沒發揮長刀的最大作用,甚至毀了你的心血。
  平見津賀喃喃應聲,雖是在安撫老刀匠,但心裡卻是在思念著七海。
  揮揮手,他讓人將老刀匠送出帳外,自己則躺在床鋪上休息,腦子裡盡是七海的身影和面容,以及與七海相處的點點滴滴、幸福回憶。
  他的刀匠情人、他的七海……
  若不是因為考慮到七海的心情,他說不定會強行把七海帶到戰場,讓七海時時刻刻身處他的視線內,安居在他的保護之地,但這是不行的,這樣對七海太過殘酷。
  閉眼,復張眼,空蕩蕩的營帳說明了他不在七海身邊的事實。
  七海啊……怕寂寞也怕戰事的七海,如今正身處平山城,不知他的日子過得是否習慣?夜裡是否睡得安穩?
  回想起這段與七海相處的日子,平見津賀總覺得時間似乎過得比他所想像的更快,依稀記得自己仍在四處打聽、尋訪溎露山,那還像是昨日的記憶,卻早已是舊日印象。
  而如今令他惦念在心的七海,自初見時的冷淡到後來的熱情接納,每個發生在七海身上的轉變,都令他想念不已。
  可是,戰爭卻迫使他們不得不分開。
  他還記得,那回他之所以上山求刀,就是因為早已發現老刀匠的刀並不適合他,所以才特地尋到溎露山探訪七海,想求得七海的手藝,助他取得天下。
  只可惜事情並沒能順他的意,七海怎麼也不肯為他鑄刀。
  對此,他嘴上不提,但心裡卻有萬般遺憾。
  因為對於鎮日與刀為伍的武士來說,刀就如同自己的性命,武士與刀原就密不可分。
  所以,最初雖然只是想要一把能打天下的好刀才找上七海,但是這個初衷卻在和七海成為情人之後,開始有了變化。
  戰爭的傷痛既然重創了七海,他自然沒資格要求七海開爐鑄刀。
  可是,雖然這個過去讓他不願再對七海強求神兵利器,但他私心裡還是想擁有一把七海所鑄的刀。
  只不過,現在的他之所以索刀,已不再是為了天下或蒼生,而是為了一己私欲,一個很單純的原因——
  七海……他的七海,他想念七海啊!
  他是領主,卻也是個平凡人,既會思念,也會觸景情傷,若今天他擁有七海的刀,可以長伴身邊,至少還有睹物思人的機會,那份打自心底泉湧而出的思念,更不至於淹沒他的心。
  但是,望著被擱在一旁的斷刀,平見津賀忍不住歎息起來。
  這才是現實——除了思念以外,七海不在、刀不在……他的手碰也碰不到七海,再怎麼伸展都只是空。
  即使明白此刻的分離為的是日後的長久,但心口的思念卻是停駐在此刻。
  七海……他想見七海。
  他們分開多久了?他已經忘了……
  自從他為了戰爭而離開靜松城以來,距離與時間似乎都已經失去意義,因為,不管平山到青岳之間究竟有多少裡路,都覺得自己與七海之間像是隔著千山萬水,甚至更遠。
  七海……不自覺地,平見津賀吐出了呼喚的聲音,雖然明知這樣的思念不會有所回應,但這已經是他唯一能抒發思念之情的管道了。
  所謂有德者必受命……
  一聲清亮嗓音傳來,細致而熟悉,甚至令平見津賀忘了自己還有傷在身,差點就要起身往聲源尋去。
  營帳的入口處,他千思萬想的身影宛如一道天泛白時的柔光,靜悄悄地站立著。
  七海開了口,幽聲輕語地繼續往下陳述。
  既以德治天下,即得天命;既領天命,則盡得天時、地利;至於人和……人和在於將領,良將必具智慧、霸氣和神器……一跪,七海將手上捧著的長刀奉上。平見大人獨缺的神器,七海送上了。
  七海!驚訝呼喚,匆忙起身,從平見津賀跨步上前,到拉起七海緊擁,也不過那麼一眨眼工夫。
  抱著懷裡溫暖的身軀,平見津賀只恨自己右臂的傷令他動彈不得,不能將七海抱得更緊一些。
  七海……是七海的香、七海的身子……是他的七海啊!
  出自名刀匠之手,武士們朝思暮想的神兵利器被擠壓在兩人之間,顯得有絲突兀,然而那份冰涼觸感,卻澆熄不了平見津賀的熱情思念。
  平見大人!
