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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才不是蘿莉控》作者：變化系的羽毛筆【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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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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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7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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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才不是蘿莉控》作者：變化系的羽毛筆【完結+番外】
文案：
發誓削光所有巨人後頸肉的兵長利威爾同志（3X歲）
因為尿急（捂後頸）
和對世界和人生進行深刻哲學思考（不要信）的小蘿莉奧拉（9歲）意外邂逅
從此栽進了一條沒有回頭路的偽-奶爸之路
奧拉：人生一直都如此痛苦，還是僅僅只是童年？
兵長：老子只是來找廁所的！
你也可以稱其為《不是哥哥是叔叔》，或《蘿莉養成手冊》，《與潔癖患者的同居生活全紀實》……之類的任君挑選。
如上所述，本文是作者被160小陀螺深深萌上之後半夜雞血而生的不！得！不！寫！的愛之作品。
——童顏大叔利威爾和腹黑蘿莉之間相親相愛的成（tiao）長（jiao）故事0v0
酸甜可口嘎嘣脆，請放心享用~
【注意事項】
1.本文【無CP】
女主（9歲）和兵長（3X歲）主要走略帶小曖昧的溫馨親情向路線。
感情線的話，bg方面會涉及到兵長和佩托拉姑娘的感情，至於bl方面（誒？）——哈哈我指的是作者無意（真的嗎）看者有心的那種——利艾團利什麼的，曖昧都會稍微有一點。
2.本文大體上是輕鬆溫馨向的賣萌文。以奧拉的生活為主線，不會過多涉及戰爭和鮮血，可以說是戰爭世界的和平一隅。
【但是】妹子們請不要忘記本文是《進擊的巨人》的同人。
巨人的這個世界觀再怎麼輕鬆也不可能輕成輕音少女那樣！不適者慎入！
3.艾爾文團長番外是在下最滿意的一個番外作品，但是風格與正文完全不同！情節略有重口！不適者慎入！切記慎入！
內容標籤：
搜索關鍵字：主角：奧拉、利威爾 ┃ 配角：佩托拉、艾爾文、艾倫 ┃ 其它：配角大體按照出場順序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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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9-11-19 08:58 編輯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28
☆、這個兵長不太冷
「人生一直都如此痛苦嗎？」
那一天，一個衣衫破舊的小女孩瞪著大大的藍眼睛，用髒兮兮的小手抓著利威爾的衣角，面無表情的如此問道。
「還是僅僅只是童年？」
那個瞬間，我們的兵長利威爾同志，瞪著一雙死魚眼，默默盯著女孩抓著自己衣角的髒兮兮的手，強忍住一腳把這個滿臉泥巴的小鬼踢出去的衝動，隱忍地在心裡歎息著想「算了，回頭把這件衣服扔掉好了。」
那是在Wall Rose最南邊的牆角下——也就是自845年的巨人入侵、土地縮減之後的，這個國家的最邊界。
就像發梢會因為營養不足而乾枯分叉，樹梢會因為養分太少而首先枯黃。
這個自然界的常識，對於分析國家社會的情況也同樣適用。
現在的這個國家，不，準確來說應該是殘存人類所擁有的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個羊圈一樣。羊圈的柵欄外是虎視眈眈的豺狼虎豹，柵欄裡的羊群則驚恐無助的縮成一團。
每個人都竭盡全力的向更中央、更遠離野獸的地方擠。
不去想「如果有一天野獸沖進羊圈，即使站得再靠裡也終究逃不過被吃的命運」，而只是鼠目寸光的爭奪著片刻的安全。
誰都沒有勇氣去對抗外面的野獸，但是和自己的同胞內鬥起來，頭頂堅硬的羊角卻總能一頂一個血窟窿，誰都不會對誰手軟。
而如今，住在距離巨人與危險最近的Wall Rose最邊境的人們，毫無疑問的，必然就是在內鬥中落了個完敗的失敗者。下一次巨人入侵之時，他們就是第一批巨人口糧。暫時拖住巨人前進的步伐，為其他人爭取逃跑時間的緩衝劑。
用通用語來說，就叫做「底層人民」。
小女孩看起來還不到10歲。
雖然還說不上面黃肌瘦不堪入目，但單薄的面龐與身板也明顯瘦得快接近這個國家貧困兒童的下限了。
一頭金髮亂糟糟的蓬在頭頂，毫無金黃的光澤。她穿著很不合身的破舊大襯衫，纖細的胳膊從寬大的袖子裡露出來，可以看到年幼的皮膚上還綴著無數青青紫紫的傷痕。
以利威爾專業的（？）眼光判斷，那些傷絕對是人為毆打出來的。
嘴角也被打破了，滲著血。皮膚的顏色呈現出病態的蒼白。唯有那一雙碧藍的眼睛，倒是在消瘦的臉的襯托下顯得又亮又大，大到有些駭人。
她的情況看起來很糟糕。
但仍然堅持仰著頭，執著的盯著利威爾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利威爾默默低頭看著她那狼狽可憐的模樣，細長的黑眼睛裡一片冰冷，毫無波瀾。
最後，他用冷漠的聲音對她說：「不好意思，我只是來找廁所的。」
………………
誒？
利威爾本來不該碰到這個小鬼的。
剛剛從牆壁外面做完調查任務歸來的他，本來應該在人民群眾的夾道歡迎之下，騎著他那匹（160cm高的）漂亮小母馬得得瑟瑟的晃悠回軍團總部，開開心心的洗個澡，清清爽爽的換上乾淨衣服，然後戴上三角帽穿起白圍裙認認真真的來個大掃除，把房間徹底打掃乾淨之後脫下因為大掃除而弄髒的（剛換上不到兩個小時的）衣服，再開開心心的洗個澡，再清清爽爽的換上一身乾淨衣服。最後一塵不染的坐在一塵不染的靠背椅上拿起一塵不染的咖啡杯看著一塵不染的新報紙。
啊多麼完美的人生！
然而，本該如此幸福完美的難得休息日，居然終結在了——膀胱的傲嬌之下。
「團長，我需要暫時離下隊。」
趨馬湊到昂首挺胸的艾維爾團長旁邊，利威爾一臉正兒八經冷豔高貴的做了如上間斷解釋。
然而真正正兒八經冷豔高貴的團長大人則繼續昂首挺胸的騎著馬，垂下眼睛掃了自家的兵長一眼，很嚴肅地點了點頭：「嗯。小心行事。」
如此緊張嚴肅言簡意賅散發出濃濃暗號氣息的軍中對話，其本意其實卻只是——
團長我要尿尿。
就你事兒多！快去快回！
——而已。
子曰，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子：不是我曰的。而且這個子曰梗也太過時了！）
無數的實踐證明，死要面子的人終究是會活受罪的。
違背祖宗留下來的話的人，即使是兵長也得……（等等）
因為不想讓隊裡的其他人知道自己中途一臉正色的溜號居然是去尿尿的。利威爾端著那張「爺我向來牛.逼不服削你丫肉」的冷酷表情，在眾多鱗次櫛比的民居之間左轉右轉了老半天，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調查兵團的人的身影之後，才松了口氣，隨便找了個路過的小孩兒準備問路。
誰知道還不等他開口，居然卻被那個髒兮兮的小蘿莉一臉中二的拿山寨電影臺詞給反問了。
但是咱們利威爾是誰啊？調查兵團的兵長！特別作戰班的班長！人類最強的士兵！他削下來巨人後頸肉都能串成蜈蚣風箏滿天飛了！他才不會被區區一句電影臺詞給迷惑頭腦忘記自己前來排尿的初衷呢！（邏輯被什麼吃了？）
所以說……
「這附近的廁所在哪裡？」
利威爾歪頭想了想，又淡定的補充了一句。
「要乾淨的那種。」
☆、大哥哥
「姓名？」
「奧拉斯威夫特。」
「年齡？」
「9歲。」
「工作？」
「沒有。」
「出身？」
「不知道。」
「家庭狀況？」
「家庭狀況是什麼意思？」
「……」
走在據說是前往廁所的路上，利威爾閑得無聊，再加上周圍各種髒亂差的街道狀況實在是讓他忍無可忍，所以才試圖以聊天來將視線從滿地的垃圾污水上轉移開。
結果……到底還是因為年齡差距太大了嗎？還是說她在怕生？
小姑娘說話的語氣像是彈豆子，你問一個她答一個，埋著腦袋一個詞一個詞的往外蹦，連個完整的句子都不會說似的，無趣至極。
隨口問了兩句之後，利威爾就對這種對話失去了興趣。也懶得回答小姑娘的問題，他默默的眨巴了兩下眼睛目視前方，只求快點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廁所，解決完問題之後就迅速離開這個髒不拉嘰的鬼地方回去洗澡吃飯。
誰知等他沉默下去之後，剛才還惜字如金滿臉無趣的小姑娘卻忽然來了勁，抬頭問道——
「大哥哥。」
「叫叔叔。」
利威爾敏捷的閃了一下身子，不著痕跡的躲過了小姑娘剛剛伸過來想抓自己衣角的手。
「……」聽了他的話，小姑娘歪頭眨巴了兩下藍眼睛，似乎在認真思考什麼。短暫的沉默。然後思考的結果則是——
「大哥哥我有話有問你。」
——完全無視了他的話……
利威爾的額頭不爽的暴起了一根青筋。但看著那小丫頭年幼無知的臉，以及才剛及自己胸口的身高（這是重點？），兵長大人努力的調動起全部的耐心，咬牙切齒地應下了她的話。
「問。」
「姓名？」
「利威爾。」
「……你還沒有說姓呢。」
「要你管。」
「那，年齡？」
「要你管——但是你應該叫我叔叔。」
「工作？」
「削肉。」
「……屠戶嗎？」
「要你管。」
「家庭狀況？」
「要你……」
「我知道了不用我管。」不等利威爾說完，她便迅速的接上了這句話，然後很無辜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
低頭看著小姑娘那雙閃爍著可憐光芒的藍眼睛，利威爾嘴角抽搐了一下，總覺得她那分明是在嘲笑自己。
「喂，你。」
「我叫奧拉。」
「隨便叫什麼都好——我說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麼的？」
「我不認識爸爸。」
——嗯？啊，單親嗎。
「媽媽沒有工作。但是會有人送錢給我們。」
——果然是受救濟家庭。
「每天晚上的時候。」
——晚上？
「每天晚上會有各種各樣的叔叔到我們家來，到媽媽的房間和她聊天，然後給錢我們。」
「……………………」
奧拉聲音清脆的說出這句話，語氣和用詞都純潔乾淨得像一碗清水一樣。
但是……
居然是妓.女的女兒……
孩子是無辜的——這種道理所有人都懂。
利威爾曾經也是混跡於底層世界的人，他知道貧民百姓的苦處，但是，要說是毫無芥蒂毫不在乎什麼的……也是不可能的。
「妓.女」這個詞，光是浮現在腦海中，都會讓四周的空氣也連帶著泛起一股異樣難受的濕冷味道。
「嘖，真是見鬼。」
如今的士兵長利威爾過去曾是首都地下城有名的混混，這件事情其實是個眾所周知的秘密。那些只有黑道、以及見不得光的人們才聽得懂的暗語，他也是懂的。
比如在這個國家的地下場所中，「哪裡有廁所」這種話，就是對「哪裡有野.娼」的暗示。
「媽媽說，如果有叔叔或大哥哥問起哪裡有廁所，就要把他帶到家裡去呢。」
小姑娘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補上的這句話，像一記錘子一樣徹底砸通了利威爾的腦袋。
「嘖。」
總算弄清楚了自己被這丫頭帶著在這髒亂差的胡同裡亂鑽一氣到現在的原因，還處在三急中的利威爾停下了腳步，煩躁的嘖了嘖舌。
「？」又往前走了好幾步之後才發現對方沒有跟過來，奧拉茫然的回過頭。
沒有發問，也不多說話。她似乎已經對引路很有經驗了，並不拉扯催促什麼，只是站在遠處，默默的凝視著雙手環胸一臉「見鬼！」的利威爾。
利威爾也不想多解釋什麼，畢竟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跟這個年幼無知的小女孩，沒有解釋的必要。
——直接走人算了。
他本來是這麼打算的。
但是在準備轉身離去的前一秒，不經意間看到小女孩那雙湛藍清澈的眼眸，竟然難得的於心不忍起來。
「小鬼。」
在離開之前，他無奈的歎息了一聲，雖然知道這種話說出來也一點意義都沒有，卻還是好心的對倔強盯著自己猛瞧的小姑娘冷冷囑咐道。
「以後要是再有陌生的叔叔和你媽媽在房間裡『聊天』的時候，你就不要再待在家裡了。」
「……」
「離那些叔叔遠一點，知道嗎？」
這種時候，過去揉一揉她的頭髮效果會不會比較好？——某個瞬間，利威爾的心裡閃過了這個想法。但是再看向奧拉那頭骯髒蓬亂的金髮，他果斷地抹消了這個念頭。
俐落的轉過身，我們的兵長大人挺直了（纖細的）脊背，一臉正直坦然的邁開腿，扔下身後傷痕累累的可憐小女孩，朝這個骯髒小巷的出口踏出了第一步。然後……
嘭！
後腦勺上就狠狠的挨了一記棒子。
「什、什麼？！」
眼前陡然一黑，鼻腔中炸起一股濃烈的鐵銹味。利威爾狼狽的踉蹌了一步。
脆弱的後腦中擊的刹那，任哪個超人都會瞬間失去知覺。
——我居然什麼都沒察覺到！
利威爾嗡嗡作響的大腦中只來得及羞辱的暴吼出這句話，緊接著便被重擊震得陷入麻痹，短暫的失去了控制身體的機能。但他還是靠著常年累積的戰鬥本能猛的轉過了身——絕對不能以後背示敵，這是這個弱肉強食世界的生存法則中最低的底限。
然而等到利威爾捂著鮮血橫流的頭轉過身去，他看到的卻並不是趁機偷襲的醉酒大漢或滿目凶光的歹徒。
而是一臉清純坦然的小姑娘。
奧拉纖細的手臂吃力的抬著一根碩大的鐵棒，鐵棒的上端還隱隱沾著暗紅的血。湛藍的眼眸毫無表情的看著他。
「大哥哥你是白癡嗎？」
稚嫩的聲音毫無起伏，仿佛在說著一個眾所周知的生活常識。
「我當然知道媽媽不是在跟那些叔叔『聊天』。把你帶到這裡來的目的，當然也不可能是去『找廁所』啦。」
——真是見鬼！
看著小女孩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利威爾暴躁的在心裡吐出了今天的第N句咒駡。
——真特麼是……老子難得發個善心也沒好報嗎！？
「媽媽說，要是有看起來很有錢的叔叔來問哪裡有廁所的話，就把他帶到沒人的地方敲暈，然後拿走他的錢包和衣服呢。」
就像一個普通的孩子在重複著父母的「不可以在外面玩太晚哦！」的囑咐一樣。奧拉一本正經的看著利威爾那身品質上乘的軍裝外套和皮靴，表示他已被自己列到了「有錢的叔叔」的行列。
抬手捂著受傷的後腦，滿臉鮮血的利威爾靠在牆壁上穩住身子，俯視著奧拉的眼神冰冷陰森。
人類最強士兵的身體素質可不是開玩笑的。還不到一分鐘，大腦震盪的暈眩感就已經逐漸褪去，知覺和力量迅速的恢復了回來。
他嘲諷的勾了勾嘴角，然後冷笑著對奧拉說道：「呵，見風使舵有的放矢——真是個聰明的媽媽啊。」
奧拉聽不懂他拽出來的那兩個成語。茫然的歪了歪腦袋，她思考片刻，然後贊同的點頭應道：「是的，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聰明最美麗的人！」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女孩那張表情稀少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甜美乖巧的笑容。
☆、第三十二條軍規
士兵利威爾！你可知罪？！
——吵死了啊，而且老子不是士兵是軍官。
結黨營私，攀親交故，擅離職守，浪跡煙花！這是一個軍人該做的事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只是跟團長請假上廁所而已……
在任務期間脫離隊伍、奢侈享受，還在外鬧出這麼大的醜聞，嚴重損壞了軍人、特別是調查兵團在群眾心目中的正直形象，對這個軍隊、這個國家有多大的損害你知道嗎！
——誰奢侈享受了啊，我只是想找個乾淨點的廁所而已！而且這算是哪門子醜聞，這種程度的搶劫在下層社會不是很常見的事情嗎？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真是……
「我還真是有夠無聊的啊……」
掏出荷包裡的備用手絹2號，利威爾一邊擦著額前尚且溫熱的鮮血，一邊百無聊賴的在腦海中進行自問自答的演練——
如果這次的事情被上面下來的檢察官知道了的話，大概就會用這樣的語氣義正言辭的批判自己吧？
什麼「你可知罪」啊「擅離職守」啊「嚴重損壞國家軍人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啊……云云。老套又無趣的說辭。檢察官的繼任者換了一代又一代，這些官腔官調的玩意兒卻永遠都是這麼噁心。
「切。」
——中央的那些傢伙，果然都是群噁心的豬。
臉上的血跡已經擦洗乾淨，利威爾將用髒的手絹扔掉，看向小巷黑暗的深處，若有所思的歪了歪腦袋。
拿鐵棒把自己敲暈之後，那個名叫奧拉的小姑娘就掉頭跑不見了。
啪嗒啪嗒的踩著不甚合腳的大鞋子，轉身鑽進了巷子深處的一個拐角裡。
利威爾猜想，她應該是見自己沒有完全暈倒而不敢輕易上前，所以跑回家去找大人來幫忙了。
挺聰明的嘛——利威爾心想，如果當時她要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湊上來直接搜自己的錢包的話，正在氣頭上的他絕對會一掄胳膊把那個小鬼扔到天上去。
腦震盪的疼痛眩暈已經完全消失，我們的兵長大人迅速恢復到平常那副「爺我向來牛.逼」的冷豔高貴狀。雙手環胸，側身靠牆，小（短）腿一翹。他吊兒郎當的歪在貧民街骯髒的牆下，等待奧拉帶著附近的大人過來。
難得心軟扮個好人卻得不償失也就罷了，居然還這麼丟臉的被一不到10歲的小丫頭給偷襲。兵長大人傲嬌成怒，正在手癢，一心只盼著快點過來兩個找死的人替自己磨磨拳頭洩憤。
但是，他渾身躁動不安（？）的——以一個「如果有人路過絕對不會懷疑他是等女人的嫖.客」的姿態——在那兒等了半天，結果數分鐘後，黑暗的小巷中，那抹髒兮兮的小影子卻再次獨自一人跑了出來。
「嗯？」
——沒有帶大人來嗎？
利威爾奇怪的挑起了眉毛。然而還沒等他弄清楚情況，小女孩奧拉忽然再次做出了奇怪的舉動。
她深埋著腦袋，像是屁股上著了火一樣，快速的埋著小碎步，迅速的小跑過去，迅速的躥到利威爾的身邊，最後，居然靠著他的腿嗖的蹲了下去——像只受驚的小貓一樣，躲在他的右手邊，縮成一個灰撲撲的小團子。還用那只小髒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喂，你幹什麼？」
——完全忘記剛才差點被你敲碎腦袋的人是誰了嗎？！
利威爾不耐煩的皺起眉，低頭在她後衣領上找了一塊看起來比較乾淨的地方抓住，一把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然而，被利威爾動作粗魯的拽起來後，她卻不哭也不叫，只是猛地抬起雙臂，迅速且一言不發抓住了他伸過來的胳膊。
「啊？」
——什麼啊這種抖M氣息……
看著奧拉那副異樣的神情，利威爾只疑惑了一瞬，隨即便迅速反應了過來。
女孩的臉上一如之前那樣沒什麼表情。但是此時，她整張臉都緊緊的繃著，下唇被咬得發白，還有藍眼睛裡顫抖著的駭人驚恐。
利威爾看著奧拉，略微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他已經想像到她的家裡發生什麼事了。
然而等到跟隨女孩默不作聲的指引走到她家門口的時候，他還是被那股撲面而來的濃重血腥氣以及房內血肉橫飛的場景，給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殺人案嗎？
房內的床上，一堆形容模糊的血肉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氣。
利威爾雙手環胸，淡定的站在房間門口，掃了眼屍體，冷冷地問站在自己身邊的奧拉：「這是你媽？」
奧拉抓著他的衣角，深埋的腦袋輕輕點了點。
「我記得你說你沒有爸爸？」
奧拉再次點點頭。
利威爾眯著一雙死魚眼，面無表情的沉默了許久。
然後沉默了兩秒鐘後。
「那祝你好運。」
他便迅速轉過身，拔腿就準備閃人——
「等等！」
誰知那小姑娘的反應倒也快得很，不等利威爾邁開步子，她就一把撲了上去，死死抱著他的腰不肯鬆手。
「喂你幹什麼！——混蛋，髒死了！」利威爾被這團突然撲上來的髒玩意兒給嚇得直炸毛，不顧形象的吼了起來，「鬆開！」
「你不能把我丟在這兒。」小女孩抬起倔強的藍眼睛，直直盯著利威爾的臉。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是個軍人吧？」說著，奧拉可憐巴巴的看了眼利威爾胸前的調查兵團徽章，快速而熟練的大聲說道，「本王國居民安全保障法第三章第四十六條，本國的士兵尤其是非任務時期的巡邏、休假士兵，在遇到本國居民中發生任何不可抗災難如火災、泥石流、房屋坍塌以及刑事案件如謀殺、搶劫、蓄意傷人等時，有義務第一時間拋開個人事務以保護居民安全和社會秩序穩定為最優先！」
「哈啊？」
利威爾深皺起眉，低頭看向表情驚慌的奧拉，隨即又暴躁的意識到——見鬼她剛剛在背的難道是法律條文嗎？！而且你丫原來知道老子是軍人啊！知道你還敢搶劫我？！
暴躁歸暴躁，他還是迅速捋清思路，毫不客氣的反駁了回去。
「你看清楚了，我是調查兵團的，你剛剛說的那些是憲兵團的工作——給我鬆手然後去找負責你們區的憲兵隊去！」
利威爾一邊不耐煩的說著，一邊加大了力道想把她從自己身上拽開。
奧拉緊咬嘴唇，拼命抓著利威爾的衣服不肯鬆手。看到他對自己露出的厭煩神情時，快速的背誦聲中帶上了一絲委屈的顫抖：「涉、涉內軍規通用條例第三十二條規定，危及居民安全的緊急情況之下則不論兵種區別與職位高低，一切以將居民人身危險係數降到最低為優先！」
她不是在瞎掰——利威爾意識到，這條軍規是真的，連條款序號都沒有出錯，而且她背得比身為軍人的自己還溜……
然而，就算她的悲慘遭遇的確來得太快太猛烈，但再怎麼可憐也不是該他利威爾管的事情。死亡也好，失去也好，這些殘酷的現實，小女孩早晚得學會自己去面對。
利威爾微微眯起了眼睛，失去了和她糾纏的耐心。他將奧拉從自己的腰上一把拽開，一邊冷冷的說道：「現在的情況哪裡緊急了？我還有公務在身沒時間跟你鬧，給我乖乖去找憲兵隊的人！」
「我們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會有憲兵隊呢！」
女孩的聲音終於變成了淒厲的哭喊。
像是抓著唯一的希望一樣，奧拉慌亂的抓住了利威爾尚未收回去的手臂。抬起淚水漣漣的藍眼睛，她用近乎控訴的語氣哽咽道：「我們這種撈不到一點兒油水的地方……根本就沒有憲兵願意來服役吧！從我來到這兒的時候起憲兵隊的駐紮所就已經空了，我們這兒根本就沒有人管！而且……而且……」
利威爾短暫愣住的瞬間，奧拉掙開他抓著自己後領的手，再次撲進了他的懷裡。將臉埋在他的胸口，用極細的聲音，驚恐的顫抖道：「求求你大哥哥……把我帶出去吧……不然的話……不然的話……門外的那些人一定會殺了我的……」
聞言，利威爾驀地一抬頭，果然看到了破舊木門外微微閃爍的冰寒刀光。蓄勢待發的等待著，準備在屋裡人走出去瞬間將他的腦袋砍下。
「嘖。」
——真是見鬼！
「憲兵隊的那些蠢豬。」
——王國裡居然還有秩序這麼糟糕的地方沒人管理嗎！
利威爾煩躁的眯了眯眼。
低下頭去，看著自己懷中的小女孩。
年幼的臉上傷痕累累，蒼白唇邊的鮮血已經凝成了疤。從寬大襯衫下露出的肩膀上也綴著大大小小的毆打痕跡，如此新舊傷痕的交疊，絕對不止是遭受了一兩天的虐待。
「……大哥哥？」
碧藍的眼睛裡閃爍著絕望的祈求，奧拉緊緊盯著利威爾的眼睛，顫巍巍的喊了他一聲。
「求求你……」
「閉嘴。」
「誒？」
「我已經跟你說過兩次了。」
一把抓住女孩細瘦的手腕，利威爾手臂一掄就將她從自己的懷裡拽了出去——
「第一，不是哥哥，是叔叔。」
然後再一拉，將她小小的身體護到了自己的身後。
「第二，不要再用你的髒衣服蹭我！」
鬆開奧拉的手腕，他熟練的撥動了兩下腰間的立體機動，嗖的一聲，拔刀出鞘。
利威爾表情冷漠地俯視著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滿臉不可置信的奧拉，冷冷囑咐。
「最後，乖乖地站在這裡，沒聽到我的命令不許把頭探出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28
☆、不要把我丟下——
巨人。
這個人類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入侵者，擁有著人類史上從未出現過的怪異力量，給人類帶來了一個從未出現過的末日危機，並且最終，逼迫著人類建立起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奇特國度。
被三層五十米的參天高牆所圍繞的王國。
如果要比喻的話，大概和中國南方現存的最原始的傳統土樓有些類似。
我在這裡用了「最原始」這個詞。
歷史已經無從考證，人類在建立這個圍城國度之前的科技與文化曾經達到了一個怎樣的高度。只是等人們意識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處在這一個——社會生活大概處於歐洲中世紀，但是部分科技（如立體機動裝置）水準卻略有超出中世紀範疇——的詭異現狀。
僅僅只是百年而已。人類就把祖先的歷史和曾經的繁榮忘了個精光。甚至連山嶽、海洋、沙漠與極地冰雪，等等一切位於圍牆之外的自然萬物都忘得乾乾淨淨。
但是，變成現在這種樣子，誰也不能怪誰。
畢竟當世界各地的人們在巨人的殺戮之下匆匆躲進這裡的時候，大家都是在忙著逃命的，誰有那個功夫拖家帶口？
歷史文獻，科研成果，法令律例，文化教育——與之相關的一切文本書籍，全都殘存寥寥。更重要的是，懂得它們的相關人才學者也在百年前的那場大災難中死得差不多了。
一切都得重新來過。
重新書寫歷史，重新觀察研究，重新設立國家制度和法律條文，重新將人類的社會生活排列到一個有序的位置上。最難辦的，則是協調各國各族人民的語言文化和生活習慣，最初來到這裡時，東方人與西方人，白種人與黃種人，說著不同的語言過著不過的生活，曾經爆發的衝突也是很可怕的。
僅僅只用了百年而已，這個國度裡的人民就已經實現同化了，說著相同的語言，使用相同的文字，信仰相同的信仰。
全世界的人類已經徹底統一了。
這種事情要是放在過去，任哪一個人類學家聽了都會覺得是天方夜譚。
所以說，雖然現在的人們罵中央的官員自私自利無所事事罵得很憤慨。但是，百年前的第一代領導人卻也的確曾為了這個國家而殫精竭慮。
獨特的國家必然有其獨特的行政方式。這個王國的國家機器和我們現在所熟悉的機制自然是不同的。
因為地域小，人口少，許多機構設施都是極盡可能的簡化。人類的生活也簡單明瞭很多。沒那麼多繁文縟節。甚至連法律條文裡都有不少不負責任的漏洞。卻因為人類的活動範圍實在是太小，許多法律壓根兒就沒有用到的機會，哪還會有人閑著沒事兒去研究完善這種枯燥無趣的東西呢？
於是乎時至今日，我們的利威爾兵長才會倒楣催的被這些不負責任的法律漏洞給套住了。
「你很不錯嘛小鬼，那些法律條文和軍規都是從哪兒學來的？」
時至傍晚，利威爾帶著奧拉走在人跡漸漸稀少起來的街道上，一邊隨口問道。
奧拉垂著腦袋，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旁，因為剛剛被冷冷威脅了一句「別拿你的髒手碰我」而有些委屈的將雙手背到了身後。但還是很乖巧的回答道。
「在隔壁街區的免費圖書館裡背的。因為媽媽說，這是和我的生命相關的東西。」
「哈啊？」
「媽媽說，熟悉國家的法律是最重要的，因為在危急的時候，只有搬出能讓人信服的道理才能獲救。」奧拉一板一眼的回憶著死去母親的話，臉上雖然仍沒有什麼表情，但卻已經平靜了下來，完全不像是剛剛才目睹母親慘死的小孩子。
利威爾有些古怪的觀察她，奧拉卻眨巴著大大的眼睛坦然的回視他的視線，並且認真的補上了一句，「就像今天這樣，能讓大哥哥你甩不開我呢。」
「切。」利威爾翻了個白眼。
「一定是因為我背出了大哥哥你自己都背不出來的軍規的關係。嗯。」奧拉很肯定的用力點了點頭。
「誰說我不會背了？」
「媽媽說，現在的軍人都是好吃懶做大字不識的廢物呢。」
利威爾橫了她一眼：「想讓我把你再扔回那條巷子裡嗎？」
小姑娘不著痕跡的頓了一下，緊接著面不改色的迅速改口：「但是媽媽還說，調查兵團的士兵們都是勇敢堅強熱心奉獻捨己為人崇高偉大願意犧牲自己的利益與安穩為實現全人類的幸福未來而奉獻終身的帥氣軍人！」
長長一段話劈裡啪啦的鬼扯下來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然後一臉緊張小心的抬頭觀察著利威爾的反應。
利威爾無語的看著奧拉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真把她扔出去的模樣，忽然覺得有點忍俊不禁。但他還是抿了抿嘴唇，將那抹微笑壓了下去。
不可以對她表現得過於親切了——利威爾已經隱隱意識到了這個小姑娘牙尖嘴利的厲害，要是再這麼被她粘下去可就糟糕了，必須得趁現在快點找個地方把她處理掉才行。
國家雖然地小人少，但是該有的基礎設施還是都有的。比如孤兒院。
特別是自845年的巨人入侵之後出現了大量的年幼孤兒，這個狹小國家中空曠安靜了一百年的孤兒院，瞬間就被無數的無家孩童給填滿了。
會產生如此多的孤兒，第一當然是由於巨人的殺戮。然而影響更大的，卻是因為幾年前，政府為了解決糧食緊張的問題而將大批的平民投入Wall Maria奪回作戰的行為——實際上只是單純的把他們扔去喂巨人了而已——將無數經歷了生死考驗而幸運重聚的家庭再度拆散。
同時，國家亦沒有那麼多的閒錢去養著那群孤兒。
正如艾倫他們當初小小年紀就需要下地墾荒一樣，這裡的孤兒院對「需要照顧的兒童」的定義，也僅僅是在「十歲以下」而已。十歲生日一過，那些孩子會被強行遣到田地裡進行勞作。
現今這人口擁擠糧食緊張的狀況擺在眼前，如此有些不人道的舉動也是迫不得已。
利威爾記得奧拉跟自己說她今年已經九歲了。
——雖然已經是孤兒院招收兒童的年齡底限，但她那個瘦瘦小小的身材看起來只有七八歲，謊報一個年齡的話應該能蒙混過去吧？
如此打算著的時候，兩人就已經走到了Wall Rose南部的國立孤兒院門口。
利威爾敏感地察覺到，站在自己身旁的奧拉在看到孤兒院大門的瞬間，身體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
…………
……
跟在孤兒院院長身後一步一步朝登記室走去的路上，利威爾斜眼看著腦袋低垂、重新變得僵硬驚恐的奧拉，抱著一種不知是「終於解脫了」的快意還是不願承認的細微負罪感，他開口打破了沉默。
「如何？現在你還能搬出什麼法律條文來說服我帶你走嗎？」
奧拉聞言，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埋著頭默默的搖了搖腦袋。
光線陰暗的孤兒院走廊，左邊是骯髒窄小、焊上了牢籠般鐵柱的窗戶，右邊是一排排破舊的木門。從木門上的小玻璃窗後，可以看到無數雙孩童饑餓而麻木的眼睛。
無論是在哪個時代哪個國家，孤兒院永遠都不可能是個快樂的地方。
靠著政府撥發的微薄救濟和民間商人偶爾為之的善意捐款，是難以維持這麼多孩子的口糧和開銷的。更何況是現在這麼一個孤兒成災的特殊時期。孤兒院的院長和義工早已被拮据和疲憊給折磨得敏感易怒，別指望她會像幼稚園的老師一樣親切友好了，說到底，根本就只是麻木的按照「不死就好」的最低底線，在像餵食白鼠一樣養著那群沒人管的孩子。
「不要恨我。」
在即將踏入院長辦公室的前一秒，利威爾用低沉的聲音對奧拉輕輕說道。
「我只能這麼做。」
聞言，奧拉表情懵懂的抬頭看了他一眼，碧藍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水光，隨即又默默的將頭垂了下去，輕聲呢喃道：「嗯，我知道的。因為大哥哥是軍人，住在軍營裡的，所以不可能把我帶回家去照顧。」
聽了她的話，利威爾稍微舒了口氣。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大哥哥已經救了我一命，我能夠活下來就已經非常感謝你了——大哥哥你是個好人。而且就像你之前說的，我的確想不出什麼法律條文來救自己了……」
話說到這裡，利威爾的心情剛剛被她那哀傷無助的稚嫩聲音給弄得有點沉重的時候，奧拉卻忽然嗖的抬起頭，一把抓住利威爾的手腕，她眨巴著大大的藍眼睛露出一個清純無邪的笑容，無比可愛無比嬌嗲的沖他笑道：「但是媽媽說，當法律條文不管用的時候，想要保命就只有耍無賴了呢~」
「………………哈啊？」
「啊，找到了。」穿著寬大圍裙的孤兒院院長終於在一打文件中找到了登記表，一邊討好的笑著一邊回頭說道，「請坐吧利威爾長官，現在您只用在這個簿子上簽個名，寫清楚這個小姑娘的來歷之後我們就可以……」
「爸爸！」
「誒？」
一轉過頭，院長女士就看到奧拉一臉絕望的跪在地上，死死抱著利威爾的大腿嚎啕大哭。一邊還吐字無比清晰地大聲哭喊道——
「爸爸！求求你了不要把奧拉丟在這裡！奧拉以後會好好聽你的話的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求求你讓我回家去吧！就算您在外面酗酒賭博包養情人把軍餉花光一分錢都不給我們……但是媽媽她……媽媽她直到死前都還說她是愛你的啊！我也是愛著爸爸的啊！只要能和爸爸在一起讓我去做什麼我都願意！就算媽媽不在了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絕對不打擾您每天晚上去尋歡作樂的！所以求求您不要把奧拉丟到孤兒院啊——父親大人！！！」
奧拉無比淒慘的抱著大腿哭得嘩啦嘩啦，整一進擊的巨人版《悲慘世界》。
院長女士討好的假笑僵硬在嘴角，看看一身受虐傷痕的可憐小女孩，又看看一臉抖S軍官相的利威爾。
然後心裡默默產生了一個「原來如此！」的肯定句。
「那、那個……利威爾……長官？這個小姑娘是您的……」
奧拉在那兒抱大腿抱得各種入戲。
自知已經百口莫辯於是乾脆放棄解釋，利威爾苦逼的頭頂烏雲萬里，殺氣四溢的抽了抽嘴角。
……
一個小時後
……
「啊！真是的，兵長你終於回來了！」調查兵團的營房內，焦急等待自家上司歸來的佩托拉在看到那個矮小身影走進房門的刹那謝天謝地的沖了過去，「艾維爾團長他找你找很久了呢！請快點去他的辦公室找——誒？誒誒誒？這個小女孩是……」
「拿走。」利威爾黑著臉，拎起奧拉的衣領惡狠狠的將她一甩，像把髒衣服扔到乾洗店一樣把她扔進了佩托拉的懷裡，咬牙切齒的吐出三個字，「洗、幹、淨！」
然後狠狠摔門離去。
「哈、哈啊？」
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佩托拉茫然低下頭，看著懷中髒兮兮的小姑娘。
奧拉被扔得暈暈乎乎的，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
看著眼前這個模樣溫柔善良（好欺負）的大姐姐，眨巴兩下大大的藍眼睛，忽然綻開一抹萌瞎人眼的稚嫩笑容。她甜甜的朗聲道：「你好，漂亮姐姐！」
☆、兵長和團長
「找我做什麼？」
利威爾匆匆走進團長辦公室的時候，艾爾文正在辦公椅上垂眸閱讀當天的最後一份檔。
抬眼往窗外看看，天都已經全黑了。
「你跑到哪裡去了，消失這麼久？」艾爾文奇怪的挑起眉毛看向自家兵長。
「沒什麼。」
……
利威爾雖然曾經有過一段無法無天的黑暗歷史，但是由於和團長之間的某些不為人知的邂逅（？）與經歷，自從利威爾的價值觀被艾爾文撼動、選擇進入軍隊後，艾爾文就對他報以了全部的信任。利威爾也並沒有辜負他的希望，幾乎是轉眼間，就從那個目中無人的混混變成了遵從指令的士兵。
其轉變之大，讓軍中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艾爾文總記得，當初利威爾第一次以新任調查兵團士兵長的身份參加全軍會議的時候，站在會議室門口那聲無比士兵無比端正的「報告！」，差點就把全體憲兵給嚇得跌下椅子。
憲兵團的團長滿頭冷汗的和他耳語「真有你的啊艾爾文，連這種野狼你都能馴服！」
當時，艾爾文只是冷冷地告訴那個團長：「這不是馴服，我只是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業。」
那個事業，就是將所有的巨人統統消滅，為這圍牆中的人類開啟自由的大門。
為了這個夢想，即使讓他壓抑自己那不羈的本性，在這規矩森嚴的軍營之中做一個在命令面前只能低頭允諾的士兵也無所謂。
……
「今天下午的整隊點名你也缺席了吧？真少見。」艾爾文打量著進門後就疲倦的靠到沙發上的利威爾，忽然發現他滿身都風塵僕僕的，衣服似乎也都沒有換過的樣子——這小子不是每次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嗎？
「啊啊，在路上稍微遇到了一點麻煩而已。」利威爾猶豫了一下，決定暫時不把奧拉的事情告訴團長。
於是，他接著就做出不以為意的樣子翹腿靠到沙發背上，拉扯了一下滿是汗臭味的領巾，露出無法忍耐的表情煩躁地問道：「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快點說吧我趕著回去洗澡。」
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利威爾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艾爾文狐疑的看了他一會兒，考慮到自家兵長那眾所周知的嚴重潔癖，還是將他的奇怪舉止暫時放到一邊，拿起桌上那份暫擱的檔交待了起來：「我剛剛看了這次牆外調查六列後勤部隊的報告，你們小組的人這次碰到了特別的奇行種吧？為什麼還沒寫報告上來？」
「奇行種有不特別的嗎？」被自己滿身的灰塵細菌加汗味給折磨得忍無可忍，利威爾說話的語氣也不免沖了起來。他渾身不適的調整了一下坐姿，探身拿起茶几上的水瓶準備喝口水壓一壓燥火。
結果，看著玻璃瓶裡的，晶瑩的，晃動的，嘩嘩作響的，水。
腦中靈光一閃！
那一刻，利威爾同志終於回想起了，那曾經一度緊急的初衷，還有被囚禁於想【……】卻不能【……】的牢籠之中的痛苦……
（惡搞一下巨人開場白又不會懷孕=w=)
「利威爾，控制一下你的情緒。」尚未意識到他的變化，艾爾文團長依舊一本正經的拿著檔，頭也不抬的說道，「現在就只有你們小組的行動報告沒有交上來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做案頭的工作，但是報告書對我們下次的戰略計畫和向上的行動回饋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讓手下的人幫忙也好，但是你作為長官必須親自參與到後期整理回饋的工作中，關於這次牆外調查出現失誤的主客觀原因還有你本人戰鬥經驗的思考都要寫進去，身為士官光會殺敵是不夠的，你還要……」
「不好意思，先等一下……團長。」
「哈啊？」
忽然被打斷的艾爾文茫然抬起頭，驀地就被自家兵長那慘白苦逼的臉和瑟瑟發抖的小身板給嚇了一跳。
「利威爾！你怎麼……受傷了嗎？！」
「不……我只是……」
利威爾屈辱的隱忍抽搐著，掙扎了半天才艱難的從齒縫裡擠出了那句話——
「那個，想上個廁所……」
「你到現在都還沒上廁所？！不是幾個小時前就去了嗎！」
利威爾一邊羞恥的埋頭走向洗手間，一邊不死心的解釋了一句：「都說了只是因為剛才遇到了一點麻煩！」
「……」
目送利威爾暴躁地摔上廁所門。艾爾文團長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忽然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第二天，利威爾從團長的傳令兵手上，收到了一瓶，開塞露。）
………………
…………
……
在艾爾文團長古怪的眼神之下完成了行動報告。完全搞不清他在想什麼的利威爾各種茫然彆扭的回到自己房間，一推開門，卻看到佩托拉正一個人站在餐桌旁邊，一副羞澀的表情捂著緋紅的臉，兀自在那兒小聲嘀嘀咕咕，不時還扭捏的搖搖肩膀。
……搞什麼？
「佩托拉？」利威爾皺著眉朝她走了過去，「你在做什麼？那個小鬼呢？」
「啊、啊！兵長！」作為一個士兵，佩托拉習慣性的先朝他立正了一下以示行禮，隨即又有些興奮的抖著拳頭沖利威爾說道，「兵長！你是從哪裡找到的那個小姑娘啊？她真是真是……真是太會說話了！把人家都誇得不好意思了！什麼漂亮姐姐身材好好頭髮像……啊啊！真是的！」
利威爾面無表情的看著佩托拉那一臉（被個小丫頭激起的）春.色盎然，無語，決定不接這個茬。於是冷冷問道。
「……她現在在哪裡？」
「啊，還在浴室裡面。」
「叫她快點滾出來，我要用浴室。」
「誒？但是就算您這麼說……」
「哎呀！好可愛~！」然而還不等佩托拉把話說完，浴室裡卻忽然響起了第四個人的聲音。
活力十足的高亢女聲，傳進耳膜裡的瞬間就讓利威爾嚴重頭疼起來的熟悉聲音——
「哈哈好厲害！你怎麼長得跟洋娃娃一樣啊！呐呐？叫什麼名字來著？」浴室大門被一把推開，繚繞芳香的水汽之後，出現的卻不是清水芙蓉般的出浴美女，而是……
「韓、吉？」利威爾表情陰森的吐出這個名字，然後驀地將銳利的視線轉向佩托拉，「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咦？啊，那、那是因為……」被那個眼神射中的瞬間佩托拉立刻就心虛了起來，她不安的撩了撩耳旁的碎發，小聲解釋道，「因為我看那個小女孩的衣服都破得不能穿了，洗完之後沒有換的，所以就拜託正好路過的韓吉分隊長幫我找件小孩子的衣服……」
「我允許你把這件事情透露給其他人了嗎？！」利威爾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她的解釋。微微眯起的眼睛裡滿是不悅。
「誒？」
佩托拉看著利威爾那滿臉「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的責備神情。仿佛心臟受了重擊一樣，鼻子驀地一酸，她委屈的埋下了腦袋。
「喂喂！但你也沒說不能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吧？幹嘛欺負人家年輕人！」韓吉很是路見不平的插嘴進來，將眼見就要掉眼淚了的佩托拉護到了身後，她毫不客氣的回敬道，「呐，再說佩托拉做的也沒有錯啊！不給那個小妹妹準備衣服難道讓她光著？」
利威爾冷冷別過頭：「隨便找件你們的衣服給她穿穿不就行了。」——反正過不了幾天我就要找個地方把她扔出去了。
韓吉一臉嫌棄的撇了撇嘴：「嘖嘖，男人就是這麼沒心沒肺的動物。好啦好啦佩托拉，我們不要理他！」
「那個……」這時，奧拉稚嫩的聲音終於顫巍巍的響起，仿佛還在猶豫著該不該介入三人的談話似的，她小心翼翼的從浴室門後探出半個腦袋，細聲細氣地問道，「姐姐？我可以出來了麼？」
☆、你的發與眼
在這裡，我並不想俗氣的花費過多筆墨去描述奧拉-斯威夫特的容貌。
反正在蘿莉控們的眼裡，但凡歐洲血統的九歲小姑娘，幾乎就沒有不漂亮的。
用最主流也是最具概括性的話來說，那就是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和奶油般隨時都會融化似的嬌柔身體什麼的。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初春櫻花般稚嫩到讓人心下酥麻的清純美感。甚至會令人不禁產生——這個世界上會出現那麼多《洛麗塔》式的戀童癖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啊——的想法。
蘿莉的誘惑力，有時真心來得真心無辜卻猛烈。
總而言之讓我們回到本文的劇情中。
在浴室門口，我們的兵長同志面無表情的看著發梢還在滴水的小姑娘，忽然向前大跨兩步逼近過去，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奧拉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下巴被捏的生疼，她茫然無辜的看著他。
而利威爾卻繼續用力抓著她的臉，左邊一撥右邊一撥，眯起眼睛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半天，然後毫不留戀的鬆開手退後一步，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簡明扼要地評價：「不錯，很乾淨。」
「喂喂……這就是你注意到的重點？」一旁的韓吉很無力的吐槽，接著又不死心的湊上去沖利威爾強調道，「你好好看看啊，這個小姑娘是卷髮的誒！這是貨真價實的——金色的卷髮誒！」
利威爾淡淡的瞟了她一眼：「那又怎麼樣？」
