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一看這情形,早明白這位明艷絕色的小廝必定是王爺身邊最得寵的孌童,忙親自上前,加意奉承,仔細介紹。
歐陽英悍瞅著明哥儿,歪著頭想了一想,道:“還有沒有白狐皮?我瞧著他這個臉蛋,若有一圈長長的白狐毛包圍著,就更好看了!”周掌柜的忙道:“有!有!庫里還有一張上好的皮子,原就是要留著孝敬王爺的!王爺所言极是,這位哥儿生得這般清俊絕色,本來穿什么都好看,但若是戴上一頂白狐皮的帽子,圍上白狐皮的風領,就活脫像個仙童下凡了!”歐陽英悍微笑著點一點頭。
明哥儿忽然向一匹布一指,喜道:“這匹布的顏色好!”周掌柜的忙道:“這個布料顏色是不錯,不過哥儿穿著,卻顯沉重了些!”明哥儿臉紅了一紅,抿嘴笑道:“若是我們爺穿呢?好不好呢?”周掌柜的一怔,隨即連聲贊道:“好!好!哥儿好眼力,這匹布的顏色沉穩雄厚,王爺身材高大雄偉,正是十分相襯!”
明哥儿一笑,隨手又指了几匹布,周掌柜的忙親自上前給他度量身材。忽而聞到明哥儿身上特有的体香,也不由得一陣老臉發熱,忙定了一定神,心中暗暗稱异,又忙去量了一量歐陽英悍的身材,笑道:“還是王爺的身材保持得好,還跟從前一個尺寸,沒有發福,也沒有瘦!”
歐陽英悍又命給環儿等几個親近小廝包括小吉也一人添置一套新衣,喜得几個小廝赶忙謝恩。于是說定腊月二十日交衣服進來,周掌柜的方帶著裁縫告辭离去。
誰知太君心里還惦記著一件事,因見歐陽英悍大力整頓家風,又查出府里許多刁奴惡事儿來,連她才得的一座天然觀音像的奇石竟也來路不明,只得將那座石頭著人送出交与歐陽英悍,讓他好好的送還給人,其它的事暫時未敢言聲。直到過了將近一月,眼見進入腊月中旬,這才喚了英悍英偉兩兄弟到跟前,不容二人分辨,便命二人分別与翠儿小蝶兩個丫頭圓房,并命人騰出房子來指給兩個丫頭居住,兩兄弟不敢違抗母命,只得依允。
當晚圓房,歐陽英悍因了先前明哥儿的一番話,已認定翠儿是個依勢凌弱、囂張跋扈的女子,心上十分不喜,原要狠狠折辱她一番的。誰知一上了床,那丫頭原是做慣奴才的,又是處女之身,猛得与王爺同床共枕,本來又喜又惊,又見王爺臉色陰陰的不對,更是惊懼遠多過了歡喜,便戰戰兢兢的橫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盡由著王爺輟弄。歐陽英悍見她木木的,愈發覺著無趣儿,胡亂交合一回,便滾在了一邊,不由得想起明哥儿軟求哀告、婉轉承歡的百般可愛處來。在床上仰躺了一陣儿,翠儿畏畏縮縮的慢慢靠過來,歐陽英悍心上愈起了厭惡之意,當即一把將她推開,穿衣下床,出門自去書房。把個翠儿呆怔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唯有在被窩里傷心而已。
明哥儿听說這事,正一個人坐在屋里煩惱傷心,忽見王爺進來,當真是喜出望外,忙服侍著歐陽英悍上了床,一整晚更是竭盡能耐,使盡解數,把個歐陽英悍恨不得把他化進肉里,兩個合成一個!
翠儿哭了一夜,第二日早起,也只得強顏歡笑去服侍老太君,一句怨言也不敢提。
轉眼便是大年三十,歐陽英悍在內院太君處母子兄弟一家人團聚守夜,初一日又有百官來拜,忙亂了一日,至晚方進到書房,同明哥儿好生親熱一夜,第二日一早起來,便命人備下馬車,送明哥儿回家探親。
小吉等人忙著將明哥儿自來所得賞賜金玉綢布等物都抱上了車,滿滿的堆了一車子,歐陽英悍又拿了几百兩銀票給明哥儿讓他帶回家去孝敬爹娘。明哥儿穿了新做的衣裳,打扮得愈顯清麗純淨、俊美絕倫,歐陽英悍越看越愛,想想几天看不見他,一時又舍不得。明哥儿想到馬上可以衣錦還鄉,同爹娘親人見面,心上自是喜之不盡,但見王爺舍不得,他便也舍不得就走,又投身入怀親一親抱一抱,方磕頭別過,歐陽英悍命小吉跟著伺候,想一想又喚了侍劍也一同前往照應,又另派了几個得力的親兵護送。
于是出后門上了馬車,小吉也擠進馬車坐著,侍劍騎了馬隨在車旁,四個帶刀親兵兩前兩后護衛,車夫甩響鞭子,徑往西城而行。
又有官員來拜,歐陽英悍自去前庭接待不提。
––待續––
侍儿傳(下部) by 冬日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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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卻說西城門外那一片民居,其中圍牆倒塌,房頂通透,最為潦倒破敗的就是蘇家。大過年的,別人家都張燈結彩,挂紅著綠,里外裝扮一新,唯蘇家一絲動靜也無,連年畫春聯都沒貼,夾在一片喜气當中,更顯寒嗆窮困。
忽然一聲孩儿的哭聲傳出來,叫道:“我要吃年糕!我要新衣裳!為什么別人家都有,我就什么都沒有?”哭了兩聲,有人罵道:“叫你鬧!叫你鬧!”“啪啪”傳出几聲拍打聲,那孩儿哭得更大聲了。
正是大年初二。一早起來,蘇老爹蘇老娘并蘇家二小子蘇曉曦二媳婦何氏小孫儿平安,一家五口圍坐在一個破火盆邊犯愁。原來他們一家因前年那一場打狗的糊涂官司,弄得砸鍋賣鐵,家徒四壁,還欠了一身的債。如今大過年的,竟沒有一文余錢置辦年貨。今儿是大年初二,女儿女婿們都要回娘家來的,竟不知道怎么待承。女儿女婿至親骨肉倒還罷了,最怕其它親戚鄰居來拜年,看到家里這樣,豈有個不笑話的。
因此一早起來,蘇老娘便垂淚不止,何氏也跟著傷心,兩個男人悶悶的垂首坐著不語。小平安昨儿看見別的小伙伴都有新衣裳穿新年糕吃,鬧著也要,被打了兩頓,今儿一早又鬧起來,被蘇曉曦打了兩巴掌,哭得更凶!何氏摟著平安不讓他打,泣道:“他小孩儿懂個什么?大過年的,看見別人家的孩子吃的穿的樣樣都強,唯咱們家什么都沒得,他能有個不眼饞的?原是咱們對不起他!生在咱們這樣的人家,真是他的命苦!”說著不由得也哭出了聲。平安見他媽哭出來,倒嚇得一下子閉上了嘴,靠在何氏怀里,仍是抽咽不住。
一家子正悲戚難忍,忽然蘇五儿走進來,說道:“怎么冷清清的呢?一點儿年气儿也沒得!大過年的,媽也哭,嫂子也哭,哭什么呢?”
原來徐家离得最近,一早就赶過來了。蘇家一家人忙都起身,何氏先忍住了淚,進去擦臉倒茶。蘇老爹唉聲嘆气,道:“實在沒有一文錢置辦東西,過什么年呢?”蘇五儿皺起了眉,道:“我年前不是送了几兩銀子回來給你們置辦年貨的嗎,那些錢呢?”蘇曉曦悶悶的道:“你剛送來,就有人來逼債,媽沒法子,已拿給人家了。”蘇五儿跺腳道:“這是怎么說的?這過的什么年!”說的蘇老娘又哭起來。
徐仲英許仲強兄弟隨后進來,手上倒大包小包拿著些東西,因許仲強尚未定親,兄弟倆每凡有事總是一起到蘇家來,蘇家人知道他們兄弟感情好,也不覺有异。徐仲英忙道:“你吵什么?都這樣了,爹娘心里不苦么?你不說勸著些,倒跟著吵!”許仲強忙從怀里摸出些碎銀塞到蘇曉曦手上,道:“二哥先拿這些錢赶著出去買些東西回來,先撐過了今儿再說!”蘇曉曦道:“大初二的,卻到哪儿買東西,就有賣,也貴!”一邊說,一邊嘟嘟噥噥的出去了。
這邊蘇五儿忙來解勸老娘,道:“大過年的,快別哭了,回頭讓親戚們看見笑話!”蘇老娘哪里忍得住,哭道:“都窮成這樣儿了,由得人笑話去吧!我﹍﹍我只叨念你那苦命的小弟,大過年的,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這几天冷成這樣子,家里雖窮,總還有几件破棉襖顧得住個暖和,他一個儿去給人當奴才,誰會想著幫他添件衣裳呢?他又從來不會照顧自己,只怕這會儿已經凍死餓死了,我們竟都不知道呢!想著當初真不該讓他進去,家里再怎么窮,也還有個人疼,在那儿,誰會替他想一想呢?”
說著愈發大哭。蘇五儿也哭起來,道:“當初找人讓他進王府,也是你們樂意的,這會儿又來埋怨我,早知道,他一輩子呆在家里吃閑飯,我也不管了!”徐仲英忙道:“岳母快別太難過,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更何況是并肩王府里!小明在那里邊,絕不至凍著餓著的!”蘇老娘哭道:“怎么進去了這么久,一點儿音訊都沒有呢?就算不會凍死餓死,挨打受气總是免不了的!”說著仍哭。
正哭著,他家的大女儿大女婿、三女儿三女婿也都帶著孩子到了,只四女儿家住得最遠沒到。蘇三姐也是有些气性的,向著門口一指,道:“媽這是咋回事?怎么他范家的圍牆都砌到咱們家大門口來了,連人都進不來,也太欺負人了!”何氏忙道:“他們家新近又擴建了一次院子,把大門移到前邊去了。人家家里有財有勢,他家的那個閨女上個月已正式做了并肩王爺姨太太的,哪一天他們家放了好几挂大鞭,又擺了几桌酒席,風風光光連保長村長都親去祝賀巴結的,我們家哪儿惹得起他們,只好忍著些吧!”
蘇三气道:“當真并肩王府里一只阿貓阿狗也比做人強些!听說前些時候并肩王整頓家風,怎么就沒整治整治他們家呢?”蘇五儿嘴唇一翹,冷笑道:“再怎么整治,還能整治到他小老婆家里不成?”蘇大姐忽道:“小明也進去王府整一年了,不知道怎么樣了呢?有信儿回來沒有?”說的蘇老娘又哭起來。
正气惱傷心,忽然“ ”的一聲,院門被人大力撞開,一家人嚇了一跳,正要出去看,蘇曉曦連滾帶爬地奔進來,結結巴巴的道:“爹!娘!快!快出去!”
蘇家一家人已是惊弓之鳥,听他說的緊急,更是人人吃惊不小,都站起來,急問:“又出了什么事儿?”蘇曉曦已喜得手舞足蹈,道:“爹!娘!好事儿呢!小明﹍﹍咱們家的小明回來了!”
蘇老娘先是大惊,隨又大喜,一把抓住他手,急道:“你說什么?小明﹍﹍小明在哪儿?”蘇五儿忙扶住她媽,問道:“二哥你說清楚些,慢慢說,你看真了沒有?”