  一聲明顯是過度驚慌的叫喚,出自於領七海進帳的武士口中。
  看著自家主子熱烈擁抱另外一個男人,讓他忍不住傻眼。
  原本,他們這軍營重地是不許外人進出的,但由於七海的刀匠名聲遠播四方,所以當他出現在軍營外,說要獻刀給平見津賀時,大家自然不敢怠慢,立刻領進入帳。
  畢竟七海的手藝可是一刀難求,現在名刀匠親自送刀來給自家主子,而且還是在主子斷刀的此刻,武士們自是歡喜不已,直呼這是天命所歸,天助靜松。
  不過,這主子就算是高興過了頭,也犯不著直接抱住七海吧?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怎麼見著平見津賀抱住七海的模樣和表情,好像不只是高興而已,似乎還帶著點詭異的曖昧。
  瞪大了眼,幾個聽聞消息而跟來的武士們,就這麼傻愣愣地瞧著在帳門口抱成一團的主子與刀匠,半天說不出話來。

  先……進來休息吧,你長途跋涉,一定累壞了。平見津賀在安下心後,思念之情總算得以消散,只是一抬頭對上武士們的眼光,才讓他猛然憶起,自己可不是與七海獨處,而是站在帳門口。
  將七海一拉,放下帳幕,平見津賀將大家的好奇阻隔在外,免得大伙打擾了他與七海獨處的時光。
  回身拉了七海坐下,平見津賀才伸手撫上七海的頰,柔情的眸光毫不掩飾地流露,輕聲問道:七海,你怎麼會來這裡?戰場紛爭多,你會嚇到的。
  當初他就是不願七海看見戰火再起,勾起心裡的傷痛,才堅持要七海留在平山城,可卻沒想到七海竟會主動來尋他,甚至……
  側身一望,靜靜躺在七海身邊的長刀,令平見津賀的心緒不由得波動了起來。
  七海竟帶了刀來找他!
  因為……七海沉默許久,看了看眼前的情人,聽著他的輕柔言語,忍不住回想起在平山城時,內司志朗跟他說過的話。因為……我相信你。淡聲輕應,七海的眸光難得露出幾許少有的堅毅,這就是他踏入戰場的原因。
  他想像內司志朗信賴情人那般,相信著這個一直守護他、保護他的平見津賀。
  你不是一直都很相信我?怎麼又突然……平見津賀微愕。
  七海今天似乎與之前有些不同,究竟是哪裡變了?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自願踏入這紛爭之地?
  我只是依賴著你而已。」七海縮了下肩膀,緊跟著便抬起頭,伸手往平見津賀身上撲去,抱住平見津賀,將臉埋在他的頸邊,小聲歉道:對不起……我一直沒能信任你,我只是希望有人能保護我,所以依賴著你。
  七海……平見津賀這下總算明白了。
  原來,過去的他,對於七海來說是這樣的存在。
  不過,至少七海還願意讓他保護,也願意依賴著他。
  我不知道是誰說動了你,不過……拍拍七海的背,平見津賀往他的頸邊一吻,沉聲笑道:聽到你的心意,讓我安心到想好好睡一覺。
  這些日子以來,除非必要,他幾乎夜不成眠。
  因為身邊少了個情人,讓他思思念念,所以非得累到無力再撐,才會低頭就寢。
  可現在身邊有了七海,有了七海的信賴,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好似輕了大半,就連艱難的戰事都不再困擾著他。
  不只是說出自己的心意,讓你可以安心休息,我想再多為你做些事。仔細算來,他早該好好彌補過去對平見津賀的虧欠了。我相信你,津賀,所以我到這裡來……
  盡管踏入這充滿死亡氣息的前線戰場後,環繞四周的血腥味,令他差點被心底對戰爭的厭惡和恐懼所淹沒,讓他難過得只想轉身逃走,但是終究……
  他沒有逃!
  因為,平見津賀在這裡。
  他所信任的、深愛的情人,就在這他一味逃避的是非之地。
  所以,他不願繼續躲藏在和平境地,只等著平見津賀保護,他想站在平見津賀身邊,就像平見津賀為他付出一切,他也想成為平見津賀的力量。
  過去是你守著我、護著我,現在換我來愛你了,津賀……
  七海……平見津賀摟住懷裡的情人,對於七海展現出來的決心,除了欣慰接受,也沒有第二個選擇。
  而且這就是他當初想要的——一個能和他共進退的情人,一個能與他相守、又彼此了解支持他的情人,而他,也會為這個情人付出一切。
  津賀……七海緊緊地擁住平見津賀,像是從他身上汲取著自己欠缺的勇氣,直到他的心裡漲滿了平見津賀帶給他的堅強,才拍拍平見津賀的背,在兩人間空出一方空間。
  抬起頭,他迸出了柔聲笑意道:這是要送你的,津賀。
  回身取來擱在腳邊的長刀,七海將它遞給了平見津賀。
  說起來,他原來就是為了送刀才踏入戰場的,沒想到一與平見津賀見面,那份濃厚得抵擋住的思念之情,就先掩蓋過了一切情緒,讓他差點忘了正事。
  這……真是你打造的」
  平見津賀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訝眼光,他的視線在七海的長刀上來回逡巡著,雖然那份冰涼觸感早是他所熟悉的,但是……
  七海明明就說過他不再打刀,可現在卻重新點燃爐火,為他鑄刀,這意思是說,比起對戰火與血的恐懼,七海更願意信任他、為他打刀?
