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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現代都市] 《闇夜危情2 迷鳥 END》作者：英田沙希 (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38     標題: 《闇夜危情2 迷鳥 END》作者：英田沙希 (完結)

文案：

「我很相信你。你絕不會背叛我吧？」
關東俠和會的那岐有段不為外人道的過去。
就在追查殺害高仁會前會長的犯人時，
他遇見了堪稱過去亡靈的男子……。
另一方面，失憶的安見遇見了自稱是他上司的男人，
並從對方口中得知難以置信的困惑事實。
對他而言，火野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自己絕對不能失去火野。
然而，這段關係卻是一場騙局！？
背叛與真實、希望與絕望。
糾結的憎恨、愛情與羈絆。
男人們的感情該何去何從……！？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39

1．

——十二月二十一日，新宿。
地點是近JR新宿站的東榮百貨西側玄關，周邊全是熙來攘往的人群。聖誕特賣如火如荼展開的週日中午，客人川流不息地湧進店內。
沈浸在聖誕歡樂中的街道，洋溢著歡樂華麗的氣氛。看著眼前的洶湧人潮，那岐顯司卻顯得意興闌珊。他向來討厭人多的地方，看到這麼多人他頭都痛了。
問題是他跟人約在這裡無法走開，再加上身著平日少穿的西裝外套和燈芯絨長褲，感覺備受拘束更是煩躁。
他望了下手錶，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五分鐘。火野囑咐絕對不能遲到，於是他提早出門，十分鐘前就到了。
看到吐出的氣息化為白色煙霧，那岐突然想到這是第一次在外頭等火野。明明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刻意約在外面，感覺就像在約會很不習慣。
不過，此刻的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他來這裡並不是為了買東西，而是王要他幫忙交貨。會跟王的工作扯上關係，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康的事。
一輛計程車在眼前停了下來，火野打開後車門下了車。他雙手提著東榮百貨的紙袋。
馬上發現那岐的火野，微笑地走過來。一頭及肩長髮今天整齊地紮在後腦勺。他穿著色調沈穩的長褲和外套，看起來比平常成熟許多。圍在細長脖子上的高雅圍巾，將他端整的面容襯得更加出色。旁人看到此刻的火野，絕不會相信他還未成年。
「等很久了嗎？」
「等了一陣子。你一直叫我別遲到，我只好提早出門。」
兩人邊聊邊走進百貨公司，前往目的地十三樓。火野表示，他們必須把貨物送到美食街某中華料理店的包廂裡。
「那就是老爹給你的東西？裡面是什麼？」
「我沒問。就算問了，他也不會告訴我。」
「說得也是。」
那岐隨口附和，跟其他客人一起走進電梯。
現在正值午餐時間，頂樓的美食街擠滿了人。不管哪間店門口都大排長龍，等著入內用餐。目的地的中華料理店前也排了不少人，火野卻直接走進裡頭對收銀台旁的店員說：
「我是預約了包廂的大野。」
店員確認過筆記本後，立刻微笑地說『我馬上替您帶位』，領著他們走進餐廳深處的包廂。
火野在鋪著白色桌巾的圓桌旁坐下，沒看菜單就點了兩人份的午間套餐。
包廂內的偌大窗戶，能清楚看到外頭的景色。那岐望著眼下占地遼闊、綠意盎然的新宿御苑，隨手翻閱菜單打發時間。一人份的套餐居然要價三千元以上！那岐不禁為單價之高感到詫異，但在這包廂內用餐卻是早就決定好的事。
稍等片刻後，服務生為兩人送上了餐點。火野吩咐服務生不用上甜點後，便默默吃了起來。價格昂貴的套餐，選用的食材自然是鮑魚、魚翅等高級貨。雖然覺得味道不錯，那岐還是比較喜歡平價的大眾口味。刻意打扮到高檔餐廳吃貴死人的餐點，實在不符合他的個性。
「你去拿貨時有看到老爹吧？他還好嗎？」
火野舉止優雅地舀著湯，邊回答『嗯』。
「還是老樣子。」
那岐好一陣子沒見到王了。大約一個多月前，王說要閉關一陣子便不知去向。他突然失蹤並不稀奇，不過三天前火野卻說『老爹來電要我們替他去交易』。
在這之前，那岐跟火野也幫過王好幾次。大多是偵察、監視以及收集情報，這類不會直接與人接觸的助理工作。除了較棘手的案子，王會叫兩人幫忙把風以免節外生枝，絕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王獨力完成。
然而這次工作卻特別指示兩人去做，實在教人摸不著頭緒。
「你不覺得奇怪嗎？」
吃得差不多後，那岐忍不住說。
「就算老爹再怎麼忙，把工作整個丟給我們也太詭異了。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
面對那岐的疑問，火野倒是不以為意地說『還好吧，這工作又不難』，就是這樣他才更疑惑。為什麼王這樣的高手，會接下如此簡單的工作？
王是個手法高超的殺手，無論射擊技巧、各種武器的使用、徒手搏擊都堪稱一絕，對各類危險物品及毒物的知識更是淵博，可謂暗殺界第一把交椅。活動範圍不限日本，更延伸到了國外。
火野用紙巾擦完嘴，緩緩開口。
「顯司，老爹好像在考慮退休了。他似乎有意讓我跟你繼承王的名號。」
意外的說辭令那岐露出訝異的表情。他早就知道王希望他們兩人當繼承人了。從小他跟火野便接受王的指導，學習格鬥技巧和各種武器的用法。
偶爾還會被餵食少量毒藥，親身體會這種情況下人體會有什麼反應。王使用的都是身邊隨處可得的毒物，好比市面上販售的園藝植物，只要運用得宜便能輕易取人性命。像有著楚楚可憐黃色花朵的福壽草，根葉都含有劇毒，具有強烈的強心與鎮靜作用。健康成年男子只消吃下四、五克，便會引發心臟麻痹死亡。
王教導他們各式各樣的殺人方法，不難猜到用意為何。不過那岐驚訝的是，王竟然打算從第一線退下來。
「我是無所謂。你呢？」
火野微微瞇起雙眼，彷彿看穿那岐仍舉棋不定的心。他知道那岐並不喜歡王的工作。
「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一個人繼承老爹的名號。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平凡過生活就好。不過以後也要一起生活，我可沒打算離開你。」
聽到他這麼說，那岐絲毫高興不起來。他當然不想離開火野，卻也不願火野獨自做著骯髒工作，自己卻悠哉生活。
那岐很清楚，自己無法變得跟王一樣。間接協助王這麼多次，每一次他都覺得好厭惡。他由衷感謝王撫養毫無血緣關係的自己與火野，卻無法冷酷地奪走他人性命。相信王早就看透了這點。對王而言，那岐願不願意繼承其實無關緊要，所以他這次才只對火野一人下命令。
「你好好想清楚，用不著馬上回答我。……另外，你對里江子到底有什麼想法？」
火野話鋒一轉，興味十足地問。
「幹嘛突然扯到里江子，這件事跟你無關吧？」
那岐不爽地別開臉，火野只手撐在桌上傾身向前。
「她應該很喜歡你吧。不但天天來找你，還認真地做不怎麼樣的料理給你吃，真是可愛。看她那麼拚命吸引你的注意，簡直像只發情的小母豬。」
長相漂亮的火野辛辣地嘲諷。他對里江子總是毫不留情。里江子明明就像妹妹一樣，他卻總是對她冷言冷語。
「別這樣說她啦。我只是應要求跟她睡過幾次，過陣子等她興頭一過，就會放棄了。」
「里江子是個有利用價值的女人。為了你，她什麼都願意做。你應該別放手把她養在身邊，到時絕對派得上用場。」
對於火野這一點，他說什麼都無法接受。比起冷血，恐怖更適合用來形容他。火野對待那岐，溫柔得近乎保護過度，對其他人卻冷淡到極點。唯一的例外就是王，他視王為老闆般地敬重。
不久將滿十八歲的里江子，是王的同居情人濱野由美的獨生女，以前曾跟那岐他們一起住過。即便是親如手足的里江子，火野依舊對她漠不關心。
里江子原本跟由美的前夫，也就是親生父親一起住，不過那個男人很差勁，動不動就對她拳打腳踢。由美得知後，便決定將當時十二歲的里江子接過來一起住。記得第一次看到里江子時，她渾身上下都是瘀青，眼神十分的冷漠，卻有著看不出來的超大膽量。
里江子隱約知道王從事非法工作，卻還是親昵地喊毫無血緣關係的王『爸爸』，而王也把她當親生女兒般疼愛。就算這份關係很表面，至少王不會罵里江子也不會對她動手，看起來的確像個最棒的父親。
五個人的奇妙生活持續了五年。兩年前，由美原本就脆弱的精神狀況急遽惡化，便搬回豐島區的老家住，這裝模作樣的家庭也隨之瓦解。由美雖然深愛著王，卻始終無法容忍他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最後只能選擇離開。



里江子起初也跟母親搬回祖母家住，但她畢竟是個熱情奔放的少女，升上高中沒多久便申請退學，搬去跟交往的年長男性同居。因為這緣故，里江子跟大家疏遠了一陣子。後來她跟男友分手回到老家，從那個夏天起，又經常出現在那岐他們面前。
那岐仍跟以前一樣當里江子是妹妹，但她卻把那岐當成男人看待。她的個性倔強讓人吃不消，外型卻相當可愛，所以那岐對她明顯的愛慕並不反感。
不過，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對里江子產生戀愛感情。單方面付出一段時間後，焦急的里江子終於使出殺手鐧。她趁兩人獨處時，自己脫掉衣服強迫那岐抱她。
那岐出聲喝止，里江子卻緊抓著他不放。她不斷說著喜歡那岐，希望他抱自己。如果那岐不答應，她就要到路上隨便找人睡。禁不起里江子帶著威脅的哀求，那岐只好舉白旗投降。不過講白一點，他其實是屈服在里江子的熱情及年輕女子的肉體下。
那之後，他半推半就地跟里江子睡了幾次，但事後總陷入嚴重的自我嫌惡。就算發生了關係，他對里江子依舊只有妹妹般的感情。受不了的那岐向里江子坦誠自己的心情，她卻表示『這樣也沒關係』，硬是不肯結束兩人的關係。
等顯司交了女朋友，我就退出。所以在那之前，讓我陪在你身邊吧。面對里江子的苦苦哀求，始終狠不下心拒絕的那岐，便拖著這不上不下的關係直到現在。
「女人很麻煩吧？對她溫柔就爬到你頭上，對她冷淡就會被憎恨。」
火野淡淡地微笑，抬眼看了下那岐。
「我跟你不同，向來不會應付女人。」
那岐挖苦道，火野立刻笑答『那當然』。即使懊悔，那岐仍不得不承認，火野的女性關係遠比自己豐富。打從他十四、五歲起，幾乎每天晚上都跟不同的女人睡，不用問也知道他對男女之事相當老練。
他漫不經心望著優雅喝茶的火野。即使每天看，還是不免讚嘆火野的美貌。不光是臉型好看，渾身上下還充滿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
不論表情、舉止、不經意的小動作甚或一個眼神，都帶著魅惑人心的吸引力。但那絕非纖弱柔美，而是一種足以讓對峙者折服的凜然魅力。
溫柔又有力、強悍又無懈可擊，火野難以歸類的特質令王對他另眼相看。每當覺得自己比不上火野時，劣等感和敗北感就在那岐心中蔓延，但那絕非嫉妒。
因為在這世上，火野是最吸引他的人。他跟火野向來一條心，無時無刻都在一起，互相幫助、安慰，無論發生任何事都會接納對方。早在遇到王以前，兩人就一直攜手共度難關、熬過所有的痛苦。即便全世界的人都與他為敵，只要火野陪在身邊他就不害怕。對他來說，火野就是這麼重要的人。
他總想這輩子都跟火野在一起。但不知何時萌生的不安嫩苗，如今卻長成強韌藤蔓，緊緊纏繞那岐的心。或許他們單純只是想法不同，不過繼續這樣下去，難保兩人的關係不會產生裂痕——。
要是火野成為王的繼承人，那岐就不能眼睜睜看他弄髒自己的手。他不希望火野當個殺手，但他們卻是殺手養大的。而且像他們這樣違法居留的人，在這個國家根本無從選擇活下去的方式。只能遊走在社會邊緣，過著不見天日的晦暗生活。
肯定目前的生活方式，與懷疑自己是否該這麼下去的念頭，不斷在腦中對抗、動搖那岐的心，讓他完全看不出自己該往哪里走。
「顯司，時間差不多了。」
火野堅定的聲音打斷了那岐的沈思。
「你去確認一下隔壁。」
火野從紙袋裡取出膠帶，那岐立刻走出包廂。他站在隔壁包廂前，確認四下無人後，才謹慎地打開房門。
他從狹小門縫看到包廂內有兩名男子。一個頭髮灰白、體格健碩，另一個年約四十多歲身穿西裝，一副菁英份子模樣。他們似乎還沒點餐，餐桌上空無一物。
那岐小心翼翼關上門，立刻走回原來的包廂，向蹲在桌旁的火野回報『兩個人都在包廂裡』。
火野沈默地點點頭，鑽到桌子底下。他從紙袋裡取出兩個紙箱，用膠帶將紙箱固定在桌子內側。在門前把風的那岐，還是對整個行動感到懷疑。
兩個紙箱將由之後預約這間包廂的人收走，交給目前在隔壁房間的男人們。那岐打一開始就覺得這麼做多此一舉，幹嘛不讓他們直接把貨交給隔壁的人。
不過抱怨也沒用。既然王指定這麼做，他們只能乖乖照辦。因為接下工作的是王，不是他們。
黏好紙箱後，火野把圍巾放進空紙袋裡。那岐也脫下外套內的背心，塞進另一個空紙袋裡。
火野看了下手錶，說了聲『走吧』催促。十二點三十八分，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假裝沒事付完帳的兩人，大約十分鐘後走出百貨公司。並肩走向車站途中，那岐忍不住低喃。
「那兩個紙箱裡，鐵定沒放什麼好東西。」
「無所謂啦，反正我們的工作已經完成。」
火野不甚在乎地說，伸手解開綁著頭髮的橡皮筋。瞬間，亮澤的黑髮垂落肩膀。
「你頭髮長好長了，該剪了吧？」
那岐望著讓人忍不住想撫摸的美麗長髮詢問，火野微傾著頭溫柔笑笑。
「暫時還不想剪，雖然我知道這樣很引人注目。」
你很適合留長髮。那岐差點這麼說，但話到嘴邊卻覺得這樣很像在稱讚女人，硬是吞了下去。
這時，一陣強風將火野的圍巾吹落地面。那岐立刻撿起飛到身後的圍巾遞給他，火野卻直望著那岐頭頂上方看。
「怎麼啦？」
盯著天空的火野輕輕說『飛機』。
「咦？……喔，你說那個啊。」
順著火野的視線看過去，澄澈藍天上有架飛機緩緩飛過。這畫面並不稀奇，卻吸引火野停下腳步注視。
就在飛機經過東榮百貨屋頂時，難以置信的景象閃入眼簾。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大樓一角被炸飛起來。那岐當下以為飛機爆炸了。不過，那當然是他的錯覺，因為爆炸聲是從東榮百貨頂樓附近發出的。
因爆炸衝擊而濺射開來的瓦礫，在眼前緩緩墜落。明明是以驚人速度落至地面，在那岐眼裡卻成了慢動作。
蔚藍的天空立刻被灰濛濛的煙霧遮蔽。在午後陽光照射下，大量玻璃碎片閃動著耀眼光芒，彷彿無數光粒從天而降。從百貨公司頂樓散落下來的細碎物質，猶如紙花在空中飛舞，美的就像精心設計的電影畫面。
問題是建築物裡有眾多顧客，剛剛的爆炸鐵定造成慘烈傷亡。這根本是一場惡夢！
不僅建築物本身受損，大量墜落物也危害到大樓底下的行人。轉眼間，百貨公司周圍慘叫聲四起。有人流血倒在地上；有人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陷入極度恐慌地大叫。
憤怒與哀叫不斷從混亂的現場傳出。路經附近的行人們也為了弄清楚狀況，不斷往百貨公司的方向聚集。
站在稍遠處的那岐一臉蒼白，茫然望著眼前地獄般的慘狀。
「發生……什麼事了……」
「誰知道，該不會是瓦斯爆炸吧？」
火野望著黑煙直冒的頂樓，平淡地回答。
「那邊好像就是剛剛吃飯的地方，幸好我們走得快。」
火野轉頭看向那岐微微一笑。他的臉頰似乎被四散的玻璃碎片割到，滲出鮮紅血液。白皙的臉頰配上勳章似的血痕，看起來格外醒目。
遠方，急切的警鈴聲不絕於耳。

那岐在黑暗中重重嘆氣。無論經過多久，睡意都不肯降臨。
或許因為身體疼痛，精神反而很亢奮。就算睡在中意的沙發後側，也是遲遲無法入睡。現在加賀谷應該在牆壁另一側——自己的床上熟睡吧？
坐上加賀谷來接自己的車，那岐便向他說明火野殺害笠尾的可能性很高，但似乎沒有實際下手。
加賀谷沈默聽著，只問了他有沒有受傷。那岐皺著臉說『我好像搞砸了』，加賀谷苦笑道『以後別再亂來就好』。加賀谷以實際行動表示自己全面相信他，不會再多問。明白他用意的那岐，也沒有多說什麼。
就算不對加賀谷提起，見到火野也讓他想起十四年前發生的那場悲劇。他一直想忘記，無奈深深烙印在記憶底層的景象，至今仍鮮明得令他膽戰心驚。
『017頁插圖』

百貨公司頂樓爆炸後，整個社會為之嘩然。電視、報章雜誌莫不大幅報導該事件，更將死傷名單完整列出。警方查出爆炸實屬人為，極有可能是頂樓的中華料理店遭人放置爆裂物造成。
看到新聞報導的瞬間，那岐心中的疑慮終於成真。得知自己放的是炸彈後，那岐激動地逼問火野。但火野也堅稱不知道紙箱內裝了什麼。
雖然無法接受火野的說詞，那岐最後仍選擇相信他的良知並未泯滅，不會狠到做出那樣傷天害理的事。就算火野向來冷漠，也不可能明知紙箱裡裝的是炸彈，還若無其事帶到百貨公司。
沒想到，這想法卻被火野推翻了。火野絲毫不後悔他們犯下的錯誤，甚至極力稱讚王的計謀十分出色。這時，那岐第一次出手打了火野。他任由激烈的情緒牽引，毫不留情地痛毆火野，全然不同於平日點到為止的格鬥練習。
火野沒有抵抗，只是笑著接受那岐毆打。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慄，讓人聯想到殘酷又冷血的惡魔。
「事到如今你還生什麼氣？別忘了我們是靠老爹殺人賺的錢才活到這麼大。還是你認為一次殺一個人沒關係，殺很多人就不行？這樣不是很可笑嗎？」
火野說的沒錯。既然他默認王一年殺十個人，憑什麼責備這次的行動！？這樣未免太矛盾了。然而，縱使理智可以接受，情感上卻無法將這次慘劇跟王之前的工作混為一談。
王的目標八成是隔壁包廂那兩個男的。為了達到目的，才叫那岐他們送炸彈到那間餐廳。他不懂為什麼非用那麼殘忍的手段殺人，還害死那麼多無辜的民眾。他無法原諒這種濫殺無辜的行為，王根本稱不上是專業殺手。
透過這件事，他徹底了解自己無法跟王過著相同生活。是時候對一直得過且過的生活做個了斷了。
那岐向火野問了王的住所，立刻前去找他。王似乎早就料到那岐的到訪，看到他時並不驚訝，只是淡淡地說：
「受不了嗎？」
聽到王這麼說，那岐馬上領悟王是藉這次的事測試自己。如果能突破這關卡，就有希望成為他的繼承人，要是害怕而裹足不前就失去資格。王鐵定是這麼想的。
氣憤王利用他去做齷齪事的同時，一股深沈的悲傷與空虛也隨之湧現，讓那岐落入晦暗的無底深淵。
他跟火野並不是在王滿滿的愛心灌溉下成長。對他們而言，王就像個嚴厲老師，教授他們各種闇黑世界的存活手段，卻從來不教為人處事的重要道理。即便如此，王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仍像父親般偉大。他養育、保護、訓練兩人，讓他們能順利成長至今，這份恩情怎麼也假不了。
「顯司，你真的撐不下去了？」
王再次確認。那岐點點頭，王也輕輕頷首。這是決定分別的一刻。王渴望的眼裡浮現些許憐憫，就像老師捨不得中途放棄的學生一樣。
臨行前，王說如果需要新名字，會替他準備。面對王最後的仁慈，那岐乾脆地回絕。那岐顯司這名字是王替他取的，不但在戶籍上有登記，而且再過兩年就是法定成年了。即使一個人生活，他認為自己也有辦法活下去。並不需要另一個身份。
再者，他覺得自己必須一輩子用這個名字活著，好永遠記住那岐顯司究竟做了什麼惡劣的事。
告別王之後，那岐回到家裡，立刻告訴火野今後打算一個人生活，而王也能理解他的決定。——不料火野卻無法接受。
我絕不允許你離開我！
蘊含強烈憤怒的眼睛，彷彿燃燒著藍白色火焰。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火野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他或許認為那岐的選擇是一種背叛。也對，無法苟同王與火野作為的那岐，的確像個背叛者。不過，他別無選擇。他實在沒辦法跟自己不能原諒的人一起生活。
那岐知道自己很怯懦。所以不管火野怎麼責備，他都不回嘴，只是不停地說『請你諒解』。片刻後，覺得該說的都說盡了，那岐轉身開始收拾行李。
不料這行為卻助長了火野的怒氣。火野突然從背後狠狠給他一拳，他當場失去意識。等他清醒過來時，卻發現雙手被綁在背後。
「你想幹嘛……？」
腦袋仍未完全清醒的那岐緊張地問，火野卻整個人覆上他，貼近他耳邊低喃。
「既然不想再當我的夥伴，乾脆當我的女人吧。這是最適合你這種膽小鬼的路了。」
火野說出的話令人恐懼，那岐不禁懷疑起自己耳朵。明知幼年不堪的經驗，使得那岐異常排斥同性間的性愛，但為了支配他，火野居然不惜選擇最惡劣的強暴手段。

回想過去而感到厭煩的那岐，抱著毛毯走向加賀谷的房間。他輕輕打開門，發現加賀谷還沒入睡，躺在床上憂愁地仰望天花板。
望著加賀谷在昏黃檯燈照射下的側臉，那岐緩緩走近床邊。加賀谷轉頭看向他。眼神似乎想問些什麼，卻又體諒那岐的心情而歸於平靜。
「我也要在這裡睡。」
不等對方回應他就爬上床，跨過加賀谷躺在面牆的那一邊，然後先發制人地說：
「你可別又說『我想引誘你』那種奇怪的話。」
「就讓我說吧。你這兩天到底在想些什麼？」
加賀谷並非責備他，而是單純想知道他在想什麼。那岐依舊盯著牆壁，淡淡回答『沒什麼』。
「你是來測試我的自製力嗎？」
加賀谷低語後，緊緊貼上那岐的背。他說得挑釁，舉動卻無絲毫不正經。大概只是想製造狹窄空間，方便那岐入睡。
一接觸到加賀谷的體溫，那岐的心情便平靜了下來。原以為要強忍著被火野揭開傷疤的痛楚，睜眼直到天亮，但有加賀谷陪在身邊，自己說不定能夠入睡。
「根本沒必要試，你絕對不會強暴我的。」
昨晚的加賀谷的確比平常強勢，但只要那岐說不，他就不會再進一步。那並非沒種，而是他太愛那岐才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欲望。所以，深知這點的那岐才覺得不需過分戒備，更不用刻意保持距離。正因為他十分相信加賀谷，才能這樣耍任性。反正他向來只會替加賀谷惹麻煩，多這一筆也不算什麼。
「我一直很相信你。你絕對不會背叛我對吧？」
那岐並沒有在怕什麼，但語氣聽起來卻很不安。加賀谷從背後緊緊摟住他的肩，堅定地『嗯』了一聲。
「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相信我。……偶爾的性騷擾，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加賀谷異於平常的說話方式，讓那岐忍不住笑了出來。真不曉得他是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察覺自己笑了，那岐心裡的大石放下了一半。因為人只要還能笑，就不至於崩潰。
「那岐……你還好吧？」
加賀谷用大手輕輕覆住他的雙眼，似乎不忍那岐回想歷歷在目的痛苦回憶。
那岐把手疊在加賀谷手上，低喃著『別擔心』。
「我沒事。」
他緊緊握住加賀谷的手，貼在自己胸前。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39