蘇曉曦一面用手擦著臉上的喜淚,一邊道:“我怎么沒看清楚!才剛我去街上買東西,大初二的,根本就沒有几家開張的店子!正轉的心焦,看見一輛几匹馬拉的大車轉過來,富麗堂皇的,前后都有兵爺護衛。我還以為是哪一家的老爺路過呢!赶忙躲到了一邊。誰知那馬車竟停了下來,一個騎馬的少爺走過來,說是他們家的明哥儿要見我。我嚇得什么似的,膽戰心惊的過去一看,見車上又坐著兩位少爺,其中一個打扮得比畫儿上還好看,我猛一看見還不敢認,后來他叫了我一聲‘二哥’,又抱住我哭,我才認出來,真是我們家的六小子!喜得我赶緊的先跑回來報信儿,這會儿馬車只怕已到了門口了。爹!娘!小明當真回來了,比對門家的閨女回來的時候還气派些!你們赶快出去迎接!”
剛說到這儿,院門一開,兩個服飾鮮明,頭頂扎著紅纓,腰上挂著寶刀的武官走進來,兩旁一站,說道:“并肩王府明哥儿回府上探親,因馬車進不來,請老爺太太出去接一接!”
慌得蘇家一家大小忙著整頓衣冠,紛紛涌出!蘇老娘丟了蘇曉曦,向外奔出兩步,腳下一個踉蹌,蘇五儿忙搶上扶住,跌跌絆絆拖拖拉拉奔了出去。
只見一輛裝飾華麗的大馬車正在巷子口緩緩停下,引得一群小孩儿圍著觀看。几個鄰居街坊也都探頭探腦的觀望。一個衣著鮮亮、服飾輝煌的少爺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先跳下了馬,掀起車帘,一個同樣裝扮的少爺從馬車上下來,兩個人伸手踮腳又從車上另扶下一位少年人來,但見那少年人衣著妝扮竟是合家大小從來不曾見過的:一襲白羽毛織就的鶴氅,微露處里邊穿的一身水藍色的衫褲,頭上一頂白狐皮的絨雪帽,狐尾做成圍巾環在頸中,長長的白狐毛更襯得他肌膚如玉,眉目如畫!
蘇老爹蘇老娘愣怔怔的,一時間哪里敢忍,直到明哥儿扑到了跟前,“ ”的跪在地上,哭道:“爹!娘!不孝儿回來看你們來了!”蘇老娘顫顫的道:“你﹍﹍真是小明?真是我的儿?”明哥儿大哭道:“真是小明!真是你的儿子!孩儿不孝,一直沒回來看爹娘一眼,竟讓爹娘連儿子都不認識了!”
把個蘇老娘喜得大叫一聲:“我的儿!你想得為娘好苦啊!”一把將明哥儿抱進怀里,母子抱頭放聲大哭。
蘇老爹也喜得眼淚直淌,何氏想上前解勸,還沒開口,也哭起來。蘇大蘇三蘇五儿三個也哭得止不住,一家大小竟是哭聲一片。
侍劍看看哭得不像話,忙上前解勸道:“明哥儿快別哭了,老爺太太也忍著些,才來的時候,王爺特意吩咐我們兩個跟來照應,若讓明哥儿哭傷了身子,回去王爺必定要罵的!再說,一家子團聚,原該高興才是,哭什么呢?”
說得蘇五儿忙先止了眼淚,忍著也過來解勸,方都逐漸止住了,相互攙扶著進到屋里。徐家兄弟等几個女婿早將馬車上的東西都搬進了屋里,滿滿的碼了一大桌子。平安看見一盒點心,伸手去拿,何氏“啪”的將他手打開,小吉忙道:“奶奶讓他吃罷,多著呢!”便拿了一盒遞到平安手上。倒羞得何氏忙道:“我們這樣的人家,怎么敢稱奶奶呢?”小吉道:“你是明哥儿的嫂嫂,自然我們該叫你一聲奶奶!”
平安拿了那盒點心,喜滋滋的站到明哥儿面前,甜甜的叫了一聲“小叔!”明哥儿將他拉到跟前,見他一身補丁衣服,不由得十分怜惜難過,道:“大過年的,也沒給平安換件新衣裳!我倒請人給他做了一身,只不知穿著合不合适,小吉,快拿出來給他穿上試試!”小吉答應了,忙翻出當日請周掌柜多做的一套孩子衣服來,給平安一穿,雖略嫌寬大些,但那上好的料子卻是蘇家一家人都從來沒有穿過的,頓時襯得平安眉清目秀換了個人似的,喜得平安連叫“小叔!”明哥儿又摸出一條碧玉墜子給他挂在頸脖上,平安更是眉花眼笑,當即跑出去跟鄰家的孩子們炫耀去了。
明哥儿忙又給姐姐們的几個孩子一人分一盒點心,又給了些銅錢讓他們拿去買鞭炮玩,一眾小儿也都喜得直叫“小舅!”也都忙著跑出去玩了。
說著話,隔壁的鄰居主動送了些木炭過來,赶忙紅紅的發起一盆子火,屋里才覺得暖和了些。一家子圍坐在火盆邊,蘇五儿埋怨道:“小明怎么你現在混得這般出息了,竟不知道著人帶個信儿回來呢?老媽天天想你,不知你是死是活,把眼睛也哭瞎了一只!”
明哥儿吃了一惊,忙道:“媽媽哭坏了眼睛?是哪一只眼睛?”忙湊上去細一看,指著蘇老娘左眼道:“是這一只不是?”蘇老娘又哭又笑,道:“畢竟是我的親生儿!”
明哥儿又哭起來,道:“都怪孩儿不孝!可是我才進王府未久,諸事不懂諸事不會吃了多少虧的,雖然后來見著了王爺,得了些好處,也不敢行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就這樣,還有人虎視眈眈等著抓我的錯,哪儿還敢著人給家里報信儿呢?”
正說著,蘇四姐同著女婿帶著孩儿回來,姐弟相見又是一場悲喜。
何氏發愁道:“曉曦這會儿還沒將東西買回來,可怎么好?”侍劍忙道:“奶奶不用發愁,這會儿也沒個地方買東西!才剛我進來看見,已叫馬車赶回王府里拿些東西過來用,那馬車跑得快時一兩個時辰就可一個來回,中午飯直接從府里大廚房拿一些現成的東西過來做,也快!”
蘇五儿道:“這樣怕不好吧?”小吉搶著笑道:“有什么不好?廚房管事的姜大娘原是仗著明哥儿才有今日的,從前那一個,就是得罪了我們明哥儿,才被王爺開赶的,這會儿休說跟姜大娘要些柴米油鹽,便多要些,她也沒有不肯的!王府里上千的人口,拿這點子東西根本沒什么要緊,況且來的時候王爺一再吩咐過的,家里缺少什么,盡管叫人回去拿!”
說的蘇老娘連贊“托福!”蘇老爹對明哥儿道:“王爺這般待你,你更要用心服侍!”蘇五儿听見,忽然“ 哧”一笑,忙用袖子掩了口,轉頭去跟她三姐說話。
明哥儿心上有些風光得意,皺起了眉頭向門外一指,道:“媽媽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咱們家的門都快被人堵上了!”蘇三气道:“我剛回來,也說這個事來著,他范家太欺負人了,如今小弟也算能在王爺跟前說得上話的了,正該找上他家里理論理論去!”蘇老娘忙道:“這點子小事提他做什么?如今他家的閨女在王府里正得勢,才封了姨太太的,也算是小明的主子了,這去一鬧,小明日后還怎么能在王府里站住腳?只怕王爺也不愛見的了!”
明哥儿一听這話,不由得一揚脖子道:“她給我做主子?憑什么呢?媽媽太將她看大了!”小吉上前冷笑道:“太太說的可是翠儿姑娘?什么新封的姨太太,不過挂了個虛名儿罷了!能得什么勢,給咱們明哥儿提鞋也不配!咱們明哥儿在王爺面前說一句話,抵得過她說一千句一万句!上次王府里大加整頓,起因就是他們家同咱們家從前的這場官司!王爺听說明哥儿受過這么大的委屈,心疼得了不得,大發了一場脾气,連從前的府尹大人也是因此遭了發配!王爺對翠儿更是比從前大不愛見,若不是老太君念著她服侍一場,連這姨娘的虛名儿也挂不上了,她竟不知收斂,還敢欺負我們!明哥儿,我這就叫人拆了他家的院牆,看怎么的!”
那明哥儿原是沒多大計較的,又正想在父母家人面前顯顯能耐,便要點頭應允,侍劍忙喝道:“小吉你少出餿主意!王爺最恨人仗著他的勢子強橫霸道的,這回儿正整治呢,你不說收斂著點儿,倒往風頭上撞,可不是找死!”小吉不服道:“怕什么!上次砸廚房,事后你听說了也怕得什么似的,結果王爺還不是護著明哥儿?這會子又怕,你也不用動手,我只叫別人做!”說著便要出去喝令四個跟來的親兵動手。
明哥儿听侍劍說得有理,赶忙出言喝住,不許他動。小吉別別扭扭的道:“難道就這樣罷了不成?”明哥儿只拿眼瞅著侍劍。侍劍想了一想,對徐仲英道:“看這位大爺的打扮,該是在衙門里當差的吧,依我的主意,待過了年,寫上一張狀紙,投到府尹大人處去,請他公斷就是!”明哥儿一听,喜道:“這個主意好!”
小吉雙手一拍,笑道:“這樣更好!那個新上任的府尹見了我們明哥儿屁顛儿屁顛儿的前后巴結,大爺只要提一提明哥儿的名,這場官司准贏!”徐仲英笑道:“真有這么厲害?”明哥儿忙道:“沒有的事!還是上次新府尹上任的時候,進府里叩見王爺,王爺因懶得動,就在書房里見了一見,我因是在書房里伺候的,他見了也只跟我打了聲招呼而已,并沒有說過一句話,你們別听他胡說!”
說著話,車夫已赶了回來,果然拉了一車子的東西。雞鴨魚肉、糧米油鹽、木柴火炭,竟是樣樣齊全,足夠一家子待足十五六天的客了。車夫還道:“姜嫂子說了,若不夠,隨時再回去拿!”喜得蘇家一家人連道:“足夠了!足夠了!”
于是几個女人一起動手做起飯菜來,不久便做好了,因屋里太窄,只得就在院里支起一張桌子,請車夫及四個親兵坐了,徐仲英徐仲強兄弟并大姐夫一同坐下相陪。
其余一家人在堂屋里支起一張大桌子,因坐不下,又在牆角另支了一張小桌,一家人都坐下來,又開了明哥儿帶回來的兩瓶好酒,先送了一瓶給外邊大爺們喝,留一瓶一家人圍坐團聚。
侍劍忙拿出隨帶來的細瓷碗碟來,另給明哥儿裝菜裝飯,明哥儿道:“我從前比這更苦的日子也過了,哪里講究這許多!”侍劍忙道:“明哥儿你只當疼我些,王爺特意命我跟著來照應,若有個一差半錯,豈有不問我的?況且你是常在王爺身邊伺候的,若傳了些什么回去,或再傳給了爺,我們大家都別活了!”說得明哥儿臉上一熱,一家子听著也是大沒意思。蘇五儿忙笑道:“這位哥儿慮的是,我們窮家小戶的,終是有些不干不淨,你在王府里什么規矩,就照著規矩做吧,也算是讓我們見識見識!只是王府里自然每日都是山珍海味、丰餐美食的,我們自己做的菜粗糙隨便,只怕你們三位吃不下!”