  這刀名為斷水,意喻其刃鋒利,可斷流水。不及平見津賀思索,七海已扯出笑容逕聲解釋。
  由他這個誓言不再鑄刀的刀匠所打出的長刀,不論是昔日的不堪回首,抑或是自己的怯懦退縮,都將因此而一刀兩斷。
  七海……平見津賀的手掌撫過七海奉上的大禮,一把他因為各種理由而夢寐以求的長刀,心湖禁不住跟著翻攪起來。
  這把……真是七海打的刀!
  緩緩抽出刀身,平見津賀注視著七海窮盡一生的手藝,細致的刀身,亮得耀眼的燦光,都不停地吸引著他的視線,讓他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古人的話是怎麼說的?他記得應該是這麼的說吧——千錘百煉始成鋼。
  這是他自明亮耀眼的刀身上,見到的第一個念頭。
  在印象裡,他見過七海打刀,見過其他刀匠打刀,那一下又一下敲在刀上的力道與節奏,就是鑄造好刀的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根基。
  而今七海帶給他的這把利器,又是七海費盡多少心血才鑄造而成的?那只怕已非千錘百煉所能形容吧?
  掂了掂刀身,長刀分明沉重,握在手裡揮舞卻絲毫感覺不到重量,宛若它原先就是自己手臂的一部分。
  一刀揮出,光影掠過眼前,霎時風與空氣、時間,仿佛都被盡數斬斷。
  這就是七海為他鑄造,能夠助他攻取天下的神兵利器!
  七海……長指撫過刀柄,視線越過刀鋒,平見津賀的眸光落在與他相視的七海身上,原本激動的心緒仿佛是沸騰的水,在火苗的催促下化為滾燙。
  他還能再說什麼呢?
  厭倦戰爭與殺人、不願再鑄刀的七海,親手為他打造了一把刀,七海對他的信賴,也由此可見。
  我不會辜負這把刀,更不會辜負你的。平見津賀收刀入鞘,伸手握住了七海。
  細微的傷痕烙在七海的掌上、手背,說明鑄刀的辛苦與免不了的傷與疼,讓平見津賀的心裡泛起不捨。
  磨蹭著那一道又一道極細、卻不容他忽略的傷痕,平見津賀迸出了輕聲道:「七海,我的好刀匠,既然我收下斷水,那就告訴我你需要的代價吧。
  他明白,七海信賴他,對他有所期望,也願意相信他,所以才帶刀來尋他,既然如此,不論七海盼望著什麼樣的結果,他都會呈現在七海的面前。
  「代價嗎?」七海喃喃自語地反復著這兩個字,末了才輕應道:那……就用你的首級來當代價吧。
  聽來駭人的回答出自七海的唇,卻是正經而非玩笑。
  我的首級?平見津賀聽見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只是高揚雙眉,迸出疑惑之音。
  七海僅是點頭應聲,因為對於那些被你殺死的人來說,你的首級才是最好的供養,所以倘若你沒辦法終結亂世,就拿你的首級回來給我吧。
  微瞇起雙眼,平見津賀露出了淡然的笑意。
  是啊!這還真像是七海會要求的代價哪!
  確實就如七海所言,他的首級、他的性命,才是回報死人的最好供養,因為他雖揚言要平安天下,卻又食了言。
  不過……七海打斷了平見津賀的思緒,再度撲上他的胸膛,聲調微顫地續道:「到時候,我也不會獨活!」
  在平見津賀平定天下的這條路上,他七海無論辛苦、殘酷與否,都會陪著平見津賀繼續走下去,因此,不管是成功的光榮或是失敗的罪惡,他都會和平見津賀一起承擔。
  七海……平見津賀笑了。
  對於七海那聽似要脅般的求償,以及近似相伴一生的承諾,他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幸福笑意。
  這就是七海的期望吧!