2．

安見洗完澡走出浴室，看到火野坐在沙發上喝酒。他沒有打開電視，只聆聽著輕柔的爵士樂。
和佐藤——真實身份是警視廳公安部的刑警筱塚分別後，安見在夜街上晃了一陣子，才回到火野的公寓。
雖然慶倖先前的假設沒錯，卻沒料到自己還是現役警察。得知事實後，安見更是自責。現役的警察居然持槍殺人！
即便記憶全都回復，他也不可能再做回泰原浩志了。那麼，今後他該如何活下去！？
迎著寒冷夜風在街上徘徊，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答案。殺了人這個沈重的枷鎖，限制了安見前往未來的腳步。不久前還覺得自己像個迷路孩子，對人生感到彷徨，但現在卻像走進了死胡同，完全無法動彈。
不管他怎麼掙扎，終究還是一隻籠中鳥，哪兒都去不了。難道只能窩在火野身邊，享受那受拘束的安穩，繼續被他豢養下去？這似乎是眼前最適合他的生活方式。
問題是，知道火野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後，還能像以前那樣黏著他、向他撒嬌嗎？
邊走邊煩惱的安見，最後還是抗拒不了寒冷，在三十分鐘前回到火野的公寓。深怕火野逼問晚歸原因，安見像畏懼父母嚴厲目光的孩子，戰戰兢兢走進屋內。但火野仍如常地溫柔迎接，還勸他早點去洗澡。
冷到不行的安見一泡進火野事先準備的熱水，不禁覺得有他在身邊真好。他或許是殺害父親的兇手，安見卻不恨他。憎恨已連同失去的記憶，一起消失不見了。就像喜歡是不能勉強的，要討厭一個人也不容易。
安見已經無法變回泰原浩志，也不想變回他了。肯定現在的自己是安見唯一能做的。
走出浴室的同時，安見已下定了決心。他決定向筱塚回報，願意繼續監視火野好拖過時效。到時，筱塚就只能放棄追查火野，他就能永遠跟火野在一起了。
問題是，現在還不確定筱塚知不知道火野是殺手。依安見目前的觀察，筱塚應該清楚火野是個危險人物，也知道他生活在什麼樣的世界。
可是……安見忍不住反駁這個想法。筱塚至今都沒逮捕火野，恐怕是找不到確切證據證明他是殺人犯。如果警方搜集到確切證據，應該會藉其他罪名先逮捕他，等偵訊時再切入當年的爆炸案。他們遲遲沒這麼做，肯定是還沒掌握他犯罪的線索。
用這推論自我安慰後，安見來到客廳。聽著澄淨琴音伴奏的慵懶女聲，他在火野身邊坐了下來。
「這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歌。誰唱的？」
「比莉?哈樂黛，美國有名的黑人爵士女歌手。有聽過嗎？」
安見搖搖頭，於是火野稍微坐起身。
「這首歌叫『strange fruit』，徹底反映了美國嚴重歧視黑人的景況。」
「怎麼說？」
「strange fruit——奇妙的果實，指的就是垂吊在樹下的黑人屍體。一九三〇年代的美國南部，白人淩遲黑人後將他們燒死，並將屍體吊在樹上似乎成了家常便飯。」
安見忍不住輕喃『好慘喔』，雙腳伸到沙發上抱住。火野喝了口酒，嘲諷地說：
「悲慘的還不止這樣，比莉本人也有個相當淒慘的人生。她母親是個妓女，本人十歲左右就被強暴，後來雖成為當紅歌手，卻因黑人身份備受歧視，還因為沈溺酒精與毒品數度被捕。總是被男人利用的她，身體很快就殘破不堪，年僅四十四歲就離開了人世。」
「……如果她不是黑人，人生或許就不同了？」
聽著她哀愁的歌聲，安見望著火野沈思似的側臉。
「應該吧。不過人都只能活一次，沒有第二次機會。不管悲慘或幸福、貧窮或富裕，被愛或孤獨，最後都是一個人獨自死去。人只要一死，就跟被吊在樹上的黑人一樣，不過是逐漸腐朽的肉塊罷了。」
火野環住安見的肩膀摟向自己，鼻尖埋在他仍濡濕的髮絲裡。對火野而言，屍體或許只是不會說話的肉塊，不具有任何意義。所以他才能用那雙手，一次又一次結束人們的生命，卻不覺得感傷。
了結他人性命時，火野心裡恐怕沒有絲毫罪惡感吧。能接受如此冷血的自己，是因為他的心已經腐朽了嗎？
「火野，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你問。」
短暫猶豫後，安見緩緩開口。
「你會想辭掉目前的工作嗎？你應該不是因為有趣才殺人吧？如果是為了錢，大可找其他工作。」
「不可能。」
火野馬上反駁。安見很意外他回答得那麼乾脆。
「對我來說，完成工作後得到的不光是金錢。殺人雖然不有趣，卻有一種成就感。」
奇妙的答案令安見困惑地皺眉。
「成就感？」
「沒錯，尤其是工作內容越複雜，越有挑戰價值。我從小就接受殺人的訓練，早已將各種殺人技法融入日常生活中。……你或許很難接受這種說法，不過就像你問登山家為什麼要爬山，他鐵定會回答因為那裡有座山。這兩者其實是一樣的。有人看上我的技術委託我工作，我就接受對方的請托。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不需要理由。殺人對我來說，就像登山家爬山一樣。因為眼前有獵物，所以展開行動。簡單來說，這份工作是我的天職，是我活在世上唯一的意義。」
烏雲逐漸在安見心中擴散。他沒料到這份工作對火野這麼重要。要叫他辭掉殺手的工作，簡直像要虔誠的人捨棄他心中的神祇，根本不可能。
「……可是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被警察抓到。」
「不會的。我做事向來不會留下證據，還會在現場留下許多混淆警方視聽的假證物。就算委託人受不了良心譴責去自首，警方也絕對查不到我頭上。我的接頭人都很清楚，洩漏秘密只有死路一條。」
聽完火野口中的殺戮世界，安見霎時啞口無言。
「你無法接受我的生活方式？」
安見確實這樣想卻不敢點頭。
——以前的你可是非常愛這樣的我，還熱情地渴求我呢。
腦海裡再次浮現火野曾說過的話。他試著想像火野的內心世界，不難推斷對方八成認為，泰原是自己孤獨人生中好不容易遇到的知音。
安見不禁覺得，要是泰原並非為了搜查而是真心被火野吸引，願意接受他的一切該有多好。想也知道為了取得火野的信任，泰原絕對講了很多甜言蜜語。火野是他的殺父仇人，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對方繩之以法。即使如此，火野仍愛著泰原，這份心意教安見忍不住想站在他那邊。
「你不能原諒我嗎？你覺得我的生活方式很可怕？」
火野眼神落寞地望著安見。他沈默地搖搖頭，把額頭靠在火野的胸口。
「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永遠跟你在一起就夠了。」
說出真心話，心情頓時輕鬆許多。他已經不是泰原浩志，用不著再因不記得的過去憎恨火野了。
不過，有件事安見仍然放心不下。火野並不知道他是警察。如果可以，他想將所有事都告訴火野，再問他是否還願意讓自己留在身邊。
可是他害怕一說出口，火野會生氣，會認為至今的感情都是假的，到時他不就——。安見渴望火野的心情絕對不假。當然那不儘然都是愛情，其中還有著依賴、算計、逃避與保命等等不單純的原因。儘管如此，他還是強烈地需要火野。所以才會害怕對火野有所隱瞞，會讓兩人的關係生變。
喝完酒的火野把酒杯放在桌上後站起來，無言地朝安見伸出手。他想也沒想就握住，一起走進臥室。
到了床上，安見很快就沈溺在火野給予的溫柔愛撫中。融化在甘美火熱裡的身軀，因火野強而有力的律動淫浪搖晃，安見很快就失去了理智。
「我去沖一下澡。」
歡愛過後，火野滿足地在安見額頭一吻便下了床。雖然想繼續沈浸情事後的餘韻，安見的心卻蒙上一層陰影。
他突然想到，泰原是用什麼心情跟火野親熱的。假裝深愛著殺人兇手的泰原，即便在嬌吟連連的情事間，鐵定也虎視眈眈盯著火野，深怕錯過他無意間露出的狐狸尾巴。這是多麼可怕的神經構造！這份驚人的執著，簡直稱得上有病了。
「火野。」
被叫住的火野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仍躺在床上的安見。
「怎麼了？」
「……我、我跟以前不一樣嗎？」
火野訝異地瞇起雙眼，安見連忙補充。
「我、我有點在意……失去記憶前的我，跟你親熱時是什麼樣子……」
「為什麼想知道這種事？」
雖然不願火野認為自己好奇心過剩，卻又無法說出真正的理由。
「只是想知道以前的我表現好嗎？現在的我有讓你滿足嗎？」
安見隨口編了幾個問題，火野苦笑地走回床邊。
「難道你在嫉妒自己？不管以前或現在，你就是你，沒什麼不同。」
「可是，還是有哪里不一樣吧？如果你能告訴我以前的事，說不定我就能努力恢復成以前那樣。」
「沒那個必要，我很滿意現在的你。」
安見無法認同地別開視線，火野便在床邊坐了下來，伸手輕撫他的頭。
「安見，現在的你跟以前比起來，說話方式和感覺是不太一樣。可是我卻覺得，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你怎麼知道？」
「以前的你在床上雖然積極，卻好像在勉強自己。每次主動誘惑我上床時，都叫我粗暴點不要留情。你心裡彷彿有兩股力量不斷在拉扯，讓你的身心失去平衡，實在好可憐。」
他並不曉得泰原是不是被虐狂，卻從火野的話裡了解到一件事。看來，泰原應該是無法忍受自己被擁抱得到快感，才要火野儘量粗暴。即使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多少也會為了偽裝自己的真面目感到痛苦。
「不過，現在的你卻膽小又可愛。看來失去記憶，也讓你之前戴的假面具一併被摘除了。」
雖知道他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安見仍為火野敏銳的觀察力感到訝異。
「所以我只要現在的你就夠了，你不需要勉強變成以前的安見。」
安見點點頭，火野才起身走出臥室。
房間只剩自己時，安見仍不放棄地躺在淩亂床單上思索。
泰原花了一年時間埋伏在火野身邊，最後卻殺了笠尾而不是他。可見泰原應該是基於不可抗拒的強烈憤怒，才先下手殺了笠尾。
他不曉得泰原是如何查出，笠尾可能是爆炸案的幕後主使者，也不清楚泰原是如何知道笠尾的存在。莫非是他親眼看到火野跟笠尾接觸？
無論怎麼想，都想不出自己在那座別墅殺了笠尾前的事。他努力思索夢中看到的情景，還是一無所獲。
他只知道在殺了笠尾的那天，泰原這個人也死了。既然泰原這個人格已經消失，他這麼想也很正常。
泰原雖然不幸，死前仍如願殺了笠尾，但他遺留下來的爛攤子，卻要安見替他收拾。想到這裡，安見不禁憎恨起這個男人。
安見早就不把自己當做泰原了。把泰原視作他人，對現在的他反而比較輕鬆。
他想要就此忘了泰原浩志。在這個男人死去的同時，現在的自己也獲得新生。當他從那座老舊石階摔落下來被火野帶回家時，人生便邁入了另一階段。
今後的他無需勉強找回過去的記憶，只要以安見亨的身份活下去就好。
他決定要跟火野一同度過，從那天開始的新人生。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39

3．

「加賀谷，我暫時要一個人行動。這段時間，『鳩』就先由你指揮了。」
喝著加賀谷泡的咖啡，那岐公事化地說。坐在對面看報紙的加賀谷，驚訝地抬起頭。
「你打算做什麼？」
「我想調查一下火野周邊的人。殺害等尾的犯人十之八九跟他很親近，我想一個人查查看。另外，有件工作要交代你去做。你去幫我查清楚笠尾的過去。」
「笠尾先生嗎？」
「沒錯。我猜笠尾很可能跟十四年前東榮百貨的爆炸案有關。」
「東榮百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加賀谷皺起英氣凜然的眉頭。這件事對他可謂晴天霹靂。畢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加賀谷不可能會了解。
「火野曾說過，笠尾的死是為十四年前的事付出代價。」
「他說不定是為了脫罪才這麼說。」
「不，我認為他的話可信度很高。」
火野說他沒有殺害笠尾，卻不否認跟這次事件有關聯。他明明可以裝傻到底，卻沒有那麼做。所以，那岐覺得這是一種挑釁。
笠尾被害，跟那件爆炸案關係匪淺。想知道真相，就親手解開謎底吧！他覺得火野彷彿站在眼前向自己宣戰。
要是兩件事其實相互關聯，就必須搞清楚笠尾跟那個爆炸案的關係。或許調查笠尾的過去不是『鳩』的份內工作，不過犯人的動機跟這件事息息相關，終究仍會通向同一終點。所以，調查笠尾應該不會白費功夫。
「我認為，笠尾先生不可能跟爆炸案扯上關係。十四年前他還是高仁會的會長啊。」
他很清楚加賀谷想說，日本最大暴力集團的會長，不可能做出那麼愚蠢的事。身居成員近兩萬名的集團最上位，根本不需要親自插手罪大惡極的凶案。即使沒被逮捕，整個組織也可能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瓦解。
「加賀谷，你會懷疑是正常的，但還是拜託你幫我查清楚。方法不拘，一切都由你全權負責。」

見那岐說得認真，加賀谷折起報紙說：
「好吧，我就試試。……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要單獨行動可以，但千萬要保持聯絡。只要我一不注意，你這個人就很容易亂來，真教人擔心。」
那岐微笑地點點頭。
「好啦，我每天睡前都會打電話向你報告。」
「那就好。如果睡不著儘管來找我，我的床隨時為你空著。」
加賀谷說得正經八百，那岐卻無言地盯著他。
「幹嘛那樣看我？」
「……沒有啦。只是覺得你一個大男人講這種肉麻話，不覺得噁心嗎？」
漫長沈默後，加賀谷推了下眼鏡，尷尬地別開視線。

雨水不斷從昏暗的天空落下。不想淋濕的那岐急忙地走在沒什麼人的路上。
這時，有群打扮時髦的年輕人走過，那岐不小心碰到其中一個的肩膀。
「喂，給我道歉！你剛剛撞到我了。」
戴著鼻環的金髮少年，氣勢淩人地叫囂。看起來還只是高中生，身材高大臉上卻不脫稚氣。
「真不好意思喔，抱歉了。」
教小孩子懂禮貌是大人的工作——才怪，他完全懶得理對方才依言道歉。
那岐說完邁步打算離去，對方卻從背後抓住他的肩膀。
「開什麼玩笑啊！哪有人道歉這麼隨便的。」
那岐頓時覺得很感動。時下年輕人還真是多禮，日本的未來真是光明哪！可惜那岐是不成材的大人，不會因為稍微碰到肩膀就跟對方鞠躬道歉。
「如果要抱怨，勸你去找別人。我還有急事要辦。」
他輕輕揮開少年的手，不耐煩地說。
「你想逃走？」
這次換其他少年抓住那岐。瞬間判斷出對方能輕易解決，那岐便用左手猛拍了下對方的手，右手同時朝他的鎖骨凹陷處出拳。當然，他還是有控制力道，否則只怕對方會被當場打暈。
光是輕輕一擊，少年就按住喉嚨跪倒在地。對方戰意全消，那岐隨手撈起一開始刁難他的少年手臂壓在背後。
「痛、好痛！快放開我……」
「你們好像精力很旺盛嘛。不過，找流氓吵架可是很危險的。幸虧我不是混這一帶的，不然你們就慘了，鐵定被帶到事務所裡狠狠教訓一頓。」
痛苦得臉色蒼白的少年大叫著『對不起』。
「你、你一點都不像流氓，我們才……真的很對不起……」
那岐放開少年，揚起嘴角笑道：
「大家不是常說，不能以貌取人嗎？這次剛好給你上了一課。」
離開不敢再繼續囂張的少年，那岐繼續往前走。儘管半路殺出這種事擾亂心情，他卻不覺得生氣。男人就是這樣，就算虛張聲勢也要讓人覺得自己很強。比起每天死氣沈沈只知道念書的孩子，像他們那種愛胡鬧的臭小鬼反而討人喜歡。
少年時代的那岐，從來沒跟同伴在路上邊走邊玩過。小時候的他既沒上學，也刻意避免和不必要的人接觸，完全沒有跟一群朋友玩鬧的經驗。不過，那時候他有火野陪著，一點都不孤單。只要火野陪在他身邊，就算跟大家過著不一樣的生活，他也甘之如飴，直到那天晚上——。
那岐表明要離開的那一晚，火野強勢地侵犯了他，毫不留情地踐踏他的身心。
如果火野是無法壓抑對那岐的滿腔愛意，才衝動做出這種事，他還不會太難過。畢竟人的感情壓抑到極點，很難預料會做出什麼事。但火野的行為卻沒有那麼正當，他本人對此也毫不隱瞞。
他是為了懲罰背叛者，才強暴了那岐。他知道用這種卑劣的方法，能徹底擊垮那岐的自尊心，讓他臣服於自己。那並非愛情也不是佔有欲，而是夾雜著暴力的侮蔑與嘲笑。
——你這傢伙沒有了我，根本沒有活在世上的價值。明明就跟廢物一樣，還講什麼自我意識，簡直太自以為是了！
火野殘酷地侵犯那岐，吐出各種輕蔑刺耳的話語。
那天夜裡，兩人的關係全面崩毀。他們成為支配者與被支配者、掠奪者與被掠奪者、進攻者與屈服者。那時那岐才明白，一直以來只有他一人以為兩人是平等的。
當一切平靜下來後，那岐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提起行李。火野並沒有阻止他，僅在他走出大門的瞬間低喃。
「不管你逃到哪里，都忘不了我的。」
他不曉得火野是基於什麼心情講出這種話，但這句話宛如咒語纏繞著那岐的心。十四年來，他就像被禁錮在不見天日的幽穴中。
獨自走在熱鬧的夜街上，有時會莫名覺得自己遭這個世界遺棄。為了消除內心的空虛與寂寞，刻意選擇人多的地方卻總適得其反。像這種時候，他一定會想起火野。
那個男人該不會在附近吧？他是不是躲在哪里偷看我！？在這種愚蠢的妄想驅使下，好幾次他差點轉頭探看。
即便和火野分開許久，仍會覺得他陰魂不散跟在身邊。心裡那個沒有實體的影子，讓那岐懼怕得快發狂。
不管是愛還是恨，一旦過量只會讓人疲憊。而疲憊的心會使人無法開朗面對人生，想法也容易變得消極。無法被心靈吸收的情緒排出體外化為空氣，透過迴圈又變成空虛的雨點降在身上，再次灑落在沈悶不已的心頭上。
淋著現實的雨滴，那岐終於抵達目的地。走下地下室樓梯推開大門，Ray　Charles的『我心中的喬治亞』輕緩地流泄。
「你來做什麼？」
不悅的聲音迎面而來，那岐卻不在乎地坐在吧台點了一杯酒。
「一杯Harper加蘇打水。……別用那種恐怖的眼神瞪我啦，我喝一杯就回去。」
里江子受不了地嘆口氣，從酒櫃裡取出一瓶I.W.Harper威士忌。
「今天也沒有客人呢。這樣店裡的生意撐得下去嗎？」
「我們店裡是越晚客人越多。」
她冷淡地回答，將玻璃杯放在吧台上。那岐喝了一口，點起一根煙。聽著誘發鄉愁的旋律，他緩緩吐出淡紫色的煙霧，里江子不甚客氣地將熱毛巾放在他面前。
「多謝妳幫我帶口信給火野。」
「你們見過了？」
「嗯。我們約在由美阿姨的墓園碰面。」
里江子隨口應道『這樣啊』，也替自己拿了個杯子倒威士忌。
「你從一左那裡，聽說媽是怎麼死的了？」
「嗯，聽說是自殺。」
他盡可能不帶感情地回答。里江子望著手中的玻璃杯，微微點頭。
「離開爸爸回到老家後，媽就經常出入醫院。後來她還自殺未遂過好幾次，當她真的死掉時，我真的松了一口氣。我很冷血吧？」
里江子浮現一抹自嘲的笑容，那岐從她臉上移開視線。
「不，照顧內心生病的人的確很辛苦。而且對阿姨來說，死亡或許是唯一的解脫。她跟老爹在一起時，即使活著也像快死掉一樣。」
他並不知道由美姨是本來就有心病，還是因為深愛王才變成那樣。只知道她持續惡化的病情，不管是本人還是王都束手無策。
「或許吧。不過她真的很愛爸爸，也真心疼愛你跟一左。比起我這個親生女兒，她更掛念你們兩個。」
或許吧。由美姨總是很努力去符合王的期待，將一句日語也不會說的他們，耐心教導到具義務教育的程度。然而不知不覺間，兩個孩子已成長到不需要她的年紀，而一路支持著她走下去的力量——對王的愛情也耗盡了，所以她才會失去活下去的意義。
「你老家的外婆還在世嗎？」
「她還活著。七十多歲了，還很健朗。現在整天忙著照顧曾孫，活得非常有意義。」
由美跟里江子都沒有兄弟，她口中的曾孫，指的應該是里江子的孩子。
「你結婚啦？」
「哪有，我是未婚媽媽啦。……要看照片嗎？」
不等那岐回答，里江子便將擺在身後櫃子上的相框拿給他。接過來一看，照片裡的里江子和一名國中生年紀的少年站在一起。少年身材修長，站起來已經比母親高一些了。五官分明的少年，長得相當清秀好看。
「他將來一定會成為好男人。」
簡短說完感想，他把相框放在吧台上。
「那當然了，他鐵定會成為比你好幾百倍的男人。」
里江子奇怪的說話方式令那岐忍不住抬頭，恰好迎向她靜靜注視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種自豪又帶著滿滿慈愛的眼神。看著里江子既母性又少女的表情，那岐頓時明白了一切。
「是我的孩子嗎……？」
里江子默認似地垂下眼簾，看向吧台上的照片。
訝異猶如驚濤駭浪瞬間將他滅頂。一般男人得知這種事時，多半會激動得難以自持。那岐當然也不例外。
他在這世上居然有親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有個承襲他遺傳因數的人存在！？初次嚐到的不可思議感受，讓他霎時愣住。
「你離開後，我才發現自己懷孕了。原本是想拿掉的，因為我根本沒辦法一個人養他。不過，一左卻阻止了我。」
「什麼……？」
意外的發言令他回過神，瞪大眼睛望著里江子。
「我告訴他肚子裡懷了你的孩子，他就拜託我不要拿掉孩子，絕對要生下來。而且還向我低頭，用前所未見的認真表情不斷求我，還說生孩子的錢跟養育費都由他負責。如果不願意養孩子，過繼給他也可以。……他都說成這樣了，我就把孩子留下來了。」
為什麼——！？腦海裡率先浮現這句話。
「為什麼火野甘願做到這地步，也要你生下孩子？」
「那還用說嗎？因為是你的孩子啊。」
她的口氣聽起來諷刺，眼神卻浮現一絲憐憫。
「因為是我的孩子……？」
「沒錯。一左雖然像個沒血沒淚的惡魔，卻一直很重視你。或許這是份扭曲的愛，但因為情感有宣洩的出口，他的心才稍微得到救贖不至於變成更可怕的人。所以，他當然會希望我生下孩子。」
里江子的話猶如尖石壓在他心上，讓他疼痛不已。
「你們的羈絆太過強韌，沒有我可以介入的空間。雖然你很溫柔，卻總是一副不需要我的樣子。那時候我真的好嫉妒一左，後來才了解一左也是身不由己。所以我後來想開了，告訴自己他有權利離你最近，我排在他後面就好。……沒想到，你居然捨棄了一左。不止是他，還有爸爸、媽跟我全都丟下，甚至全面否認之前生存的世界，一個人逃掉。你竟然為了圖個輕鬆做出這種事！」
那岐完全沒有反駁。他逃走是不爭的事實，就算被罵卑鄙也只能默默承受。
似乎為了平復自己的心情，里江子舉杯輕啜一口酒。
「女人就是這麼執著，很討厭吧？明知抱怨這些也不能改變什麼，但就是忍不住。」
「沒關係，想說什麼儘量說。現在說這些的確沒什麼用，但只要你覺得好過，不管多久我都願意聽。」
那岐望著里江子，誠懇地說。
「不要。我才不想再說什麼仇啊恨的，說越多自己越難過。我啊，自從有了這孩子，每天都覺得很幸福。雖然交往過的男人都是混蛋，卻生了一個好兒子。他個性真的很好，既溫柔又堅強。」
「是嗎？幸虧不像我。」
那岐藉這句話，斬斷了對未曾謀面兒子的情感。
他不認為那名少年是自己的兒子。不，是不能那麼想，他沒資格當孩子的父親。那孩子是里江子一個人的。所以那岐絕對不能說『謝謝你撫養他』。
那岐含住第二根煙，里江子替他點了火。
「上次跟你來的那個男人是流氓吧？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我也是流氓。不過工作性質比較偏跑腿代辦。」
他一說完，里江子一臉無所謂地輕哼。
「到頭來，你還是沒辦法活在正常世界。可以問你嗎？離開之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沒什麼好講的。那時每天一張開眼，就煩惱著如何活過這一天，根本沒空想其他的事。」
和火野決裂後，那岐輪流窩在風月場所認識的女子家中。從事特種行業的年長女性總在一夜歡愛後，提供他一天的溫飽。期間也曾遇到不錯的女人，讓對方照顧了一陣子。後來，有個女人問那岐要不要到她熟人的酒吧工作。
玩票性質的打工做了一個月左右，卻遇到一群流氓來收保護費。儘管表明另有別組兄弟在照顧酒吧，對方卻不肯接受，後來還是那岐出手才趕跑他們。
豈料，過沒幾天他們又帶更多人來鬧場。其中有幾個看起來很能打，只不過那岐一使出全力，誰都不是他的對手。隔天晚上，掌管該地區的組織頭目便聞風前來見那岐。
男子名叫大城，是個四十多歲面貌兇惡的流氓。他來店裡挖那岐到自己組裡，但聽到那岐還未成年便乾脆地放棄。之後大城常光顧酒吧，那岐也只好拿酒菜冷淡地招待。
你父母還在嗎？有沒有其他家人？常跟朋友玩嗎？大城總是邊喝酒邊問他各種問題。那岐當然都沒好氣地說『跟你沒關係吧』，大城卻絲毫不以為意，仍然愉快地喝著酒。
雖然認為他是個怪人，那岐卻不討厭他。大城這個人極富領袖魅力，心直口快、表裡如一，長相兇惡卻不時會露出稚氣笑容，而且重情意又愛照顧人。
那岐二十歲那天晚上，大城一如往常來到酒吧，坐在吧台前喝酒。
「顯司，來我們組裡吧。人是無法獨活的。」
對大城來說可能只是隨口一句話，卻在那岐心裡激起莫大漣漪。那岐沒有坦率答應，反而冷淡地說『我不喜歡群體生活』。大城聽了並不生氣，而是放鬆地笑道：
「你又不是隱居深山的仙人。不管喜不喜歡，只能跟人相互依靠才活得下去。一個人生活很辛苦的。群體生活雖然不見得好受，但跟孤伶伶活著比起來，還是比較適合人過。」
思考了一陣子，那岐決定加入大城的組織。因為比起一個人過活，跟其他人相處更讓他覺得痛苦。刻意選擇難走的路，是那岐對自己的警惕，同時也是一種近乎愚蠢的懲罰。
加入組織的那岐，遇到無法接受的事總會直接頂撞上頭大哥，所以一直被大家孤立。不過，他卻很聽大城的話。因為他在加入時，就決定全面服從大城的命令了。
就這樣過了五年，那岐已成為大城不可或缺的心腹。這時，那岐的第二次機會又出現了。
當時幹部們接連出紕漏，許多組員都被警方逮捕。再加上警方掃黑行動日益嚴密，首當其衝的大城因為長時間奔走，體力嚴重透支而住院。更慘的是，住院期間還被檢查出罹患肺癌。
從醫師嘴裡得知自己只剩半年可活的大城，苦思之後下了一個沈痛的決定——解散整個組織。組織裡既沒有足以繼承的人才，大城也覺得自己對下面的人照顧不周，與其苟延殘喘留下組名，不如趁自己還有一口氣在，替孩子們好好安排未來的出路。
他將仍願意留在組織的人移交給自己的兄弟組，然後給打算就此洗手不幹的人一筆錢當做餞別禮。唯獨命令那岐到某個男人身邊去——就是關東俠和會的理事長矢嶌昭重。
矢嶌以前就聽過那岐的名字，似乎也曾問過大城要不要把他交給自己。由於大城之前並沒打算放手，總是婉拒他的提議。
「你到矢嶌老爺子那裡去。相信在他那裡，你一定能大展身手。像你這樣的人才，不該只當一個普通流氓。」
那岐依言去找矢嶌。這麼做並非為了謀求有意義的工作，單純只是服從大城最後一道命令而已。
那岐到矢嶌身邊沒多久，大城便向警察提出解散申請書。四個月後，大城便悄悄離開人世，那岐又失去了一個歸處。
他邊當矢嶌的保鏢，邊學習關東俠和會的存在意義、扮演的角色及加盟組織等知識。
兩年後，矢嶌介紹宗近給那岐認識，並指示『從今天起你就跟在他手下』。那時關東俠和會機動部隊剛成立，宗近時年三十一，那岐二十七歲。
宗近挑選了合適的成員收編成組，其中也包括加賀谷。宗近對加賀谷評價很高，提拔他當那岐的輔佐，好讓兩人互補彼此的不足。宗近的看法果然奏效，那岐跟加賀谷成為機動部隊的兩道堅壁，一路完美合作至今。
如今想來，他真的很感謝大城。要不是他那番話——不管你喜不喜歡，只能跟人相互依靠才活得下去，只怕就沒有現在的那岐了。
「雖然算不上了不起的人生，倒也挺滿足的。」
那岐結束了回憶，喝光酒杯裡剩下的液體。
「是嗎？那還真遺憾呢。本來還希望你過得很淒慘，我的心情也會好點。」
里江子說得辛辣，眼神卻不像先前那樣充滿憎恨了。
「看你好像不打算讓我繼續喝下去，我就先走了。」
那岐把錢放在吧台後，突然想到什麼地說：
「跟火野住在一起的男人，你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他可是火野中意的人，自然會有興趣啦。」
他故作輕鬆地說，里江子卻皺起眉頭反駁。
「我之前老勸他跟別人一起住實在太危險了，他就是不聽。我沒見過那個人。反正他們很快就會分手，也沒必要認識。這世上根本不會有人真心愛一左那種可怕的男人。」
和火野見過面後，那岐便在心裡做了假設。他猜想命案發生那天火野背下山的人，極有可能就是跟他同居的男人。他雖然說自己沒殺笠尾，卻沒否認出現在現場，所以他支援夥伴殺害笠尾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了。也就是說，殺人兇手是火野不得不出手幫忙的人。如果他是火野的情人，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一左好像在同情對方。」
里江子沒來由的一句話，讓那岐疑惑地反問『什麼同情』。
「一左曾說那個男人很可憐，所以想要好好疼愛他。」
雖然不懂她話中的含意，但那岐對火野的情人更有興趣了。
他很想知道火野的住處，但直接問又會被懷疑。畢竟里江子是火野的接頭人，不可能把他的下落告訴早跟他們沒瓜葛的那岐。
乾脆地放棄詢問住處，那岐改問別的事。
「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方便，能告訴我孩子的名字嗎？」
一說出口，那岐便覺得自己真偽善。就算知道名字，見了面也不能叫他。但那岐卻覺得這麼問，能減輕些許罪惡感。
沒發現那岐內心糾葛的里江子，立刻開心地說出兒子的名字。
「他叫聰，就是聰明的聰。」
意外的衝擊直撲那岐心臟，他差點停止呼吸。不想讓里江子起疑，他緩緩吐氣好恢復正常。
「這名字是誰取的？」
「一左啊。不曉得為什麼，他就是堅持孩子一定要取這個名字。」
那岐用手摀住額頭，用力閉上眼。他拚命壓抑不斷湧上喉頭的火熱團塊。找不到出口的熱塊迅速在胸口擴散開來，無情地壓迫那岐的心。
「你怎麼了？」
聽到里江子疑惑的聲音，那岐連忙抬起頭。
「沒事。好好跟聰相處吧，我走了。」
他逃也似地離開店裡，沖進仍下著雨的夜晚街道。冰冷刺骨的雨珠沾濕了他的臉頰。
那岐吐出白色煙霧，快步走過拿著雨傘的路人身邊。
「為什麼這樣……」他自言自語。
為什麼取那個名字！？明明狠狠撕裂了我的心，為什麼還希望我的孩子出生！？火野，你為什麼這麼做，快告訴我啊！
對你來說我算什麼！？是你的什麼人？
跟十四年前一樣，他又再次看不清火野是個什麼樣的人。火野一左這個男人的真心，到底在哪里！？
——小聰。
遙遠的記憶逐漸蘇醒。火野曾經這樣叫喚那岐。事到如今，他已想不起昔日火野稚幼的叫喚聲。
——失去你，真的好心痛。
只記得他在墓園裡聽到的呼喊。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40