小吉忙道:“我跟侍劍沒事,什么都能吃!只是明哥儿常常跟著王爺吃飯的,魚翅熊掌平時也吃了不知多少,就怕他吃不好,我們帶了些燕窩來,一會儿幫他另外炖一碗吃就罷了!”
明哥儿也只得听憑他們擺布。蘇家一家人見明哥儿吃個飯也有諸多講究,竟比大家子的少爺還更气派些,都是暗暗替他歡喜,將他男寵的身份竟都撂在了一邊,只覺能得并肩王這般大人物如此寵愛,任怎么的也不枉了!只蘇老爹蘇老娘心里暗暗酸楚,明知愛子今日的這份榮耀,暗地里不知隱藏著多少羞憤恥辱,卻也只得忽略了不去想他,終是喜胜于悲!
吃過了飯,四個親兵与馬車夫別過明哥儿先赶回去了。附近鄰居早得了信息,初見有兵爺在門前把守,未敢前來打扰。待得親兵們撤走,方陸陸續續赶來蘇家拜年敘話,滿滿的擠了一屋子人,惊訝、贊嘆、艷羡、妒忌的各各不已,都說小六儿出息了,蘇家也算熬出頭了。就連明哥儿男寵的身份也似成了一件榮耀事,當時嘴上不說,回去不免私下里以此教訓儿女,若能像明哥儿那樣,休管他是做男寵也好做侍妾也好,只要能巴結上一個大人物,就一生吃穿用度、諸事不愁了。
到了向晚時分,明哥儿叫侍劍趁著關城門之前赶回王府,只留小吉一人伺候。侍劍見屋里太窄,晚上實在沒處擠,也只得應允,又不放心,只得親手將從府里帶來的被褥鋪好了床,方才告辭离去。
回到王府,王爺問起明哥儿家里情況,侍劍据實稟告,歐陽英悍道:“原來他家里竟困到了這步田地,這個小東西,經傲著不肯跟爺說!”想了一想,也沒多說這么,便起身進內院去了。
卻說明哥儿送走侍劍,見天還亮著,急著要去探訪聶寶寶。一家人苦勸不听,只得由他去。蘇五儿終不放心,生怕稍有閃失,王爺怪罪下來一家人擔當不起,忙叫徐仲英徐仲強兄弟兩個跟著護持照顧。
蘇家聶家相距本不甚遠,過條街就到了。明哥儿見聶家本來整整齊齊的院牆,因失了修繕,已漸顯破敗之象,不免心有戚戚之感,便命小吉上前敲門。
正好王玉哥儿此時也在聶家陪著寶寶說話。原來聶寶寶每日只在家做些繡工針線,又要守著伺候傻病著的聶世雄,竟是從來足不出戶。前儿過大年,王玉哥儿几個相好的如楚云飛凌鵬等人各自回家同家人團聚過年,剩了他一個孤單單的,便索性從年三十就到聶家來,同寶寶一塊看護著聶世雄,安安靜靜的過個年。
因兩人性情特异,素不与人交接,因此連明哥儿回家探親這件大事,兩個人竟然閉門不知。正說著話,寶寶道:“小明進并肩王府也有一年多了,竟不知怎么樣了,也沒個信儿!”
王玉哥儿笑道:“他一心想當并肩王妃,可這事儿哪有這么容易的,并肩王府中奴仆家人何止上千,他只怕連接近王爺的机會都沒有,別說是個男娃儿,就是個美貌娘們儿,也不能輕易討得王爺歡心!不過有件事倒有些奇怪,上個月并肩王大發威風,將府里一班刁惡奴才狠狠整治了一頓,連府尹大人也因此丟官遭了發配,据說就是王爺身邊一個俊俏小廝告的狀!我現做的這個行當,見的听的也多了,私下里傳說起來,都說并肩王從來不沾這事儿的,以尤三如此容顏風情,听說也曾不該找机會向他大獻殷勤而被他當眾呵斥過的!不想傳說的竟是大有偏差,王爺原來早在屋里養著個男寵的!竟不知這個男寵生得何等美貌、何等性情,把個并肩王爺單寵著他,從來不在外邊混的,想想當真是十分的了不起,我竟對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寶寶想了一想,道:“會不會﹍﹍王爺寵愛的這個小孩儿,就是咱們的小明?”王玉哥儿一怔,便笑道:“怎么可能是他?那樣一個傻小子,又不會耍心眼,又不會斗心机,又不會討人好儿,怎能就得并肩王這樣大英雄大豪杰的歡心了?絕不可能是他!”寶寶一笑,道:“以并肩王這樣的身份地位,討好他的人還少了?況且他穩穩地做了正多年的并肩王,竟是除了皇上就他最大了,說到耍心眼斗心机,誰還能在他面前耍得了斗得過?像他這樣的大英雄大豪杰,見得事儿也多了,恐怕也就只有小明這樣干干淨淨天真清純的人儿,才能引起他的興趣儿呢!”王玉哥儿一想,道:“這話說得也有理,那傻小子原是個人見人愛的,莫非真是他?他竟有這樣好福份?”
正說到這儿,忽听外邊“咚咚”的有人敲門,听人叫道:“聶寶寶在家嗎?請開一開門!”听聲音年紀好像不大,卻不認得是哪一個。
王玉哥儿奇道:“這會子誰會來找你?”寶寶道:“我也奇怪,除了你跟小明,再不會有第三個人來找我,這聲音又從來沒听見過的!”一邊說著,便起身去打開了院門。
只見門外站著兩個少年人,其中一個衣著清貴、气度高華,打扮得生像個仙童似的;另一個也是穿金戴玉,服飾輝煌。
寶寶方一楞,明哥儿早一把攥住了他手,喜道:“寶寶!”聶寶寶愣怔了半晌,方道:“你是﹍﹍小明?”明哥儿道:“是我!連你也不認得我了!”
玉哥儿一步搶出,扯住明哥儿上下一陣打量,大喜道:“真是小明!我們正說起你呢,你真做了并肩王妃了?”小吉在一旁先是一愣,隨即“哈”的一笑,道:“雖不是,也差不多了!”說得明哥儿紅了臉,轉身踢他一腳,笑罵道:“反叛×的,快滾得遠遠的!”許仲強上前笑道:“都進屋去再說吧,別站在風口里凍著!”寶寶如夢初醒,這才注意到他兄弟倆,忙請几人進屋。
進到屋里,許仲英笑道:“你們几個好朋友見面,定有許多話說,我們兄弟去旁邊屋里坐坐,有事盡管叫我們!”寶寶忙道:“那邊沒發炭火,怪冷的!”忙另發了一盆炭火送過去,方回來跟明哥儿說話。
王玉哥儿拉住明哥儿問長問短,小吉嘴快,搶著將明哥儿在王府里的諸般經過訴說一遍,听得王玉哥儿聶寶寶一時唏噓感嘆,一時又替他高興,末了王玉哥儿嘆道:“小明,真沒想到王爺竟能被你迷上,你也算心愿得償了!當日你一心一意要進王府,竟是天授机宜、心有靈犀呢!”說著向寶寶又道:“寶寶你沒見過并肩王還不知道,那王爺生得相貌堂堂,高大雄壯,年紀又輕,還一身男儿正气,小明這傻小子當真是傻人有傻福,輕易不讓人親近的,如今苦盡甘來,天賜良緣,一找就找了個最好的!”
明哥儿紅著臉嘻嘻一笑,忙問寶寶道:“不要說我了,你們兩個這一年過得咋樣?聶大哥的病好了沒?”寶寶不由得黯然神傷,道:“現正躺在床上睜著兩只眼睛發呆呢!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或躺或坐著發呆,要不就鬧,治了這么久,一點儿起色也沒有!”明哥儿忙道:“我進去看看!”站起身進到里屋,一會儿出來,也低頭無言。相對默坐了一會儿,忍不住又道:“當真就治不好了么?”
寶寶搖搖頭,玉哥儿嘆道:“為著聶大哥這病,寶寶真是吃盡了苦頭!一天到晚連吃飯的時間都沒得,就赶著做針線,只想多掙几個錢好給聶大哥繼續看病,家里的東西也都變賣得差不多了,可大夫請了無數,竟一點儿不中用!他還這樣死心眼,仍一心一意枯守著他!”明哥儿向著寶寶看了一眼,心中大生敬慕之意,暗想:“若爺也成了這個樣儿,我也心甘情愿一輩子守著服侍!”想著忽然記起一件事來,喜道:“我倒認得一個名醫!我在王府里的時候,也曾大病過一回,差點儿沒命的,還是王爺請了太醫院一個姓王的太醫來,几付藥就給我吃好了,听說他還是祖傳的秘術,年紀雖不甚老,已在太醫院坐頭一把交椅呢!何不請他來給聶大哥看看?”玉哥儿寶寶相互一望,寶寶黯然垂首。玉哥儿嘆道:“太醫院的太醫們,向來只給皇子皇妃、王族親貴看病的,別說咱們這樣的窮人家,就一般豪門大戶,有錢也請不動他!”
小吉道:“不怕!你只說是我們明哥儿叫去請的,他保管准到!”寶寶抬起頭來,倒撐起一線希望,道:“真的?”明哥儿想了一想,對小吉道:“把那個墨玉麒麟給我,我以后再給你一樣別的!”小吉忙從內衣襟扣上摘下來,雙手遞過道:“你給我的東西也夠多了,不用再給!”明哥儿將那玉交到寶寶手上,道:“這個還是王太醫送給我玩的,你拿上去找他,說不定就肯來呢!”
寶寶見那是一只墨玉雕刻而成的瑞獸麒麟,玉質細密,手工精致,心上又多了一些指望,忙向明哥儿道謝,珍珍重重的放進怀里收起。明哥儿另掏出几張零碎銀票塞到寶寶手上,道:“這是我自到王爺身邊以來得的賞,我請人換成了銀票,差不多也有一百几十兩了,你先收著,好好為聶大哥治病,以后再有困難,只要到王府門口跟守門的大哥說一聲,我一定想法子幫你!從前我生怕出了差錯惹王爺不愛見,行事循規蹈矩,一步不敢多走的,所以連個口信儿都不敢往家里帶。后來出了几場事,我才知道,原來王爺﹍﹍原來王爺﹍﹍”說著臉一紅,不肯往下繼續再說。小吉接口道:“原來王爺真當我們明哥儿心肝寶貝樣,處處護著他縱著他,所以明哥儿現在膽子也大了些,不再怕這個怕那個的了!”
說的王玉哥儿艷羡不已,笑道:“從前我還說你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可怜,不想本事最大的是你,并肩王的心肝寶貝,可不是几世修來的福!”明哥儿紅著臉嘻嘻一笑,從身上摸出一串紅瑪瑙的珠串遞到玉哥儿手上,道:“這串珠子,還是皇上賞給我們府里的二爺,二爺又賞了給我的,我想著你是個常在外邊混的,若有一樣皇宮里出來的東西在身上戴著,說起來也風光,所以一直給你留著!”