第十章
                                                   
  平天下,取得幸福。
  他懂了,也承諾了,然後他將帶著斷水,實現七海的冀望。
  「我知道你辦得到。」七海的低音自平見津賀的胸口透出,聽來有著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堅決。
  是的!平見津賀一定可以平定天下的!所以他許下這個承諾,既不需畏懼,更不必恐慌,因為他相信平見津賀做得到!
  「嗯……」平見津賀閉上眼,將七海緊緊摟在懷裡。
  柔音輕聲落下,敲在兩人的心口上,平見津賀的回答,像是在湖面投入了小石,化為一陣陣的漣漪,回蕩在兩人的耳邊。
 天下……很快就會平定了……

  刀光劍影,那是戰場上必定呈現出來的景象。
  在伴隨著平見津賀打天下的同時,七海也目睹了不少血腥與爭斗,而這些駭人畫面,自然也就在他入夜回營之後,引來了惡夢纏身。
  只是即使如此,七海依舊執意陪伴著平見津賀。
  因為,他相信平見津賀,在平見津賀的身上,他看見了不滅的光芒。
  既然在最初,是這道光芒引他下山,那他就該跟著平見津賀繼續走下去,甚至成為平見津賀的支柱。
  若說平見津賀是燭火,那他就是平見津賀在綻放這不滅的光芒時所需的燈芯。
  所以,只要有他在身邊,不管這路上再怎麼堅苦困難,平見津賀都能夠輕松自若的走下去,而他們彼此將是最好的伴侶。
  是這個想法留下了七海,讓七海持續與惡夢相抗衡。
  而相較於七海,披荊斬棘揮刀斬去一切罪孽,以及所以盤旋在七海心中的陰影與惡夢,那是平見津賀日復一日的努力。
  對平見津賀而言,他們倆是相輔相成的君與臣,亦是互相保護對方、使初衷終始不變的情人,因為那是他們所樂意為對方付出的。
  只不過,當平見津賀在夜裡安撫著七海時,還是會忍不住猜想,七海的心裡到底受過多大的傷痛,才會在夜裡驚叫狂奔、恐懼顫抖?
  自他有記憶以來,他已開始跟著父親打天下,血流成河的景象,他雖難過卻也有些麻木,因為他明白,在鮮血的洗滌之後,將來會是一片光明。
  所以,犧牲是必然,只是他在努力減少。
  可七海並不像他這樣生在武士之家,必須承擔這份責任,七海原該是個普通人,應該快樂地過日子,而不是夜夜受惡夢侵擾。
  因此,每次當七海驚醒,又在他的安慰下沉睡時,他總是抱持著無比復雜的心情。
  若他早些出生,那該多好?
  在七海尚未見到駭人情景之前就平定天下,那七海就不會受這許多苦。
  可這麼一來,他是否也就見不到七海,無法與七海相識、相遇?
  沒了另一半的跟隨與支持,而且現實已在眼前,他也無力改變過去,可是,他很清楚自己該如何幫助七海。
  過去的記憶,昔日的傷痛,讓七海就像是一灘被封閉的死水,任他怎麼引導,就是無法掙脫以傷痕打造的圍欄。
  除非他有本事鑿洞開路,才能引七海脫離。
  而一波又一波的敵軍,不斷重復的戰爭與血腥,還有七海夜夜纏身的惡夢,則像塊定山之石,堅硬得讓他一再開挖,卻只換來雙手鮮紅的傷,可七海依然被困在高山之後,讓他只能隔石吶喊,直到喉間溢了血。
  只是,那些疼都比不過心口的痛。
  或許就像七海害怕失去他,他也不願失去七海。
  但如今的他,還救不了七海。
  因為所謂的海,需有足夠的陸地填裝,而他的天下之路尚未完成,自然不足以包裹七海的心。
  所以在見過七海之後,他才更想盡早平定天下。
  因為他需要一片渴求七海的土地,它會吸盡七海的悲與痛,留下七海的笑容。這就是他深信不疑,一個拯救七海最好的方法。
  而如今,每當平見津賀算著自眼前流過的四季,他總忍不住微笑。因為,離他定天下,撫平七海傷痛的日子,確實已經不遠了。
  放眼所及,一路上跟著他們掛上靜松軍旗的土地,數目是越來越多。
  隨著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被攻陷,在大軍的揚長而入的同時,貪婪又自私的城主,也跟著被斷水斬下首級。
  靜松大軍橫越過的土地,不是生靈塗炭,而是在毀敗中重生。
  當百姓們的笑容與祭典的熱鬧聲響逐漸吞噬絕望之後,天下終於成為靜松領地。
  沒有國境、沒有界線,從東至西、由南到北,人們所看到、見到的一切,那都是靜松。
  舟車可通,人馬可行,劫掠不再,戰火已熄。
  祭典和笑容與歌聲,就像花開四方一樣遍布著所有的大地……
  天下已定!