「你這是什麼反應啊？這種頭髮很稀有的好嗎！我還只在劇院裡看演員戴過假的金色卷髮呢！」韓吉一邊說著一邊驚喜好奇的把臉湊到奧拉的頭頂，像欣賞藝術品似的讚歎道，「這年頭，金色卷髮的人好像已經越來越少了。」
「是已經沒有了。」佩托拉忽然想起了什麼，出聲介面道，「我還是訓練兵的時候曾經在一本書裡看到過，有人統計發現，現在這個國家裡已經沒有金色卷髮的人了。即使有金色的也都是直發呢！」
「果然是這樣吧！好厲害——小妹妹你可是珍惜物種哦！」
站在一旁的利威爾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三十X歲青年男子，表示對女孩子們感興趣的這些頭髮膚色的玩意兒完全理解不能。他不屑的瞟了眼那兩個正在像看洋娃娃似的研究奧拉的女人，毫不客氣的出聲潑冷水：「頭髮好亂。」
「咦？」
聞言，還在興奮的研究一縷頭髮的捲曲弧度的兩個女人這才反應過來——的確如此。奧拉那頭捲曲的長髮才剛剛弄幹，因為韓吉忘記幫她梳理了，所以正雜亂的蓬在頭頂，像堆被馬蹄踩過了的亂草一樣可憐。
奧拉對此只是茫然的歪了歪腦袋。
想起她之前那個蓬頭垢面的樣子，利威爾心想她估計也不是個會好好打理自己的人，所以沒有齊整和蓬亂的概念吧？
「啊啊——你這傢伙還真是會掃興耶！因為是卷髮嘛，雖然很少見，但是據說超級難打理的哦。但是只要這樣稍微弄一弄的話應該就——」
韓吉一邊說著一邊兀自把手伸了過去，直接用十指大大咧咧的扒拉起她的頭髮來。因為毛手毛腳的沒輕重，她的指甲好幾次都差點抓傷奧拉的臉。
奧拉有些吃痛的眯起眼睛，微微別開了頭。卻仍然忍耐著並沒有推開韓吉的手。
「你住手吧。」看著那副笨手笨腳的情景，利威爾無奈的歎息了一聲，走上前抓著韓吉的肩膀將她一把推開，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毒舌，「沒頭沒腦的還在這兒裝什麼家庭主婦。」
然後再次低頭看向奧拉，默默對視片刻後，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表情還是那樣陰森森的很是兇惡，眯起的眼睛裡也泛著冷光，簡直就是一副準備下刀剁肉的表情。奧拉有點被他的殺氣嚇到了。
心裡恐懼著，奧拉瑟縮起肩膀，卻又不敢後退或者推開他什麼的，看著他的手越來越近，只得緊緊閉上了眼睛——
然後，有溫熱的指尖輕輕觸碰到了臉頰。
溫暖的熱度如同電流般，從觸碰的位置刹那傳遍全身。奧拉的身體無法控制地狠狠顫抖了一下。
下一秒，利威爾的十指已經慢慢穿插到了她的髮絲裡。
非常緩慢的伸進髮絲中，沿著頭皮輕輕摸索著位置，然後十指舒展開，向後一劃，將亂蓬蓬的頭髮理直，並且耐心的將那些複雜纏繞的發結一個個解開。
他的動作溫和得簡直像另一個人。
奧拉有些呆滯的眨巴了兩下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冷漠陰沉的表情明明沒有變化，但是伴隨著手指溫柔的動作，卻莫名的讓奧拉覺得，他的整張臉都溫暖柔和了起來。
這種感覺就像父親的擁抱一樣，伴隨著偶爾擦過皮膚的胡渣和指腹的老繭，略微粗糙的溫柔，還有讓人想落淚的觸感和溫度……
奧拉直直盯著利威爾的臉，嘴唇忽然迅速的顫抖了一下。隨即又趕緊抿起雙唇，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怎麼？一副不情願的表情。」看著她的反應，利威爾奇怪的挑了挑眉毛。
「才沒有……」
奧拉嘟噥著頂回他的話，但是眼睛卻依然沒有敢抬起來。
——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小姑娘從未有過父親，自然也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因而慌亂無助的，陷入了幸福的惶恐之中。
——明明都快無法呼吸了，但是……為什麼心臟會跳得這麼快？
奧拉的頭髮，之前大概是因為髒亂的關係所以看起來偏向深金色，但是現在再仔細一看，居然是極淺極淺的亞麻色，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出近乎透明的恍惚色澤。而且又細又軟，非常難打理。
「會痛嗎？」利威爾有些用力的扯開了一個纏得很緊的發結，然後偏過頭低聲問道。
奧拉趕緊搖了搖腦袋：「不痛的。」
利威爾點點頭，然後十指輕柔的解開了她最後一個發結。
從佩托把手中接過梳子，他左手托著頭髮，右手拿著梳子，一縷一縷的，順著奧拉卷髮的紋理耐心的向下梳理。
時間無聲的流逝而過。
「可以了。」
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利威爾收起梳子後退一步，將煥然一新的奧拉上下打量了一番。
亞麻色的卷髮在梳理齊整之後，瞬間就從亂草變成了金色的花冠。長髮打著大大的卷披散在肩膀上，映襯著她整張臉都像金盞花一樣的盛開起來。
利威爾看著自己的作品，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兵長……」一旁的佩托拉和韓吉也都看呆了，不敢置信的呢喃道，「您、您怎麼這麼擅長（給女人）梳頭啊？」
「啊？」利威爾皺眉瞟了她們倆一眼，得瑟的冷哼一聲道，「這是小意思。」
然後順手拍了拍奧拉毛茸茸的小腦袋，一臉牛.逼的走進浴室，將三個目瞪口呆的女人嘭的一聲摔到了浴室門外。
「利威爾兵長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對不對？」
送走了韓吉之後，佩托拉看到奧拉還站在那兒神情恍惚的盯著自己頭髮猛瞧。忍不住上前揉著她的腦袋輕聲笑道。
「雖然平常總是一副又陰森又神經質的樣子，但是其實是個非常細心溫柔的人呢，對嗎奧拉？」
聞言，奧拉慢了好幾拍才把視線從自己的頭髮上移開，湛藍的大眼睛緊緊盯著佩托拉的笑臉，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直到把佩托拉盯得渾身開始不自在，才緩緩開口——
「漂亮姐姐？」
「嗯？」0v0
「你喜歡大哥哥吧？」
「誒？大哥哥指的是……等等誒誒誒？！為什麼你會——」
「猜的。」眨巴兩下眼睛，奧拉一本正經的小臉上忽然綻開一抹貓仔般清純且不失狡黠的笑容，「但是現在已經確定了呢~姐姐的臉好紅哦~」
「不不不……快不要胡說八道了！」佩托拉驚恐捂臉。
「但是姐姐你明明——」
「不行！」佩托拉慌忙的上前捂住了奧拉的嘴巴，隨即又手足無措的將手鬆開，面紅耳赤的擺手哀求道，「聽、聽話！好啦……好啦小奧拉你要答應我，絕對不可以在外面這樣亂說哦！」
「……」奧拉不發一言，只是眨巴著亮晶晶的藍眼睛，滿臉期待的盯著佩托拉看。
「？」佩托拉看著她的反應，茫然了片刻，忽然隱約猜到了她的意思，於是猶豫著問道，「要不……姐姐請你……吃東西？」
奧拉的臉上瞬間就綻開了亮瞎人眼的開朗笑容：「嗯！漂亮姐姐人最好了！奧拉絕對不會到處亂說的！」
「………………」
………………
…………
……
——鑽石。
將熱水從頭頂潑下的瞬間，利威爾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這麼一個詞。
——對了，就是鑽石。
之前在戶外時，不知是不是因為光線的原因，他一直以為奧拉的眼睛只是普通的藍色，但是剛剛給她整理頭髮時卻意外發現，那雙大大眼睛之中的瞳仁居然是淺得幾乎泛白的水藍色，並且還帶著一抹淡灰的特殊色澤。不像是藍寶石，而是被染成了淺藍色的水鑽。折射出一股瞬間就能深紮入人心的尖銳美感。
在這個土地和礦產資源稀少的國度，鑽石什麼的早就是絕產了的東西。市面上販賣的只有玻璃做的假貨。
唯有百年前來到這兒的人們隨身攜帶的幾顆鑽石戒指，如今幾乎都被搜羅到了博物館或國庫裡珍藏了起來。作為對人類過往繁榮的一個心酸回顧。
利威爾還在首都混跡的時候，曾經好幾次在首都博物館中看到過那幾顆無價之寶的鑽石。但是說實話，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特別的印象，因為他本人對金銀珠寶壓根兒不感興趣。
直到今天看到奧拉的眼睛，曾經的記憶才驀地復蘇了起來。
當初明明只是興致缺缺的一掃而過的鑽石，如今卻異常清晰的浮現在了腦海中，仿佛每一個切面、每一絲光華都能重現在眼前似的。
清純且美豔。
可惜煞風景的是，坐在浴室的椅子上歪頭思索了片刻之後，利威爾只是抹著香皂，得出了一個很沒品味的結論——「奇怪的眼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29
☆、留下的理由
越是和平時期的軍隊，軍紀就越是敗壞。
倒也不是說人類的懶散劣根性有多壞，只不過是沒仗打、甚至連一點點軍事威脅都沒有的年代，軍人幾乎就處於半失業的狀態，想認真也認真不起來。
就好像小說裡那些年輕有為的將軍只會出現在戰爭年代，和平年代的將軍都是在軍營裡熬得鬚髮斑白了的老頭子。
更何況在巨人的世界之中，百年來連敵人的影子都見不到。小小的一個王國中，軍人只有用酒和賭博來消遣枯燥的時光。所以執勤啦考核啦什麼的，多多少少都會有一定程度上的鬆動。
但是即使如此，本來就不怎麼大的軍營之中忽然出現一個搶眼得不能更搶眼了的金髮小蘿莉，是怎麼隱藏都藏不住的。
利威爾向佩托拉和韓吉交代（威脅），絕對不可以將奧拉的事情告訴給第四個人知道，也不能跟別人說奧拉是自己帶回來的。
面對佩托拉的「那怎麼可能辦得到！？」的驚呼。他翹著個二郎腿吊兒郎當的歪靠在沙發上，然後面無表情的眯起一雙死魚眼默默看向佩托拉。
兩秒後，佩托拉妹妹瞬間意識過來——感情他是想要把這個麻煩全部推給自己嗎？！別開玩笑了啊！
「但是兵長，這裡好歹也是軍營啊！就算是把她帶去女子宿舍那邊也藏不住的，每天都會有檢察兵巡邏嘛——誒？」
話還沒有說完，利威爾就忽然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包東西扔了過去。佩托拉慌忙接住，低頭一看，黑皮銀扣的皮夾，居然是他的錢包。
「兵長？」——這是什麼意思？
利威爾不屑的冷哼了一聲說道：「拿這些錢出去隨便買點時下流行的化妝品或者首飾什麼的，晚上檢察兵去巡邏的時候塞給她們就沒事了。」
「誒？」佩托拉拿著錢包呆滯了片刻，隨即又憤怒地尖叫了起來，「您是叫我去賄賂嗎？！」
利威爾默默瞥向佩托拉如蒙大恥的淩然表情，無奈地在心裡歎了一句「年輕人就是矯情」。
「而且您至少得告訴我這個小妹妹的來歷吧？身份不明的人，就算是我真的賄賂了，檢察兵也不可能放過她的！」
「啊啊，我知道了。」聽佩托拉嘰嘰喳喳了半天，利威爾煩躁的打斷了她。隨即又驀地將視線轉向旁邊——
洗的乾乾淨淨香噴噴的奧拉正乖巧安靜地坐在他身旁的沙發上，眨巴著一雙無辜的藍眼睛盯著他倆瞅。
早已被她耍得有所免疫，利威爾果斷無視了她這幅清純無知的表情，冷冷開口命令道：「喂，小鬼，想個理由出來。」
「唔？什麼理由？」奧拉嗲著嗓子，一臉茫然歪了歪腦袋。
「……再裝傻就把你扔出去。」= =#
「咳咳！」接觸到利威爾殺氣四溢的恐嚇，奧拉立刻直起脊背，一本正經地咳嗽兩聲，然後小嘴唇輕啟深吸一口氣，一大串瞎話就毫不打梗兒的從她嘴裡跳了出來——
「從現在起我的名字就是奧拉-拉魯，是佩托拉-拉魯姐姐遠方老家的媽媽的表姐的夫家的廚師的上一任雇主的女兒，我的父母在五年前巨人跑進牆裡來的時候死掉了所以成了孤兒，被家裡的廚師帶到了新的雇主也就是佩托拉姐姐的媽媽的表姐的夫家，然後佩托拉姐姐的媽媽的表姐的夫家見我孤苦無依的很可憐就收留了我，做了佩托拉姐姐的妹妹，但是我卻非常任性自私不知好歹，面對佩托拉姐姐家人對我的疼愛卻不知領情，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離家出走了，於是今天我就離家出走到這裡來投奔姐姐了！呃……」
長長一大段話說完，奧拉的嗓子都啞了。於是她匆匆爬下沙發，扒拉在茶几上拿起利威爾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幾口。
然後再稚嫩的咳嗽了一聲，繼續說完。
「也就是說，我現在是年幼無知舉目無親的小姑娘，在這個城市裡除了姐姐這兒之外別無容身之處了——這麼跟檢察的士兵姐姐說，她們就會允許我住下了吧？」
佩托拉目瞪口呆的石化在原地。
利威爾迅速奪回自己的茶杯，然後一臉嫌棄的將裡面的水潑掉，拿出手絹用力擦拭剛剛被奧拉的嘴唇碰過的杯沿。
「瞭解了嗎？」瞪了滿臉委屈的奧拉一眼，利威爾抬頭把石化中的佩托拉叫醒。
「啊、啊！我聽懂了……那就按奧拉妹妹說的去做……」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利威爾不耐煩的閉上眼睛，然後揚起下巴指了指奧拉，對佩托拉警告道，「我是問你，瞭解這個小鬼有多恐怖了嗎？」
佩托拉立刻正色敬禮，沉聲應道：「萬分瞭解！屬下一定會看管好她的！」
——為什麼這麼小的個丫頭能說瞎話連草稿都不打啊！（還編得如此有理有據！）等她長大了那還得了！？
………………
…………
……
然後，奧拉便成功的留在了佩托拉的宿舍裡，還受到了那兒的女性士兵們母愛氾濫的寵愛。
利威爾本以為總算暫時把這個麻煩趕走了，便打算著做完手頭的文字工作就出去找個收留孤兒的地方把奧拉處理掉。
然而，利威爾所住的單人公寓距離軍中的女子宿舍明明隔了個天南海北，中間滿是士兵的訓練場和巡邏隊的來來往往，那個小姑娘卻總能像只老鼠似的，不管他把門窗鎖得多嚴實，她都能在裡面出入自由。
軍中開會回去的時候，外出訓練回去的時候，出門買菜（？）回去的時候——總是一推開門就看到一頭亞麻色的卷髮無比鮮豔的盛開在他家的窗臺上。
「啊！大哥哥你回來了！」
然後，笑得一臉甜美燦爛地沖他跑過去，各種天真無邪地仰起頭朗聲說——「哥哥你上次帶回來的開塞露用完了嗎？要不要奧拉再去幫你買？」——之類的話……
利威爾真心不知道自己這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會碰到奧拉這麼個麻煩玩意兒。
之前被耍被騙被偷襲還差點被害得膀胱炸裂什麼的也就算了，畢竟那時候這個小姑娘雖然鬼靈精怪了點兒，但至少她的想法和目的還蠻好揣測的。
比如想要拉皮條（喂），想向他求救，亦或是想要脫離孤兒院等等。只要能知道她的目的，利威爾就能想得出應付她的對策。原本他做的打算是，隨便找個環境好點兒的孤兒收養機構或者哪兒的田地需要勞工什麼的，就快點把她扔出去。
所以他才會將這件事情隱瞞下來，連艾維爾團長都沒有告訴。因為在他原本的計畫裡，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奧拉的事情處理好了，畢竟就一小孩子，再怎麼牙尖嘴利又能厲害到哪裡去？大不了來硬的。
但是最近利威爾卻發現，他看不懂奧拉的想法的行動了。
她變得非常的乖巧。而且還不是之前那種裝出來騙人然後等人降低警惕再反咬一口的演戲，而是像一個真正的孩子那樣，貨真價實的乖巧。
一看見利威爾就露出無比甜美親切的笑容，在他閑在房間裡沒工作的時候也會殷勤備至的端茶送水，而且機靈得不得了，只要利威爾對著某個方向一皺眉頭，她總能迅速反應過來，拿著抹布就沖過去將那兒的某塊污漬擦得乾乾淨淨，然後一臉討好的看著他，露出「表揚我吧！」的期待神情。
利威爾真心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明明沒有對她表現出任何的友好，從來不去誇讚她也不親熱她，甚至不遺餘力的對她的行為表現出不屑和嫌棄的神情，為什麼她的態度反而越來越乖巧了？抖M嗎？！
還是說……只是單純的想通過裝乖賣巧來討好他？以求得能繼續在他身邊生活下去嗎？
開什麼玩笑。外面的財閥地主這麼多，為什麼非要纏著自己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在巨人胃裡的調查兵不可？
每天看著奧拉那滿臉燦爛到沒有道理的笑容，一股異樣的情感開始在他的胸腔中破土滋生。
那陌生的感覺讓利威爾沒有來由的煩躁起來。這種煩躁日復一日的累積，甚至發展到了一看見奧拉的笑容就會覺得無比礙眼的地步，恨不得將那張臉狠狠踩到泥巴裡讓她再也抬不起頭來。
——不要再這樣笑了！快點消失吧！
他知道這種心態很奇怪，甚至可以說是有點變態了。但是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化解它的頭緒。
這種折磨人的僵局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星期，直到那一天，利威爾臨時接到了一個任務。並不是正式的牆外調查，而是類似試驗檢測的玩意兒。
845年的巨人入侵後，雖然大多數沒有直面災難的人依然活得吊兒郎當，但還是有不少清醒過來了的傢伙，開始認真的投入到了防衛與反抗的奮鬥之中。
比如技術部的某些熱血分子們，最近幾年來一直在挖空心思的加強牆壁防護和研發武器。立體機動裝置和牆頭的大炮也的確獲得了不錯的改良。
那一天的試驗，便是新研發出的立體機動功能的成果展示。
利威爾原本是很反感這一類事情的。
戰士大多都是這樣，用習慣了的武器裝備，即使再怎麼落伍也不願輕易更換。畢竟是生死角逐的事情，拿著一個用不習慣的裝備上戰場，隨時都可能因為失誤而喪命。
但是這一次，當艾維爾團長象徵性的問了他一句「要去嗎？」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就點頭應允了下來。讓團長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原因很簡單，即使只有一兩個星期也好，利威爾不想看到奧拉的那張笑臉。
甜美的，期待的，明亮乖巧的笑容。
居然像夢魘一樣，在利威爾外出試驗的兩個星期裡依然不斷浮現在腦海中，怎麼甩都甩不掉，甚至時常還會擾亂他的夢境。
「嘖，那個小鬼是妖怪嗎！」
利威爾煩躁的一腳踢翻了宿舍裡的椅子。
站在一旁的佩托拉看著自家兵長魂不守舍的模樣，猶豫半晌才小心的告訴他——奧拉不是妖怪，您之所以忘不掉她，只是因為您……說不定，已經把她視作家人了。
聞言，利威爾對房內桌椅的施暴驀地頓住，然後緩緩轉過頭，對佩托拉露出一個陰森兇狠的表情，冷冷吐出兩個字：「扯淡。」
佩托拉委屈的癟了癟嘴，沒有再說什麼。
然而直到結束試驗測評回到調查兵團的宿舍裡，利威爾的大腦才驀地被佩托拉之前的那句話給震到了。
「歡迎回來！」
推開門的瞬間，利威爾習慣性的解開脖子上的領巾，正準備像以前那樣先去洗個手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便打破了宿舍中死寂的空氣。
「是要洗手對嗎？」
一低下頭，便看到奧拉明朗的笑著，將一條毛巾遞到了他的面前。
毛巾是濕的，還冒著熱氣以及肥皂的香氣。顯然是奧拉趴在窗臺上看到自己走進門的身影之後再特意去準備的。
利威爾的動作驀地僵硬在門口。他愣愣的看著奧拉。後者見他沒有反應，先是茫然的眨巴了兩下眼睛，然後看著利威爾略微呆滯的表情，毫不在意的眯起眼睛再次微笑了起來。
「呐，給你毛巾，大哥哥？」
笑臉……濕毛巾……歡迎回來……藍眼睛……笑臉……笑臉……是要洗手對嗎？……鑽石……眼睛……歡迎回來……已經把她視作家人了吧？……歡迎回來……歡迎回來……
——開什麼玩笑！
啪！
利威爾忽然劈手奪過奧把手中的毛巾，揉成一團然後猛地扔到了地上！
在奧拉驚訝無措的表情下，他陰沉著臉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對著她的臉兇狠地命令道：「不要再做這種蠢事了小鬼！不然我立刻就把你從這兒扔出去！」
然後毫不憐香惜玉的一揮手，將她瘦小的身體拎起來用力丟進客廳沙發裡。他踩過奧拉給他準備的毛巾，直直沖進自己的臥房，然後砰的一聲狠狠摔上了門。
☆、因為喜歡你幫我梳頭的樣子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所謂的造物主的話，那麼，他對待所有人類一定都是公平的。
一個人的一生總共就那麼多年的歲月，經歷的事情、學習的知識、獲得的成果與失去，永遠都是此消彼長的一個等價值。
比如一個循規蹈矩的普通人，他在類似巨人入侵的危險面前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徒勞地等死。但是卻能在短暫的人生之中享受到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平凡幸福。
與之相對，一個擁有強大力量、削肉像削黃瓜似的的最強戰士，他不僅在危險面前擁有自保的力量，甚至還能保護他人，保護國家，甚至左右整個人類的命運。但是在造物主賦予他這樣供人憧憬的力量之時，又從他的身上奪走了些什麼？——這樣的事情，有沒有人思考過呢？
利威爾是有缺陷的。
當然指的不（單）是身高問題。而是精神上的缺陷。
他極不擅長與人交流，社交能力低得幾乎破了整個調查兵團的底限。再加上眼光挑剔為人嚴格，這也解釋了他的特別小組人數之所以如此稀少的原因。
進入軍隊之前，偌大個首都，即使是憲兵團也不敢和他利威爾叫板，大多數人都把他當做恐怖分子似的敬而遠之；進入軍隊之後，他的這種缺陷亦沒有造成什麼很大的影響和煩惱。那是因為軍隊是一個靠實力說話的地方，憑著他那逆天的強大戰鬥力，這種程度的不善交際只會被旁人當做強者應有的高傲來崇拜。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是站得遠遠的崇拜他，甚至偷偷的模仿他，頂多也就是像佩托拉那樣做一點兒小心翼翼的關心，亦或是韓吉那樣沒頭沒腦的拍拍肩膀稱兄道弟。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人對他做出更加親密的舉動。
直到奧拉的出現。
只不過是在危急的時候隨手拉了她一把而已，居然就像只癩皮狗一樣死皮賴臉的貼了過來，怎麼趕都趕不走！——你看，他一直都在用這麼過分的話語和比喻當著奧拉的面跟她說。
但是一點用也沒有，即使聽著這種傷人的話，那個小姑娘依然倔強的賴在他的身邊，乖巧的微笑著，用藍灰色的眼眸直直看著他。是錯覺嗎？那視線之中，怎麼好像還有一絲憐憫的味道？
——快點滾吧！快點離開快點離開離開我的視線！
太煩了！
夜半，利威爾焦躁的在床上翻了個身，卻依然毫無睡意。心臟異常快速的跳動著，發出嘈雜的聲音，焦躁的感覺讓他渾身的肌肉都在發癢，恨不得沖去訓練場找個沙包狠狠揍一頓出氣。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利威爾不爽的嘖了嘖舌，再次翻了個身。誰知這次一轉頭就猛然發現床頭出現了一個陌生的人影！
戰鬥的本能刹那開啟，身體搶在了思維之前開始行動。腰間肌肉一緊，他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床上彈起，一把掐住那個人的脖子，手臂一轉肩膀一頂就把對方死死的扣在了床上。
「什麼人？！」
剛剛低聲呵斥完，他便發現已經沒有等待回答的必要了。
那是……手心傳來一陣柔軟溫熱的觸感，還有在月光之下微微散發出金色閃光的卷髮。
「唔！」
奧拉的臉被他狠狠摁進了被子裡，正發出痛苦的悶聲。利威爾楞了一瞬，鬆開手將她一把從床上拽了起來。
「你又跑來幹什麼？」逼近奧拉的臉，利威爾危險的眯起了眼睛，「我好像剛剛才跟你說過——滾出我的視線吧？」
「是、是說過……」奧拉揉著被他捏得生疼的脖子，大眼睛裡有淚水在打轉。
「那你為什麼又跑來了？」
「因為……因為媽媽說過……」
「又來了！不要再在那兒不停地說什麼『媽媽說過媽媽說過』，煩死了！」
利威爾咆哮著打斷了她的話，抬手往牆上狠狠一砸——咚的一聲，幾乎在深夜寂靜的空氣裡掀起了巨浪。
奧拉被他嚇得渾身一抖，小小的肩膀驚恐的往後縮了縮。借著月光能清晰的看到她的眼睛裡有惶恐不安的淚水在晶瑩的打著轉，但她用力的咬著牙忍住淚，即使被那一拳嚇得發抖也仍然縮在他身旁的被子上，沒有躲開。
隨後是短暫的寂靜，只偶爾聽得見奧拉短促的吸鼻子，在努力忍著不落淚。
——想不明白……
利威爾瞪著眼前的這個小女孩，胸口焦躁的怒火始終無法退去。
他並不是在奇怪為什麼這個小姑娘怎麼嚇都嚇不走，而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失控，並且失態。
利威爾向來都是個冷靜的人，鮮少出現表情的人也總是被戰友們戲稱為面癱。他向來認為，只有始終保持冷靜的頭腦，才能做出不後悔的選擇。
但是，自從奧拉第一次沖他露出那個乖巧甜美的笑容開始，那根冷靜的神經就驀地被崩斷了。
一看到她的笑容，胸口就會驀地膨脹起一股陌生的激烈感情，連帶著激起一種煩躁不安到極點、大腦一片空白，乃至整個身體都被憤怒所操控的感覺——利威爾恨這種感覺。
只不過，現在的他依然還沒有發覺，這不是「恨」也不是「憤怒」，而是「恐懼」。
利威爾在恐懼。
所以才會想要逃避。
迫切的想要那個讓自己失控的笑容快點消失在眼前。
——但是……恐懼？
眼前的小姑娘弱小又無力，想要殺掉她連一成力氣都不需要耗費。脖子和手臂都那麼纖細，掐上去的話，可以讓她連反抗的時間沒有就歸了西。
——對這麼個小鬼，我在恐懼什麼呢？
「呐，小鬼。」
「唔、唔？」
「說實話，你為什麼非要纏在我身邊不可？」
「因為喜歡……」
「為什麼會喜歡？」
「因為……」忽閃著藍灰色的眼睛，奧拉的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近乎透明，不真實的浮現在臥房的黑暗之中。
她的眼波泛著羞澀的柔光，用稚嫩的聲音輕輕呢噥：「因為，喜歡你幫我梳頭發的樣子……感覺就像爸爸一樣……」
………………
…………
……
「兵長？我可以進來嗎？」
早晨七點，佩托拉剛結束早訓就匆匆趕到了利威爾的單人公寓，發現大門沒有關。
房內，利威爾正圍著三角帽，在窗臺邊認真的拍打被子。聽到敲門聲後回過身，他面無表情的沖她點點頭，淡淡說道。
「進來。有事？」
「啊，早安。」佩托拉有些尷尬的行了行禮。
利威爾擱下手裡曬被子的活，讓佩托拉隨便找地方坐之後便去廚房洗了洗手，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坐在椅子上一邊喝水一邊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佩托拉，示意她有話快說。
——明明身為主人，不給客人倒杯水也就算了自己還在那兒喝得開心……
對自家兵長這個沒救了的禮儀常識，佩托拉和他周圍的戰友早就無可奈何的表示習慣就好。
於是她不以為意地舉起手中的紙袋，笑著說道：「我是來給奧拉送衣服的，她昨天晚上是在這兒過夜的吧？真是的，兵長你昨天是不是罵過她了？回去之後她消沉了好久呢——但是最後還是打起精神來找你了，還說『一定是我做錯了事才惹大哥哥生氣的，我必須要去道歉才行！』什麼的，那個認真的模樣真是超可愛！」
佩托拉笑眯眯的說著，然後期待的問道：「昨天她沒有被你趕回去，也就是說成功和好了吧？真是的，那個孩子還真是喜歡兵長你呢。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女兒多好啊——我們宿舍的那幾個姐妹都羡慕死你了！」
佩托拉自顧自的感慨了半天，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茫然的看過去，利威爾捏著杯子，仍然在面無表情的喝著水，細長的眼睛裡一片冷然。
「兵長？」佩托拉意識到了不對勁，左右看看，小小的單人公寓裡一片安靜，一個人影也沒有，「奧拉呢？叫她出來吧——你看，我們昨天才上街給她買了條新裙子，大家都說她穿上一定會很可愛呢……」
「沒那個必要了。」
利威爾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眼神冰冷的斜睨著窗臺上的被子。
「我已經把她送走了。」
「誒、誒？送走？送到哪裡去？！」
「這種事情你不用管，反正不是人販子。」
「但是這麼突然也——！」
「佩托拉，你走吧。」
然而，利威爾歎息著，用不耐煩的語氣下了逐客令。
擱下手裡空掉了的茶杯，他兀自起身走到窗臺邊，繼續在陽光下拍打被子上的灰塵。浮塵飛舞。利威爾細長的黑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把那個裙子拿去扔掉，已經是沒有用的東西了。」
☆、雨中人
那一天，佩托拉欲言又止地在利威爾家磨蹭了很久。
利威爾並沒有趕她，只是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從早上七點到中午十二點，直到利威爾拿著勺子站在廚房門口問道「要留下來吃飯？」之後，她才幡然醒悟般，慌張的擺了擺手，結結巴巴地說著「對不起打擾了」，匆匆起身準備離開。
然而跑到門口之後，利威爾剛剛舒了口氣準備回廚房繼續煮菜，佩托拉卻忽然停下來。
她在門口轉過身，猶豫著沖利威爾說道：「雖然我說這種話很沒大沒小但是……兵長，你不該把她送走的……」
利威爾淡淡地看著她，表情和聲音都冷靜得毫無異樣：「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覺得，您需要她……」
佩托拉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神色就和那晚的奧拉一樣——和那雙藍灰色眼睛裡的憐憫眸光一樣。讓利威爾的胸腔再次焦躁了起來。
她們在憐憫他什麼？
真要解釋的話，無論是佩托拉還是奧拉，對此事都還沒有瞭解到能順利用言語表達出來的地步。
那個事實就是，無論利威爾兵長是一個多麼強大的人，在戰場上也好、審判席上也好，都能維持冷靜的思維去戰鬥反擊，好像無論發生多麼緊急的意外他都不會驚訝似的。
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罩門。
無論誰的靈魂之中，總有一個地方是柔軟脆弱到不堪一擊的。所以才需要用層層鐵甲將其保護，不為人所知，並在平日裡呈現出強悍無敵的模樣。
然而在那個罩門被人觸碰的那一瞬間，卻會因為陌生而刹那驚恐失措，如同膽小的鼠類一樣——顧不得什麼形象或未來，一心只想快點逃離，逃離那個觸碰到他弱點的人。
利威爾的那個罩門，名為「親情」。
倒不是那種「因為曾經受過傷所以再不會與任何人發生感情了」的中二狗血情節。
只不過是因為——太久沒有體驗過這種微妙的情感了，奧拉給他帶來的這種親密感來得快，太陌生，又太莫名其妙。以至於讓他感到恐懼。這種恐懼迫使他不願再思考，慌慌張張地就把她遠遠扔掉了。
但是所謂親情就是這麼一種感情——即使沒有言語，沒有誓言，僅憑一個微笑一條熱毛巾就能將其溫暖的傳達出去。
現在的利威爾的大腦之中，尚且還沒有這個概念。
………………
…………
……
佩托拉沒有對利威爾的選擇與生活指手畫腳的權力。
後來，雖然面對利威爾時的表情和態度總有些尷尬，但是對奧拉的事情，她也不再發表任何評論或看法。
生活依然在繼續。訓練，任務，檢討會議。這才是正常的生活。
那個性格奇怪的金髮女孩，就這麼如同曇花一現般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之中，再無音訊。
那是當然的，因為利威爾將她送去的地方，是地處Wall Rose最北邊的一片森林，距離調查兵團的本部是天南地北的兩個地方，他騎了一早上的快馬才趕到的那裡。然後將還在熟睡中的奧拉交給了林場的主人——一個中年無子的地方管理員。
他早就打聽到了這個求子心切的家庭，只是之前一直抱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猶豫心態，給自己找著「今天太忙還是等明天再說吧」的理由拖延到了現在。
直到他被奧拉的「感覺就像爸爸一樣」那句話給震得失去了一切耐心和理智。二話不說就直接把她帶了過去。
林場管理員一家驚訝卻客氣地接待了他，在他將懷裡的奧拉放到他們家沙發上時，夫婦二人臉上露出了驚喜交加的神情。看著利威爾的眼神頓時變得像拜送子觀音一樣——讓利威爾小小的不爽了一下。
——應該沒有問題了。
利威爾後來一直在想。
——雖然不是中央高官，但也算是捧著俸祿的鐵飯碗吃喝不愁；沒有親生子嗣，所以會好好疼愛她，不會偏心或者虐待；而且地處最北方，和團長司令他們預測的下一次巨人可能攻入的方向完全相反。如果再有危險襲來，他們也有足夠的時間逃進Wall Sina。
利威爾自認為自己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
這個意外的鬧劇和意外的人，也該像生命中一場不期然的小雨一樣，下過了就過了，待到積水蒸發成雲，大地還是會再次恢復到從前的樣子。
所以說，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能把她忘記了吧？——那雙閃爍著尖銳美感的藍灰色眸子，還有胸口不時閃現出的、空虛的疼痛感。
………………
…………
……
「唔哇哇哇！好大的雨！」在瓢潑暴雨之中，佩托拉猛地往前一沖，終於躲進了屋簷之下舒了口氣。
緊接著，雨中又有幾個人影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
「可惡……鞋子都濕透了！」埃爾德-琴拿肩上的披風遮著雨跑到佩托拉身旁站定。
隨後，皮膚比較黝黑的君達-修茲也成功到壘，一邊抖著身上的水珠一邊抱怨道：「啊啊，所以我才討厭夏天。」
「切，你們還真是沒用。」
說話間，歐魯-波紮特閒庭信步般，在雨幕中慢悠悠的朝他們走了過來。雖然都已經渾身濕透了，但還是硬裝出一幅冷豔高貴的模樣不屑冷哼道。
「優秀的士兵怎麼能連這麼點兒小雨都受不了？」
躲在屋簷下的三人無語的看著他，最後還是君達-修茲首先開口吐槽道：「歐魯，拜託你不要再模仿兵長的語氣了，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你裝得一點都不像！快點躲進來！小心感冒啊喂！」
歐魯還在死撐：「切，我可是堅持高強度鍛煉的士兵，和你們這種孱弱的人才不一……」
「你們在幹什麼？」然而不等他說完，一陣得得的馬蹄聲便由遠及近，伴隨著一聲高亢的嘶鳴停在了雨中。
高大的黑馬馬背上，利威爾細長的眼睛在雨衣帽子下冷冷打量著他的特別小組成員們。
「啊，兵長！」
四人在屋簷下立正行禮。
利威爾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俐落的從馬背上翻身而下，輕巧落地。揮手將身上寬大的雨衣一揭，他隨意的甩了甩頭髮上的雨珠，一邊將有些淋濕的劉海往後抹，一邊對四人簡短地命令道。
「都進來吧。」
然後率先大步走進了單人公寓，留給四人一個各種霸氣側漏的背影。
「看到了沒有？這才叫真有范兒！」君達-修茲笑著揶揄剛剛淋成落湯雞的歐魯。
然而帶著一臉「咱們老大真是帥呀真是帥」的驕傲神情走進單人公寓的四人，在站到利威爾房間門口的瞬間，就集體石化了——
「看什麼看？」
濕漉漉的頭髮像中年大媽似的用厚厚的毛巾層層包裹，利威爾在從門口走進來的短短半分鐘裡就已經把（明明只濕了袖口）的衣服鞋子全部換掉了。裹著一身印著小熊花紋的睡衣，他一本正經的在門口鋪上了好幾層厚毛巾。然後陰沉的盯著他們髒兮兮的靴子，殺氣四溢的強調：「都給我在這兒把鞋子上的泥巴擦乾淨了再進來。」
剛剛還在揶揄歐魯的君達-修茲把嘴邊的話咕咚一聲咽了回去，抽搐著嘴角，他結結巴巴的又擠出了一句：「真、真有范兒啊……」
不知是誰悄悄的說了句：「睡、睡衣好可愛……」
大家拼命地憋住笑。
……
現在的利威爾特別小組雖然在牆外任務時是一起行動的精英隊伍，但是因為人數太少，暫時還沒有達到能夠擁有單獨會議室的程度。
再加上除了身為兵長的利威爾有單人公寓之外，其他四人住的都是集體宿舍。所以每次任務前夕的小組討論會議都是選在利威爾的公寓內進行的。
只要習慣了他那個神經質的潔癖毛病，在他的公寓裡開會也是件挺舒服的事——這個乾淨到連阿米巴原蟲都生活不下去的房間，總比那個不知道哪個抽屜裡還藏著爛果核的公用會議室要好多了。（這也就是兵長大人拒絕使用公用會議室的原因）
「現在直接開始吧。」已經換上一身齊整軍裝的利威爾恢復了平日裡的威嚴長官模樣，一邊垂眸翻閱著桌上的幾份檔一邊說道，「這次牆外任務還是繼續上次對Wall Maria遺址的探索。上一次傷亡那麼大卻只前進到了C區域……」
「中央的人對此意見很大呢。」埃爾德皺眉說道。
「這回應該要加大力度，爭取獲得更多進展吧？」
「不。團長特別強調這回不可以求快冒進。」利威爾嚴肅的掃視著四個同伴，沉聲說道，「太過心急只會造成更大的損失，這次還是要穩紮穩打，向難面慢慢推進。」
「是！」
「至於這次的行軍隊形……佩托拉，圖表在你那裡吧。」
利威爾看著桌上的文件，頭也不抬的朝佩托拉的方向伸出了手。
然而懸著手等了半天卻也沒見反應，利威爾不滿的抬起頭，正好看到旁邊的君達-修茲用手肘碰了碰佩托拉，她才從發呆中驀地驚醒。
「啊、啊？啊！圖表嗎，圖表在我這兒……誒？」
佩托拉手忙腳亂的翻著背包，卻老半天都沒有找出來，急得額頭都冒出了冷汗。
利威爾皺眉合上了眼睛，冷冷說道：「夠了，不用找了。」
自從他把奧拉送走之後，佩托拉就一直都有點兒鬧情緒。利威爾本想著過段時間應該就會好了所以沒有管她，但是她要是在這種狀態下出牆去可不太妙。
——這次要不要把她留在本部呢……嘖，本來人手就不夠用了！
利威爾想起了奧拉。那個在小巷口遇到的，髒兮兮的小女孩。如果不是遇到了她的話，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事了。
——真是會給人惹麻煩！
利威爾煩躁的在心裡罵出了這句「毫無良心絕對會遭天譴半夜鬼敲門」的話，然後剛剛罵完，砰砰砰的敲門聲便如同命運的審判般炸響——
「誒誒誒？！」
歐魯被嚇的大叫了一聲，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一旁的埃爾德嘲笑他膽子怎麼這麼小，卻被歐魯驚訝的視線引到了他身後的窗戶上——
砰砰砰！
「誒誒誒！！！」埃爾德也被嚇得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原來被敲的不是門，是窗戶。
滂沱大雨之中，玻璃窗被人用力敲得砰砰做響。
轟隆一聲閃電劃過——在冰寒的閃電光下，玻璃窗外清晰的印出了一個陰森的鬼影！
「啊啊啊啊——鬼啊！」三個大男人嚇得失聲尖叫。
「啊！」嬌小的佩托拉妹妹只輕細的驚呼了一聲，然後猛地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兵長！你看那是——」
那個陰森的鬼影，有著一雙極淺的藍灰色眼睛，哀怨的趴在窗臺上，一下一下的拍打著玻璃。纖細的手臂已經失去了力量，拍打的聲音也變得顫抖且有氣無力。
「兵長？！」佩托拉緊張地看向利威爾，等待他的回應和指示。
然而利威爾的臉上依然漠無表情，他直直看著窗外那個嬌小的影子，整張臉都僵硬著不動聲色。
佩托拉焦急的看看利威爾，又看看窗外的奧拉，最後乾脆不再管利威爾的態度，一捶桌子就沖了出去，將她從大雨中拉進了房裡。
渾身從頭濕到尾，奧拉在佩托拉的臂彎下瑟瑟發抖的走到了公寓門口。一頭卷髮被徹底打濕了，奄奄一息的貼在她的小臉上，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慘白的嘴唇被凍得直抖。然而走到門口之後，她卻忽然停下腳步，身子一歪，靠到門框上不再走了。
佩托拉慌忙催促她進去換衣服，然而卻沒有得到回應。她以為奧拉是凍壞了走不動，於是準備去抱她，奧拉卻掙扎著拒絕了她的靠近，同時用手死死扣住門框不願被她拉走。
「怎、怎麼了？」
佩托拉焦急的抱著她消瘦的肩膀。卻發現奧拉根本沒有在看自己。
藍灰色的眼眸，正哀怨卻堅定的直直看著利威爾——她是在等待他的態度，等待利威爾點頭允許自己進去。
「奧拉別這樣，快跟姐姐進去！」摸著她冰冷得像石頭一樣的身體，佩托拉忍不住沖利威爾大吼了一聲，「兵長！你說句話啊！」
瘦小的身體像風中的葉片般劇烈顫抖，雙腿似乎已經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氣，利威爾發現，她的裙擺上沾滿了厚厚的泥土已經破爛不堪了，甚至沒有穿鞋子，嬌小的雙腳上滿是泥汙和傷痕。
——難道她是……
利威爾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門口奧拉，從椅子上慢慢站了起來。
「你……」
吐出這個字的瞬間，奧拉仿佛得到了應允般，鬆開扣著門框的雙手拔腿就朝他沖了過去，一把撲進了利威爾的懷裡。
「嗚……」
顫抖著將臉埋進他的懷裡，奧拉縮著肩膀，發出了一聲隱忍的哽咽。
「你難道是……一個人從北邊森林跑回來的？！」
「嗚嗚……」
然而奧拉卻沒有回答他的話，疲倦和寒冷已經將這個年幼的小姑娘給壓垮了，她的體力和精神已經嚴重透支，完全是靠著最後一絲意識在支撐身體。
她只知道像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抱著利威爾，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騙子！討厭！為什麼……為什麼要把奧拉丟掉！」
稚嫩的聲帶幾乎被凍僵，她的聲音顫抖而嘶啞，語無倫次的哭喊。
她那滿身的雨水和泥汙四濺，把地板和衣服都弄得髒兮兮的。但是這一次，利威爾的潔癖完全沒有感到憤怒或不可容忍，反而下意識的扶住了她柔軟的身體。
「不可以的！不可以丟掉我！求求你……不可以！媽媽說……撿回來的……活著的東西……就不許再丟掉了！」
她痛苦的控訴像針一樣刺穿了利威爾的耳膜，他用力握住奧拉濕冷的雙肩，卻無法阻止那小小的身體失控般的顫抖不停——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不可以連你都不要奧拉……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住在那個醜叔叔家裡……」
捂住她冰冷的雙頰強迫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利威爾再次被那雙顫抖著的藍灰色眼睛所震住。
清澈的眼淚從眼睛裡無聲的湧出，打濕長長的睫毛，然後和臉龐上的雨水匯合，一起劃過帶著嬰兒肥的臉頰，濡濕了利威爾的掌心。
他看到她的眼神已經開始迷離發散，疲倦的眨著眼皮，眼見著就要失去意識了。
「不要把我丟掉……爸爸……」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29
☆、未成年人思想政治教育方法
奧拉像一隻自己跑回家的棄犬一樣狼狽的哭鬧一番後，便陷入了昏迷。
佩托拉慌慌張張的從利威爾懷裡接過她，幫她洗了個熱水澡然後換了身幹衣服，嚴嚴實實的裹進了厚被子裡保暖，還切了些蔥夾在毛巾裡包住了她的脖子。
但即使做了這麼多補救工作，當天晚上，她到底還是病了。
身體和臉都燙成了煮熟的雞蛋，她滿臉通紅的蜷縮在被子裡，哆哆嗦嗦的囈語著喊冷。
而那一天，佩托拉和特別小組的其他三人對自家兵長也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
從奧拉忽然陷入昏迷開始，利威爾始終都保持著一張毫無表情的撲克臉，將奧拉交給佩托拉洗澡打理照顧睡覺，自己則一副很冷靜的模樣坐在桌旁繼續閱讀那份任務檔。
佩托拉本來還在心裡不悅地想著「男人怎麼都這麼粗神經！」結果卻在君達他們的暗示之下發現，他面前擺著的那一摞文件從頭到尾就沒翻過一頁。還有，他維持著一個坦然的姿勢歪坐在椅子上，卻無法掩飾肌肉的緊繃。
佩托拉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在弄幹了奧拉的頭髮之後將他叫了過去，藉口「奧拉的頭髮太難打理，我怕弄疼她呢」，並將梳子遞給了利威爾。
然後便看著他用輕柔小心到不可思議的動作捧住奧拉的肩膀，讓她靠到自己的懷裡，然後坐在床邊將她半幹的頭髮一縷一縷的梳理整齊，並且耐心的用幹紙巾將頭髮一點點擦乾，以免她枕著濕頭髮睡覺會得頭痛。
多麼父慈女孝相親相愛的溫馨畫面。
佩托拉妹妹無比感動的雙手捂臉淚眼朦朧。
特別小組的三個漢子卻一臉驚悚得好像看到了一個十五公尺級的巨人在憲兵團的休息室裡喝茶繡花。
「等等等等等……這這這這是……佩托拉！你好像是知道什麼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兵長嗎？那個人是兵長嗎果然是兵長吧不不怎麼看都不是啊——到底發生了什麼？！」
「等等重點不是兵長而是那個丫頭吧！佩托拉你快團結勤奮嚴肅活潑的告訴我——那個女孩子剛剛是管兵長叫『爸爸』了吧？那不是我的幻聽對吧？！」
「請、請你們先冷靜一下！聽我慢慢解釋——！」
「吵——死——了——」
誒？
一道低沉卻清晰的聲音幽幽響起，吱吱喳喳鬧成一團的私人瞬間就被那個聲音給凍僵在原地。
小心翼翼的回過頭去，便驚恐地發現利威爾兵長正殺氣四溢的狠狠瞪著他們。雙手小心的捂住奧拉的耳朵，他壓低嗓音陰森森的說道。
「再吵就拔了你們的舌頭！」
四人條件反射的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