4

「那岐哥，你猜對了。他真的住在那棟公寓。」
『鳩』組成員杉本，在電話另一頭難掩興奮之情地說。
「你確定？」
「絕對不會錯。我還拍了照片，你要看嗎？」
「嗯，麻煩e給我。」
「好的，我馬上傳過去。」
那岐打開手提電腦，接收杉本寄來的電郵。附加檔案裡有好幾張火野從公寓走出來、跟年輕男子走在一起的照片。同行者的臉都清晰可見。
「看到照片了嗎？是那個長頭髮的男人沒錯吧？」
「嗯，沒錯。跟他走在一起的，就是他的同居人？」
「應該是。除了那個男人，沒有人進出他的公寓。」
慰勞杉本幾句後，那岐便掛掉了電話。杉本跟征信業者的關係很不錯，所以三天前，那岐才會抱著碰運氣的心態，告訴他火野的手機號碼，拜託他查出所有者的名字與住處。
沒料到當天杉本就回報，手機簽約者居然就是火野本人。猜想合約上寫的住址很可能就是火野目前的住處，那岐便向杉本說明火野的外型特徵，指示他在公寓前監視。事實證明他果然沒猜錯。
看樣子，火野用來聯絡他的那組號碼是私人用的。向來慎重的男人，竟然沒隱藏手機號碼就撥給他。是因為對象是那岐他才鬆懈，還是刻意想表現被知道也無所謂的從容？
他用指尖撫摸眉尾，注視著火野身邊的男子。這個男人就是殺了笠尾的兇手？感覺很正直，怎麼看都不像流氓。所以說，是因為私人恩怨才痛下殺手？如果真如火野所說，笠尾是遭到報應，那就表示這個男人也跟十四年前的爆炸案有關了。
那岐手肘撐在桌上，額頭埋在兩手間。正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走時，手機突然響起。是加賀谷打來的。
「是我，正要去札幌。」
「札幌？你去哪里幹嘛？」
電話那一頭傳來廣播的聲音。他似乎人已在機場。
「我打聽到笠尾先生以前的司機住在札幌。聽說他從前是笠尾先生非常信任的小弟，不過現在已經脫離黑道了。」
加賀谷說那名司機叫福山正一，是他打探笠尾過去時才注意到的人物。回到故鄉札幌的福山，目前和妻子經營餐飲店。
「開始調查那個爆炸案後，我發現很多有意思的事。不過，詳細情形要等見過福山后才能確定。……我該去搭機了，等我回去再說。」
加賀谷說完慌忙掛斷電話。那岐露出苦笑，闔起手機。加賀谷果真值得信賴，一決定要做就做得很徹底。
既然他都這麼認真了，自己也不能閒著。空想無用，直接找火野的戀人問清楚才是上策。
那岐再次拿起手機打給杉本。
「……是我，再幫我一個忙。」
結束通話後，那岐披上外套走出家門。

「啊，出來了，就是那個人。」
駕駛座上的杉本激動地說。
從公寓走出來的，確實是照片上那個男人。他雙手插在軍裝外套口袋裡，微低著頭走在夜晚的昏暗路上。
「杉本，你到那個紅綠燈左轉處待命。內藤，你跟我來。一切照我之前交代的進行。」
「是。」
領命點頭的巨漢，是跟杉本同屬『鳩』組的內藤，一向負責組裡的『粗活兒』。
那岐跟內藤下了車，尾隨在男子身後，杉本立刻發動車子超越男子。那岐他們慢慢拉近與男子的距離，快通過十字路口時，他朝內藤使了個眼色就往前沖。
他們從左右包抄男子，抓住他的手拖到一旁小巷內。
「你、你們要做什麼？」
那岐用指尖頂著驚慌男子的側腹，低聲警告『敢亂動就斃了你』。男子畏懼地瞪大雙眼，身體瞬間僵直。那岐的手放在口袋裡，對方無從得知他是否真有持槍。
他們壓著男子走向不停閃黃燈的車子，打開後車門把他推進去。一切就緒後，杉本立刻發動車子。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抓我？」
雙手分別被制住的男子，用恐懼、憤怒交雜的眼神望著那岐。
「有些事想問你，勸你最好乖乖配合。」
兩人視線相交，男子的表情頓時變化。看起來十分驚訝。
「……難道你……認得我？」
「我、我哪有！我怎麼可能認識你！」
男子堅決否認，顫抖的尾音卻透著出心虛。那岐努力搜尋記憶想確定是否見過他，無奈沒有半點印象。
「算了，不管你認不認識我都無所謂。」
在緊繃氣氛籠罩下，車子持續往前奔馳。沒人開口說話。或許擔心被載往不知名的地方，男子不時瞥向窗外。
一段時間後，車子在鄉下廢棄工廠模樣的建築物前停了下來。杉本先下車打開大門，再把車子開進工廠腹地內鐵門深鎖的庫房前才停車。
「這間倉庫可以吧？」
「幹得好。你們先到外面等。」
那岐押著男子走進空曠的倉庫內。確定內藤放下鐵門後，才轉頭看向男子。對方臉色蒼白卻沒有別開視線，反倒怒瞪著那岐。
那岐取來兩個散落地面的塑膠收納箱充當椅子，把其中一個放在男子面前。
「坐吧。」
那岐先就坐，替自己點了根煙。男子警戒地盯著他，緩緩坐下。為了方便逃走，他並沒有坐到底。
「要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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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香煙遞給男子，對方卻沈默地搖搖頭。那岐抽著煙，重新打量眼前的男子。
他看起來大概二十多歲，頂多快三十歲。身形瘦削卻因骨架較大，並沒有弱不禁風的感覺。一頭短髮很適合他略帶少年清新氣息的外貌。
從急促的呼吸和快速轉動的眼珠，不難猜出他十分緊張。被來歷不明的人綁架，也難怪會害怕。他卻拚了命忍耐不肯低下頭，以免那岐看出他內心的惶恐。
看著他，那岐不禁懷疑自己抓錯人。原以為兇手跟火野同類，沒料到本人卻跟想像的相距甚遠。這男人怎麼看，都不像會射殺暴力集團的前會長。
「你是火野的戀人吧。那麼，你應該知道他是做什麼的？」
那岐仔細觀察他急切轉動的眼珠。確定答案是肯定的之後，又接著說：
「不久前，高仁會的前會長在奧多摩被殺了。那是火野幹的。」
「不，不是火野！」
見對方馬上回答，那岐露出滿意的微笑。
「那麼，就是你了。為什麼要殺笠尾，說出你的理由。」
男子頓時沈默下來。那岐冷不防踹了下男子坐的箱子，對方吃驚地站起來。
「快說，別逼我對你動粗。扁你這種滿臉恐懼的傢伙，我也不好過。……坐下。」
男子似乎不相信那岐說的話，神情充滿戒備地再度坐下。
「聽清楚了，就算我知道你是兇手，也不會立刻對你怎樣。」
男子一臉懷疑，那岐見狀低聲說『相信我』。
「我的工作只是找出兇手。縱使對方是流氓，我也不會立刻展開報復，何況是你這種正經的人。我會依你的說詞，決定是否晚點跟上面報告，好讓你有時間逃走。」
「為什麼……？」
男子難以置信地說。
「我跟笠尾非親非故，只要沒演變成組織間的火拚，誰被殺都跟我無關。我在意的只有真相。我想搞清楚，笠尾被殺和十四年前東榮百貨的爆炸案到底有什麼關聯。」
男子的表情明顯動搖，那岐趁勝追擊。
「你跟那起爆炸案有什麼關係？要是再不說，我就一根根折斷你手腳的指頭。」
那岐一起身，男子便彈跳似地站起來，抓起屁股下的箱子丟向他。那岐立刻舉手護住臉，撞到手肘的箱子應聲落地。
「勸你別做傻事，免得自找麻煩。」
那岐逐步逼近，男子也一步步後退，東張西望想找地方逃。就在他邁開大步要跑時，那岐毫不留情地重踹他的腳踝。
「啊……」
男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那岐迅速跨坐上他的背，將他的右手反扣在身後。
「不想手被扭斷的話，最好乖乖給我說實話。」
那岐用力扭轉男子的手，他發出慘烈的呻吟卻遲遲不肯投降。原本想狠心扭斷，真要下手時卻懷疑是否該做得那麼絕。並非因為男子是火野的戀人才猶豫，而是覺得不該讓想弄清真相的個人情緒波及到其他人。
「……我說。我說就是了，快放開我！」
男子痛得冷汗直冒，終於忍不住投降了。那岐揪住他的頭髮，把他的額頭壓在地上。
「要是讓我發現你有半句假話，絕對饒不了你。」
「知道了，我會說實話的。」
那岐放開男子，重新坐回箱子上。男子揉著手腕坐在地上，眼神充滿放棄與懊悔，幽幽望著那岐。
「先報上你的名字。」
「……我向火野自稱安見亨，但我真正的名字叫泰原浩志。」
「真正的名字？什麼意思？」
或許是豁出去了，男子眼裡霎時閃動著挑釁。
「我是警察。警視廳裡似乎還有我的在職紀錄。」
那岐不禁啞然。這男人該不會腦袋有問題。
「是真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真是越聽越糊塗了！為了壓抑滿腔的不耐，那岐點燃第二根煙。
「你腦筋沒問題吧？」
「你不相信是正常的，就連我知道自己是警察時也嚇了一跳。……我想我是真的殺了笠尾。問題是，我根本不記得這件事，因為我喪失記憶了。」
那岐無言地盯著安見認真的臉，幾乎在他臉上看出兩個洞了。
「喪失……記憶？」
「沒錯。我殺了笠尾後，不小心摔下石階撞到頭，完全不記得自己的事了。」
真教人不敢置信！但想到火野在事發後背著安見離去，又難以否認這番話。
「我的記憶還沒恢復，所以之前稍微調查了自己的過去。發現我的父親死于當年那起爆炸案。」
男子說完，那岐登時眼前一黑。嚴重耳鳴奪走了他的聽力，身體更搖搖欲墜。
原來是這麼回事——！？
那岐緊握拳頭強裝冷靜。安見並未發現他的異狀，開始講起所知的一切。
「爆炸案發生時，我還只是國中生。對從前的我來說，鐵定是無法忘懷的痛。後來，我跟父親一樣成為警察，不知是自己的意願還是偶然，我開始追查當年那件事。為了逮到搜查期間發現的可疑人物火野，我隱瞞身份接近他，並進一步成為他的戀人跟他同居。接下來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我好像得知爆炸案的幕後指使者是笠尾，才會殺了他報仇。」
交代完來龍去脈後，安見虛脫似地望著那岐。
「你認識火野吧？之前，我曾在雜司谷靈園見過你。」
「……你也在場？」
「嗯。抱歉，我當時跟蹤火野到那裡，還偷聽了你們說話。所以我知道……你跟火野和當年那件事有關。」
那岐揉著隱隱抽痛的太陽穴，無力地說『嗯』。
「那你知道我和火野跟那件事有什麼關係？」
安見不發一語，緩緩別開視線。看樣子，他八成知道是自己跟火野去放炸彈的。
「……該負責的是笠尾！」
安見突然這麼說，口氣好像在說給自己聽。瞬間，那岐腦海中閃過一個疑問。
「你是為了逮捕火野，才假裝成他的戀人對吧？那麼，事情都到了這地步，你怎麼還繼續跟他同居？」
既然殺了笠尾，就沒必要繼續搜查爆炸案，他也沒有理由留在火野身邊了。
「那是……」
安見看向地面遲遲不語。見他一臉為難，那岐說出了內心的疑惑。
「你該不會真心愛上火野了？」
他揶揄道，安見立刻用反抗的眼神看向他。
「是又怎樣？我殺了笠尾失去記憶後，火野仍說沒關係，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守在我身邊。」
那岐突然莫名焦躁起來，一股想揍人的衝動佔據他的心。
「那件事的幕後主謀是笠尾，所以我才會殺了他而不是火野。」
他似乎想藉著強調笠尾的罪大惡極，來忽略意中人的罪孽，又或者只是想正當化自己的行為。大概兩者都有吧。一切都是笠尾的錯！或許這麼想，安見才能維持內心的平衡。
「我殺了人，不能也不想再回警界了。現在的我最需要的是火野。我打算繼續跟他一起生活，他也這麼想。」
望著認真傾訴的安見，那岐霎時不寒而慄。安見已沒有身為警察的自覺了。因為他真心喜歡著火野，由衷不想失去對方。一股不快的痛楚不斷竄升，令人亟欲別開目光。
居然想跟殺害自己父親的火野一起生活，這男人實在蠢到極點了！沒錯，這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然而，那岐心裡卻有些嫉妒。嫉妒他是真心渴望火野、也深深被火野需要。火野的身邊曾經只屬於他一個人，如今卻被安見取代。
為了甩開苦悶的心情，那岐用力拍了拍鐵門。內藤隨即拉開鐵門探頭進來。
「我都問完了。」
那岐再度將安見推進車內，命手下駛離工廠。
在行駛的車內，那岐仍舊無法接受安見剛才所說。就算失去了記憶，身為警察的安見卻輕易被火野迷住，未免太沒尊嚴了。為什麼火野會中意這樣的男人？他完全搞不懂安見有哪一點吸引人。
失去記憶前的安見，應該是個有骨氣的男人。身為警察卻假裝愛上火野並跟他同居，最後還親手替父親報仇，這份氣慨不是普通人會有的。
但就世人的眼光來看，他卻是不折不扣的罪犯。認真追究起來，是火野跟那岐，將身為執法者的安見變成罪犯的。
火野對此應該很不以為然吧？否則怎會跟被殺害對象的兒子，若無其事地當情侶。一般人多少都會有罪惡感，在他身上卻看不到。還是說，火野對失去記憶的安見很溫柔，是自覺對不起他？若是這樣，他很可能是為了助安見一臂之力，才出現在笠尾被殺的現場。
想到這裡那岐突然清醒過來，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火野根本不是那種人！他壓根兒不會覺得愧疚。如果他會為自己犯下的罪孽懊悔，早就金盆洗手不幹殺手了。算了，繼續深究火野有沒有良心只是白費功夫。再對他有期待，只會再次被背叛。
可是，如果火野對安見真感到些許責任感，同時也真切愛著他，那麼……。
那岐替火野能真心愛上某人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很醜陋，居然不想看到那樣的他。
他轉頭看向安見轉換心情。低垂著頭的安見，側臉看來十分沈重。
他一定連同記憶失去很多東西。他跟火野犯下的罪，徹底扭曲了這名男子的人生。
越是接近真相，越覺得自己十惡不赦。十多年前他轉身逃離一切，這筆帳現在要一口氣向他討回來了。
既然已查出是誰殺死笠尾，『鳩』組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如果那岐在此收手，相信沒有人會責怪他。
不過，這樣真的好嗎？這樣能稱得上結束嗎？
他捫心自問，卻找不到答案。思緒就像海浪來去不定，始終沒有靜止的一刻。得不到答案的心就像被沖上岸的貝殼，不斷在情緒的岸邊滾動。
自從離開火野，他總覺得自己孤伶伶走在無人的海灘上。踩著早已腐朽的記憶殘骸，逃也似地一路走到現在。
路途中，他好像遺忘了什麼重要東西，老覺得依依不捨，卻又不敢停下腳步回頭望。因為他太脆弱、太狡猾了。明知這樣不對，仍然無法停下來。
現在也一樣。在決定停下來揭開答案前，他還有很多事需要好好想一想。
你到底想怎麼做？接下來想做什麼？哪些事必須做？那岐問著自己，同時思考火野說過的話。
——一切並非偶然而是必然。
他終於了解那句話的意思了。火野、安見跟他，三個人是注定要見面的。而事發十四年後的此時，笠尾被殺也是命定的。
今晚，他與安見碰面有很重要的意義。
拖延多年的債務，終於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一股尚未成形的強烈意念，在那岐內心深處紮了根。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40

5

「停車。」
看起來像是首領的男人一聲令下，司機立刻把車停在火野公寓前約一百公尺的路邊。
「下車。」
「……真的可以嗎？」
安見瞄了眼男子面無表情的側臉，小心翼翼地確認。
他不清楚這個男人是何來歷，卻知道他拚了命在找尋殺死笠尾的兇手。當初在墓園明明不斷逼問火野，現在卻放身為犯人的自己走，實在匪夷所思。
「你不願意？」
對方不悅地瞪了安見一眼，他急忙回答『不是的』。既然他都要放了自己，就乖乖聽話沒必要自掘墳墓。
但臨下車前，安見還是橫下心問道：
「你跟火野……是什麼關係？」
男子冷冷望著安見，一副不想回答的樣子。
安見只好放棄地下車，順手關上門。
「喂！」
貼了隔熱紙的車窗降下，男子探出頭來。
「既然知道你是兇手，高仁會遲早會對你展開報復，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真相已被揭穿，那一天自然也不遠了。
男子一說完，車子便揚長而去。安見站在不見半個人影的路旁，疲憊至極地望著汽車尾燈。
原本離開公寓想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半路上卻被幾個陌生男子綁架。光看打扮和言行舉止，安見就猜到他們可能是道上的兄弟。不過，比起被流氓擄走，他更驚訝帶頭的就是跟火野碰面的那個人。
那張秀麗臉龐不亞于模特兒，是個乍看會誤以為女人的美男子，絲毫不像流氓。但那對銳利眸子、目中無人的狂妄模樣卻非常人會有，渾身還散發著一股不同於火野的魄力。
對方說只想知道事實，那就表示他不是高仁會的人？
不管怎樣，自己都得救了。當然，不是完全脫離險境，只是被判緩刑。但總之他還活著，還能回到火野身邊。
——要早點回去，免得火野擔心。
一從緊張與恐懼解脫，安見的專注力就變得渙散。他想都沒想就朝眼前交通號誌閃爍的十字路口跑去，完全忘了確認左右是否有車輛。而意外就這麼發生了。
他跑到路中央，一陣急促刺耳的煞車聲劃破空氣，響徹夜晚的馬路。安見嚇一跳立刻停下腳步，兩盞迅速接近的眩目頭燈讓他瞇起了雙眼。下一秒，就感覺自己被重重撞上。
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安見的身體已飛到人行道上。幸好他掉在茂密的灌木叢裡，減緩了墜地時的衝擊，但頭部卻硬生生撞上了路面。整個過程就像電影的慢動作畫面。
安見似乎暫時失去意識，醒過來時看到一名五十多歲的男人蹲在身邊，拚命對自己說話。
「你還好吧？對不起，因為我看到號誌是黃燈，就急著衝過馬路……」
男子顯得相當焦急。這時，安見才意識到自己被車撞了。
頭好痛！看來撞得不輕。仰躺在地上的安見，極力忍耐痛楚。
「我、我馬上叫救護車，順便報警——」
「不、不用了。我沒事。」
聽到警察這字眼，安見慌了起來。開什麼玩笑。要是警察來了，麻煩的可是他。
「已經沒事了。抱歉，我趕時間。」
強忍著疼痛，安見搖搖晃晃站起來。
「可、可是，如果有個萬一就糟了。還是到醫院檢查一下比較保險。」
「不用了，真的沒事。我先走了。」
留下一臉擔憂的男子，安見吃力地邁開腳步。被撞飛的強大衝擊讓他雙腳使不上力，好幾次險些跌倒。要是真的倒下，對方一定立刻叫救護車，到時警察也會出現。不行，那樣絕對不行！
每走一步，他的頭就如刀割般劇痛。他死命咬牙忍耐，還是壓不住呻吟。拚命忍住想蹲下來的衝動，安見舉步維艱地往公寓走去。
走進電梯後，他才放鬆地吐出一口氣。身體才靠壁休息沒一會兒，電梯門就開了。他踉蹌地走在昏暗走廊上，彷彿永遠也到不了近在咫尺的火野家。
好不容易來到門前，懶得拿鑰匙的安見按下門鈴。
『喂？』
「是我，開門……」
『安見？』
火野聽起來很驚訝，馬上替他開門。
「你怎麼了？」
「我的頭、好痛……剛才被車撞到……」
他難受地撲進火野懷裡。
「有沒有受傷？」
牢牢摟住自己的火野一臉擔憂，但安見已無力抬頭看他。
「我沒事，只是稍微撞到頭……。對方說要報警，我就逃回來了。」
火野抱起他走進室內，把他放到床上後，安見才由衷鬆口氣。火野就在身旁。光是這點就讓他感到安心。他已經回到家，再也沒什麼好怕的。
「安見，快睜開眼睛。你看得到我嗎？會不會很模糊？」
「……看得很清楚。」
問完會不會想吐跟頭暈，火野便觸碰他全身檢查是否有傷口。等確定沒問題後，才拿濕毛巾敷在安見額頭上。
「我想應該沒事。不過要是頭痛加劇，就要立刻去醫院檢查。」
「不用啦，只要睡一覺就好。」
安見的頭雖痛，意識仍很清楚。自覺沒事的他，伸手抓著坐在床邊的火野。
「留在這裡陪我。」
「嗯，我會的。……你啊，就是會讓我操心。」
火野溫柔地撫摸他的頭，安見忍不住閉上雙眼。強烈的不安退去，睡意便迅速來襲。心裡惦記著要跟火野說，今天見了那個男人的事，卻沒力氣開口。
之後再說吧，現在先睡要緊。相信醒來後，這惱人的頭痛就會痊癒了。
「怎麼會被車子撞到？」
「……我過馬路時，忘記看左右來車。」
安見聲調含糊地回答。
「那個駕駛真是好狗運，撿回了一條命。要是害你受重傷，他就死定了。撞傷你可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火野開玩笑地說，依舊閉眼的安見露出微笑。不過最後那句話，卻莫名牽動他的心。
——不可饒恕的重罪。
不可饒恕的重罪。
不可饒恕的重罪。
不可饒恕的重罪。
這幾個字就像壞掉的答錄機，不斷在腦中重複播放。
不久，一股強烈的熟悉感湧現。他想起火野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
什麼時候？又是在哪種情況下說的？
安見努力搜尋腦中的記憶碎片，企圖組合出一個完整的影像。
他依稀記得當時是晚上。地點就在這張床上，火野光裸著身子……。
那時火野好像在說什麼很嚴重的事。他訝異地嚥了下口水，更專注地傾聽。
『我以前曾犯下不可饒恕的重罪。』
沒錯，火野是這麼說的。後來——。
明明再想一下就能想出來，卻功虧一簣。抓不到眼前景物的焦慮，令他頭痛更劇。
安見在心裡喝止自己。
不要再想了！自己已經不是泰原了，失去的記憶就隨它去吧。
他突然害怕想起從前，忍不住用力握住火野的手。
「我想睡一下……」
「你安心休息吧。在你睡著前，我會在這裡陪你。」
在火野的守護下，安見昏死似地瞬間墜入夢鄉。