 

  火爐旁的茶泛著熱氣,白煙宛若院外的雪白景色,只不過一個熱,一個冰。
  時值冬末,將是入春之時,七海坐在爐邊,微甘的茶香滋潤著他的喉嚨,也暖和了他的身子。
  外邊的景象雖然還是雪白一片,但地上已開始漸漸融雪,樹枝也在不知不覺間抽出新芽。
  看著樹梢末端冒出的小小嫩綠色調,七海感覺那溫暖似乎不是來自熱茶,而是從院裡散發出來。
  春天……就快到了哪!
  這些嫩芽就是新的生命,就如同此時的天下,在度過嚴酷的寒冬之後,因為得到平見津賀這個皇帝的幫助而重獲新生。
  耳邊,仿佛還能聽見百姓們的歡言笑語。
  微笑著閉上眼,七海忍不住開始想像祭典的熱鬧,以及開滿花的街道來。
  自從天下太平以來,他已經好一陣子不再作惡夢了,不但夜裡能夠熟睡,既然閉眼小憩,也不會見到驚人血河。
  唇微勾,七海禁不住好心情的召喚,露出了笑容。
  瞧你笑得這麼開心,外邊開了花嗎?
  平見津賀剛商議完國事,一推門進房,看見的便是半倚在爐旁地板上,逕自對著院子笑得一臉開懷的七海。
  是啊。七海笑著應了聲,只不過,不是外邊開了花……
  正確點說,應該是他腦海裡想像的櫻花花海已經沿街綻放。
  記得平見津賀曾在平山城同他說過,入春之後,沿街栽植的櫻花一旦開了,便足以遮蔽天空,讓滿天成為一片櫻海。
  一想到那樣的景色,七海忍不住露出笑容,仿佛自己已置身在那樣的景色中。
  你在想花海?想去看?平見津賀在七海身邊坐下,一把將他抱進懷裡。
  瞧見七海的笑容,平見津賀的心裡便泛著又暖又甜的感覺,畢竟這樣的燦爛笑容,便是他努力多年的目標。
  如今,七海總算能夠安心開懷,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了。
  在靜松城也能看到的。七海搖搖頭。
  在這房裡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了。
  如此一來,他就不再打擾當了皇帝的平見津賀,因為這個剛剛一統天下的君主,應該沒空帶他去平山城看花海吧。
  再說能夠與平見津賀生活在這片和平安定的土地上,他已經夠幸福了,所以能否親眼見到美景,其實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是嗎……」平見津賀撫著七海的長發,雖然七海嘴上不提,但其實他知道七海在顧慮什麼。
  即使他願意,也希望能帶七海去看在春日裡綻放的花海,但天下方平,瑣事纏身,所以此時的他真的是忙到毫無空閒了。
  對不起,七海,雖然今年來不及帶你去看花海,但是入秋之後,國事應該就會輕松許多,到時候,我帶你去看稻津國的另一個美景吧。平見津賀低頭往七海前額吻了下。
  稻津國?聽見這個從未知曉的新詞,七海既陌生又驚訝。
  是啊。平見津賀笑著點了點頭,他抱住七海,細細地解釋道:我曾在秋收之際,見過一片世上絕無僅有的美景。
  什麼樣的美景?」雖然平見津賀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但七海仍是勾起了嘴角,微笑著聆聽平見津賀訴說稻津國的景色。
  在金色的夕陽下,微風拂過了田野之間,飽滿的稻穗搖曳著,宛若一片黃金色的波浪。平見津賀露出笑容,望著院裡的視線像是脫離了這片土地,已經身處田野之間。
  正因如此,所以在實現天下一國的目標的,我決定將這個國家定名為稻津,因為我希望那樣的景色,在全國各處都能見到。
  稻津……
  稻穗結成的波浪,那是民心與土地攜手的成果,亦是百姓最基礎的幸福,它代表豐收,更是安和樂利的表征,也是平見津賀冀望的未來,日後長長久久的景象。
  「聽起來似乎是個比花海還要美麗的景色。七海放軟了身子,窩進平見津賀的懷裡,聽著情人的輕柔聲調,他的思緒似乎也跟著平見津賀,一同到了小山丘上,一覽這片黃金色的稻穗波浪。
  一邊想象著這令百姓歡欣的豐收,七海臉上滿溢著喜悅之情。
  入秋之後,你就帶我去看看這樣的美麗景色吧。

  在盛夏的時節,前往平山城的路上,平見津賀牽著馬一路前行,馬背上則坐著七海。
  由於他捨不得讓七海累著,又不想愛馬載著兩人太過疲累,所以最後便由自己步行,讓七海乘馬。