…………
……
第二天早上，醫生上門來給奧拉打了一針退燒藥後，她的病情便很順利的控制下來了。
還好沒有惡化成什麼炎症之類的。
醫生在離開的時候也有些吃驚的表示，這個小姑娘好像本身就有點兒哮喘的毛病，淋了這麼大的雨病情居然沒有惡化，簡直就是奇跡。
睡了一天一夜又發了一大場汗之後，奧拉在第二天的清晨才終於徐徐轉醒了。
在即將蘇醒前的睡夢中，她因為發汗而渾身燥熱，呼吸困難的想要推開身上厚重的被子。卻被一個人不厭其煩的一次一次將被子又蓋了回去，而且還將被角掖得嚴嚴實實的透不進一絲風。讓半夢半醒間的奧拉很煩躁的皺起了眉頭。
——真討厭！
奧拉一邊想著，一邊再次試圖將被子掀開。卻忽然隱約感到一隻手將自己的雙手一把握住了，單手制住她的手腕便讓她動彈不得。隨即，另一隻手輕輕覆蓋到了她的額頭，順著髮際線滑到臉頰上，溫柔的蓋住了她的眼睛。
那個人的手冰冰涼涼的，蓋在臉上像冰敷一樣，讓燥熱的臉頰瞬間降溫不少。
奧拉感到非常舒服，忍不住輕輕蹭了蹭那只手，然後便乖乖的縮到被子裡繼續睡了下去。
只不過這一次的睡眠並沒有持續很久，她就仿佛受驚般驀地從夢中驚醒了。大腦瞬間一片清醒，完全不像是剛剛從病榻上睡醒的人該有的精神狀態。
「啊……」
一睜開眼睛，便看到利威爾果然在她的床邊。
翹腿坐在椅子上，利威爾正面無表情的垂眸讀著一本薄薄的書。
隨意支著書脊的五指雖然並不是特別纖長，但是指節卻好看的凸出著，典型的練家子的手，顯得格外帥氣有力。
奧拉默不作聲的縮在被子裡繼續裝睡，只露出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盯著利威爾的手猛瞧。
——是他的嗎？剛剛那個涼涼的，很舒服的手……
想著想著，奧拉便忍不住悄悄的將手從被子裡伸了出去，一點一點的伸向利威爾垂在椅背上的另一隻手……然後——
啪！
「痛！」
——手背就被利威爾用力的彈了一下。
奧拉嗖的將手縮了回去，一邊往被彈痛了的手背上吹氣一邊委屈的看著他。
利威爾早就知道她醒了，只是見她默不作聲的好像在盤算什麼事情的樣子才故意假裝沒有發現。
「偷偷摸摸的想幹什麼？」他冷冷的問。
奧拉有點心虛的縮了縮下巴沒吱聲。
「怎麼不說話了？你的嘴巴不是挺厲害的嗎？」看著她那副無辜受傷的表情，利威爾不太爽地撇了撇嘴角，繼續說道，「知不知道你昨天那聲『爸爸』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
被屬下拿「天啊我們的兵長不純潔了！」的操.蛋眼神行注目禮也就罷了，偏偏奧拉當時是靠著嬌小的身材強行沖過軍營門口的哨崗的，等她撲到利威爾懷裡大喊「爸爸！」的時候，哨崗的執勤士兵好死不死的也正好沖進了他的房裡。然後用一臉「天啊連利威爾兵長這種（160的）男人都有女兒了我卻連個妹子都泡不到！」的欠削表情呆了半天。
最後，執勤士兵還是秉著公正嚴明的精神，把這件「嚴重違紀事件」上報到了上級。
第二天，埃爾文團長的咆哮信（開玩笑的）就寄到了他手上。
利威爾本來就是個不喜歡囉嗦解釋的人。為了這件事情他絞盡腦汁的寫了無數份報告和申請，好不容易才暫時將事情壓了下去。
「但是你要給我做好心理準備，既然團長都知道了那事情可就沒那麼簡單了。軍營是不允許養寵……不允許居住軍屬的，這回如果被趕出去的話可就怪不得我了。」
「誒……怎麼這樣！」
奧拉的大眼睛裡霎時騰起一層水霧，用各種可憐兮兮的棄犬表情看著利威爾。
——是錯覺嗎？
利威爾奇怪的挑起眉毛。
——之前這丫頭明明不是喜歡做表情裝可憐的類型吧？除了騙人的時候之外……
初見時的奧拉，分明是個瞪著一雙毫無表情的眼睛，各種文藝中二的拽一些高深臺詞的三無蘿莉來著。怎麼突然之間表情就這麼豐富了？
——等等……騙人的時候？
「因為……因為你什麼都不說就把奧拉扔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嘛……」奧拉忽然開口，打斷了利威爾的思考。她委屈的垂著眉毛嘟噥道，「我不想住在那裡……」
「……那對夫婦對你不好嗎？」
「嗯嗯~他們對我很好。但是……」微微咬著嘴唇，小姑娘略微羞澀的抬起眼睛，閃爍著期待的光輝，「但是……奧拉實在太想念大哥哥了嘛，總覺得要是再看不到你的話就要死掉了！」
利威爾的脊背極其細微的顫抖了一下，拼命的繃住臉上冷豔高貴的表情。然後繼續嘴硬的冷哼道：「你很煩啊。為什麼非要纏著我不放？還要跟你說多少次——我是不可能照顧你的。」
「但是……契約都已經達成了嘛！」
「契約？」什麼啊又是中二系臺詞嗎？
「媽媽說的！」說起媽媽，奧拉臉上的神色忽然明亮了起來，她將小臉埋到枕頭裡微笑，低聲說，「媽媽以前跟我說，把其他的人或者小貓小狗帶進家門，就是一種契約。在同一個屋簷下開始生活之後，就一定要忠誠的陪伴到死才行——絕對不可以拋棄對方。」
「……你的媽媽腦子有毛病？」——就算是要教育女兒別往家裡亂撿流浪貓也不帶這麼胡扯的吧？
「才不是呢！這是祖父大人告訴媽媽然後媽媽再告訴我的！」
——嗯？
她的這句話觸動了利威爾的某根神經，他奇怪的瞥向奧拉，正準備問她些什麼，卻再次被她那一臉帶著哀怨的棄犬表情給打斷了。
「呐……大哥哥以後……不會再丟掉我了吧？」
「看情況吧。」
「不要看情況嘛！」
「那就不看情況，現在就把你丟出去。」
「誒誒~~~！」
奧拉把話當了真，慌慌張張的從被子裡爬出來的模樣讓利威爾忍不住淺淺地翹了翹嘴角。
「不可以！要是再這樣的話……你要是再丟掉我的話……」奧拉慌張得語無倫次，急急忙忙的攀到了利威爾的身上，抓著他的衣領然後忽然伸出了自己右手小拇指。
「幹什麼？」
「拉、拉鉤吧！」
小姑娘淚水漣漣的眨巴著眼睛，一副「你不跟我拉鉤我就一頭撞到牆上給你看」的決絕表情。
利威爾的眼神柔和了一瞬，然後立刻就合上眼皮遮住了那一瞬間的溫柔神情。
「剛剛就跟你說過了，如果團長不同意這件事情的話……」
「無、無所謂！奧拉只要你的承諾就可以了！」
——偶爾這樣，說不定也不錯？
伸出自己的右手時，利威爾在心裡默默的想。
——雖然粘在身邊會很麻煩，但是這麼單純的小姑娘，好好調.教一下的話還是能幫忙做不少事的吧？比如打掃衛生什麼的。而且……
右手小指和奧拉的小指輕輕勾在一起，利威爾盯著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手指。
——而且，她真的太小，太柔弱了……
哢！
——誒？
不等利威爾把他的情感劇場大結局獨白默念完，之間奧拉前一秒還柔弱無辜的大眼睛裡，一道銳利的凶光驀地一閃！
利威爾還沒從溫情闔家歡劇場中反應過來她就立刻把頻道調到了驚悚劇場。
一把抓住利威爾的手，奧拉腦袋一歪嘴一張，像只迷你版的巨人一樣惡狠狠地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真的是，惡狠狠的。
一口就見了紅！
方才還委屈低垂的眉毛此時正憤怒的豎起，奧拉一邊咬著他的手一邊還用殺人的眼神兇狠地盯著目瞪口呆中的利威爾。喉嚨深處發出小獸般的「呼呼」聲。
——臥槽！
利威爾狠狠咬牙！
——什麼棄犬啊丫的明明就是一狂犬病！
直到被咬出的鮮血順著他的手臂一直低落到地板上，奧拉才滿意的鬆口一把將他推開。
嬌小的身子費了好大勁兒才爬到床上站起來。她雙手叉腰站在床上，一雙藍眼睛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利威爾。
撕掉乖巧的面具，奧拉得意的揚起下巴對利威爾朗聲道。
「什麼撿回家了就不能丟掉——當然是騙你的！媽媽跟我說的是，我們家的家訓就是『別人犯我一分，我必以十倍還之』！看在大哥哥你救過我的份兒上就打個折，只咬一口算你便宜的了！」
「……………………」
利威爾那張還沒從溫情中回過神來的臉抽搐抽搐抽搐……
一分鐘後……
「佩托拉姐姐救命呐啊啊啊！！！大哥哥要殺我！！！」
臥房裡傳出淒厲的慘叫把正在廚房裡給奧拉倒水泡藥的佩托拉嚇了一跳。她趕緊沖進了臥室裡——
「誒！怎麼了發生了什……啊啊啊！兵長你在幹什麼快放開她！」
「小孩子挨一頓打死不了的！」
「您在胡說什麼奧拉的病才剛剛好呢！」佩托拉拔腿沖過去，想要把奧拉從利威爾的手臂裡搶出來，「您到底在想什麼啊，她招你惹你了？快放開她！」
「就是！我招你惹你了為什麼要打我！」
「你閉嘴！」
利威爾沖還在強嘴的奧拉狠狠吼了一聲，然後滿臉殺氣地瞪了佩托拉一眼，立刻就把她嚇得不敢吱聲了。
然後他陰森森垂眸看向奧拉，一邊俐落的將她翻了個身壓在腿上一邊冷冷說道。
「你找救兵也沒有用，今天我不好好教訓你一頓你搞不清楚這裡誰是老大！」
利威爾高高揚起巴掌，啪啪幾下狠狠抽到奧拉的屁股上。
「呀啊——好痛！嗚嗚嗚嗚……救命啊啊啊啊！！！」
在佩托拉慌亂無措的哀求之下，利威爾公寓裡，小姑娘的稚嫩淒慘的哭聲還是從早晨一直持續到了日當正午……
☆、未成年人思想道德教育方法
被利威爾的鐵掌狠狠教訓了一番後，奧拉捂著疼得發麻的屁股，抽抽搭搭的哽咽了老半天，最後憤而在床尾縮成了一個小團子，用哀怨的小眼神兒控訴進進出出的利威爾。
一開始利威爾沒把她的賭氣當回事兒，只是淡定的做著自己的事情，以為過段時間她自己就會好了。誰知一直到午飯時間，那丫頭都堅定的撅著嘴縮在床上不挪窩，一幅勢必和他對抗到底的模樣。
「喂喂……」
——這小鬼不是寒門出身麼？之前不是被虐待得滿身是傷麼？為什麼現在會為這點小事任性起來啊！
利威爾頭疼的看著奧拉，一旦自己接近她就會像只發怒的小貓一樣齜牙咧嘴的呼呼叫，隨時都會撲上來再咬他一口的模樣。
「怎麼解決？」
利威爾理所當然的扭頭去問佩托拉。後者是這些天主動前來照顧奧拉的自願者。
聽了利威爾的話，佩托拉一反常態的嘟起嘴，很不悅地說道：「我才不告訴你呢，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然後動作麻利的沖泡好了藥送過去，奧拉很溫順乖巧的湊到她的手邊將藥劑喝完，然後等佩托拉一離開就迅速的再度縮成團子，用哀怨警惕的目光瞪著利威爾。簡直像只刺蝟一樣……
現在也正為人女兒的佩托拉對奧拉的情況表示了十二分的理解和同情，畢竟她也是在父親大人「愛的教訓」之下長大的。離開之前，她憤憤地丟給利威爾一句：「打女兒的爸爸最沒品了！」
然後嘭的一聲摔上了門。
利威爾無比中槍的站在原地，抽了抽嘴角。
「誰是爸爸啊，老子還是單身好嗎……」
各種煩躁的長歎一口氣，利威爾轉身看向臥房裡的奧拉，一雙大眼睛還在無比受傷的譴責他。
咕嚕嚕……
忽然，房間裡傳出一道響亮的聲音。
奧拉微微抖了一下，可憐兮兮的捂著饑腸轆轆的小肚皮往後縮了縮。看向利威爾的眼神更加控訴更加哀怨了。
——對了，這丫頭自從睡醒之後還沒吃過東西。
歪頭思索了片刻，利威爾轉身走進廚房，拿了塊麵包塗了點黃油，然後再回到臥室，蹲到床尾面無表情的看著齜牙咧嘴的奧拉——刷的一下亮出麵包。
「呃！」奧拉一愣，緊緊盯著他手裡的麵包。
「想不想吃？」利威爾一臉正色的，拿著麵包在她的鼻子前面晃了晃。
奧拉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沫，然後抬起眼睛，用濕漉漉的可憐眼神望向利威爾——趁他不注意的瞬間猛地向前一撲！
「太天真了。」
她當然是撲空了。利威爾敏捷的後跳一步，站得遠遠的繼續沖奧拉顯擺那塊香氣撲鼻的麵包。
「這個公寓的住宿守則第一條，絕對不允許在餐廳之外的任何地方進食——想吃就給我乖乖起床刷牙洗臉然後坐到餐桌上去！」
「嗚……」奧拉可憐兮兮的垂下了眉毛。
「賣萌也沒用。起來！」
堅持控訴還是繳械投降？
在床上掙扎猶豫了半天，奧拉到底還是敗在了饑餓之下，決定採取我輩革命先烈能屈能伸的優秀品質，吃飽了肚子再繼續鬥爭。於是便磨磨蹭蹭的滑下了床。
利威爾目送她啪嗒啪嗒的跑進洗手間開始洗漱，長長舒了口氣——「不管怎樣先把她喂飽就行了，詳細的事情等帶她見了團長了再說。」
然後趁奧拉洗漱的時間，他想著給她補充點營養好了就很好心的隨手煮了碗雞蛋羹。誰知那香噴噴的蛋羹還沒拿上桌子，利威爾就被站在洗手間門口的奧拉給驚得嬌軀一震，手裡的碗哢擦一聲摔碎在地上——
「你在做什麼？!」
「唔？刷牙。」奧拉含著牙刷，茫然的眨巴了兩下眼睛。
「你用的是老子的牙刷！！！」
「嗯！因為洗漱臺上就一把……啊！」
奧拉話還沒說完，手裡的牙刷就被利威爾一把奪了過去。她委屈的捂著被牙刷戳到了的臉蛋嘟噥了一句「好痛」，然後就被利威爾拿牙刷指向鼻子，嚴厲的呵斥道：「聽好了！現在是住宿守則第二條！生活用品要百分之百的，絕、對區分開！牙刷，杯子，毛巾，碗——絕對不許碰我的東西！「
「但是……人家都說了洗漱臺上只有一把……」
「我知道我知道了。」利威爾頭疼的沖她揮了揮手，「去去去，先去把東西吃了。」
然後一臉肅然的看著手裡還沾著泡沫的牙刷，走進洗手間，果斷的將其扔進了垃圾桶裡。然後又看到洗漱臺上亂糟糟扔成一團的（自己的）毛巾和漱口杯，渾身（潔癖的）雞皮疙瘩頓時掉了一地。
——這是一個亟需從根本上解決的問題！
利威爾一邊拿消毒水猛搓毛巾一邊沉重的下決心。
……
一個小時後。利威爾牽著奧拉的手站在了生活日用品店的門口。
迎著老闆古怪的視線，他沖貨架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用命令的語氣沖奧拉淡淡道：「去，選一套你自己喜歡的。」
因為特殊的時代和社會因素，生產力的低下自然導致這個世界裡的商業並不發達，人民的生活需求基本上還都停留在以糧食農產品和布匹為主的階段，商店什麼的自然也就不可能像現在的百貨商場一樣便利且琳琅滿目。
奧拉茫然的看了利威爾一眼，然後站在狹小商店的貨架下面，開始好奇的一格一格的打量起來。
所謂購物就是女人天性這一點，無論對任何年齡段的女性而言都是通用的。
等在櫃檯前的利威爾和老闆喝掉了四壺茶，聽他歌頌了大半個小時的調查兵團英勇事蹟和自己的憧憬之情，最後他居然開始介紹自家那個未出嫁的女兒有多好多賢慧，娶回家去絕對是宜家宜室生子旺夫利威爾長官你現在還是單身吧？要不要考慮一下——的時候，他終於開始暴躁了。
——尼瑪不就是這麼一點兒破小的店，至於挑這麼久嗎！？
「奧拉！」他忍無可忍的沖陰暗的貨架中喊了一聲。
奧拉立刻像裝了感應裝置的小老鼠一樣，嗖的一下就從貨架後面冒出了腦袋。
「選好了沒有？」
「啊等等……嗯！選好了！」奧拉在貨架後面乒叮乓啷的整理了一下，很快就匆匆忙忙的跑了出來，踮起腳尖，將懷裡的一袋子玩意兒一股腦扔到了櫃檯上。
健談的商店老闆似乎還沒有盡興，他慢吞吞的撥弄著奧拉送過來的毛巾牙刷，嘴上還是閒不住的沖利威爾嘮叨著自家女兒的事情。
「所以說長官你不要這麼死腦筋嘛！男人到了這個年齡就必須得找個女人管家啦，老是一心只顧事業哪行啊？所謂成家立業成家立業，您得先成了家，沒了後顧之憂才能把事業做得更好嘛，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利威爾被他吵得煩躁不堪，陰著一張臉恨不得掀了他的櫃檯。
奧拉仰著腦袋看了看滿臉陰沉焦躁的利威爾，又看了看一臉殷勤說個不停的商店老闆，大眼睛亮晶晶的眨巴了兩下。
「所以說我們家莉蒂亞真是個好姑娘，上個星期她在家裡啊，還……」
「爸爸！」一道清脆的童聲瞬間把老闆的囉嗦擊得粉碎。
「誒？」
奧拉忽然一把撲進了利威爾的懷裡，一臉單純乖巧的撒嬌道：「【爸爸】等下先帶奧拉去吃蛋糕再回家好不好？沒事的我一定會好好刷牙不會蛀牙的所以帶我去吃好不好？」
商店老闆臉上頓時露出一幅吃了蒼蠅的表情。
利威爾淡淡的掃了她一眼，翹起嘴唇哼了一聲，沒搭理她。
奧拉自顧自的繼續朗聲說了下去：「誒誒——別這樣嘛帶人家去吃嘛！只要你不說的話【媽媽】是不會知道的！」
「哼。」
商店老闆的表情立刻變得像吃了翔一樣。
「誒？你怎麼了老闆？臉色好難看哦！」趴到櫃檯上，奧拉看著商店老闆一臉擔憂的歪了歪腦袋，「要不要去看醫生呢？」
老闆糾結出一個難看無比的假笑：「不、不用了……謝、謝謝小妹妹關心哈……」
奧拉開心的用力點了點頭：「不用謝！媽媽總是說，對待他人一定要寬容友善互相關心才能跟大家和諧相處呢！」
老闆的假笑艱難的抽搐了起來：「真、真是有文化的媽媽啊……」
「是啊，我的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最聰明的女人！奧拉最喜歡媽媽了！」
「夠了。」利威爾拍了拍奧拉的腦袋示意她適可而止，然後上前接過打包好的紙袋，結了帳，最後意味深長的留下了一句，「辛苦你了，老闆。」
「哪裡哪裡……」老闆默默的擦了把額頭的冷汗。
………………
…………
……
「大哥哥真是不配合。」
走在回去的路上，奧拉忽然嘟著嘴，很不高興的冒出這麼一句話。
「什麼意思？」
「在商店的時候嘛，人家可是在幫你才那麼努力的表演，你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想要我有什麼反應？」
「比如接一句話啦，比如『爸爸現在就帶你去吃蛋糕啦』，『回去不可以告訴媽媽哦』或者『真拿你沒辦法』什麼的，你回應一句的話能加大不少真實性呢！」
「……你知道那是在說謊嗎？」
「當然知道。」奧拉理所當然的說，「但是，那是因為那個大叔太討厭了嘛。你不是也很煩他嗎？我是為了幫你解圍呢！」
「這是誰教你的？」
「什麼？」
「就是這一招。」
「需要教嗎？」奧拉茫然抬頭，「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
「大家都是……」利威爾無奈的歎息了一聲，停下腳步，他拉住奧拉的肩膀一臉嚴肅的低頭看向她。
「小鬼，狼來了的故事你聽過嗎？」
「真老土。」
「……」
利威爾的嘴角猛地抽了一下，拼盡全力忍住揍人的衝動，他咬牙切齒的繼續說下去。
「好、吧！但是你要聽好了小鬼，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和麻煩，是不需要用撒謊的方法也可以解決的。」
「比如呢？」
「比如今天這件事，我們不需要跟他廢話那麼多，拿了東西直接走不就好了。聽他多囉嗦兩句也不會怎麼樣。」
「但是說個小慌騙過去不是會方便很多嗎？」
「的確是會方便很多，但是相對的，也會產生更多的麻煩，最麻煩的一件事情就是——」利威爾沉聲說著，伸出手指指了指奧拉的心臟，「謊話說多了，被騙的就不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奧拉一臉奇怪的歪了歪腦袋，「為什麼會騙到自己？」
「因、為——」利威爾已經被她的一連串「為什麼」搞得不耐煩了，他皺起眉頭沒好氣的說，「比如說，你再老是騙別人我是你的爸爸的話，說不定哪天……」
「啊，這個大哥哥你就放心吧！」奧拉一臉輕鬆的打斷了利威爾的話，她朗聲說道，「奧拉是不會真的把你當做我的爸爸的啦~因為我心目中爸爸可是個【高大】強壯的男人，跟大哥哥你正好相反……誒誒誒！痛！」
「哼！」
一把捏住奧拉的耳朵，利威爾黑著一張臉，在路人的側目下把疼得亂踢亂叫的奧拉直接拽回了軍營裡……
教育失敗傲嬌成怒了呢，利威爾兵長~
☆、我的蘿莉不可能這麼……
關於奧拉的事情，利威爾本人是十萬個不願意讓別人知道。
她冒雨沖回來的那天，他也曾用盡渾身殺氣對自己那三個一臉八卦的屬下發出了類似於「敢把她的事情說出去就算是戰友也得死！」——的恐嚇。
結果事實上，先不說親耳聽到奧拉叫利威爾「爸爸」的那個哨兵了，小小的一個軍營，突兀的出現了一個小姑娘而且還和粘著利威爾各種同進同出什麼的，這種超常規的事情必然是會在第一時間傳遍全世界的。
所以歐魯他們也能一臉正色的否定自己曾經在宿舍裡拿著喇叭宣傳「哈哈哈哈兵長那傢伙，沒錯我指的就是利威爾兵長，他在家裡養了一個蘿莉你們知道嗎是個蘿莉啊！所以說再矮的男人也總能找到一個比他更矮的女人這句話果然一點都沒有錯啊哈哈哈哈哈哈！」——之類的話。
與此同時，八卦總共傳出了數個版本。
女兵宿舍裡的版本是——咦？那個金髮的小姑娘不是佩托拉的妹妹嗎？那個超可憐的被拉魯家收養的孤兒還離家出走什麼的，之前還在我們這兒住過啊……誒誒誒難道——！利威爾兵長好變態！居然對屬下的年幼妹妹都下得了手？！
哨兵報告書的版本則是——於調查兵團利威爾同志公寓中發現女童一名，年齡7歲上下，金髮碧眼衣衫襤褸，身份不明，經初步判斷，疑為利威爾兵長之私生女。私藏家屬，破壞軍紀，生活作風問題嚴重。屬下認為應對其展開軍事法庭審判，並對私生女問題進行調查討論。
……
於是一周後，當利威爾重新在公寓中召開上次被奧拉打斷了的會議時，他的臉色已經黑成憤怒的包公了。
頭頂的烏雲萬里彰示著主人焦躁想削人的心情，利威爾皺著眉頭一屁股坐到餐桌旁，腿一翹手一拍，陰森森地說了三個字：「坐。開會。」
屬下四人集體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拖開椅子坐下。
除了佩托拉之外，歐魯、君達和埃爾德三人雖然在來之前就對奧拉的事情好奇的不得了本來想把事情問清楚的。但是看目前兵長的這個心情，還是不要隨便惹他比較好……
「大哥哥！」
——咦？！！！
剛剛還在心裡默想著「小心發言，謹慎對待」的四人被這聲無禮打斷自家兵長發言的聲音給嚇岔了氣。
低頭一看，奧拉一頭金髮紮成高高的雙馬尾，正拿著和她的身材相比實在是太長了的拖把，一臉正色的，沖著利威爾，大聲指責——
「你的腳擋著我拖地了！」
「哈啊？」正在氣頭上的利威爾各種陰森暴躁的看向她。
特別小組四人一齊為她捏了把汗。
「我在拖地！」奧拉再次強調，在利威爾殺人的目光下絲毫不退縮。
兩秒鐘後。
「這樣啊。」利威爾站起身，從善如流的移開了椅子，囑咐道，「拖乾淨點。」
「哼！」
奧拉不爽的哼唧了一聲，然後小小的身子費力的抱著拖把杆兒，把全身的力氣都壓在拖把上，艱難的將那塊地面拖乾淨，然後再氣喘吁吁的抱著拖把繼續拖下去。
利威爾毫不在意的拉開椅子重新坐下：「我們繼續。」
「那、那個，兵長……」一旁的君達有點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聲說道，「讓那麼小的小姑娘做這種活……會不會有點太過分了啊？她看起來好像很辛苦……」
「……怎麼？」利威爾陰沉的看向君達，「你有意見？」
「沒、沒有！」
「那我們就繼續開會。」
……
「這兒可不是給你白吃白住的。」
從雜貨店採購回來，奧拉剛剛還在為屬於自己的牙刷毛巾和利威爾的並排掛在一起的溫馨景象而感動不已的時候。兵長大人就將她一把拉到了客廳裡，立正站好，指著牆上的家務分工表一臉正色的命令道。
「每個星期，你一三五負責掃地拖地窗臺清灰，二四六負責洗碗洗衣擦桌子，每週日大掃除的具體分工聽候我的現場安排。標準是，地面上不允許出現任何除傢俱之外的垃圾，不許出現任何除地板顏色之外的污漬顏色，餐盤表面要摸起來乾爽潔淨不允許有一絲油膩，衣服買回來時有多乾淨你就要給我洗得多乾淨，桌子上不允許有任何灰塵還有桌面和櫥櫃的擺設——你看清楚了嗎？每次打掃完畢之後都要還原成現在的樣子。明白？另外你會做飯嗎？不會？那就儘快學起來。個人衛生問題包括洗漱、衣著、床上用具整理等等全部都要在第一時間處理完當——什麼叫『第一時間』？就是在被我發現有任何髒亂差現象之前！」
奧拉張大嘴巴反應了老半天，最後還是在利威爾陰沉的威脅之下，一臉悲壯的用力點了點頭！
……
但是果然還是……
——太可憐了啦！
坐在會議桌旁，三個漢子徹底無視了自家兵長的發言，一臉不忍的看著像只小倉鼠一樣在屋子裡忙上忙下的奧拉。
「團長對我們的刀片嚴重浪費的現象提出了意見，決定趁這次休整期間組織新兵一起向有經驗的老兵進行學習……」
——啊啊，拖不動了，她拖不動了！支著拖把連腰都直不起來了好可憐！
「所以說，上一次的牆外調查在三列右側出現的混亂現象……」
——啊，太好了終於拖完了。可憐的姑娘臉都累白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誒誒！立刻就要開始擦窗戶嗎？休息一下吧！呐！
「這一次的馬隊陣型有了新的調整……」
——哎呀呀太矮了啦！她夠不到上面那塊污漬了！加油！加油！腳再踮高一點！
「在新的調整中，我們小組需要做的是……」
——啊啊真聰明！這就對了嘛，早就應該搬椅子來墊腳了嘛！哎呀呀！那麼認真的樣子好可愛！兵長真是個魔鬼，這麼可愛的小姑娘他都捨得折騰，要是我的話，絕對每天把她當公主一樣寵在家裡~
「那你就把她帶回去吧。」
「那我就……誒誒誒？！」
低沉的聲音把歐魯從個人世界中驀地喚醒。兵長大人殺氣四溢的臉出現在了面前。
他驚恐扭過頭去看向剛剛明明應該和自己一起盯著奧拉開小差的埃爾德和君達，只見兩人用「你個傻逼蘿莉控，居然把YY的話說出口了你就等死吧。」的眼神，面無表情地沖他搖了搖頭。
——你們這兩個叛徒！快幫我求情啊！
——我們管你去死啊，才不要被你拖進兵長的憤怒裡……
「交流完了嗎？」
不等歐魯和兩個戰友的無聲咆哮結束，利威爾便陰森森的打斷了他們。一把扣住歐魯的肩膀，他冷冷地說。
「交流完了就跟我出來，我和你單獨交流交流。」
然後二話不說就把他往門口拖去。
「誒誒誒兵長等等你聽我解釋！我剛剛不是在……真、真的不是……不不不不要……嗷！」
留在房內的三人為歐魯默默哀悼了一秒鐘。然後……
「呐呐呐小妹妹！」埃爾德同志秉著調查兵團「由同志的鮮血染紅的前進之路一定要珍惜！」的優秀原則，果斷將歐魯的慘劇拋到腦後，抓緊時間開始和奧拉搭訕了。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啊？」
「唔？」奧拉在水盆裡洗著抹布，驚訝看著忽然出現的埃爾德，有些怕生似的小聲說道，「我叫奧拉，奧拉-斯威夫特。」
「哎呀呀，叫奧拉啊，真可愛~叔叔是利威爾兵長的部下，我叫埃爾德哦~」
「嗯，我知道，大哥哥跟我提起過你。叔叔好！」奧拉用力點了點頭，眯起眼睛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嗷嗷嗷好萌！
埃爾德努力冷靜了一下，然後趕緊挑了個重點問題問道：「呐呐，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在意。奧拉妹妹，你之前不是管兵長叫『爸爸』嗎？為什麼現在卻叫他『大哥哥』了？」
「喂，埃爾德！別鬧了。」一旁的君達不安的提醒他，「兵長一會就要回了哦。」
「誒？啊……」聞言，埃爾德也注意到屋外已經半天沒傳出什麼動靜了。被發現的話就糟糕了，於是他趕緊起身準備回到會議桌旁邊——
「那個……」這時，奧拉卻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埃爾德回過頭去，只見小姑娘藍灰色的大眼睛正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楚楚可憐的抬頭仰視著自己。
「叔叔先不要走嘛，奧拉……奧拉也有點事情好好奇，想問問叔叔你呢！拜託你啦……」
奧拉忽閃忽閃著大眼睛猛放電。
埃爾德毫無防備的被10萬伏特正面擊中！
……
兩分鐘後
……
「好了，我們繼續開會。」推開門，利威爾帶著一臉怒氣發洩完畢的舒爽表情走了進來，一邊淡淡說道，「剛剛講到……」
「小利！」
「…………………………」
啥？叫誰？
「小、利！」生怕對方聽不懂自己是在叫他似的，奧拉一下子蹦到了利威爾面前笑靨如花，（被利威爾親手）梳成雙馬尾的卷髮活力十足的彈了彈。
「奧拉剛剛跟叔叔聊得好開心哦！叔叔說，你的年齡比他還要【大好多】所以叫『大哥哥』是不對的！叔叔又說，因為你很可能還是【童.貞男】也說不定所以叫『爸爸』也是不對的！叔叔還說，雖然你的【年齡大】又【沒女人】，但是【個子太鋅滿臉【童顏】，所以稱呼你的方式必須可愛一點才行！——於是我決定以後就叫你『小利』了！是不是很可愛！」
盯著奧拉那滿臉歡喜笑得各種單純無辜，利威爾沉默的石化了片刻。然後慢慢抬起頭，看向會議桌旁的三人——
一臉無語的佩托拉（女性，所以不是她口中的叔叔），PASS。
一臉正色的君達，PASS。
一臉心虛滿頭冷汗的埃爾德？——就決定是你了！
「年齡大童.貞男個子小童顏沒女人……」
利威爾右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輕輕重複著奧拉的話，一邊慢慢踱步走到埃爾德身邊。左手一把拍上了他的肩膀！
「我欣賞你的膽量，埃爾德。」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目瞪口呆的埃爾德如同驚醒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敢置信的盯著遠處的奧拉說，「奧拉妹妹你你你……你在胡說什麼！我明明沒說過那種話！」
「誒、誒誒？」奧拉驚訝的捂住了嘴，受驚般往門後瑟縮了一下，含著委屈的眼淚顫巍巍道，「對、對不起！都是奧拉不好……我不知道這些話不能告訴小利……因、因為叔叔你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起來很高興，所以我以為小利聽了也會和叔叔你一樣開高興的……」
嘎吱——
利威爾捏著埃爾德肩膀的手勁又加大了一分。
埃爾德驚恐的掙扎辯解——「兵長！請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我是冤枉的！！！」
「什麼都不用說了。」利威爾合上眼睛，呈很冷靜很善解人意的領導狀，拍了拍埃爾德的肩膀，「我相信你。」
「誒、誒？真、真的嗎兵長！我——」
「我相信你會讓我和你一樣『高興』的。」
「哈啊？」
「所以現在。」利威爾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一雙死魚眼殺氣四溢的瞪向埃爾德，道——「現在，你給我去演練場繞圈加速跑跑到只剩一口氣為止！」
「誒誒誒誒？！為什麼！？」
「因為我高興。」
………………
…………
……
埃爾德出去跑圈，君達被遷怒，很無辜的被罰一起跑圈，利威爾在看著他們跑圈「高興」。一時之間，整個公寓裡就只剩下了正在擦桌子的奧拉和被驚得啞口無言的佩托拉。
「呼，擦乾淨了！」
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奧拉如釋重負般長呼一口氣，自言自語的說道。
「真是的，開個會把地板都踩得髒兮兮的！幸虧把那幾個叔叔都趕出去了，不然今天還不知道要打掃到什麼時候呢！」
感慨完這句話，奧拉收起抹布，開開心心的撲到沙發上，抱著抱枕舒舒服服的睡起午覺了。
——我、我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努力抹消存在感的佩托拉頭上，後怕的冷汗這才洶湧而出！
——兵長！你到底把什麼恐怖的生物帶回家了啊！救命！這個蘿莉好可怕！QAQ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0
☆、艾爾文的想法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在利威爾剛剛弄清楚昨晚的「年齡大童.貞男個子小童顏沒女人」事件的元兇不是埃爾德而是奧拉，於是拿著雞毛撣子正準備給她點兒教訓的時候。公寓的大門就被敲響了。
前來傳話的士兵囧囧有神的看著房間裡淚水漣漣的伸出手掌的小姑娘，以及兇神惡煞的高舉雞毛撣子準備往她掌心裡抽的利威爾。他額頭掛著冷汗，在利威爾陰森森的「有話快說說完快滾」的視線壓迫下，慌慌張張舌頭打結大腦一片空白了老半天，最後把正規傳令內容忘了個精光，只結結巴巴的吐出了一句沒頭沒腦的——「團、團長要見您！」
無禮失口後，傳令兵手忙腳亂的想要解釋。被利威爾不耐煩地抬手制止。
「夠了，我知道了。」
「啊啊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團長他是要……」
「是要見她吧。」利威爾指了指還沒弄清楚情況而表情茫然的奧拉，「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就過去。」
傳令兵聞言，這才大大的舒了口氣，緊張的告辭之後就快步逃走了。
「要帶我去見誰？」
方才還火冒三丈的吼著「不給你來點疼的你記住不教訓！」的利威爾刹那間火氣全消，奧拉有些不明所以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人。」利威爾的表情陰沉了下去，將雞毛撣子放回櫥櫃裡，然後面無表情地看向奧拉，「艾爾文，我們兵團的團長。」
「……」
奧拉眨巴著眼睛沉默了片刻，忽然輕聲問道。
「就是那個會把奧拉趕出去的人嗎？」
「你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利威爾回答得毫不猶豫。像一記耳光一樣狠狠扇在奧拉的臉上。她的鼻子驀地酸了一下，扭頭看向旁邊的茶几，自己那個印著粉色花紋的水杯正和利威爾的白色茶杯輕輕靠著放在一起。
奧拉委屈的癟了癟嘴。
但最終還是乖乖的跟在利威爾身後出了門，朝艾爾文的辦公室走去。
「他、他是個壞人嗎？」途中，奧拉忽然抓住利威爾的衣角問道，「媽媽說，這是世界上最討厭的生物就是『上司』了，那個團長是小利的上司吧？」
「……你媽媽一天到晚都在教你些什麼……」利威爾瞟了她一眼，然後淡淡說道，「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盯著利威爾沒有表情的側臉看了半天，奧拉抬著臉問道：「……小利很喜歡他嗎？」
「算是吧，你要有禮貌一點。」
「……嗯。」輕輕點了點頭，奧拉若有所思的垂下了腦袋。
利威爾目不斜視的往前走，看不出一絲表情。
………………
…………
……
在艾爾文的（咆哮）信中，關於奧拉的處理問題，他只說將這件事情「暫且擱置，擇日詳談」。意思即是暫時讓奧拉繼續住在利威爾那兒，回頭等他處理完手頭的工作再詳細談談解決方法。
這種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然而事實上卻十分不正常。
軍營裡是絕對不可能允許收養孤兒的。這種常識其實根本用不著多說。
按照常理而言，奧拉的事情曝光之後，送到利威爾手上的應該是一份不容反駁的命令「立刻把她送出去，不允許住在軍營」。
然而艾爾文團長卻並沒有這麼做。
利威爾不明白，這件事情哪裡有「詳談」的必要？
但是奇怪歸奇怪，利威爾最終還是決定相信艾爾文的判斷。
這個男人的思想比他要縝密細緻、高瞻遠矚太多，利威爾相信，正是因為自己的思想深度比不上他，所以才會對他的決定感到無法理解。
但是無法理解又怎麼樣？只要最後的結果是好的就可以了。艾爾文永遠不會讓他失望的。
——只要最後的結果是好的就可以了。
對於戰鬥、對於軍事策略，利威爾向來都是如此相信艾爾文的。畢竟那個「好的結果」很明確，那就是勝利。
但是這一次，對於奧拉的事情，他卻連什麼樣的結果才算是「好的結果」都無法確信。
或許……以團長的名義向孤兒收養機構施壓，幹乾脆脆的把她送出去說不定更好。
「唔……」
通過長長的走廊，在即將推開艾爾文辦公室大門的前一秒，他感覺到奧拉緊張的瑟縮了一下。
利威爾微微用力的握了握奧拉的小手。然後推開了大門。
……
……
「啊，來了啊。」
推開辦公室的木門後，令奧拉意外的是，那個艾爾文團長並不如她所想像的那樣兇神惡煞，亦或是嚴肅冷漠。
金色短髮的男人正站在窗邊看著一份檔，發現兩人進來之後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態度平和隨意地說著「進來吧」，一邊將手上那疊薄薄的文件擱到了辦公桌上。
其實不等他招呼，利威爾早就熟門熟路的走了進去，將奧拉推到他的面前，抬手俐落的往她腦袋上拍了一下，命令道：「叫人。」
和利威爾一樣，艾爾文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
但是雖然同樣是輕度面癱，兩人之間卻存在著極大的差異。
利威爾即使長期面無表情，卻並不妨礙旁人從他的眼神和語氣中感受到他煩躁、不屑、冷漠亦或是認真嚴肅的情緒。
艾爾文不同，他的面無表情才是真正的「沒有表情」。輪廓分明的臉龐仿若雕塑般硬朗，也如同雕塑般毫無感情的波動。從他淡淡的神色和眼睛之中，連一丁點情緒都看不到。讓人無從猜測他的想法和目的。
這就是戰士和將領的區別。
奧拉一動不動的緊緊盯著艾爾文的臉瞧，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卻仍然什麼都看不出來。
「喂，叫人！」利威爾加大力度往奧拉後腦勺上用力一敲，這才把她從觀察人類的狀態中給拽了出來。
「很痛的！」捂著後腦勺，奧拉委屈的嘟著嘴抱怨，「而且我又不知道該叫他什麼……」
「叫艾爾文叔叔。」利威爾淡淡道。
「呵呵，叫叔叔就可以了。」艾爾文介面肯定。
「……」看到艾爾文的嘴角翹起一絲好像很親切的弧度，奧拉挑起一根眉毛，很任性的鼓起臉沖他喊道，「大伯伯！」
「喂。」利威爾嘴角一抽就用力擰起了奧拉的耳朵。
奧拉尖叫著喊痛。一旁的艾爾文很好脾氣的擺著手勸道：「算了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沒說錯，我本來就是當伯伯的年齡了。」
艾爾文的態度讓人感到奇怪。
他並沒有直接談及奧拉的去留問題。甚至沒有擺架子的坐在辦公桌後，而是很親切的彎下腰和奧拉握了握手，問她要不要坐下吃些點心休息休息，然後便隨意地詢問她的名字、年齡還有之前的家庭情況等等他應該早就從報告書裡瞭解到了的資訊。
利威爾一言不發的坐在旁邊看著他們，而奧拉卻在和艾爾文聊了沒兩句之後就扛不住了，她惴惴不安的不停回頭看向利威爾，卻得不到他的任何回應。
最後，艾爾文一副很親切和藹的長輩模樣準備伸手摸摸她的腦袋的時候，奧拉卻忽然像被陌生人侵犯了一樣啪的打開他的手，轉身就跑到利威爾的身後躲了起來。
一時間房內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這時，一個女性的士兵正好進來彙報工作，艾爾文趕緊順著臺階就下，對奧拉說——我要和利威爾談工作上的事了，你跟大姐姐出去玩好不好？
奧拉拽著利威爾的衣角，抬頭用詢問的目光徵求他的同意，直到他點頭默許之後才像大解放似的扭頭就沖向了那個女兵。
「呵呵，我果然還是老了嗎？總覺得跟小孩子完全沒有共同話題啊。她是不是在怕我？」看著迫不及待的拉著女兵往外走的奧拉，艾爾文遺憾的搖了搖頭。
「你們倆之間要是有共同話題的話反而比較可怕吧。」
利威爾靠在沙發上翻了個白眼，然後狐疑的看了艾爾文一眼，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時，態度一直都平平無奇的艾爾文卻忽然開口沖即將出門的奧拉大喊了一聲——
「Auf wiedersehen！」
從來沒有聽過的奇怪語言。
哈啊？他在說什麼？——利威爾奇怪的皺起眉頭，然而不等他發聲詢問，一道清脆的聲音已經用相似的語言發音接過了他的話。
「Tschuss。」
聽到艾爾文的話的瞬間，奧拉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扭頭回應了他的話。刹那愣住。隨即如同恍然大悟般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驚恐地瞪向艾爾文。
後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然後沖奧拉身旁的女兵點了點頭，女兵接收到指示，立刻就抓住奧拉的手臂將她從辦公室里拉了出去。
哢噠一聲，大門合上。
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利威爾仰頭靠在沙發背上，劉海的陰影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艾爾文則走到辦公桌邊，重新拿起了一開始就在研究的那疊檔。
最後，還是利威爾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眯起眼睛淡淡問道：「差不多該告訴我了吧？艾爾文，你在想什麼？」
「只是有些事情想要確認一下而已。」
「現在確認了嗎？」
「基本確認了。」
艾爾文抬起頭，將手中的檔遞給利威爾，沉聲說道。
「之前看你的報告時就有點懷疑了，今天見到那個小姑娘時，說實話，真的把我嚇了一跳。」
「你的表情和語氣裡可是一點兒『嚇了一跳』的意思都沒有啊。」
利威爾接過他遞過來的文件，一邊熟稔的和他隨口開玩笑。
直到定睛看向檔中的內容之後，不以為意的神色才終於開始凝結了。
「這是——」
瞳孔驀地收縮了一下，利威爾被檔第一頁上的圖片刺傷了眼睛。
「她和她的祖先長得很像吧？」
那是一張鉛筆臨摹的油畫肖像，畫像中，佩戴著一身華麗飾品的女人有著一張如同成年版的奧拉的臉。精緻的卷髮和淺色的眼睛。高貴逼人的氣息從她的神情間無法抑制的流露了出來。
畫像的下方，有一串用利威爾不認識的文字書寫的名字——
「Oura-Vogel-von-Goethe」
他一個字都看不懂。但是……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斯威夫特應該是她的假姓。」
指著那一長串名字最後方的姓氏，Goethe，艾爾文說道：「這個，用現在的通用語來念的，大概可以翻譯為『歌德』。」
利威爾不發一言的抬眼看向艾爾文，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而這個Oura，就是『奧拉』。」
☆、這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即使對人民宣傳得再怎麼冠冕堂皇正義淩然，每個國家政府都有著隱藏在黑暗之中的骯髒秘密。
相較起我們的世界，巨人世界中的人類政府就輕鬆多了。
畢竟通訊和交通都落後得可怕，百年前的逃亡也使得大量的文獻資料永遠丟失。有很多秘密即使不去刻意隱藏，他們的人民都連得知的機會都沒有。
比如這一次，艾爾文弄到手的這份資料，就是拜託當年在訓練兵團同宿舍的戰友、現今于憲兵團服役的保爾從資料庫里弄出來的。
請他吃了頓飯喝了點酒敘了點兒舊，然後回去等了兩天，就很輕易的弄到手了。
中央對這些資料的保管機制真心令人堪憂。
不過也多虧了他們的吊兒郎當才讓艾爾文能這麼省心的就查到資料，沒有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原本只是一個民間謠傳而已。
雖然這個高牆中的國家與政府當初是怎麼建立成的，大多數人都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從目前這個國王、貴族□的政體來看，當初建國之時的情況恐怕絕對稱不上是民主。
百年前，人們躲進這個高牆之中的時候，並不是所有人都是狼狽不堪的跑進來的。總有那麼些個曾經的貴族家庭，帶著足夠繼續支撐他們的地位與生活的家資，在眾人生命的保護下，閒庭信步般駛進這裡。
歌德一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們是來自過去中歐德國的貴族家庭，或許是由於在大逃亡時他們曾用自己的財力物力救助了不少人，亦或是為家園的重建出了不少力吧？甫一進入這個狹窄的新世界，他們一家就抱有一種帝王般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他們認定歌德家族在這個新世界中理應繼續做上層階級的貴族。
然而可惜的是，他們的確有財力、有素質、有涵養，然而卻在長期理所當然的貴族優越感中喪失了爭權奪利的競爭意識——特別是和那些隱藏在暗處、躍躍欲試的準備在新政府的大換血中奪得上位改變平凡人生的人們相較而言。
直到在新政府完全建立起來之後，歌德家族的人才驚訝的發現他們居然被排除到了上層階級之外，沒有分到任何的權力和地位。他們這才想起要去爭取些什麼，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權力的蛋糕已經被瓜分完畢，再也沒有他們分享的餘地。
其實這種時候，憑藉自己手頭的財力和文化知識，只要攀附到某個新興貴族的羽翼之下，即使是做家庭教師，他們也還是有繼續過優渥生活的可能的。
只可惜，那份身為貴族的驕傲不允許他們做出如此奴顏婢膝的行為。
當時的家主憤然一揮衣袖，離開了政府的權力中心。他們利用自己尚有的財力，仿照曾經故鄉的建築風格，帶領族人在Wall Sina中心的高山深處建立起了一座巨大的哥特式城堡。
從此拒絕了一切和外人的聯繫。蓄養家奴，開墾田地，放牧牛羊，開辦私人磨坊和各類加工場，過起了自給自足、與世隔絕的生活。
其中最可怕的事情便是，他們為了保持家族血統的純正，開始仿照他們中世紀的祖先進行近親通婚，嚴禁一切外族聯姻。所有的女眷幾乎都被囚禁在了那座陰森的城堡之中。
然而時代終究是在變化的。
雖然歌德家的長輩努力對後代進行洗腦式的教育。但是總有一兩個羅密歐與茱麗葉會從腐朽的家族中異變出來。
沒有權力，沒有社交，沒有收入。他們除了那份身為純正貴族的歷史與驕傲之外，早已失去了任何能夠支撐其優越心態的物質證明。
而那份僅剩的驕傲，也在一代一代由於近親通婚而病變衰弱的年輕人的洗刷之下，變得越來越淡薄，終於失去了意義。