一踏進DECOY店內，便看到小輝坐在窗邊看漫畫。
「小輝，你又蹺班啦？」
「唷，安見。」
泰原在小輝對面坐下，並朝送水過來的老闆點了一杯咖啡。
「今天好冷喔，該拿大衣出來穿了。」
「剛剛在電視新聞上看到，入冬的第一道鋒面南下，才會這麼冷。話說回來，你居然在平日的下午窩在這裡偷懶！？別混了，快回去工作。」
「你沒資格念我吧？」
小輝不滿地抗議，泰原微笑地說『真是的』。
「你不想被我這個整天閒晃、像極了小白臉的人唸啊？」
「我可沒這麼說。不過你還真好命，不用工作就有飯吃。火野鐵定超有錢，不然哪養得起你。對了，火野有說過他是做什麼工作的嗎？」
「沒有。他老希望我一天到晚待在家，什麼事都不用做。真受不了，八成怕我出去偷吃吧。我這樣，簡直像被火野養在籠子裡的可愛小鳥？」
小輝大笑起來，拍了拍桌面說『可愛兩個字是多餘的』。
泰原也配合地露出笑容，朝正巧送咖啡來的老闆說『老闆，你也這麼認為吧？』。老闆一副『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的表情，搖搖頭走回吧台。
「不過，他會擔心也是一種幸福啦。要是被火野拋棄，我一定活不下去。」
「哎呀，真是火熱喔∼。安見，你真的超迷火野的。也對，他長得那麼帥，難怪你會著迷。——啊，已經這麼晚啦！我該回公司了，下次再聊。」
「嗯，要認真工作啊，青少年。」
送走小輝後，泰原端起杯子坐到吧台。喝著冰塊融化味道變淡的咖啡，凝視架上色彩繽紛的囮鳥，發現裡頭又多了一隻沒見過的。那是一隻停在樹枝上，微傾著頭的貓頭鷹。
「老闆，右邊那只貓頭鷹是你剛做好的？」
「嗯。在委託人來拿前，想先擺在架子上展示。」
老闆微笑地望著貓頭鷹。
「我也好想要一隻。我很喜歡你做的囮鳥，可以馬上幫我做一隻嗎？」
「暫時沒辦法，最近的訂單很滿。你也知道，喜歡我作品的人很多。」
『那就沒辦法了』泰原故做遺憾地聳聳肩。他只是說說罷了，並沒有太失望。
泰原很喜歡這個經營著有點冷清的咖啡廳，邊做囮鳥的四十多歲男子，一有機會就會找他聊天。
偽裝自己真實身份壓抑過日子的安見，只有跟老闆聊天時，心情才會意外放鬆。在這段時間，壓在他胸口的大石會暫時消失，他才能輕鬆自在地呼吸。
「老闆，你對目前的生活滿意嗎？」
面對安見突如其來的詢問，吧台內的老闆沒有半點訝異，反而露出沈穩的笑容。黑色墨鏡底下的眼角笑紋，清楚回答著他很滿足。
「可是，日子這麼平淡無奇，你都不覺得無聊嗎？」
「會這麼想就表示你還年輕。等你年紀大了，就會覺得平凡單調的日子才是幸福。」
「或許吧。我記得你是一個人住，難道沒有老婆孩子陪你？」
「我老婆已經先走了。雖然有兒子女兒，不過大家都搬出去自己住。要看我孫子的照片嗎？」
老闆從架子上取來一個小相框，放在泰原面前。照片裡有個年約十歲、穿著棒球制服的小男孩，比出勝利手勢開心笑著。
「這是我女兒的小孩。」
「好可愛的孩子。……對了，我小時候也打過棒球。還大言不慚地向大家宣告，長大以後要當職棒選手。」
那時候真的好幸福。有打從心裡尊敬的警察父親，和總是笑著的開朗母親守護自己，每天都過得好快樂。那是沒有絲毫不安，天真訴說著未來夢想的年少時代。
——但是，那件爆炸案卻毀了一切。
那天早上，泰原準備離家去練棒球。母親一如往常替他帶了便當和水壺。
「浩志，媽媽今天要跟爸爸去逛東榮百貨，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我要新的棒球手套。」
坐在玄關綁鞋帶的泰原，頭也不回地說。
「你在說什麼呀，爸爸明明叫你用自己的壓歲錢買手套了。而且，你現在的手套不是還能用？」
「小氣鬼。那我什麼都不要了。我走囉。」
他早就打定主意要用壓歲錢買模型玩具，如果買手套就不夠錢了。泰原氣呼呼地走出家門，看也不看母親一眼。沒想到那居然是和健康的母親最後一次談話。
在那次意外中，父親不幸喪生，母親僥倖保住一條命，卻留下很嚴重的後遺症。那天起，泰原的人生徹底變樣。那時的他有多痛苦，只怕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所幸有母親陪伴，他才能勉強熬過去。媽媽能依靠的只剩我了。這想法支撐著年幼的泰原，走過最悲慘的歲月。
每天放學後，他都直接到醫院陪母親直到會客時間結束。失去說話能力的母親似乎心疼他如此勞累，每每含淚向他無聲地道歉。
經過長時間辛苦複健，母親總算恢復到能正常生活，但臉上的笑容已不復見。
泰原詛咒那個爆炸案，由衷憎恨害死父親、奪走母親幸福的罪魁禍首。他無法饒恕犯下如此卑劣罪行的兇手。如果可以，他想親手殺了對方。猛烈的憎恨遠勝過正義感，在泰原心裡埋下了復仇的種子。
到了高三決定未來出路時，泰原向母親表明自己想當警察。淚流滿面的母親不停向他點頭，接著雙手合十對著佛壇默念許久。那嬌小的背影，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泰原眼底。
「——我走了，多謝招待。」
泰原把錢放在吧台站了起來。
「安見，如果不想每天無聊混日子，不如找點事來做吧。每天活得那麼煩躁也不好。」
老闆的話讓泰原駐足。他想回些什麼話又怕洩漏內心的想法，只好敷衍地笑笑走出店。
他的確過著堪稱可怕的無趣生活，但這不是他煩躁的主因。讓他沈不住氣的，其實是火野遲遲不露出狐狸尾巴。
兩人已同居了半年，火野還是不信任他。表面上火野非常寵他，包容他所有任性的要求，可是那個男人的心卻有銅牆鐵壁包圍，沒有人可以闖入。無論發生過幾次關係，他依舊無意敞開心房。
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從那個男人口中套出真相。他就是為此才成為另一個人，甚至以非常規的手段留在火野身邊臥底調查。
必須儘快做個了斷！繼續處在這種膠著狀態只會讓他更焦慮，精神狀態也變得不太安定。他感覺自己冷靜的時間越來越少，尤其是跟火野在一起時，那種傾向更加明顯。
昨晚親熱後火野說要外出，兩人還為此吵了一架。不，應該說只有泰原在鬧，火野從頭到尾都很平靜。
——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里？有什麼事明天再做就好。你是去見誰？嘴上說要去工作，其實是去見其他男人吧？
安見亨是個愛撒嬌又善妒的男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向來藏不住話，所以會不斷追問以得到答案。泰原在行動前，刻意設定了這樣的人物，也故意改變自己的個性以符合安見亨的形象。所以昨晚的表現，並沒有與安見亨的個性相悖。
問題是，有時以安見亨的身份面對火野，他會不自覺地激動起來，最後都搞不懂到底是安見還是自己的情緒了。像昨晚也是，他忍不住追問火野的去向，整個人也變得越來越亢奮。
當安見越久，兩個人格間的界線就越模糊。理應屬於安見的感情，如今卻移轉到泰原身上，這讓他產生強烈的危機感。
他會感到焦躁，不光是時效即將屆滿，還有不敢面對自己想從火野身上獲得愛情的想法。他的心已逐漸和安見這個不務正業的人同步，對火野產生不必要的情感。泰原因此感到害怕，心智也不斷被磨耗。
泰原仔細分析著自己的情況，來到目的地附近。今天是定期報告的日子。每隔十天，他都要見上司一次，報告這段期間發生的事。
為了保險起見，他故意抄小路繞了好一會兒，確定沒人跟蹤後才走進一棟公寓裡。
他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五分鐘到，但玄關已整齊擺著一雙皮鞋了。
「抱歉，讓您久等了。」
急忙走進室內，便看到筱塚坐在地上看資料。
「哪里。我也才剛來而已，用不著在意。」
筱塚神情溫和地看向一臉抱歉的泰原。朝他鞠了躬說聲『失禮了』，泰原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來。
筱塚的階級是警視正，職務是警視廳公安部的參事官，也就是統帥公安部的公安部長最得力的左右手。他本身也掌管公安部所有課別，是位非常老練的官僚。
警視廳的參事官比大型警署署長位階更高，職權也更廣大。原本像泰原這般平凡的刑警，不可能直接跟如此高階的長官接觸，所以每次跟他談話，泰原都會緊張得不自覺正襟危坐。對方可是區區四十歲就爬上如此高位的人，要泰原不敬畏也難。
他跟筱塚相識要追溯到五年前。以優異成績自警察學校畢業的泰原，不久就被分派到公安部。年紀輕輕的他因獲得有力線民的協助，連連立下功勞。後來還得到筱塚青睞，私底下對他愛護有加。
一開始泰原也很納悶，筱塚這種高高在上的長官怎會注意到自己。然而跟他吃過幾次飯、聽取他的建議後，泰原不禁覺得兩人的境遇很像。
筱塚的妻子無端捲入暴力集團的槍戰中，被流彈所傷最後不治身亡。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泰原對此仍有印象。位高權重的官僚身懷六甲的妻子遭射殺，這個聳動的社會事件當年喧騰一時，各方媒體爭相報導。
得知那次事件的被害者就是筱塚妻子後，泰原忍不住向同課前輩打聽詳情。前輩一臉為難，最後才在『我看參事官很欣賞你，才勉強告訴你……』的前提下，透露了一些。
事發沒多久，某個暴力集團的組員便帶著槍到警局自首。事情看似很快獲得解決，不料一陣子後，某週刊雜誌踢爆該組員只是替死鬼，真正犯人另有其人。
警方為了終結幫派間前所未有的激烈火拚，與暴力集團私下交易，硬是要對方交出一個人頂罪。證據就是投案的人一出現，火拚立刻停止，原本對立的兩個組織也迅速和解。由於這類傳言滿天飛，整個社會對該事件的印象普遍很差，警局內至今不太有人敢提起。
聽完前輩的說明，泰原不禁深深同情起筱塚。無辜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無端被殺，不難想像他有多絕望傷心。再加上真凶仍逍遙法外的憤恨，絕對是筱塚心頭上一根永難拔除的棘刺。
那些傷痛泰原也都嚐過，無需解釋他也能懂。而筱塚也是因為了解泰原的過去，才特別照顧這個跟自己有類似境遇的年輕刑警。
為了回應筱塚的賞識，他工作得更加賣力。後來，努力似乎得到了認可，他獲准參加繼續偵察當年那起爆炸案的特案小組。為了趕在追溯期屆滿前偵破案件，警方增派人手支援，泰原才有機會進入該小組。
泰原立刻就猜到這是筱塚特意安排的。為了避免辦案時涉及私情無法冷靜判斷，事件關係者通常不能參與搜查。但筱塚非常了解泰原內心的憾恨，才會破例讓他加入搜查。
「火野還是沒有任何異狀？」
「是的。非常抱歉，每次都只能這樣回報，我實在很不好受。」
筱塚鏡片底下的雙眸微微瞇起，仔細打量泰原的臉。
「你又瘦了。有按時吃飯嗎？」
泰原一時無語，過了幾秒才點頭回答『有』。其實他這個月幾乎都沒食欲，體重已經掉了三公斤。
「泰原，別把自己逼太緊了。這次搜查開始得很輕率。知道你臥底在火野身邊的，也只有我跟部長。就算最後徒勞無功，也沒有人會怪你。」
「可是，參事官不是認為這次任務是最後機會了？我也這麼想。所以，在找到比火野更有力的嫌犯前，我只能設法從他嘴裡套出有關當年爆炸案的蛛絲馬跡。」
泰原加強語氣地說，彷彿在告誡自己不要改變心意。
都是自己意志不堅才會有所疑惑。火野是可恨的人，必須被逮捕的罪犯！不該對這種人產生感情害自己心軟。
去年這時候，筱塚告訴了他火野的存在。在搜查別件案子時，筱塚注意到火野一左跟當年的爆炸案有關。因為時效即將屆滿，把握時間重新檢視龐大搜查資料的筱塚，赫然發現事件當天有個疑似火野的男子，到過被放置炸彈的中華料理店。
筱塚提及火野時，內容雜亂如一盤散沙，絲毫不像他平日有條不紊的說話方式。泰原忍不住猜想，他的情報來源應該不尋常。
據筱塚的說法——火野的養父是個自稱王永健，國籍不明的男子，也是外事二課長年鎖定的目標。外事二課主要負責監控中國及北韓等地的間諜行動。泰原猜測王可能以某種形式參與間諜活動，或與相關人物有所接觸。
大約十年前，公安部突然掌握不到王的行蹤，只好轉移目標監視王的養子火野一左。不料沒過多久，火野也突然下落不明，從公安的監控下徹底消失。
然而兩年前，一名公安人員臥底偵察某位與地下錢莊組織有關的中國人時，偶然發現火野跟他有接觸，才再度將火野列入重點調查對象。
可是直到現在，公安部仍摸不清火野的底細。套句筱塚的話，火野是條無法追蹤的狡猾泥鰍。每一個追蹤他的人，最後一定會被甩掉。面對警覺性超高且能立即甩掉追蹤者的火野，就連警界的老鳥們也束手無策。
筱塚很確定火野絕對在從事非法工作，卻沒有詳述內容，只告訴泰原，他是個非常危險的男人。而向來不做無謂猜測的筱塚，也只言盡於此。儘管如此，泰原多少也理解火野是什麼樣的人了。
筱塚認為光憑火野這個身份背景十分特殊的人，疑似出現在爆炸現場，就足以懷疑兩者有關。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假設在一般搜查中很難成立。
泰原明白筱塚為什麼這麼說。畢竟那已經是十四年前的事，如今要再找到新的物證或人證，無疑比登天還難。只要火野不親口認罪，這個案子根本不可能破得了。
於是，泰原自告奮勇參與公安特有的臥底任務，亦稱為S任務，好對火野進行貼身搜證。
S任務的主要目的，是親近與目標組織有往來的人物，花長時間與對方建立密切關係，再找機會表明身份並設法讓對方繼續提供有利情報。這份工作亟需高度細心與毅力，有時光是拉攏一個線民就要耗上好幾年。
貼近火野的計畫雖然悖離原本宗旨，但基於讓對方相信好套出情報的基本原則，仍跟一般的S任務無異。
如果是年紀尚輕看起來仍像學生的自己，應該能夠假裝偶遇地先認識他，再逐步取得信任而不被懷疑。泰原相信筱塚也這麼想，才會主動提起火野這號人物，便積極向他爭取這項任務。
筱塚起先有所猶豫，後來明白泰原的決心之強烈，才勉為其難答應，並成為任務的直接主導者。行動開始後，泰原先到火野常去的酒吧，在那裡展開了自己扭曲的臥底任務。
「……你做事向來很認真，所以我很擔心。」
筱塚的語氣陡然一沈，臉上浮現不舍的表情。
「我非常認同你在工作上的表現，也相信你應該能完成這項任務，所以才特許你接近火野。不過……現在我有點後悔了。」
「什麼意思？」
難道是對遲遲交不出成果的我失望了！？泰原的臉不禁繃緊。但筱塚並不是這個意思。
「對雙親都在爆炸案中遇害的你來說，這次的任務實在太殘忍了。不管你多拚命忍耐，要親近可能是自己殺父仇人的男人，心裡的壓力還是很難克服。」
「就如同您說的，我在火野面前完全不會表露任何個人情感。我有自信完美演出安見亨這個角色。」
筱塚憂心地搖搖頭。
「就是這樣我才擔心。你越是出色扮演安見亨這個人，泰原浩志的人格越會受到壓抑，最後你會迷失在兩個角色間的。這種不正常狀態若再繼續下去，我怕你很快會崩潰。因為你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堅強。」
筱塚一語道破了泰原心裡最不願面對的部分，他心虛地垂下眼簾。
和火野發生關係的事，他並沒有向筱塚報告。不過筱塚的觀察力敏銳，應該早就發現了。
泰原會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在酒吧遇過幾次後，他注意到火野是個熱中同性戀愛的人，便下定決心主動誘惑對方。他當然知道這不是什麼值得讃許的好辦法，卻找不到比發生關係更容易拉近彼此距離的手段。果然幾次情交後，泰原跟火野的關係一口氣縮短，很快就搬進他的公寓裡同居。
「——泰原，你還撐得下去嗎？」
泰原點點頭。走到這地步已經騎虎難下了，即便最後以失敗收場，他也不允許自己半途退出。
「好吧，那就繼續調查下去。……犯人在時效即將屆滿時，心情都會比較放鬆。可能會有想坦白自己犯下的罪行、重回犯罪現場或聯絡親人等前兆，你千萬要注意別疏忽了。」
「是的，我會密切觀察火野的動向。」
筱塚的話猶如預言般靈驗。跟他見過面的三天后，泰原便從火野嘴裡聽到貼近事件核心的驚人事實。

泰原疲累地躺在床上，火野也拿著水杯走回來。
他把水含在嘴裡，彎身靠近床上的泰原。他微啟薄唇，接受了火野的吻以及嘴裡的冰水。等泰原全數嚥下，火野用手輕輕抹去他唇上的水痕，並在他身邊躺下。
情事過後的火野特別溫柔，也更令人討厭。如果他像其他親熱後就轉身呼呼大睡的男人，泰原還比較輕鬆。
他伸手摸向火野亮澤的髮絲，輕輕用手梳著。這是泰原替安見設定的嗜好——親熱過後頻繁地碰觸火野，好顯示自己有被滿足。
「火野，最近可以找時間陪我去逛街嗎？到哪里呢……對了，我們去逛百貨公司吧。到新宿那邊怎麼樣？」
他輕靠著火野的頭低語。如果可以，他希望跟火野一起到東榮百貨去。那是泰原怎麼也不願接近的場所，但他實在太想看火野的反應了。
「有想要什麼東西嗎？我把錢給你，自己去買吧。」
火野輕撫泰原的頭，輕易否決了戀人的請求。
「我想跟你一起去嘛。你都不陪我逛街。」
「我已經說過我討厭人多的地方，所以不要再任性了。」
火野難得冷言斥喝，泰原連忙道歉。
「別生氣嘛，我不會再提這件事了。」
他的手撫上火野光裸的胸膛，腦中盤算著該接什麼話化解此刻的尷尬。
「今天我在電視上看了一部電影，是個非常悲傷的故事。雖然是愛情片，主角的戀人最後卻病死了。我看完後突然覺得好難過……才想多跟你相處，多製造些屬於我們的美好回憶。」
「聽你這麼說，好像要跟我分手一樣。」
火野語帶笑意地說。泰原隨即耍賴地反駁，臉頰貼上他的胸口。
「才不是這樣，我只是覺得人生在世有太多事難料。看似健康的人，有時也會因為車禍突然死掉。……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會難過嗎？」
「那當然，我根本無法想像失去你。拜託你，別說這種會讓我不安的話。」
火野溫柔笑著，在泰原的額頭輕輕一吻。他聽不出火野的挖苦裡有幾分真心，但身為安見的自己，卻為他的甜言蜜語感到高興。這種程度的反應是必要的。全面否定對火野的感情，會讓他無法演好愛撒嬌又任性的情人。
「如果你真心這麼想，就要永遠永遠跟我在一起。我要你答應我，就算死掉也不能離開我。」
泰原正經八百地說著肉麻話語。他是個認真的男人，為了扮演好對火野死心塌地的安見，自然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種丟臉的話。現在的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平常都會講好聽話哄安見的火野，今天卻一反常態地沈默。他彷彿在思考什麼，靜靜望著泰原。
「火野……？你怎麼不說話？莫非你覺得我們的關係不會長久，才不肯給我承諾？」
安見立刻露出焦急的表情。因為泰原扮演的這個男人一感覺不到火野的心，情緒就會馬上失控。
「不，不是那樣。」
「那你為什麼不說話？要是你不想繼續下去，儘管告訴我。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歡我，只有我單方面付出，只會讓人痛苦罷了。既然日後更難過，不如趁早分手。我明天就搬離這裡。」
激動的泰原說著坐起來。當然，他並不是認真的。
「冷靜點，安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為什麼不答應我……？」
泰原咬住唇垂下頭，火野也跟著起身從背後緊抱住他。
「我一直在欺騙你。」
「什麼……？」
他轉過頭，旋即迎上火野悲傷的雙眸。
「我有很多事瞞著你。像是我的工作、成長歷程等等。這樣的我，憑什麼給你承諾？」
這是火野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泰原壓抑內心的驚訝，刻意露出不安的表情。
「那、那你喜歡我囉？這份心情應該不假吧？」
火野點點頭『嗯』了一聲，輕撫泰原的臉。
「我喜歡你，所以很多話才說不出口。我怕你會因此討厭我。」
泰原用力地搖頭，雙手環抱住火野的脖子。
「我才不會討厭你。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都無所謂。……其實，我早就察覺你可能在做違法的工作，但我還是喜歡你。就算你是騙子、流氓、殺人犯。我都不在意。只要你愛我，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不管。」
泰原熱切地傾訴，同時死命壓制不斷高漲的期待。他可以清楚感覺到，自己就快迎向最重要的那一刻了。
「如果你不相信，就儘管說吧。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責怪你。我會接受你的一切。真的，相信我。」
漫長沈默後，火野緩緩開口。
「我以前曾犯下不可饒恕的重罪。」
泰原瞬間感到一股全身汗毛直豎的興奮。心臟激烈鼓動、血管迅速擴張，太陽穴附近的血管近乎疼痛地顫動。泰原嚥了下口水，等待火野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曾經莫名其妙成了可怕罪行的幫兇，害死了好多人。從那天起，我的人生就起了巨大變化，可說整個都扭曲了。」
火野一臉哀愁地望著泰原。在他誘人詢問的眼神注視下，泰原理所當然地開口。
「……你犯了什麼罪？」
「詳情我不能告訴你，因為這還牽扯到其他人。」
火野避重就輕地說完，放開泰原轉而啃咬他的肚臍。可惡，只要他清楚說出當年爆炸案的經過，就有證據逮捕他了！
「你說你是幫兇，那是什麼意思？還有其他共犯嗎？」
「應該說幕後黑手才對。那個男人策劃了整件事，我只是被他利用的棋子罷了。」
策劃整件事的幕後黑手。泰原克制燥動的心，佯裝困惑地詢問：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流氓，而且還不普通。當年他可是日本最大暴力集團的統帥，相當具有影響力。不過，那件事跟暴力集團並沒有關係。他應該是為了私人因素，才隨意捏造一個愚蠢的理由，計畫了整件事。」
火野神情黯淡地訴說起那個理由。
就這樣，泰原得知了那個爆炸案不為人知的真相。他難以理解火野說的話，但憤怒卻不斷湧現，全面佔領了他的心。

——他彷彿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裡既幸福又可怕。
在喘不過氣的絕望包圍下，安見痛苦地睜開沈重雙眼。他感覺意識特別清醒。原本籠罩腦袋的白霧完全消失，視野變得好清楚。
火野坐在床邊椅子上，雙手抱著曲起的單邊膝蓋。側臉彷彿正在想像美好事物，看起來既安詳又溫柔。
「……為什麼讓我殺了笠尾？」
他平靜地問，火野微笑地轉過頭來。他應該知道自己這麼問，就表示記憶已經恢復，所以臉上不見絲毫驚訝或困惑。
不過那一如往常的笑容中，卻摻雜了殘忍的瘋狂因數。那是安見恢復記憶後才發現的轉變。
「我從來沒叫你去殺了那傢伙。」
「可是你誘導我去做！」
安見坐起身，陰鬱地望著火野。
「那只是你單看後果下的結論。世上沒有人能掌握其他人的心。」
他說的或許沒錯。不過安見不禁猜想，整個殺人案是狡猾的火野，巧妙誘導自己的心理與行為造成的。
「你跟我說完爆炸案的真相後，就故意哀嘆追溯時效即將屆滿，逍遙法外的笠尾很快就能自由了。接著，在我跟笠尾約好要見面後，刻意將一把裝了子彈的Airweight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火野一副希望安見繼續說下去的表情。
「我並不打算怪你害我殺了笠尾。你是引誘我去殺他沒錯，但最後決定下手的還是我自己。所以你就告訴我吧，為什麼要我殺了笠尾？」
安見想問的其實是，為什麼火野能看透他深惡痛絕那起爆炸案的兇手。如果不知道安見內心的憤恨，他應該就無從誘導起了。
「從你的言行舉止，我早就猜到你是刑警了。另外我也感覺得到，你急於追查那件爆炸案的真相。」
安見不由得愕然。火野居然一開始就猜到他的身份！
「不過，我卻很意外你居然會為了搜查跟我上床。為了弄清楚你為何肯犧牲到這種地步，我稍微調查了你的背景。雖然遇到不少困難，最後還是查出你的本名跟戶籍所在。一得知你的名字，我立刻知道你是那起爆炸案中喪生的泰原健夫的兒子。」
被擊垮的感覺，遠遠超過內心受到的衝擊。他徹底失敗了，而且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勝算。他不過是隨火野吹出的笛聲起舞的丑角罷了。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為什麼還抱我？還讓我住在這裡？」
「因為我喜歡你。心裡明明恨我，卻拚命假裝愛我的你實在太可愛了。所以我才會告訴你笠尾的事，讓你如願報了殺父之仇。」
「你騙人……」
安見怒瞪著火野大叫。
「你哪可能那麼好心！你根本是想把自己犯的錯推給笠尾！」
「我只是聽命把包裹放在指定的地方，哪知道裡面裝的是炸彈。」
「騙人！那是藉口……」
他嘴上反駁，耳邊卻響起火野跟那個男人在靈園說的話。那時，火野也說他不知道包裹裡裝了什麼。
「安見，你不原諒我沒關係，但一定要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這份心情不曾改變。」
「住口。我已經不是安見了，我是泰原浩志。」
「安見，我要你看著我。難道你不愛我了嗎？應該不是吧。」
火野彷彿沒聽見他的話，繼續用安見叫喚他。
「我是刑警，是你的天敵！你居然還說得出這種話！？」
「你是什麼人我都不在乎。總之我需要你，所以別拒絕我。」
騙人，這一切都是謊言。我不相信！不能相信這個男人說的話，他總是用花言巧語欺騙自己——。
安見不再聽火野說的話，但他卻不放棄地繼續說：
「你前陣子不是才說，不管我是什麼樣的人都不在乎，只要能永遠跟我在一起就夠了？那明明是你的真心話。」
好想摀住耳朵。忘了一切完全依賴火野的自己、真心愛上仇人的自己……。儘管不願承認，卻清楚記得失憶期間發生的所有事，以及對火野的感情。
「不是，那不是我說的。失去記憶時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
火野單手撐在床上，探身靠向他。
「是嗎？我倒覺得那才是你原本的模樣。只想要我、只依賴我一個人。而你好像也接受了這樣的自己，覺得那樣比較輕鬆。」
安見瞠目結舌，驚訝得忘了呼吸。——他的內心竟然被看穿了！
「因為你在以刑警身份監視我時，就已經被我吸引了。」
火野靠得好近，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上了。他無法從那對會勾人魂魄的黑眸移開目光。安見眨也不眨地承接火野熱烈的注視。
「很久以前我就察覺你的心情，忍不住憐憫甚至愛上你。身為刑警卻被嫌犯吸引。你既恨我又不由自主地愛上我。你一定很害怕這樣的自己吧？失去記憶前的你真是可憐，就像一隻迷失的小鳥。」
「別再說了……」
快要喘不過氣的安見硬是擠出這幾個字。他的喉嚨好乾，聲音也變得好沙啞。
「我、我才沒有愛上你，那全都是假的！」
「你都是這樣安慰自己吧？否則，你會因為受不了而崩潰。」
他不想再聽了。這個男人說的全是他的揣測，根本不是事實！他在扮演火野戀人時，心情的確產生動搖，但那只是一時的錯覺罷了。身為刑警的自己，不可能會真心愛上火野這樣的男人。
「走開，我不想再聽你胡說八道了。」
安見用力推開火野，急切地下了床。然後打開衣櫃，拉出自己的行李袋。
看到他粗魯塞著自己的衣服，火野快步來到他身後。
「你要去哪里？」
「我的工作已經結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裡了。」
「所以呢，你打算回去哪里？殺了人的你，還有臉回去當刑警嗎？」
安見的動作嘎然停止。火野蹲了下來，從背後貼近他耳邊細聲呢喃。
「身為殺人兇手的你，已經無處可去了。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才是。所以，繼續留在這裡吧。」
他摟住安見的肩膀，輕輕咬囓他的耳朵。甜美的電流隨即在安見體內蔓開，他的唇顫抖不已。
「不要……我、我才不要跟你——」
「你是我的，我不會放開你。你就認命吧！你在失去記憶前就愛上我了。雖然嘴硬不肯承認，卻已被我吸引。這些我全都知道。」
火野的聲音溫柔得讓人想哭。明知道他說的話不能信，一顆心卻快要繳械投降。
——真的是這樣嗎？我是真心愛著火野？
安見抓著行李袋僵在原地，下一秒卻被一股強大力量壓倒在地。跨坐在安見腹部的火野，嘴角微微揚起輕聲訴說：
「你唯一的去處就是我的懷裡，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少囉唆，快讓開……」
他死命掙扎，手肘撞上火野的臉。形狀姣好的嘴唇立刻滲出鮮血。火野卻絲毫不覺痛地舔掉，眉頭皺都沒皺一下。
「你這個壞孩子，剛剛還那麼乖，怎麼現在這麼不聽話。不過，我倒是不討厭反抗的你，這樣反而有調教的價值。……我的確殺了泰原浩志的父親，但我完全不覺得內疚。我之前也說過我一點都不重視人命，所以並不會有罪惡感。」
一股強烈憤怒湧了上來，安見忍不住朝火野端整的臉吐口水。火野淺笑地用食指抹去臉頰上的唾液，把手指塞進安見嘴裡。安見咬牙反抗，火野卻沒有放棄的跡象。
「對你來說，憎恨很重要吧？我想這也是你活下去的理由之一。既然這樣就不要放棄，儘管恨我吧，你有權那麼做。」
火野的臉緩緩靠近，安見氣憤得怒目狠瞪。但火野卻若無其事地磨蹭他冰涼的臉頰。
「愛是轉瞬消失的泡沫，就跟美夢一樣不會長久。但憎恨卻像迴圈全身的血液，直到心跳停止前，都會存在你體內。越是擁抱你，越能感受到潛伏在你體內，猶如熱切吐息般的恨意。」
他低頭吻上仍含著手指的嘴唇。舌頭鑽進無法閉合的嘴裡，舔吻著安見的口腔。苦中帶甜的鐵銹味立刻在舌上擴散，整個吻充滿了血腥味。
「不要……嗯、唔……」
他壓根兒不想接吻，身體卻使不上力抗拒，只能任由火野貪婪掠奪。他的舌頭被緊緊纏住，脆弱的黏膜被盡情逗弄。原本粗糙多刺的心，都快被火野舔化了。
安見的身體深知火野的吻有多甘美，帶來的感覺有多舒服。在失憶期間，總因火野的吻感到安心，被他擁抱也會覺得幸福。對強烈依存火野的他來說，兩人之間的性愛就像麻藥般醉人。
毒癮大的人絕不會自行戒毒。他就像中了火野的毒，身體掙脫了意志主動迎接男子的撫弄。
火野拉開安見的褲鍊，冰冷的手伸進褲檔裡輕輕握住分身。不依的安見奮力搖頭。
「不要，我再也不跟你睡了……」
「為什麼？你明明很愛我。」
「我沒有，我一點都不愛你！」
安見大聲駁斥，卻明白這只是無謂的反抗，他不承認自己愛火野卻又無法真心拒絕，這優柔寡斷的態度清楚說明了他內心的動搖。
「你既恨我又愛我。這樣不是很好嗎？不需要勉強自己選擇其中一項。」
真是個殘酷的男人！一點都不知道同時存有這兩種極端的感情有多痛苦。他的心就快碎成片片，整個人就像在懸崖上走鋼索，岌岌可危。
「我好幸福，既被你憎恨又被你深愛。你同時給了我這世上最美麗也最醜陋的情感。」
他握住安見的雄身，神情陶醉地說。
安見已搞不懂這男人到底哪句話是認真的。火野的心就像無底沼澤，無論丟什麼東西進去，只會不停往下沈。縱使凝神注視，也看不到底部究竟有什麼。
『101頁插圖』