  一路上望去,滿田綠油油的景象,雖然令人感到輕松愉快,但平見津賀卻只想歎氣。
  「唉,結果春天的花海沒趕上,入秋的稻田也沒能讓你看到……」說著,平見津賀幾乎要沮喪得蹲在路過大歎無奈了。
  雖然政務比他預定的時間還要早處理完畢,讓他能夠帶七海出門走走散心,但是偏偏他和七海約好要奉上的美景,卻因為季節不對而一個也沒能見著。
  因為在這盛夏仲暑的日子裡,哪來的稻穗可看?田裡的秧苗都還綠著哪。
  沒關系的,能出城散心是好事啊,而且還是跟你一起出門,我已經很高興了。七海彎下身子,拍拍平見津賀的肩膀,語帶安慰地笑道。
  但是,兩次約好都沒讓你見到……一再的食言,可不是平見津賀希望見到的結果。
  說到這個,既然想讓我看秋收,為什麼還這麼趕著出城?就算政務都處理好了,現在的時節怎麼算都不對,如果想欣賞稻穗波浪,應該再等幾個月,等到稻穗都結滿了再出門才是。
  但是,平見津賀卻突然急急忙忙的就把他拉出來,這點實在是讓七海怎麼都想不通。
  這……因為……平見津賀搔搔頭,聲調有點無奈和心虛。
  猶豫了好一會兒,平見津賀雖然面露難色,但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將原因告訴七海。
  其實,因為大臣們希望我成親。
  早在他帶領靜松大軍東征四討時,就已經有家臣嚷著要他成親,好生個繼承人,只不過當時他總拿天下未定,沒時間生孩子為理由推托,但現在稻津國的百姓生活已和平安定,讓他再也沒借口可推,所以只好帶著七海逃出來。
  因此,美其名是出游,可事實上他這個皇帝卻是在逃難。
  而這個答案,也為七海的臉上增添了憂慮。
  抱歉……七海收起了笑容,眉心微皺的歎了口氣。
  如果他不是男人的話,平見津賀也不用面對這樣的麻煩吧。
  或許我們分開……才是對的吧。他是很愛平見津賀,在過去也都一直依賴著這個能保護他的情人,不過經過這段日子的大風大浪後,他的個性、想法已變了不少,也堅強許多。
  所以,如果現在要他和平見津賀分開的話,雖然他會有所不捨、會心痛,但他也知道,其實平見津賀是愛他的,盡管不能共同生活,但他們心意相通,這樣也就夠了。
  只要知道平見津賀心裡有他,那麼不管身在何處,都能獨立自處的,更何況他是生活在平見津賀一手創建的稻津國裡,這樣的他,已經很幸福了。
  七海,你別又一個人胡思亂想了。
  突如其來的高音打斷了七海的思緒,平見津賀一邊牽著馬,一邊伸手拍拍七海的腿,打岔道:你別自己瞎猜,其實根本沒那麼嚴重。
  揮揮手,平見津賀示意七海靜下心來聽他解釋,自己則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地說明了一遍。
  關於他們相戀、相愛的事情,早在他帶了七海東征西討的時候,身邊的人便察覺到了。
  只不過最讓人驚訝的,是許多武士其實在私底下也都隱瞞著這樣的秘密,就像平山城的城主與自家武士,或像他與七海一樣,都是以男人的身份互相愛慕著。
  但是大家礙於周遭的環境所限,無法公開自己的心情,所以對於他這個主子與男人相愛一事,盡管還是有人反對,但贊成的人可也不在少數。
  因此,這條路其實並沒有他們原先想象的那樣難走,甚至在天下和平之後,稻津國裡還出現了不少同性相伴的愛侶,大方地踏在這塊新生的和平土地上,使得多數的百姓,都對他這個皇帝愛上男人的事情,慢慢地由排斥變成了接受。
  所以,那些家臣們雖然想要他成親,但並非要拆散他與七海,而是希望他能生下繼承人,甚至為了讓他同意娶妻,他們還承諾過,只要平見津賀肯納妾,大不了正妻的位置讓給七海就是,總之,就是要逼著他娶個能生孩子的女人回來。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他們並不是要趕你走,也願意接受我們相愛的事實,只是他們就是希望我有繼承人。
  平見津賀還記得,當初他聽見家臣們願意讓七海穩坐正宮皇後寶座的時候,著實感到哭笑不得。
  看來,世界真的在和平之後,開始有了變化。
  什麼!七海聽著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答案,臉上的表情可說是驚訝無比。
  家臣們不反對他當平見津賀的伴侶?