百年間，破壞內部通婚傳統、逃出城堡嫁給外人的女眷越來越多，男性族人也開始躍躍欲試的偷走族裡僅剩的財寶，到外面去闖蕩行商，大多數自然是一去不復回。蓄養的奴隸們也隨之漸漸興起了反抗之心，在大多男性外出、只有女眷守家的情況下，他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偷偷翻出城堡的圍牆連夜逃跑，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快要逃光了。偌大的古堡之中人煙日益稀少了下去，越來越冷清，越來越殘破。
直至數年前，那個古老的城堡終於被命運的車輪碾垮，據說，歌德家族裡最後一個所謂純血的後代，亦在那場災難中，被壓死在了斷壁殘垣之下。
除了Wall Sina中極小一部分喜好打聽奇聞異事的閒人以及奉命行事、隨手將這個事情草草記錄下來的官員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曾經恢弘的貴族家庭，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裡……
……
「那又怎麼樣？」
聽完艾爾文這番伴隨著一大堆生僻知識點注釋的冗長介紹，利威爾不以為意的說。
「我的確聽說，過去的人類是有種族分別的。但是現在提什麼血統、舊貴族還有意義嗎？」
——只是一個失勢的腐朽家族的垂死掙扎而已。沒有任何的實質意義。
艾爾文嚴肅地看向他，繼續解釋道：「當然有意義，但是重點不在她的身世上——你剛剛也聽到她和我的對話了吧？」
利威爾歪頭回憶了一下：「那個什麼『阿福』『去死』之類的嗎？」（利威爾指的是Auf和Tschuss的發音）
「很久以前人類不僅是分種族的，而且各個不同的種族所使用的語言文字也不一樣。我們剛剛說的那種語言就是歌德家族人所屬民族的語言，已經失傳很久了，我剛才說的那句Auf wiedersehen也只是根據標準語的發音規則推測出來的而已。」
「艾爾文。」利威爾的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一字一頓的強調道，「講、重、點。」
「……你還沒有想起來嗎？還是說上次去參加立體機動的新功能試驗專案的時候全程都在開小差？」艾爾文歎了口氣，語氣裡帶上了責備，他從辦公桌上好幾堆檔資料中熟練地找出了那份試驗專案的報告書，翻開其中的一頁，夾著一張謄抄的文獻資料。
全篇都是天書般的德文。
「看這裡。」
密密麻麻的陌生字母之中，艾爾文所指向的那個詞語用加粗的斜體字寫著「Oura」。
「這是科研部的人在文獻資料室裡的發現的，是過去人類的科技成果。這裡的Oura（奧拉）是一種大炮的名字。」
利威爾的心臟驀地咯噔了一下：「你不是說這種語言已經失傳了嗎？」
「的確失傳了，但是他們從文獻中的圖示裡發現這個大炮的攻擊力和精確度都遠遠超過現在使用的火炮，如果能夠破解這個語言和製作方法的話……」
「就能大大提升牆內的攻擊和防守力度。」利威爾接過了他的話，拿起那幾頁文獻翻了翻，看到好幾張大炮的示意圖，只可惜旁邊的注釋一個字都看不懂。
啪。
一把合上文件，利威爾隨手將其扔到桌子上，不以為意：「既然如此還囉嗦這麼多做什麼，讓那個小鬼來翻譯不就好了。」
說著，他立刻就轉過身，打開身後的窗戶把正嘟著嘴滿臉不爽的踢石子洩憤的奧拉給叫了進來。
「恐怕沒那麼容易行得通……」
奧拉欣喜的跳起來沖利威爾用力揮了揮手，然後連蹦帶跳的朝房間裡跑了過來。艾爾文雙臂環胸站在窗邊，看著她單純年幼的模樣微微皺起了眉頭，對露出古怪表情求解釋的利威爾低聲說道。
「資料上說歌德家族的城堡是被『命運的車輪碾垮』這種文過飾非的說法出現在官方記錄裡，未免也太奇怪了。」
「你的意思是……」驀然間，利威爾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走廊上已經響起了小姑娘輕巧急切的腳步聲，噠噠噠的由遠及近。艾爾文把頭轉向房門的方向，低聲喃喃道。
「關於歌德家族淪落至今的真相，他們一定隱藏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而那個小女孩她……」
吱呀——房門被一把推開。
奧拉柔軟明亮的笑容，隨著艾爾文的最後一句話一同出現在利威爾的視線之中——
「她恐怕，不會幫我們這個忙也說不定。」
☆、一物降一物
奧拉的特別，利威爾其實早就有所察覺了。
明明是出身貧民區的妓.女之後，吃飯時的儀態和拿刀叉的姿勢卻意外的高雅從容；明明是個連頭髮都打理不好的髒丫頭，對服裝的顏色搭配卻頗有品味，穿衣服的問題從來沒讓他操過心。還有他剛剛聽完艾爾文的話之後才想起來的，奧拉曾多次不經意提起過一些「家訓」、「祖父大人」之類特別的字眼。
這麼一想，她怎麼看都不是個普通的貧民女孩。
只不過之前每當他隱隱有些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奧拉總會插科打諢的迅速將話題扯開，以至於他一直都沒有機會仔細思考，才被矇騙到了現在。
其實也說不上是矇騙那麼嚴重吧。
畢竟不管中央隱瞞的那個秘密到底是什麼，奧拉作為一個沒落貴族後裔的真相，以及她的母親從一個貴族小姐淪落為煙花女子的真相——是不會改變的。
更何況，生在這個世界之中，她那身因為近親通婚而病變的脆弱基因，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高貴價值，對她的生存與人生沒有任何的幫助。甚至只會帶來災難。
看著推門而入的奧拉，小小的身體需要踮起腳才能勉強扭開門把手，顫巍巍的仿佛隨時都會跌倒的模樣，掛著細汗的臉上卻仍然露出開朗的微笑。利威爾心情有些複雜。
——明明在幾年間就失去了家庭和所有的親人，甚至親眼目睹了母親的慘死。經歷了這麼多可怕的事情，一個小姑娘為什麼還能活得這麼開朗？
這個問題，利威爾不是沒有想過。但是奧拉的笑容和舉止實在是太過自然了，完全看不出一丁點兒強顏歡笑的痕跡，自然到，甚至讓利威爾都快忘記了她那悲慘身世的現實。
「小利！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奧拉像只見到主人的小狗一樣，搖著尾巴就朝利威爾撲了過去，然後身子一低下腦袋一頂，泥鰍似的鑽進了他的懷裡，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呐呐！能回去了嘛？」
利威爾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艾爾文，然後默不作聲的拍拍奧拉的腦袋以示安撫。
「嗯，你們馬上就可以回去了哦。」
回答她的人是艾爾文。
艾爾文團長（188cm）親切的彎下膝蓋俯下身，目的在於減少小姑娘仰視自己時的壓迫感——順便說一句，他一直覺得奧拉會怕自己是因為習慣了利威爾（160cm）的身高——然後，他平視著奧拉的眼睛沖她微笑了一下。
「只是還有一點點小問題想要請教你，可以再耽誤一下嗎？」
團長大人的措辭已經客氣到這種程度，連一旁的利威爾都覺得奧拉這次要是再不給面子就太說不過去了。
在兩人各懷心思的視線之下，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歪著腦袋，眨巴了兩下眼睛。
然後出人意料的猛地鞠了個躬！
「非常對不起，艾爾文叔叔！」
——咦？！變成叔叔了！
「我、我之前不該那樣跟您說話的！」
奧拉將雙手握在胸前，手指緊張的纏在一起，濕漉漉的藍眼睛不時鼓起勇氣看向艾爾文，在視線相交的瞬間卻又受驚般迅速移開。
小姑娘的頭頂上方恨不得能騰起朵朵粉色的棉花糖，moemoe的發射出讓人骨頭都發酥的糖果味電波。
艾爾文看著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為所動的淺笑了一下。
「為什麼忽然要向我道歉呢？」
低沉平穩的一個問句扔出的瞬間，奧拉頭頂嗶嗶發射的萌系電波刹那停頓了一下。
「呃，這個嘛……」但她還是迅速的調整好了狀態，心虛似的嘟起嘴唇，垂下長長的睫毛看向地面，小聲嘟噥道，「剛、剛才我故意叫你大伯伯氣你的……還有……還有叔叔明明對我這麼親切我卻總是在駁您的面子……」
艾爾文聞言，稍微想了想，然後笑道：「啊……呵呵，是不是剛才帶你出去的那個姐姐跟你說了些什麼呢？」
「是的！」奧拉抬起眼睛，很認真的用力點了點頭，「大姐姐說，您是小利的頂頭上司，對小利的工作和未來有著絕對性的發言權，所以……所以……一切都是我的不好！請您不要為難小利！」
看著小姑娘一臉緊張失措的認真模樣，艾爾文忍不住失聲大笑了起來。他寵溺的拍了拍奧拉的腦袋，笑道：「哈哈哈，到底還只是個小孩子。放心吧，我不會為難……嗯，你們家小利的。」
「真的嗎？謝謝你叔叔！」
奧拉一臉欣喜純真，笑得無比甜美的拿臉蹭了蹭艾爾文的掌心。
她那幅笑容燦爛舉止乖巧的熟悉模樣，瞬間就刺中了利威爾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臟！他猛地從沙發上直起後背在心裡咆哮——見鬼！又是這個假笑！臭丫頭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抱著「無論如何還是先提醒一下再說」的想法，利威爾咳嗽了一下，趕緊出聲提醒正和乖巧形態（？）的奧拉聊天的艾爾文：「喂艾爾文，你不要……」
「團長！不好了！」
忽然，一個人驚呼著沖了進來打斷了利威爾的話。是之前將奧拉帶出去的那個女兵。
她跑得滿頭大汗，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趕過來的，氣喘吁吁的扶著門框喊道：「剛剛東邊的一個士兵宿舍忽然爆炸了！」
「什麼？」艾爾文一驚，但很快就壓下心中的驚異朝女兵走了過去，聲音冷靜地問道，「什麼程度的爆炸？為什麼我們這裡完全沒有察覺到震動？」
「是小型爆炸，但是爆炸原因和傷亡情況現在還不明——請您快點去看看吧！」
「……利威爾。」沉吟片刻後，艾爾文忽然轉頭向還穩穩坐在沙發上的利威爾說道，「你也過來，和我一起去看看情況」
「哈啊？」利威爾奇怪的皺起眉頭，「我去幹什麼？」——這種事情有你解決不就好了。
話雖這麼說，但是在艾爾文嚴肅的視線之下，利威爾還是抱著狐疑的心態起身，朝門口走了過去。
然而，他才剛剛走到門口扶上門框，一旁的艾爾文卻忽然猛地轉過身，大跨兩步沖到辦公桌旁揮起右手像拍耗子似的用力一按——
啪！
準確地按住了奧拉纖細的手臂。
手臂的那一頭，女孩小小的手心裡，還攥著那份附有「奧拉」大炮文獻的報告書。
「好手段啊，小姑娘。」
低頭看著奧拉不敢置信的表情，艾爾文眯起眼睛玩味的笑了笑。
「你以為我會上當嗎？」
………………
…………
……
自從奧拉被女兵拉出房間之後，艾爾文一直都抱臂站在窗邊和利威爾交談。
由於早就知道艾爾文在思考的時候有四處走動的習慣，所以利威爾對他的這個行為並沒有多想。
而事實上，他站在那裡，就是為了全程觀察奧拉在窗外的行為。
她被女兵帶到了辦公室外，在路邊兒上傻站一會兒，然後拉著女兵的衣角似乎是在抱怨這兒太無聊了，祈求換個地方玩。
不過奧拉不知道的是，那個女兵並不是碰巧出現的。艾爾文早就囑咐過她在適當的時候假裝前來報告情況，然後順便將奧拉帶走。並且不允許奧拉離開辦公室窗戶的視野範圍之外。
女兵拒絕了幾次，而奧拉也堅持不懈的各種賣萌死纏爛打了半天，最終還是女兵敗下陣來，只好帶著她稍微走遠了點兒。直到這裡一切都還很正常。
然而過了不久，艾爾文再度抬頭望出去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奧拉跟那個女兵說了什麼，她在原地猶豫不安的踱了會兒步，最後居然不顧艾爾文的命令，扔下奧拉就跑走了。
雖然看利威爾現在這幅無可奈何的境況就能猜到那個女孩子能耐不小，但她居然能三言兩句就把自己信任的部下給哄走，這多少讓艾爾文有點意外。
女兵離開之後，奧拉在原地左右觀望了一下，趁著沒人匆匆跑進了一旁的馬廄裡。偷偷摸摸的不知做了些什麼手腳。不一會兒，一匹拉著木車的馬就嘶鳴著沖出了馬廄，撒開蹄子朝東邊跑走了。
艾爾文認出，那匹馬身後拉著的木車裡，裝的是他們牆外調查時用來捕捉巨人的「特定目標控制裝置」。
雖然一時猜不到她的用意，不過那時艾爾文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丫頭在搗鬼。
因而無論奧拉進門之後如何裝乖賣巧，還是女兵報告得如何驚慌失措，他在應對之餘，始終都留著一個心眼觀察奧拉——並且發現，她的眼睛一直都在偷偷瞄著他的辦公桌。
於是，他故意叫利威爾和自己一起去，將他引出房間給奧拉提供行動的機會。
然後，果不其然。她甚至沒耐心等到三人徹底離開房間就動手了。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啊。」
艾爾文淺笑著看著她。
所有的偽裝和計畫都被拆穿了，惱羞成怒的奧拉掙扎著被艾爾文捏住的手臂，大聲喊道：「痛死了！放開我！手要斷掉了！」
艾爾文從善如流的送開了手，奧拉嗖的一聲就將手臂抽了回去。
指著還攥在她手裡的那份報告，艾爾文沉聲問道：「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偷這份報告書嗎？」
「我、我才沒有在偷呢！這種東西我才不稀罕！」奧拉用力將那份報告書扔到地上，慌亂的辯解顯得欲蓋彌彰，「只、只是看到寫得這麼人模人樣的東西裡居然夾著一張沒頭沒尾的火器製造單覺得很奇怪而已！所以才拿起來稍微看看的！」
「是嗎，是這樣啊。」
艾爾文不以為意的將報告書從地上拾了起來，撫平被奧拉捏出來的褶皺，重新擱到桌上。然後好脾氣的拍了拍奧拉的腦袋，說：「抱歉，是叔叔誤會你了。手還痛嗎？」
「哼！不要你管！」奧拉一幅生氣的模樣將頭扭開，只是光潔的額頭上還掛著後怕的冷汗。
「嘛，不要生氣了嘛。」
將奧拉引到沙發上坐下後，艾爾文沖還站在門口的那個女兵點點頭，囑咐她，「爆炸的事情回頭再談，你先去現場看看情況」。
女兵領到命令，行了個禮便慌慌張張的離開了。
利威爾也重新走回屋裡，默不作聲的坐到了一旁。
奧拉抬起頭，用複雜的眼神看向他，在視線相交之後卻又迅速移開了臉。
「別的事情我們就先不計較了，奧拉，叔叔今天其實是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幫……」
「什麼叔叔啊！媽媽說，像你這種髮際線高得快要到頭頂而且還是超老土的三七分的男人不是叔叔而是老爹爹！叫大伯伯都算是給你面子了哼！」
奧拉一臉傲嬌的別開臉。
利威爾無語的抽了抽嘴角。
而碰了一鼻子灰的艾爾文卻不以為意，順著她的話就說了下去：「那麼，大伯伯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不發火也不急躁，艾爾文嘴頭的一套太極拳打得爐火純青讓人進退兩難。奧拉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招架不住的對手，皺起秀氣的雙眉，她心神不寧的咬住了下唇。
「對你來說，應該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你剛剛看到的那個火器製造單，只是一本大炮製造書的一部分，在中央的圖書館裡有它的全本資料。你認識這種語言吧？能幫我們把它翻譯成通用語嗎？」
「什麼語言？我聽不懂！」
「就是你剛剛有回答我的那句『Tschuss』的語言。」
「哦，那個啊——」奧拉壓下心裡的不安，努力裝出坦然的樣子抬頭沖艾爾文說道，「那個是我以前一個鄰居家的叔叔教我說的話，我只會聽說，不會讀寫。所以對不起了，我不會翻譯那個！」
「呵呵……現在還說謊可不好哦。」
艾爾文嘴角翹起的笑容再次把奧拉強撐出的坦然擊得粉碎。
「既然不會讀寫的話，那你剛剛看到這張臨摹文獻的時候，為什麼一眼就能認出是『火器製造單』呢？」
「呃——！」
這一次，奧拉徹底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冷汗打濕了她的劉海兒和掌心。心臟像受了驚的兔子一樣瘋狂撞擊著她的胸腔，她坐在沙發上急的口乾舌燥。
——怎、怎麼辦……不知道……不知道怎麼應對……該怎麼回答他？說些什麼吧必須說點什麼！再沉默下去就更可疑了！但是但是……怎麼辦……必須想出一個圓謊的辦法！該怎麼說才好……行不通的……這個男人太厲害了！我騙不過去的！
正當她慌張失措幾乎快要急的哭出來時，一隻大手卻忽然暖暖的覆蓋上了她的腦袋。
抬起頭，她看到艾爾文表情淡淡的臉上，透著一絲溫柔的氣息。
「不要怕，小姑娘。不想翻譯的話就不翻譯好了，沒有人會勉強你。」
他沉聲說著，揉了揉奧拉的頭髮。然後溫和的表情微微凝肅了起來，繼續說道。
「但是有一點我想你應該明白，這個大炮對我們而言意義重大，只要你能幫忙翻譯這本書的話，下一次巨人入侵之時，拯救的可就是成千上萬人的生命。請務必再好好考慮一下。」
目前人類所使用的，還是非常落後的火炮。火力衰弱，底盤不穩，精准度低得讓人絕望。在845年的巨人入侵中已經全面展示了它的一無是處。
技術部的人雖然一直在想辦法對火炮進行改良，但礙於各個方面的問題，一直都沒有突破。
艾爾文真誠的凝視著奧拉，試圖讓這個小姑娘知道，自己拜託她進行的翻譯不是出自私心或是陷害，而是全然大公無私的理由。
然而奧拉的神色卻始終冷漠而警惕，像只自衛的小獸般兇狠的防備著他。
艾爾文茫然了一瞬，立刻就意識到了原因。他趕緊補充道：「放心吧，在你本人同意之前我是不會把你的事情上報到中央的。」
不出意料的，奧拉臉上恐懼警惕的神色立刻就像退潮一般迅速消失了。小姑娘輕輕的舒了口氣，抬眼藍眼睛最後瞟了艾爾文一眼，然後便低下腦袋再也沒有抬頭理會他。
——果然是在擔心自己身份曝光的事情。
艾爾文無奈的垂下了眉毛，上前拍了拍奧拉的肩膀將她送回了利威爾身邊。
「她好像很累了，帶她回去休息吧。畢竟還只是個孩子。」
利威爾冷冷的看了眼艾爾文，然後又低頭看了看冷汗涔涔的奧拉。他一語不發的點點頭便帶著她離開了。
在離開那間辦公室的前一秒，奧拉回過頭，透過門縫朝裡面望了一眼——艾爾文已經重新坐到辦公桌後，垂眸審閱檔的表情看起來波瀾不驚，仿佛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好可怕……」奧拉在心裡小聲的嘀咕，「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這麼恐怖的人……」
她一邊想著一邊轉過身，剛剛邁開腿卻噗的一下就撞到了利威爾的懷裡。結實的胸膛簡直硬得像鐵板一樣，撞得她頭暈眼花。
「唔……痛……」
捂著被撞疼的鼻子，奧拉眼睛裡泛著淚花，茫然的抬起頭——下一秒，便看到利威爾臉色陰沉，用一種奧拉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冰冷眼神殺氣四溢的盯著她。
「呃！」
——糟糕……
咕咚一聲咽下一口唾沫，奧拉縮起肩膀小心翼翼的後退了一步。
——真正恐怖的人……不止一個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1
☆、誰得而族滅也？
「對、對不起嘛小利……就算你喜歡那個大伯伯可我還是覺得他很討厭！再說我剛剛也不是故意……」
「爆炸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打斷了奧拉沒頭沒腦的解釋。光線昏暗的走廊之中，利威爾的臉陰沉得幾乎和牆角的陰影融為一體，模糊不清，連帶著聲音都顯得不真實起來。他看著奧拉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你做了什麼？」
「誒、誒？」
奧拉詫異的歪了歪腦袋，她以為利威爾是在為自己的失禮而憤怒。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爆炸的事情。
「爆……炸？」
「艾爾文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是那件事情是你做的吧？你在軍營裡動了什麼手腳？！」
「什、什麼嘛……」在利威爾陡然拔高的質問下，奧拉心虛的縮了縮脖子，卻仍然很不甘心的反駁道，「是我做的又怎麼樣！只不過是為了稍微製造點混亂才……啊！」
然而不等奧拉把話說完，利威爾忽然煩躁的嘖了一聲，一把抓起奧拉的手腕就把她拖走了。
他完全沒有克制自己的力道，被他捏住的瞬間奧拉就感到手腕處傳來一陣幾乎斷裂的麻木痛感，但還不等她痛呼出聲，就已經被利威爾拽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利威爾卻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兀自快速的邁步行走，後面的奧拉不得不小跑著跟上他，很快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等、等下……小利你慢一點！我跑不動……」
手腕上的力道再度加強了幾分，奧拉疼得幾乎快要掉淚，尖叫的拉扯著利威爾的袖子求他把手鬆開。利威爾卻不為所動，冰冷的眼睛裡閃爍著憤怒的火光，忽然手臂一緊，他抓著奧拉的手腕就把她扔了出去。
小女孩瘦弱的身體立刻就跌倒在了地上，腿和手肘都被地上的石子劃破了，火辣辣的疼。奧拉捂著青紫的手腕，大眼睛裡閃爍委屈的淚水看向利威爾。然而後者卻只給了她一個尖銳的眼神，揚了揚下巴，利威爾示意她回過頭去看看。
奧拉愣了愣，緩緩回過頭去，這才感覺到一股滾燙的熱風挾卷著焦糊的臭味撲面而來——
那是剛剛爆炸的士兵宿舍。
大火已經被撲得差不多了，但是從焦黑的斷壁殘垣和屋頂尚未完全熄滅的殘火之中仍然可以想像得到，方才這裡經歷了一場多麼可怕的爆炸與火災。
忽然，焦黑的房屋裡傳出了人聲，兩個士兵抬起坍塌的房柱，將一個被壓倒在下的士兵給救了出來。他滿身焦黑，衣服和頭髮都被大火燒成一片狼藉，右腿似乎被柱子壓傷了，只能在戰友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出來。
看著眼前的一切，奧拉呆滯的坐在地上忘記了起身。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利威爾陰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揚起手一把按在奧拉的腦袋上，五指用力扣緊，似乎恨不得將她的頭顱捏碎。
「之前打擾我們開會也是，這一次也是，奧拉-斯威夫特，你到底把軍營當做什麼東西？把我的部下當成了什麼東西？！這裡可不是你的遊樂場！」
在利威爾如同炸雷般嚴厲的呵斥之下，奧拉覺得自己幾乎喪失了說話和行動的能力，大腦無法思考，耳中嗡嗡作響。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盯著那被大火焚毀的廢墟和受傷呻.吟的士兵們。
這當然是她造成的。
之前，她在馬廄的木車裡發現了特定目標控制裝置，以為那只是普通的炸藥，於是依據記憶中的火藥知識稍微對它做了些改裝，去掉了裝置上大部分的火藥桶，只留下一個，然後把引線拉到最長，點燃之後再往馬屁股上用力抽了一下，讓它儘量跑到最遠的地方再爆炸，以便引開艾爾文他們的視線。
但是……
「不、不應該這樣的啊……我明明……明明只留下了一個火藥桶而已，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炸得這麼厲害？！
「嗯？」
聽了她的話，利威爾抬頭四處打量了一下，果然在宿舍廢墟的旁邊發現了早已被炸散架的木車，以及那匹倒地身亡的戰馬。
他立刻就明白了前因後果。
扣在奧拉頭頂的五指緩緩鬆開，慢慢下移，然後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
「聽好了，小鬼。」
蹲下.身，利威爾湊在奧拉的耳邊一字一句的告訴她。
「你剛剛拿著胡鬧的那個設備不是普通的火藥桶，是我們用來捕捉巨人的『特定目標控制裝置』，火藥量是普通火炮的三倍！為了研發出這玩意兒，連老子都要去參加給那些投資商奉承賠笑的晚宴！你剛剛隨便亂用的馬也不是普通的馬，是技術部的人經過基因改良之後的專用戰馬——每一匹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是我們兵團的人忍受著那些混蛋商人的譏諷嘲笑、賭上生命的戰鬥才換來的戰鬥裝備！是殺巨人的，不是用來炸自己家的房子的！看看你的『大手筆』都做了什麼好事！」
捏住奧拉的肩膀，利威爾將奧拉的臉一把掰了過來。看到她的臉上仍然掛著噩夢初醒般驚恐呆滯的表情，在恐懼與自責的劇烈撞擊之下，這個年幼的女孩已經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個嚇壞了。
失去焦距的藍眼睛和瑟瑟發抖的蒼白嘴唇，利威爾沒想到她的狀態會這麼糟糕，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她聽進去了多少。但是看著她那副隨時都會昏厥過去的驚恐模樣，胸口的怒火和滿腔責駡的話語卻也不忍再發洩到她的身上。
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呢？
——真是……拿她沒辦法！
利威爾煩躁的嘖了一聲，把奧拉從地上拽了起來，最後沉聲警告道：「不要再在軍營裡亂來，我們的戰鬥不是你想像中的兒戲！」
然後向現場的負責人囑咐了幾句善後事宜，便將她帶回了公寓。
一路上，奧拉都沉默地跟在他身後，深深的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
……
火……大火……到處都是大火！
陰森的古堡如同被點燃了的火炬，那座自己常常在夏天去消暑的高塔，那扇冬天可以看到美麗雪景的玻璃窗，還有藏有讀不完的圖書的大書房……全都在燃燒，發出如同雷鳴般轟隆隆的氣焰聲，以及刺鼻的焦糊硝煙。
奧拉慢慢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眼前就是如此一片地獄般的火焰慘景。自己正被奶媽抱在懷裡，在熟悉的、曲折陰暗的長廊上飛奔。
赤紅的烈火映照著走廊牆壁上的油畫，畫中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祖先的臉在高溫下扭曲變形了起來。空氣熾熱難聞得讓人窒息。
「畜生……畜生……畜生啊！」
鬢髮斑白的奶媽緊緊抱著懷裡年幼的奧拉，在狂奔中忽然絕望的咆哮了起來。
「那些畜生啊啊啊！！！」
嗖——！
忽然，劈裡啪啦的燃燒聲中，奧拉聽到了一陣金屬破空的聲音。
——是幻覺嗎？還是我在做夢呢？
走廊玻璃窗外的火焰之中，有數道人影淩空飛過。腰間的金屬器械射出鐵爪扣在窗臺上，身後噴出白色的煙霧，拖著他們的身體像鳥一樣騰空而起，直直衝破窗玻璃，在漫空的玻璃碎片中死神般降臨。
奶媽驚恐的尖叫了一聲，轉頭沖進了走廊盡頭的大起居室裡。用盡渾身力氣一把摔上大門，將長長的鐵栓狠狠上鎖。
哢擦！
然而才剛剛鎖上，一道鋒利的刀光就像是在嘲笑她們的徒勞一般，輕易的刺穿了厚重的木門，狠狠刺進了奶媽的肩膀裡。
撲哧一聲，鮮血飛濺。
「逃啊大小姐！從後門逃出去！」
奶媽那雙佈滿皺紋的黑眼睛，在疼痛和驚恐之下瞪得目眥俱裂，眼珠幾乎快要跳出她眼眶。她拼命扭過頭，沖奧拉絕望的嘶吼。
「逃吧！逃到後山的密道去！夫人會在那兒等著你！大小姐……小奧拉……乖孩子！快點跑啊！」
奧拉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是怎樣的心情了。
記憶中最後的畫面，是無數把鋒利的鋼刀，像用鉛筆戳破一張薄紙一樣，輕易的刺穿了木門，一把一把，接連刺穿了奶媽的臂膀，大腿，肚子，還有胸腔。鮮血伴隨著奶媽的呻.吟飛濺到天花板上。
然後大門被人猛地踢開——大火席捲起熾熱焦糊的風刮過她的臉，還有惡魔一般矗立在門外的幾個高大身影。握著雙刀穿著筆挺的軍裝，還有，胸口繡制著精細漂亮的獨角獸。
「獨角獸啊……」
她想起了幾天前，奶媽拿著童話書給她講過的那個故事。
「那是神話傳說中的動物哦。獨角獸是頭頂有一隻獨角的馬，有著最優雅的身段，最光滑的皮毛和最溫柔的眼睛，是非常高貴、聖潔的動物哦~~所以說，只有像大小姐這樣純潔無邪的小女孩才能觸碰它，要是有邪惡之心的人想要佔有獨角獸的話，就會被它身上的毒液毒死呢！它的出現象徵著吉祥和喜訊，是我們的祖先所崇奉的神物，但是……嘛，現在外面的那些人，大概早就已經忘記獨角獸所代表的真正意義了吧？」
他們早就已經忘記，獨角獸其實是那麼溫柔善良的動物了吧……
「畜生……」
垂死的奶媽倒在地上，身體裡湧出的鮮血將雪白的地毯染成一片骯髒的暗紅。她用嘶啞破碎的聲音朝奧拉咆哮——
「逃出去……大小姐逃出去之後……絕對不能接近穿這種軍裝的人！絕對、絕對不能原諒這些畜生！絕對要報復回來……絕對要讓他們……血債血還！」
——絕、對！
「！！！」
渾身猛地一抖，奧拉從噩夢中驀然驚醒時，小小的身體像只貓仔一樣在沙發上蜷縮成一團。緊抿著嘴唇，是她在長期提心吊膽的睡眠中培養出的特殊能力，為的就是控制自己不要說出夢話。但是滿頭的冷汗和顫抖瞪大的眼睛卻無聲的顯示出她內心的驚恐。
是夢……
奧拉悄悄的舒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她心有餘悸的想著剛剛千萬不要說夢話才好。然而一翻身，那身噩夢中的筆挺軍裝忽然像幽靈般撞進了她的視線之中！
「啊！」
奧拉驚恐的低呼了一聲，嗖的縮進被子裡再度顫巍巍的抖成一團。
許久。
她慢慢將小腦袋從被子裡探了出來——
借著月光，終於看清那原來只是利威爾懸掛在窗臺邊晾曬的軍裝。衣領上繡制的自由之翼反射出堅韌銀白的光澤。
奧拉虛脫般倒到沙發上，抱著被角，她看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呆滯良久，再也睡不著了。
「唔……」
抬起眼睛，奧拉看向玄關那頭利威爾緊閉的臥房房門，猶豫良久，終於還是爬了起來，將枕頭被子一股腦全抱進懷裡——因為個子太小，大部分的被子都拖到了地板上——她磕磕盼盼的小跑到門外，從沉重的被子下面掙扎著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利威爾的房門。
☆、飛向你的床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男子獨自一人躺在寒冷的房間裡。窗外寒風凜冽，疾風刮過窗棱發出魔鬼尖叫般的刺耳聲音。
男子側窩在床，雙眸緊閉的臉上神色安然沉靜，他睡得那麼香甜。
殊不知一道陰森的鬼影已經在這陰氣逼人的夜晚迅速凝聚成形，憑空出現在了男子的房中！鬼影在他的身後張開陰森枯槁的血爪，如同溺亡死者般的喉間發出「呵呵」的乾涸聲音——鬼影猩紅的眸中殺機一閃，利爪反射出嗜血的冷光對準男子的頭顱猛地刺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喂，閉嘴。」
「啊啊啊啊啊啊！！！」
「都說了閉……」
「啊啊啊啊啊啊！！！」
「嘖，你再叫一聲信不信老子捏斷你的喉嚨？」
「啊——唔！」
「我說……」
額頭上方翹起一撮（疑似）呆毛（的物體），利威爾眯著略微惺忪的睡眼坐在床頭，各種無語的將奧拉小小的身體拎在半空。小姑娘正用力捂著嘴，一臉驚恐的看著他。
「大半夜的你發什麼神經？」
「……#¥@*&……」奧拉緊閉的嘴裡發出一串意義不明的聲音。
「哈啊？」利威爾皺眉歪了歪頭，恍然大悟，然後無奈的歎息道，「現在可以說話了，把手放下吧。」
奧拉慢慢鬆開捂在嘴上的手，戰戰兢兢的小聲問道：「不、不會捏斷奧拉的脖子嗎？」
「不會——好了別廢話了，你到底想要幹什麼？快點說說完了快滾老子明天還要早起。」
「我睡不著覺，來找你聊……」
「你現在就可以滾了。」
利威爾抬手就毫不客氣的把她扔了出去，準確地把她扔到了牆邊的被子上（她自己帶進來的）。
「但、但是人家有話想要跟你說嘛！」奧拉七手八腳的從被子裡爬了出來，抱著很不屈不撓的精神又跑回了利威爾的床邊，抓著床單就準備爬上去——
「住宿守則第6條。」利威爾頭也不回的警告。
奧拉的動作頓時停滯了一下，委屈的小聲介面道：「臥、臥房的使用權屬於利威爾一人，奧拉只許睡沙發而且不許半夜偷偷爬上床……」
「很好。乖乖回沙發上去。」
「但是……」趴在利威爾的床頭，奧拉很動腦筋的想了半天，然後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趕緊沖利威爾說道，「我跟你睡不要錢的！」
噗——！
利威爾一口氣岔在氣管裡差點咳背過去。
「咳咳咳！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轉身毫不客氣的往奧拉腦袋上招呼了一巴掌，作為她口無遮攔的懲罰。
「痛！怎麼了嘛——」奧拉委屈的捂著腦袋，想了想，試探性地小聲問道，「還是說……小利你是要錢的？痛痛痛！」
「聽好了小鬼——」
提起奧拉的耳朵，利威爾咬牙切齒的給未成年人做思想道德教育。
「把你在媽媽那兒學的那些東西都給我忘掉！以後不許跟異性說什麼睡覺要不要錢的話！」
「唔……免費嗎？」
「重點不是錢的問題！」
利威爾忽然感到一陣嚴重的無力，這種事情要怎麼跟小姑娘解釋才合適，他真心沒有經驗。
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利威爾揮揮手把奧拉從床頭趕走，決定懶得管以後會不會對她的人生造成什麼不良影響，總而言之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了再說。
於是他一臉正色地說道。
「也就是說，女人不能跟男人睡在一張床上。」
太不負責任了喂！這絕壁會對小孩子以後的婚姻愛情觀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啊喂！
「……」
奧拉茫然的歪了歪腦袋，看著利威爾一臉嚴肅的表情，嘟著嘴用嫌棄的口吻輕聲吐槽——
「小利你又在犯白癡了，女人和男人不睡在一起的話不就生不出小孩子了嗎？」
——靠！你連怎麼造人都知道了那還問個屁啊問！
「……………………」
利威爾滿頭青筋強忍著削人的殺意渾身猛烈的抖抖抖，最後抽搐著抬起右手，指著房門，言簡意賅的吐出一個字。
「滾。」
…………
…………
結果，奧拉還是只能委屈的抱著被子在利威爾床邊的地板上縮成一個團子。
「呐，小利……」
「閉嘴不許跟我說話。」
「……」
奧拉眨巴著大眼睛，可憐兮兮的在地板上挪動了幾下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坐好。
沉默片刻後，她忽然打破寂靜，輕聲哼起了歌。
歌詞內容如下——
「莉琪波登拿起斧頭，劈了媽媽四十下~當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之後，又砍了爸爸四十一下~」
利威爾：「……」=_,=#
「死了一個男人~一個沒出息的男人~懶得動手把他埋在墳墓裡。他的頭滾落在床下~身體四肢亂七八糟的散在房間裡~~」
利威爾「……」=_,=##
「亞瑟王統治這個國家時是一位偉大的王~他為了做一個大布丁偷了三袋麥片，放進許多葡萄乾，還放進了一塊大奶油，就像我的兩個拇指那麼大~那天晚上，國王和皇后吃了布丁……」
利威爾：「……」=_,=###
「第二天皇後就被油煎了~~！」
「夠了！」
利威爾終於各種炸毛的從床上彈了起來。
「你唱得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是媽媽教給我的童謠哦~以前經常聽著這些歌睡覺呢很催眠的~小利你不喜歡聽嗎？」
「哪裡的兒童會唱這種扭曲的童謠啊！——好了我知道了，你上來吧，用最簡潔的方法把你想說的話說完然後滾出去。」
「萬歲！謝謝小利！」
奧拉歡天喜地的爬上床鑽進被子裡，然後一臉純潔地感慨道，「媽媽的果然沒錯~沒有經驗的男人就是喜歡假正經，這種時候女人就必須要主動一點才行~」
「閉、嘴！」
看著利威爾一臉陰森暴躁的表情，奧拉壞心眼的躲在被子裡嗤嗤偷笑了半天，忽然卻又想起了重要的事情，臉上狡黠可愛的笑容刹那褪去了，奧拉抿起雙唇，垂下長長的睫毛沉默半晌，才用自語般的聲音悄悄問道——
「對不起……小利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嗯？」
利威爾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她是在說白天的事情。
那場爆炸事件最終導致了嚴重的經濟損失，以及三名士兵的受傷，所幸三人都只是輕傷不會影響以後的戰鬥。但是……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最麻煩的是艾爾文了。他昨天答應要幫你保守秘密，所以想要把你的事情瞞住、在報告裡重新編造事故原因可是很花心思的。」
「這樣啊……」奧拉的眉頭依然微皺著，在內心裡掙扎了許久才下定決心般提高了音量，「小利也想讓我去翻譯那本書嗎？」
「啊？」
「如果我把那本書翻譯出來的話……小利會覺得開心嗎？」
女孩忽然問出了這種問題。
利威爾坐在床頭，看著奧拉一臉迷茫不安的表情，冷冷的眯起了眼睛。
「為什麼要問我？」
「誒？因為……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握著被角的微微收緊，奧拉將臉埋到枕頭裡，稚嫩的聲音也隨之沉悶了起來。
「小利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真正的名字不是奧拉-斯威夫特，而是奧拉-克瑞姆希爾特（Kriemhild）-馮-歌德。其實不止是我，我們家所有女性繼承人的名字全都是『奧拉』，媽媽叫奧拉-克勞迪婭，奶奶叫奧拉-比昂卡，這麼做只是為了一件事情。」
藍灰色的眼睛在黑夜中微微閃爍著，利威爾沉默著聆聽，他意識到奧拉這次是打算把歌德家的事情向他坦白。雖然他本人對此其實並不感興趣。
「三七分大伯伯昨天說的那個『奧拉』大炮製造書，其實就是我們家的祖先發明的一種火炮，媽媽說，一百年前人們搬進這裡來時，其實還帶著很多高級的軍事武器製造材料。但是因為你們外面的人根本不注意保護歷史，所以現在才只有我們家這一本保留了下來。媽媽說，家族的女人世代都要保留『奧拉』這個名字，就是為了向世人證明我們的傳統和驕傲呢……」
「『外面的人』？」
「嗯，媽媽他們好像把我們家城堡外的人都叫『外面的人』來著。」
「這樣……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被從城堡裡趕出來了。」
她說，「趕出來」。
——那個城堡果然不是因為自然原因倒塌的。
利威爾想起了艾爾文之前提起的話，本來準備繼續問清這件事情，奧拉卻閃爍其詞的把滅族的事情掩蓋了過去。直接把話題跳回了大炮的事情上。
「我的奶媽告訴我，軍隊的人都是畜生，將來要是有人來求我教他們造『奧拉』大炮的話，就絕對不要教給他們，讓他們自己急死！」
利威爾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但是媽媽卻說……」提起『媽媽』這個詞的時候，奧拉的藍眼睛閃爍了一下，默默的將臉往枕頭裡埋得更深了些，「媽媽說，固步自封的人，註定了要滅亡，就和我們家的下場一樣。被困在這座圍牆裡的人類都是同樣悲哀的可憐人。就像驚慌失措的狗熊會撕咬同伴一樣，他們是因為恐懼不安才會攻擊我們的。但是，如果大家都因為仇恨而互相報復內鬥的話，人類就永遠不可能重拾自由了。」
聽著她的話，利威爾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毛——她的媽媽還真是個不賴的女人。
「所以媽媽說，以後如果有人拜託我翻譯那本書的話，就要答應他們才對。因為那是和所有人都有關的、非常重要的東西，我們不應該吝嗇。」
——總覺得她的話裡有一種微妙的違和感。
利威爾敏感的察覺到了異樣，然而卻難以抓到頭緒。再加上一低頭就看到奧拉求助的軟弱眼神，一時之間只得暫且把那份異樣感放到一邊，低聲問她。
「那麼，你把這件事情告訴我有什麼用意呢？」
「奧拉很喜歡奶媽，也很喜歡媽媽，所以不知道該聽誰的話才好。」奧拉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握住利威爾的衣角，眼神閃爍著直視他的眼睛，說道「但是我現在很喜歡小利，所以決定聽你的話——小利覺得，我應該怎麼做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LYX妹子忽然提到劇情突然傷感起來了的問題……之前幾章的更新在下自己也覺得節奏莫名有些沉重，寫的時候不受控制的往奇怪的風格靠攏，雖然這一部分的劇情是相對有點沉重，但是我的初衷明明是寫一部輕鬆搞笑向的文啊怎麼回事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的問了自己好幾天之後……今天……內褲上的那抹……大姨媽的紅……解答了一切疑問……OTL
好、好吧……我就是這種一來大姨媽不管是思維還是文風就會變得很……不……好……的人。好在發現問題之後就能及時扭轉回來了！（怎麼做到的？）總而言之，今天這一章的文風已經恢復正常了吧，對吧？0v0
相關注釋：
*雖然可能大家都沒注意到但我還是忍不住想注釋一下，奧拉的原名中的中間名「克瑞姆希爾特（Kriemhild）」，是德國民族史詩《尼伯龍根之歌》中女主角的名字，是勃艮第王國的公主，在史詩的後半部中為了死去的丈夫展開了復仇。是一部很糾結但也蠻有意思的早期文學作品，感興趣的妹子們可以去瞭解一下哦~（笑）
*至於奧拉這一章裡唱的歌，就是來自著名的鵝媽媽的童謠=_,=每次看著這些童謠我都忍不住讚歎眉毛子家那些強（bian）大（tai）的文化傳統……
奧拉媽媽的存在感越來越強了對吧=w=
她可是個非常智慧偉大的女人~就像安娜-卡列寧娜一樣~（啊啊又來了我這次徹底背書背傻了）
下周就要期末考了嗚嗚嗚嗚好怕怕……外國文學史雖然很有意思但是一涉及到考試果然還是會變得好可怕！QAQ
☆、選擇的代價
——小利想要我翻譯那本書嗎？
——如果我去做的話，小利就會開心嗎？
——我……到底該聽奶媽的話還是聽媽媽的話呢？
——因為現在我最喜歡的人是小利，所以我聽你的。
——小利你能告訴我嗎？
當然……
「不能。」
「……誒？」
利威爾冷靜又乾脆的回絕讓奧拉刹那怔住。
「為、為什麼？小利你明明是跟那個三七分大伯伯站在一邊的吧？」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還問什麼呢？」
「唔……」
奧拉垂下眉毛，不太高興的低下頭。
利威爾看著她那幅鑽牛角尖的模樣，無奈的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奧拉的腦袋然後對她說道。
「我問你，當初你媽媽出事的時候你明知有人想要害你們，為什麼不直接逃走卻還特地跑回去一趟？」
「唔？因為……那個時候就算是逃也逃不掉的，很快就會被那些壞人追上。所以才想要跑出去找你幫忙……」
「那，為什麼你選擇找我？」
「因為你是軍人啊，那些壞人應該打不贏你，而且你也正好就在附近……」
「萬一我不幫你呢？又或者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我也是壞人，甚至和他們是一夥的呢？」
「誒？」
利威爾的這個問題倒讓奧拉一時回答不上來了。
軍人不一定就是好人，這種事情奧拉當然是清楚的。
但是，為什麼那個時候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些事情？為什麼會下意識的選擇找利威爾幫忙？——自己明明剛剛才拿棍子砸了他的腦袋還勒索他來著……憑什麼相信他會那麼好心的幫自己呢？
仔細想了許久，奧拉才猶豫著小聲回答道——
「我不知道……但是那個時候總覺得……找你幫忙就沒有錯了！所以什麼都沒有多想……」
「就是這個道理。」
掌心略微用力的按了按奧拉的腦袋，利威爾彎下脊背平視著奧拉的眼睛，頗是語重心長的教導她。
「這個世界的事情就是這樣的，不管你是憑藉直覺胡亂行事還是深思熟慮的做出最佳判斷，在做出選擇的那一瞬間，你永遠無法確定這個選擇是對還是錯，因為誰都看不到未來的結果是好還是壞。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利威爾伸手指點了點奧拉的腦門兒，聲音低沉卻清晰有力的震盪在黑夜的空氣裡。
「那就是你自己的想法。奶媽也好媽媽也罷，其他人的意見根本不重要，因為沒有人能夠幫你做出選擇。與其相信別人，不如相信你自己的判斷，然後努力讓未來的結果變得沒有遺憾。……明白了嗎？」
看著奧拉那幅完全還處於茫然懵懂中的表情，利威爾微微挑起一邊眉毛，不太放心的追加了一句。
「只知道請別人幫自己做決定的人，是沒有自信的懦夫。真正的強者首先就要擁有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的覺悟——喂，我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明白了沒有？多少給個反應！」