火野低下頭，前髪落在安見肚臍附近。安見緊咬著下唇，忍耐一波波襲來的快感。他無法逃離也不能甘心接受，只能絕望地看著逐漸發燙的身體，沈溺在火野帶來的悅樂中。
在男子強制的撫弄含舔下，欲望漸漸賁張；而愛與恨，也在唇舌逗弄間慢慢混合。
在安見心裡，愛與恨或許佔有同等份量，所以才深陷兩難無法動彈。正因為他的心無所偏傾，才會輕易被奪走抵抗。
在火野的愛撫下，腿間逐漸昂揚，安見無助地用雙手摀臉。好不容易恢復記憶從白色迷霧中解脫，如今又被深沈的黑暗籠罩。
是他掉進了火野設下的圈套，還是自甘墮落？
我到底哪里做錯了？誰來告訴我——！
內心的吶喊化成一行淚苦澀落下，沾濕了他的耳朵。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40

6

晚上十點左右，那岐接獲加賀谷返家的消息，立刻飛車趕到他的公寓。
抵達時，加賀谷正穿著浴袍喝啤酒。
「剛洗完澡在喝啤酒啊？真會享受。不過，為什麼給我咖啡？」
他望著面前的咖啡，不滿地抗議。
「因為你還要開車回去。如果要住下來，我馬上拿啤酒給你。……怎麼樣？」
面對加賀谷充滿磁性的低音，那岐不加思索地說：
「我還是喝咖啡就好，因為你今晚的眼神看起來好色。」
「想太多。」
加賀谷苦笑地輕斥那岐的挖苦，攤開桌上大量的資料。
「你在札幌見到笠尾以前的司機了？」
「嗯。那件事晚點再說，先從這邊開始。這些是我調查笠尾的結果，而這是真鍋交上來的赤城庄一郎資料。我順便要他調查十四年前東榮百貨爆炸案發生時，赤城的動向。」
那岐滿意地笑著說『幹得好』，稱讚加賀谷敏捷的應變能力。
「這麼說來，你也認為赤城跟那起爆炸案有關？」
「還不能確定。不過，那起爆炸案裡的遇害者都跟赤城有關，這點很讓人懷疑。」
加賀谷謹慎說出自己的想法，將相關資料逐一擺在那岐面前。
「首先說明赤城當時的處境。當年赤城位居建設大臣，卻因從中牽線把建設省發包的案子指定給和部建設，而傳出他收了該公司三千萬現金回扣的流言。」
「真是天大的醜聞。不過，我怎麼不記得新聞有報。」
那岐把砂糖和奶精加進咖啡裡，皺起了眉頭。
「八卦雜誌曾影射這件事有內情，不過赤城最後還是沒被逮捕。」
「地檢署沒展開調查？」
「不，地檢署調查過這起疑似收賄案，卻因爆炸案導致整個搜查行動被迫中斷。」
起初那岐還聽不懂加賀谷的意思，只是腦海裡已隱隱浮現一個想法。那次爆炸案的狙擊目標，鐵定是中華料理店內，他們隔壁包廂的兩名男子。
「因為跟收賄案有關的兩個人都死掉了？」
「你都知道啦？」
加賀谷露出意外的表情，看著撫摸眉尾的那岐。
「不，我知道的僅止於此。那麼，死掉的到底是誰？」
「其中一個是和部建設的業務本部長，另一個則是赤城的前任秘書。其實他們就是付錢跟收錢的人。問題是，兩者之間好像還有顧問公司介入，金錢的流向相當不透明。」
「你說前任秘書，意思是事發時他已經離職了？」
「嗯。差不多在收賄謠言傳開時，他也跟著辭職了。八成是赤城要他辭的。」
在展開調查前，那岐一直覺得那起爆炸案似乎藏著某項陰謀。如今漸漸掌握線索後，他發現之前猜得果然八九不離十。
「我先說我的看法。」
那岐決定讓加賀谷先聽聽自己的想法。
「赤城可能害怕檢方查到他身上，便跟弟弟笠尾商量，如何除掉握有他犯罪證據的兩個人。由於時機敏感，如果是普通死法，赤城反而很難洗清嫌疑。所以笠尾便提供赤城一個絕對不會被懷疑的好辦法，也就是後來的爆炸事件。……這就是我的猜測。」
「為了自保炸死那麼多人，太誇張了！」
聽完那岐的推斷，加賀谷立刻面露疑惑。那岐早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
「你說的沒錯，一般人絕對不會想到如此愚蠢的計畫。我想任何人的看法都跟你一樣，認為他們兩個只是倒楣被捲進意外，不可能是預謀好的殺人案。這就是赤城要的結果。我問你，當時警方曾懷疑過赤城是爆炸案的主謀，對他展開調查嗎？應該不可能吧。他們絕對想不到現任大臣為了自保，居然策劃了那樣殘忍的恐怖行動。……而原本要接受收賄調查的兩個重要嫌犯居然死了，調查案也被迫停擺。死人不會說話，赤城因此逃過一劫，政治生涯也得以繼續下去。」
那岐喝了口咖啡，潤潤乾渴的喉嚨。
「那個秘書表面上雖然辭職，但他畢竟跟赤城共事了一段時間，辭職後應該仍會維持一定的主從關係。所以，赤城或許用了什麼藉口，要前任秘書跟和部建設的業務本部長，在那間中華料理店單獨碰面。然後笠尾再命人到那間餐廳放置炸彈。」
事實上，笠尾委託的對象是王，實際去安置的則是那岐跟火野。但此時那岐不便說明這點。
加賀谷雙手交叉在胸前，瞪著成堆的資料。他似乎正根據自己整理的資料，評估那岐假設的可信度。
「加賀谷，你不也覺得這件事很奇怪，才特地飛到札幌求證？這種時候，不如先把常識擺一邊，換個方向來思考。」
「……說得也是。越是不相信，就越無法看清真相。另外，我在札幌見到福山聊的話，應該能證實你的假設。」
那岐咬著拇指指甲，認同地笑了下。
「那麼，我可要聽聽你跟他聊了什麼。」
「據他的說法，笠尾先生在爆炸案前曾頻繁地跟赤城見面。由於他們兩兄弟很少公開見面，福山一度擔心是不是組裡發生了什麼事。他還說笠尾那陣子為了掩人耳目，都刻意選在飯店裡和某人密會。平常總有好幾名保鏢貼身保護的會長，只有那時候會單獨行動，所以福山覺得很不尋常。」
「在飯店密會……莫非是跟女人？」
「聽說笠尾從不對手下隱瞞自己的女性關係。」
那岐不禁猜想，笠尾密會的對象很可能是王。因為像放置炸彈這種大工程，不可能交給生手去執行。王可是殺手界的高手，只要付出他滿意的數目，自然能完美實現笠尾無謀的計畫。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想像。王跟笠尾都已不在世上，知道真相的人如今只剩赤城了。
那岐在椅子上屈起雙膝，嘴裡叼了根沒點燃的煙落入沈思。
見到安見那天晚上的那些自問自答，是否已獲得答案可以邁入下一階段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思索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打定主意停下腳步，重新面對自己的心。
那岐伸手拿起其中一張資料。那是赤城庄一郎的照片影本。看起來像宣傳用的照片裡，赤城燦笑得近乎噁心。雖然髪際線有些後退，但從深刻的五官仍看得出，年輕時應該是個帥哥。
他用手指敲了敲赤城的臉思考片刻，決定將『那件事』告訴加賀谷。
「加賀谷，我知道是誰殺了笠尾。」
「真的嗎？是誰？」
加賀谷難掩訝異地盯著那岐。
「火野的同居人。他的父親死于當年的爆炸案，這次事件是挾怨報復造成的。他本人已經承認了，絕對錯不了。」
加賀谷的表情頓時放鬆不少。這件事不是暴力集團份子所為，似乎讓他大大鬆口氣。
這時，那岐突然做了一個決定。他覺得自己還有件事得去完成。
為什麼那天要奪去那麼多無辜人們的性命！？他們只是碰巧在場，為什麼就得被傷害！？正因為他是當年犯案的人，才想從那起爆炸案的主謀嘴裡問清楚整件事。
「我們立刻去向理事長報告吧。」
「這件事……我希望你先不要跟老爹報告。」
加賀谷不由得露出訝異表情。
「為什麼？」
「有些事我還要再查清楚。不過，這是我個人的問題。我不會強制你不去報告，決定權在你身上。」
加賀谷將額前的髮絲往上撥，沈默下來。那岐也靜靜等待他的答案。
「你一定要繼續調查嗎？」
「沒錯，我一定得做。」
加賀谷表情有些為難，最後仍點了點頭說『好吧』。
「但是，我必須先回報已經掌握犯人的線索了，否則無法壓制高仁會的行動。遲遲沒有兇手的消息，組內的氣氛已焦慮到極點。」
「嗯，該怎麼報告就由你自行斟酌。……真不好意思，我會儘快做個了斷的。」
萬一高仁會又跟渡月組起衝突，事態恐怕難以收拾。如今高仁會上上下下已緊繃到幾乎一觸即發，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必須快點做個了結！
看著赤城的照片，那岐在心裡暗自發誓。

站在寬敞的雙人房窗邊，底下是令人讚嘆的廣闊日本庭園，綠意盎然的林木另一頭，隱約可見遠方新宿新都心的高樓大廈。今天是陰天，不過整面對外牆是隔音玻璃，室內不需點燈也很明亮。
那岐看了下手錶確認時間。已超過約定時間五分鐘，他卻絲毫不著急。他相信那個男人一定會來。
今天一早，他命熟悉政界活動的真鍋調查赤城的行程，下午就傳回了好消息。真鍋從負責追赤城新聞的記者那裡得知，原訂下午三點要參加的會議臨時取消，剛好有空檔。
那岐立刻前往永田町，在議員會館附近的高級飯店訂了一個房間，按下預先查好的手機號碼撥給赤城。
我想跟你談談前幾天死掉的笠尾，以及十四年前東榮百貨公司的爆炸案。我跟那起爆炸案有很深的淵源——那岐在電話裡說的大概就這些。
最後，報上飯店名稱和房號，並要他三點獨自過來後，那岐便掛掉了電話。赤城絕對會上鉤，因為時效很快就要到了。即使不清楚邀約的人是誰，為了日後能高枕無憂，他絕不可能無視這個要求。
又過了五分鐘，果然聽到敲門聲。那岐緩步橫越房間，打開房門。一位西裝筆挺的老者站在眼前。
是赤城庄一郎，他果然依約獨自前來。那岐以眼神示意赤城入內，招呼他到窗邊的沙發坐。他俐落十足地落坐，動作敏捷讓人感覺不到年事已高。
「很抱歉沒在電話裡報上名字。」
那岐隔著小桌子與赤城對面而坐。
「你叫什麼名字？」
「現在還不能說。」
相互打量對方的沈默繼續著。覺得再兜圈子只是浪費時間，於是那岐開門見山地說：
「這陣子我都獨力調查你弟弟笠尾雄造被殺的事。」
「所以說，你是高仁會的人？」
「不，我跟高仁會沒關係，但不否認我是流氓。總之，我目前的立場不重要。重點是，我已經找到殺害笠尾的兇手了。」
赤城花白的眉毛大幅上挑。
「你說什麼？到底是誰？你已經報警了嗎！？」
「不，我沒有，也不打算報警。……你恨殺害你弟弟的犯人嗎？」
赤城不甚愉快地啐道『那當然』。
「怎麼有人不恨殺害自己親人的兇手。」
「說得也是，那畢竟是人之常情。……相信殺害笠尾的犯人，也有同樣的想法。」
赤城聞言露出詫異表情，低喃著『什麼意思』。那岐往後靠在椅背上，微微低俯目光望著赤城。
「槍殺笠尾的兇手，就是當年親人死于東榮百貨爆炸案的男人。他知道你弟弟是那件事的幕後主謀，才會殺了他報仇。」
赤城先是沈默，後來便發出粗啞笑聲。
「你在胡說什麼！雄造那時候可是高仁會的會長。身居黑道最高位的他，怎麼可能做出那種蠢事。」
「赤城先生，我來這裡並不是要跟你說些沒根據的話。我在電話裡也說過，我跟那起爆炸案有很深的淵源。要是我說自己屬於加害者那方，相信你就懂我的意思了？」
赤城的眼神頓時變得銳利。比起評斷那岐所言是真是假，他更像拚命在搜索那岐要的是什麼。
「得知殺死笠尾的犯人就是那次爆炸案的被害者後，我又再次被迫面對自己犯下的罪。這麼說或許很奇怪，但我的心情正是如此。之前我一直告訴自己那不是我的錯，不過後來我想通了，我終究要背負著那件事的沈重枷鎖走下去。所以才約你出來，希望能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赤城不發一語，那岐語調平淡地說下去。
「在那次爆炸案裡，和部建設的業務本部長和你的前任秘書也遇害，你疑似收賄的事便死無對證，政治生涯也得以持續。……赤城先生，是你拜託笠尾先生策畫爆炸案的？還是笠尾先生自行想到那個辦法？」
原本只是想剷除可能妨礙到自己政治生涯的兩顆絆腳石，為什麼最後演變成那樣慘烈的悲劇？那岐希望赤城能坦率說出他的想法。
「……聽你的口氣好像認定，我為了除掉兩個礙事者，不惜叫人炸掉大樓。不過，我必須很遺憾地告訴你，我跟那件事沒有關係，一切都是你的妄想。」
赤城用不帶情感的聲音駁斥了那岐的質問。
「我並不想威脅你，也不打算將真相公諸于世，只是單純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件事跟我有密切的關係，我必須弄清楚。所以拜託你，請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那岐加強了語氣，但赤城卻頑固地不肯買帳。
「我沒什麼好說的。」
「赤城先生！」
赤城重重嘆口氣，勸誡那岐。
「你聽好了。所謂的政治家，除了要有深厚的人脈基礎外，一生都跟選舉活動脫不了關係。選舉自然需要錢，而且再多的錢都不夠。老實說，在我漫長的政治生涯中。也曾經由不太光明的手段取得金錢，但那次收賄卻不同。因為向和部建設拿錢的人並不是我，而是我的秘書。我從來沒碰過那筆錢，所以不管如何調查也不會查到我身上。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殺他們兩個？」
赤城不是世襲的政治家，而是憑自己力量競選連任才爬到如今的地位。那岐早就料到這只狡詐的老狐狸，不會乾脆承認可能招致身敗名裂的昔日罪行。
等時效屆滿後，他的反應可能又不一樣。但到時再問就來不及了，只怕他到時已沒有被捕的疑慮，任何往臉上貼金的話都講得出來。所以才必須趕在法律還有權制止他時，儘快讓這男人認罪。
「無論如何你都不承認是吧？」
「沒做過的事我為何要承認。……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告辭了。」
那岐沒有攔住起身離去的赤城。他是個會把罪推給死人的無恥男人，再怎麼求他都是白費功夫。
十指交握在小腹上，那岐坐看著窗外盎然的綠意。聽到房門關上，他深深嘆氣了。
赤城什麼都不肯說，他也難跟過去做個了斷。既然心願無法達成，就得考慮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走。
是要接受這種虎頭蛇尾的結果，還是繼續追查下去？右手抵在桌上撐著臉頰，那岐茫然望著陰沈的冬日天空。


兩天后，他再度打電話給赤城。意外的是，赤城居然說已等候多時。他在電話裡表示，那之後他想了很多，想再跟那岐好好談談。如果方便，希望今晚能單獨見面。
「見面之後，你要跟我講什麼？」
「講十四年前的那件事。那天我對你戒心太重，才會態度冷淡。不過後來我仔細想想，覺得你說的話很有道理。其實，我對那件事一直很懊悔。如今，我想跟你聊聊這件塵封記憶深處十多年的秘密。……相信我弟弟在天之靈，也會傾聽我的懺悔吧。」
那岐答應了赤城的邀約，在淩晨時分來到他指定的公寓。赤城說那是他當倉庫堆東西的地方，但實際看到後才發現，是棟一充滿高檔氛圍的雅致建築物。
「多謝你特地前來。」
赤城態度祥和地開門迎接那岐，笑容滿面的模樣跟幾天前有如天壤之別。玄關處只有赤城的鞋子，那岐卻覺得後頸有種被人窺視的不悅刺痛感，但還是毫不遲疑地尾隨對方走進客廳。
「你肯依約前來，我就放心了。……對吧？」
就在赤城回頭的同時，那岐的太陽穴也被某種硬物抵著。
「真令人費神哪。」
躲在房門陰影處的高大男子，拿槍抵著那岐的腦袋，赤城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兩個明顯練家子的壯漢從隔壁房間衝出來。
果然不出所料。那岐不禁暗自苦笑。
他早有預感會遭遇危險。但既然決定相信赤城，還是硬著頭皮前來。他知道自己傻，卻一點也不後悔。
「赤城先生，這就是你的答案嗎？對於十四年前的事，你真的認為沒什麼可說的？」
赤城輕蔑地望著他，不屑地說『沒有』。
「你現在還提那種陳年舊事做什麼？難道你想看我痛哭流涕懊悔自己犯的錯？」
「沒錯。如果看得到，我倒真想瞧瞧。這麼一來，我就會知道那件事也成了沈重包袱，長久壓在你心上。」
明知道這只是自己無謂的堅持，那岐卻真心想知道，這些年赤城是否也跟自己一樣，為奪走無辜人命感到膽怯、感到難以承受的懊悔。這答案對那岐無比重要，比起接受法律制裁，意義更大。
「應該背負一切罪孽的人是雄造，是他想到那個辦法的。」
「不過，你事先應該知情吧？」
「那又如何，動手的並不是我。……不過，現在居然有知道那個秘密的人出現！他做事總是這麼大意，真教人受不了。有個笨蛋弟弟還真累人。」
他厭惡地啐道，不耐煩地舉手在臉旁揮了揮。
「快把他帶走吧，看了就礙眼。」
兩名男子分別抓住那岐雙手。另一名男子拿槍抵著他的背，並用眼神向赤城示意『請您不用擔心』。
「我會負責收拾乾淨，不會讓他再出現您面前。」
「嗯，拜託你了。」
那岐被三個男人硬押出門外，接著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走到一輛黑色箱型車旁邊。
其中一名男子先坐進車內。剩下的一個將他雙手緊扣在背後，另一個則拿槍抵迫他坐進後座。那岐見機不可失，立刻使勁轉頭撞擊抓住自己雙手的男子。
「呃……」
男子發出慘烈哀叫。趁他痛得放手，那岐立刻抬腳瞄準持槍男子的手用力踢下去。手槍從男子手裡脫落掉地，那岐順勢把它踢到隔壁車子底下。一連串的動作僅僅花費數秒。
「這混蛋！」
原本持槍的男子靠近想抓那岐，他卻輕易化解對方的攻勢，反倒在男子臉頰重重一擊。男子隨即低下頭，虛軟地癱倒在地。那岐沒有手下留情，對方的下顎骨應該碎了。
「不准動！」
被那岐用頭重擊的男子在背後叫囂，手裡拿著一把利刃。
那岐不以為意地接近他。男子驚慌地持刀在他眼前亂揮，不料手臂反被抓住，上半身被狠狠踢了一腳。胃部附近挨踢的男子，痛得幾乎叫不出聲。
那岐從男子手中奪走刀子，一個反手插在他大腿上。
「呃啊……」
男子大叫著一屁股落地，此時電梯門打開了，一對年輕男女走了出來。那岐看向僅剩的唯一男子說『現在怎麼辦？』。
「還要繼續嗎？我是無所謂啦，不過小心被人看到會報警喔。」
男子鐵青著臉搖頭，隨即扶起同伴坐進車裡。那岐也快步離開現場。
經過那對情侶身邊時，一派從容的那岐完全看不出異狀。
離開建築物往前走了一會兒，轉彎後他舉手攔了輛計程車坐上去。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41

7

「唷，抱歉這麼晚還突然跑來。」
加賀谷一打開門，那岐先乖乖向他道歉。加賀谷臉上沒有絲毫不悅，仍如以往招呼他入內。
「你該不會已經睡了？」
那岐一坐在沙發上便問道，加賀谷回答『還沒』，但那岐很清楚他在說謊。看他身上寬鬆的T恤、短褲以及亂翹的頭髮，不難猜到他是被自己吵醒的。
「接下來我自己來，你先去睡吧。」
「……你來這裡幹嘛？」
「沒幹嘛，只是突然很想來而已。對了，浴室藉一下。」
他站起來走過加賀谷身邊，卻被一股強勁力道拉住。
「你受傷了！？」
「咦？……喔，你說這個啊？」
襯衫袖口沾到了暗紅色血跡，鐵定是刺傷男子時弄到的。
「不是我的血啦。」
「那岐，你到底做了什麼？要是你在做什麼危險的事，我就不能繼續放任你單獨行動了。」
看到加賀谷一臉嚴肅，那岐忍不住笑道：
「別露出那麼恐怖的表情啦。你不是很信任我嗎？」
「我是相信你，但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要是你出了什麼事……」
「就跟你說我沒事嘛。」
他打斷還想繼續說下去的加賀谷，同時甩開他的手。
「你很愛瞎操心耶。放心吧，我沒做什麼危險的事。再過不久這件事就會結束，到時我們再找個地方泡溫泉，好好放鬆一下？」
「……難道我什麼都不能為你做？」
望著那岐故作開朗的臉，加賀谷眼裡佈滿濃濃愁霧。那岐強壓下內心的痛楚，微笑地輕捶了下他的胸口。
「別露出那種表情啦。要是我需要幫忙，絕對第一個通知你。」
留下還想說些什麼的加賀谷，那岐走向了浴室。沖澡的同時，他不知嘆了多少次氣。
他很清楚加賀谷擔心自己，所以才如此苦惱。也知道這麼想對加賀谷過意不去，但眼前的問題必須由那岐一個人去面對、解決。
他不想用生活方式或信念這些冠冕堂皇的字眼，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太漂亮的說辭只會讓人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沈迷于表面意義。充其量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
迎著不斷灑下的熱水，那岐想起了加賀谷剛剛的眼神。向來寡言的他，眼神卻分外饒舌。總將他無法說出口的話，藉由堅定的眼神傾訴。
所以只要被加賀谷凝視，那岐的心就會揪緊，卻又忍不住雀躍。加賀谷的雙眼只要看著我就好，除了我以外，誰都不准看。這卑劣又傲慢的心情，總潛藏在那岐內心深處。
不管擁抱多少女人，那岐的心仍然饑渴。在欲望宣洩後，抱著柔軟身軀入眠，確實讓他得到短暫安慰，但事後什麼都不會留下。因為他知道，即使懷裡沈睡的女子多麼可愛，依然不是自己重視的人。
對那岐來說，這世上沒人比加賀谷更重要。要不是加賀谷是男人，那岐早就主動誘惑他了。但另一方面又覺得正因為加賀谷是男人，自己才能全面信任甚至把性命交給他。
那岐試著回想過去，自己沒辦法跟加賀谷跨越最後一道防線，並非性癖不同而是因為膽怯。
遭火野背叛的回憶讓他變得膽小。被最信賴的人傷害的痛楚，令他久久無法忘懷。所以他才會恐懼加賀谷的感情。他越是認真，那岐越是不安。只好仗著自己無法跟男人發生關係這道免死金牌，逃避加賀谷的深情。這一切都是他太害怕的緣故，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加賀谷。
他覺得自己好沒用好淒慘，既膽小又狡猾。就算這樣，加賀谷仍然默默守護著他、深愛著他。
終於，他現在想要回應對方的心情。在對抗過去的同時，他覺得自己稍微有勇氣去正視加賀谷的感情了。
走出浴室用毛巾擦幹身體，那岐打開更衣間裡裝了自己內褲和家居服的櫃子。猶豫了一會兒後，從成堆的衣物裡取出浴袍披上。
在廚房喝了一杯威士忌，那岐走進了臥室。加賀谷靠著兩個枕頭躺在床上看書。
那岐在床邊坐下，加賀谷抬頭看向他。
「你要在這裡睡嗎？」
「嗯。……不過在那之前，你可以先抱我嗎？」
加賀谷完全沒反應，氣氛當場降到冰點以下。
「難道我說得太露骨，讓你沒性致了？」
那岐擔心地低聲詢問，加賀谷立即反駁。
「我只是太驚訝愣住了。」
那岐苦笑著彎身靠向加賀谷，取下他的眼鏡。
「那你的回答呢？」
「你在作弄我嗎？」
「什麼嘛，我會跟你開這種玩笑嗎！？我是認真的！」
「可是，你之前明明都說不行，為什麼現在突然要我抱你——」
他輕啄了下加賀谷的上唇，好讓他閉嘴。
「既然我都有那個意思了，幹嘛還那麼多廢話？是男人就乖乖吃掉送上門的大餐。」
那岐將奪下來的眼鏡放在床邊矮桌上，湊上自己額頭跟加賀谷相抵。
「我是真的想要你，如今我終於能坦率地這麼想了。所以快抱我吧，讓我感覺你的體溫與肌膚。我想在你的撫摸下得到快感，想把自己全部獻給你。」
他用鼻尖磨蹭著加賀谷，懇求似地低喃。加賀谷伸手捧住那岐的臉頰，不知該說什麼地望著他。
那岐凝視著加賀谷的雙眸，誘惑似地親吻他後，加賀谷才拋開猶豫地張嘴回應。
一開始蜻蜓點水般的吻，沒多久就變成激烈、貪婪的熱吻。兩人的舌頭在狹小口腔中展開小小的攻防戰，接納、交纏、渴求、逃離又再次接受。一回過神，加賀谷熾熱的舌頭已深入那岐的口腔深處，撫弄他的舌根與上顎，帶給他一波波的歡愉。
「……你都是怎樣在腦中侵犯我的？」
激吻結束後，那岐呼吸淩亂地輕咬加賀谷的耳朵。
「之前你不是說，都在腦中淫蕩地擁抱我嗎？今晚全都做來看看吧？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抗拒，儘管隨心所欲地抱我吧。」
加賀谷乾脆地回答『不可能的』，並用力抱住那岐壓到自己身下。
「要全部實現，一個晚上根本不夠。」
那岐笑著揉亂加賀谷的頭髮。
「你這個大色鬼。究竟是在腦中把我搞到多慘，幸好之前都沒讓你有機可趁。……不過你不用再忍耐了，盡情地抱我吧。」
為了讓加賀谷了解自己是認真的，那岐環抱住他的背。
「……真的可以嗎？」
加賀谷的唇貼近那岐耳邊輕喃。夾雜著濕熱氣息的呢喃敲擊著那岐的耳膜，體內深處竄過一陣甜蜜的揪疼。那岐更用力地抱住加賀谷，點了點頭說『可以』。
「我現在心跳得好快。一想到你要對我做色色的事，身體就熱了起來。」
他並非故意煽動加賀谷的情慾，而是坦率表達自己的心情。
「聽到你這麼說，就覺得我之前的忍耐都是白費的。」
加賀谷嘆道，報復似地啃咬他的耳朵。這刺激讓那岐身體一抖。一想到此刻自己就在加賀谷懷中，那岐全身上下都變得敏感起來，期待他的觸碰。
「你錯了，加賀谷。現在的我終於能夠坦承自己想被你擁抱，所以才能說得這麼輕鬆。之前還猶豫時，根本沒辦法說出這種話。」
「是嗎？所以我的忍耐沒有白費囉？」
熱情親吻著那岐的脖子，加賀谷聲音模糊地說。那岐陶醉地吐氣，低語著『沒錯』。
「全部都沒有白費。認識你、成為你的夥伴，你選擇了我而不是別人……。我從你身上得到了好多，絕對沒有白費這回事。」
情緒愈發激昂的那岐，講話變得斷斷續續。似乎察覺那岐不太對勁，加賀谷抬起頭看向他。
「那岐……？」
「我沒事，只是有點感觸。沒想到我終於要成為加賀谷的人了。迎接初夜的新娘就是這種感覺嗎？」
加賀谷一臉愕然地說『這種情況下，你竟然還能開玩笑』。
「不行嗎？啊，難道你想看我雙手遮臉，害羞地不斷扭動身體啊？」
「不，那倒不必了。」
「那不就得了。」
那岐拉起加賀谷的T恤強勢脫掉。親熱時還是不穿衣服的好，彼此肌膚沒接觸的性愛，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加賀谷也回應似地拉開那岐的浴袍，目光一路從胸、腹往下打量。被他視線掃過的地方，宛如被愛撫似地熱了起來。
用眼神徹底舔舐過那岐後，加賀谷的嘴唇和手指也落在他身上。那岐直率地接受他帶來的快感。加賀谷舔弄乳首時，他發出淫浪的嘆息；手指撫摸背部時，他便忘情地往後仰頭。
那岐完全讓出了主導權，沈溺在加賀谷掀起的歡愉浪潮中。現在的他只想被動地享受，讓加賀谷在自己的身心烙下深刻痕跡。所以他什麼也不做，任由加賀谷翻弄。
在加賀谷手中挺立的雄身，早已控制不住地滴出蜜液。然而加賀谷卻吊人胃口地，避開腿間的熱源親吻他的腳。男子的唇舌舔至大腿根部，旋即往下吻到膝蓋，那岐按捺不住地呼喊。
「你給我好好舔啦……」
催促的聲音滿是嬌嗔。
「我有舔啊。」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那裡。」
『127頁插圖』