王玉哥儿大喜,雙手接過,笑道:“不跟你客套,生受你的了!”寶寶更是大感盛情,不由得垂下淚來,道:“小明你這般待我,卻讓我怎么報答?”明哥儿忙道:“從前我遭難的時候,兩位哥哥怎么待我來著?說什么報答不報答呢?”寶寶擦了擦臉,一想又道:“你把積蓄都給了我,你家里也還欠著一身債呢!你還是先收回去,要不,給我留一半,你拿回去一半!”明哥儿擺手嬉笑道:“不相干!我才回來的時候,王爺說要我回來好好孝敬孝敬爹娘,另給我拿了几百兩銀子,還有些其它的東西,家里還了債,再一年半載的,也盡夠過了!”王玉哥儿眨眨眼睛,笑道:“這模樣,王爺竟不止當你是個心肝寶貝,竟真當著是在送心愛的小老婆回娘家呢!”小吉“哈”的一樂,笑道:“我才從府里出來的時候,在車上也是這樣跟他說呢!”說得明哥儿紅著臉直捶玉哥儿,寶寶也“哈”的破泣為笑。
正笑鬧著,蘇家來人請明哥儿回去,玉哥儿笑道:“索性今儿不回去了,反正寶寶這儿有空房,咱們兄弟倒可說一夜話!”明哥儿還沒開口,小吉先叫道:“明哥儿還是家去睡吧,若讓爺知道你在別人家里歇,會吃醋的!”說得寶寶一愣,玉哥儿一樂,明哥儿紅著臉指著小吉道:“再胡說,看我不打你!”小吉笑嘻嘻的道:“我怎么胡說了?還記得有一天一大早的三爺偷著去瞧你,還說了几句瘋話,王爺回來看見,當時便大不樂意,后來還借題發揮,捶了三爺一頓!可見咱們爺也是個會吃醋的呢!”說得玉哥儿寶寶都笑得忍不住,玉哥儿推著明哥儿道:“快回去回去!不敢留你了,回頭讓王爺吃起醋來,可不要了我們兩個的小命!”
明哥儿紅著臉不好意思就回去,便一手挽住了玉哥儿,一手挽住了寶寶,道:“別听他胡說!索性你們兩個都去我家里歇吧,就像從前一樣,咱三個擠一床,說一夜的話!”寶寶忙道:“我恐怕走不開,要守著這一個呢!玉哥儿跟著去吧!”
明哥儿便笑嘻嘻的攀住了玉哥儿不丟,于是別過寶寶,一同回到蘇家,吃過了飯。
蘇曉曦何氏夫婦兩個搬去柴房隨便搭個鋪將就著睡,將家里最好的一間屋最大的一張床讓給明哥儿睡,蘇老爹蘇老娘帶著小孫子平安,小吉睡了走道上從前明哥儿在家的時候睡的一張小床。
因明哥儿只能在家里呆兩三天,几個姐姐都想陪著小弟,便都只叫女婿們各自赶回家去看守門戶,招待來家拜年的親戚朋友。當晚蘇大姐三姐四姐三個女人帶著小孩儿都去蘇五儿家里擠,倒將徐氏兄弟倆攆了出來自去找歇處。徐家兄弟想來想去大過年的不知去哪儿借住好,想起聶家還空著一間屋,便來找寶寶借宿,寶寶自然滿口答應,忙著幫他們鋪床裝被。徐家兄弟原也不是什么正經人,因從來未曾沾過男色,想到連并肩王都被他小舅子迷成這個樣儿,只怕個中真有無限妙趣儿,便不免心痒痒的。今見寶寶生得俊俏,雖比明哥儿略差些,卻另有一种動人心處,頗想考試一回,便忍不住出言挑逗。寶寶紅著臉只是不理,赶忙的自回房中,關上門仍在聶世雄身邊睡倒。
王玉哥儿同著明哥儿一個枕上睡著,向著他頸中一嗅,笑道:“你還是這樣香,難怪王爺愛你!”明哥儿笑嘻嘻的推他离遠些,笑道:“你在外邊,快起去吹熄了燈好睡!”玉哥儿笑道:“我還想仔細看看清楚,到底你在床上什么個浪樣儿,讓王爺這樣著迷的!”一邊說著,伸手去明哥儿身上一摸,笑道:“你身上真滑,今儿离了王爺,讓我替他好好疼你一疼!”一邊說著,一邊就按住了明哥儿在他身上亂摸,明哥儿笑軟了身子,赶忙掙扎著推他,邊喘邊道:“不要鬧!別鬧了!讓小吉听見了不好!”
正說著,果然小吉在外邊說道:“兩位哥哥別胡鬧,看涼著了,回去王爺問起來,我竟不知道怎么回呢!快睡了吧!”明哥儿瞪玉哥儿一眼睛,小聲道:“听見了吧?”王玉哥儿丟開了他,心上已動了情的,不由得呆呆的向他看了一陣,低聲嘆道:“其實我第一次在寶寶家里看到你,就歡喜得你緊,只可惜你是個傻子,什么都不懂的,原想等你慢慢明白,誰知竟讓王爺占了先,如今后悔都晚了!”明哥儿一呆,不想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小嘴微張說不出話來。
王玉哥儿心里暗愧,忙伸手在他臉上一擰,笑道:“跟你開玩笑呢!我跟你一樣,也是個喜歡威武強壯大丈夫的,怎么會對你這‘娘娘腔’有興趣儿?瞧把你嚇成這樣,我竟是個怪物不成?”明哥儿方回過神來,不由得更紅了臉,嗔道:“玉哥儿你干嗎開這种玩笑,听得人怪怪的!”王玉哥儿一笑,要把話題扯開,便又笑道:“并肩王身体這般高大強壯,他的那條寶貝可有多長多大呢?”
明哥儿一愣,隨即紅著臉吃吃地笑著道:“你怎么盡想這個!”王玉哥儿一本正經,道:“我喜歡男人,本來就是喜歡這個!”明哥儿一邊笑著用手在手腕上一比,更笑得忍不住,小聲道:“就跟我這手腕子差不多粗細,足足有一尺多長,我兩把握不到頭儿!”
王玉哥儿一听,惊得睜大了眼,道:“真的假的?那不跟個牛馬的差不多了?”明哥儿笑得直喘,道:“我也是這樣說呢!”王玉哥儿砸了咂舌,道:“這樣大,不把你快活死了!”明哥儿笑著捶他道:“快活什么?痛死人了!你想快活,你去試試!”王玉哥儿笑道:“我倒想去試試,可惜王爺除了你誰也看不上!”
又小聲說了几句瘋話,方吹熄了燈安睡。
到第二日,街坊鄰居更是紛紛涌來探望,到后半晌,連保長村長之類街道上几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也都得了信息,赶過來說些奉承好听的話。明哥儿初時尚覺著有些風光得意,待見那些從前連正眼也不瞧他們家里人一眼的,這會儿也跑上來巴結奉承,甚至攀親認戚的都來了,心上先是覺著不自在,再覺著這些人一個個都是俗不可耐,到最后便不由得大不耐煩,索性躲到里屋裝病不見人,只王玉哥儿在里邊坐著陪他說話。蘇家一家人正好相反,先是難免有几分尷尬之情,但見來的人個個臉上挂滿艷羡之色,都滿口好听的話說著,便漸漸的反有些意气風發的起來,忙著搬座倒茶的招呼。小吉更是滿口的瞎吹王府里怎么怎么的富麗堂皇、王爺怎么怎么的威風八面、明哥儿怎么怎么的得王爺百般嬌寵。听得一眾鄉鄰乍惊乍嘆,恨不得都去給并肩王爺當孌童去。
到傍晚時分,人才漸漸散了,明哥儿方出來坐坐。正同玉哥儿說著話,寶寶忽然闖了進來,見了明哥儿就要跪下,慌得明哥儿急忙扶住,忙問:“怎么啦?”寶寶又哭又笑,說出一番話來!
十七
卻說明哥儿回家探親第二日傍晚時分,來家里拜年探望的人漸漸散了,一家人加上小吉王玉哥儿正坐著說話,寶寶忽然闖了進來,明哥儿忙拉著他坐下,寶寶又哭又笑,說道:“小明,你是我的大恩人!”
明哥儿忙問究竟,寶寶道:“我昨儿听了你的話,原沒几分相信的,今儿一早起來,在家里也坐不住,看看世雄又坐在那儿發呆,便一個人去到太醫院門口溜了几圈,原沒指望能碰上個人的,不想竟然碰見了一個,還是太醫院的醫生!他見我在門口轉來轉去不敢進去,便主動來問,可巧不巧的居然就是王太醫!我忙將墨玉麒麟拿給他看,又將你昨儿教我說的話說給他听,沒想到王太醫果然一口應承,說道既是明哥儿的朋友,自然竭力相助!我喜歡的不得了,赶緊先回來。誰知我剛一走到家,大過年的他居然真的隨后就赶到了,看了世雄的病,說是腦子里瘀了血,雖然耽擱的久,也還能治!并說日后每隔兩天就會親來替世雄針灸泄瘀,又說今后只管指著他的名去太醫院抓藥,錢不夠以后慢慢還上。小明小明!沒想到竟能這樣,世雄當真有指望了!你可真是我兩人的再生爹娘!”說著又要跪下,明哥儿急忙攙住不讓他跪,又說了几句話,寶寶心里終是挂念聶世雄,也就告辭了回去。
王玉哥儿送他一同回去,路上寶寶隱隱約約說起徐家兄弟的形景儿。那徐家兄弟高大英武,听得王玉哥儿倒怦然心動,又想昨儿晚空守著個俊俏人儿不能動,也十分難熬,便自告奮勇留下來幫寶寶看住徐家兄弟。
果然當晚徐家兄弟又來借宿,玉哥儿笑道:“這床也大,小可想跟兩位大爺擠一宿,不知可否?”徐家兄弟相互一望,均道:“甚好!”
于是上床睡下。那床并不甚大,王玉哥儿同許忠強一頭睡著,先還各自故作正經,睡至中夜,難免偷偷摸摸相互摸摸索索起來。許仲英一直并沒睡著,見這邊有了動靜,便也爬了過來,三個人并肩一頭躺著,擠得王玉哥儿气都出不來!
一夜的胡天胡地!到初四日一早起來,徐氏兄弟躺在床上,瞧著滿窗的陽光,不由得有些神明內愧,難免有几分尷尬之情。王玉哥儿倒神情自若,先下床穿了衣服,出去洗了一洗,一會儿回來,催著兩人起床,臉上正正經經生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的,徐家兄弟這才安心,自然也不多提,便別過了寶寶玉哥儿二人,赶著回蘇家看護小弟。
明哥儿正坐著同爹娘及几個哥哥姐姐說話,忽然兩個親兵走進院門,兩旁一站,說道:“王府里過來馬車接明哥儿回去,請明哥儿收拾收拾即刻啟程!”
蘇家人一听,忙著起身催促明哥儿。侍劍接著進來,手上托著個小盒子,盒上打著封條,笑著曲一曲腿,道:“小人給老爺太太賀喜,王爺待明哥儿的寵愛當真無以复加!因听了我說起家里艱難,特命我送了這個過來給老爺太太,請老爺太太盡快買下地基置辦新屋,也好下回明哥儿再回來探親的時候有個舒适的住處儿!”一邊說著,便將盒子雙手遞給蘇老爹。蘇老爹愣愣的接過,不知里邊有什么寶貝可以置屋買地,見打著封條,又不敢揭。
明哥儿揪了揪嘴,道:“里邊是什么?”侍劍笑道:“這個我也不知道!王爺打了封條,原是要你自個儿開的!”明哥儿听說,便就著他爹的手上扯去封條,開了蓋子一看,見里面放著一疊銀票,忙著一數,五百兩一張合共十張!喜得蘇家一家人都呆了,不信世上竟能有這么好的事情!蘇老爹顫著手几乎拿不住盒子,蘇曉曦一手接過,滿臉放著光彩。蘇老爹雙膝一軟,就想跪下磕頭,慌得侍劍急忙拽住,道:“都是王爺的恩典,明哥儿自己的福分,老爺快別這樣,這可不折殺了小子!若有一日能見著王爺,老爺當面謝王爺吧!”一邊說著,頓了一頓又道:“我尚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蘇家人連忙都道:“有什么不能說的,快請講!”侍劍便道:“瞧這模樣,王爺似乎不想聲張,老爺太太且安安靜靜的置屋買地,不要四處張揚!”