「誒！」
利威爾忽然拔高的聲音終於喚回了奧拉的意識。
她剛才從頭到尾都在盯著利威爾的臉發呆，忽然被驚醒後，發現他那張表情不滿的臉靠得那麼近，心臟冷不丁的一撲騰，居然緊張臉紅了起來。
利威爾看著她埋頭陷入彆扭的沉默糾結之中，莫名其妙的拍了拍她的腦袋示意道——
「差不多行了吧？快點回沙發上去，我要睡……」
「奧拉已經睡著了請不要跟我說話！」
「……」
利威爾一臉抽搐的低下頭，只見奧拉已經像只土撥鼠一樣嗖的鑽進了被子裡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不肯挪窩。
「出去。我給你三秒鐘時間。」利威爾毫不留情的下最後通牒。
「都、都說了我已經睡著了，你說的話我都聽不見啦！」
「三。」
「誒、誒誒——小利！」
「二。」
「沙發上好冷好硬……人、人家睡不著嘛……」
「一！呃……」
利威爾猛地掀開被子揚手就準備把奧拉拽起來扔出去——結果卻意外的撲了個空。被子下麵空無一人。取而代之的是……手上的那床被子重得有點不對勁……
「嚶嚶嚶嚶……」
扭過頭去，便看到奧拉正像只考拉一樣抱著被子懸吊在半空。可憐兮兮的含淚看著他——
「小利……」
一雙淚水漣漣的大眼睛正拼命地向他發射「外面好冷好黑好怕怕不要一個人睡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的萌系電波。
於是30秒鐘後……
「聽好了，你只許睡在這條線之外的地方不許湊過來碰我！」
「是！謝謝小利~小利果然最好了~~」
「切。」
「你放心吧！媽媽說，在床上的時候男人總是有一種噁心的主導欲，所以就算是對方畏畏縮縮不敢下手女人也不可乙太過主動，不然的話會被討厭的呢！」
「……………………」利威爾已經懶得去吐槽她母上大人的話了。
——她自己都不在乎女兒被教成什麼樣那我還管她個毛線啊。
抱著這樣略帶起床氣的不負責心態，利威爾往枕頭上一躺，決定無視掉她剛才的話好好睡個回籠覺。
然而才剛剛起了點睡意，卻被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的另一個想法給趕跑了。
雖然這種話……問出來或許不太合適，但是不搞清楚的話果然還是會很在意。
利威爾猶豫了一下，保持著背對著奧拉的姿勢開口問道。
「喂，小鬼。」
「嗯？」
奧拉用很有精神的聲音回應。
「你的媽媽已經死了快一個月了吧。」
「……嗯。」
雖然短暫的停頓了一下，但是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沒什麼異樣。
「不傷心嗎？」
「………………」
這一次，背後的奧拉長久的沉默了起來。
一直到利威爾有點忍不住想回頭看看她是不是睡著了的時候，她才忽然再次開口，稚嫩嗓音變得有點沙啞。
「媽媽說過，如果有一點她死了，我絕對不能難過。因為如果我哭得太傷心的話，她的靈魂就會因為捨不得我而無法升上天堂了。」
「…………這樣啊。」
「嗯。所以奧拉是不會難過的啦！媽媽又不是消失了，她現在一定和《聖經》裡的天使們一樣長出了翅膀，飛上天空的話就能飛出這個城牆，看到很多很多美麗的東西，還能飛回我們祖先的家鄉去吧……啊，對了小利你知道嗎？我們祖先的家鄉是一個叫『德意志』的地方，有一些書裡也叫它『日爾曼』所以我不是特別清楚……但是真的非常美！書上說，那裡是一個厚重而深沉的古老中原國家——萊茵河和多瑙河像兩條綠色的絲帶一樣在那裡纏繞流淌，無數的古堡和教堂聳立在高山白雲間，門柱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浮雕，天花板上的穹頂畫就像是天國映照下來的幻境一樣，莊嚴而肅穆，高雅而強大，甚至連空氣中都仿佛漂浮著由大提琴和巴松管演奏出的低沉交響樂——啊對了對了，小利你一定不知道以前人類世界的地圖吧？我記得哦！現在就算是讓我畫下來也沒有問題……」
「夠了。」
「誒？」
「你很吵啊，都說了我要睡覺了。」
「啊、啊……這樣……對不起！」
小姑娘開朗過頭的聲音刹那消失在空氣裡，一時之間寂靜的房間居然顯得有些冷清。
利威爾長長歎息了一聲，終於還是轉過身去，伸手輕輕扶上了她的臉頰。果不其然的觸摸到了一片濕冷。
「開心的時候就要笑，難過的時候就要哭，這是人之常情，強行去掩飾的話反而會很難看。」
「嗚——」
奧拉已經拼命忍耐了好久，被他這麼一說終於再也撐不住，一聲短促的哽咽不受控制的從喉嚨深處溢了出來。
「但、但是媽媽說不可以……」
「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手掌滑到奧拉的後腦勺，利威爾將她的小腦袋按進了自己的懷裡，輕聲說道，「你之前表現得那麼堅強，媽媽一定很放心，早就已經飛上了天堂。所以你現在哭出來也沒有關係了。」
奧拉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努力壓抑著哭腔又問了一句：「真的嗎？嗚……」
然而才剛剛問出口，眼淚就已經不受控制的湧出了眼眶，連帶著整個人都開始顫抖哽咽，再也忍耐不住，奧拉一把抓住利威爾的衣襟嚎啕大哭了出來。
在痛苦又委屈的哭聲中，偶爾可以聽見她在叫著媽媽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模糊不清的喊著——好想你……不要離開奧拉！
利威爾拍了拍奧拉的腦袋，雖然明知她現在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卻還是喃喃自語般輕聲答道：「嗯，不騙你。」
………………
…………
……
「謝謝你，小奧拉。」
第二天早晨的團長辦公室裡，艾爾文微笑著彎下腰，握了握奧拉的手，親切並且鄭重地對她說。
「全人類都會感謝你今天做出的貢獻的！」
「切，最討厭這種官方語氣了！」
奧拉很不給面子扭開了頭。
艾爾文不以為意的呵呵一笑，然後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拿出一本薄薄的書交到奧拉的手裡，繼續笑道：「伯伯還有些事要跟利威爾商量，奧拉能不能先到隔壁房間去玩一下呢？來，這本書送給你看。」
奧拉挑起眉毛看了滿面笑容的艾爾文一眼，眼珠一轉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利威爾，最後再用嫌棄的眼神看向艾爾文遞過來的那本書。不屑撇了撇嘴。
「切，最討厭這種大人的語氣了！」
然後劈手奪過書就跑了出去。站在門口的時候還特地回過頭用警惕的神色盯著艾爾文說道：「你不許對小利動手動腳哦！他已經是和我睡過的人了所以你不許碰他！」
「咳咳咳咳！」利威爾再次被自己的口水給狠狠嗆住。
艾爾文一臉淡定的點頭保證「嗯，我知道了。」
然後目送小姑娘噠噠噠噠的跑出房門。
辦公室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利威爾同志艱難的撐著一臉冷豔高貴的表情靠在牆邊，在心裡糾結掙扎良久，終於下定決心開口解釋道：「不要聽那個丫頭胡說八道……」
「利威爾，你喜歡那個孩子嗎？」
「哈啊？」利威爾用看變態的眼神看向艾爾文。
「我意思是，你真的準備就這樣和她一起生活下去嗎？把她收養下來？」
艾爾文轉身看向利威爾，眼神很認真。
「我對這件事暫且不會發表任何看法，只是想聽聽你的態度——你現在對那孩子到底是什麼感情？」
「……」艾爾文的話讓利威爾的心臟咯噔了一下，但是他卻下意識的擺出了無所謂的姿態——不以為意的合上眼睛，利威爾用嘲弄的口吻說道，「什麼啊艾爾文，突然這麼嚴肅做什麼？只不過是個小鬼而已，我只是一時甩不掉她……」
「真的是那樣嗎？」
他看著自家士兵長的臉，到底也是三十X歲歷經過風雨的男人了，冷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的波瀾或猶豫，讓艾爾文無從判斷出什麼。
關於奧拉、關於利威爾的態度，他想要問的東西很多。
對於利威爾而言，這個小女孩到底算是什麼？女兒嗎？妹妹嗎？應該不會是什麼變態的情愫吧？今後又怎麼打算呢？繼續養下去嗎？想要教育她嗎？還是幫她找到其他親人呢？
最重要的是，這個女孩的出現對他的心態到底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呢？
然而太多的疑問一齊湧上心頭的瞬間，猛烈的碰撞到一起之後——卻意外的燃燒殆盡，消失了蹤跡。
沒有必要再去問了——艾爾文忽然做下了如此判斷。
「這樣也好。」
他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話。
利威爾茫然的抬頭看向他，發現艾爾文正雙手環胸靠在辦公桌旁，沖他露出了一個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輕淺微笑。
「你的確需要一個親人，利威爾，她至少能讓你以後更加懂得珍惜自己的身體，不要再在戰場上亂來。但是……請不要因此而變成一個懦夫了。」
利威爾心下一沉，沉默良久，最後冷哼了一聲，不屑的揮手拍了下艾爾文的肩膀，一邊走出門一邊嘲諷道。
「你想太多了。」
……
…………
………………
因為有親人在，所以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不希望親人為自己的死而傷心流淚。
但是也正是因為有親人在，所以才更要去捨命戰鬥。因為如果今天不殺死這個巨人的話，將來的某天，自己所珍愛的親人說不定就會被它吃掉。
這是每一個調查兵團的士兵都知道的道理。
每一個士兵，都是抱著這樣的信念在戰鬥。
雖然，它或許比不上「為了全人類」「為了自由為了更美好的明天」這樣的口號來得高尚漂亮，但卻是最真實的人之常情——是人類在將死之前的瞬間會想到的、唯一的東西。
沒有親人的利威爾一直都不太清楚這種感情到底是什麼。
但是也無所謂了。
反正，現在每天回到公寓都能看到那一抹亞麻色的光芒閃過眼睛，還有甜美的笑容和一方溫熱的濕毛巾，小小的身影整天都在眼皮底下晃來晃去，很懂事的做家務，或者很調皮的搞些整人的小手段——這一切都慢慢變得習以為常了起來。
這個軍隊分配下來的單人公寓，亦變得越來越溫暖起來，有了一種名為「家」的味道。
就好像住進來了一顆小小的太陽一樣。
溫暖得讓人不願再讓她離開自己的身邊。
不願再……
「憲兵團4營3連9排第1大隊前來抓捕異端餘孽奧拉-克瑞姆希爾德-馮-歌德！」
那是艾爾文將有關尋找到可翻譯『奧拉』大炮製造書的德語使用者的事情上報到中央的第三天。清晨。利威爾正在幫奧拉梳頭發，雙馬尾的辮子剛剛綁好一邊，公寓的大門就轟然一聲被人猛地踢開了。
為首的男人豎著整齊的大背頭，髮油在額前閃亮著，一臉正直地高聲呵斥——
「我是隊長達姆-斯科特！奉國王之命前來實行抓捕！請立刻停止反抗交出嫌犯！」
他說……抓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2
☆、遵從命令！
獨角獸。
好多獨角獸……
好多的獨角獸！
仿佛席捲著那一天咆哮的火焰和劃破肌膚的碎玻璃，轟然一聲一齊湧到了面前。頭頂的尖角像毒刺一樣兇狠的刺向自己的脖子——
「以國王陛下的名義，抓捕異端餘孽奧拉-克瑞姆希爾特-馮-歌德！」
——啊！
奧拉下意識的驚呼了一聲。但是身體和思維卻還沒有從平靜生活與恐怖記憶的矛盾扭曲中回過神來，整個人都呈呆滯狀僵硬在椅子上。呆呆的看著那個高大壯碩的男人朝自己走來，表情陰森而兇狠，胸前的獨角獸閃爍著驚悚的金光。和那一天的惡魔一樣，鮮血飛濺的恍惚既視感……然後……
嘭的一聲鈍響！
伴隨著男人吃痛的呻.吟還有腰間立體機動撞擊的金屬脆響，一轉眼，那個男人壯碩的身體已經像一個布娃娃的一樣被擊飛了出去，狠狠砸到牆上，然後重重落下。
「誒？」
奧拉驚訝的扭頭看向身旁的利威爾。後者正在收回剛剛踢出去的右腿，冷冷的俯睨著在地上捂著肚子縮成一團的憲兵團小隊隊長，用真正陰森兇狠的聲音警告他——
「你把我家的地板踩髒了，臭蟲。」
——咦、咦？！
看著自家隊長被輕易擊飛現在還躺在地上痛苦的抽搐，剛剛跨進門檻的其他三個憲兵頓時渾身一僵！
僵硬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僵硬地回頭看看自己踩出的腳印，最後再僵硬的抬起頭看向站在遠處利威爾——他正深皺著眉頭，用一幅看狗.屎的表情死死盯著他們滿是泥汙的靴子。
「你們，誰要是再敢踩著那雙靴子走進這裡，我就要他用舌頭把地板舔乾淨了再走！」
利威爾危險的眯了眯眼睛，語氣中沒有任何裝模作樣的重音或吼叫，卻足以把那三個剛剛從訓練兵團畢業的新生憲兵給嚇得驚呼一聲跳出了門檻。戰戰兢兢的掛著冷汗，三個新兵手忙腳亂的忙乎了半天，終於想起從包裡取出上級發佈的逮捕令，當成擋箭牌似的將其用力舉到了身前。
「我、我們是奉國王大人的旨意來逮捕歌德家餘孽的！請、請利威爾兵長配合我們的工作，交出犯人！」
「哈啊？犯人？我這兒可沒有那種東西。」
利威爾眯著一雙死魚眼面無表情，發現那三個新兵正用複雜的表情看著他身旁的奧拉時，他扭頭和茫然無措的奧拉對視了一眼，然後拍了拍她的腦袋，淡定地抬頭說：「這是我們家養的狗，名字是……小黃。來小黃，叫一聲。」
「………………………………」
新兵們的表情更加「複雜」了。
不……與其說是複雜不如說完全是在用看神經病的表情在看著利威爾……
連奧拉都在用鄙視的眼神看著你喲兵長！
「請不要跟我們開玩笑了啦利威爾長官！那個孩子哪裡像是……」
「利威爾士兵長——不，按現在的情況，我應該稱呼你為士兵利威爾……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新兵正戰戰兢兢的應對間，方才被利威爾踢飛在地的隊長終於清醒了過來。
名為達姆-斯科特的憲兵團隊長，已經是入伍五年的老兵了，因為憲兵團中幾乎沒有人員傷亡軍官升級變動頻率緩慢，所以直至今日仍舊只是個隊長的職務。今天第一次帶新兵出任務就因為利威爾而出了這麼大糗，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惱羞成怒的斯科特咬牙切齒的從地上爬起，一把奪過新兵手上的逮捕令就將其直直戳到了利威爾眼前，沖他大聲吼道。
「你好大的膽子！難道沒有看到這個國王陛下的紋章嗎？拿著國王旨意執行命令的我們就代表著國王本身！是可以無視軍中等級規矩直接行使逮捕權力的！我出自對你士兵長身份的尊敬才客氣行事，但是你身為軍人居然敢違抗命令毆打任務執行官！知道這是何等重罪嗎？士兵利威爾！」
長長的一段呵斥如響雷般震動回蕩在房間裡。
「遵從命令！你是個軍人吧！」
奧拉在利威爾身後微微瑟縮了一下，伸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角。
而利威爾則沉默良久，緩緩抬起了頭——
「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吧？」
細長的眼睛裡毫無情緒，利威爾用冰冷至極的眼神陰森森的盯著斯科特，不慌不忙的抬手，然後一把抓住了他舉著逮捕令的手腕。
「用這雙髒腳走進房門的人，就給我用舌頭把地板舔乾淨！」
五指驀地收緊！
只見斯科特痛苦的哀嚎了一聲，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利威爾給狠狠扭倒在了地上。
「住、住手！痛——好痛啊！手腕——！」
斯科特近乎咆哮般的嚎叫掙扎著，壯碩的身體狼狽的跪倒在地上。與單手將其制服的利威爾那纖細的身板和輕鬆的表情相比起來，顯得格外違和。
「啊啊啊——手腕要斷掉了！」
斯科特持續的掙扎咆哮，站在門外的三個新兵驚恐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面面相覷欲言又止了半天，卻沒有一個人敢過去阻止他。眼見著斯科特的哀嚎聲越來越絕望，利威爾俯視著他的眼神冰冷至極，右手手背青筋暴突，完全沒有放鬆力道的意思——他是真的打算掰斷這個人的手。
新兵中終於有人惶恐了起來，驚呼著要出去叫人來阻止，腿肚子直發抖的一轉身——卻嘭的一下撞到一個厚實的肩膀上。
「誒、誒？是誰……啊！艾爾文團長！」
艾爾文匆匆揮手免掉了新兵慌張的軍禮，推開堵在門口的另外兩個憲兵，果不其然的看到了自家兵長的暴走行徑。
「利威爾！」
低沉的呵斥立刻讓利威爾兇狠的動作隨之一頓。
「快住手，他真的是中央來的執行官！」
這一句話說得很妙。
——「真的是」中央來的執行官。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雖然沒有交代前因後果，但卻立刻就營造出了一種「一切都是誤會，利威爾會做出如此是反應是因為他把幾個執行官當做其他有惡意的人了」——的氛圍。往後想怎麼編造故事圓謊都可以。
利威爾暴躁失控的情緒也隨著他的警告慢慢冷靜了下去。
冷哼一聲。他鬆開了緊扣的右手。
艾爾文不動聲色的舒了口氣。
斯科特則如同死裡逃生般捂著麻木的手腕，連滾帶爬的逃離了利威爾的攻擊範圍。氣喘吁吁的靠在牆邊發抖。
「非常抱歉，都是誤會。」
艾爾文回過頭，面無表情的對斯科特說道。
「但是容我多言，諸位執行官既然有任務要在我們調查兵團內部執行，為何不先通報身為團長的我呢？這樣擅自行事不太合規矩吧？」
「我、我們這邊也是失禮了……」面對調查兵團團長冷靜卻極有壓迫力的詢問，斯科特也隨之正經謹慎了起來，「但是這一次我們得到的是直接逮捕的命令，而且還是不允許透漏給協力廠商密令。本來只要大家合作的話就能無聲無息的解決了的，但是……」
用參雜著恐懼和憤怒不甘的神色瞟了利威爾一眼，斯科特接著將逮捕令直接遞給了艾爾文。
「請您親自過目。」
繪製著華麗紋飾的逮捕令上，用漂亮的字體寫著幾行簡潔的命令。
然而最重要的，則是逮捕令右下方所蓋的那方紫色的印章。
在這個王國裡象徵著最高機密和最大執行權力的紫色指令章。
用大家所熟識的比喻來說，其功能大概可以和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相提並論。
艾爾文面不改色的看著那張逮捕令，腦海中如同頭腦風暴般迅速進行了一系列的猜想考慮和斟酌決定。須臾，他放下逮捕令，緩緩回過頭去看向利威爾和奧拉。
輪廓分明的臉上毫無表情，海藍色的眼眸裡，神色冷靜到近乎冰冷無情。
奧拉看著他的眼神，感到一股心驚膽顫的寒意，更加用力的抓緊了利威爾的手臂。
「利威爾。」終於，艾爾文還是開口了。
他聲音沉靜地命令道：「按執行官們說的去做。」
奧拉感覺到，利威爾的雙拳驀地攥緊了。
他微微垂著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們可是奉國王的命令前來的！」
「你好大的膽子！士兵利威爾！」
「遵從命令！你是個軍人吧！」
斯科特擲地有聲的呵斥不斷迴響在耳邊，奧拉緊咬下唇，看著利威爾隱忍緊握的雙拳，慌亂狂跳的心臟竟然漸漸冷靜了下去。莫名的平靜。
她輕輕合上顫抖的眼睛，片刻後再次睜開，藍灰色的眼底已經恢復了平靜，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哀傷。
「呐，小利。」
拉了拉利威爾的衣角，奧拉沖回過頭的他笑了笑，指著梳了一半的辮子輕聲說道。
「幫我把頭髮梳完吧，奧拉梳好辮子之後再跟叔叔們走好不好？」
後半句話她是對著站在門口的斯科特說的，後者看著小姑娘單純可愛的笑臉，愣了愣，下意識的點頭應允。
然後奧拉拿起梳子，將其用力塞.進利威爾緊握的拳頭裡。
「上次梳的那個高高的辮子好漂亮呢！今天再幫我梳一次好不好？」
女孩的笑容看起來明亮又輕鬆，在早晨的陽光下散發出檸檬水般清新的味道，好像完全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似的。
但是利威爾卻能感覺到，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雙手依然在猛烈的顫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挑起奧拉的第一縷頭髮時，利威爾想要趁這個機會將事情問清楚。然而才剛剛開口，門口的兩個憲兵卻忽然走到他們的身邊，背手立正，緊緊的盯著他們。明顯就是在制止他們的對話。
利威爾橫了他們一眼，不爽的切了一聲。只得停止了這個話題。
沉默的梳好一個辮子之後，他才再次開口。
「你，在答應翻譯這本書的時候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了嗎？」
「嗯。多多少少有點知道。」
「那為什麼還要答應？」
「因為小利你說過的呀。」
奧拉坐在椅子上回過頭，沖利威爾微笑。
「要自己做出選擇，然後努力讓最後的結果變得沒有遺憾——這就是我的選擇喲！小利……」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不再說了。
只是抬頭沖利威爾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利威爾愣了一下。
然而這時，第二個辮子也已經梳好了。
奧拉毫不留戀的跳下椅子，沖利威爾和艾爾文鞠躬告別，然後便頭也不回的走向了那四個憲兵。
斯科特拿出捆縛犯人的鎖鏈，但是看著小女孩纖細的手腕和嬌小的身體，再看看粗重的手銬腳鏈，心有不忍的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將鎖鏈收了起來，找了根繩子象徵性的捆住了她的手腕。
「打擾了。」
最後居然說出了這麼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告別語，將奧拉圍繞在四人中央押走了。
利威爾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低下頭去，看到手中的梳子上還纏繞著一根長長的金色頭髮。
胸腔裡驀地湧起一股近乎狂暴的焦躁。他哢吧一聲捏斷了那把梳子，狠狠拍到桌子上。
「那丫頭又有事情瞞著我！」
那個調皮的吐舌頭的表情，是利威爾已經熟悉得不能在熟悉了的、奧拉每次說謊或耍鬼心思的時候都會露出的表情。
——她故意做出那個表情，似乎是在提醒他什麼。
「艾爾文？！」
緊接著，他將銳利的視線投向了自己的團長。
後者垂眸搖了搖頭，沉聲告訴他：「不，我也什麼都不知道，今天還是聽到部下的報告才知道中央有執行官不打招呼就闖入了我們的軍營。但是……」
艾爾文抬起眼睛，直視著利威爾的神色中，傳達出一絲「希望」的意味。
「關於歌德家的事情，我稍微找到了一點頭緒。或許和她想要傳達給你的那個資訊有關。」
☆、知識就是痛苦
奧拉被憲兵隊的人帶走之後，利威爾就從艾爾文手上收到了一根木頭。
準確來說，是一根粘著厚重的泥土、看起來很老舊的、燒焦了的木頭。
「這是在歌德家的城堡遺址裡找到的。」
艾爾文將盛放著木塊的盒子推向利威爾，在辦公桌後坐下。
「之前確認了那個女孩的身世之後，我還是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所以就派人去調查了一下。」
利威爾用指尖輕輕撥了撥那塊髒兮兮的木頭，嫌棄的眯了眯眼睛沒有碰它，隨後向說話只說一半的艾爾文催促道：「然後？」
「結果不出我意料的有點意外。」
「……病句，艾爾文。」
「先聽我把話說完。」
艾爾文不太高興的瞟了利威爾一眼，當然，很快就將這個小插曲擱置到了一邊。十指交叉置於鼻翼下遮住了半天臉，艾爾文海藍色的眼眸再一次沉了下去。
「從中央的文獻記載上來看，歌德家的城堡應該是毀於泥石流或者是由於過於老舊而自然坍塌。但是調查組去了那座山之後卻沒有發現山體滑坡的痕跡，也沒有看到坍塌的房屋，根本無法確認遺址地點。」
「但是最後還是找到了吧。」利威爾揚起下巴指了指那塊焦黑的木塊，緊皺的眉頭顯示出他的焦躁不耐，「給我重點！」
「我說的都是最簡要的重點——心急誤事，利威爾你這個脾氣必須要改一改。」
見利威爾一臉不爽的將頭扭到一邊，艾爾文歎息了一聲，接著說了下去。
「最後是在山麓附近發現了一塊可疑的地區。周圍都是深山森林，唯獨那一塊土地上只長著野草。他們就將草拔掉，挖開土地，這才發現了歌德家的城堡廢墟。
「掩埋的泥土都鋪灑得很細膩勻稱，絕對不可能是自然山體滑坡造成的，而且那座城堡也顯然是先被燒毀然後再被人掩埋。人為因素已經不能更明顯了。但是為什麼民間仍然傳說歌德家的城堡是遭泥石流沖毀的？歌德家的人向來都是深居簡出從來不與外界交流，為什麼會跟人結下這種深仇大恨？又是什麼人物，才能做到將一整座城堡燒毀、全城人屠殺殆盡的程度？——利威爾……」
沉靜的眼眸中光芒堅硬，艾爾文直直盯著利威爾的眼睛，嗓音低沉得像是滾動的巨石。
「我能調查到的只有這麼多，所以現在想要聽聽你的想法。你跟那個女孩生活了這麼久，她一定曾在不經意間透漏過什麼資訊才對。我希望你能好好回想一下，弄清楚這幾個問題，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作為一個軍人，我當然是希望『奧拉』大炮能夠如願完成，但是……」
………………
艾爾文的話，再次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只是這一次，利威爾沒有再開口催促他。
垂頭靠在窗邊，利威爾的腦海中如同閃電般迅速閃過了無數張畫面。
這些天來和奧拉生活在一起的片段。
她的行為，她的習慣，她說過的每一句古怪的話。
奧拉留下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了。
第一次在巷口相遇時，她渾身上下青青紫紫遍體鱗傷。一開始利威爾本以為她只不過是個遭到家庭□的可憐孩子，然而後來從她對母親的那些回憶來看，那分明是一個溫柔睿智的母親。那麼，將她打成那樣的人究竟是誰？
那天夜裡，奧拉伏在他床頭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奧拉』大炮其實就是我們家的祖先發明的一種火炮。媽媽說，一百年前人們搬進這裡來時，其實還帶著很多高級的軍事武器製造材料。但是因為你們外面的人根本不注意保護歷史，所以現在才只有我們家這一本保留了下來。」
——等等，那丫頭說那本大炮製造書是他們家唯一的藏書……那為什麼現在卻在中央的科研部手裡？
「媽媽說，被困在這座圍牆裡的人類都是同樣悲哀的可憐人。就像驚慌失措的狗熊會撕咬同伴一樣，他們是因為恐懼不安才會攻擊我們的。」
——恐懼不安？誰會恐懼不安？不……他們為什麼會恐懼不安？
——有能力控制社會輿論的人，與深居簡出的歌德家族有仇恨的人，能夠一夜間將其滅族燒毀的人。這種問題的答案明顯只有一個吧？
——原來如此……艾爾文那傢伙的意思是……
………………
「這種時候還真虧你能繼續吊人胃口下去。」再度抬起頭來時，利威爾的眼中已經是一片了然的冷冽，他深深地皺起眉頭咬牙道，「什麼『身為軍人所以想要成功造成大炮』啊，你擔心的東西根本不是那個吧？直說不就好了。」
「被你看出來了。但是那個只是我的個人猜想。謹慎起見，所以還是希望能得到你的主觀確認。」
艾爾文心想著「果然如此」，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卻沉重了下去。他頭疼的伸手揉了揉額角。
「果然……麻煩了……」
「哼！」
兩人這段過於心有靈犀一點通嘴上說一半精神傳達另一半的……以至於外人恐怕完全看不懂的交流，事實上只得出了一個最糟糕的結論。
也就是歌德家滅亡的真相——是政府為之。
而做出這種殘忍行徑的目的也已經顯而易見了。
那就是「書」。
歌德家是自從百年前遷入圍牆內後就一直斷絕與外人的交往、完完全全還活在一百年前的家族。所有過去的人類所擁有的歷史、知識、文化甚至生活習慣，全部在他們身上如同活的古董般繼承著。
而其中最要命的東西，就是他們帶進來的那些古書。
伊甸園的蛇告訴夏娃，知識就是痛苦。
如今的人類雖然早已忘記了基督教那個早已湮沒的宗教信仰，但是這一真理卻不管人類記得不記得，都兀自永恆的存在著。
記錄著過去人類的自由與輝煌的書籍，對於統治者而言是如同定時炸彈般的危險存在。因為它們能激起人類對外界的好奇與渴望。就像阿明的那本書造就了艾倫的性格與夢想一樣。
為了加強統治力量以及牆壁內生活秩序的安寧，首當其衝的要事，就是杜絕人民因為對外面世界產生好奇心而做出破壞牆壁的行為。出於這個目的，政府首先想到的就是從思想認識上將人們對外界的好奇給碾滅。
王國之內，曾經幾度掀起了類似於焚書坑儒的行動。不過那時也僅僅只是「焚書」而已，還並沒有為此殺過人——在歌德家族的悲劇產生之前，他們的確還不曾為此事屠殺過自己的人民。
「歌德家的後代，其實從很早之前起就有逃出城堡的例子。他們大多隱姓埋名，在城堡外面過起全新的生活——嘛，這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自由了，對於他們而言。」
艾爾文從辦公桌後站起身，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身後的儲物櫃門鎖。
「但是畢竟是按照百年前的貴族規矩生活了幾十年的人，即使是隱姓埋名，那些奇怪的說話方式和行為習慣都是會引起人們的注意的吧。我估計歌德家掌握大量違□籍和外界知識的事情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洩露的。所以才會招致殺身之禍。」
從儲物櫃中取出一方嵌有複雜鎖孔的金屬盒，艾爾文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鑰匙將其打開，然後從中取出了一本繪製著精緻皇家徽章的通行證。轉身將其遞向利威爾。
「這是我出入中央政府機構的通行證明，你拿去用吧。」
利威爾雙手環胸，古怪的挑眉看他，沒有接。
「為什麼要給我？」
「當然是給你去中央監獄探望奧拉的。剛剛那些都是我們的推測，事情總得要向當事人問明白。還有中央對待奧拉的態度也要探清楚才行。」
利威爾忽然彆扭起來的態度，讓艾爾文不禁覺得有點失笑。他淺淺的抿了抿嘴唇，對一臉陰沉不悅的反駁著「這種事情你自己去做不就行了」的利威爾說。
「我還有很多其他的工作，不可能一直圍著一個大炮的事情轉，畢竟這也不是什麼緊急的要事。所以這個任務就拜託你了，我的士兵長。」
「切。明知道我最討厭和中央的那些蠢貨扯淡。」
利威爾嘴上煩躁的罵著，卻劈手奪過艾爾文手上的通行證，轉身就拉開了辦公室的房門。
「動作必須要快。」
艾爾文忽然在他身後提醒道。
「她還太小了，在中央又沒親沒故，你不快點去給獄卒們『打個招呼』的話，那女孩說不定隨時都會遭到侵犯。」
「……哼。」
聞言，利威爾的腳步短暫的停頓了一下。隨即又冷哼一聲回過頭去，他那一如平常的冷漠堅硬的臉上，帶上了一絲微妙的驕傲神采。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調.教出來的人，不可能連區區一個獄卒都搞不定。」
………………
…………
……
「所~以~說~！你真是笨！真笨真笨真笨！！！」
就在利威爾說出那句詭異宣言的同時，Wall Sina內的監獄之中，處於監獄頂層角落的單間牢房內，臉色無比健康滋潤的奧拉正揚著小巧的鼻子，沖門外的獄卒一通狠罵！
「像你這麼笨的大笨蛋回老家去給豬圈挑糞都沒人要！還學人玩什麼賭博啊怪不得每次都輸得只剩內褲回來！賭場的老闆一定每天都在家裡把你當神仙一樣供起來吧？一定每天都對著你祈禱：『啊啊，大白癡大蠢貨大肥羊，快點領了軍餉然後貢獻到我這裡來吧阿門！』吧！——白癡！」
「嗚嗚嗚嗚……是的是的您說得對！我是笨蛋是白癡——所以奧拉醬~~~~求求你再教我一次吧！那個不管怎麼抽牌都能贏的技巧！」
牢房門外，穿著軍裝的獄卒君正跪在地上拼命的朝奧拉磕頭哭訴，手邊還擱著一疊圖案花哨的撲克牌。
「唔……要我勉為其難地再教你一次也是可以的哦~但是你要……」食指抵著下唇，奧拉望著天花板認真的思索了起來。
「可以的可以的！只要你教我怎麼賭牌要我給你什麼都可以！這回又有什麼想吃的了嗎？冰淇淋嗎？蛋糕嗎？啊啊，還是要什麼玩具呢叔叔給你去買洋娃娃好不好！」
「唔…………」
獄卒君一幅「請用力踩我吧女王大人！」的丟臉模樣把臉貼在監獄鐵欄上扭著屁股□了半天。
奧拉聽著他的話，也皺著眉頭很苦惱的思考了半天。
最後卻忽然歪著腦袋無趣的歎息了一聲，背過身去揮手驅趕道：「不了，人家今天沒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的說，你改天再來吧。」
「誒誒誒——怎麼能這樣！奧拉醬！！！」
「吵死了！」
忽然，奧拉用低沉的聲音憤怒的呵斥了一聲，並且猛地轉過頭去，用陰森冰冷的視線狠狠削著獄卒的臉。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要是再吵的話我就一輩子都不教你了哦！讓你一輩子去輸錢輸個夠！」
「噫噫噫！你不能這樣啊啊啊啊——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奧拉醬不要生氣我立刻就滾！」
「哼！」
目送著看管自己的獄卒屁滾尿流的跑得不見蹤影，奧拉繼續維持著陰森冰冷的斜視視線在原地僵硬了好幾秒，直到確認對方不會再回來之後才驀地松了一大口氣。瞬間變回了無辜小女孩的氣場。她低下頭拼命揉臉做眼保健操。
「嗚嗚……小利死魚眼表情雖然的確很好用，但是裝那個表情太累了啦！真不知道他是怎麼一天到晚都僵著那張臉的……自虐嘛！？」
——不過話說回來……
揉了揉都瞪出眼淚了的眼睛，奧拉蹭到監獄的矮床上躺下，然後嘟著嘴，一臉不理解的把玩著手裡的一套撲克牌。
「這種東西到底哪裡好玩了？才54張牌而已，隨便翻一翻就能記住順序了啊……為什麼會輸得這麼慘啊那個白癡抖M大叔。」
從小接受貴族啟蒙教育的奧拉很理解不能的表示，她以前在城堡裡做的記憶力訓練可比這要難上好幾十倍來著。
☆、最糟糕的情況
當初利威爾和艾爾文推測出歌德家滅亡的真相之時，曾經同時得出了一個「麻煩大了」的結論。只不過這個「麻煩」到底是什麼，當時兩人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將其明說出來。
因為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救出奧拉的可能將會徹底變得渺茫無望。
那就是——歌德家的滅族，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國王陛下的意思。
利威爾在趕往中央監獄的途中所持的是「說不定是王族中的保守派擅自暗殺了歌德家人」的想法，如果是這樣的話，救出奧拉就不再是什麼麻煩事。調查兵團的人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擅長對付保守派的人了。
但是如果這從一開始就是中央最高領導層所下的決定的話……如果是國王首肯了的事情的話，這個「軍人」的身份不僅無法給他帶來任何的便利，反而會成為桎梏。
因為這個國家的每一個士兵，都是宣誓向國王獻出心臟的人。利威爾也不例外。
國王所下達的決定就是絕對的，這裡畢竟是一個君主貴族專.制的國家。
——如果這一僥倖的猜想被推翻，那麼一切都將會陷入最糟糕的狀況。首當其衝的便是……
「非常抱歉，利威爾兵長！」
中央監獄門口的衛兵挺起胸膛，不容辯駁的大聲告訴利威爾。
「犯人奧拉-克瑞姆希爾特-馮-歌德是國王陛下欽點的要犯！禁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進行探監！請您諒解！」
——首當其衝的，便是「禁止探監」。
這是眾所周知的，死刑犯的徵兆。
看著那個年輕憲兵擋在監獄門口的身子，利威爾眯起眼睛強忍住將其一腳踹開的欲.望，不爽的嘖了一聲，然後便掉頭趕向了中央科研部。
奧拉會被押上法庭的事情恐怕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既然如此，與其空浪費時間煩躁駡街，還不如快點去盡可能搜集庭審的資料——他打算親眼看一看艾爾文所說的那本「奧拉」大炮的製造書。畢竟那是能夠大幅提高人類戰鬥力的東西，而奧拉是唯一具有翻譯能力的人，以人類大義和對巨人作戰的理由入手的話，將會是保住她生命的最大籌碼。
然而……
「非常抱歉，利威爾兵長……都怪我的手下工作不力。」
科研部圖書館的館長抖動著花白的鬍子，畏懼的縮著肩膀，沖他露出一個軟弱的假笑。
「您說的那個『奧拉』大炮的製造圖紙，不知為什麼忽然找不到了誒！」
最糟糕的狀況，已然出現。
「還不是最糟糕的。」
利威爾氣得腦袋直冒煙的回到調查兵團之後，艾爾文團長還很不厚道的往他身上又補了一刀。
「剛剛收到消息，那女孩受審的地點不是審判所，而是皇家法庭。」
利威爾倒水的動作，因為他這句話而驀地一抖，瓶中的水嘩啦一聲灑了一地。
………………
…………
……
這個王國的法律制度中，法庭被分為了三類。
審判所，民事法庭，以及皇家法庭。
其中民事法庭是最為普遍的、在王國各地都有各級分院的法庭，主要審判普通的民間犯罪問題，小到夫妻吵架大到殺人越貨都在這裡進行審判和解決。
而所謂的審判所，則是不久之後艾倫受到三軍會審時所處那個法庭。大多用於召開軍事法庭，審判犯罪的士兵，亦或是嚴重危及城牆安全和社會秩序的犯人。這也是唯一一個軍人享有發言特權的法庭。
奧拉的情況原本理應在審判所進行審判，在這裡，利威爾和艾爾文行事起來也會方便得多。
但是她卻硬是被送去了皇家法庭。
皇家法庭，顧名思義，是和王室貴族密切相關的法庭。大部分時候都用於對過度囂張行事的貴族進行象徵性的警告或懲罰，但是一旦坐在那法庭上的審判物件是沒有貴族身份的人，那麼他的結局便只有一個，不容置疑的「死」。
就好像今天在中央日報上看到某商會老闆涉嫌犯罪的消息，下個星期就鐵定會在法制日報上看到他被判抄家死刑的道理一樣。
都是早早在幕後操作好了的。庭審不過是走個過場。
而更麻煩的問題是，皇家法庭中，本著「高貴的人才有發言裁判權」的原則，從法官到陪審團，所有的人都必須是貴族出身。也就是說……
「你連去法庭旁聽的資格都沒有，利威爾。」
「……切！」
簡直就像是受到詛咒了一樣，糟糕的情況一個接著一個，如同漆黑的濃霧般，越來越厚，越來越濃，幾乎快要將那個站在遙遠前方的嬌小身影給吞沒。
——奧拉……
莫名的，利威爾忍不住在心底呼喚了一聲這個名字。
回答他的當然是一片死寂。
……
…………
………………
遠在中央監獄之中的奧拉也早就察覺到了自己處境的糟糕。
雖然年紀小，但她的腦子可比艾倫要靈光得多。
自從某一天，那個總是死皮賴臉的纏著自己玩撲克牌的獄卒被監獄長叫出去傳達了一番指令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跟她說過話。甚至不再用正眼看她，仿佛之前的那些類似友誼的交情從未出現過一般，他變成了一個每天在牢房門外從左邊踱步到右邊的普通獄卒。
只是偶爾斜眼瞟向奧拉的眼神中，分明帶著憐憫的悲慟。
於是，奧拉立刻就都明白了。
坐在監獄裡陰暗潮濕的被褥上，她若有所思的垂下了小腦袋。一縷卷髮從她細瘦的肩膀上簌簌落下。奧拉開始一日一日的沉默下去。
一直到庭審的當日。
獄卒掏出鑰匙打開牢門，清脆的開鎖聲在監獄中撞擊出嗡嗡的回音。奉命前來押送奧拉的憲兵是兩個從貴族家庭直升入憲兵團的高幹子弟，一個有著一頭深褐色的短髮，一個有著一頭略長的黑髮，他們在監獄門口筆直地站著等了半天，卻始終不見奧拉出現。
「搞什麼？」
褐發的憲兵終於先忍不住了，推開監獄的鐵門就彎腰鑽了進去。在陰暗的牢房深處，可以隱約看到女孩嬌小的身影像個娃娃一樣在床頭縮成一團。
哼，小鬼就是小鬼，害怕得不敢動了嗎？——褐發憲兵輕笑了一下，看著奧拉那副弱小可憐的背影，倒也不禁心軟了些。
——畢竟只是個孩子嘛，還是應該溫柔一點。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儘量放緩動作走過去，小心的彎腰湊到奧拉耳旁，用輕柔的聲音哄她：「小姑娘別害怕，叔叔們不會傷害你的，我們只是來帶你出門去玩而已的喔！」
奧拉聞言，肩膀劇烈的顫抖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的扭過頭，用顫抖的眼眸驚恐的瞟了他一眼，隨即如同受驚般迅速收回視線，又往牆角裡縮了縮身子。
褐發憲兵苦惱的笑了笑，然而門外的同伴已經開始不耐煩的高聲催促了起來，他只得抓住了奧拉的胳膊，準備直接把她拎出去。
「呐呐，別怕嘛，都說了我們只是……」
哢！
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方才還恐懼瑟縮的小姑娘卻忽然像只小獸一樣猛地扭頭咬住了他的手腕，比當初咬利威爾那口還要惡狠狠的，一口就咬出了血。
「什……痛！喂喂你……混蛋，很痛啊！！！」
年輕憲兵顯然沒有利威爾那麼好的忍耐力，在被疼痛擊中的瞬間，他因為心情好而做出的那副溫柔表情瞬間就崩潰了。貴族子弟特有的暴脾氣轟然湧上頭，褐發憲兵胳膊一掄，就把奧拉小小的身體直接給扔了出去，重重摔到地上。疼得她發出一聲小狗般的嗚咽。
「臭小鬼，別給臉不要臉！」
陰著臉走到奧拉身邊，褐發憲兵兇狠的扣住奧拉細瘦的肩膀，一把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俯視著她的眼神，是一片近乎麻木的殘忍。
「少給我裝模作樣，像你這種可憐蟲我可見多了，放心，真沒什麼好怕的，你馬上就能去天上和媽媽團聚了，難道不開心嗎？」
「……和媽媽……團聚？為什麼要去天上？」
被憲兵拽著一隻胳膊的奧拉，以一個疼痛的姿勢斜掛在半空。然而緩緩抬起的小臉上，卻瞪著一雙空洞無神的大眼睛。
麻木的盯著眼前的憲兵，奧拉忽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用空虛的聲音喃喃說道。
「奧拉一直……一直都和媽媽在一起啊。」
「哈啊？」
褐發憲兵莫名其妙的挑起眉毛，然後視線下移，看到奧拉懷裡竟然死死抱著監獄床上那個骯髒的小枕頭。
「叔叔也想認識我媽媽嗎？」
空洞的臉上突兀的露出一個癡傻笑容，奧拉忽然將懷裡那枚髒兮兮的枕頭遞到了憲兵的面前，用空虛到瘋癲的語氣對他說。
「可以哦，奧拉可以帶你去見媽媽，今天媽媽沒有其他的客人呢。叔叔可以去跟媽媽『聊天』，但是早上離開時一定要付錢哦！奧拉會一整夜不睡地在客廳監督你的哦！」
「……………………」
褐發憲兵張大嘴巴，看著一臉瘋癲的奧拉目瞪口呆了半天。直到門外的同伴終於忍得不耐煩也走進牢房之後，他才僵硬的轉過頭去對對方說。
「糟糕……這丫頭的精神，好像不太正常誒！」
「什麼？！」
黑髮的士兵聞言也渾身一震，快步上前一把掰過奧拉的臉。
奧拉呆滯的看著他，許久，然後彎起眼睛又露出了一個癡傻的笑容。
「這個叔叔也想要來嗎？可以哦，但是三個人一起的話是要加倍付錢的哦！」
「……………………喂喂，這可不妙啊喂！」
黑髮憲兵的表情像是剛吞了個蒼蠅，他冒著冷汗沖同伴吼道。
「精神異常的話不就不能出庭了嘛！」
「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可惡！害我們白跑一趟！這種陰森森的鬼地方我可不想再來第二次了！」
褐發憲兵暴躁的踢了牢房的矮床一腳，原本就有些老舊的矮床立刻斷了條腿。門外的獄卒見了，心疼的癟起了嘴。
「可不止白跑一趟這麼簡單！現在我們可是第一個發現她精神失常的人——按照規定，我們要負責把她送到醫療機構去鑒定精神狀況，再提交報告申請，再和法庭那邊聯繫，再洽談第二次開庭手續再負責她的看押問題再負責把她照顧到第二次開庭！要多麻煩有多麻煩好嗎！混蛋！老子下周好不容易才輪到年休假誒！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發瘋啊……喂！小鬼！快說你的腦袋到底是什麼時候出毛病的！」
面對兇神惡煞的黑髮獄卒，奧拉渾身一顫，抱著懷裡的枕頭眉毛一垂嘴巴一癟，轉眼就哇哇大哭起來。
「嗚哇啊啊啊啊！好可怕這個叔叔好可怕！媽媽快點把他趕出去啦我們不要跟這種可怕的叔叔聊天！」
「什……」
懷裡的小姑娘忽然開始各種拳打腳踢撕咬掙扎，黑髮憲兵拎著她的後領，手足無措的躲避著她在半空中抓來撓去的爪子。
「啊痛！可惡，死小鬼指甲有夠尖的！喂——詹姆斯！你也過來幫幫忙啊，快點把這個小鬼的事情給推掉！我死都不要惹這種麻煩！」
「不，等等。」
忽然，一直背對著他們站在牆邊沉思的褐發憲兵冷冷的打斷了同伴的咆哮，他的聲音變得冷靜，且透著狂喜的輕佻。
回過頭去，被稱為詹姆斯的褐發憲兵嘴角掛著輕藐的冷笑。
「別犯傻啊喬伊，我們幹嘛要說她是『忽然』精神失常的？雖然憲法規定犯罪後出現精神異常的犯人能夠免于出庭，但是並沒有說『天生』有精神病的人也不能出庭吧？」
「哈啊？你的意思是……」將同伴的話重新咀嚼了一會兒，名為喬伊的黑髮憲兵卻深深皺起了眉頭，「你是想假稱這丫頭是天生的精神病患者然後鑽法律條文的空子？但是這種牽強的理由未免也太……」
「管它牽強不牽強呢，只要法官允許不就可以了。」
詹姆斯隨意的揮了揮手，走到奧拉的身邊，用譏諷的眼神俯視她。