  這樣的話語在過去的舊時代,是萬萬不可能聽見的。
  那麼,你是說……七海望著平見津賀深鎖的眉心,沒想到平見津賀真的建立起男人和男人也能相愛的國家。
  雖然他很希望這樣的美夢可以成真,但他依然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也沒再去追問結果,卻沒想到……
  簡單說來,家臣們早把你當成正宮皇後了,現在只是想逼我納妃。說著,平見津賀覺得自己的眉頭都要皺到打結了,什麼納妾、生子的,他才不做這種事。
  只為了生下兒女而娶個妾回來?在這種目的下當上他妃子的女人,豈不是一輩子空守活寡?那不是太可憐了嗎?
  再說,他根本不想抱七海以外的人。
  因為這樣,所以我才逃出來 重重歎了口氣,平見津賀苦笑著抬頭望向七海,迸出低音。
  原來……七海聽著平見津賀的說明,著實是安心不少,因為這代表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平見津賀相守,但看平見津賀因為妃子的事情而煩惱到眉心都快打結的模樣,雖然明知這時不適合笑,但他還是忍不住迸出笑聲。
  不過,我還以為娶妻納妾是所有男人的夢想。說著,笑聲已經充滿四周,七海笑得伏在馬背上,幾乎直不起腰來。
  七海 平見津賀瞇起眼望向嘲笑自己的七海,忍不住眉心糾結地迸出反駁:「你也是個男人吧!你會想在家裡養個三妻四妾嗎?」
  他知道,以七海的個性,答案一定是個 不 字。
  所以,既然七海自己都不想娶了,又怎能取笑他?
  「這是兩碼子事啊!」七海隱忍著笑意應道。
  反正他只是個普通百姓,不是官家子弟,所以根本不會有人逼他娶妻,還非得要他生個繼承人出來不可,因為他身後根本沒什麼可繼承的。
  不過,就你的出身來說,應該會有不少姑娘愛慕著你吧?所以就算你不成親,女人應該也碰過不少,說不定回去一查,你早就有孩子了也說不定。七海笑得樂不可支,根本沒把平見津賀要他閉嘴的要脅眼神放在心上。
  如果是那樣倒好,我就輕松了。此時此刻,平見津賀還真希望有女人抱著孩子上門認親。
  不過,一般男人不是都喜歡女人嗎?那種軟玉溫香在懷的感覺,你真的不想要嗎?七海對於平見津賀只想守著自己的心意,自然是感動的,但是再怎麼說,天生的限制總是無可避免的,所以他的身體確實沒女人那麼好摸、好抱。
  「不!絕不!我光是應付你就夠了,哪來的力氣納妾!平見津賀連連揮手,臉上還露出一絲倦怠。再說……女人這種東西,我早就玩到煩了!
  由於近日來為此事煩心許久,平見津賀只覺得腦袋都快炸掉了,偏偏七海還故意調侃他,讓他想也沒想便順口回應,卻沒注意到自己似乎說了些不該說的。
  事實上,正好七海所猜的,以前確實有侍女對他表達過愛慕之意,而他當時也正值年輕氣盛之時,所以沒多考慮便與侍女有了關系,直至後來上了戰場,那些豪氣萬千的武士朋友,又偶爾會帶他上花街「開眼界」,因此他這個主公……女人的確玩過不少,而且形形色色,什麼樣新鮮的都玩遍了,只不過他也知道這些絕不能讓七海知道,才一直藏著沒說出來。
  但現在只能說是事情煩到超過他容許的界線了吧,所以一個抱怨,便讓他輕而易舉地把秘密都傾倒出來,甚至沒發現自己說錯話,還滔滔不絕地繼續碎碎念:總之,女人抱起來是很舒服沒錯,但玩多了還是一個樣,所以我早就膩了。
  玩到煩了?早就膩了?音調不自覺地調高,七海眉梢微揚,臉上的笑意也跟著斂去。
  是啊!我……驀地,平見津賀突然止住了抱怨。
  糟糕,他居然把這些事都說出來了。
  津賀!原來你還真有過這麼多女人!雖然刻意計較過去的往事是有點蠢,七海也自認不是小心眼的人,不會去要求平見津賀這一生當中只有他一人,但是,這和玩女人玩到煩是完全不同的事!