說得蘇家一家人連連贊“是!”都道“有理!”蘇五儿忙道:“我這兄弟從小諸事不懂,沒半點心机的,如今進了王府一年,這兩日我瞅著竟還跟從前一個樣儿,竟沒學著成熟些。這位小哥儿倒說話利落明白,辦事沉穩周全,以后還望多多提醒點撥一些!”侍劍忙道:“明哥儿得王爺這般寵愛,哪里用得我提醒點撥了?倒是我全要仗著明哥儿呢!”
又囑咐了几句,明哥儿跪下磕別親人,寶寶玉哥儿兩個也赶來送行,各自洒了几滴淚,方上了馬車,前后親兵護衛著,打道回轉王府。
明哥儿一走,大過年的,几個閨女也都忙著回家去招待客人走訪親戚。只蘇五儿与徐家兄弟留在蘇家吃過中飯,几個男人便商量起如何使用那五千兩銀子來。何處買地,怎么蓋屋,細細策划謀算。
蘇五儿陪著老娘說了一會儿話,見蘇老娘好好的嘆了几口气,忙道:“如今小弟混得這樣好,王爺又如此厚愛,轉眼家里就要興旺起來了,正是諸事不愁!媽媽正該高興才是,好好的嘆什么气呢?”蘇老娘道:“我就為他操心!終是﹍﹍一個男人家,誰知道﹍﹍王爺能愛惜多久呢?再說,這個名聲﹍﹍也不好听!”
蘇五儿笑道:“我說媽媽多慮了!從前前街那一家姓彭的,比咱們家還窮,也不是他們家的小子搭上了一個姓梁的富家少爺,兩個人結成兄弟,說是兄弟,那形景儿誰看不出來呢?彭家一家人倒對這姓梁的生像個女婿一般對待,也因有了這姓梁的幫扶,彭家才慢慢的好起來,連彭家小子娶媳婦還是姓梁的出的錢做的主!這事儿街坊鄰居們誰不是心知肚明?也沒個人笑,倒都羡慕得什么似的!連媽媽從前也說不知道咱們家的小六子有沒有這樣好的福分,也找一個有錢有勢的大爺投靠,一輩子吃穿不愁!如今小明真巴結上了一個更比那姓梁的強胜千倍万倍、竟是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出手就几千兩銀子的打賞,就是日后家里再有個什么事儿,也盡有個撐腰的!街坊鄰居誰不眼熱來著?就連保長村長,從前哪有把咱們家放在眼里了?昨個儿也不赶著上門奉承巴結!媽媽偏還不知好,倒胡思亂想的起來!若以我看來,那并肩王爺竟是個最有情有意的,日后等小明大得几歲,就算不會再有如此恩寵,也必定會想著幫他娶房媳婦,替他置辦起一份家業來。咱們家里竟從此撂開了手,不用再為小明操一分半分的心!正是個打著燈籠找不到的好事,別人家想都想不來呢!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說句媽媽不愛听的話,這個世道本來就是個笑貧不笑娼的!別說小明只是給并肩王爺做個孌童儿,就是做牛做馬,能到這個份儿上,也值了!”
說得蘇老娘轉悲為喜,也只得暫將這份心事放下,又說了些別的閑話,吃過了晚飯,蘇五儿方同徐家兄弟一起告辭回家。
卻說明哥儿回到王府,歐陽英悍因昨儿靖親王來拜,今儿去了親王府回拜。
明哥儿在屋里略坐了一坐,便帶著小吉去廚房找姜家的說話。姜家的抖擻精神,用心布置起一桌飯菜來,就留明哥儿小吉在那儿吃了中飯,一眾媳婦婆子圍著明哥儿巴結奉承不提。
在廚房吃酒敘話鬧到后半晌,明哥儿怕王爺回來看不見,辭了姜家的回到書房。正在窗前逗弄鸚鵡,忽听外邊ど儿的聲音,忙回身看時,只見歐陽英悍正走進來,赶緊笑著迎上,道:“爺你回來啦?”
歐陽英悍點頭一笑,自進書房坐下。明哥儿獻上了茶,其余小廝都退了下去。歐陽英悍瞅著明哥儿上上下下的看,方一笑招了招了手。明哥儿便嬉笑著挨過來,歐陽英悍抓著他腰,抱到腿上坐著,親了親嘴,問道:“喝了酒了?”明哥儿點頭一笑,道:“小的一早就回來了,因看不見爺,待在屋里發悶,想起從前姜大娘對小的好處來,新年里還沒見過她呢!便去了廚房給她拜年,被她拉著在那儿吃了中飯,又說大過年的,就喝了兩杯酒。就只喝了兩杯,誰知道臉就紅成了這樣!”歐陽英悍忍不住的又親,道:“臉紅紅的倒好看!不過還是不要喝多了酒,會出痘子的!”明哥儿嬉笑著雙手捧著他臉,笑道:“爺成日的喝酒,也沒見臉上出過痘痘呢!”歐陽英悍道:“爺是海量呢,你能跟爺比!”停了一停,又問:“父母都還好吧?”明哥儿點了點頭,道:“爺這樣寵著疼著小的,爹娘也都很放心。小的﹍﹍小的﹍﹍小的竟不知是几世修來的福分!”一邊說著,一腔的感激崇愛之情涌了上來,忽而一笑,臉紅紅的!
歐陽英悍瞅著他的模樣,挑眉笑道:“乖乖!又感激得想要以身相許了不是?”明哥儿伏在他怀里吃吃的笑,道:“爺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小的﹍﹍小的又蠢又笨又什么都不會,除了﹍﹍除了盡心盡力的服侍爺,還能怎樣呢?”歐陽英悍笑罵道:“小坏蛋!几天不見,剛一見就勾引爺!這几天想爺了不曾?”明哥儿紅著臉笑道:“想呢!白天跟著家里人說著話還罷了,到了晚上,就老想著爺,翻來覆去睡不著!”歐陽英悍親親他嘴,笑道:“為什么到了晚上才會想著爺?是想著爺的﹍﹍”咬著他的耳朵在他耳邊調戲兩句,明哥儿嘻笑不住,道:“誰叫爺是小的大男人,小的是爺的個小男人呢?”歐陽英悍心上一蕩,笑罵了一句,由不得扳過他臉,狠狠一親!
忽然環儿在外邊說道:“爺!太君叫人傳話過來了!”歐陽英悍皺了皺眉,道:“又有什么事儿?”只得放了明哥儿下去,道:“進來吧!”環儿便走進來,道:“太君請爺即刻進去,說是今儿是周娘娘的生日,爺還沒給娘娘祝過壽呢!”歐陽英悍“嗯”了一聲,道:“竟把這事儿給忘了!”想了一想,瞅了明哥儿一眼,又道:“你就說爺一會儿進去!”環儿忙應了,退出去守在門外。
眼見天漸漸暗下來,內院里已來人催了兩次,方听見歐陽英悍在屋里喚人。小吉快手快腳的端起一盆水送進去,環儿也赶著進來服侍,佩儿与明哥儿素來不睦,連帶的王爺也漸漸的不愛見他,明知這會儿進去自討沒趣儿,反躲開了,其余小廝自然更不敢動。
外屋里竟沒人。進到里屋,只見歐陽英悍正從床上下來,身上剛穿了一件小衣,明哥儿蒙著頭捂在被窩里。
環儿已順手將兩個人扔在外間的衣裳收拾進來,服侍著王爺著好衣衫,小吉跪著捧上水盆,歐陽英悍洗了手,環儿送上毛巾擦了把臉,想了一想道:“叫廚房仍把飯菜送進來,叫明儿起來吃了飯再睡!”環儿連忙一一答應。
歐陽英悍自進內院不提。一會儿飯菜送到,小吉喚起明哥儿,服侍著坐在床上吃了几口,也懶得再搬到外間小床上去,只覺渾身酸痛,就在大床上躺著睡了。
接連又來來往往忙碌了几日,跟著又是元宵節,歐陽英悍的生日也正赶上是這一天。王府里制花燈、設燈謎、接壽禮、備壽筵,竟比正月里還忙。歐陽英悍地位顯赫,又正赶上是三十整壽,雖不想張揚,送禮賀壽之人也是絡繹不絕,連皇上也早有禮到,其余諸王親貴大小官員更不消提。
再說那明哥儿雖是一個男娃儿,一則容顏俊美,性情乖巧,為歐陽英悍一眾姬妾所不及;二則天真純良,情性天然,不沾絲毫世俗之气;三則歐陽英悍雖不深好男色,畢竟姬妾眾多,只這一個心愛男寵。是以在明哥儿身上耽下的心思竟是一眾姬妾從所未得。
因一連忙碌了几日,未得与明哥儿親近,到十四日,歐陽英悍雖忙到很晚仍忍不住進書房安歇。十五日一大早,明哥儿心里掂著這事儿,一早醒來第一件事趴在床上就給歐陽英悍磕頭,笑道:“小的給爺拜壽,祝爺福壽昌隆!吉祥安泰!”歐陽英悍笑道:“好啦好啦,快好好的捂著,別凍涼了!”明哥儿笑嘻嘻的重新在他怀里躺倒,將手伸到枕下,摸出一只香囊,道:“爺的生日,小的不知孝敬什么東西好,這還是小的上次家去的時候,有個好朋友极會刺繡的,小的求他教著做了一個,只是小的手笨,實在繡不好,這些花草都是他繡的,獨有‘平安’這兩個字是小的繡的,小的心想爺什么都有了,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就這兩個字,還繡得歪歪扭扭的不好看!”歐陽英悍便罵道:“一個大男人的,刺什么繡呢?沒的讓人知道了笑話!以后再不許做這些事儿!”明哥儿嬉笑道:“小的不是大男人,爺才是大男人,小的只是爺的小男人,自然只能做這些事儿!”
說的歐陽英悍又笑起來,罵了他一句,接過香囊看時,卻見繡工竟是精致之极,比之京城第一繡工作坊“天紡閣”出的活儿竟不略差,只那“平安”二字繡得略粗糙些,卻也不是太過不去,便贊了一聲。忽見那香囊之上,一點殷紅顯得有些不襯,細一觀看,道:“這紅的是什么?好像染了血一樣!”明哥儿紅了臉,道:“小的手笨,經常扎到手。有一回只顧著繡,手扎傷了也沒理會,誰知道竟出了血,染上了這一塊,原想洗一洗,又怕洗了就不鮮亮了!”
歐陽英悍皺起眉,明知早過了的事,仍拿起他手指一一細看,罵道:“傻東西!爺還要你送什么東西呢?沒的自討苦吃!”明哥儿揪了揪嘴,道:“小的總想著爺的身邊能帶著一件小的做的東西才好!”頓了一頓垂下眼睫輕聲又道:“小的家去的時候,跟爹娘要了小的生辰八字,也﹍﹍縫在里邊了,小的﹍﹍心想,爺在外邊忙的時候,有香囊帶著,就像小的在身邊服侍一樣,爺榮華富貴什么都有了,小的只求爺平平安安長命百歲,若有什么災難,都著落在小的身上,反正﹍﹍小的离了爺,一天也活不成!”