「反正是個早晚要死的小東西，你以為法官和陪審團的人還會在意這種小事嗎？就算是再牽強也會同意的啦~」
詹姆斯輕佻的聲音回蕩在牢房裡。
喬伊臉上露出贊同的表情，哈哈大笑著和同伴擊了個掌。
沒有人看到，方才還滿臉傻笑的奧拉在聽完詹姆斯的話後，呆滯的眼睛裡驀地閃過了一絲計畫失敗的惶恐神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3
☆、誰來救救我！
中國古代有志怪小說《聊齋志異》，歐洲中世紀有幻想小說狂瀾的騎士文學，2009年的天朝網路小說界被一種名為瑪麗蘇的生物強勢佔領，直至今日仍舊罵戰不休。
無論文白高低，文學界從古至今似乎從來不缺少這種YY式的幻想文學。毫無理性也好，毫無下限也好，使人耽於幻想也好。儘管它們幾乎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但是仍然有無數人喜歡去閱讀。
為什麼呢？
答案很簡單。
這個世界上已經有太多的悲傷打擊，太多的無可奈何。人們在遇到無能為力的危機之時，都不免會抱著佛腳祈求上天開恩賜予奇跡。就好像成績永遠在中下游的高中生總會幻想自己的高考時能人品爆發突破一本線一樣。
處在現實打擊中的人們，需要這種沒有道理的幻想小說來安慰自己，幻想能夠像小說中的主角一樣，靠著幸運和裝傻就逃過一切的磨難過著幸福恣意的人生。
但是別傻了，幻想就是幻想，現實永遠都是殘酷的。
不管你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堅強，總有一些東西是你永遠無法企及的。因為有些時候，安全的山頂實在是太高，太高了。
………………
…………
……
高……好高……太高了！
被推搡著架進皇家法庭之後，奧拉驚恐的仰著脖子，滿腦子都只剩下了這一個詞。
太高了……
大概是為了突出法庭的威嚴莊重，亦或是為了凸顯貴族的奢侈華麗吧。整個皇家法庭中的桌椅臺階都被造得極盡誇張的修長高大，奧拉站在法庭正下方時，即使把頭仰到最高都看不到坐在上面的法官臉，甚至爬不上被告席那把比她的人還高的椅子。最後是負責押送她的士兵將她抱到椅子上去的。
然而即使坐了上去，她都只能在被告席高大的木桌後堪堪露出一雙眼睛。
整個世界就像一座氣勢逼人的高山懸崖，法官和陪審團的人們都有著一幅養尊處優的好氣色，眯著一雙雙冰冷漠然的眼睛俯睨著她，就好像懸崖之巔的巨石般，隨時都會滾落下來將她狠狠砸死。
豈止是砸死，奧拉只覺得，那些冰冷的目光現在就具現成了沉重粘稠的泥土，一層一層的壓在她的肩膀上，重得幾乎快要把她的肺都給壓出來了。
顫抖的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角，奧拉瘦小的身體僵硬的坐在被告席上，她垂著腦袋讓長髮遮住自己的臉，趁眾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時拼命的大口喘息。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只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和耳內隆隆作響的血液轟鳴，奧拉拼命試圖讓自己放鬆下來，雖然並不是十分有把握，但她知道拯救自己的辦法。
——現在的王國憲法中，對於精神病患者和未成年人多少還是有保護機制的，雖然自己被那兩個憲兵給坑了，但是只要能裝得像一點……再表現得更可憐更語無倫次一點，就算是皇家法庭也會不得不休庭的！
——只要能像平時一樣，再冷靜一點，偽裝得像一點，就一定沒有問題了！不要怕！
在心裡大聲為自己鼓了鼓勁，奧拉深吸一口氣，終於堅定地挺起了單薄的肩膀，然而……
咚！
法官的法槌像是抓准了時機似的，在奧拉抬起頭的瞬間狠狠砸下，咚的一聲在寬闊的法庭中如同雷鳴般轟然炸響，幾乎刺穿了奧拉的耳膜。小姑娘被嚇得渾身一抖，再度驚恐的縮起了肩膀，好不容易強撐起的信心刹那崩潰。
「肅靜！」
看著奧拉那雙藍灰色的眼眸中顫動起的恐懼無助，法官滿意的抿了抿嘴角，威嚇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
——太可怕了……
高高的凳子起碼有一米五高，坐在上面簡直像是在踩高蹺一樣可怕。奧拉搖搖欲墜的晃了晃，拼命抓住椅子的邊緣才能穩住身體。
長著一張正直面孔的老法官開始做開庭陳述，一本正經的將那天歌德家的滅族描述成了惡有惡報的罪有應得。他嚴肅地說，歌德家是因為意外失火而被燒毀的，隨後由於被泥石流掩埋而無從調查起火原因，但是好在那個異端家族收藏的「違禁.書籍」在大火中已經全部焚毀，對社會不會再造成危害。
——騙人！才不是那樣的！說謊說謊他在說謊！大家明明就是被你們殺死的！
奧拉的大腦因為憤怒而變得滾燙幾乎快要燃燒起來，但是法槌頻頻砸出的轟然巨響卻一次又一次把她湧到喉嚨口的話給震了回去，胃部因為極度的驚恐緊張而開始扭曲抽搐，穿孔般的疼痛。
奧拉只覺得耳畔如同沉入深海般嗡嗡作響了半天，再度恢復聽力的時候，坐在陪審團區域的那些人已經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怒斥著，羅列莫須有的罪名。
異端家族，罪人之後，從小受到反動的教育，記憶力超乎常人所以雖然年幼但是滿腦子都是違禁知識。絕對不能放她出去！沒錯！她要是出去了一定會到處宣傳異端學說掀動人民造反的！沒錯沒錯，不能放出去絕對不能放過她！
——不是這樣……才不是這樣！我才不知道呢！什麼異端學說？什麼叫異端學說？媽媽教給我的那些東西是異端嗎？
殺了吧，殺了她吧，殺掉吧殺掉吧殺掉吧……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不要！
坐在如同高蹺般的木椅頂端，殺氣四溢的視線從四面八方直直刺進身體裡，充滿惡意的誹謗與叱責像骯髒至極的污水一樣將年幼的女孩潑得狼狽不堪。
奧拉已經喪失了行動和思考的能力，光是在這個可怕的地方坐穩身體就已經耗盡了她的全力。耳膜之中，法槌砸出的雷鳴巨響還刺激著她頻頻耳鳴，支撐身體的脊背和手臂都漸漸用光了力氣……
——好可怕！只要下一次……只要下一次法官再砸那個錘子的話……我一定就會從椅子上掉下去摔死了！
在鋪天蓋地的叱責聲中，法官高高的揚起了手中的法槌，五指驟然收緊！
——不要……不要砸不要砸不要砸！求求你不要砸！
整個法庭的空氣都凝滯了起來，奧拉近乎崩潰的瞪大眼睛，眼睜睜的看著法官將手抬到最高，停頓片刻，然後再用力朝桌子砸了下去！
——不要啊！救命……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奶媽……媽媽……不……小利！小利！小利！
啪！
然而轉瞬之間，狠狠打破凝滯空氣的聲音卻不是法槌的炸響，而是一聲清脆沉穩的木塊撞擊聲。
法官手中的法槌竟然被一根憑空射出的木塊給擊飛了！
「失禮了——」
就在奧拉的正背後。響起的散漫聲音是那樣的熟悉且高傲。明明是道歉的話語，卻被句尾那個上挑的調子生生變成了挑釁的語氣。
「這裡有人申請休庭，法、官、大、人？」
伴隨著對方一字一頓的句尾，奧拉不敢置信的慢慢回過頭去——
站在陪審團最前方的利威爾雙手環胸，細長的眼睛裡眸光冷靜而堅定。
他只是淡淡的垂下眼皮掃了奧拉一眼，確認她的身體狀況尚佳沒有遭到毆打的痕跡後，在心裡輕輕鬆了口氣，然後立刻就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冷冷看向庭上的法官。
「等、等一等！你不是地下城的那個利威爾嗎！？」
不等法官開口，一個坐在不遠處貴族男人已經像屁股被針紮了一樣從座位上猛地彈了起來，一臉猙獰的指著利威爾咆哮道。
「你是怎麼混進來的？！真是放肆！可不要以為進了軍隊就了不起了！皇家法庭不是你這種出身的人能夠進來的地方！」
對方如同惡犬般的狂吠，利威爾卻只是不屑的挑了挑眉毛，斜睨著他說道。
「首先，已經不是『地下城的利威爾』了，而是『調查兵團的利威爾』。第二，至於我今天站在這裡的原因……」
面對滿法庭的惡意與排斥，他施施然從懷中取出了一枚燙金的墨綠色證書，面不改色的說道。
「當然，是以這位奧拉-斯威夫特小姐的『監護人』的身份。」
低沉的聲音在法庭中縈繞迴響了兩周。
如同煉獄般死寂了半晌。
直到……叮噹一聲，不知是誰的胸針意外墜地，發出輕細的撞擊聲響——刹那間如同撞醒了在座所有人的大腦一般，整個法庭譁然一片！
☆、利威爾的話
——我是奧拉-斯威夫特的「監護人」。
利威爾一臉理所當然的眯著死魚眼吐出「監護人」三字後,凡是坐在法庭裡的人類及類人猿生物都差點把當天的早飯給噴出來。
年邁的法官被利威爾的一記木塊打飛了手裡的法槌,高舉右手的他失去重心險些從椅子上摔倒。
同樣差點從椅子上摔下的，還有一個人。
奧拉在椅子上扭過身,不敢置信的看著站在陪審團前方的利威爾。一成不變的冷漠表情和熟悉的低沉聲音,卻像是這冰冷法庭中唯一的溫暖一樣,散發出熾熱的光芒。
奧拉鼻子驀地一酸，滾燙的淚水就啪嗒啪嗒的墜了下去。
「小利……」
她下意識的朝利威爾所在的方向伸出手,然而僵硬的小手才剛剛離開椅子的邊緣，早已虛弱不堪的身體立刻就失去了支撐，她脊背一歪眼見就要從椅子上跌下去——
「小心。」
然後，被一隻寬厚的手掌穩穩托住了肩膀。
奧拉茫然的順著那只手看過去,從陪審團邊緣探出身子的艾爾文正用溫和的眼睛看著她。
「誒？」
奧拉一愣，脫口而出——
「三七分伯伯！」
那一瞬間,艾爾文那張像雕塑一樣沉穩冷靜的臉，總覺得好像，隱隱的，抽搐了一下……呢……
………………
…………
……
早就打聽到押送奧拉的士兵報告稱奧拉有精神疾病。利威爾立刻就意識到這是奧拉使的手段，雖然沒有成功達成原本的目的，但也為他和艾爾文提供了啟發。
雖然並非出身貴族的利威爾無權進入皇家法庭，但若是以她的監護人的身份，則一切都能順理成章。畢竟把一個不到10歲的小丫頭推上審判席，這種事情原本就已經太過荒唐。
艾爾文很快就打通了關係和手續，搞定了監護人的證明不說，還神奇地把這件事情隱瞞了起來，直到兩人低調的走進法庭坐下，都沒人發現他們這一異常的存在。
這麼一來便不僅僅是參與審判，身為未成年人監護人的利威爾還擁有了足夠分量的發言權。比如申請休庭的權利。
「正如法官大人你所說的，我的被監護人的腦子的確有點不正常，總是間歇性抽風，現在她就在抽——這種狀態之下是審不了什麼案子的吧？所以我現在請求休庭，等她的頭腦正常清醒之後再進行審判。這個要求應該很合理吧？法官大人？」
「什麼很合理——這種無理取鬧的事情當然……呃！」
人群中有一個人發出不爽的反駁聲，被利威爾斜眼狠狠一瞪就喪失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再度將視線轉回法官身上。只見年邁的法官額頭上掛著薄薄的冷汗，他用警惕的眼神看著利威爾，但還是壓抑著說道。
「不……利威爾長官的請求很合理，那麼就請您儘快讓嫌犯清醒過來。本法庭宣佈，暫時休庭。」
咚的一聲。
被重新撿回的法槌重重敲到桌上。
然而這一次發出的聲音，聽在奧拉的耳中，卻美妙得幾乎讓人窒息。
被兩個憲兵押送著走到法庭的出口，奧拉的身體瘦瘦小小的站在那兒，遠遠看到利威爾雙手環胸，身形俐落而隨意的站在出口處和艾爾文說著說什麼。忽然，好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存在，他緩緩轉過身，波瀾不驚的眼眸淡淡看向她，就像在調查兵團的那個公寓中，每天早上不耐煩的將她從被子裡拽出來時的表情一樣——如此的普通，淡然而又從容的，安心之感……
奧拉的鼻子狠狠的酸了一下，眼眶越來越熱，她不顧一切的掙開了身邊憲兵的制約，拔腿就朝利威爾沖了過去——幾乎是飛著撲進了他的懷裡。
「小、小利！」
兩位憲兵被這個稱呼果斷雷焦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著利威爾，那個至今在地下街仍然身披傳奇頭銜的混混，居然，淡定接受了這個稱呼，然後還手法極其溫柔熟練的幫小姑娘理了理頭髮。
——總、總覺得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八卦……
……
…………
………………
「哼，既然這麼害怕，一開始幹嘛要裝出一副大義淩然的模樣跟他們走？」
法庭外的休息室裡，奧拉一臉做錯事的表情垂頭坐在沙發上被利威爾訓斥。
「但、但是，那個時候小利你看起來很苦惱嘛！如果我不跟他們走的話……」
「你現在這幅德行還是一樣會讓我『苦惱』好嗎？沒那個本事就別逞能。」
「唔……」
奧拉委屈的嘟了嘟嘴，不太服氣。
但是和利威爾重逢的喜悅到底還是佔據了主導，她微紅著臉，稍微有點害羞似的抱住了利威爾的手臂，軟軟的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方才利威爾在法庭上說的話如同回音般，依然在奧拉的腦海中不停不停的重播——
「我是她的監護人」。
——他是我的監護人……
——他是我的……監護人。
——小利說……他是我的人耶！
等等姑娘你好像完全抓錯重點了……
「嘻嘻！」
懶得管什麼邏輯順序，奧拉滿心歡喜的沉浸在那個「監護人」的感動中。
和之前那種勉勉強強將她暫時收養在家的情況是截然不同的。
這個「監護人」的身份就代表著，她和利威爾現在已經是堂堂正正、徹徹底底的「家人」了。雖然這種法律證書在很多時候不過是種形式，但是正是這種形式化的東西，反而能給奧拉帶來一種真正的「被接受」和「被肯定」的真實感。
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第三者，即使最初是抱著「只是為了他的錢」的心態和有婦之夫在一起，到了後來卻不約而同的對那一紙結婚證書變得渴望起來。
求得就是這麼一份安心的真實感。
緊緊抱著利威爾的胳膊，奧拉欣喜若狂，根本無法控制嘴角不斷上翹的弧度，整個胸腔幸福得都快要炸開了！
「好開心……」
將臉埋在他的肩膀裡，奧拉因為過於狂喜而不得不壓抑著嗓音，悶悶說道。
「我真的……太開心了！」
——小利是……我的監護人……
「謝謝你，小利！」面對女孩突如其來的情感爆發，利威爾居然一不小心陷入了手足無措。
按著懷裡小人的瘦弱肩膀，一時竟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把她扔出去。向來淡定冷漠的臉上劃過一絲難堪的狼狽。
「喂，你不要……」
「現在的情況是——」
然而，突如其來的一道冷靜聲線頗是無情的打碎了兩人之間熱絡的情感交流。
奧拉的身體僵了一下，不悅地從利威爾的肩膀裡抬起臉，看向站在房間另一邊的艾爾文。
後者淡定的無視了小姑娘憤怒的視線。輪廓分明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掛著理智而冷靜的淡漠神色。
「現在，外面那些人將奧拉置於死地的目的很明確。」
一句淡淡的話，瞬間就將奧拉從短暫的安心雀躍中給打回了現實。
——是啊……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成功進入法庭也只不過是進來了而已，並不代表著能夠立刻解決問題將奧拉救出去。
現在外面那些人全都是一個戰線的，控制著審判的進行和走向，所有的證據也好，情形也好，全都是對奧拉最不利的情況。而且最重要的是——
「唯一能夠解決問題的，是那個『奧拉』大炮的製造圖紙，好像也被他們故意藏起來了。奧拉能夠為軍方做出的貢獻是保命的唯一方法。如果找不到那個圖紙，我們就無計可施。」
奧拉被這一席話重重震住。愣愣的在沙發上呆坐了半晌，才顫抖著伸手拽住了利威爾的衣角。
「也、也就是說……小利你也沒有辦法嗎？我……」
心臟像是被錐子狠狠刺了一下，奧拉刹那窒息了片刻，藍灰色的眼眸都跟著顫動了起來。驚恐至極以至於欲哭無淚。
「我……難道還是要……要死嗎？」
利威爾默不作聲的看著她，沉默兩秒，忽然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奧拉的面前蹲下，細長的眼眸直視著她的眼睛，輕聲問她。
「怕嗎？」
「誒？」
「怕死嗎？」
「……」奧拉無聲地張了張嘴巴，用驚恐無助的眼神回答了他的話。
「聽好了奧拉，這裡是法庭，沒有人能夠在這裡亂來，無論是我還是艾爾文。如果拿不出證據和道理，就什麼都做不到。」
利威爾的思維出乎意料的理智，理智到讓奧拉感到絕望。
「但是有一點你要知道，耍那群保守派貴族豬是很簡單的事情。他們都是欺軟怕硬的東西，你越是害怕他們就越是囂張，但是只要你硬氣脖子反駁過去他們立刻就成軟蛋了，明白嗎？」
利威爾穩穩的將奧拉冰涼顫抖的小手包進掌心裡，仿佛想要將力量傳遞過去般，極其用力的握住。並且用堅定的聲音告訴她。
「記住，外面那些人就是在等著看你的笑話，就是想要看你這幅畏懼的樣子然後在心裡偷笑——所以你才更不能讓他們如意。無論心裡有多害怕，站到眾人面前的時候都一定要挺直你的背——別忘了老子剛才可是跟所有人說我是你的監護人了，我利威爾教出來的人不能這麼沒用，你也是，在外面不許丟我的臉！」
利威爾的話重重的敲擊著奧拉的大腦，將她方才還在瘋狂惶恐顫抖的心臟給生生壓制，伴隨著緊握的雙手傳來的力道，讓她一點一點的冷靜鎮定了下去。
「要記住，奧拉。」
利威爾眯起眼睛，再次向她強調。
「你是無罪的，所以怕他們個鳥？給我堂堂正正的挺胸抬頭！剩下的事情……」
抬手輕輕揉了揉奧拉小小的腦袋，看到她臉上的神色已經漸漸放鬆了起來，利威爾的嘴唇翹起了一絲極細微的弧度。
「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大人來做吧。」
☆、艾爾文的話
信心還有勇氣。
利威爾爭取來的這個短暫的休庭時間,如果要說目的的話,也就是如此了。
之前最緊急的問題，事實上就是讓奧拉從那個糟糕的緊張無助狀態中解放出來,恢復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該有的機智和伶牙俐齒——只要她能恢復平常的聰慧,解決問題的可能性就會增加無數倍。
而如他們所願的恢復了靈光腦子的奧拉,卻很不合時宜的……亦或應該說是實在是太過聰明的瞬間意識到了一個不和諧的存在。
——艾爾文-史密斯。
走在回法庭的路上，奧拉古怪的抬頭偷瞄著艾爾文輪廓硬朗的側臉。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
「那個,小利？」
「幹什麼。」
終於，趁著經過走廊拐角、艾爾文距離他們稍遠些的時候，奧拉趕緊扯了扯利威爾的衣袖，然後踮起腳尖湊到他耳旁小聲的咬耳朵。
「小利小利,這個法庭不是說只許王室貴族出庭的嗎？小利你是靠我的監護人身份進來的，那,那個三七分伯伯為什麼也能進來？」
利威爾聞言瞟了奧拉一眼，理所當然的說道。
「既然知道這裡只許王室貴族出庭那你還問什麼？」
「誒？」
奧拉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的補了一句。
「什、什麼意思？」
然而利威爾卻只冷哼一聲，懶得再理她，兀自大步的向前走去。
奧拉急急忙忙的追上他，不死心的堅持追問。
「呐呐小利！難道三七分伯伯是貴族出身嗎？但是——」
「但是，貴族為什麼會在調查兵團服役呢？——你想問這個，對不對？」
「呃！」
顯然是早就聽到了奧拉的「耳語」，艾爾文回過頭不動聲色的接下了她的話。
然而，他才剛剛靠近了她一點點，小姑娘就像只受驚的小獸一樣嗖的躲到了利威爾身後，呼呼的沖他齜牙。
奧拉對艾爾文一直都沒有好感。
原因……自然和當初在調查兵團裡「慘敗」給他的經歷脫不了干係，還有因為和他鬥智鬥勇導致了失手炸毀兵團的房屋，最後被利威爾狠狠叱責一頓的遷怒。
小姑娘對這個過於冷漠的男人沒有絲毫的好感。
身為調查兵團執行部隊的最高領導人，艾爾文的人生中充斥著鮮血和生離死別。牆外戰鬥時，因為他的一句話、一個想法，就可能造成無數戰士的死亡。而見過了太多鮮血的他，縱使心底裡再怎麼痛苦不堪，卻也早就習慣了將自己置於冷漠無情的狀態之中——
因為他知道，這些開拓的戰士們終究是要死的。
身為將領，他能夠做的，就只有暫時的切斷一切感情波動，以最冷靜的態度無視掉那些哀嚎和鮮血，繼續專心指揮、前進。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最大程度的減少傷亡，讓那些戰士死得其所。
哭泣或在屍體旁停滯不前是沒有意義的。艾爾文的無情與冷漠沒有任何的過錯，大家也都能理解，並且表示尊敬。
但唯一的問題就是，這種戰場上的無情，總會在不經意間被帶到生活之中。
然後在奧拉那雙孩子的眼睛裡，他就徹底變成了一座讓人光是看到都感到冰寒恐怖的冰山。
簡單來說，奧拉討厭他。
艾爾文無奈的垂下眉毛淺笑了一下，然後俯□，沖奧拉親切的招了招手。
「伯伯有話想要跟你說。」
「但是我和你無話可說——痛！」
不等奧拉把任性的話說完，利威爾就果斷地往她腦袋上捶了一拳，然後面無表情的將她踹到了艾爾文的面前。
奧拉淒慘的哭訴「小利你又偏心這個大伯伯！」被利威爾殺氣四溢的視線給堵回了喉嚨管裡。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嘟著嘴瞪向艾爾文。
然而後者卻只是好脾氣的拍了拍她的腦袋，溫柔笑道。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一直都是一個堅強聰明的小姑娘。」
「切，就算你拍我馬屁也是沒有好處的！」
「伯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你，可以嗎？」
「不可以！」
「奧拉，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能記住。」
面對小女孩沒有道理的任性情緒，艾爾文自然不會跟她計較什麼，但是臉上溫和的笑容卻還是收斂了起來，右手按在奧拉腦袋上的力道也不自覺的加強了一份，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嚴肅，直直看著奧拉的眼睛沉聲說道。
「面對困境和麻煩的時候，只要還有任何其它的解決辦法，就絕對不要去撒謊。因為一旦你說出一個謊言，就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謊——這是得不償失的事情。奧拉，你很聰明，但總是太喜歡的說謊了，這是很不好的壞習慣，一定要改掉，明白嗎？」
「……大伯伯？」面對艾爾文莫名其妙的一段說教，奧拉茫然的皺起了眉頭，「為什麼忽然跟我說這種話？」
「呵。」然而回答她的，卻只是艾爾文再度揚起的一絲淺笑。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來了而已，不要在意奧拉。一會兒回到法庭上，只要冷靜下來好好為自己辯護就好，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在法庭上，千萬不要撒謊。」
最後拍了拍奧拉的腦袋，艾爾文重新直起身，沖利威爾點了點頭。後者古怪的眯起眼睛，冷哼一聲，便拉起奧拉的手催促她跟上了。
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奇怪。
奧拉敏感的察覺到了這一點，但是卻沒有時間再去問出個所以然來了。
因為庭審大廳的大門，已經出現在了三人的面前。
………………
…………
……
咚！
開庭之初，法官依照慣例再次用力敲了敲法槌。
但是現在的奧拉已經能夠穩穩地坐在椅子上，之前如同高塔般的長椅，如今坐著卻再也不會感到搖搖欲墜。
回想起利威爾之前對自己說的話，奧拉更是用力的挺起了脊背，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要坦然地去迎接所有人惡意的眼光。
只不過內心裡還是在隱隱的不安。
——總覺得，那個三七分伯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呢……
奧拉苦惱的思索了片刻，但是最後還是不得不將注意力全部放到庭審的現場去。
「剛才雖然被無理取鬧的因素打斷了，但是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堅持之前的決議，法官大人，我們應該判奧拉-克瑞姆希爾特-馮-歌德的死刑！她對於人類而言是非常危險的存在，想想她腦子裡的那些異端知識和書籍吧！歌德家那種頑固了百年的異端分子的後代，怎麼可能安定得下來？今天我們要是看她年幼而一念仁慈的釋放她，再過幾年整個國家說不定都要被她毀掉了啊！」
果然，一個短暫的休庭不會帶來任何的轉機。
整個法庭裡的人全部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大家的目標也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將奧拉送上死刑台。
年邁的法官垂眸翻閱了一下手裡的幾張文件，在心裡不屑的想著，明明早已是蓋棺定論的事情，真不知道那兩個調查兵團的異類還想怎麼折騰——但是想歸想，身為法官的他還是很遵守庭審規矩的對坐在奧拉身後的利威爾說道。
「那麼，身為嫌犯監護人的利威爾先生，你還有什麼話想說的嗎？」
「我無話可說。」利威爾雙手環胸，無比乾脆的如此回答。
——咦？
眾人都用古怪的視線看向他。
「但是有話可說的另有其人，是吧，艾爾文？」
——咦？！
眾人立刻用更古怪的視線盯向一旁的團長大人。
「是，我是艾爾文-史密斯，請允許我代為陳述。」
艾爾文在眾人的注目禮之下冷靜的點了點頭，用沉穩無波的聲音淡淡開口。
「首先，我對之前你們的發言提出三點抗議。
「第一，她的名字不是奧拉-克瑞姆希爾特-馮-歌德。第二，我否定她接受過任何意義上的所謂『異端教育』，第三，我認為，她的存在對人類與巨人的戰爭不會有任何危害，有的只是幫助。以上。」
簡潔而短促的發言，濃濃的軍人特色。
一席有力的陳述下來，法庭裡的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啊……艾爾文團長，請允許我提出疑問。」法官到底還是法官，他第一個從艾爾文那席奇怪的發言中理清了思路並做出反應，「首先，你的陳述沒有任何的依據和證明，你憑什麼說這個異端嫌犯不是歌德家的奧拉-克瑞姆希爾特？」
「我知道，之前利威爾長官就有說過吧？」這時，又有人高聲說道，「你是想說她的名字是『奧拉-斯威夫特』嗎？別傻了，這種假……」
「奧拉-斯威夫特的確是她的假名沒錯。」
艾爾文乾脆的一口承認了下來，反而讓話說到一半的對方尷尬的碰了一鼻子灰。
海藍色的眼眸裡冷靜無波，艾爾文沉穩的視線直直的看著奧拉所處的被告席，但卻又似乎並沒有在看她，那視線好像是穿過她的身體看向了遠方似的。
他用向司令陳述作戰報告時的嚴肅語氣，凜然正色地說道：「因為，她的真名，是奧拉-史密斯。」
又一個重磅炸彈，被艾爾文輕輕擱在法庭中央，然後若無其事的點燃引線，轟然引爆！
……
…………
………………
「喂喂，開什麼玩笑啊那個史密斯家的……」
「是騙人的吧？那個小女孩怎麼看也不像……」
「不……不，不對，你們仔細看看其實很像啊！那個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睛！」
「胡說八道！調查兵團的團長不是還沒有成家嗎！」
「嗨，男人又不是非得成了家才能有孩子~」
「你們別亂猜啊，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人……」
法庭之下霎時被艾爾文的話激起了巨浪，人群開始七嘴八舌的驚呼探討，將或猜疑或輕藐的眼神投向艾爾文。後者卻始終都不為所動的環胸而立，表情冷漠的看著被告席上的奧拉。
她也驚訝萬分的回過頭，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著他。
「肅靜！肅靜！」
用力敲打了好幾下法槌才將沸騰的人群給壓了下去。法官頭疼的揉著太陽穴，向一臉淡定的艾爾文發問。
「能請您詳細說明您剛才的發言嗎？艾爾文團長？」
「是。事情很簡單。」
眾人屏氣凝神地盯著艾爾文。而他也很是不負眾望的，說出了所有人都期待、但卻還是為之譁然的話——
「她是我和外面的女人生下的私生女，因為各種原因而不方便認養，所以才將她的監護權交給了我的信任的士兵長來暫代養育。」
人群果不其然的再次爆發開來。
奧拉更加不敢置信的看向艾爾文，慌忙搖著頭，急切地想要向他詢問什麼。艾爾文卻沒有理會她，只是默默地合上了眼睛。等待人群的騷動結束。
「別開玩笑了！艾爾！」
然而這一次，眾人的議論卻並沒有持續很久，便被一聲近乎崩潰的嘶吼給鎮住了——
在陪審團席位的中央，一個年老的男人手持精緻的拐杖，正滿臉通紅的矗立在人群中央狠狠瞪著艾爾文，他的胸膛因為憤怒喘息而劇烈的起伏著。
奧拉看到，那個男人的一頭金髮已經略有些斑白，但是老去的面孔之上，卻有著一雙和艾爾文別無二致的海藍色眼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4
☆、所謂高貴的人類
「別開玩笑了！艾爾！」
那個男人叫他「艾爾」。
那是只有最親近的親人朋友才會使用的昵稱。
男人的金髮碧眼,以及雖然有些衰老但依然輪廓分明的臉,已經無聲的說明了一切。
即使是奧拉也在茫然幾秒後就迅速意識了過來，更別提那滿房間貴族圈子裡的人了。
那個憤怒咆哮的男人,是艾爾文-史密斯的父親,質料上乘的衣領上別著一枚精緻貴族徽章。
然而面對父親至極的怒火,艾爾文卻只是淡淡的垂下眼眸，沖他彎腰行禮。然後坦然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不發一言。
奧拉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看著兩個之間那個「真-豪門情感劇」的氣氛，大腦裡瞬間就電光火石劈裡啪啦的閃過了無數的腦補——
墨守成規的貴族家庭，叛逆倔強的兒子,憧憬與巨人英勇作戰的調查兵團，而父母卻強制要求他加入憲兵團,一番掙扎後他還是擅自留在了調查兵團，隨即家族爆發了各種爭吵混亂，最後斷絕父子關係，兒子加入調查兵團完成自己的夢想，父親每天在家裡看著報紙上關於兒子的新聞事件唉聲歎氣捶胸頓足……什麼的。
以上內容雖然全都是奧拉不負責的想像，但是事實上也都八.九不離十了。
雖然這種人生有夠狗血，但發生在這個人的身上，卻莫名顯得那麼的理所當然。
「史密斯先生——啊，我指的是萊納德-史密斯先生，請您冷靜一點……」
「他在說謊！法官大人！」
然而，顯而易見，艾爾文父親無法就這樣冷靜下去。
生了這麼個離經叛道的兒子已經讓他操碎了心。當初他在調查兵團南征北戰的時候爸爸就每天都在心驚膽顫，如今兒子好不容易混到團長的位置終於讓他舒了口氣、也在社交圈裡掙回了些面子，怎麼能容忍他再做出這種糟蹋聲名的事情！
「那個丫頭絕對不是我們史密斯家的種！法官大人，你不要相信他的話！」
「我沒有說謊的理由吧。」面對父親幾乎抓狂的咆哮，艾爾文反應冷淡。
「當然有理由！你不就是想救這個丫頭嗎！」
「是的，因為她是我的親生骨肉。」
「不要再胡說八道！法官先生，我身為史密斯家的現任家主是絕對不會承認這種事情的！這個理由不成立！」
「她是不是我的女兒，和你是不是家主似乎沒有任何關係，史密斯先生。」
「你——！」
「史密斯先生，請你冷靜！」
二人這番絕對稱不上父慈子孝的激烈對話結束于法官忍無可忍的法槌下。
蒼老的眼神將父子二人掃視了一遍，法官很冷靜地做出了最理智的決定——他將視線重新放回被人們遺忘很久的奧拉身上，厲聲問道。
「嫌犯奧拉，告訴我們，艾爾文-史密斯是不是你的父親？你的家族又到底姓什麼？」
奧拉被法官陡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挺直了脊背。
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明白，艾爾文這麼說的用意是為了救她。
如果他將自己認作女兒的話，她就能洗脫歌德家後代的嫌疑，自然就不再需要擔心諸如德語或反動知識的問題。真是釜底抽薪的一招，一如他平日的作風一樣的乾脆俐落。
但是……
「面對困境和麻煩的時候，只要還有任何其它的解決辦法，就絕對不要去撒謊。因為一旦你說出一個謊言，就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謊——這是得不償失的事情。」
在出庭之前，他分明才剛剛跟自己說過那樣的話。
「奧拉，你一定要記住——在法庭上千萬不要撒謊。」
既然如此，現在他自己的行為又是什麼意思？
——這……到底是要我跟著說謊，還是說實話？
奧拉有些不知所措，再次回頭看向艾爾文，他正用那雙極其沉靜的眼眸默默凝視著她。不發一言。奧拉像是被那雙眼眸吸引了似的，亦直直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
艾爾文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她想起自己曾經這樣問過利威爾。
當時的利威爾正像個浣紗女一樣在洗衣板上用力的搓衣服，對奧拉的問題只是不耐煩的「啊？」了一聲，然後想了想，回答道：「他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對一些事情做出的反應和決定雖然常常很奇怪，但卻都是有深意的，所以只要按他說的去做就可以了，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身旁的憲兵強行阻止了她和艾爾文的對視——這畢竟是有串通嫌疑的行為——她在心裡已經做下了自己的決定。
——按他說的去做就可以了……對吧？
奧拉握緊雙拳給自己鼓了鼓勁，然後深吸一口氣，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手腳並用的爬上了被告席的桌子。站得高高的俯視他人，能夠幫助她增強信心和勇氣。
搶在憲兵上前阻止之前，她驕傲的揚起頭，向所有人大聲說道：「我的名字，是奧拉-克瑞姆希爾特-馮-歌德！是歌德家的女兒——媽媽說過，我們是人類最後一條高貴的血脈。所以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是史密斯，是歌德！」
………………
…………
……
——我們是人類最後一條高貴的血脈
女孩尖細的嗓音全力喊出的這一番話，把在座的那群「高貴」了一百年的貴族子弟給驚得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都瞪大眼睛驚訝的盯著她。瘦小的身體高高的站在被告席上，奧拉屏住呼吸，乾脆一鼓作氣，把肚子裡的話全給喊了出來——
「我為你們感到悲哀！自欺欺人的偽貴族！」
女孩高高的豎起眉梢，那弱小卻倔強的模樣，如同試圖在獵人槍下保護母親屍體的小獸幼崽。她高昂頭顱，繼續大聲的說了下去——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你們到底想要維護什麼？害怕我吃了你們嗎？害怕我奪走你們的名聲和地位嗎？真是噁心！不就是一本大炮的製造書而已！你們至於怕成這個樣子嗎？我……還有拜託我翻譯的三七分大伯伯……我們明明是為了保護你們才這麼做的！為什麼我們拼命的把手伸向你們你們卻還覺得我們是別有用心的啊！？真是好笑——我幹嘛要傷害你們？什麼散播異端學說……本小姐才沒那個閒工夫呢！
「媽媽經常告訴我，所謂人類絕對不能變成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東西——那樣的話不就和禽獸沒有區別了嗎？真正的人類……真正高貴的人類，是要有心、要有記憶的！對於人類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就是他們的歷史和知識，因為我們的過去就是我們自己啊！忘記什麼都可以，怎麼可以忘記自己呢？怎麼可以否定自己的祖先的智慧呢！你們這些『外面的人』……為了保證自己短暫的安全就燒毀了所有的古籍，為了生存而禁止人們向外探尋——這種本末倒置的做法簡直就是愚蠢之極！就像雞圈裡的蠢雞一樣！活著一天就啄一天的蟲子，難道都不會想想明天自己會不會被人捉住殺了煲湯呢？！還自以為是的自稱為貴族？真是太愚蠢了！太蠢了！
「『絕對不能放棄回家的願望』——我的媽媽總是這樣告訴我。我的家鄉，是一個叫做德意志的地方，我們家的每一個人都將書上關於家鄉的描寫背得滾瓜爛熟，將過去世界的地圖背得滾瓜爛熟！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回到那裡，回到我們祖先的土地上！而不是在這個雞圈裡為了一條蟲子而爭得面紅耳赤！和你們這些忘記了祖先的人比起來，歌德家當然是高貴的，是最高貴、最智慧的！
「所以你們快點住手吧！誰要傳播異端學說啊？誰要煽動人民造反啊？人民才沒有時間陪你們玩這種自欺欺人的家家酒呢！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加入軍隊訓練——因為我們的敵人不是人類，而是巨人吧！」
……
最後一個字吐出後，奧拉長長的呼出了胸腔中一直憋著的那口氣，然而那口氣一瀉出，她的身體立刻就如同體力透支般驀地一軟，差點跌坐到桌子上。不過她還是努力撐著最後的力量，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牢牢站穩了自己的身體。
整個法庭刹那陷入了寂靜。
只聽見眾人或粗或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而那些呼吸聲，也在時間的推移下變得越來越粗重——顯然，已經有人從奧拉那段過於激烈的演講中回過神來了。
啪！
終於，第一個人狠狠的拍桌而起，指著奧拉的臉厲聲斥駡——
「你說誰是愚蠢的雞雉！歌德家噁心的亂.倫後代居然有臉說自己是高貴的！？」
「不知好歹的黃毛丫頭！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居然罵我們是偽貴族，簡直是膽大包天！」
「什麼歷史文化，什麼祖先故鄉——我們的家譜上寫著的即是祖先，人類這一百年生活的地方就是故鄉！」
「簡直就是一派胡言！這就是異端學說啊法官大人！快點給這個妖孽的後代定罪吧！」
奧拉這段演講，理所當然的只會得到這種噁心的反駁。
人群像是被戳中了屁股的鬥牛一樣開始發瘋尖叫，若不是還有一份上層階級的涵養在，恐怕早就揮著拳頭上前把奧拉直接捏死了。
在眾人的咆哮聲中，法官的法槌再也發揮不了效果，整個法庭陷入了一片無秩序的混亂之中。
只聽見一個嗓門奇大的男人在不停地吼叫：「她說誰是愚蠢至極的後代？混帳！一派胡言！愚蠢至極的人……」
「愚蠢至極的人，有很多的呢~」
——誒？
忽然，一聲極其低沉輕細的聲音從法庭的前方飄了進來，帶著隨意而懶散的語調。
因為聲音太小，以至於只有法官和站在最前方的奧拉聽見了。
法官的臉色霎時變得一片蒼白，奧拉則茫然地沖法院入口處歪了歪腦袋。
幾秒鐘後，一陣如同雷鳴般轟隆轟隆的腳步聲從走廊外由遠及近的傳了進來。轉眼之間，一群胸口繡著玫瑰徽章的駐屯士兵井然有序的湧進了法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包圍了所有的坐席。
不知何處的士官高呵了一聲「立正！」便聽到所有人的靴子在地上敲出一道整齊的「啪！」。駐屯士兵們圍繞法庭一周，將偌大的法庭圍了個嚴嚴實實。
「你、你們是……」
「喲，尤斯法官，好久不見！」
待到所有的駐屯士兵立正到位，那個有著隨和聲音的老人才慢悠悠的出現在法庭的入口。
駐紮兵團南部最高司令，多托-匹西斯。
在看到他的臉出現的瞬間，坐在陪審席位上的利威爾和艾爾文同時松了一大口氣。
☆、恨嗎？
「喲,尤斯法官,好久不見~」
匹西斯的語調輕佻到有些調皮,仿佛他走進的不是氣氛一觸即發的法庭，而是在花園中閒庭信步似的。
被稱為尤斯的年老法官似乎和他是老相識，臉色不善的取下了鼻樑上的老花鏡,他的話語裡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這個問題問得好。」
匹西斯背著雙手走進法庭大廳,眯著眼睛掃視一周,最後將視線停留到了奧拉的身上——她依然堅持著站在桌子上，只是纖瘦的雙腿早已開始不受控制的瑟瑟發抖。
匹西斯笑了笑,朝她走近,忽然出人意料的伸手將奧拉一把抱進了懷裡。
奧拉被嚇得低呼了一聲，下意識地抓住了匹西斯的衣領。
滿臉皺紋的他看起來分明已經是一個不再年輕的老人了,但是在他懷中的奧拉卻發現,老人的雙臂結實有力得可怕，穩穩地將她的身體托住，像抱著剛出生的嬰兒般輕鬆。
兩邊負責押送的憲兵也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想要制止，卻被匹西斯身旁的駐屯兵上前攔住了。
「老夫是來帶走這個孩子的，她已經提前被駐屯兵團要下了。」
「什、什麼叫『要下』？——匹西斯司令！就算是您也不能在法庭上亂來……」
「我當然不是在亂來啦，你看，批准令我有好好的帶著哦。」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紙，匹西斯身邊的助手將其接過，遞送到了法官的桌上。
「其實今天該來這兒的人也不是老夫，而是個更厲害的大人物啦——但是那個老傢伙嫌棄這件事情太無關緊要，所以就把我支使來做這種跑腿差事，真是的……但是，嘛，能抱到這~麼~可*的小姑娘，老夫也沒有白來一趟啊，哈哈哈！」
奧拉手足無措的坐在匹西斯的手臂上，一邊努力仰頭透過他的光頭看向後面的利威爾和艾爾文。
利威爾面無表情的哼了一下，艾爾文向她露出了一個「放心吧」的微笑。
而一旁的法官，則在那份文件的右下方，驚悚的看到了三軍統帥達裡斯-薩克雷總統的名字。*
「今天一早老夫就被總統閣下的加急信件給鬧醒了。說是有個應該歸我管的軍官居然越級直接向他報告了一件事情——嘛，這種壞規矩的事情本來應該是要嚴肅處理的，但是考慮到那個這個事件的重要性……老夫就決定先來這兒瞧瞧了。」
說著，匹西斯一手抱著奧拉，空出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了一本異常陳舊的書。
那是「奧拉」大炮的製造圖紙。
——啊！
看到那本書的瞬間，奧拉驚訝的張大了嘴，然後不敢置信地重新扭頭看向後面的艾爾文。
——他不是說這本書已經被中央的人藏起來找不到了嗎？！
面對奧拉驚疑的眼神，團長大人若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一臉正色地高聲說道。
「非常抱歉，之前說她是我女兒那一番話全都是謊言。因為我們很早以前就通過可靠管道得知這個女孩懂得那份製造圖紙上的失傳語言，如果她能將那本製造書加以翻譯的話，對我們軍方戰鬥力的提升將是不可限量的幫助！所以在下剛才才會口不擇言，即使是說謊也要暫時保住她……」
「是靠說謊來拖延時間才對吧？」
對於艾爾文一本正經的官腔官調，匹西斯很不給面子的揭穿了他的真實打算。
當然，這個「真實的打算」也只是艾爾文的考慮中的一部分而已。
匹西斯很上道的沒有揭穿的另一部分打算，則是——故意反復進行「說謊——承認說謊」演戲，巧妙的運用了人們普遍擁有的單向思維模式造成的盲從誤區。
一開始謊稱奧拉是他的女兒，讓法庭裡的那些貴族以為他打算靠這一招救下奧拉。然後再一本正經的承認那是騙人的，趁在座的人都被他的坦然嚇一跳的時候，一臉正直的表示說謊的原因是為了讓奧拉參與到大炮的翻譯製造中，他是在為軍方的利益著想。
這就跟籃球裡的帶走過人一樣，只要假動作做得好，就能很輕易地閃過對手——大部分普通人的思維能力就是這麼無可救藥的單純。所以登上領導者位置的才都是艾爾文這種高智商精（bian）英（tai）嘛。
——非常優秀的軍事政治人才。人類復興的希望之一。
匹西斯看著艾爾文那雙蘊含智慧的藍眼睛，微笑了一下，眼前忽然又一亮，他將視線下移，看到了利威爾張眉頭緊皺的、不耐煩的臉。
他忽然想到，艾爾文撰寫的那份關於奧拉的報告書是怎麼遞交到總統那兒去的？總統大人處理的所有信件和報告，在送到他手上之前都要先經過助理的刪選。這種越級報告的東西，向來都應該是第一時間被打回去的。
也就是說，那份報告書是被人偷偷放到總統大人的辦公桌上的。而又是什麼人，才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破中央軍部嚴密的保安系統，將這份檔直接送進總統大人的房間裡呢？
答案恐怕只有一個了吧？
看著利威爾瘦削卻精悍的身形，匹西斯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又加深了一份。
——人類的希望不止一個呢。呀咧呀咧，一口氣出了這麼多人才，這可真是個不得了的時代。
想著想著，他忽然完全不顧形象場合的哈哈大笑出聲。在所有人古怪的視線下，不以為意的揮了揮手，沖法官說道。
「總而言之，現在這個小姑娘現在已經被駐屯兵團徵用了，如果法官大人和在座諸位還有什麼問題的話，就請直接去找總統大人申訴吧！老夫那兒還有很多工作堆著呢，就先把她帶走啦！」