焦急的那岐雙手抓住加賀谷的頭，將他引導到饑渴的部位。加賀谷似乎很享受那岐的慌亂，並沒有立即含住分身，反而只用嘴唇輕觸前端和莖部。直到那岐受不了地扭身，他才含住認真套弄。
「啊……呃、嗯、哈啊……」
或許是等了太久，加賀谷含住的瞬間，一股電流般的強烈快感直衝那岐腦門，害他發出連自己都難以相信的羞恥呻吟。那聲音彷彿刺激了加賀谷的情慾，讓他的口淫變得更為激烈。
他用舌頭撐開前端的小孔逗弄，在濕黏水聲中上下愛撫那岐的分身。在他毫不留情的甜蜜折磨下，那岐很快就湧現射精的衝動。
「不行、我快射了……加賀谷、不行了……」
那岐無助地求鐃，加賀谷依然不放開他。
「放開、我真的……不行了……啊、不！要出來了、嗯……啊、呃……唔！」
拚命忍耐卻白費功夫的那岐，在加賀谷口中徹底解放。他的腹部猛烈起伏，射精持續了好一會兒才結束。這是他第一次光被口淫就到達高潮。
將那岐吐出的欲望全數吞下後，加賀谷滿足地覆上他的身子。氣息淩亂的那岐，氣不過地捏了下加賀谷臉頰。
「可惡……都叫你放開了還不聽。」
「是你自己說隨便我的，怎麼這樣就生氣？看來我們在床上不太合喔。」
受不了加賀谷的揶揄，那岐抓住他的頭拉向自己，給他一記報復的啃咬之吻。這個吻沒有持續太久，新的衝動隨即湧現。
「喂，有潤滑劑嗎？」
「那岐，我不期待做到最後。我不想惹你討厭。」
「今天是我想做，是我想被你擁抱成為你的人。你就答應我的請求嘛。」
加賀谷輕撫著那岐的髮絲，片刻後才下定決心地下了床，從櫃子裡取出軟管裝的凡士林。
「這不是專用潤滑劑，你就先忍耐一下吧。」
加賀谷將半透明的軟膏擠在手上，那岐主動將枕頭墊在腰下，並張開腿方便他的手指找到敏感的入口。當冰涼軟膏接觸到緊縮的穴口時，那岐知道自己那裡正興奮地顫動。
沾了軟膏的手指在表面塗抹，那岐閉上眼睛緩緩吐氣。加賀谷動作輕緩地愛撫嫩蕾，不時注意那岐的表情。
儘管已有心理準備，那岐仍不免緊張。他很害怕自己又像那天晚上拒絕加賀谷，畢竟在這種時候，身體是隨本能而非理智行動。
彷彿看穿那岐的不安，加賀谷刻意放慢手指入侵的速度。一根手指進入時，那岐並未感到疼痛與不安。這時他才松了一口氣，張開雙臂呼喚加賀谷。手指仍停留在那岐體內，加賀谷立即躺在他身邊。兩人側身躺在床上，那岐便用上方的腿纏住他的腰。而加賀谷也順勢將手指增加到兩根。
「會不會痛？」
「……嗯，我沒事。」
兩人的額頭輕貼，彼此靠得好近。在加賀谷的凝視下被撫弄嫩穴，那岐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恥。
「果然還是不行。」
加賀谷聞言急著抽出手指，那岐連忙伸手阻止他。
「不是的，我不是覺得痛或難受……而是感覺好丟臉，不敢讓你看我的臉。」
那岐把臉埋進枕頭裡，躲避加賀谷的視線。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害羞呢。」
一說完，加賀谷便輕咬他的耳朵低語『真是可愛』。強烈的羞恥與屈辱，讓那岐的臉頰瞬間漲紅。
「吵死了！你這笨蛋、色鬼、撲克臉、色老頭！」
「我又沒做什麼，幹嘛這樣罵我。」
加賀谷不願認錯地反駁，邊抽動那岐體內的手指。那岐反射性地嬌吟，隨即驚訝地閉上嘴。
「……這就是我的敏感帶嗎？」
「沒錯。我會讓你更舒服的，所以讓我看你的臉吧。」
那岐半信半疑地露出一隻眼睛偷看加賀谷。加賀谷見狀，便在他的太陽穴輕輕一吻，開始用手指戳弄他敏感的那一點。
強烈悅樂不斷從體內最深處湧上來，那岐覺得如果不抓住點什麼，整個人就要消失了。
「你體內變得好熱好濕，連我的手指都要融化了。」
加賀谷沙啞的呢喃，讓那岐的興奮更加攀升。
「那你就……快點插進來……我要……早點感覺你……」
那岐激動得無法完整說話。加賀谷先是緊緊抱住他，接著稍微退開。他扯下運動短褲和底褲露出賁張的雄身，擠了些凡士林塗在上頭後，重新回到那岐身上。
「如果覺得難受一定要說，千萬不要勉強。」
加賀谷輕柔地掰開加賀谷的臀丘，將堅挺抵在入口處。他稍微挺腰讓前端壓進嫩道。
「嗯……」
內心雖想接受加賀谷，身體卻過度緊張而抗拒他的挺進。怕加賀谷覺得自己不願意，於是那岐抬起腰誘惑他。
加賀谷似乎察覺那岐的想法，慢慢等他習慣後，才將灼熱的欲望深深刺進他體內。
「嗯……呃！」
不同于手指的龐大體積，讓那岐的身體僵硬起來。被撬至極限的疼痛與強大壓迫感，令他幾乎喘不過氣。
「那岐，很難受嗎？」
「我沒事，馬上就好了。……不過，你先不要動。」
「嗯。你可以側躺嗎？」
原本壓在那岐身上的加賀谷，摟著他的腰翻身側躺在床上。在兩人交合的情況下，加賀谷伸手撫弄那岐的雄身。他彷彿對待易碎品般溫柔撫摸，那岐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插入的痛苦也漸漸消失。
「已經可以了，你……慢慢動吧。」
加賀谷開始緩慢扭腰抽插。他的動作輕柔，反倒憑增那岐的焦慮。儘管仍覺得疼痛，卻希望加賀谷更激烈地掠奪他的身體。
他微傾脖子凝視著加賀谷的唇，邊哀求著『用力點……』。
「再粗暴點，我沒關係的。」
但加賀谷卻怕傷了那岐，遲遲不肯放膽進攻。耐不住性子的那岐只好自行扭動腰肢，並伸手摟住加賀谷的頭，讓兩人的交合更加緊密。那岐淫蕩地扭身渴求更多，加賀谷不禁憤恨地啐了聲『可惡』。
「你這樣誘惑人，我會失去控制的。」
加賀谷氣喘吁吁地坦承。面對失去往常從容的加賀谷，那岐的情慾更加高漲。他想要這個男人的一切，他要加賀谷完全屬於自己。渴望俘虜他的欲望瞬間膨脹至最高點。
「好啊，儘管失去控制吧。」
那岐舔了下加賀谷的唇，輕輕咬囓著他的下唇。
「……你在腦中侵犯我時，就是這樣吧？」
察覺到那岐話中的挑釁，加賀谷突然使勁分開他的雙腿，並抬高他一隻腳強勢挺進。腰部幾乎要被擠壓出聲的激烈突刺，帶給那岐無法言喻的歡愉。
「剛剛的……好棒……裡面都麻了。」
被那岐的低喃煽動，加賀谷動作越來越激烈。他將分身退至穴口，再一口氣貫穿到深處。那岐不斷發出甜美的呻吟，忘情貪求著加賀谷。
痛楚夾雜著強烈興奮的抽動，牽引出一波波的快感，那岐完全耽溺其中無法自拔，初次嚐到身心徹底被肉慾支配的悅樂。期盼加賀谷更疼愛自己的想法，讓那岐變成既非男也非女的妖魅生物。
側躺著狂烈要了那岐後，加賀谷將他翻回仰躺的姿勢，重新以正常體位進入他。為了讓加賀谷更容易挺進，那岐主動抱住自己雙腿敞開。
「快點……快進來……。我要你插進最裡面、充滿我，將我全部填滿……」
那岐已經搞不懂自己在說什麼了。但為了讓加賀谷了解他的心情，他不斷將腦中的想法如數吐出。
「我、我的腦子變得好奇怪……好棒、真的好舒服……」
他跟加賀谷緊緊交合。最愛的男人就在自己體內，那岐感到無比喜悅。
他總是在想，如果哪天加賀谷能像這樣抱住他，該有多好。不光是指性愛，還有心靈的完全交合——。
「加賀谷，快過來……」
他伸出手將加賀谷拉近，好讓兩人貼著胸緊靠。汗濕的身軀親密熨貼，那岐陶醉地摟緊加賀谷的背。
加賀谷的動作越來越急促，眼看就要攀上高峰。那岐因快感而朦朧的腦袋不禁想著，如果自己是女人就好了。
那樣我就能生加賀谷的孩子子。在這樣的念頭驅使下，他希望加賀谷在自己體內灑下熱愛的證據。
於是他拚命扭腰催促加賀谷，夢囈似地說『快射』。
「全部射在我體內……我要你……一滴不剩地射在我裡面……」
而加賀谷也成全了他的願望。在最後一次挺進後，呻吟著在他體內大肆解放。那岐滿足地喘息，用力摟住他。
「那岐，我愛你……」
猶如從內心深處硬擠出來的低喃，震撼了那岐的心。他眼眶瞬間濕熱，視線蒙上一層水霧。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使勁抱住加賀谷的頭，眼角滑落一滴清淚。


床上終於恢復平靜，那岐躺在加賀谷身旁，享受著歡愛後的慵懶。
「真想不到。」
加賀谷從背後親吻那岐脖子，抬起頭問『什麼想不到』。
「沒想到會狂做到精疲力盡，真不像你的作風。還以為你在床上會更酷一點。」
「那是因為對象是你。」
加賀谷不以為意地說，再度埋首他的頸窩輕柔舔吻。輕微的麻癢感真不錯。激烈的情事過後，他想盡可能沈浸在甘美的餘韻中。
第一次親熱結束後，加賀谷把他帶進了浴室，替他清洗最私密的部位。一開始，那岐還以為他是在玩什麼奇怪遊戲，不停地抗拒。經加賀谷認真解釋後才知道，射在體內的東西不洗乾淨，身體會不舒服，才乖乖任他掏出殘留的液體。
然而，事情並沒有這樣就結束。由於加賀谷的手指動作過分淫浪，那岐不知不覺靠著牆壁嬌喘起來。
重新回到床上後，不甘心自己敗在一根手指下的那岐，便命令加賀谷不准動，然後跨坐在他身上。他低頭親吻加賀谷，一路往下來到他的腿間。雖然一開始有些抗拒，但看到加賀谷有反應後，他也跟著興奮起來。
加賀谷呼吸急促、隱忍什麼似的痛苦表情，看起來異常性感，讓那岐擁抱女人時的征服感與成就感充分獲得滿足。帶領男子攀上高潮後，那岐滿意地躺在他身邊，翻雲覆雨般的情交終於告一段落。
在寂靜的深夜中，兩副盡情歡愛過的身軀緊緊相擁。光是這樣，就帶給那岐前所未有的滿足。他忍不住想，所謂的幸福，大概就是這種與戀人身心貼近的感覺吧。
此刻的他心靈十分平靜，突然有些話想對加賀谷說。他不曉得自己為何想說，卻好希望加賀谷知道。
「……你覺得這世上，最賺錢的骯髒買賣是什麼？」
「幹嘛突然講這個？」
他將加賀谷摟住自己腰的手拉到眼前，與自己十指緊扣。
「沒什麼，反正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應該是毒品跟軍火買賣吧。」
加賀谷適切地回答。
「沒錯。第三種則是販賣人口，有些國家視它為最佳賺錢手段。」
「的確，而日本屬於進口國家。」
「嗯。日本人很少販賣自己國家的人，卻大量從海外買進女人。目前韓國被視為幼兒輸出國，廣受國際非議。另外像泰國、菲律賓、印度等，都有無數的女人小孩被賣到風化場所；而非洲這種貧窮地區的女性們，也被大批輸出到西歐。大家都說美國是世界最大的人口販賣王國，其實從墨西哥或東歐被賣出去的女性，每年也都超過一萬人。……據說今年聯合國初次對人口販賣的議題展開討論，初步估計一年約有二百五十萬人慘遭出賣，其中半數是孩子。」
「那岐，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加賀谷似乎不明白，那岐為何突然提起這個煞風景的嚴肅話題。
「我只是想說，人口買賣在現代社會依然普遍。就我所知，有個男人也是受害者。……你不想聽這種事嗎？」
如果加賀谷說不想，他就打算結束這話題。然而，加賀谷卻輕輕握住那岐的手說『不會』。
「只要你想說，我就會好好聽到最後。繼續說吧。」
那岐暗暗向加賀谷道謝，接著說：
「我認識的人裡，有個中國人。中國也是人口販賣很盛行的國家，根據最近的相關報導，過去三年內的販賣案就高達兩萬件。不過這只是冰山一角，實際被害人數每年應該有數十萬甚至百萬人。」
「前陣子我在新聞上也有看到。好像是雲南省吧，那邊的孩子就像蔬菜般輕易被賣掉。」
「嗯。人口販子用日幣幾千塊買下孩子，再用數萬塊轉手賣掉。有的新聞還指出，人口販子會跟醫院或養護機構等公家機關聯手，共謀販賣小孩。受害的孩子有些是被父母親賣掉，有些則是被綁架的。被賣到想要孩子的家庭還算幸運，但大多數都是被迫賣春或從事勞動工作。我認識的那個人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名字叫做小聰。」
那時，那岐被喚做小聰，火野則是玉鱗。兩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姓名。
那岐望著與加賀谷緊握的手，開始講述遙遠的過去。

小聰不記得父母的樣子。從他懂事以來，已經跟其他孩子們一起行乞了。這是他們的工作。
控管他們的男子總會在稍遠處監視，誰也逃不掉。討不到錢的孩子會被打成殘障，好博取他人的同情。太愛講話的孩子則被割掉舌頭，以免講出自己的身份和出生地。
每天，他們都要到路上向人討錢。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好人，覺得礙事把他們踢到一旁的大有人在。只要太陽下山，他們全都會回到油漆斑駁、廢墟般的建築物裡，吃著少得可憐的食物。將近二十多名孩子就這麼躺在冰冷的地上，僅裹著一條毛毯睡覺。
他們總是又冷又餓。每天光顧著不被控制他們的男人揍、食物不要被奪走就已分身乏術，根本無力想其他的事。
不過在那段悲慘日子裡，小聰還是找到了總是保護自己的好同伴。那個人就是玉鱗。他的身材比小聰高大些，年紀可能也比較大，但兩人都不曉得自己真正的年紀，也就不清楚彼此的長幼順序。小聰一直將溫柔對待自己的玉鱗，當成哥哥般仰慕。
玉鱗是個很奇妙的孩子。他有著天使般的漂亮臉孔，頭腦卻聰明過人。討不到錢時，他常常背著長相可愛的小聰，去拉看起來有錢的女性衣袖，用世人皆垂憐的神情和語氣說，他們已經好幾天沒吃飯，弟弟虛弱得快死了，再配上滿臉的淚痕，總會騙倒許多不忍心他們受苦的女人。
如果連裝可憐都騙不到錢時，他就會要小聰引開目標對象的注意，趁機偷走對方的錢包。玉鱗每次都會把討來的錢以及自己的食物，分一半給小聰。當小聰粗心犯錯要被首領處罰時，都是玉鱗挺身庇護他。
在理所當然搶奪他人東西求生存的孩子中，只有玉鱗對小聰好。所以不管任何事，小聰都會乖乖聽玉鱗的。
某天，首領的朋友看上容貌出眾的兩人，帶著他們去到某位黑社會老大的住處。仲介的男子謊稱小聰和玉鱗是六歲跟八歲的兄弟，高價將兩人賣給了那位老大。
黑社會首領寬敞的屋子裡，除了他們兩個還有其他孩子，大家都穿著整潔的衣服。或許是吃得很營養，所有人的皮膚都相當光滑。而且，每個人還有一張專用的柔軟床鋪，讓人有種來到夢境的感覺。
然而，奴隸不管到了哪里仍是奴隸。那個首領其實有戀童癖，每晚都要買來的孩子到床上服侍自己。
他會依當天的心情挑選一個或多個孩子到臥室，享受逗弄他們的快樂。很快地，小聰和玉鱗便成為首領污穢欲望下的餌食。擺脫不掉的厭惡感經常讓小聰在夜裡偷偷哭泣，但他總不斷告訴自己，現在的生活比之前沿街乞討、挨餓受凍好多了。
先咬牙忍過這段時間，等稍微大一點後，就能在這棟大屋子裡做些勞動工作，過著平靜的生活。只要乖乖聽大人的話，就不會無端被揍。因為大屋子裡的人都知道，孩子們是首領重要的玩具。
首領頻頻叫美麗的玉鱗到自己房裡。聰明的玉鱗熟知如何抓住首領的心，有段時間成為首領最寵愛的男童。等到玉鱗稍微夠格耍點小任性時，便要求首領召喚小聰陪伴時讓他同行，然後在床上巧言迷惑首領，代替小聰承受醜陋的肉慾。
等首領滿足地放他們回房後，小聰總會鑽進玉鱗床上不停道歉。但玉鱗都會笑著說那不算什麼，溫柔地拭去小聰的淚水。因為你是我的弟弟啊。玉鱗老愛將這句玩笑話掛在嘴邊，有時連小聰都覺得他好像真的是自己哥哥。
在首領家住了半年後，有天來了一個新的園藝師傅。年紀大概三十來歲，感覺十分沈靜。幫忙他修整庭園期間，兩人逐漸和他熟稔起來。小聰老愛找他聊天，而男子也會耐心回答他各種問題。
即使知道兩人的遭遇，男子並沒有看不起或厭惡他們，卻也沒有給予同情或無意義的安慰。男子任何時候都對等地面對他們。或許是了解這點，兩人越來越喜歡親近男子。
在大人面前總是裝乖的玉鱗，漸漸會在男子面前露出原本冷漠、不像小孩的那一面，並向他吐露對首領的憎恨。這時，男子就會沈默地輕撫他的頭，彷彿要抹去佔據年幼孩子內心的漆黑憤恨。
男子來到大屋子兩個月後的某天夜裡，兩人又被首領召喚到臥室，一如往常地被迫侍奉他。那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雷聲隆隆，大雨傾盆。
當首領在床上侵犯玉鱗時，害怕雷聲的小聰躲在床下直發抖。就在一聲矗然巨雷響起時，眼前難以置信的光景讓小聰瞠目結舌。首領的臥室明明在二樓，卻有人打開了窗戶。
在閃電光芒照射下，人影無聲著地。小聰瞪大雙眼，盯著迅速關窗全身濕透的人，立刻認出他就是那位園藝師傅！
男子將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小聰別出聲，然後悄悄拔出插在腰間的大把利刃，躡腳接近忘情侵犯玉鱗的首領身後，俐落地割斷他的脖子。大量鮮血從偌大的傷口噴出，染紅了牆壁和床鋪，甚至濺了玉鱗一身。
小聰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呆愣在原地，淋了滿身血的玉鱗卻露出淡淡的淺笑。那是一抹宛如做夢般的美好笑容。
『143頁插圖』

男子將氣絕身亡的首領屍體推倒在床上，並向若無其事用床單擦去身上血跡的玉鱗道謝。之後，小聰才知道男子是敵對組織雇來暗殺首領的殺手。那天夜裡，他似乎拜託玉鱗打開窗戶，讓他能順利進入首領的臥室。明知男子的目的，玉鱗非但沒有阻止還協助他達成任務。
男子臨走前，突然問他們要不要一起走。即使到現在，仍搞不懂他當時是出於同情，還是覺得兩人有利用價值才那麼問。
深知繼續留在這棟屋子很可能再被賣掉，兩人當下便決定跟男子一起走。由於門外有人把守，三人便趁著大雨，從窗戶外的梯子爬下樓逃到外頭。
接下來的日子意外平順。男子雖不太熱心地照料，卻也沒讓他們吃苦。三人在上海雜亂的小鎮生活了一段時間後，男子便拿偽造的護照帶著他們移居日本。男子的日語相當流利，兩人不免懷疑他可能是日本人，卻始終沒問過他。因為對小聰和玉鱗來說，男子究竟是何來歷並不重要。
男子在日本有個形同妻子的女人。四人四處為家，假裝成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在女人的耐心教導下，他們逐漸學會日語和基本知識，慢慢融入日本的生活。
不過，就算有戶籍也不能大意。要是發生什麼事被警察逮捕，他們偽造的身份隨時可能曝光。
孩子們躲避世人目光偷偷摸摸地過活，男子則時常從家裡消失，默默做著非法工作。
來日本十年後，兩人漸漸忘記小時候的事，小聰跟玉鱗也完全變成了日本人。唯一沒變的只有名字，以及兩人間無論生活方式如何轉變，也不會消失的強烈羈絆。

「有一次，他幫忙猶如父親般的男子做了一件事，不料後來卻演變成震驚社會的重大事件。承受不了罪惡感折磨的他，最後決定離家獨自生活。由於他跟情同手足的同伴無法取得共識，只好分道揚鑣。」
用旁觀者的立場淡然說完自己的大半生，那岐深深嘆了一口氣。
加賀谷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抱著那岐。用力到令人發疼的擁抱持續了好久。那岐並不清楚加賀谷是用什麼樣的心情擁抱自己，不過他卻覺得自己犯下的重罪稍微得到救贖，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
「……我問你喔，只是假設而已。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見，你會怎麼做？就是我突然從你眼前消失了……」
原以為加賀谷會說為什麼這麼問，他卻猜錯了。
「去找你。」
加賀谷毫不猶豫地說。
「我會立刻去找你。不管你在哪里，不管花多久的時間，我都會找到你。」
他從背後緊緊摟著那岐，斬釘截鐵地說。
在加賀谷的溫柔包圍下，那岐緩緩閉上眼睛。
他好高興，就算那不是誓言也無所謂。他深刻感覺到，自己被加賀谷堅定的心意拯救了。
加賀谷給了一無所有的他最珍貴又真摯的情感。
瞬間，他覺得這份心意照亮了遠方的路，他再也不會恐懼自己的未來了。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41

8

隨著聖誕節的腳步接近，街道上也籠罩著一年內最熱鬧歡樂的氣氛。
到去年以前的確是這樣，但今年卻大不相同。在如今的安見眼裡看來，一切景物都褪了顏色變得毫無生氣。
為偌大玻璃窗增添繽紛色彩的擺飾，以及從各店家流泄出來的聖誕音樂，都無法引起心情沈重的安見一絲興趣。
安見來到熟悉的公寓門口，在長廊上停下腳步。
他的心情沈重，很想轉身離開。然而，他得仔細向那個人回報。那是他的義務，同時也是僅有的誠意。
嚴格說起來，有關泰原的一切都已跟他無關了。他當然會有挫折和罪惡感，可是現在的他已進退維谷，管不了那麼多了。
在約好的房間等了一會兒，筱塚提前三分鐘出現。脫掉大衣和圍巾，筱塚在安見面前坐下來。
「以後的事你都考慮好了嗎？」
「……是的。不過在說那件事之前，有些事必須向您報告。」
或許察覺安見說話的口氣跟之前不太一樣，筱塚的神情稍稍改變。
「前幾天，我恢復記憶了。關於這次任務還有所有的事，我都想起來了。」
筱塚沈默了一會兒，接著瞇起眼睛點點頭說『是嗎』。
「你都想起來啦？太好了。」
「很抱歉讓您擔心了，在此慎重向您道歉。」
「不需要說抱歉。那是一場意外，你並沒有錯。」
筱塚的語氣略帶苦澀，安見心裡不太好受。失去記憶，錯的確不在安見，但卻是他太軟弱才發生這種意外。
「泰原，既然你已經恢復記憶，有些話我就直說了。很感謝你至今一直努力臥底搜集情報，但我認為，最近是你退出的好機會。……再繼續留在火野身邊，我怕你會迷失真正的自己。所以別再臥底，回來吧。」
安見看著筱塚的臉，搖了搖頭。那是他覺得時機已晚，直覺做出的反應。
筱塚似乎誤以為安見還想繼續臥底，加重了語氣說：
「你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現在抽身沒有人會怪你。」
「不，我其實是……」
安見一時語塞，想不出該對長久以來信賴自己的筱塚說什麼。身為警察的自己，居然為了復仇殺了笠尾，還迷戀上爆炸案的嫌犯火野。這種事說出口，只會讓他自慚形穢。
老實說，就連此刻坐在筱塚的面前，他都覺得好難受。對方是遠離第一線的高級官僚，卻挺身為安見擔保做他行動上的後盾。事態演變至此，除了對他感到無比愧疚，安見也覺得自己背叛了他。
「筱塚參事官。」
安見移動到桌子旁，雙手掌心乎貼在地上。
「真的非常抱歉，我恐怕無法遵照您的意思。」
他深深鞠躬，額頭幾乎觸地。
「泰原，你怎麼了？」
安見突如其來的舉動，令筱塚一臉詫異。
「求求您，什麼都不要問。」
泰原抬起頭，從外套口袋取出一封信放在筱塚面前，筱塚見狀神情立即一變。
「這是什麼？」
「誠如您所見，是辭職信。」
「我是問你為什麼寫這個？」
面對筱塚嚴厲的質問，安見霎時閉上嘴噤聲。
「泰原，縱使你任務失敗，也不表示你的警察生涯跟著結束。」
「不，已經結束了。我不會再回去當警察，也不能回去了。」
「你不說清楚，我無法接受。」
壓抑情緒的聲音，沈靜得近乎可怕。安見抬起頭卻不敢看他。
雖然不想，但他不得不說。
「……當我知道，當年爆炸案的幕後主謀是高仁會的前會長笠尾後，我……」
聲音雖然顫抖，安見仍說下去。
「我犯了無法挽回的錯。……所以，不能再回去當警察了。」
筱塚瞠目結舌。料想他已猜出個中情節，安見便站了起來。對方是聰明人，不用多說應該也明白。
「由衷感謝參事官長久以來的照顧。」
話一說完，他快步走向玄關。
「泰原。」
安見轉過頭，朝打算走近的筱塚喊道：
「請您不要跟來。」
筱塚立刻停下腳步，凝神注視安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在安見眼裡備覺痛苦。
——他是那樣憧憬、尊敬筱塚，更想成為符合對方期待的人。
他曾經喜歡從不在人前表露內心的痛苦，卻又慷慨對他人伸出援手的筱塚。並且崇拜他既溫柔又嚴格的個性、高潔的品格、親切的態度，面帶微笑卻又孤高的生活方式。可是，現在再也不能回到他身邊了。
「……泰原這個刑警已經不在世上。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個為火野著迷的污穢男人。所以，請您忘了我吧。」
安見打開門衝了出去。他不停狂奔，想著一切都結束了。
泰原浩志的人生，已在今天徹底結束。以後，他就只剩下火野了。那個可恨的男人，從今天起就成了他唯一的生存理由。
他的感情漸漸麻痹，明明該覺得哀傷卻什麼也感覺不到。眼前一切早已失去現實感。
走在顏色盡褪街上的人們，看起來也像電影或連續劇出現的臨時演員。彷彿走進虛構世界的安見，突然有股想笑的衝動。
他已經搞不懂，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了。畢竟連他的人生，都像極了虛構的故事。
回到火野公寓後，終於覺得自己回到現實世界的安見，無力地癱坐在玄關。
他背靠著牆，把臉埋在立起的膝蓋間，火野從屋內走了出來。
「你去哪里了？怎麼不說一聲就出去，我很擔心。」
安見抬起頭，冷冷地看向火野。
「我沒義務向你一一報備。」
火野露出微笑，走到安見面前蹲下。
「現在的你一點都不可愛，跟之前都不一樣。」
火野邊說邊撫摸安見的頭，他不悅地拍掉那只手。然而火野卻毫不慍怒地擒住下巴，強行吻住他。
「嗯……呃、不……不要！」
他別開頭想逃離濃烈的吻，但火野卻啃咬他的耳朵低喃著『沒關係』。
「不管你用什麼態度對我，甚至反抗我，最後還是只能回到我身邊。——到床上去吧，我想抱你。」
「不要……」
他搖著頭推開火野的肩膀，但也知道那只是虛弱又無意義的反抗。即使不願承認，他卻很清楚自己有多脆弱，不可能真心反抗火野說的話。
「那你想在這裡做嗎？我是無所謂啦。」
火野是認真的。把安見壓倒在走廊上，便開始激烈吻他並撫摸身體。
「不要、這裡……」
『153頁插圖』