歐陽英悍早知這個寶貝對自己死心塌地,卻沒想到這樣天真稚嫩諸事不懂的一個人儿,居然情深至此,不由得听得怔怔的,心上一陣溫暖,一陣得意,一陣軟軟甜甜酸酸澀澀的味道,瞅著他良久,方伸手將他抱進怀里,嘆道:“小傻瓜!爺會有什么災難呢?就有,爺是大男人呢,怎舍得讓我的小男人小寶貝來承擔!”說的明哥儿“哈”的笑出來。
歐陽英悍感他一片痴心,不覺又情動上來,摟住了又是一陣親吻撫摸。明哥儿掙扎道:“爺!今儿是你的正日子呢,府里的人都等著給你拜壽的,這一鬧,又不知什么時候才起得去!”歐陽英悍一想不錯,只得狠狠一親,便丟手放開了。那明哥儿雖然私心里早就自認是王爺的一個妾室,而一眾小廝也都見慣不怪無話可說了的,但畢竟臉嫩,這事儿又委實不是一件正經事,所以平時倒也輕易不肯喚人進來伺候。便先起身穿了衣裳,又爬上床去服侍王爺穿著。一眼看見歐陽英悍已將香囊挂在了脖子上,不由得心里甜絲絲的,禁不住滿臉嫣然而笑,服侍王爺著好小衣,方喚環儿小吉兩個進來伺候。
一時穿戴整齊,梳洗完畢,環儿佩儿領著一眾小廝門內門外給歐陽英悍磕頭拜壽,明哥儿如今在這書房內也就跟個主子的身份差不多,忙將早備好的紅包發了賞。之后歐陽英悍自進內院,先去給太君請了安,再受兄弟姊妹、一眾姬妾的禮,再受合府家丁奴才的禮不提。
忙忙碌碌一直到二十日之后,王府中才安靜下來。
因去年雪下得晚,節內又下了兩場,只是都不大,存不住。到二十二日這天,竟又刮起了北風,至向晚時分,已開始扯棉飄絮的起來。
恰好這晚歐陽英悍又在書房安歇。第二日一早醒來,明哥儿心里惦記著不知雪下得怎樣了,還在床上就喚外邊的小吉道:“小吉,雪下得大不大?”
小吉環儿兩個正守在外間等著伺候,忙應聲道:“剛已下停了,足足下了一尺多厚呢!”
明哥儿一听,便痴纏著歐陽英悍要起去看雪景,道:“上一回下雪,因有事沒看成,這一回好好看一看!”歐陽英悍摟緊著他道:“那一年不下几場的,又不是沒看過,大冷的天,多睡會儿!”明哥儿便在他怀里撒起嬌儿來,道:“可是從前小的都是一個人,也沒什么趣儿,爺又說今儿沒什么事,正好帶小的院子里走走看看,自然跟從前看的時候心情不一樣!”歐陽英悍經不得他求,只得應允。明哥儿忙先起身,穿好了衣裳,方喚環儿小吉進來服侍。
一時著好衣冠,明哥儿等不及洗臉,忙跑出去看時,果見一地白雪!環儿笑道:“我想著你看見了必定開心,所以沒讓小子們來鏟,也沒讓人隨便走動!”明哥儿更是高興,謝了一聲,一腳踩下去,不提防只沒至膝,先嚇了一跳,隨即“咯咯”的笑起來,跑進去拉住歐陽英悍的手就往外跑,道:“爺!你快出去看看,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見這么深的雪呢!”
環儿小吉見他這樣放肆,都好笑的搖頭。歐陽英悍倒未覺有异,見他滿臉興奮,反拖著他手將他拉回來,道:“先洗了臉吃過早飯爺再帶你去后院子里玩!”
明哥儿大喜,忙忙的梳洗一番,用過早膳,便赶著出去,小吉環儿等人隨后跟著伺候。一眾小廝几時有福气能隨著王爺專門出來看景儿了?浩浩蕩蕩的走了一溜,難免興奮的小聲嘰喳不休。
誰知那雪著實下得深,行走起來也艱難。明哥儿心里高興,雖然高一腳低一腳的行走艱難,也不覺辛苦。誰知正走著,一腳踏進一個雪窩子,向前一跌,幸虧歐陽英悍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可巧后面的小吉也是一跤跌倒,又扭了腳脖子,“哎喲哎喲”的叫喚,引得一眾小廝哄然大笑!歐陽英悍也忍不住笑起來,明哥儿邊笑邊道:“快拉他起來,看看扭傷的很不很!”侍劍忙搶上扶起。
雨石笑道:“兩個毛手毛腳的!怪道這樣要好呢,連跌個跤也赶著一路跌!怎么別個儿都沒事,偏就這兩個走不穩!”說的小廝們又笑。
歐陽英悍想了一想,道:“環儿,去把爺的那匹雪里紅牽過來!”環儿答應一聲,赶忙去了。他是跟著王爺學過武功的,手腳輕快,沒多大工夫回來,手上牽著一匹駿馬,通体火紅,只四只蹄子以及肚皮下面卻是一片雪白,正應了“雪里紅”的名儿。明哥儿見那馬四腿修長,又高又壯,油光水滑,气勢軒昂,實在是又漂亮又威武!喜得忙奔過去,想用手撫一下馬頭,那馬“呼哧”吐出一口气,嚇得忙又縮回了手。環儿笑道:“爺的這匹馬最通靈性的,輕易不讓生人碰!”明哥儿撅一撅嘴,回頭瞅瞅歐陽英悍,歐陽英悍寵愛的摸摸他臉,道:“想不想騎?”
明哥儿一听,睜大了眼睛連連點頭,隨即一想,又垂頭喪气的,道:“小的不會騎,他也不讓小的騎!”
歐陽英悍一笑,忽然抓住他腰,向上一拋,明哥儿惊呼一聲,已坐在馬鞍之上。那馬一聲嘶鳴,向前跳了兩跳,把個明哥儿嚇得魂飛魄散,緊緊地摟住了馬脖子,大呼小叫的只喚“爺!”
歐陽英悍“哈哈”大笑,一躍上馬,騎在他身后,伸手攬住他腰。明哥儿惊魂不定,顧不得一眾小廝都看著,扭身抓住了歐陽英悍的衣襟,閉著眼睛只往他怀里縮!
歐陽英悍一手摟緊了他,一手抓著馬韁,對環儿道:“你也去找匹馬騎著,跟到院子里來听話,其余人都各自散了吧,不用跟來了!”環儿忙應了,又赶著去馬廄牽馬。其余小廝方才還興奮著以為可以隨著王爺進院子看看風景,誰知轉眼成空,也只得站住了腳,看看躲在王爺怀里的明哥儿,個個有些羡慕,又有些妒忌,也有在心里暗罵明哥儿沒羞沒恥的,各各不一。
明哥儿好一陣心里才安定下來,略睜開眼睛向外一望,撒嬌道:“爺,你把小的快嚇死了!”歐陽英悍笑道:“你是個男人呢,騎個馬也嚇成這樣,還說要上戰場替爺擋刀呢!”說的明哥儿一揚脖子,道:“有什么了不起,小的偏不怕它!”壯起膽子丟了王爺的衣襟,掙扎著坐正身体。
歐陽英悍一扯馬韁,那馬一聲長嘶,忽的人立而起,明哥儿向后一仰,嚇得一聲大叫,瞬時間什么雄心壯志都丟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子又縮回了歐陽英悍怀里,比之方才貼得還緊!歐陽英悍“哈哈”一笑,輕輕一踢馬腹,那馬便向前小跑起來。
明哥儿好一會儿才戰戰兢兢的從王爺怀里探頭出來,覺著那馬走得倒也平穩,況且背靠著歐陽英悍寬厚的胸膛,腰里還有歐陽英悍粗壯結實的臂膀摟著,便漸漸的安了心,勉強坐正了身子,又有些興高采烈的起來。
那馬一路小跑,路上遇著些家人奴才,方要行禮時,已過去了。不一會儿,到了后院門口,院門關得嚴嚴的,環儿騎著馬從后赶上,忙上前叫門。只听見里邊有人嘰嘰咕咕的道:“這又是誰?大雪天的也不叫人安生!”環儿喝道:“兀那婆娘!王爺要進院子,你在里邊嘰咕什么?快開門!”里邊的婆娘嚇了一跳,赶忙開了門,就在雪地里跪下了,連連磕頭道:“不知王爺駕臨,實在該死!”歐陽英悍哪儿去理她,自縱馬進了院子。
明哥儿一眼認出那婆娘正是他的仇人汪安家的,便偏過了臉––原來汪安家的遭貶之后,本是安排在后院偏門守夜的,只因這兩日看守此門的婆子生了病,所以臨時調她過來頂一頂––汪安家的早也認出他來,見他竟公然与王爺同乘一騎,瞧著王爺緊摟他在怀里的情形,真當他是個心肝肉儿樣,心里又是嫉恨,又是大起“悔不當初”之念––只悔當初沒下死手害死他,落得如今后患無窮!
一進院子,視線突的開闊,眼前一片洁白,直讓人神清气爽,胸怀頓開。但見玉樹結銀花,青山裹素裝,云堆粉團,匝地瓊瑤。喜得明哥儿得意忘形,又笑又叫,嘰嘰喳喳指點不休。歐陽英悍听他傻話連篇,也逗得不住放聲大笑!
誰知歐陽太君一早起來,看見如此好雪,也起了游園的興致,便叫人赶緊的收拾出一條道儿來,由翠儿小蝶兩個左右攙扶著,柳氏芙蓉、周妃趙妃并一大群媳婦婆子跟著,順著剛鏟干淨的一條小道,往山坡上一處亭子里去坐著觀看雪景。才剛坐下來,忽爾听見歐陽英悍大笑之聲,太君皺了皺眉,道:“誰笑得這么放肆的?”周妃忙道:“像是王爺的聲音呢,今儿這一場好雪,只怕也進來看景來了!”
柳氏等人一听,慌得忙要回避,太君笑道:“不用理他!他們男人成日在外邊,什么景致沒見過,下個雪也來跟我們搶著看景!叫個人去說給他听,今儿我們娘儿們要在院子里樂一樂,讓他出到別處看去!”
一個媳婦听說,忙要去說,遠遠的只見歐陽英悍騎著一匹火紅駿馬正從一座假山之后轉出來,怀里隱約像是抱了個人,由高往下仔細一看,那抱著的豁然是個小廝打扮!
歐陽太君當即沉下了臉,忽听周妃低聲道:“這個小奴才,不過會吹几支曲儿罷了,也太沒規矩!怎么王爺﹍﹍”說著幽幽一聲低嘆。太君听著愈發惱怒,只不好即便發作,芙蓉忙上前說笑岔開。
歐陽英悍遠遠的也看見山坡上亭子里一大群人,忙撥轉了馬頭回去,心里暗道“不好!”這一下被老太太親眼看見,不知更會怎么的嘮叨!
果然才回到書房坐下未久,太君便著人來叫,歐陽英悍只得進去。只見屋里只太君一個人坐著,芙蓉柳氏等人都不在,小碟如今即從了歐陽英偉,先也回避了,只翠儿還在跟前伺候。歐陽英悍上前請安,太君冷冷的應了一聲,翠儿獻上了茶,忙也避了出去。
太君沉著臉道:“你做的好事!”歐陽英悍听母親一開口就教訓,也無話可說,只得垂首無言。太君冷冷的“哼”了一聲,又道:“我早听說你鬧得不像話,我也懶得管,誰叫你父親死的早呢?未免少了教訓!我管多了你反要嫌我老婆子羅嗦,所以由得你去。不想竟越來越不知檢點的起來,大天白日的公然抱著個小廝騎著馬在院子里到處晃,主子沒得主子的樣儿,奴才沒得奴才的樣儿,讓下頭的人看在眼里,成個什么体統?竟是﹍﹍竟是沒羞沒恥的了!”