  如果要讓一個男人玩女人玩到膩,那這數目到底有多少啊?一定是多到連平見津賀自己都記不住,算不清楚了吧。
  一思及此,七海忍不住舉起腳,用力地踢了平見津賀,仿佛要讓他知道自己在吃醋一般,使勁地將腳對准了平見津賀的背用力踩了過去。
  七、七海!別踢啊!平見津賀感覺到身邊傳來七海的嫉妒和殺氣,連忙閃身一躲,往空曠的地方逃去。
  你還敢跑!七海見平見津賀逃開,自己又不會駕馭馬匹,索性跳下馬追打他。
  七海!那些都過去了!平見津賀一邊跳,一邊大聲為自己求情。
  這是兩回事!什麼叫玩到膩了!你是因為玩膩了女人才看上我嗎?
  七海放聲在後邊追趕著,直到平見津賀奔入一片望不見盡頭的草地,他才對准平見津賀的背影用力撲了上去。
  哇!平見津賀被七海這突如其來的偷襲撞得腳跟不穩,立刻往前跌去。
  瞬間,兩個大男人就這麼在草地上滾成一團。
    七海!好了!別打了!
  平見津賀撫著自己撞上草地的胸口,剛才那一撞疼得要命,偏偏七海還追著他打,甚至壓在他身上,往他後腦敲個不停。
  大手一勾,平見津賀為防止自己被七海打個頭破血流,只好回身攬住七海,翻身將他壓回草地上去。
  為了不讓七海繼續教訓他,平見津賀索性抓住七海的手,舉高壓到頭上,然後便低頭往七海的唇瓣吻了下去。
  這也算是他經驗老道吧,因為見多了姑娘家為他爭風吃醋的場面,所以他很清楚這種時候該怎麼叫七海住手。
  唇瓣輕觸的瞬間,他的舌尖已挑開七海的唇往內探入,糾纏著七海的舌,吻得七海幾乎喘不過氣來,最後終於放棄掙扎,在他懷裡靜了下來。
  津賀……慢慢的,七海緊握的拳頭松了開來,先前對平見津賀的責備,也在平見津賀的柔情攻勢下,轉為輕聲低吟。
  七海……平見津賀一邊啃咬、親吻著七海的唇瓣,一邊柔聲哄著,那些都是年少時的輕狂,當初我四處瀏覽花叢、尋尋覓覓,為的也不過是尋個真心與我相愛的人,就像你……七海,我想找的人就是你啊。
  這話裡,七分真心、三分安慰,大半都是平見津賀夾雜真情的流露,不過也有少數私心,希望七海別再追究他的過去了。
  油嘴滑舌的!七海再度伸手,往平見津賀的腦袋上拍去,不過力道卻明顯的減輕許多,說明了他的怒氣早被平見津賀的柔情淹沒的事實。
  「聽你說得這麼偉大,可當時你根本什麼都沒想,只是顧著享受而已吧?
  回想當初,他與平見津賀在一起的時候,那也不過是一場意外,只是因為一時的情動,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到了最後,兩人竟會攜手走上同一條路,甚至是打從心底為對方付出真情。
  可現在不了……平見津賀挨著七海的頰邊,一邊汲取著他身上的淡淡香氣,一邊柔聲應道 現在,我可是全心、全意地惦掛著你。
  一時情動,那不過是個起點,可要互相愛戀到最後,卻是一輩子都沒有盡頭的結果,可他願意,七海也願意。
  所以,這回你是為了不想再抱我以外的人,為了守著我而逃出來的?七海勾住平見津賀的頸子,對他投以柔笑。
  嗯。平見津賀毫無異議地應了聲。
  可是……逃也逃不了一輩子啊,總是要回去面對的。
  不管平見津賀怎麼愛他,他這個大男人都生不出孩子的,繼承人的事又該怎麼辦呢?
  放心吧。平見津賀往七海的唇上一吻,半帶歉疚地苦笑道:就像你說的,我可以回去查查我有沒有流落在外的孩子。
  這樣好嗎?七海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家臣們氣急敗壞的表情。
  平見津賀將七海緊緊摟住,貼近了七海,微瞇的眸漾起了只對七海展現的柔情,輕聲應道:不管好不好,總之我已經尋得你了,我真正想相守、相愛的人,所以這一輩子,我就只有你一個人。
  發絲微亂,瀏海輕散,平見津賀的聲調像拂過原野的風,吹在七海原本平靜無濤的心湖上,終令這片海洋起了波濤,泛起波浪。
  七海像水,滋潤著稻津國的土地,也帶給他無止盡的柔情,而他則負責守護,在稻津國上立穩根基,給予包容七海的這片陸地繁華美麗與平和歡笑,這不是他們的責任,而是他們互相心許的希望,就如同他們總是不停互訴的愛語——
  七海……我愛你!
  津賀,我也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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