「那就自己走到床上去。」
安見推開火野迅速衝向臥室，粗暴地脫掉身上衣服後，全裸爬到床上。站在門邊的火野忍不住苦笑。
「簡直像個耍任性的孩子，一點都不誘人。」
「不爽就別抱我啊！」
火野脫掉黑色襯衫走近床邊。
「當然要抱，而且不管幾次我都要抱。在你的身體染上我的味道前，我要盡情在你體內宣洩。」
承受兩人體重的床鋪軋軋作響。安見怒瞪著覆住自己的火野，低語著『我要殺了你』。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殺了你。」
他是說真的。雖然現在對火野的愛與恨等量存在心中，但哪天對他的執著消失，絕對要親手殺了他。
「是嗎？我衷心期待那天到來。」
火野一如往常地微笑，熾熱的吐息噴在火野的頸項。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41

9

——十二月二十日，晚上九點。
那岐站在墨田區向島的某間日本料亭前。
雖然地點比赤坂差了點，但充滿老店風情的內裝，長年來都備受政治家、官僚們的青睞，整間店散發一股不容小覷的氣勢。
穿過檜木格子門走入室內，穿著和服的老闆娘隨即笑吟吟地出來迎接。
「歡迎光臨。」
「我是長瀨議員事務所的職員淺上，多謝您平日多方照顧議員。」
那岐露出親切的笑容，從懷裡取出名片。上頭印著某政治家事務所職員的字樣。那名片並非憑空捏造，而是真鍋想盡辦法替他弄到的。
對方看過後，那岐收起名片，刻意壓低音量對老闆娘說：
「我剛剛接到議員的電話說有急事，所以立刻趕過來。議員現在應該和赤城先生一起用餐吧？」
「是的，您說的沒錯。」
「很抱歉，能到他們用餐的包廂打擾一下嗎？」
那岐謙卑地詢問，盡力表現出彬彬有禮的一面。
「好的。請跟我來。」
老闆娘不疑有他地說。今晚那岐將染黑的頭髮用發膠定型整齊，還穿上樸素西裝戴著黑框眼鏡，渾身散發認真氣息，看起來就像個正人君子。
「啊，不用替我帶路了。議員還是像以前一樣，在最裡面的楓之間用餐吧？我之前曾去過那裡，您可以先去忙了。」
那岐說出打聽好的情報，親切婉拒對方帶路，此時剛好有其他客人走進店裡。老闆娘雖然不太放心，仍採納了那岐的建議去招待新上門的客人。
沿著紅色地毯長廊，那岐若無其事地走進店內深處。期間一直聽到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三弦琴音，以及長謠曲的吟唱聲。
來到標示著楓之間的包廂前，那岐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從拉門縫隙窺探室內狀況。赤城和其他幾名男子，正在藝伎的服侍下喝酒。
那岐走回途中一處面對中庭的休息室，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望著燈籠朦朧的亮光，放鬆地抽著煙，思考接下來的計畫。
早在出門前，他就料到此行一定會成功。到了現場果然發現，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不，議員，我真的有事要拜託您。」
「你的請求向來沒好事。」
較年邁的男子們邊談笑邊從走廊深處走過來，其中兩人是赫赫有名的政治家。常聽人說，日本政壇的重大要事都是在料亭決定，今天居然親眼目睹這景況。那岐吐出淡紫色的煙霧，想著這類無關緊要的事。就在這時，楓之間的拉門打開，一位男子走了出來。
是赤城。他似乎喝了不少，整張臉紅通通的。沒注意到變裝後的那岐，赤城立即走進旁邊的化妝室。
那岐把煙捺熄在煙灰缸裡，煙蒂則放進攜帶用的煙灰缸。
他一向不喜歡命運這字眼，今晚卻忍不住想讚美它。看來命運女神今晚站在他這邊。如果她是美人，那岐鐵定跪下來親吻。
一走進洗手間，赤城正在上廁所。那岐轉開水龍頭洗手，對著赤城的背說話。
「赤城先生，好久不見了。」
赤城轉頭看向那岐，表情一臉驚訝。那岐絲毫不在意地說下去。
「今晚您是跟長瀨議員一起用餐吧。不，應該說是長瀨議員招待您喝酒，有事拜託您對吧？同一件事他提了好幾次，您一定很頭痛吧。」
那岐狀似親切地說著，赤城似乎誤以為他是熟人，大方地點點頭說『就是啊，挺頭痛的』。
上完廁所後，赤城來到那岐身邊洗手。
「不好意思，我跟你在哪里見過嗎？」
那岐微微背對著赤城，語氣開朗地說『您真愛說笑』。接著從西裝口袋取出薄皮手套，在洗手台下面戴上。
「我們前幾天不是才見過嗎？」
「是嗎，在哪里？」
那岐抬起頭，透過鏡子與赤城四目相對。
「在飯店還有您的公寓啊。聽過您對十四年前那件爆炸案精闢的見解後，我便下定了決心。」
鏡子裡的赤城臉色越來越蒼白。
「是、是你……」
那岐隨即抓住打算後退的赤城手腕，把他押進一旁的個室。
「你、你想做——呃！」
先朝赤城腹部揍一拳讓他閉嘴，接著那岐右手環上他的脖子，並扣住自己的左手上臂固定。
「抱歉了，赤城先生，這就是我的決定。你得陪我跟過去做個了斷。」
話一說完，左手便使勁壓迫赤城的後腦，縮緊環住他脖子的雙手。這招是格鬥技裡的後背位裸絞，以柔道而言即是裸絞。
然而，那岐使用的招數不光是裸絞，還掐住赤城的頸動脈讓他在數秒內暈過去。單憑這招就能輕易撂倒訓練有素的格鬥家，何況是一個老年人。
先讓赤城昏過去，是那岐對他最後的仁慈。要是一般的絞殺致死，必定會伴隨長時間的痛苦。
那岐讓昏迷的赤城坐在地上。從褲袋裡取出一條細繩繞住他的脖子，接著使盡全力無情地拉緊繩子。不一會兒赤城全身開始痙攣，舌頭從嘴裡吐出，整張臉也開始漲紅。
那岐仔細盯著將死的赤城，把他淒慘的臉烙印在自己腦中。他用力拉緊繩子，絲毫沒有移開目光。他認為這是對死者最起碼的禮貌。
他卷起細繩，用指尖確認赤城脖子已無脈動後，才鬆開繩子站起來。時間不過五、六分鐘，卻有如永遠那麼長久。
將赤城的腳抵住個室的門阻擋從外面開啟，那岐便走了出去。在走廊上遇到正帶著客人前往包廂的老闆娘，向她禮貌道謝後，便在沒人攔阻的情況下輕易離開料亭。
走出夜色籠罩的窄巷，來到國道六號。夜晚冰冷的空氣刺痛著肺部，吐出的氣息化成了白色煙霧。
他邊走邊取下眼鏡，粗魯地撥亂頭髮扯松領帶。走了一陣子後，看到橫跨在隅田川上的言問橋。他踏上位在首都高速公路下的橋，準備離開淺草。
走到橋中央時，那岐突然停下腳步。他並非故意，而是腦袋還沒來得及下指令，雙腳已擅自動作。他佇立在原地，手搭上藍色欄杆望著漆黑河面。
接著，從口袋裡摸出繩子丟進河裡。讓到處都買得到的捆包用繩子，隨著流水沖走。
那岐並不清楚赤城是否該死，這問題恐怕他終其一生都無法解答。不過，這選擇本身已是他的答案，至於正確與否也無所謂了。
一般老實人遇到這種事，都會訴諸法律制裁赤城，而非私下報復。但對那岐來說，只有這個方法才能彌平他心中長久以來的缺憾。
那岐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並非制裁也不是懲罰，更無關正義。所以目的達到後，並沒有絲毫的滿足感，但也不覺得後悔。這是他唯一一次取人性命，卻沒有半點罪惡感。
那岐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空虛，同時想到了火野。
火野完成工作時，也是這麼空虛吧？不覺得喜悅也沒有半點罪惡感，頂多只有達成任務的一絲絲成就感罷了。
想到自己跟火野終究屬於同一種人，他不禁露出苦笑。
沒想到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體會到火野的心情。

明明鎖了門才出去，回來時卻發現門沒鎖。有他住處鑰匙的，只有那個人。
走進屋裡，果真是加賀谷來了。看到他臉色凝重坐在椅子上，猜想接下來准沒好事的那岐，鬱悶地背靠著牆壁。
「臥室裡的行李是怎麼回事？」
加賀谷看也不看那岐，直接切入主題，低沈的聲音透著難以掩藏的憤怒。
「喔，你說那個啊？我只是想去旅行一下。」
那岐開玩笑地說。不接受這理由的加賀谷，用銳利的眼神掃了他一眼，繼續追問。
「一般旅行哪可能帶那麼多行李。你該不會要趁夜逃去哪里吧？」
「我是考慮搭豪華客船環遊世界啦，不過還沒確定就是了。」
「那岐！」
聽到加賀谷責備似地呼喊自己名字，那岐放棄地嘆口氣。
「我懶得一一說明了。加賀谷……我要退出『鳩』組。」
或許早就料到那岐會這麼說，加賀谷臉上沒有絲毫訝異。
「退出之後你想做什麼？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我還沒想到。總之，就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我沒有權利知道為什麼嗎？」
那岐垂下眼簾。加賀谷當然有權利知道，而他也有義務說明。
「……我剛剛殺了赤城庄一郎。」
即使兩人隔了段距離，那岐依舊感覺得到加賀谷倒抽了一口氣。
「事後當然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不過對方可是政界大老，警方絕對會徹底搜查。如果我被捕，一定會給矢嶌老爺帶來困擾，所以——」
「不是吧，這只是你逃走的藉口。」
加賀谷尖銳的指責令那岐瞠目無言。
「我沒問你為什麼殺了赤城，我相信你那麼做一定有你的理由。既然這樣，我接受這個事實。」
加賀谷起身走到那岐面前，低聲說道。
「加賀谷……。可是，我不能繼續留在你身邊，我不能允許自己留在你身邊。」
「為什麼你要這樣虐待自己？」
加賀谷緊抓著他的肩膀質問。深陷肌肉的抓力傳來痛楚，呼應著加賀谷內心泣血的呼喊。
「那樣能解決什麼？你或許覺得一個人過活比較輕鬆，但我不同。我需要你！我相信你也一樣。所以不管多痛苦，拜託你留在我身邊。」
面對眼神真誠由衷傾訴的加賀谷，那岐頓時啞然。他的想法全被看透了。明知他的弱點與心機，加賀谷仍要他別走。
那岐不發一語，加賀谷投降地嘆口氣。
「話都說成這樣了，如果你還堅持要走，我也不會再攔你。不過，你千萬別忘了……」
加賀谷激動地捶了下牆壁，額頭輕靠向那岐。那岐微微抬眼，發現他眼鏡下的睫毛微微顫抖。
「我會永不放棄地找你。不管花多少年，都會找到你。只要聽說哪里有你的蹤跡，我都會不遠千里地趕去。……如果你想玩弄我的人生，就儘管走吧。」
那岐忍不住揪緊加賀谷的襟口。
「你都說成這樣了，我還能走去哪里……」
「那就不要走，留在我身邊。為了我，你要永遠陪著我。」
加賀谷雙手捧住那岐的臉頰低喃。
「我沒辦法代替你扛起肩上的包袱，卻能伸手拉你一把。如果你走不動了，我會負責背著你往前。……那岐，我真的很慶倖能遇到讓我這麼想的人，所以拜託你體諒我吧。」
那岐微微點頭，輕靠在加賀谷的肩上。
無需再多說什麼，加賀谷便已了解並接受他的一切。因為加賀谷對他的愛，遠遠超過他所想像。
今晚那岐更深深體認到這個事實。在他強烈的情感前，那岐只覺得自己離去的決心潰不成軍。
不過，那岐最高興的還是加賀谷對自己一如往常的態度。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無法代替那岐扛起肩上的重擔。
這個男人拘謹得說不出『隨時可以向我撒嬌』這種話，但那岐卻深受感動。正因為認同自己與他處在對等立場，加賀谷才說得出剛才那番話。
那岐向自己發誓，今後不管發生什麼事，絕對不會再放開這個男人的手。

「……我可以相信你嗎？」
在玄關穿鞋子的加賀谷，不放心地轉頭問。
「嗯，相信我吧。我哪里都不會去。」
那岐乾脆地說，加賀谷隨即點了點頭。
——很抱歉趕你走，但我今晚想一個人過。

聽到他這麼說，加賀谷眼裡滿是疑惑。但後來他似乎想起今晚是什麼日子，便沒有追問原因地點點頭。
「加賀谷，幫我約一下矢嶌老爺，說我明天想向他報告結果。」
「知道了。」
目送加賀谷離去後，那岐回到客廳沙發上，看著牆上的時鐘。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五十四分。
再過幾分鐘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了。
那一天又再度來到。
那岐冥想似地閉起眼睛。屋子裡十分安靜，只有秒針走動的細微聲響。聽著時鐘滴答滴答響，竟不可思議地有了時間停止的錯覺。
對年紀尚輕的那岐來說，十五年絕不算短，但此時卻覺得一眨眼就過了。看來人對時間長短的界定，是會隨著心情轉變的。
東榮百貨爆炸案的公訴時效今晚就要屆滿，然而對那岐來說，這只不過是個中繼點罷了。就算時效過了，他的罪孽也不會消失。他這一生都得背負殺人的沈重包袱，到死都不會改變。
不過，今晚鐵定有很多人沈浸在無盡的憾恨中落淚。因為對那次爆炸案的遺族及被害人來說，時效同樣不存在。那天，有人因為他放置的炸彈失去了性命，有人的人生從此扭曲變形。如今，這殘酷的事實再次刻蝕他的心。
「……顯司，午夜十二點了。」
緩緩睜開眼睛，赫然發現穿著黑色大衣的火野站在面前。他就像從空中翩然降下的美麗死神。
他不得不承認火野功夫了得。居然能無聲無息入侵家裡，還站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
「你知道我今晚會來，所以大門故意不鎖嗎？」
火野一派輕鬆地說。
「我只是忘記了。要是知道你會來，我絕對多上幾道鎖。」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早有『今晚火野應該會有所行動，或許會來這裡找我……』的預感。
「聽說赤城被勒死。是你幹的吧？」
手插在大衣口袋的火野問道。
「那就是你所謂的正義？」
「那是一個了斷。」
那岐簡潔有力地說，火野露出一抹淺笑。那是看似嘲笑卻又十分理解他的笑容。
突然間，那岐注意到一件事。就如同時間的長短會隨心境而異，火野微笑的意義也會因觀看者的心情而有不同的解釋。對他有好感的人，就覺得他的笑容慈祥得像菩薩，憎恨他的人只會覺得那是惡魔的嘲笑。火野的微笑是反映人心的鏡子。
「原來如此，真像你會做的事。……看來我也得跟過去做個了斷了。」
火野從口袋裡伸出右手，手裡緊握著一把小型自動手槍。
「你打算殺了我？」
那岐沒問為什麼，因為他知道火野恨自己。
「我還在考慮。」
即使被槍指著，那岐卻意外地不覺得恐懼。並非篤定火野不會開槍，而是覺得被火野槍殺，倒是自己一塌糊塗的人生最恰當的結束方式。
「只要你還活著，我就沒辦法安心，總覺得有人在扯我後腿。這種感覺讓人很不爽。」
火野微笑著用拇指按開保險。
「我也一樣。明明想忘了你，卻老覺得你霸佔我腦中某個角落，死也不消失。拜託你快滾出我的腦袋，煩死了。」
火野露出愉快的笑容。那天真的笑法，讓那岐想起遙遠的過去。那是兩人還是小聰跟玉鱗的時候。
那段日子裡，只要火野在身邊，他就覺得再辛苦都能忍耐。光是看到火野的笑容，就覺得有勇氣繼續跟艱困的日子奮戰下去。
如今當然無法再回到那時候，但那岐並不想否認與火野相依為命的過往。因為有火野，他才能活到現在。是火野幫他活下來的，這是不容否定的事實。
所以，如果火野扣下扳機，他也會心甘情願接受這個結果。
「要殺就快動手吧。」
那岐非但不閃躲，還任身體放鬆地往後靠在椅背上。
「你想死嗎？」火野略顯疑惑地說。
「別開玩笑了，誰想死啊。別看我這樣，也是有個笨蛋說他很需要我，如果我哪天不見，絕對會追我到天涯海角。所以為了那傢伙著想，我還想繼續活下去。不，是不得不活下去才對。不過我的命有一半是你的，隨便你怎麼處置，我都不會有怨言。」
聽完那岐說的話，火野輕輕吐了一口氣，放下指著他的槍。然後有些意興闌珊地把玩起手槍。
「顯司，我問你。拚了命才能活下去的苦日子，已經離我們很遠了吧？」
那岐不懂他想說什麼，但火野又逕自說下去。
「算了，我要讓你繼續活下去。生命裡有件事放不下，臨死前才會覺得這一生活得有價值。」
那岐不清楚火野口中放不下的事是指不殺他，還是指他的存在本身。
不過，已經沒必要問了。答案只要火野一個人知道就好。他往後的人生，也不會再跟火野有任何交集了。
「你見過安見了吧？我要帶他離開日本。」
「為什麼？」
「繼續留在這裡，他一定會被殺害笠尾的罪惡感壓垮，而且我也厭倦這個國家了。」
火野要離開了。要帶著那個男人出國了。
明知這件事跟自己沒關係，心情卻百味雜陳。
或許被遺留在過去的幼小自己，仍對火野有依戀。
他知道這不過是無聊的感傷，但人心難免會被過去動搖。
「那個男人不是憎恨你的刑警嗎？跟他在一起不是很危險？」
「現在的他沒有我，根本活不下去。你也知道我從以前就喜歡脆弱、沒有我守護就不行的可憐男人。」
聽得出火野是在暗指幼年的那岐。
「你不會再回日本了嗎？」
火野把槍塞回皮帶裡回答『誰知道』。
「就算回來，到時臉跟名字也跟現在不一樣了。」
那岐急忙攔住打算離去的火野。
「那樣我也認得。」
火野轉頭看向他。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無論過多少年，我絕對都認得出你。絕不會認錯人的。」
那岐也搞不懂自己怎會說出這種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因為這簡直像愛的告白！
火野轉身走向那岐，手撐著沙發椅背靠他好近。
「顯司，我跟你到死都是共犯。你千萬別以為殺了赤城就能了結一切。這件事是消弭不了的，你跟我這輩子都得背負同樣的包袱活下去。」
這番話撼動了那岐的心。不知情的外人聽來，或許是極為殘酷的話語，但那岐反而覺得被救贖了。因為他聽出火野其實是在告訴他——我也跟你一樣。
一股沒來由的熾熱情感，潰堤似地湧上心頭。
那岐第一次覺得自己接觸到了火野的內心。他雖然是個冷酷的男人，卻從沒逃避過自己做過的事。一直以來，他都確實背負著自己犯下的罪行在生活。
相信這個男人就算扛著難以負荷的重擔，也能笑著往前走吧。他會持續走在孤獨的人生旅途上，不會停下腳步……。
「火野，我——」
火野突然緊緊摟住那岐，他霎時啞然無言。
他抱得好緊，那岐都快喘不過氣了。
火野輕吻那岐的耳朵，用如歌般輕柔的中文低喃。
「……再見，小聰。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放開了不發一語的那岐，火野伸出冰冷的手，依依不捨地撫摸他的臉頰。然後跟來時一樣，無聲無息走出了房間。

『173頁插圖』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41

10

火野回到公寓時，安見已躺在床上沈睡。
室內各處散落著衣物，簡直像颱風過境般淒慘。八成是火野在整理行李途中消失，安見才故意弄亂收拾好的行李洩憤。
穿著大衣的他坐在床邊，俯視安見的睡臉。發出規律鼻息沈睡的他，就像個天真的孩子，看得火野不自覺放鬆心情。
恢復記憶的安見，雖然老用反抗的眼神瞪他，卻鮮少有不滿。不管是以前順從的安見，還是現在拚命在現實中掙扎卻徒勞無功的安見，他都覺得好可愛。
人生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凝視安見的火野臉上，浮現一抹陰沈的微笑。
被自己放置的炸彈奪走父親生命的男子，居然會愛上他這個理當憎恨的殺父仇人。悲劇一旦悲慘過度，反而變得可笑了。他固然覺得安見可憐，但也為一個人的心裡同時存在著強烈的愛與恨感到不可思議。
查出安見的父親死于那場爆炸，以及他其實是刻意接近自己的刑警時，火野頓時湧現一股戰慄的快感。一邊讓安見相信自己已上鉤，一邊看著他逐漸掉進陷阱，那份快樂真是其他事物無可比擬。
當他陷入查證泥沼焦急不已時，再假裝信任地說出笠尾是爆炸案的幕後指使者，並搧風點火地說，由於無法證明笠尾就是主謀，根本不可能逮捕他。
接下來，安見便憑他過人的行動力開始與笠尾接觸。得知有人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行，狼狽的笠尾立刻答應與這號人物碰面。同一時間，笠尾也委託火野替他處理這個礙事者。
火野指示笠尾，將安見約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好方便他下手。不疑有他的笠尾，便依言要安見到他位在奧多摩的別墅。安見也毫不懷疑地答應了。
最後，火野還刻意將手槍放在安見容易發現的地方。果真，安見拿了那把手槍去見笠尾。
火野對失憶的安見說，自己受託開車載他去奧多摩，這並不是真的。那天，安見其實是瞞著火野，一個人前往別墅。
在安見趕到前，火野已早一步抵達別墅與笠尾會面。火野要笠尾以從容不迫的態度面對安見，讓他放鬆警戒。然後自己再趁安見不察，從別的房間衝出來射殺他，並迅速處理掉屍體。
堅信火野計畫的笠尾，一看到持槍闖進別墅的安見，便娓娓道出了事件的真相。得知一切的安見，理所當然被強烈憤怒沖昏頭，舉槍射殺了笠尾。
火野並沒有出手救笠尾，因為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鬧劇。火野真正的目標是笠尾。只有他一死，火野撰寫的劇本才算完成。
他在那棟別墅親眼看到安見犯罪，心裡有說不出的滿足。原本打算如果安見無法順利結束笠尾的性命，他會再補幾槍送對方上路。但安見不愧是刑警，一槍就直接命中要害讓笠尾歸西。
確認笠尾已死的火野，立刻拉上別墅的窗簾，並擦掉安見殘留在地板上的鞋印。然後再裝出不放心安見，所以尾隨他到別墅的樣子，故意出現在他面前。看到火野後，安見先是愣了一下，直到他說『把槍給我』時，才回過神來轉身衝向庭院。火野追上去想攔住他，但情緒極度亢奮的安見完全聽不進身後的呼喊，一股腦地往前跑。
當安見從石階上跌落並失去意識，火野便從他手裡奪走槍枝以免徒生後患，同時思考著該怎麼處置他。殺了人的刑警畏罪自殺……這樣的情節倒是挺完美的。
不過，真要下手時他又猶豫了。他突然不想失去這個男人。赫然發現這點的火野相當驚訝，他沒想到自己遠比想像的還要在乎安見。
望著從石階上摔落的安見，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對其他人有了冷酷以外的情感。就在他細細玩味這奇妙的感覺時，安見醒了。
儘管覺得危險，但當時的情況只能帶他回家。於是火野走下石階，來到安見身邊。不料安見竟然失去記憶，火野簡直高興得想拍手叫好，直覺再也沒有比這個更有趣的事了。
火野對什麼都不記得的安見，只說了對自己有利的事，巧妙地控制他的心理，將他玩弄於手掌心。原本就被火野吸引而陷入兩難的安見，即便不安仍輕易落入他的手中。
看著眼前沒有自己就活不下去的安見，火野想起了昔日的那岐，一股莫名的情感也跟著湧現。總是膽怯不安的安見，確實刺激了火野的保護欲。他覺得可憐兮兮的安見看起來格外可愛。
「嗯……」
安見眉頭緊皺，似乎做了惡夢。
火野輕撫他的臉頰，他隨即睜開雙眼。一開始眼神茫然無法聚焦，認出火野後便氣憤地瞪著他。
「你去哪里了……」
「我沒義務向你一一報告。……這句話是你說的沒錯吧？」
火野語帶嘲諷地說，安見不由得懊悔地咬住下唇。明知太欺負安見會被討厭，但看到他盛氣淩人的眸子，仍忍不住說溜嘴。
「別氣了，我是開玩笑的。我去見一個老朋友。」
「……莫非是那個流氓？」
「嗯。」
撫摸自己髮絲的火野點了點頭，安見受不了地推開他的手。
「你跟他說了些什麼？」
「怎麼，你在吃醋嗎？」
面對火野的揶揄，安見憤而轉身背對他。火野彎身覆上安見，用鼻頭磨蹭他的後頸說『你放心』。
「我喜歡的人只有你，我只愛你一個。」
我愛你——之前他很中意這句話。
在假裝成安見溫柔情人的期間，火野也玩了一場佯裝真心說我愛你的遊戲。只要說出這三個字，神情就會意外地變溫柔，簡直像由衷愛著安見一樣。
只要講一百萬遍，說不定就會成真了。這份期待讓他的心雀躍不已。俗語說，謊話說久了也會成真。再這麼下去，萬一哪天沒有了安見，他的人生說不定會從此失去色彩。他倒想看看那樣愚蠢的自己。
不過，如今安見已恢復記憶，擁有自己的脾氣。隨著時間流逝，他對自己的恨意有可能越來越強烈。當然，就算那樣他也無所謂。哪天要真的一時疏忽被安見殺死，倒也是另一種樂趣。
無論是愛也好恨也罷，既然人終將一死，他寧願被純粹無雜質的情感利刃貫穿心臟。
「安見，明天就要出發了。沒問題吧？」
火野緊抱安見做最後的確認。背對火野的安見，登時屏息身體猛一僵，但隨即又放棄似地輕輕點頭。
「乖孩子。你只要乖乖跟著我，什麼都不用想。」
把臉頰埋在安見短髮裡，火野緩緩閉上眼。
「……你知道嗎？春天飛到日本的燕子在繁殖季結束後，就會飛到遙遠的馬來半島或爪哇島過冬，另外也有從北極附近飛到南極的候鳥。而人只要願意，也可以不受限在同一塊土地生活。所以我們沒必要被綁在某個國家或地方。縱使你離開了自己所屬的群體，也不是孤單一人。你還有我陪伴，不需要感到不安。」
火野用唸繪本給小孩聽的溫柔語氣訴說，腦中不禁浮現那岐的臉。
原以為自己憎恨那岐，結果卻好像不是那麼回事。正確來說，應該是他仍愛著那岐，只是無法原諒對方讓自己失望。
——如果要捨棄我，乾脆殺了我吧。
當時他是真心這麼想，才會狠狠地傷害那岐。粗暴地擁抱了他、殘忍地謾駡他，故意踐踏兩人之間的所有羈絆。
沒想到那岐卻逃走了。那岐沒有殺了火野，而是選擇飛離他身邊。
那時他好難過。就像小心呵護長大的小鳥，突然從籠子裡消失一樣，寂寞不斷啃蝕著他的心。
沒想到，空蕩蕩的鳥籠某天卻來了一隻新的鳥。它十分可愛，總是不停啼叫取悅火野。
失去記憶的安見，猶如分外可愛的小生物。每當看到安見因膽怯而顫抖，火野就像見到初生雛鳥般，不自覺心生憐惜。
這次乾脆剪掉它的翅膀，讓他永遠逃不掉？不能飛的鳥，自然就會留在飼主身邊。因為它知道，沒有了飼主，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火野愉快地想像著，在裝睡的安見後頸輕輕一吻。
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打算放開安見。火野就像旁觀者看好戲般，眼看著自己對安見越來越執著。
執著是讓理性失控的愚昧情感，也是會讓火野這種從事『不尋常』工作的男人，引來殺身之禍的麻煩因數。
目前他還不清楚兩人未來會如何，只知道安見絕對是左右自己往後人生的關鍵人物。
『181頁插圖』