歐陽英悍几時曾被人這般疾言厲色的教訓過了?雖然是他母親,臉上仍然有些下不來,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羞惱起來,只得仍是默不作聲。
太君如何不知他這個大儿子的脾气,自覺話說得重了些,便又回了回臉色,放柔了聲調道:“你別說我罵你!你如今貴為王爺,更該諸事小心在意,以免落人話柄!你父親死得早,我若不提醒你一些,誰提醒你呢?我知道那孩子生得好,可畢竟是個男娃儿,你就算疼著他,也該有個分寸,這樣明目張膽的,被人閑話不說,走出去你這個王爺也不光彩!”
歐陽英悍听母親提到父親,也只得勉強陪起笑臉,道:“母親教訓得是,以后孩儿多注意些就是!”太君“哼”了一聲,道:“我瞧著那個奴才不是個好東西,一臉的狐媚相,還專愛惹是生非的!但凡有些良心知道些規矩的,得了主子的好儿,就更應該小心謹慎的才是。他倒好,竟侍寵生驕的起來,成日里興風作浪,又是砸廚房又是同人打架,還攛掇著你們兄弟間鬧不合,竟是鬧得個合府里都不安宁!依著我說,早早的攆了他出去是正經!”
說得歐陽英悍心里又老大的不自在起來,悶悶的道:“那孩儿那里喜歡惹事生非興風作浪了?若真是這樣,我也不疼他!就因為太過軟弱,人人都想欺負他,所以我才護著些儿!就是同人打架,也是因了別的奴才先起的頭儿,砸廚房的事更是汪安夫妻兩個該死,他若不砸我都要砸了!再有府里出的這些事,若不因這一番整頓,又怎么能查出這些刁惡奴才來?別的奴才就知道這些事也不敢跟我們說,只有他拼著招人怨恨特意地說給我听,所謂‘忠言逆耳’,母親竟覺得他說得不該了?再說,這個家原是交給英杰管的,出了這些事故他都不知道,難道不該打?他心里若竟因此有了個什么想頭儿,那是他糊涂,我倒打輕了他!”
一番話把個老太君气得渾身抖顫,喘著气儿道:“我不過說了兩句,你倒長篇大論的教訓起我來了,當真他樣樣都好,竟是我當媽的不該說了!你給我起去,你當他是個寶,你守著他,就是惹得全天下人人笑話,我也不敢管了,我老婆子能活几年呢,都還得你自己去承擔!從此你也不用來給我請安了,我當不起!”
歐陽英悍見母親臉都气白了,自悔話說得重了些,忙站起身來,道:“儿子話說得不該,還請母親贖罪!那不過是一個小奴才而已,儿子因覺著他說話有趣儿,又對儿子一片忠心,所以略對他疼著些儿,偶爾拿他解個悶儿罷了,母親何苦為著他挂心?若因此气坏了身子,倒是儿子的罪過,再說也不值得!儿子听母親教訓,以后一定注意著些就是!”
太君冷笑道:“什么小奴才?他身上穿的戴的,比哪一個主子差了?只怕還更華貴些!況且,你放著一大群的老婆媳婦不顧,成日的只在書房里歇,當真﹍﹍連一點儿形景儿都沒有了,別當我什么都不知道!”
歐陽英悍听太君說到這上頭,臉皮未免有些發熱,心上暗暗惱怒,不知是哪一個媳婦告的狀,只得又不言聲。
太君又道:“罷了,我從此再不說你!你只別忘了,你終歸是并肩王的身份,天底下人人都看著你呢!比不得一般人家的公子少爺無人注重無人謠傳的,若我們是普通人家,我也不管你,任憑你們怎么胡鬧去!可是以你這樣的身份,是要被人處處拿來做榜樣的,所以事事都該循規蹈矩,不能隨心所欲!我說得對不對,你自己好好下去想想明白吧!”
歐陽英悍只得應了一聲出來,不免將惱恨之意著落在一眾姬妾身上,便不進眾姬妾的屋子,仍出來書房坐下。想想太君說得其實有理,胸中更聚起一股郁悶之情不能發泄,明哥儿見他臉色不對,忙上來小心翼翼的伺候,竭力討好承歡,方慢慢好了些。
十八
卻說并肩王歐陽英悍被歐陽太君一番教訓,想想太君說得其實有理,心中郁悶,臉上便也冷冷的。明哥儿百般逗樂,方漸漸好了些,暫將這番心事拋在一邊不去想他,隨他日后慢慢再說。
在書房吃過中飯,正与明哥儿逗笑解悶,英偉英杰兄弟忽然結伴進來,小廝們奉上了茶,歐陽英偉笑道:“想著今儿一場大雪,大哥必然也閑在屋里,所以進來跟大哥說話!”歐陽英杰笑道:“我正有一個笑話要說給兩位哥哥听呢!”歐陽英悍心里尚沒好气,便冷笑道:“你還能有什么正經笑話,必定又是些烏七八糟的東西,趁早別說,沒的教坏了小孩子!”
歐陽英杰笑道:“當真是一件好笑的事!昨儿我出門辦事,經過何老大在城外的一處庄子,一時起興進去坐坐,誰知何老大正在庄子上待客,我就怪他請人吃酒不請我!他倒說是有一個什么貴人剛進京城來,不想這么快就惊動大哥,連他也是碰巧遇見的,好不容易才請動,所以沒有事先請我們兄弟三個過去!”
歐陽英偉接口笑道:“天底下除了皇上,還有什么貴人能有這么大的面子,一進京城就能惊動大哥?”歐陽英悍一听倒留上了心,便道:“繼續說,后來怎樣?你看見此人沒有?”歐陽英杰見他大哥有了興趣儿,便愈發來勁儿,道:“我只听何老大說那人姓高,我原比他還先到的。一直到快中午的時候,才見他去,卻不是一個人,另有一個姓云的少年跟他一塊儿的。那姓高的倒隨和,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也只自稱姓高的,不肯道出全名來。那姓云的少年卻清高的很,只點了點頭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听姓高的一口一聲喚著姓云的兄弟,似乎兩個人原是一對結義兄弟!這姓云的才二十左右年紀,當真生的標致极了,我生平見過的漂亮娃儿,除了明儿,就要數他了!只是明儿軟弱溫順像個小姑娘似的,這姓云的卻十分的冷峻清高,這笑話就出在這兩個人身上!他兩個明明是一路來的,姓云的卻對姓高的不理不睬,任憑姓高的追前追后的陪著笑,他一聲也不理!姓高的倒好脾气,也不著惱,只是坐在那儿唉聲嘆气,瞧他高高大大的,卻是一點儿火气沒有的!”
明哥儿站在歐陽英悍背后,已听得出了神,忍不住插口道:“他一定是心里對那個姓云的大爺好得很!”說得歐陽英偉一笑,望了明哥儿一眼。歐陽英杰已“哈”的樂出來,道:“很是!很是!”歐陽英悍皺皺眉,回頭瞪了他一眼,道:“爺們說話,也有你能插嘴的?”明哥儿頓時面臉通紅,赶忙的閉上了嘴。
歐陽英杰接著又道:“可巧陸三傻子也在場的,見姓云的生的標致,又傻愣愣的盯住了看!姓云的似乎存心跟姓高的斗气,又是撫琴又是唱曲儿,還串了一出戲。陸三傻子沒眼色,真當他是個戲子出身的,在席面儿上就有些沒形景儿的起來,不住地出言挑逗,姓云的只是不理會。陸三傻子見他雖不理睬,可也沒拒絕,便更加來勁儿,愈發的公然調戲起來,及至后來動手動腳的。姓云的先還忍著,姓高的卻一下子發作起來,罵了一聲‘王八蛋!你當他是什么人?我要你的命!’扑上去抓住了陸三傻子就打,把個陸三傻子打得哭爹喊娘的,陸三傻子的几個隨從在外邊听見,赶著進來助拳,那姓高的武功竟好得很,一拳一個沒几下把七八個人全打趴下了,何老大看著竟也不攔!姓高的打發了性儿,一劍又將陸三傻子右手食中兩根指頭剁了下來,說要留個教訓給他,這才拉著姓云的揚長而去,連跟何老大也沒打聲招呼,竟是瀟洒任性得很!不過他那一劍出得真快,只劍光一閃,陸三傻子的兩根指頭已被剁下來了,我竟沒看出來他用的什么招式!我估摸著,除了大哥,只怕連何老大、二哥、我、甚至雙搶無上楊超凡,我們四個誰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歐陽英悍點了點頭,道:“認真比較起來,連我也未必胜得了他!”歐陽英杰忙問道:“大哥果然是与他相熟的,從前比試過了?”歐陽英悍點一點頭,道:“那一次比試,大家都未出全力,沒能分出胜負來。不過他那會儿才十几歲,這七八年的下來,他人長大了,加上日日練功,只怕早胜過我了!”
歐陽英偉道:“莫非﹍﹍他竟是天下第一武林世家江南高家的嫡系傳人?”歐陽英杰道:“我也是這么想!不過他就是高家傳人又怎樣?他高家畢竟遠在江南,這里天子腳下,陸太師又不是個心胸廣闊之人,見儿子傷成這樣,他豈能有個善罷罷休的!太師府在京城里勢力又大,姓高的若不即刻遠走高飛,只怕最終還是要吃虧的!”
歐陽英悍冷笑道:“連我見了他還要讓著他三分,太師府若就此罷手也還罷了,若不知好歹硬要追究下去,沒的自討沒趣儿!”歐陽英杰詫异道:“姓高的究竟是個什么來頭儿?若只憑高家武林世家的身份,也難讓大哥忍讓得一分半分,連何老大也未必就會對他陪盡笑臉,這里邊只怕另有些緣故的吧?”歐陽英偉也有同樣疑惑,但轉念一想,便猜著了几分,便一笑不語。
歐陽英悍想了一想,道:“你先別管這些,你即刻出去,查明白他的落腳處,即刻接他進府里來。若是太師府的人找他麻煩,一并替他擋了,若等他出手,必定鬧個天翻地覆的,連皇上臉上都不好看!”歐陽英杰惊道:“當真這么厲害?連皇上都要惊動了!”歐陽英悍道:“快去!”歐陽英偉忙站起身來,道:“我隨著三弟去!”歐陽英悍點頭道:“也好,你跟著去更妥當些!”
兄弟兩個見天色不早,忙喚了小廝跟著,騎著馬踏著大雪出府去了。
他兄弟一走,明哥儿瞅瞅歐陽英悍臉色,央求道:“爺,小的听三爺講故事,一時忘了情,胡亂的插嘴,實在太沒規矩,爺你別生气,小的以后再不會這樣了!”歐陽英悍瞅著他,良久方道:“過來!”明哥儿便忙挨到近前,歐陽英悍伸手將他抱起在腿上坐著,嘆息了一聲,輕輕摟在怀里,摩挲著他的瘦腰,好一會儿方道:“爺今儿心里煩,并不是真的要罵你!你從來就是個沒規矩的,爺能舍得把你怎么樣呢?”明哥儿甜甜一笑,忍不住又傻傻的問道:“爺,你說那位姓高的大爺,為什么會對姓云的大爺那樣好呢?”
歐陽英悍雙眼瞅著他,道:“你這個小腦袋瓜子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爺待你難道不夠好么?”明哥儿笑得更甜,緊緊偎在他怀里,道:“再沒有誰比爺待小的更好了,小的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要給爺做奴才,生生世世都不跟爺分開!”