說完，抱著奧拉就往出口走了過去。
有幾個貴族和憲兵反應了過來，喊著要攔住他——卻被法官制止了下來。
「沒那個必要了。」
年邁的法官揉著鼻樑歎息了一聲。
「這是薩克雷總統的意思，那個小女孩，現在已經是受到軍方保護的人了。」
………………
…………
……
受到軍方的保護。
戰爭年代，軍人總能享有一些優先的特權。
總統的一句「這個女孩我們要用」。比什麼證據和理由都要來的有用。
更重要的，是匹西斯司令在離開法庭之前，狀似無意的最後那句話——
「不管你們真是為了避免未來的危機，還是為了掩蓋過去的勾當，都夠了，尤斯，差不多也該鬧夠了。還嫌這個小姑娘不夠可憐嗎？」
話語中，對於「過去的勾當」的暗示，把在場幾個知道真相的貴族給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們這才意識到，當年那個他們自以為只有天知地知的歌德家滅族行動，其實一直都被軍方高層看在眼底，只不過沒有說破而已——畢竟是得到了國王大人允許的行動，即使是軍方，也沒有必要為了區區一個異端家族而惹這種麻煩。
——沒錯，異端家族。
雖然這個說法對歌德家人來說實在是有些不公平，但是在這種時代和社會的大趨勢下，他們被視作異端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實。
古老家族的滅亡也好，古籍的偷盜和燒毀也好，遺腹子的悲慘境遇也好。雖然都是非常讓人傷感歎息的悲劇，但是說實話，離群索居的歌德家的滅亡，對這個國家和世界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影響。
頂多……只能算是「可憐」而已。
既然他們家族百年來都不與外人交流，又憑什麼希求外人會在危難時刻的幫助他們呢？
這個令人唏噓的故事，原本在那場大火中就應該畫上句號。
身為最後子嗣的奧拉，原本也應該像任何一個沒落家族的後代一樣，在骯髒的底層社會中過著艱難的生活，在欺淩、侮辱中長大，然後說不定會和她媽媽一樣，成為一個悲慘的妓.女。
但是，她的悲慘命運，卻因為一連串的「意外」而得到了救贖。
當初被派遣到歌德家實施縱火任務的士兵中，意外地摻入了一個研究部的士兵，他看著歌德家那個巨大圖書館裡的藏書，感到於心不忍。意外地興起了「至少要保住一本吧？」的大膽想法。書脊上的文字他雖然一個字都看不懂，卻意外的抽選出了『奧拉』大炮的製造圖紙藏了起來。回到中央本部後，又意外的將其藏到了研究部的圖書館裡。數年後，那本書意外的被其他研究員發現，意外的在年度研究探討會議上拿出來說了說，意外的被艾爾文聽見，然後更意外的，他在自家兵長的報告書裡，發現了和那個大炮相同的名字——奧拉。
……
……
「所以說這是我們的緣分哦，小姑娘。」
皇家法庭外的中央街道上，匹西斯彎腰揉了揉的奧拉的頭髮。湊近小姑娘臉，他笑得一臉溫柔親切。
奧拉眨巴著大眼睛，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忽然纖眉一皺，捂著鼻子後退了好幾步，嘟噥道：「好大的酒臭味……」
匹西斯「誒？」了一聲，隨即毫不介意的仰天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小姑娘你還真是可*啊！」
奧拉莫名其妙的挑眉看他，在心裡嘀咕了一聲「怪人」。
但是還不等她對匹西斯的古怪行徑發表一句毒舌或看法，後腦勺就被人狠狠的拍了一巴掌——那個力道和落點都無比熟悉的一巴掌……
「向司令道謝。」
利威爾面無表情的走過去，順手就拍了奧拉一巴掌，然後按著她的腦袋強迫她給匹西斯鞠了個90度的躬。言簡意賅地命令。
「叫人。」
奧拉吃痛的「唔」了一聲，捂著被拍痛的腦袋，她又是委屈又是憤恨地瞪了利威爾一眼，然後鼓起臉頰，氣衝衝地就準備沖匹西斯開口——
「司令，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卻被艾爾文及時地打斷了。
他走上前自然而然的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趁著眾人將視線轉到自己身上時，不著痕跡的伸手將奧拉正準備說話的嘴給一把捂住了。
向利威爾投去了一個警告地眼神，艾爾文提醒他不要忘了上次就是因為他敲著奧拉的腦袋強迫她叫人，自己才會得了個「三七分大伯伯」的外號直至今日還被部下的人偷偷在背後調侃。
誰知道這次這個小鬼會管司令叫「蛋撻頭爺爺」還是「橘皮組織老頭兒」還是「天山童老」啊得罪了司令你打算怎麼活？
「哈哈，你們的感情還真是好啊！」
艾爾文和利威爾正在為奧拉的事情各種眼神交流的時候，匹西斯忽然冷不丁的笑了幾聲。用曖昧的眼神看看倆大男人中間夾著個小姑娘的溫馨（？）畫面，一臉「我這人很開明很大度的你們不要擔心哈」的表情，對兩個部下感慨道。
「你們是在一起養她嗎？年輕真好呐……」
咦？！
利威爾和艾爾文同時炸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奧拉夾在兩人中間一臉茫然地抬起頭。
「不是的，奧拉只和小利住在一起呢！」
——好樣的，奧拉解釋得好！
「是嗎？唔……這種事情的確需要做得隱蔽一點呢，真不愧是艾爾文，想得很周到嘛。」
「那個，匹西斯司令，現在我們還是來談談奧拉的去留問題吧。」
艾爾文團長再次發揮了他那超凡的轉移話題能力，無比適時地提出了一個關鍵到讓人無法將話題再扯回去的問題。
「您知道，我們雖然用總統大人的命令將她帶了出來，但是再過不久一定會有陪審團的人拿『奧拉的身份目的還有疑點和危險』的理由，要求她在中央的監管下進行翻譯工作——如果真的被他們如意的話，我擔心他們會在暗地裡對她下毒手……」
「擔心？」匹西斯看向艾爾文，挑眉笑道，「奇怪，艾爾文你在報告不是說只是為了獲得大炮製造書的翻譯才會那麼積極幫助這個小姑娘的嗎？既然如此只要得到她的翻譯版本，不管她是死是活就都沒有關係了吧？貴族們想要她的命不也無所謂了嗎？」
「誒？」
艾爾文始終平靜的神色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面對匹西斯犀利的問句，他竟一時頓住，找不到理由去掩蓋……
「這種事情還用問嗎，當然不僅是為了那個大炮才做到這個地步的。」
這時，在一旁沉默許久的利威爾忽然接過了話。
他一手輕輕按在奧拉的腦袋上，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這個小鬼現在是我的人，怎麼能讓她因為那群有被害妄想症的蠢豬而喪命？！」
「哈哈哈哈！好個有被害妄想症的蠢豬——咳咳，但是利威爾士官喲，這種話咱們以後私下交流就好，可不能當著那些貴族的面說喲！」
——不……私下交流這種話好像也不是總司令該做的事情吧……
艾爾文正面不改色的在心裡偷偷吐槽著，下一秒，便被匹西斯忽然射向自己的目光刺激了一下腦神經。
「艾爾文你啊，的確是個有夠優秀的人，但是也不要總是那麼一本正經的嘛。你看，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緊張呢？像利威爾士官一樣好好把實話說出來就好了嘛！說出來我又不會吃了你——」
「……」
面對匹西斯慈祥隨和的目光，艾爾文略微無奈的苦笑了一下，隨即卻又很快恢復了那張冷靜正經的臉，對匹西斯正色道：「是的司令，我以後會注意的。」
匹西斯撇了撇嘴角沒有吐槽他。轉而將視線放回了奧拉身上。
後者正被利威爾那句「她是我的人」給刺激得像打了雞血一樣抱著他的胳膊連蹦帶跳的猛蹭。
「呐，小姑娘……是叫奧拉對嗎？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為這件事已經耗費了太多時間，匹西斯身後的駐屯兵助手開始頻繁的小聲催促司令快點回去，辦公室裡還有許多工作在等著他。
匹西斯抬手示意他再等一下，臉上隨意的笑容忽然收斂了起來，他眼神嚴肅的看看奧拉，問道：「不恨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和方才幽默搞怪的氣氛完全不合，普通人都會一時摸不著頭腦吧？
但是剛剛還在和利威爾拉扯撒嬌的奧拉，卻只微微一愣就迅速的反應了過來。
——正是穿著這身軍裝的人毀了你的家、親人和全部的人生，所以你難道不恨我們嗎？
「恨。」奧拉毫不猶豫的點頭說道。
女孩的面容清秀稚嫩，嘴中吐出的這一個字卻載滿了濃厚的怨恨，甚至是殺意。
「既然如此，想要報復嗎？」匹西斯的聲音輕輕的。
「當然想。媽媽說，我們家的家訓就是人若犯我一分，我必以十倍還之！」
奧拉再次乾脆地回答。匹西斯則不動聲色地眯起了眼睛。
「但是……」
這時，奧拉的話開始轉折了。
她眨巴著清澈的藍眼睛，抬頭看著匹西斯說道。
「但是媽媽還說，家訓雖然是很重要的道理，但道理始終只是道理，而不是真理。它的正誤與否，是會隨著時間和地點的變化而變化的——雖然我還聽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但是總而言之，媽媽說不可以向軍人們復仇呢，她說，軍人不是兇手，而是兇器。兇器是無罪的。」
「……哦？」
奧拉的這一席話，讓匹西斯也忍不住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隨即卻也放心的松了口氣——只要沒有復仇之心，這個女孩就是安全的。
如果她抱著「早晚有一天要向憲兵團復仇」的心思，即使是匹西斯……不，正因為他的匹西斯司令，也會用不亞於今天法庭上的貴族們的兇狠手段，不顧一切的將這個女孩抹殺掉。
復仇者是可怕的——他們沒有理由為了一個可憐女孩賭上士兵們的生命——更何況，如果她是一個有能力被那兩個精英戰士接受為自己人的復仇者，那就更危險了。
但是，幸好……
「你有一個好媽媽呢。」
匹西斯微笑的捏了捏奧拉的臉蛋。
「加油哦小姑娘，要努力成長成像你母親那樣優秀的女性啊。」
這句話像仙女的魔棒一樣，輕輕點上奧拉的額頭，讓她的整張臉都瞬間明亮溫柔了起來——
「嗯！」
用力點了點頭，奧拉燦爛的笑著向匹西斯告別。
「我一定會努力的！」
☆、身為一個男人的夢想
在和奧拉說完最後一句話後,匹西斯司令就離開了。
他並沒有把奧拉帶走,而是以——「帶回去太麻煩啦,老夫可不會帶小孩子。再說了，在哪裡翻譯不是翻譯？而且利威爾士官不是她的監護人嗎？所以你們把她帶回去吧，沒關係的總統那兒我去說。回頭把翻譯好的書直接送過來給我就行了。真是的,多大點事兒啊這才？用不著搞得這麼緊張！」——的理由,簡簡單單的便將奧拉交還給了他們。
這令艾爾文多少有點意外。
畢竟總統的這個救兵是他搬來的,他也早就做好了總統說不定會把奧拉招到中央軍部去由士兵監管著進行封閉式翻譯工作的準備。但是卻沒想到來的人會是匹西斯司令——有匹西斯司令的地方就有各種奇葩的意外，他怎麼都沒想到司令對這件事情會隨意到這種地步。
畢竟,雖然比起立體機動裝置,大炮的戰略意義的確要低很多，但它好歹也是重要的武器,無論是製造還是保養都很麻煩。再加上這次的製造圖紙可是一百年前的書,萬一奧拉翻譯出來的東西裡有過多的生僻詞彙普通人看不懂怎麼辦？後期製造會出現很多問題吧？比如軍火製造廠的工兵看不懂部分生僻的單詞而需要頻繁上門找請教，還有火藥的配備和品質密度、礦物質成分的改變和百年前的度量衡與現在的區別……問題一大堆啊！哪裡能用一句「隨便在哪裡翻譯都行」給敷衍過去！
於是，說好聽點兒就是「心思縝密」，說難聽點兒就是「想太多！」的艾爾文團長，在恭敬的送走了匹西斯司令後，便順路前往了調查兵團總部附近的駐屯兵基地，找了兩個技術水準比較高的工兵，考察一番後給了他們調查兵團總部的出入證，要求他們在每天軍隊日常訓練結束後，前往調查兵團和奧拉一起翻譯製造圖紙。這樣一來，有什麼疑問都能當場解決，不會造成遺留問題的堆積。
然後又考慮到利威爾的習慣肯定是不喜歡外人隨便進他房間的，於是決定將奧拉招到辦公區的空閒房間裡進行工作。如此一來就需要再重新排列一下自己的排程表，還有和駐屯兵那邊的訓練時間錯開，跟他們的分隊長進行磋商報備，還有……
………………
於是，等到盡職盡責的團長同志終於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回到調查兵團總部的時候，天色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他在回辦公室還是直接回公寓兩個選項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先回辦公室將日程表修改完之後再回去休息——他有今日事今日畢的習慣。
於是走到已經空無一人的辦公區，推開辦公室的大門，迎接他的，卻是一片意外的明亮燈光。還有正坐在他的轉椅上吱溜吱溜的狂轉圈的那個小小身影。
「你怎麼還在這裡？」
看著在轉椅上笑得一臉歡騰的奧拉，艾爾文面無表情的淡淡出聲。
「誒？啊，大伯伯你終於回來了！」
奧拉玩椅子好像玩得很開心，見到艾爾文後興沖沖的從轉椅上跳了下來準備朝他跑過去，結果剛一落地就腦袋一暈腳一軟，砰咚一聲栽到了地上。
「……」
艾爾文無語的走過去，將眼睛裡還在轉著蚊香圈的奧拉從地上抱了起來，放到沙發上坐下。
「凡是都要適度，你玩太過了。」
奧拉還在迷糊不清的晃著腦袋，暈暈乎乎的道歉：「唔唔……對不起……」
「好了。」艾爾文伸手將她晃來晃去的腦袋一把按停，然後從辦公桌上拿起日程表開始翻閱，一邊垂著眼簾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和利威爾吵架了嗎？」
「怎麼可能嘛！」奧拉似乎已經從眩暈中恢復了過來，她抱著抱枕，一本正經的重重歎了口氣，道，「就算小利再怎麼不懂事，我也不會和他計較呀。媽媽說了，忍受得了男人的幼稚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即是說，你們就是吵架了吧……
艾爾文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拿筆在日程本上修改了兩下，然後合上本子坐到奧拉身邊，低聲問她：「那，你跑來我這兒又是要做什麼呢？我可不會提供給你食宿哦，快點回利威爾那兒去。」
「哼，什麼嘛，別把我說的像是離家出走似的！我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子了！」
「恕我冒昧，你今年是……」
「九歲了！」
「……這樣啊……」
艾爾文一邊處事不驚的回答著她槽點重重的話，一邊淡定地倒了杯水塞到奧拉的手裡——用意其實是「拿水堵住她的嘴讓她少說點話」。
「今天我來，是有事想要問你呢！」
四處奔波了大半天的艾爾文剛剛給自己灌下大半杯水的時候，奧拉的語氣忽然正經了起來。
因為個人習慣原因，他辦公室裡的日常用品尺寸大多偏大。奧拉小小的手有點兒費力的捧著大玻璃水杯，一本正經地盯著艾爾文的眼睛，嘟著嘴問道。
「為什麼要騙我？」
「騙你什麼事？」
「當然是製造圖紙的事——你之前還跟我說什麼『圖紙被中央的人故意藏起來了找不到』『那是翻案的唯一希望』什麼的，把我嚇得半死！為什麼結果卻淡定地出現在那個老爺爺的手上啊！」
「哦，你說那個啊……抱歉，那本書其實我們早就從中央圖書館的館長那兒找回來了，第一時間就寄到了總統的手裡。」艾爾文握著水杯靠到沙發上，慢條斯理的解說道，「但是那個計畫必須要出其不意的才有效果，萬一露出破綻被人發現就糟了，所以我和利威爾才決定瞞住你，好讓你在法庭上的表現更自然啊。」
「……」聞言，奧拉沉默了，藍灰色的大眼睛眨巴了兩下，毫無表情的瞪著艾爾文看了半晌，才喃喃開口，「…………你們，是怕我露餡？」
「畢竟你還是個小孩子。」艾爾文握著水杯，抱歉的沖奧拉笑了笑。
「………………」
不過，顯然，這種程度的道歉在奧拉身上起不了任何效果。
女孩稚嫩的眼睛微微眯起，閃過一絲銳利的光，瞥了近在辦公室窗外的馬圈一眼，然後幽幽說道。
「這個跟你一樣傻大個兒的杯子，在你沒回來的時候，我拿它舀飼料喂那邊的馬吃東西玩兒了。」
「噗——」
正在飲水中的艾爾文果斷噴了茶。
「騙你的！」看著狼狽擦嘴的艾爾文，奧拉得意的翹起鼻子，「哼，我看起來像是會『露餡』的人？」
「奧拉……」艾爾文不悅地挑起了眉毛，「不是才告訴你不可以說謊麼？」
「媽媽說過，善意謊言是必要的！」
「這個謊言哪裡善意了？」
「因為，我是抱著一顆充滿善意的心在說謊嘛！」
「歪理邪說。」
「嘿嘿~」
奧拉一幅很沒心沒肺的表情咧嘴笑著。
艾爾文有些意外的挑起了眉毛。
「怎麼了笑得這麼開心？」
——既然都知道了我是騙她的，這丫頭應該還準備了不少手段來耍我才對吧？
艾爾文如此想著，悄悄在心里加了層警惕。
「嗯——今天其實是小利叫我過來找你的！」
而奧拉的態度卻依然自然，沒有漏出任何計畫的破綻。然後輕輕扯了扯艾爾文的衣袖，一幅要和他說悄悄的表情示意他湊近點。
艾爾文微微挑起眉毛，依然沒有放鬆警惕的慢慢將耳朵送了過去，右手擱在沙發表面，只要奧拉做出任何小手段他都能隨時將其制住——然後……
啵的一聲。
臉頰上被輕輕印上了一個吻。
——誒？
「這一次不是在說謊哦！」奧拉笑嘻嘻的歪著腦袋，藍灰色的眼眸閃爍著看著他的眼睛，「今天真的太謝謝你了，艾爾文叔叔，你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媽媽和小利之外最好的好人！」
艾爾文保持著側身的動作，一時竟被那個輕輕的吻給震住了。
許久才反應過來。
他轉過頭，看著奧拉燦爛的笑臉，那小女孩特有的柔軟輪廓和乾淨的眼睛，讓他的胸腔中沒有來由的傳出一陣疼痛的柔軟。
然後下一秒，他的手臂罕見的搶在思維之前行動了起來，摟住奧拉的肩膀，將她一把攬進了懷裡，緊緊的抱住。
「誒、誒誒？——叔叔？」奧拉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已經雙腳騰空著被艾爾文抱了起來。
「你不需要這樣道謝，奧拉。」艾爾文將臉微微埋在奧拉蓬鬆的卷髮裡，眯起的雙眼中閃爍著溫柔至極的光芒，他喃喃低語道，「因為我其實也經常會想，如果我有一個女兒的話，就應該是像你這個樣子的……」
——嬌小的，可*的，漂亮的金色頭髮和清澈的眼睛。還有清脆的聲音，像只小鳥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樣子。亦或是飄逸著裙角，在花園裡和小狗玩鬧。身邊最好還有一個溫柔賢慧的母親在悉心照料著她，囑咐她不要玩得太久。
這是每一個男人都會抱有的，對於「家庭」的最美好的夢想。
每一個男人。沒有一個人例外。
只不過總有一些人，永遠的失去了實現這一夢想的可能，甚至連去追求的時間都沒有。
比如，生在了這樣一個殘酷世界中的軍人。
奧拉感受到艾爾文的臂膀傳來沉穩的力道，最初驚慌的心情也隨之漸漸平息。
對於艾爾文的想法與苦衷，她自然無從理解。但直覺上卻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了些什麼。奧拉將腦袋輕輕擱到了他的肩膀上，猶豫了片刻，頗有些殘忍地坦言道。
「但是我想像中的爸爸不是你這樣的人呢。」
「……………………呵！」
艾爾文沉默良久，忽然輕笑出聲。奧拉將臉貼在他的肩膀上，聽到笑聲在他的身體裡傳出沉悶的迴響。
然後臉頰忽然離開了他肩膀上的溫暖溫度，艾爾文將奧拉放回了地上，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道：「說的也是，你所指的『父親』是利威爾吧？」
「嗯！」
「這是好事。」
艾爾文微笑著，伸手輕輕替奧拉撫平有些蓬亂的劉海，海藍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緒。只是輕聲重複著。
「嗯，這是好事。
「奧拉，你要永遠永遠地陪在利威爾身邊啊。
「他恐怕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需要你的人。
「你以後就會明白了。
「因為我們……」
——因為我們，都是被「離別」刺得遍體鱗傷了的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4
☆、賭神之大戰調查兵團宿舍樓
早晨,九點,調查兵團軍營,利威爾兵長單人公寓內。
「要。」
「跟。」
一雙水汪汪的藍眼睛盯著另一雙死魚眼，隔著客廳的茶几「熱烈」對視，散發出殺氣四溢的硝煙味兒。
「再一次。」
「跟。」
利威爾一臉冷傲的雙手環胸坐在沙發上,奧拉一臉警惕的縮在茶几另一邊的坐墊上。氣氛一觸即發的——
「停！」
「跟！」
「哈！我是20點！」
「嘖,19……」
……玩二十一點。（……）
「嘿嘿嘿！是19點啊？怎麼辦才好呢？是再要一張還是不要呢？要不要呢小利？如果抽到2的話就能贏我了喲~但是如果抽到2以上的數字你就【又】要爆牌（即牌面總值超過21點,算輸）了哦~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奧拉一臉得瑟的在坐墊上搖頭晃腦，嘴巴嘰嘰喳喳不停的騷擾眉頭緊皺的利威爾。
「嘖！」
沒錯,他們這是在賭博。
這件事大約發生在一個小時前,利威爾整理奧拉從監獄帶回來的行李時，意外從中發現了一疊撲克牌。詢問原因,得知是監獄的獄卒送給她的。
利威爾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哼，你在監獄裡還玩得挺開的嘛。」
「唉，快別提了。」奧拉卻頗是滑稽的擺出一幅「那個不爭氣的臭小子」的老媽媽表情，深深歎了口氣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蠢的人——只是賭個牌而已，教豬都該教會了他就是聽不懂！」
「哦？」利威爾意外的挑了挑眉毛，玩味地說道，「好大的口氣。」
於是，這個曾經各種囂張的出入地下街賭場的老流氓（霧）忽然賭性大發，啪的一聲將撲克牌拍到茶几上，面無表情地沖奧拉說：「要不要跟我來一盤？」
「小利要和我賭牌？」
奧拉眼睛一亮，立刻興沖沖的拖來一張坐墊在利威爾對面的茶几旁坐下，然後笑得一臉清純地提醒他。
「但是我可是很強的哦！」
「哼，笑話。」利威爾各種冷豔高貴的揚了揚下巴，「老子開始玩牌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是嗎？」奧拉若有所思的歪了歪腦袋，然後不以為意的開心笑道，「無所謂啦！那我們怎麼玩？」
「……」這一次，利威爾倒是難得好心的替奧拉想了想。
——她年齡還小，太複雜的應該不會玩吧？那就……
「黑傑克。」
「黑傑克？」
21點，學名black jack黑傑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人類難得保存下來的傳統文化遺產之一。
「哦哦，我想起來了！我在書上看到過這個玩法！這是以前一個叫做「法蘭西」的國家的人發明的紙牌遊戲呢，但是……真是的，你們就只保留下來了這種程度的糟粕文化嗎？嘖嘖，人類還真是悲哀啊。」
奧拉又擺出一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爭氣啊」的老頭子表情，一本正經的歎了口氣。
利威爾忍不住皺眉道：「你最近很喜歡擺這幅老成表情啊——誰教你的？」
「才沒有人教呢，這個表情是我發自內心的感情表達！」
利威爾翻了個白眼，心想著「該不會是中二期到了吧？」於是決定不去管她。兀自冷豔的合上眼，他手法極其熟練漂亮的洗好了牌，換來奧拉一陣崇拜的掌聲。
心裡小小的得意了一下，利威爾將牌堆擱到茶几中央，沖奧拉說道：「你先抽吧。」
「等等！」然後卻意外的被奧拉一臉嚴肅的打斷了，「還沒說賭什麼呢。」
「哈啊？」利威爾好笑的看著她，冷哼道，「你真打算和我賭？」
「哪有人光玩牌不賭東西的？那也太無聊了！」
「……挺上道的啊。」
「那是~」奧拉得意的敲了敲小鼻子。
「但、是——」利威爾歎息一聲，手肘支到膝蓋上，他俯下.身湊近奧拉的臉，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有什麼東西能跟我賭？錢？」
「沒有。」
「地盤？」
「沒有。」
「身體？」
「身體要怎麼賭？」
——啊，一不小心順口就……
「當我沒說。」將視線從奧拉那雙好奇的眼睛上移開，利威爾揮了揮手，不以為意地說，「好了夠了，你什麼都沒有還跟我談什麼賭不賭的。直接開始吧，隨便玩兩盤，一會兒佩托拉來接你了你就跟她去艾爾文那兒做事去。」
順便說一句，這段時間以來，（因為利威爾懶得管所以）一直都是佩托拉幫忙將奧拉接到兵團的辦公樓去進行翻譯工作。畢竟辦公樓距離利威爾的公寓還是有點距離的，途中又都盡是些訓練場，一群大兵在那兒舞槍弄棒飛來飛去的危險得很。
「但是不行呢！不賭東西就不能玩！——書上是這麼說的！」
奧拉一把按住利威爾準備發牌的手，倔強的嘟起了嘴。
——這丫頭，怎麼盡挑些莫名其妙的時候發強！
利威爾不耐煩地嘖了嘖嘴：「我說可以就可以。」
「不可以！」
「你他媽到底還玩不玩了！」
「但是奧拉有東西和你賭啊！」
「哦？什麼？」
「臥室的使用權……」
「那本來就是我的！而且話說回來你昨天晚上又偷偷跑到我床上去了吧？這筆賬還沒算呢！」
利威爾暴躁的吼了她一句。換來奧拉縮了縮脖子露出一個委屈受傷的（假）表情。
雖然現在的利威爾兵長在平民百姓中一直都被塑造成完美無敵的英雄形象，但是他本人其實真心是一個非常【敏感脆弱】的人——單指生活性格習慣上。
利威爾的神經非常敏感。潔癖只是其表現之一。他的睡眠也總是很淺，對床和床上用品的選擇很挑剔，且易驚醒，是那種只要有一點兒異常的響動就難以入睡的那種，更不用說跟別人同床共枕了，他沒有那個習慣。
奧拉自從那次求同床（霧）成功後就越發的肆無忌憚了起來，每天晚上都偷偷摸摸的往他床上爬，搞得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有睡好覺了，現在正各種神經作痛的煩躁到不行。
——但是，總覺得有一點大家可別誤會了。
奧拉嚮往的東西只是利威爾的「床」而已，和床伴一點關係都沒有。否則的話，她也不會說出——
「如果今天我贏了的話，以後就是我睡床，小利你睡沙發哦！」
——這樣的後話。
利威爾已經徹底被她鬧得喪失了耐心。被奧拉的外表和年齡欺騙而產生了過度自信心的利威爾同志，壓根兒就沒想過自己可能會輸。他瞟了眼時間——已經快到9點，佩托拉快要來接人了吧？
老賭徒的壞習慣之一，就是當拿起牌或篩子時，總會像犯了毒癮似的心癢難耐，產生「管他三七二十一啊先把牌發了再說」的焦急心態。
利威爾也不例外。
懶得再跟奧拉繼續糾纏下去，他抓起牌就開始往桌上發，一邊不耐煩地說道：「煩死了，怎麼樣都好快點開始吧。」
……
然後，一個小時後。
幾十盤玩下來，等利威爾回過神的時候，奧拉手邊的勝負記錄紙上，已經歪歪扭扭的畫下了兩串Z字母，那是他們獲勝的次數。只不過，如果說「奧拉」名字下的Z字母長條長得像是超大型巨人的腿的話，「利威爾」名字下的Z字簡直只有巨人小丁丁那麼點兒。P.S巨人沒有小丁丁。
這這這這這……這不科學！！！
這小鬼開掛了吧？！
於是，現在，19比20的情況之下，利威爾面臨上了人生一大嚴峻的挑戰——要牌？還是不要牌？
「呐呐，小利這一盤要是再輸了的話可就欠下我三十一次咯~按照約定的，接下來的一個月臥室都歸我睡咯~~~~」
完全處於「人生贏家」模式的奧拉都快得瑟上天了，完全無視掉了利威爾那張越來越黑的臉，她得意的眯起眼睛忽然沖他說道。
「要不咱們再來玩點更刺激的？如果小利這一次再抽一張牌，並且正好贏了我的話，之前的賬就全都一筆勾銷。但是如果你這次又爆牌了的話，臥室的使用權就必須【永遠】歸我哦！」
她居然，像一個老賭棍一樣，在加碼！
而且還無比上道的追加了一句激將法——「當然，如果小利你沒那個膽子抽牌的話，我們還是……」
「你、說、誰、沒、膽、子？」
顯然，被一個小姑娘虐得這麼慘，我們兵長同志已經喪失了理智。
他眯起眼睛殺氣四溢的咬牙道：「好膽量啊臭小鬼。今天看我不給你點教訓——！」
利威爾猛地站起身，用盡渾身力氣從牌堆中刷的抽出一張牌往桌上狠狠一摔——
啪！
紅果果的一張方塊10毫不留情的擊碎了利威爾的鬥志！
他哢擦一聲果斷石化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爆牌了又爆牌了小利你果然又爆牌了哈哈哈哈哈！！！」
奧拉從坐墊上一躍而起，小身板笑得花枝亂顫，在房間裡狂喜的跳來跳去。
「萬歲！我贏啦！臥室是我的啦！小利好弱哦真是弱都弱爆了啦！所以才會不停的爆牌啦哈哈哈哈！！！」
陷入狂喜之中的某小鬼，完全沒有注意到滿臉黑氣的利威爾正像暴走前夕的初號機一樣渾身猛烈的抖抖抖——
「那我現在先把被子和枕頭拿過去哦~小利你的鋪蓋我就扔門口了~記得晚上要過去拿……啊啊啊啊啊！！！小利你在幹什麼！！！」
「什麼幹什麼？」
轉眼間，利威爾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將那張記錄勝利次數的紙片撕了個稀巴爛！
然後面無表情的回過頭，他用那幅每次在巨人嘴下救出同伴後都會露出的「不要崇拜哥哥只是個傳說」的傲慢表情，冷冷的看向奧拉。
「看什麼看，給我把手裡的被子放下然後滾到廚房拖地去！」
「小、小利你耍賴？！」
奧拉不敢置信的盯著利威爾。而後者卻只給了她一個抽搐的冷笑，陰森森的威脅道。
「笑話，我什麼時候答應過這種愚蠢的賭注了？快點去拖地不然今晚不給你飯吃！」
「好過分！耍賴耍賴你這就是在耍賴啦！太過分了小利你明明是個大人！！！」
「真是遺憾啊但這就是大人的世界！」
☆、離家出走
——太差勁了！媽媽說過,賭品差的男人人品一定也超差！所以說小利你太差勁了！！！
憤怒的奧拉在吼完這句話之後,就趕在利威爾反應過來發威之前沖出了出去。
嘭的一聲,把房門摔得很響。
小小的身子啪嗒啪嗒的沖出公寓，轉眼就跑出了軍營不見蹤影。
然後……
「然後她就沒有再回來過嗎？！您也沒去追她？！」
佩托拉驚呼著拍桌而起。
而坐在桌子另一邊的利威爾卻是一臉無所謂的眨了兩下眼睛。
「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她只不過是溜出去了一下午而已,到了吃飯的時間自己就會回來了。」
「你、你怎麼能說得這麼輕巧啊兵長！又不是小貓什麼吃飯的時間就會回來！她還那麼小……萬一在外面遇到什麼壞人了怎麼辦？」
「我比較在意的倒是瞎眼找上她的壞人該怎麼辦。」
「呃……」
莫、莫名覺得無法反駁。
「總而言之先不提那小鬼的事情,現在的重點問題,是那個——」
利威爾黑著張臉，翹腿坐在桌邊一副噁心嫌棄的表情揚了揚下巴指向廚房的案板。咬牙道。
「那個。」
「哈啊？那個……案板怎麼了嗎？」
「你以為我特地把你叫過來是幹什麼的？快去幫我去把那個處理掉！」
「什麼那個那個的……啊！」佩托拉茫然走到廚房之後才驚訝的發現,廚房的案板上,被人用*的液體寫了滿滿一桌的「大騙子！」「超差勁！」之類的話。佩托拉湊近聞了聞，辨別出那個液體是油。
而且還是,利威爾這輩子最厭惡的魚油。
油膩已經是他所無法忍耐的存在了,更何況，利威爾【恨】一切水產類的食物，因為魚腥味兒一旦沾到身上就很難去除。佩托拉總記得某次在路上，一個賣魚的大媽一不小心把洗魚的水濺到了利威爾的褲子上，他雖然當時沒說什麼，但是回去之後就立刻把那條褲子給人道毀滅了，並且拿著刷大衣的刷子整整刷了半個小時的腳，大家都擔心他會不會把自己刷掉一層皮……
「那個死小鬼……這是她下午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溜回來做的……」
佩托拉正看著滿桌的狼藉發呆時，利威爾捏著鼻子一臉噁心的走到了門口，咬牙切齒地說。
「等她回來再跟她算帳！」
「嘛……其實我覺得奧拉這已經算是很懂事的了。要是我爸做出你這種為老不尊的事，我恐怕早就把他的床板都給掀了呵呵……咳咳咳咳！對不起兵長我我我我嘴抽了！」
「哼。」
利威爾冷冷瞟了佩托拉一眼，後者趕緊慌慌張張的抽了條抹布在桌上用力擦擦洗洗。
然後他離開廚房，重新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長長出了口氣。
最近這些天都在為了半個月後第56次牆外調查的事情而忙得不可開交。利威爾雖然只是戰鬥人員，不需要像艾爾文那樣去解決那麼多繁瑣的佈置工作，但是為了各種雜七雜八的事務卻也得整天到處忙來忙去。
畢竟不像是現在這種便捷的電子通訊時代，他們的生活工作總因為各種不便利而顯得忙碌而冗雜。
比如這一天，利威爾就為了立體機動裝置檢查的事情幾乎繞著總部軍營來回奔走了十幾圈。
——現在的新兵都是弱智嗎！媽的交代的事情沒一個辦得好，累死老子了！搞個戰前準備比削肉還累！
利威爾在心裡煩躁的罵著新晉的新兵蛋子，一邊捂著脖子活動了一下酸疼疲倦的肩膀。
忽然，他轉動肩膀的動作驀地停頓了下來。
利威爾坐在沙發上，突然想起，若是在平常的話，奧拉這時應該已經興致勃勃的爬上沙發，一臉討好的攀在他的肩頭給他捶背了吧？
「小利很累嗎？奧拉幫你捶背好不好？」
總記得她第一次過來幫他捶背的時候，還挺小心禮貌的向他徵求觸碰的允許。結果等混熟了之後就完全無法無天了啊……
嘛，雖然那個又小又軟的拳頭敲在肩膀上像棉花糖似的完全不怎麼舒服，但是……
「會回來的吧，晚飯的時間……」
側頭看向窗外漸漸昏暗起來的天色，利威爾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等她回來之後，就必須得訂一個門禁時間表了。」
但是可惜的是，利威爾在餐桌旁一直等到深夜，奧拉都始終沒有回來。
………………
…………
……
「咩~咩~黑羊，你有羊毛嗎？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有整整三袋~
一袋給主人，一袋給夫人……
還有一袋，送給住在街尾的小男孩~」
地點是Wall Sina最週邊的邊界城市特洛斯特區的高牆腳下。
一個胖墩墩的小男孩獨自坐在髒兮兮的街角，縮成一團，一邊小聲唱著跑調的童謠一邊聚精會神的不知在看著什麼。
「喂！安東尼！你小子又在唱那些壞歌了！我要告訴你爸爸哦！」
這時，幾個渾身髒兮兮的頑童忽然沖了過去，一邊叫嚷著一邊將縮成一團肉球的安東尼用力推倒。
「誒、誒！」
胖嘟嘟的安東尼被推得一屁股倒在地上站不起來，看著那幾個頑童惡劣的笑臉，驚恐的往後縮了縮。但是即使恐懼成這樣，他依然顫巍巍的開口反駁道。
「才……這才不是壞歌呢！這是斯威夫特夫人教給我們唱的兒歌！」
「切！什麼『斯威夫特夫人』啊，我爸媽都說了，那個女人是個婊.子！是下賤的女人！」
為首的頑童壞笑著沖安東尼吐了口口水，帶著幾個同伴一起高聲笑駡著「哦哦下賤的女人！安東尼喜歡那個婊.子！安東尼居然在唱婊.子教的歌！好蠢哦好蠢哦！」之類的話，不停地圍著他嚷嚷。
胖男孩的雙手越攥越緊，胖臉上那雙細小的眼睛中亦散發出越來越濃厚的怒火與恨意。
不等為首的頑童再高聲唱出下一句侮辱的話，安東尼忽然猛地咆哮了一聲，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便朝那個頑童沖了過去，肥胖的身子將對方狠狠撞到了地上。還把他壓得差點嘔吐出來。
「不許說斯威夫特夫人的壞話！夫人是這是世界上最優雅最美麗的女人！她才不是婊.子——你們的媽媽才是婊.子呢！！！」
小男孩扯著嗓子咆哮著，雙手用力的掐住了身.下頑童的脖子，把他掐得臉色都發白了起來。
「呃、呃……可惡……救……」
大概是沒有想到這個向來膽小畏縮的胖小子安東尼會做出這麼大膽的行為吧，那個頑童掙扎著嘶喊了好幾聲，幾個同伴這才從驚訝中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抓著安東尼的胳膊用力將他掰開。
安東尼被他們扯得一個踉蹌，失去了平衡，再度一屁股摔回了地上。
「可、可惡的臭小子……」
為首的頑童難堪的捂著脖子咳嗽了會兒，從地上站起，他又羞又怒的指向地上的安東尼，沖手下的同伴們嘶吼著命令道。
「給我打！！！」
「唔！」
胖男孩渾身一抖，再也沒了剛才的氣勢，脖子一縮就在地上蜷成了一團抱住腦袋。頑童們的拳打腳踢狠狠的揍到他的後背和腦袋上。
這時，他身子一歪，露出了他右手上緊緊攥住的東西——那是一條色彩斑斕的漂亮繩子，是街頭巷尾的女孩子們翻花繩時常用的玩具。
「哈哈哈哈！有沒有搞錯？安東尼你又在玩這種女孩子玩的東西啊！」
將安東尼揍倒在地後，為首的頑童狠狠踢了他幾腳才從他手中將那條繩子一把奪過。
「真是噁心，你這個娘炮！」
「不、不要！」
滿臉傷痕的安東尼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哭泣著哀求道。
「還給我……還給我！那個奧拉送給我的……」
「奧拉？哈！你還在想著那個賤女人的女兒啊！」
頑童嘲諷的笑著，將花繩高高吊在安東尼的鼻子上方，像逗弄小狗一樣左右晃蕩著玩弄他。
「別傻啦！那個奧拉早就跟她媽一起被人殺掉，現在已經化成骨灰扔到牆外去啦！」
「奧、奧拉才沒有死呢！」安東尼哽咽著高聲哭道，「還給我！把奧拉送給我的東西還給我！」
「切！口氣倒不小啊——我偏不還！有種你來搶啊！」
說完，頑童將花繩往手裡一攥，扭頭就哈哈哈的高聲笑著跑走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把一個「哈」字的笑聲發完，一條纖細的腿忽然從街旁伸了出來，橫到他的腳下把他給結結實實的絆了個狗吃.屎。
「他叫你把東西還給他，你沒聽見嗎？還是耳朵聾了？」
清脆的女聲迴響在空氣裡，頑童吃痛的將頭抬起，只見一隻白淨的小手出現在眼前，將他手心裡的花繩一把奪走。
「一群人欺負一個人，你們還真是有品味呢！噁心！」
頑童吱溜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扭頭正準備憤怒地罵回去一句「關你屁事找死啊你！」，卻還沒來及開口，就差點被一道耀眼的光芒閃瞎了眼睛——
擋在胖小子身前的女孩有著一雙明亮至極的大眼睛，雪白的面容精緻而小巧，她穿著一身整齊漂亮的粉色裙子，散發出一股和這個貧民區格格不入的潔淨美感，而最為惹眼的，便是那頭淺金色的長髮，被細緻的梳成了雙馬尾，打著漂亮的卷兒披散在她的肩膀上，在陽光的照射下幾乎能反射出耀眼的亞麻色光芒——小女孩精緻漂亮得簡直像是一個活的洋娃娃。
「你、你是……」
髒兮兮的頑童刷的就漲紅了臉。看著女孩散發著怒氣的漂亮面容，結結巴巴的差點說不話。但他還是強撐著身為孩子王的面子和地位，用僵硬地聲音全無氣勢的「質問」道。
「你、你是誰？以……以前沒在這附近見……見過你呢……」
？
女孩茫然的眨巴了兩下大大的藍眼睛，環視著他們通紅的臉頰和害羞的視線，她歪了歪腦袋思索片刻。然後恍然大悟。
「啊啦，你認不出我了嗎，肖恩？」
輕易的叫出了那個頑童的名字，女孩的嘴角翹起一絲惡劣的笑容，但是那笑意只是停留在嘴角，藍眼睛裡的神色卻散發著冰冷的怒火。
「我啊，就是你們所說的那個婊.子的女兒啊~」
☆、孩子王
幾乎所有的哺乳類動物都有著劃分勢力範圍的本能。比如獅子,比如獼猴。他們大多組成一個以親緣為紐帶的家族團體,以一個雄性獅王、猴王為整個家族的中心進行生活和戰鬥。
這一點,人類也是一樣的。
畢竟我們的基因與智慧，還沒有進化到理想中的社.會.主.義那麼完美無缺的程度。
現在的人類，無論是智商還是辨別是非的能力都還很低,所以這個社會也需要王者的統領。當然,根據社會形態的不同,那個王者可能也會被冠以「總統」、「主席」或「國王」等不同的名字。
這是哺乳類動物的生存習慣，也是在自然的選擇之下形成的最科學的組織形式。
大到國家軍隊,小到地痞流氓,每一塊小小的地方都會有一個小小的組織，然後再誕生出一個小小的王。
無論是大人的世界,還是孩子的世界。
肖恩-布魯特,就是特羅斯特區這個邊界貧民街的孩子王。
豎著一頭刺蝟般的褐色短髮，那又粗又硬的發質就已經很彰顯了這個少年火爆執拗的性格。
貧民街和富人區或普通的居民區不同，想要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被人尊敬，靠從家裡偷錢和零食向小夥伴們獻殷勤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夠拿來說話的，只有實力。
像只年幼的小豹子一樣的肖恩-布魯特，有著這個貧民街裡最硬的拳頭。每次領取救濟糧或是爭奪資源的時候，即使是大人也要忌憚他三分。
靠著這樣的實力，他成了在這裡呼風喚雨的孩子王。
但是，他那身像是餓極了的野狼一樣兇狠亂來的格鬥技術雖然高人一等，但是這小子的智商發育卻是有夠遲緩的——這是奧拉對肖恩的評價——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的白癡嘛！
「哼。」
看著肖恩那一臉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呆樣，奧拉不屑的皺了皺鼻子。
她和肖恩的關係從以前起就很不好。
肖恩的父親老布魯特是一個屠夫，在貧民街外面的菜市場裡賣肉。是個很糟糕的男人。奧拉記得，他曾經不止一次的跑來她們家找她的媽媽，一待就是一晚上。每次接待過他後，媽媽都會渾身傷痕累累氣息奄奄，於是到了後來，奧拉的母親就將老布魯特的名字列上了黑名單，不再做他的生意了。
老布魯特因為被妓.女拒絕而受到別人的嘲笑，又羞又怒，從此就開始不遺餘力的侮辱奧拉的母親，到處說她的壞話，罵她是給臉不要臉的賤人。
這種程度的惱羞成怒，大家心裡都明白，所以大多人也沒有在意。但是他的兒子就不同了。
肖恩本來就頭腦簡單不懂事，每天在家裡經爸爸這麼灌輸，很快就對奧拉母女厭惡排斥起來。扔石頭砸她們家的窗戶啊，往奧拉的身上扔蟲子，趁她出門買菜的時候搶走她的東西踩個稀巴爛什麼的……諸如此類幼稚卻又殘忍的事情，他幹過很多。
把奧拉氣得好幾次都恨不得從附近的駐屯兵基地偷點火藥出來炸了他們家。
但是，這樣的怒火卻被奧拉的母親一次又一次的安撫了下去。
「不可以把氣出在肖恩頭上哦，奧拉。」
媽媽曾經不止一次的這麼對她說。
「他並不是壞人，只不過是被真正的壞人給誤導了而已。這種時候如果以仇報怨的話，只會讓你們的關係變得更糟糕。」
——但是我和他的關係本來就很糟糕啊！
「呵呵，傻孩子。」
每次奧拉這麼說的時候，媽媽臉上都會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然後輕輕揉揉她的頭髮。
「現在是很糟糕，但是為什麼不努力一下呢？你們說不定是可以成為朋友的哦~」
——雖然媽媽這麼說了，但是……
那一頭，其他幾個頑童已經提前反應了過來，驚呼著「啊啊！她是那個奧拉啊！」並且聚集到肖恩的身邊，高呼著那個賤女人的女兒居然回來了老大老大我們快點教訓一下她吧！
愣愣盯著奧拉看了半天的肖恩這才驚醒般回過神來，嗯嗯啊啊的敷衍著同伴的話，他看起來很猶豫踟躕，但在同伴的催促下還是慌忙的挺起胸，擺出孩子王的架子指手畫腳起來。
——果然還是好討厭。
看著他的反應，奧拉深深皺起了眉頭。
她討厭這種裝腔作勢的人。
——真正的強者不該是這樣裝模作樣的，應該像小利那個樣子，明明那麼強大但是從來不擺架子，平日裡沉默寡言，但是一旦認真起來卻總能讓人驚豔。
比如最初在殺手刀下救下她的那次，比如幫她梳頭發時的樣子，比如在皇家法庭裡向所有人宣佈說他是她的監護人時的樣子……
——唔，這麼一比較起來差距就更大了！
思及至此，奧拉不耐煩的皺起的眉頭，彎下腰一把抓住了安東尼胖胖的手腕，大聲說道：「安東尼，我們走！」
「喂！給我站住，誰允許你們走了！」
此時，肖恩終於反應了過來，一個飛躍就跳到兩人面前將他們一把攔住。手一揮，示意同伴將他們圍了起來。
「噫、噫噫！！」
安東尼被那幾個兇神惡煞的圍攏過來的頑童給嚇了一跳，肥肉一抖就躲到了奧拉的身後。
而奧拉卻絲毫不為所動，她目不斜視的直直盯著肖恩的眼睛，一幅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的模樣。
——有什麼好怕的？記住奧拉，無論你心裡有多害怕，在別人面前都要給我堂堂正正的挺起你的胸膛！
利威爾的話迴響在腦海中，奧拉更是用力的挺直了脊樑，盯著肖恩的眼睛不慌不忙的冷冷開口：「我們走不走幹你什麼事？讓開。」
「嘿，口氣倒不小，你這個小雜種！」
肖恩已經完全恢復到過去的狀態，想起爸爸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他看向奧拉的眼神再次鄙夷了起來。
咧著嘴露出一顆鋒利的虎牙，他沖奧拉嘲笑道。
「你那個婊.子媽媽都歸天了，你倒是穿得人模人樣起來了嘛！怎麼？難道是找到有錢有勢的靠山了嗎？哈！真不愧是那個賤女人的女兒，很有天分嘛！現在你也是個小婊.子了！」
肖恩嘴裡的話向來都是極盡可能的粗俗噁心，這麼多年來奧拉也早就習慣了這一點，耳朵向來都是將其直接過濾掉的。
但是這一次不同了。
不僅僅是因為她已經在環境良好的兵團裡安穩生活慣了，更重要的是，這一段話下來，不僅罵了她和她的母親，還連帶著把她和利威爾艾爾文他們的關係也一起侮辱了。
——簡直就是……不可原諒！
奧拉攥緊的雙手劇烈的顫抖起來，她低垂著腦袋，努力克制自己胸口快要爆發出來的怒火。忽然狠狠咬牙，她一把甩開遮在眼前的頭髮驀地抬頭，用殺人的視線猛地瞪向肖恩。