——東榮百貨爆炸案，十五年公訴時效屆滿。

『十五年前一九九×年十二月，東京都新宿區的東榮百貨公司頂樓發生爆炸事件，造成十八人死亡，三百一十四人輕重傷。本事件在二十一日上午零時，殺人罪等一切公訴罪狀已屆滿追溯時效。
警視廳公安部對此嚴重罪行，前前後後共投入了二十七萬二千人力進行搜查，卻始終無法找出犯人。
該事件發生於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十三時。該百貨公司頂樓的中華料理店『桂仙閣』內，兩個爆裂物接連引爆——』
發現眼前多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正在看報的火野抬起頭來。
「我沒點咖啡。」
「這杯我請客，喝吧。」
向老闆道過謝，火野喝了口黑咖啡。
「以後再也喝不到老闆泡的咖啡了，想想還真寂寞。」
「你只是嘴巴說說而已，這種話我才不信。」
老闆一訓斥，火野便苦笑地說『好過分』。
今天的火野跟平常判若兩人。一頭長髮剪至耳下數公分，略長的前發隨意往後撥。臉上戴著一副銀框眼鏡，身上則穿著質感良好的墨色條紋西裝。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個傑出的生意人。
「老闆，給我上次拜託你的東西吧？」
「嗯，都做好了，拿去吧。」
站在吧台內的老闆，拿給他一隻做工精巧的鴨子囮鳥。
「真漂亮，安見看了一定會喜歡。就拿這個來裝飾我們的新家吧。」
火野愉快地撫摸充滿流線美的鴨身，再緩緩翻轉過來。用力壓了下底部轉開隔板。
鴨子本身是中空的，裡頭藏了兩本偽造的護照。火野拿出護照確認內容。兩本護照的名字都跟本人不同，卻各貼了安見及火野的照片。
確定沒問題後，火野把護照塞回囮鳥內，接著把隔板裝回去。
「這樣我欠你的就還清了。」
火野朝這麼說的老闆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身。
他把囮鳥夾在腋下，長大衣掛在手腕後，向老闆淺淺一笑代替道別。
一陣乾澀的牛鈴聲響後，店內再度只剩老闆一人。
一位穿著西裝的美形男子從店內走了出來。
躲在電線杆旁的筱塚英之緩緩越過馬路，推開老舊咖啡廳的門。
聽著牛鈴聲邊打量店內，狹窄的空間裡沒有半個客人。
他好奇地眺望室內隨處可見的鳥類擺飾，在吧台前坐了下來。
「歡迎光臨，需要些什麼？」
一位蓄著花白落腮胡、戴著毛帽的五十多歲男子出聲招呼。看樣子應該是這家店的老闆。由於他戴著墨鏡，難以看清楚表情。
「給我一杯熱咖啡。」
著手準備的老闆身後，也有好幾個鳥類擺飾。
「好漂亮的擺飾。是你做的嗎？」
筱塚口氣溫和地說，老闆立即回答『是的』。
「這種擺飾叫DECOY。原本是打獵時當誘鳥用的。」
老闆很快就送上咖啡。筱塚端起沒加奶精跟砂糖的黑咖啡喝了一口。醇厚的香氣與溫和的酸味，瞬間在口中擴散開來。整體口感濃厚卻滑順，老闆選用的咖啡豆應該很不錯。
吧台上放著一份折起來的報紙，頁面恰好是東榮百貨公司爆炸案時效屆滿的報導。
筱塚拿起報紙，閒話家常地對老闆說：
「老闆，你知道這起爆炸案嗎？」
「當然知道，聽說今天追訴時效屆滿了。」
外型冷淡近乎可怕的老闆，聲音聽起來卻厚實和順，彷彿他正在喝的這杯咖啡。
「事實上，我之前曾搜查過那個案件。」
「這麼說來，你是刑警了？面對這樣的結果，你一定很遺憾吧？」
「沒錯，確實很遺憾，直到現在我的心情仍未恢復。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讓我抱怨幾句嗎？」
筱塚眼神柔和地瞇起，老闆微微點頭。
「當然可以。只要你願意說，我都很願意聽。」
筱塚微笑道謝後，便開始訴說。
「那起爆炸案的搜查過程遇到相當多困難，讓人如墜五里霧中怎麼也找不到出口。然而就在一年前，警方鎖定了一名可疑男子。暫且叫這名男子A君吧。原本還高興終於有了點頭緒，卻因遲遲找不到有利物證，案情仍舊陷入膠著。只要沒從A君口中套出有關犯案的證詞，搜查就無法繼續下去。因此一名年輕刑警，便自告奮勇接近A君。」
說著說著，筱塚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原本溫和的上班族氣息已不復見，眼神跟口氣也益發尖銳。
「哦，那個年輕刑警最後有成功讓A君說出實話嗎？」
「不，他失敗了。最後落得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淒慘下場。」
笑著說話的筱塚眼裡，綻放著冷冽光芒。
「真是可惜。」
分明注意到筱塚表情的變化，老闆的態度依舊沒變。
「接下來則是我的猜測。前幾天某大暴力集團的前會長笠尾慘遭射殺，應該是那名刑警所為。」
「為什麼一個刑警會做出那種事？」
「那名刑警的父親在爆炸事件中喪生。應該是復仇心作祟，才讓他扣下扳機。」
「……所以說，那個叫做笠尾的男人是那起爆炸案的嫌犯？」
由於話題稍微偏離主軸，老闆似乎有些疑惑。
「嗯。我猜A君可能是執行犯，笠尾則是幕後主謀。問題是，那個刑警為什麼會突然知道事情的真相。我雖然猜測是A君告訴他的，卻不懂A君為何要在追溯時效將屆時，將真相告訴他？如果有個差錯，很可能會讓自己深陷危險。所以我想A君可能有什麼原因，不得不在時效屆滿前殺了笠尾。」
這時，老闆難以理解似地插嘴『請等一下』。
「殺死笠尾的不是那個刑警嗎？」
「沒錯。但我認為煽動刑警下手的是A君，而且他八成是故意的。因為刑警殺人形同自我毀滅，這應該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筱塚看向栩栩如生的囮鳥繼續說。
「那起爆炸案的死者中，有一個是某政治家的秘書，以及疑似賄賂政治家的某公司幹部。當時地檢署針對該秘書與公司幹部進行調查，無奈爆炸案後死無對證，真相也跟著石沈大海。」
「聽你這麼說，好像是那個政治家刻意把礙事者集合起來殺掉。不過，我倒不認為他會為了達到目的，波及那麼多無辜的人。況且，整件事的主謀是笠尾這個男人不是嗎？」
筱塚肯定老闆地輕輕點頭。
「笠尾跟那位政治家其實是兄弟。在我看來，笠尾是為了自己大哥才策劃那次爆炸案。至於他是為了償還政治家恩情或收了錢才這麼做，就不得而知了。世上就是有人能無所謂地犯下無法以常理思考的惡行。只不過……建立在共同秘密上的交情，關係好時能強化兩方的連結，但哪天情誼破裂，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可能變成可怕的兇器。假設十幾年過後，那個政治家和笠尾感情失和，對方甚至以爆炸案為把柄威脅他時，你猜他會怎麼做？」
老闆沈思了一會兒說：
「那名政治家應該會想處理掉笠尾。」
「你說的沒錯。而且為了避免更多人知道當年的事，他會盡可能找熟知內情的人。」
筱塚想通似地喝了一口咖啡。老闆則望著他低喃『原來如此』。
「所以，那名政治家才委託A君殺了自己的弟弟。A君則利用與那起爆炸案有關的刑警殺了笠尾，免得弄髒自己的手。真是個聰明的男人啊。」
原本只是闡述自己假設的筱塚，此時態度驟然轉變。
「而擔任赤城跟火野間的接頭人，就是你——王永健。」
老闆聞言絲毫不為所動，只隔著墨鏡靜靜望著筱塚。
「以前公安部視你為頭號危險人物，曾持續監視你很長一段時間。查閱當時的搜查資料，也記載著你曾跟笠尾密切接觸過。」
然而在那之後，王突然消失了，這奇妙的巧合讓筱塚在意不已。因為對筱塚而言，王永健這個男人就像梗在喉頭的小刺，欲擒之而後快。
後來會再次注意到王純屬偶然。某次，他無意間在調查員交出的火野偷拍照中，發現了火野常去的咖啡店老闆的臉。一開始並沒有認出來，畢竟老闆的臉跟以前的王完全不一樣。他大概曾去整型以躲避警方或仇家，但體型仍跟昔日無異。
懷疑老闆就是王的筱塚，查出他的住處後仔細檢視他的通話記錄，赫然發現笠尾曾打過電話給他。
筱塚老早就懷疑，那起爆炸案跟赤城庄一郎疑似收賄有關。但因整件事太過荒唐，他並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然而，得知赤城的弟弟笠尾，透過眼前的男人與火野搭上線後，深埋心底已久的猜測又再度浮現。
——那間咖啡店的老闆，該不會是改變名字及外貌，成為一介平凡百姓的王永健？
這假設在收到泰原辭職信那天，得到了證實。因為泰原親口說出爆炸案的幕後指使者其實是笠尾，以及他犯了無法挽回的重罪。
那之後，筱塚重新審視這整件事，在腦中重組各種可能性，好破解這複雜的謎題。最後，他終於有了結論——整件事的關鍵就在王永健這個人身上。
「赤城委託你取笠尾的性命。由於你已從第一線退下來了，便介紹自己的接班人火野給他。而火野則利用那名刑警殺了笠尾。我說的沒錯吧？」
筱塚連珠炮似地說完，老闆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並不是王永健，而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戶籍資料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不信你可以去查。」
他早就料到王不會承認自己的身份了，其實現在追問這些事已是於事無補，畢竟追溯時效早就過了。但即使如此，筱塚還是想確定自己的推測是否正確。
如果不這麼做，他會無法原諒自己。他一直認為是自己沒能即時勸退那名年輕刑警，才導致對方誤入歧途。
筱塚摘下無框眼鏡，揉了揉兩眼的眼頭。
「有件事我無論如何都要弄清楚。赤城庄一郎究竟是誰殺的？」
他並不期待王回答，王卻緩緩開口。
「我也不知道。……不過，應該是跟那起爆炸案有關的人吧？當然，這純屬我個人想像。」
王用火柴點燃香煙，深深吸一口後，緩緩環視狹小的店內。
「我經營這家小店，偶爾受託做些囮鳥過活。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總是依客戶需要做事。對方要紅色的囮鳥，我就做紅色的。要藍色的囮鳥，我就做藍色的。」
筱塚重新戴好眼鏡，抬眼看著抽煙的王。
「那個男人——我指火野，對你來說也跟囮鳥一樣？」
他應該是王最完美的作品了。
王沒有回答，只淡淡微笑。但抽完煙後，他卻自言自語似地低語。
「不管是最棒還是做壞的囮鳥，在作者心中都同樣可愛。」
只可惜，筱塚聽不懂他話中的含意。
望著色彩鮮豔的囮鳥，筱塚想到飛離自己身邊的泰原。
如果說，王的囮鳥是火野，他的就是泰原了。對筱塚而言，他不光只是部下而已，還是自己特別關照、守護至今的重要青年。
沒想到被當成囮鳥去誘敵的泰原，卻被王的囮鳥魅惑忘了自己的初衷。甚至憑藉自我意志掙脫了他的手，跟隨那個男人離開。
他明白這是身為警察不該有的私情，但失去泰原的事實，遠比爆炸案沒能解決更讓他遺憾。
——重要的東西總是從我手中滑落。
筱塚忍不住握緊放在膝上的手。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42

11

「這陣子真是辛苦你們了。」
慰問那岐與加賀谷的矢嶌臉上，佈滿了疲倦。坐在他身邊的高仁會會長美園也一樣。
兩人一走進矢嶌的宅邸，才發現美園已在此等候多時。看來他真的急於找出殺害笠尾的兇手，好儘早決定組織的下一步動作。
然而，那岐的回報卻教美園臉色驟變，就連矢嶌也面露疑惑。唯一保持鎮定的，只有在矢嶌背後待命的七枝。
「可是，這實在……」
矢嶌很難得地支吾其詞，那岐的報告似乎帶給他不小的衝擊。那岐自然不可能全盤說出一切，但要避開笠尾被殺的根本原因，內容就會顯得鬆散且沒有道理可循。所以幾經思考後，他決定只說明笠尾是那起爆炸案的主謀。
當年，他好像是受兄長赤城之托，委託某個男子放置炸彈。而十四年後的現在，一名父親死于那場爆炸案的男子，挾怨報復射殺了笠尾，最後還潛逃出國不知去向——。
歸納起來，那岐的報告就是這麼簡單。儘管省略了好幾個重點，大體還算符合事實。
「矢嶌老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美園滿臉疑惑。也難怪他搞不懂。明明只要找出殺害笠尾的犯人就好，那岐他們卻扯到事隔多年的爆炸案。
笠尾犯下的是世人難以原諒的重罪。站在美園的立場，只能隱瞞前高仁會會長犯罪的事實。這可是攸關組織尊嚴與威信的大問題。要是讓人知道，整個組織將遭遇莫大危機。
「犯人是因私人恩怨才殺了笠尾，他跟渡月組並無關聯。你只要向組裡的幹部這麼說就好。」
「可是，這麼粗糙的報告沒辦法堵住大家的嘴啊。」
「這就看你怎麼處理了。你要記住這不止是高仁會的問題。即使組織裡的幹部群起施壓，你也不能透露笠尾的罪行。要是世人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造成那樣慘烈的傷亡，就算追溯時效已過，仍不會輕饒高仁會。這樣一來，只會造成底層弟兄們生活上的不便。」
「嗯……」
個性剛毅出了名的美園，此刻卻掩不住一臉的怯懦。
「這下總算不用擔心兩大組織發生流血火拚了。關東俠和會的責任已盡，今後要怎麼做，就由高仁會自行決定。要不要追那個逃走的男人，是你們組織的自由。」
「他都遠走高飛了，我也只能放棄。」
從美園消極的反應看來，高仁會應該是不會群起搜捕安見了。就算他們真的查到安見的下落，派出殺手取他性命，他的身邊還有火野在。只要那個男人在，就沒有人能動安見一根汗毛。
「那岐。」
因腳麻而移動膝蓋的那岐，聽到矢嶌的叫喚連忙抬起頭來。
「你調查得非常透徹。」
這種說法實在聽不出是褒還是貶。
「我是不是該隨便查查比較好？」
「不准胡說！」
矢嶌聽了不禁苦笑，他身後的七枝卻挺身向前怒瞪那岐。
「那麼，關於赤城庄一郎被殺的事，有沒有任何相關的情報？」
面對矢嶌的質問，那岐回答『沒有』後垂下眼簾。
「那也是殺了笠尾的男人幹的吧？」
美園說出個人的看法。
「這就不一定了。笠尾是被射殺，赤城則是被勒斃。一個是在密室內，另一個則是在人來人往的料亭。兩者相差甚多。再加上殺害赤城的犯人膽大到近乎無謀，所以我不認為兇手是同一個人。」
聽完矢嶌的意見，美園點點頭說『經您這麼一提，確實沒錯』。一旁的那岐沈默聽著兩人對話。
「那岐，你覺得呢？」
矢嶌的聲音十足沈穩。
那岐抬起頭，望著矢嶌滿是皺紋的細小眸子。那雙眼睛似乎有話說，也像看透了他。
不過會這樣覺得，應該是內心的罪惡感使然。因為就算是矢嶌，也不可能得知只有那岐知情的真相。
「很遺憾，我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既然決定和加賀谷一起走下去，他絕對會把這秘密帶進墳墓。有所覺悟的那岐乾脆地問答，矢寫只點了點頭說『是嗎』。
「那就算了。今後也要拜託你了。加賀谷，你也要盡力支援那岐。」
「是的。」
跪坐在那岐身邊的加賀谷，深深一鞠躬。
「你們兩個過年前去休個假，好好放鬆一下吧。」
矢嶌跟美園離席後，那岐才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地。
「收據請儘快交出來。尤其是那岐，每次都是你最慢。」
七枝又開始嘮叨了。那岐揉著麻痹的雙腳，不耐煩地說『好啦』。七枝會將『鳩』組的行動資金匯入特定的戶頭，那岐他們再從中提領所需的數目使用，但前提是他們得交出收據。
「請務必在年底前交出來。如果忘了，就別怪我大幅砍掉『鳩』組明年的預算。」
那岐不滿地抿起嘴。七枝可說是『鳩』的活動金庫，就算對他再怎麼不爽，那岐也不敢違抗。
「……喂，撥點經費補貼我們『鳩』組年終餐會的酒錢吧？」
「別妄想了，請自掏腰包買單。」
七枝不由分說地駁回那岐的提議，一旁的加賀谷忍不住竊笑。

「明天就是平安夜，今年再過不久就要結束了。」
那岐望著冬日的晴空說道，握著方向盤的加賀谷瞥了他一眼。
「怎樣？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沒有，你沒說。只是……」
那岐耐心等待下文，無奈加賀谷卻閉上嘴沒再說話。受不了的那岐實在不爽，就對著瞪視紅燈的加賀谷說『我說你啊……』。
「要說就說完，這樣很吊人胃口耶！」
「你平安夜有約了嗎？」
「啊？你說什麼？」
那岐不解地反問，加賀谷則虛脫似地趴在方向盤上。
「我是說，你平安夜那天有沒有要跟誰過。你是要我問幾次！」
交通號誌變成綠燈，後方的車子紛紛按喇叭催促他們快走。加賀谷忍不住咂舌，用力踩下油門。
「你該不會是在邀我平安夜一起過吧？」
為了保險起見那岐再次確認，加賀谷則小聲抱怨『不然還會是什麼』。
那岐隨即摀住笑開的嘴，卻仍然控制不了地抖著肩膀大笑。
「太猛了……加賀谷居然會約我。」
「不要嘲笑別人的純情。」
那岐用手拭去眼角的淚水邊道歉。
「我不是在嘲笑你啦。只是覺得跟你一起過平安夜，這樣的組合還滿意外的，才忍不住笑出來。——附帶一提，我不止平安夜，而是每天晚上都在等你約我喔。」
那岐微傾著頭，眼帶戲謔地望著加賀谷，害他懊悔地低語『可惡』。
那天以來，兩人就沒再發生過關係。雖然只是時間湊不攏才沒機會上床，加賀谷卻似乎覺得那岐事後的態度跟以往無異，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我要立刻停車侵犯你！」
加賀谷好像真的生氣了。那岐並非故意作弄，而是半開玩笑地說出真心，只可惜對方不領情。這時候要是再多加解釋，只會讓剛剛那番話顯得更假，他便趁早結束這個話題。
「加賀谷，我們一路兜風到海邊吧？」
「海邊？哪里的海？」
「哪里都可以，我現在好想和你一起眺望大海。」
說完，那岐不禁懊悔這麼說太娘娘腔，但加賀谷卻點點頭並未取笑他。

大約一小時後，加賀谷載著那岐來到千葉的九十九里濱。
每到夏天，這裡總會聚集大量前來戲水的遊客，至於冬天，只有那岐他們這種喜好異于常人的人或衝浪客才會光顧。無限連綿的海岸線，此刻看不到半個人。
雖然太陽已逐漸西傾，他們還是把車子停在岸邊走出來。瞬間，一陣強勁海風襲來，吹亂了他們的頭髮。
「好冷，風好強。」
那岐遠眺鉛灰色的太平洋，拉緊領口後雙手環抱在胸前。加賀谷來到他的身邊，輕靠著車子。
「冬天的九十九里濱也很不錯。」
那岐發表感言，加賀谷卻縮了縮脖子。
「我可沒辦法在這裡待很久。」
他說的沒錯，這裡的寒氣確實不容小覷。猛刮的冷風凍得人耳朵都快掉下來了。但眼前一波波撲向岸邊的白色巨浪，仍值得他們強忍寒冷駐足觀看。
加賀谷從大衣口袋取出剛剛買的罐裝咖啡，遞了一罐給那岐。那岐沒有馬上喝掉，反而將溫熱的咖啡代替暖暖包貼在臉頰上。
「……你這次還真教人擔心。」
加賀谷語帶無奈地說，喝了口咖啡望向那岐。
「我知道現在說有點太晚，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一切。不管你是否已經猜到，我都想趁這機會說清楚，之前亟欲隱藏的過去……」
明知為時已晚，那岐仍認為加賀谷有權利知道，他也有義務說明。
為這次事件痛苦的不僅那岐一人，守護他的加賀谷也同樣感覺錐心之痛。所以他才刻意選在所有事都塵埃落定的此時，向加賀谷剖白始末。
「還記得當時，就是跟你睡的那天晚上，我向你提起一個朋友。就是一個中國小孩的事，那其實是……」
「那岐，可以了。」
加賀谷柔聲打斷那岐。不懂他為何這麼做，那岐困惑地望向他。
「我已經不想知道你的過去了。」
「可是……」
他握住仍想反駁的那岐的手，輕輕搖頭。
「沒事了。過去就過去了，一切都結束了。我想要的不是你的過去，而是未來。」
加賀谷輕緩地說，一字一句充滿了深情。
他間接地告訴了那岐，不管他有怎樣的過去、犯下什麼過錯，自己都會全然接受。他只要有那岐就夠了。
「那岐，從今以後，請你把未來交給我吧。」
望著加賀谷堅定不移的眼神，那岐思索著該如何答復。
該用什麼樣的言語才能貼切傳達內心的想法，同時回應這個男人深切的愛情與堅強的信任。
然而，他卻苦思不著適切話語說明此刻的心情。只好用力回握加賀谷的手，輕啐了聲『你這混蛋』。極度沙啞的聲音，洩漏了他激動的情緒。
「別說這種噁心的話啦，害我聽了都不好意思。」
「沒辦法，我是真心這麼想啊。」
加賀谷無比認真地說，接著握住那岐的手插進大衣右邊的口袋。
兩人的手在口袋裡緊密交纏，十指緊扣的溫暖，讓那岐即使身處寒風中也不覺得冷。
他把頭靠在加賀谷肩膀上，然後閉上雙眼。
儘管讓加賀谷等了那麼久，他最終還是坦率地接受了對方的感情。
自己之前一直在逃避過往。但沈重的罪孽、對火野複雜的想法，並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消失。如今，他終於想通沒必要勉強自己忘了過去。因為有和火野一起生活的日子、內心的傷痛以及長久背負的重罪，才有現在的他。
每段往事都不可或缺。少了其中一部分，他這一秒就不會站在這裡。
內心揪痛的夜晚，他想在加賀谷懷中入睡。快被昔日罪孽壓得喘不過氣時，他要握住加賀谷伸過來的手，堅強地往前走。
「……既然噁心話都講了，就順便來個噁心的吻吧。」
那岐一說完，面無表情的加賀谷便四下環視確定無人，低頭吻上他的唇。
加賀谷溫柔的吻，有著咖啡淡淡的苦味。
結束親吻後，那岐微微瞇起雙眼望向加賀谷的側臉，
「你是最棒的夥伴。」
原以為加賀谷會覺得高興，他卻不服氣地說：
「快把我升格為戀人！」

END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10-3-5 09:43

後記

大家好，我是英田。這部作品是由上下兩集——《囮鳥》和《迷鳥》構成。只買《迷鳥》的讀者，請務必買了《囮鳥》再依序看。單從這本開始看，絕對會覺得莫名其妙。
這部作品是從責編一句『你要不要利用S系列中出現過的關東俠和會寫個故事？』衍生出來的。聽到這建議時，我當下就覺得這主意不錯，也思考了許多。沒想到責編中途又追加條件『順便把童年玩伴的點子加進入如何？』於是，我只好把關東俠和會、童年玩伴，再加上之前就很想嚐試的刑警喪失記憶的橋段，相互融合寫出這個故事。
就如故事裡的說明，所謂的DECOY是鳥類模型，在英文裡有引誘到近處（的人）、騙子的同夥、誘餌、誘惑者……等意思。所以在選擇書名時，我立刻決定用這個字。
故事是采兩對情侶（？）因某件事展開行動，最後迎向同一結局的方式展開。所以會以A方及B方的立場分別訴說。責編大人將火野&安見這對稱為A組，那岐&加賀谷這對稱為B組。不曉得大家支持那一組呢？還是火野&那岐也可以（笑）。
這個故事是『S』系列的相關作，很多地方是共通的。對出場客串的宗近或佐藤（假名）有興趣的讀者，請記得捧場一下『S』系列喔。附帶一提，那系列的主角是那岐他們在電梯前遇到的那位刑警。而在那名刑警危急之際，與宗近一起出現的無名手下，其實就是昔日的那岐與加賀谷。
跟奈良千春老師從『S』系列就一路搭檔至今，老師出色的插畫總是令人讚嘆不已，捨不得移開視線。真的非常感謝老師鼎力相助。謝謝您在百忙之中，還抽空替我畫這些美不勝收的插圖。
親愛的責編大人，每次都給您製造很多困擾，這次尤其誇張……。多虧您每次都開朗又積極地引導我，我才能抱持著旺盛鬥志一路奮戰到最後。希望我哪天能修改工作進度，變成更進取的人。這陣子實在太對不起您了。
最後，我要感謝各位讀者。非常感謝各位不吝支持我的拙作。『DECOY』系列作品若能帶給大家一絲絲快樂，將是本人莫大的榮幸。
完結


☆夜玥論壇ק已經設了輕小說館和歷史閒談區，大家去看一下~
輕小說館

版主-小s(s021084)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
作者: Orwell1984    時間: 2010-9-5 02:19

結局很帶有淡淡的無可奈何 很棒!
謝謝分享
作者: pk9030    時間: 2012-2-3 13:10

故事架構好特別耶
世上會不會真有火野那種人呢，很複習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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