一句傻話又把歐陽英悍逗得一笑,輕輕嘆息一聲,側臉親了親他嘴,有些心不在焉的想了一想,道:“那姓云的,原是姓高的救命恩人!”明哥儿一呆,“哦”了一聲,心上莫名的有些失望起來。
英偉英杰兄弟兩個先到安國侯府,誰知大雪天的,何云彪竟出門去了。還好他有一個貼身的小廝在府里,說道:“這位高大爺在京城里才買了一個院子的,剛好上次我們大爺去的時候,小的也隨著去過!”
歐陽兄弟大喜,忙叫他騎了馬隨著同去。
穿街過巷走了一陣,那小廝道:“前邊那座大宅子就是!”歐陽兄弟抬頭看時,見那所宅子倒也雄偉廣闊,遠遠的只見宅院門口圍著一群兵丁捕快,吵嚷吆喝之聲直傳過來!
歐陽兄弟暗叫“糟糕!”忙縱馬上前,歐陽英杰叫道:“你們在這儿做什么?”一個捕頭回頭看見是他們兄弟,忙奔過來躬身行禮,道:“二位爺來得正好!這賊子橫得很,昨個儿先傷了太師府的陸三爺,才又將太師府的几個教頭都打了,連我們的人赶過來,也被他傷了几個,正等著府尹大人派人增援呢!二位爺武功卓絕,還求爺們出手相助,陸太師和府尹大人一定會登門拜謝!”
歐陽英杰冷冷一笑,歐陽英偉已先走進了院子,只見院子里雪跡凌亂,地上散落著些鐵尺、鋼刀之類的兵器,顯是剛經過一番打斗的。前邊門戶大開,大堂正中擺著一桌酒席,兩個年輕人好整以暇的高座飲酒。其中一個二十四五歲年紀,生得英挺峻拔高高壯壯,自然就是姓高的!另一個約摸十八九歲年紀,卻生得清雋秀爽,俊美异常,自然就是那姓云的了!几個丫頭小廝站立伺候,一個個居然也是從容鎮定,絲毫不為眼前一眾兵丁捕快所動。門角落處卻橫七豎八堆著八九個人,看服飾裝扮有些是太師府里的人,有几個則是捕快。看他一個個或俯或仰,一動不動,竟不知是死是活!
歐陽英偉搶上一步,抱拳道:“兩位想必就是高兄云兄了?”姓高的手上正握著一杯酒,一見他行走動作,便知武功不弱,揚手將酒杯擲了過來,道:“你又是誰?”歐陽英偉見那杯酒來勢勁急,不敢怠慢,忙沉气凝神,手一伸穩穩接住,只覺几根手指被震得微微發麻,那酒卻終于一滴未洒。姓高的贊了一聲“好!”說道:“素聞京城五大高手,并肩王府占了三個,何云彪与楊超凡我都認識,這位想必是姓歐陽的了!”
歐陽英杰從后搶上,抱拳道:“高兄!”姓高的雙眼中光芒一閃,笑道:“果然真是你們!這一位定必是歐陽二哥了!”歐陽英偉仰起脖子將酒一口喝干,抱拳道:“謝過高兄的酒!高兄好眼力,在下正是歐陽英偉,我兄弟二人奉長兄歐陽英悍之命,特來恭請高兄云兄去并肩王府相聚!”
姓高的向姓云的一望,滿臉含笑的站起身來,抱拳還禮道:“在下高凌空,這是我義弟云小飛,二位兄長喚我們凌空小飛就是。兄弟本想等院子修整好了,再請三位兄長過來相聚的,不想出了這事,還是這么快就惊動了你們!”歐陽英偉忙笑道:“高兄爽快,這就動身如何?”高凌空笑道:“先不著忙,二位兄長且請先坐下來喝一杯酒,這事儿其實有趣儿,等鬧完了再說!”
歐陽兄弟相互一望,也只得相讓著在酒桌旁坐下,早有丫頭斟上了酒。捕頭儿原指望歐陽兄弟出手援助的,不想他們居然稱兄道弟的起來,這一下糟糕至极,若因為巴結了太師府卻得罪了并肩王府,可是得不償失!再看歐陽兄弟對姓高的禮敬有加,只怕姓高的也是個大有來頭的,一時間頭昏腦漲,想了又想,忙命人先回去通報府尹,一邊上前拱手作揖,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二位大爺,小人們也是身不由己,還求大爺大人大量,放了他們几個!”
高凌空手一伸,道:“我早說過了,一千兩銀子一個,你拿銀子來,我即刻放人!你不服,准備好了銀子,盡管多叫几個人再打過!”說的捕頭儿愁眉苦臉的,道:“小人們都是窮苦出身,哪里能有這些錢?”歐陽兄弟相視一笑,均覺著這位高兄行事放浪無忌,的是一派江湖俠客的怪誕作風!
云小飛一直坐著沒吭气,連方才高凌空介紹他的時候,也只略點了一點頭,這時卻忍不住道:“你這個人真是窮瘋了!敲詐敲到捕快身上!他們這些做捕快的,吃的就是這碗管閑事的飯,難道有事發生也讓他們看著不理?你跟他們要銀子,干脆要了他們的命還痛快些!快放了他們去吧,都躺在這儿,看著叫人心煩!”高凌空一想笑道:“你說的也對!不過他們身為捕快,不該不問青紅皂白,一味的趨炎附勢!若今儿不是我們,換了普通百姓,豈不受了他們的欺負?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回家去躺上半個月去吧!”說著揚手將一把筷子撒了出去!
只听“哧”的一聲響,一把筷子散開來准准的分別打在那一堆躺著的人當中几個捕快打扮的人身上,便見几個捕快蹬腿蹬腳的都有了動靜,掙扎著各從地上慢慢爬起,忽又各自捧著小腹“哎喲哎喲”的叫喚!另几個太師府家奴裝扮的,卻仍躺在地上紋絲不動!
歐陽兄弟心中明白,高凌空揚手之間,已用筷子同時解開了几個捕快被封的穴道,卻又使出暗勁儿傷了眾捕快的隱穴,他既說了要他們在家里躺上半個月,只怕真得痛足半個月方才能好。就這一手功夫,已足以惊世駭俗!
門外眾捕快赶忙搶上,扶住了几個“哎喲”喚痛的同事,捕頭儿行了一個禮,領著一眾捕快悻悻离去。
高凌空回頭瞅著云小飛,笑道:“就你心好!本想著能發一筆財的,這么輕易放他們一走,几千兩銀子沒了!”云小飛“哧”的一笑,道:“什么時候成個財迷了!”歐陽英杰笑道:“高兄若真要銀子花,跟小弟說一聲,要多少有多少!小弟跟何老大一樣,雖不喜歡做官,卻最會賺錢!”高凌空笑道:“好!定有向三哥開口的時候!”云小飛笑道:“這招‘打蛇隨棍上’,原是他的獨門絕技,歐陽三哥如今答應得爽快,只怕日后要肉痛的!”說得几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歐陽兄弟見高凌空武功精絕,行事豪爽;云小飛言語逗趣儿,人品俊秀,對他二人大生好感。
正說笑著,忽听得人聲鼎沸,紛紛叫嚷道:“休放脫了賊子!”高凌空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喜道:“又有人來,哈哈!更有趣儿了!”
歐陽英偉記著大哥吩咐的話,忙起身抱拳道:“高兄初來京城,有事自然有我們兄弟代勞,高兄且請稍作,待我兄弟替高兄打發了他們如何?”高凌空笑道:“正想見識見識二位兄長的身手!”
那群人來得好快,說話功夫,几個漢子已直搶進來。當先一人身材欣長,倒也生的精干結實,一張臉面卻頗為清秀斯文。歐陽兄弟認得此人,正是太師府大公子陸成峰。
歐陽英偉抱拳道:“陸兄請了!”陸成峰眯起眼睛,冷笑道:“我道這小賊怎敢如此蠻橫,原來有并肩王府撐腰!”歐陽英偉道:“陸兄此言差矣!高兄云兄何等樣人,豈用得著人為他撐腰?不過他二位乃是我并肩王府的坐上貴賓,陸兄若肯就此罷手,我兄弟深感盛情!”
陸成峰臉色稍和,道:“歐陽兄,這姓高的將我三弟傷成殘疾,我爹爹絕不能善罷罷休,我今儿正是奉了他老人家的令,來抓這姓高的小賊為我三弟討還公道!歐陽兄若同這賊子并無太深瓜葛,還請不要插手,改日我爹爹必定親去王府向王爺道謝!”
歐陽英偉道:“如此,就有些為難了!”陸成峰臉一沉,道:“兄弟今儿一定要抓這小賊回去,兩位歐陽兄也一定要出手阻攔的不是?”歐陽英偉道:“實在沒法子,高兄的事情,就是我并肩王府的事情!”歐陽英杰笑道:“我們攔不攔,你們都不是高兄的對手,況且還有我們在這儿!你今儿這差事一定是要辦砸的了,奉勸還是赶緊的回家歇著去吧!我跟高兄求個情,把你們這几個奴才也都放了回去,算是大家一人讓一步,這就罷了如何?”
陸成峰大怒,只是他素來陰沉,不像他兄弟那般淺薄膿包,尋思若同并肩王府正面衝突,恐怕討不了半分好去,只有今日暫且忍了,以后慢慢在圖報复!他心中如此盤算,但若就此退走,這個臉面卻又無論如何下不來,正沉吟著,忽然有人笑道:“怎的這么熱鬧?”
只見一人闖了進來,生得高大英武,气宇軒昂,正是安國侯府何云彪!
陸成峰冷笑道:“越來越有趣儿了,你也是赶著來拍這姓高的小賊的馬屁的么?”何云彪听他一見面就出言譏嘲,心里明白一則是因為陸成林在他庄子上受傷、而他絲毫沒有出手阻攔,所以連他一起怪上了;二則這句話很明顯有一大半倒是衝著歐陽兄弟說的。便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正怕赶不上了呢!”
陸成峰怒道:“這姓高的還真是個天王老子不成?”何云彪臉上笑意一斂,貼身近前,壓低了嗓門道:“你知道皇上最听誰的話嗎?”陸成峰一惊,脫口道:“高皇后!”何云彪冷笑道:“原來你也知道皇后姓高!”陸成峰變了臉色,惊道:“你是說,這姓高的竟是﹍﹍”何云彪打斷他話,道:“不管他是誰,若連并肩王都惊動了的,你太師府也惹不起!奉勸還是赶緊的回去吧,否則,連你的小命也要葬送到這儿了!”
陸成峰一听,雖然百般的不服,也不敢再爭斗下去,只得悻悻的瞪了高凌空云小飛几眼睛,領著從人先回太師府,日后弄清楚了再慢慢計較。高凌空一手一個將那几個太師府的護院都扔了出去,笑道:“把這几個敗家的東西都帶回去吧!”
只听“ ”連響,几個護院一個接一個落到門外,各自從地上爬起,“哎喲哎喲”的直叫喚!陸成峰竟不回頭,打馬率先而去,眾家丁跌跌爬爬的赶忙跟上。
何云彪向歐陽兄弟笑道:“你們都在!”高凌空瞪他一眼,道:“早知道你是個大嘴巴!”何云彪笑道:“難道真要鬧得天翻地覆的,你皇帝姐夫臉上也不好看!就是皇后娘娘,日日同陸娘娘姊妹相稱的,豈不相互生了嫌隙?姓陸的一家人都混賬,這位陸娘娘卻委實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