後者本來就是個成天打架鬥毆的頑童，被她這滿是鬥氣的眼神一瞪便更是興奮了以來，興致勃勃的豎起了拳頭準備好好再教訓她一頓，然而……
「啊！」
奧拉的眼神一轉，忽然看向肖恩的身後，驚訝的怔住。她渾身殺氣全消，嘴角咧開了一絲驚喜的弧度，沖肖恩背後的某個人用力揮了揮手——
「小利！我在這裡救救我！」
「誒？」——小利？誰？難道是救兵？
肖恩也一愣，趕緊順著她的視線扭頭看過去——然後……
咚！
下一瞬間，奧拉卻一拳頭狠狠地揍到了肖恩的肚子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唔——？！」
小小的拳頭雖然力道不夠，但是壓強卻也有夠大的了。肖恩被她這一拳打得差點吐出來，下意識的想要後退一步護住身體。但是，奧拉卻比他更快的行動了起來——
「所謂的格鬥就是要講求速度和先機。」
很巧的是，就在奧拉離家出走的前一天，利威爾才剛剛意外的興致大發，向她灌輸（？）了一套自衛反擊的格鬥技巧。
「你這幅小樣兒想要正面迎敵是不可能的，所以總而言之先要把對方的視線轉移開，然後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往肚子上襲擊，奪走他的反應能力，然後……」
然後……
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後退躲開。
前進一步把腳橫到他的腳跟後破壞他的平衡。
最後趁他往後跌倒的時候再往鼻子上用力補一拳，他就會失去知覺了！
嘭！
小拳頭狠戾地呼嘯著，朝肖恩的鼻子重重擊去。一拳下去就把他打得眼冒金星，一屁股跌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身。
「我們快走！」
趁他的同伴們驚呼著圍過去的時候，奧拉趕緊抓起安東尼的手，頭也不回的逃走了。
在即將逃出那個街角的前一瞬間，她還聽見肖恩的一個同伴驚悚的高呼「老大你流鼻血了！」
她心裡有些惡劣的爽快了一下。
——雖然這麼做違背了媽媽的話……但是我都被他欺負那麼多年了，稍微報復一兩次也沒有錯吧？
「嘻嘻！」
奧拉一邊跑著一邊忍不住開心的笑出了聲。這時，一道氣喘吁吁的微弱聲線打斷了她的思維。
「那、那個……呼呼……我……我跑、跑不動了！」
安東尼胖嘟嘟的臉上滿是大汗，被奧拉拉著跑了大半條街之後臉都累白了，伴隨著劇烈的喘息，他捂著胸口，呼吸得很痛苦。
「啊，抱歉！我忘記你有哮喘了！」
奧拉趕緊停了下來，扶著安東尼的肩膀讓他在街邊的路緣上坐下，慌慌張張從地上撿了張廢棄的紙板，一邊扇風一邊撫著他的胸口幫他順氣。
「沒事吧？！」
「呼……呼……沒、沒事了……」
安東尼好不容易的順下了氣，擦了擦額頭厚重的汗水，結果剛剛一抬頭就差點被嚇得舊病復發——
「唔、唔哇！你……」
胖男孩的臉漲得通紅，他一把拍開奧拉擱在自己胸口的手，像躲避一塊燒紅的鐵似的，連滾帶爬的躲到街牆後面縮了起來。用害羞且不敢置信的眼神遠遠打量著她。
那個漂亮得陌生的女孩是誰？
「真是的，連你也認不出來嗎？我是奧拉啊！」
奧拉生氣的叉腰吼了他一聲，見他一副不相信的驚恐表情，若有所思的歪頭想了想，低頭看向自己那身乾淨整齊的衣服，恍然大悟。
「啊啊，我明白了。」
她揚手將頭上的發繩解開，長長的卷髮刷的一下披垂了下去，然後將十指穿進髮絲裡胡亂一揉，把那頭利威爾精心梳好的頭髮毫不猶豫的揉成一團亂麻，最後再蹲□，從地上抓了把泥巴往白淨的臉上一抹。
她不高興的鼓著臉，沖目瞪口呆的安東尼說道。
「這樣總該認得出來了吧？」
「誒……」安東尼愣愣的看著那個蓬頭垢面的女孩，這才如同驚醒般高呼道，「你是奧拉！？」
「嘿嘿~」
髒兮兮的臉上綻開一抹開朗的笑容，奧拉小跑過去一把抱住胖小子的肩膀，朗聲笑道。
「好久不見了，安東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5
☆、貓
利威爾做夢了。
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利威爾經常做夢。
因為他的神經長期處於緊張敏感的狀態,再加上睡眠又淺的關係，所以失眠多夢是常有的事。他夢中的景象……大多也和削肉揍人脫不了干係，有時也會夢到乘著立體機動在空中四處飛舞。盡是些平常就能遇到的小（？）事，無趣得要命。
但是……話說那是艾爾文還是君達跟自己說的來著？
——夢境是現實的反映。
平常生活中一些瑣碎的小細節,都會在夢境中無限的放大，根據人的想像力的大小而展現出不同的奇幻景象。
如果真的是這個道理的話，利威爾想，那自己的想像力還真是貧瘠得要命啊……
但是,那種貧瘠無趣的夢境,在最近這些日子裡，忽然開始改變了。
他開始夢到一些日常生活中不曾有過的東西——呃，雖然這裡用了「一些」這個詞，但是事實上在他的夢中登場的新事物也只有一樣而已——那就是，貓。
他開始頻繁的夢到一隻小貓。
渾身皮毛雪白的小貓，有時會微微透出一點兒亞麻色的淺淺光華，毛茸茸的暖烘烘的，在他的懷裡蜷縮成一團，睡得很香。粉色的小鼻子裡發出輕細可*的「呼呼」的呼吸聲，臉頰旁的鬍鬚還會伴隨著它呼吸的節奏上下起伏。
而利威爾，說實話，很煩那只貓。
早就說過了，他睡覺的時候討厭被打擾，旁邊蜷縮著一個生物——即使是一隻小貓——也會讓他覺得焦躁排斥。
但是，不管夢中的利威爾怎麼拽怎麼踢怎麼彈，那只小貓卻都倔強的扒在他的身上，小爪子死死抓著他的睡衣不肯鬆手。每次被他呵斥著往被子外面踢的時候，便眨巴著一雙藍瑩瑩的貓眼，含著眼淚可憐兮兮的望向他。
藍瑩瑩的貓眼，瞳孔中卻還泛著一抹奇異的灰色，如同在太陽下閃爍的水鑽一樣，折射出一股尖銳的美感。
如此熟悉的眼睛。
熟悉到利威爾只能選擇歎息。
他早就猜到夢裡的那只小貓就是賴在他床上不肯走的奧拉。小小的，暖暖的，還有死皮賴臉的粘在他的床上不肯走的生物……也就只有她一個了。只是有點意外，懷裡的那個小姑娘在夢中為什麼變成了貓的形態？和那個什麼夢境的解析理論有關嗎？
毛茸茸的小貓咪，這一次也走進了他的夢裡。
但是，有點不一樣了。
這回，小貓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死皮賴臉的粘在他的懷裡磨蹭，而是遠遠的，背對著他坐在牆角，埋頭舔爪子洗臉，不時用小爪子撓一撓耳朵，毛茸茸的耳朵就會之輕輕顫抖兩下。可*得一塌糊塗。
尚且處在夢中的利威爾，視線和神志都不甚清晰，只是迷迷糊糊的看著小貓白色的背影在牆邊縮成一個絨球——今天她怎麼坐得那麼遠？
他下意識的朝小貓纖細的後背伸出手，想要觸摸它，但是手指還沒碰到它的絨毛，小貓卻如同受驚般渾身一彈，回過頭沖他齜牙咧嘴的咆哮了一聲，在利威爾愣住的瞬間便嗖的跳到了櫃子上，縮起身子。
——搞什麼？
利威爾不悅的皺起眉頭，想要掀開被子坐起身。
然而身體卻驀地一僵——動不了。如同被無形的重物壓住了四肢般，連抬手掀被子都做不到。
鬼壓床嗎？
利威爾煩躁的在夢裡翻了白眼。心想著，反正是夢，早晚是要醒的怕個毛。
這時，身上的被子卻忽然異常的凹陷下去了一塊。
利威爾垂下眼睛看過去，發現那只小貓已經從櫃子跳到了他的床上，正踩著被子，從他的腿上一點一點爬到了他的胸口，小爪子踩在他的身上癢癢的，最後前爪攀到了他的臉上，抬起其中一隻爪子，軟軟搭在他的鼻頭。
小貓歪了歪腦袋，用那雙藍眼睛好奇的打量著他。
——這算什麼蹬鼻子上臉？！
利威爾不滿的皺了皺眉，沖它呵斥了一聲。本以為小貓會被嚇得逃走，卻沒想到那聲「喂！」的呵斥才還沒來得及落地，小貓卻猛地亮出鋒利的牙齒「哢——」的尖叫了一聲！軟萌的貓臉也刹那扭曲成了醜陋可怖的惡魔，小貓的嗓子裡不斷發出不可思議的尖銳吼叫，在利威爾不敢置信的視線中，小貓咆哮著直起身，身體開始噴發出滾燙的白色水蒸氣，在迷蒙的蒸汽中，他看到小貓的身體開始膨脹、扭曲、生長擴大，最後居然轟的一聲——變成了一個巨人！
——我靠！
利威爾在心裡爆了個粗口，條件反射的想要起身戰鬥，但是無論他怎麼掙扎，身體依然像是被灌了水泥一樣渾身貼在床上動彈不得。
只得瞪大雙眼看著那個巨人咆哮著朝他越逼越近，越逼越近，最後張開血盆大口對著他的臉震天動地的大吼了一聲——
「嗷——！」！！！
「！！！」
渾身一抖，利威爾驀地從夢中驚醒！嗖的一下從沙發上坐起身——
原來，是在客廳裡打瞌睡睡著了……
利威爾無聲的舒了口氣。
他擦掉額頭沁出的冷汗，抬眼看了看。房間裡已經是一片死寂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只聽見牆上的掛鐘發出哢噠哢噠的走針聲音。
他從沙發上站起時，發現一條薄毯從自己的肩膀上滑落了下去。利威爾反應了一下，意識到那估計是佩托拉離開的時候幫自己蓋上的。
——居然在家裡還有人的時候就睡著了，而且佩托拉過來給我蓋被子的時候都沒有驚醒嗎？
利威爾古怪的挑起了眉毛。
——這一次怎麼會睡得這麼死？還是說……我該不會是老了吧？
利威爾有點被自己的冷笑話給冷到了。
他抽了抽嘴角，撿起毛毯扔回沙發上，然後點燃了房裡的油燈。眯著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後，雙眸在掃視到牆上的掛鐘時驀地瞪大！
時針已經指向了十點，窗外一片漆黑，現在已經是深夜了，而家裡卻還是冷冰冰的完全沒有一丁點人氣。
——奧拉那丫頭居然還沒有回來嗎？！
「混蛋！」
利威爾狠狠嘖了嘖嘴，一把抓起衣架上的外套就大步沖了出去，嘭一聲從背後重重摔上了門。
房內，他忘記熄滅的煤油燈微微顫抖了兩下。
………………
…………
……
「伊莉莎白……貝克？」
「嗯！奧拉你還記得她嗎？就是麵包房老闆家的女兒！」
在貧民街的街角，恢復成一團髒兮兮的奧拉和安東尼一起蹲在沙堆上，無意識的把玩著些被人當垃圾扔掉的小玩意，並且提起了過去的朋友。
「以前我們還一起玩過睡美人的遊戲嘛！」
「嗯，我記得，那個時候是你演的睡美人。」
「是的，伊莉莎白演王子，你演毒皇后來著！」安東尼（男）擠著一張胖臉笑得各種懷念開心，「自從你消失之後我就一直和伊莉莎白玩在一起呢！」
「我說你啊……」奧拉忍不住黑線著吐槽，「普通的男孩子是不會搶著演睡美人的吧？你就是因為老跟我們女生玩在一起，才會被肖恩他們罵是娘炮的啦。」
「那又怎麼樣！我、我就是喜歡和女孩子一起玩！就是喜歡女孩子的玩意兒嘛！才不管肖恩他們怎麼說呢！」
一提到這件事情，安東尼的情緒立刻就激動了起來，一張胖臉氣得通紅。奧拉趕緊賠禮道歉安撫之，好不容易才讓他冷靜了下去。
「哼哼，真是的，話題都被你扯開了……我是說伊莉莎白-貝克啦！奧拉你到底記不記得她？」
「當然記得。」奧拉淡淡的點了點頭。
麵包店老闆的女兒伊莉莎白-貝克，比奧拉大兩歲，父母健在，家庭美滿，備受寵*的獨生女，是這個貧民街裡少見的幸福女孩，也因為有著相較殷實的家境和寵*她的母親幫她打扮，而成為整個街區裡最漂亮的女孩子。
也理所當然的生得頗為任性驕縱。
「虧你忍得了她那個潑辣的性格呢，我不喜歡和她玩。」
奧拉不高興的嘟了嘟嘴。
「不……可是奧拉你走了之後我就沒有朋友了嘛……只有伊莉莎白願意理我一下……」安東尼也有些勉強的撓了撓頭發，忽然響起什麼似的，緊張的攥緊了拳頭，他高聲補充道，「但是但是！最近伊莉莎白也不知怎麼的總是消失不見，連我都找不到她呢！」
奧拉撇了撇嘴，看著安東尼那副擔心的樣子，微妙的有點吃醋。
「只是因為她根本不想見你吧，那個人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啦！我本來都和她說好了要一起玩翻花繩的，結果第二天卻哪兒都找不到她，過了一天之後她又若無其事的出現了，但是好像完全不記得和我的約定似的……」
安東尼苦著臉艱難的思考了片刻。
「然後……這種事情反復出現了好幾次，她雖然會消失，但是一般過一兩天就會回來的。可是最近……我已經連續三天沒有找到她了，連她的爸爸媽媽都不知道她在哪裡哦！」
「唔？」
奧拉聞言，意外的眨巴了兩下眼睛。
「該不會是被什麼人拐賣了吧……」
「我不要那樣！」不等奧拉的話音落下，安東尼忽然激動的喊了起來，「我不要伊莉莎白被人拐走！我還想跟她一起玩呢！」
「什麼嘛！」奧拉不滿的皺起了眉頭，刷的站起身，生氣的沖安東尼說，「你以前不是總說伊莉莎白脾氣太壞了不想和她玩嘛？現在幹嘛這麼緊張！是不是比起我你現在更喜歡伊莉莎白了？！」
「才不是呢！我最喜歡和奧拉一起了！」
「那為什麼這麼緊張她！」
「當然是因為——」安東尼的聲音驀地一哽，胖胖的臉抽搐了一下，他委屈的憋著嘴，低聲嘟噥道，「因為……奧拉你……已經離開了啊……」
「誒？」
「雖然你現在回來找我，但是這只是暫時的吧？」
安東尼細小的眼睛很傷心的看著奧拉那身整潔漂亮的粉色裙子，那是佩托拉在一次購物中興致勃勃的買給她的禮物。
「奧拉你已經找到新的家庭了，一定在外面過著很幸福的日子，所以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總和我玩在一起了吧？你已經有疼*你的家人了……但是我……現在只有伊莉莎白肯理我啊！既然你自己都要走了，憑什麼不許我再找其他的朋友！」
「我……」
奧拉被他的這一席話給怔住了。
的確，她現在雖然因為賭氣跑了回來，但是奧拉心裡清楚，自己早晚是要回到利威爾那兒去的。離家出走這種任性的事情，她並不是毫無理智的在做，而是很清醒地抱著「天色擦黑就趕回去吧」的心態，只打算在外做短暫的停留，向利威爾稍微顯示一下自己的憤怒和原則而已。
看著安東尼那張傷心的臉，奧拉心裡頗是過意不去了起來。
安東尼的身世和奧拉有點兒相似，他也是妓.女的孩子。
但是與這個貧民區格格不入的是，他的母親並不是野.娼，而是被商人包養著的情人，長期在外四處與人勾搭留情，但卻因為有著穩定的靠山而收入頗豐，將家裡的兒子喂得胖胖的。
只不過，食物是充足了，她卻從來沒有盡過做母親的其他責任。把兒子扔在貧民街裡自生自滅，她自己卻在外花天酒地，從不歸家。
小小的安東尼能順利成長到今天，全是因為奧拉母女碰巧住在他家的附近，奧拉的媽媽很好心的分出閒暇時間來照顧他。而他和奧拉的感情，比起普通的朋友，反而更像是兄妹一般親密。
然而現在，奧拉被利威爾救了出去，卻將安東尼一人丟在了這個骯髒混亂的下層世界裡。這種事情……也的確是無可奈何。
「對不起……」
奧拉小聲的道歉，伸手拍了拍安東尼肉敦敦的肩膀。卻被後者不高興的推開。
「呃……」
抬起頭，奧拉看了看越來越昏暗的天色——好像已經是晚飯時間了，小利現在肯定在家裡生我的氣吧？必須要趕回去才行……但是……
看著還在生悶氣的安東尼，奧拉艱難的心理掙扎了半天。最後還是破釜沉舟般閉上眼睛，用力搖了搖頭，把腦海中想像的利威爾陰森憤怒的表情給甩了出去，她一把按住安東尼的肩膀，握著拳頭大聲說。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找伊莉莎白！」
「你們……找伊莉莎白做什麼？」
——誒誒誒？！！！
不等奧拉信誓旦旦的把誓言說完，一道幽幽的聲音忽然在他們身後響起，把兩個小孩給嚇得驚叫後退了好幾步——
「喂喂喂——你們躲個什麼啊白癡！」
這才看清楚，忽然出現在兩人身後的人居然是……
「肖恩？」
奧拉驚訝的看著憑空出現的肖恩。小男孩穿著一身皺巴巴的髒衣服，褐色的眼睛不敢看奧拉的臉，只得彆扭的盯著她身旁的一叢亂草，不自在的撓了撓頭，黝黑的臉龐微微發紅。
「你怎麼在這裡？」
在看到肖恩的瞬間，安東尼就低呼一聲，像只受驚的豬仔一樣嗖的躲到奧拉的身後瑟瑟發抖。而奧拉也一臉警惕的看著肖恩——咦？他怎麼沒有帶那些跟屁蟲同伴過來？
「你、你們那麼緊張幹嘛啦白癡！老子只是來還東西的！」
見他們那副警惕的模樣，肖恩不高興的吼了起來。他大步走了過去，一把抓起奧拉的右手腕，從荷包裡掏出那根之前從安東尼那兒搶走的彩色花繩，用力塞進了她的手裡。
「還給你！呸，這種女孩子玩的蠢東西老子才不稀罕！留著你跟那個娘炮玩兒吧！」
奧拉看了看手裡的花繩，然後又古怪的抬眼看向肖恩。
後者一接觸到她的視線，黝黑的臉頰立刻又漲紅了起來。他趕緊移開目光，強裝出吊兒郎當的樣子，甕聲甕氣的嘟噥道：「還、還有……你們剛才不是在說伊莉莎白的事情嗎？老子知道她在哪裡！」
☆、鬼屋冒險記
「肖恩-布魯特！你是不是喜歡上奧拉了？！」
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小孩子嘴裡吐出的那些沒心沒肺、卻又頗是緊張認真的話總能把人逗得忍俊不禁。
一直都躲在奧拉身後畏畏縮縮的安東尼,忽然跳出來開口的一句話就差點把肖恩的小心臟給嚇跳了出來。
這個小胖子倒是意外的敏感靈光,又或者說是男性的直覺？他在看到肖恩臉上的紅暈的瞬間就大腦就嗡的一聲帶動著他胖墩墩的身體跳了出來——
「奧拉你不可以理他！肖恩可壞了！跟他爸爸一樣是個淫.賊！看到長得可*的女孩子就迫不及待的靠過去，之前還老是纏著伊莉莎白呢！這次肯定是看到奧拉你打扮漂亮了才接近你的！」
「死胖子，你說誰是淫.賊啊！找死嗎！！！」
肖恩立刻就炸著毛沖了過去，右手往他脖子上狠狠一扣,腳下一絆就把安東尼碩大的身子給壓到了地上，動作狠毒俐落得不像個孩子。
安東尼被他掐得白眼一翻，像垂死的魚一樣張大嘴撲騰掙扎起來。但是他粗胖的手臂拍在肖恩精瘦的肩膀上，居然像棉花球似的一點作用都沒有。
「喂！你放開他！」見了這情景,奧拉趕緊跑了過去,大喊了一聲，抓著肖恩的衣袖想把他扯開——誰知她的手才剛剛碰到肖恩的手臂，後者忽然像是被火燙到了似的渾身一抖，一把扔掉安東尼，雙手護在胸前跌跌撞撞的後退了好幾步，最後啪的靠到了牆邊，滿臉驚恐警惕的盯著奧拉。
「……」
奧拉一邊安撫著垂死狂喘的安東尼，一邊看著肖恩奇怪的反應，茫然的歪了歪腦袋。
——奇怪，他幹嘛那麼怕我？我又打不過他……啊，難道是被我剛剛那一拳頭給打怕了？
奧拉眯起眼睛仔細一看，發現那個男孩的鼻子果然還是紅腫著的。
然而怕歸怕，他看向奧拉的恐懼神色之中，卻還帶著一絲閃亮的憧憬，黝黑的臉頰因為她的注視而再次漲紅了起來，肖恩躲開她的視線，惴惴不安的左顧右盼。
這種反應……怎麼那麼眼熟？
腦海中靈光一閃，奧拉忽然想起，利威爾有一次在調.教新兵的時候，狠狠把一個犯錯的新兵一腳踹翻在地上摔了個狗啃你，但是後者卻依然迅速直起身，跪在地上一臉「啊啊再大力一點吧兵長大人！」的表情無比幸福憧憬的仰視他。
面對部下熾熱的*之視線（大霧），利威爾面不改色的又飛起一腳將他的臉踩到地上，然後淡定的回頭，向滿臉驚恐的奧拉教育道。
「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有，對付不同人要用不同的方式。比如這一種——總而言之就是要往死裡虐，越是虐他就越是乖，不虐他反而還成天作死。明白嗎？這種人就是……」
「抖M嗎？」
奧拉懷疑的皺起眉頭，慢慢朝肖恩走過去，仔細的盯著他的臉看。
肖恩被她盯得渾身寒毛直豎。看著女孩越湊越近的臉，雖然她頭髮亂了臉也髒了，又變回以前那個髒丫頭的模樣，但是那雙顏色奇異的藍眼睛卻一如剛剛遇到時那樣，閃爍著鑽石般的尖銳美感，直直的幾乎快要刺穿男孩的心臟。
——她的眼睛真漂亮……話說為什麼我以前沒有注意到？
那是因為他父親對他的影響，在他的心裡造成了先入為主的觀念，過去從來就沒有正眼看待過奧拉和她的母親，總是抱著偏見欺負她們。
但是，這一次卻不同了。
方才在街頭的驚鴻一瞥——雖然在小孩子身上用這個詞會有點怪異，但是卻是真實的——將奧拉幾乎閃爍出光芒的美麗模樣深深鑿進了他的心裡。
這個十歲出頭的男孩雖然頗是彪悍，卻很遲鈍，他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就叫做「戀*」。只是被奧拉的視線給燒得滿臉通紅，他緊貼著身後的牆壁直冒汗，手足無措，心裡咚咚咚的敲著鼓。男孩已經被逼入了一個腦袋冒煙的絕境，就像任何一個小動物緊張至極時都會不分青皂白的咬人一樣，他心裡一急就口不擇言地沖奧拉大吼了一起來。
「看、看什麼看你這個小婊.子！」
——啊！
在這個混亂骯髒的貧民街裡，接受著最下等的教育、說髒話說慣了的肖恩，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方才自己隨口吐出來了一句什麼話。
他只知道，自己的大腦還在因為緊張害羞而嗡嗡作響的時候，奧拉臉上剛剛隱隱浮現出的友好神色已經在刹那間消失無蹤，她那雙閃閃發亮的藍眼睛刷的冷了下去，連帶著把他那顆火熱跳動的心臟也一起凍結了。
「我知道了。」
奧拉扭頭走回安東尼身邊，將他從地上扶起。然後面無表情的回頭看向肖恩，冷冷道。
「那重新回到一開始的話題吧，你知道伊莉莎白在哪兒是嗎？那就帶我們去找她吧。」
「哦、哦……」
莫名的，男孩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一股濃濃的失落感壓得好重。
………………
…………
……
貧民區是這個世界上（除了調查兵團外）死亡率最高、人死得最慘的地方。正如奧拉的母親那樣。
但是，貧民區卻也是這個世界上靈異故事出現得最少的地方。比起現在的大學宿舍裡死了一兩個學生就鬼屋鬼屋的鬧得嚇死人，貧民區裡的人就淡定得多，昨天這個房裡才慘死了一個人，明天就有人高高興興的住進去。
只能說，鬼故事這種無病□的東西，只有有錢有閑的人才會去編造。在物質極度匱乏的人類的面前，什麼鬼神天使都不及一塊麵包、一個避風的屋子來得重要。
但是，反過來說，如果連貧民區裡都會出現沒人敢住的「鬼屋」的話，那這個鬼屋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伊莉莎白這段時間總往鬼屋那裡跑哦，我親眼看到的！」
三個小鬼縮在貧民街尾端的牆壁後，看著那片即使住房再緊張也沒人敢前往居住的廢棄空地，以及中間突兀矗立的一棟高大樓房，在已經全黑下來的夜空下反射著陰森微弱的月光。幾隻不知名的鳥停在樓房的頂端，用血紅的眼睛盯著他們，不時發出嘶啞的嚎叫。
——等等……這算是什麼走錯片場的展開……
奧拉麵無表情的在心裡吐槽。
而一旁的安東尼的表情則豐富多了。
他像觸了電一樣驚恐的擠眉弄眼齜牙咧嘴了半天，看著那棟就差在門口掛個牌子寫上「我是鬼屋」的陰森樓房，糾結半天最終還是低呼一聲「算了吧我還是回家吧！」掉頭便扭著肥屁股準備逃走。
被奧拉和肖恩兩人同時頭也不回的一把拽住。
「別開玩笑了啊，老子可是犧牲了【幹大事】（揍人）的時間來陪你找伊莉莎白那個礙眼的蠢女人的！你敢跟我玩臨陣脫逃信不信老子從今以後見你一次揍一次！」
「別開玩笑了，我可是逃掉了晚飯時間陪你過來的，現在回家去肯定會被小利罵死，還不如去鬼屋撞撞鬼回頭還能用『被鬼綁架了所以沒能準時回來』的理由糊弄過去呢！」
安東尼驚悚的抱臉吐槽：「你、你們的理由都太黑暗了吧！我們不是抱著一顆善良的心才到這裡來尋找行蹤不明小夥伴的嗎！」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
「嗚嗚嗚……」安東尼淚流滿面的被兩人給拽了出來，戰戰兢兢地躲在奧拉身後朝鬼屋走去。
肖恩雙手插在口袋裡，一幅「本大爺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吊兒郎當的走了一會兒，忽然偷偷斜過眼，看到安東尼正因為害怕而緊緊握著奧拉的手，整個身子都貼在她的背後。
「唔……」
心裡像揉進了一顆沙子一樣，肖恩各種不爽的盯著他們緊握的雙手看了半天，內心經過一番激烈的心理掙扎，他移開視線，不動聲色往奧拉身邊挪近了幾步，然後顫抖著伸出自己的右手，趁她不注意的瞬間一把握住！
「女、女孩子都膽小得要命，這、這樣應該就沒事了吧？我可不想一會兒被你的尖叫吵死！」
奧拉麵無表情的扭過頭，看著肖恩那滿臉冷汗渾身發抖的樣子，很不解風情的吐槽：「怕的人是你自己吧？」
「鬼扯！」
「嗚嗚嗚！！！這種時候不要提『鬼』這種詞啦！」安東尼被肖恩忽然拔高的聲音給嚇得哭號起來。
「切。」肖恩不爽的啐了一口，握著奧拉的手心裡直冒汗，他心臟像是發了瘋似的在蹦躂，想著，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必須得快點把話題轉開！
於是緊張無措中，他忽然想到——
「對了，你們倆知道這裡鬧鬼的傳說是怎麼來的嗎？」
「不知道。」奧拉淡定回答
「我不想知道！」安東尼淚目咆哮
「喲洗，那老子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們吧！」
「行。」
「啊啊啊都說了我不想知道！！！」
………………
傳說這棟廢棄的大樓和那三座神賜的巨大圍牆的年齡一樣悠久，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建成的，也沒有人知道它是誰建成的。
只是當人們有記憶的時候，它就已經荒廢在那裡了。
樓房裡堆滿了奇形怪狀的廢棄鋼鐵，散發出一股鐵銹不像鐵腐爛不像腐爛的濃重異味。
曾經也有過走投無路的窮人鋌而走險，不顧大家的勸阻住進那裡，然後便再也沒能出來。很久之後，接到報警的駐屯兵在白天組隊進入那裡，最後帶出來的，全都是一具具嚴重腐爛發黑的屍體。
——他們都被屋子裡的亡靈殺死並吞噬了魂魄。
大家都這麼說。
於是到了現在，再也沒有一個人敢踏入那裡，但是關於那兒的傳說卻一天一天變得真實細緻起來。
比如……
「傳說這裡到了晚上的時候，亡靈就會出來四處遊蕩……」
見安東尼那幅驚恐至極的樣子，肖恩作為一個頑童的調皮心大起，故意壓低嗓子陰沉地說道。
「他渾身都披蓋著腐爛的屍體和銹蝕的金屬鎧甲，一步一步的走在這棟鬼屋的房間裡，發出『喀拉、喀拉』的金屬撞擊聲。」
「嗚哇哇！！！都拜託你了不要再說了啦！！！」
安東尼快要被嚇瘋了，碩大的身子像只受驚的白熊崽一樣往奧拉的懷裡猛蹭。
肖恩哈哈嘲笑著他的膽小，但是笑著笑著，看到奧拉親密拍著安東尼的腦袋安慰他的景象，卻又笑不出來了。
「喂喂……」看著奧拉冷靜的表情，肖恩不滿的鼓起臉嘟噥到，「你一點都不怕嗎？」
「怕什麼？」
「鬼啊！」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奧拉抬頭看向肖恩，一本正經地對他說，「我媽媽說過，讓人類感到害怕的東西不是鬼怪，而是害怕著鬼怪的那顆心。所謂的鬼故事，都是人類自己嚇自己而已。只要你不怕，它們就不存在。」
「你媽媽？哼，說的話還真是高深啊，明明只是個……唔。」肖恩正準備習慣性地說「明明只是個賣身的賤女人」，卻在迎上奧拉目光的刹那，想起了自己方才失口叫他「小婊.子」之後她露出的那冷漠尖銳的表情。於是趕緊閉上了嘴，彆扭的埋下腦袋。
奧拉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感覺怪怪的，正準備開口問他什麼——
叮！
空氣中卻忽然傳來一聲異樣的聲響——
叮！
極輕細，卻又非常清晰的一聲，那是金屬撞擊的聲響。
「噫噫噫！？你、你們聽到了嗎剛剛那個——」
「閉嘴啦死胖子！是不是你小子屁股太大把旁邊的什麼東西撞響了？！」
「我、我才沒有！那個明明是……」
喀拉、喀拉、喀拉——
不等安東尼慌張的解釋完，陰森的樓房走道之中，竟然真的響起了鎧甲行走時的撞擊聲響。如同鐵塊互相敲擊般，冰冷而又回聲悠長的聲音，陰森森的飄進三人的耳朵裡。
「啊啊啊！！！是真的啊那個傳說是真的啊啊啊！！！」
「喂、喂……騙人的吧……」
肖恩也有點被嚇到了，他臉色蒼白的看著黑暗中傳來聲音的方向，顫抖著後退了一步。然後一把抓起奧拉的手腕，大吼了一聲「我們快逃！」便二話不說的拉起她狂奔了起來！
「等、等等……」
然而比起拔足狂奔的肖恩和安東尼，奧拉的神色顯得很勉強。她拉扯著肖恩的手示意他停下來，一邊猶豫著回頭看向身後的走廊——
那個持續不斷的「喀拉、喀拉」聲，總覺得莫名的有點熟悉？
「肖恩，等一下啦。」
「等什麼等啊！」肖恩暴躁的回頭沖她咆哮，「都這種時候了你難道還相信你媽說的那個什麼心靈啊鬼怪啊怕的不是鬼怪是自己啊什麼的鬼話吧！！！那個聲音你自己也聽見了吧難道是我們想像出來的嗎？！」
奧拉皺起眉頭，拽著肖恩的衣袖示意他停下來：「不是啦，我的意思是，那個……」
喀拉、喀拉、喀！
忽然，那個持續不斷的撞擊聲莫名的停止了。
肖恩和安東尼逃跑的步伐也下意識的隨之驀地一頓！
「怎、怎麼？」
兩個男孩滿頭冷汗的站在黑暗中側耳聆聽。奧拉欲言又止的看著他們。長久的寂靜過去。
只聽見有細微的破空之聲出現在空氣裡。然後……
喀拉！
那致命的撞擊聲再度響起時，居然就已經近在三人的面前！
「喂……」
黑暗之中，一個陰森森的鬼影出現在月光之下，幽幽吐出了一個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出現了啊！！！」安東尼拔高嗓子驚聲尖叫！奧拉按著他的肩膀正準備說些什麼，他卻忽然「嗝」了一聲，白眼一翻兩腿一蹬就暈了過去。
奧拉慌忙將他沉重的身體接住。
「唔！」而那一頭的肖恩也驚恐的後退了一步，在看到那個鬼影靠近的瞬間，他下意識的轉過身，將毫無防備的奧拉一把護進了自己的懷裡，用力抱住。
然後……
喀拉一聲。
一個精瘦矮小的身影走出了陰影。
腰間的立體機動隨著他行走的幅度撞擊出「喀拉喀拉」的聲響，緊皺的細長眉毛下，一雙死魚眼冷冷看著在地上抱成一團的三個孩子。
「喂，小鬼們，你們……」
利威爾一臉不屑的看著他們，正準備叫他們站起來的時候，卻忽然眼睛一亮，他看到，髒兮兮的男孩懷中抱著的那個女孩子，一頭罕見的亞麻色卷髮紅果果的顯示出她的身份……
「小、小利……」
奧拉早就聽出那個「喀拉」聲是立體機動裝置的撞擊聲響了，她從肖恩的肩膀下尷尬地探出腦袋，露出做錯事的抱歉表情朝利威爾吐了吐小舌頭。
利威爾的瞳孔猛地收縮！低沉的嗓音瞬間拔高成咆哮，他一個跨步上前抓起肖恩的後領厲聲吼道——
「給我放開她你這個【嗶——————】的死小鬼！！！」
☆、嗶——————
「給我放開她你這個【嗶——————】的死小鬼！」
這聲像獅吼般低沉雄厚的咆哮,當時就把包括奧拉在內的三個小鬼給震了個目瞪口呆。
滿腦子都在不斷迴響著那句驚天動地的「【嗶——————】」，老半天都沒有把利威爾那句寥寥數語就上天入地包含了飛鳥走獸爹娘祖宗心肝脾肺腎及□官的超-濃縮爆破型髒話給捋清楚。仨小鬼只能用驚悚的眼神看著他。
兩秒後，到底還是經驗豐富（？）的肖恩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此時的他已經被利威爾單臂拎到了半空中，肖恩憤怒地咆哮了一聲,一頭刺蝟毛各種炸起，他張牙舞爪地沖利威爾回擊道：「你才是【嗶——————】呢你全家都是【嗶——————】！你以為你【嗶——】的是從哪個【嗶——】地方冒出來【嗶——】的【嗶——】人啊，長得像個【嗶——】一樣還【嗶——】的裝什麼【嗶——】！看老子我不把你【嗶——】了再【嗶——】掉【嗶————】死啊！！！」
奧拉和安東尼刷的用更驚悚的眼神看向肖恩！
後者一口氣吐完了一卡車的髒話，雖然依然還被利威爾像拎小雞似的拎著,卻還是沖他得意的揚了揚下巴。
「……哦？」
利威爾看著手裡這個黑瘦黑瘦的髒小鬼，玩味的挑起了一邊眉毛。
「還不賴嘛，小鬼。」
……等等，現在是應該誇獎他的時候嗎？兵長你會把孩子教壞的啊絕對會被你教壞的！
聽了利威爾的表揚（？）,肖恩更是得意的哼了一聲,一臉「爺我向來牛13」的表情斜眼看著他。
而利威爾卻不急也不惱，他面無表情的扭頭，沖還呆愣在一旁奧拉淡淡說道：「轉過身去背對我們，然後把耳朵捂上。」
「誒、誒？」奧拉不明所以的眨巴了兩下眼睛，倒是她旁邊的安東尼立刻就行動了起來，拽著奧拉就躲到牆邊對蹲下死死捂住了耳朵。
沉默又波瀾壯闊的一分鐘過去了。
奧拉很聽話的用力捂著耳朵，無聊的盯著地上的一塊污漬看了半天，肩膀才終於被人拍了一下。
她被利威爾從地上拽起來的時候，看到後面的肖恩正一臉崩潰的跪倒在地，破舊襯衫的領口無力的垂下肩膀。
奧拉想了想，沒有去管他。只是扯了扯利威爾的衣袖問：「小利，你打他了嗎？」
「哼。」利威爾不屑的瞟了還在崩潰呆滯中的肖恩一眼，冷冷道，「我怎麼可能跟這種小鬼動手。」
「……真的？」
「廢話。」
利威爾沒有說謊。
他的確沒有向肖恩動手。
只不過強.奸了他的耳朵而已。
「好、好可怕……」
肖恩渾身猛抖的偷瞄著利威爾，牙齒嚓嚓嚓打著顫。
「從、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沒下限的髒話！」
「……」——那到底是什麼髒話啊……
而一旁的奧拉，說實話，看肖恩吃癟，沒有人比她感覺更爽了。
畢竟小時候那麼長時間的宿怨堆積在那兒，之前奧拉還是忌憚著肖恩的暴脾氣和拳頭所以才沒敢做什麼，現在利威爾忽然出現了，雖然目前的情形還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小姑娘的膽子還是仗著主人的勢氣大了起來（俗稱狗仗人勢）。
奧拉躲在利威爾身後嗤嗤嗤嗤的小聲偷笑了幾下，但還沒等她笑過癮，耳根上就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誒誒——痛痛痛！」奧拉的耳朵被利威爾用力的擰了起來，整個身子都痛得踮起腳歪了過去，她抓著利威爾的手腕委屈的哀嚎道，「小利你幹什麼啊！」
「你還敢問我要幹什麼？用你那顆塞滿了魚油的腦袋給我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些什麼好事！廚房被你糟蹋了，翻譯工作你翹掉了，還有你這臉和頭髮是怎麼回事？髒死了，怎麼一幅剛剛被人……！！？」
在剛才那一瞬間，利威爾看著奧拉那髒兮兮的臉和蓬亂的頭髮，下意識地聯想到了——怎麼一幅剛剛被人糟蹋過的樣子。然後這個想法一竄出腦袋他整個人就轟的一聲被引爆了。
「死……小……鬼……」
利威爾像頭惡鬼一樣抽搐著看向肖恩，頭頂幾乎能揚起殺氣四溢的黑色火焰。把剛剛從地上爬起身的肖恩嚇得撲通一聲又跪了回去。
「你們對她都做了什麼！？」
「老……老子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嘎吱——
在利威爾殺氣騰騰的準備沖過去抓起肖恩的衣領時，一道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忽然響起！像箭一樣刺穿了四人的耳膜。
緊接著一陣哐啷哐啷的敲擊聲毫無徵兆的如同暴雨般炸響在鬼屋裡，伴隨著回聲四面八方的朝他們襲來，連給人做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那催命的敲擊便猛地逼近到了四人的耳畔！
利威爾毫不猶豫的推開肖恩，空出手準確抓住了身後奧拉的手臂，一把將她護進了懷裡。同時另一隻手熟練俐落的拔刀出鞘，鏘的一下，冰冷的刀鋒蜂鳴瞬間撕裂了那讓人驚慌的撞擊聲。利威爾眯了眯眼睛，靈敏的辨別出了聲音傳來的方向，抬刀朝那個方向擋了起來——然後……
咚！
一隻人的腳重重踏出了黑暗的陰影，利威爾愣了一下，在幾個小鬼都處於驚恐得叫都叫不出聲的情況下，他立刻就反應了過來，收住即將揮刀的手臂，利威爾摟著奧拉迅速後跳了一步。
就在他們倆躲開的瞬間，伴隨著一聲沉悶的肉體撞擊聲，肖恩的小身板兒轉眼就像脫了線的風箏一樣嗖的從奧拉眼前飛過，然後轟的一聲，狠狠撞在兩人身旁的牆壁上，重重摔落在地。
「咦、咦？」
奧拉驚恐的瞪大眼睛看著倒地不起的肖恩，利威爾淡定的拍了拍她的腦袋以示安撫，然後示意她向右邊看去——
「你個【嗶——】的兔崽子！」
一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手中握著把剁豬肉的砍刀，正滿頭爆著青筋氣喘吁吁的站在那裡。另一隻手握緊成拳，呈一個剛剛才把別人揍飛出去的姿勢。一口滿是穢語和病句的粗嗓門兒——
「媽的，老子叫你在家好好看店你他媽又給老子溜號？膽子很肥啊兔崽子！看老子今天【嗶——】的不把你打得【嗶——】都掉出來就不是你老子了！」
那個被他揍飛出去的人，就是肖恩。
奧拉皺起眉頭，借月光看清了來人的模樣，渾身猛地一抖，她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嗖的鑽到利威爾身後躲了起來。
利威爾面不改色的垂下眼眸，看著奧拉發白的臉色和銳利的眼神，沉聲問道：「這人你認識？」
「嗯……」
當然認識。
「他是……肉店的老布魯特……」
在過去無數個日日夜夜，這個永遠都操.著巨大嗓門和血腥砍肉刀的男人，一直都是她和她母親的噩夢。
「是肖恩的爸爸……」
奧拉的話音剛落，老布魯特已經喘著滿嘴的酒氣朝這邊走了過來，他昏花的眼睛一時沒有看到隱藏在陰影下的奧拉和利威爾，兀自走過去將肖恩從地上一把拎起來。
男孩的一邊臉都被打腫了，嘴角滲著血，被他爸爸拎起來之後依然低垂著腦袋似乎尚未恢復意識。
然而老布魯特卻全然沒有察覺，揚手就往他的腦袋上又扇了好幾巴掌，骯髒的嘴裡罵罵咧咧的吼著他是個不學好的狗東西活該被打死還能省下家裡一份口糧。然後不知何時，辱駡的話題就轉了這棟鬼屋上。
「這回又是哪家的王八羔子犯抽要跑到這種鬼地方來的？啊！？閒不住腳的賤東西……」男人浮腫充血的眼睛神經質般四處亂轉，忽然一亮，他終於在牆下的陰影裡發現了表情冷漠的利威爾。然後，做出了他會後悔一輩子的舉動——
老布魯特將兒子扔回地上，怒駡著朝利威爾走了過去，不等奧拉驚呼出聲，他已經揮灑著劣質的酒氣，一巴掌狠狠拍到了利威爾的頭頂！
「【嗶——】的，你是哪家的狗崽子！是不是你把我兒子慫恿到這個鬼地方來的下賤玩意兒！！！」
——居然把他當做附近的頑童了。
老布魯特像在教訓小鬼一樣抓著利威爾的頭髮就開始謾駡，從他娘開始罵起，準備像往常一樣把這套連續粗口技能一直順利罵到他祖宗十八代。
然而可惜的是，他連娘都還沒來得及罵完，手就斷掉了。
嘎嘣一聲。清脆的。
利威爾手背青筋一爆就讓他的手骨報了銷。
「……你說什麼？」
不等老布魯特捂著手腕開始痛呼，利威爾立刻一腳狠毒的踢中他的命根。
「哪家的狗崽子？」
還是不等他彎下腰去捂著褲襠哀嚎，又飛起一腳踹中他的肚子。
「誰是下賤玩意兒？」
膝蓋一屈，最後狠狠踢向他的下巴，嘭的一聲，老布魯特壯碩的身子轉眼就跟一團棉花似的被踢翻在了地上。
「【嗶——】的東西，膽子不小啊。」
薄唇間漫不經心的吐出只有下層流氓才知道的骯髒字眼，利威爾的眼神冷得像冰刀，嗖嗖的削著老布魯特臉上的肉，見他想要從地上爬起來，立刻就一腳踩著他的嘴把他的臉給壓回了地上。
老布魯特驚恐的瞪大眼睛，醺醺的酒意已經全醒了，這才看清眼前的這個矮小得被他誤認成頑童的男人穿著調查兵團的軍裝，腰間的立體機動裝置在月光下反射出和他的眼眸一樣冰冷的微光。
「像你這種渣滓……」怒氣值徹底掀翻理智頂棚的利威爾瞳孔收縮，表情殘忍冷漠得像是經驗豐富的屠戶在看一頭待宰的豬，「……就算死在這裡也沒人會追究吧？」
「唔、唔唔——！！！」
嘴被利威爾踩住了，老布魯特眼睜睜的看著利威爾揚起手中的刀，只能驚恐的掙扎著四肢淌著眼淚祈求他住手。
——住手……住手……住手啊啊啊……
「住手！」
最後，代替他吼出這句話的，是一道清脆的童聲。
肖恩咬著被打腫了臉頰，吐字含混的吼了出來，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朝利威爾撲了過去。
利威爾意外的頓了一下，然後從容的收刀後仰，讓肖恩撲了個空。後者狼狽的跌倒在了地上。
但是，隨著利威爾的後退，卻也成功的將老布魯特從他的腳下給救了出來。
「老、老爸！」
臉上還帶著剛剛被老布魯特打出來的重傷，肖恩慌張爬到父親身邊扶起他時，眼中的神情卻是實實在在的擔憂。
利威爾看著他的舉動，不動聲色的眯了眯眼睛。
然而老布魯特卻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兒子的存在，他像趕走一隻癩皮狗一樣揚手就把扶著自己的兒子給扇翻在了地上。驚恐瞪大的渾濁雙眸一動不動的盯著站在黑暗中的利威爾。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了利威爾的腳邊，不敢置信的扯著嗓子喊道：「你是……利、利威爾老大？！」
——嗯？
利威爾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詫異的神色，微微皺起了眉頭。
——老大？
——這可真是……好久沒有聽過的稱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6
☆、父與子
「你是……利、利威爾老大？！」
喊出這句話後,老布魯特拖著（剛剛被利威爾）折斷的右手，滿臉興奮驚喜，連滾帶爬的朝利威爾爬了過去。
然而他得到的，卻只是利威爾面無表情地一句：「你誰？」
雖然從老布魯特對自己的稱呼中,利威爾就能猜到他曾經在中央的地下街混過，但是看著他那張過分滄桑發福的臉，皺眉回憶了半天也想不起他是誰。
「嘿嘿，您想不起我是正常的事情,正常正常。」
在利威爾的示意下，老布魯特趕緊站起了身，方才還面目猙獰的臉孔此刻卻變得像個不諳世事的農夫般憨厚。
「您肯定不記得了，我年輕時候在中央的地下街開過一家店子,賣酒的,多虧您的照顧才賺了兩個小錢……」
——啊……
利威爾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揚了揚眉毛。
老布魯特並不是當年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小弟，而是，嘛，勉強算是被保護在他的名號下的商戶。
其實通俗點說也就是管他收了幾年的保護費而已。
雖說那裡是上流社會聞風皺眉的地下街，但事實上也並不像傳說中那樣危機四伏。畢竟好歹也是地處中央，憲兵團不會不管，只不過是對發生在那的各類犯罪鬥毆事件偶爾睜一隻眼閉一眼而已。
而在地下街開門營業的一些小商販，大到酒吧舞廳，小到地皮攤兒，只要你懂規矩，乖乖向那片地盤的「管事人」交點錢，便不會有人找你的麻煩。
那些真正讓憲兵團頭疼的事件，比如黑市走私和聚眾鬥毆，大多都發生在那些同為混字輩的團體之間，為了爭奪地盤、人手或者商機，他們的行為雖然絕對稱不上和平，但卻也只是普通的在為生存而賣命而已。
扯遠了。
知道他的大概身份之後，利威爾的腦海中便隱隱浮現出了點兒既視感，雖然當年他從來不會親自去做收錢這種跑腿差事，但是在偶爾幾次漫無目的的閒逛中，似乎的確曾好幾次和一個啤酒店的老闆打過招呼。
「哎呀呀，大家都沒有想到您會加入軍隊——消息傳來的時候我們都還不相信呢！」
利威爾正漫不經心的回憶著往事時，老布魯特已經殷勤的湊了過來，一邊嘮叨寒暄著，一邊勸他我們還是早點離開這兒吧這裡可不是什麼吉利地方，很快就帶著四人一起走出了那棟陰森的鬼屋。
「去我家坐坐吧老大，呐？都這麼多年了，再見也是緣分對不對？」
利威爾瞟了眼他那沾染著發黑豬血的衣袖，皺起眉頭和他拉開了些距離。冷冷道：「不用……」
最後一個「了」字還沒有說出口，一道強烈的白光忽然刺中了五人的眼睛。
他們下意識的抬手遮住眼，等到眼睛稍微適應了光線之後才慢慢眯開一條縫——
「喂！那邊的是什麼人？！給老子滾出來！」
沒好氣的沖他們大吼的男人，穿著一身熟悉的褐色軍裝，手裡提著巡邏專用的強光燈，很是惡劣的對準幾人的眼睛不停晃蕩。
利威爾不爽的嘖了嘖嘴，抬腳正準備朝那人走過去，卻被老布魯特給慌張攔住了。
「啊啊，那是附近巡邏的駐屯兵。老大你現在是軍人了，不方便處理這種事吧？被同僚看到你在這種地方多不好——交給我吧，交給我解決。」
說完，只見老布魯特匆忙跑了過去，頗是豪邁的沖巡邏兵哈哈大笑了幾下，高聲喊著著「是我啊，我是老布魯特！認不出我了嗎！」並且用力拍了拍巡邏兵的肩膀，很快就跟他熱絡的聊了起來。
「是我家那個兔崽子啊，大半夜的帶著幾個猴孩子跑來這種地方探險——要不是街尾的彼特看到過他們的話，老子到現在都還找不著他們的人呢！」
「切，管好你們家的兒子！這地方有多邪門你是知道的，別亂來！」
畢竟是長期駐紮在這一塊兒的，那個士兵和老布魯特已經很熟悉了，隨便教訓了兩句後，他象徵性的拿燈往後面照了照便轉身繼續去做他的夜間巡邏，完全沒有注意到隱藏在黑暗中的利威爾。
利威爾不動聲色的撇了撇嘴角——這個士兵的警惕性可真是有夠差勁的，不過……
看著老布魯特滿臉堆笑的朝他們走回來，利威爾無奈的歎息了一聲。
「嘖，真是麻煩。」
老布魯特之前說的沒有錯。
這棟「鬼屋」只是民間流傳的禁地，事實上的法律並沒有明令禁止外人踏入這裡，所以即使是半夜闖進這個沒有主人的樓房也並不是什麼犯法的事兒。
只不過，身為調查兵團的士兵長，別的暫且不說，軍隊裡好歹也是有「宵禁」這種規矩存在的。大半夜的出現在這種地方，那個巡邏兵可能現在不敢當著他的面說什麼，但是到了背後肯定是免不了一兩句閒言碎語，傳到軍隊裡多多少少會有點麻煩。
——欠了他一個人情呢。
利威爾垂眸不太耐煩地歎道：「這回恐怕非得去他家坐坐不可了。」
本來只是他一句隨意的自言自語，然而才剛剛說出口，卻感到右臂驀地沉了一下。利威爾扭過頭去，看到奧拉正緊緊抱著他的手臂，垂著眉毛用閃爍的眼睛看著他，拼命搖了搖頭。
「怎麼？」
利威爾奇怪的低聲問道。
「你不想去他家？」
奧拉默不作聲的點點頭。
「你認識他？」
微微頓了一下，奧拉皺起眉毛，用極輕的聲音對他悄悄的說：「我討厭這個人，小利。」
「……這樣啊。」
利威爾看了她一眼，然後抬起頭，漫不經心的說道。
「那就直接回去吧。」
仿佛是在宣佈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一樣。
聽到他這句波瀾不驚的話，奧拉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驀地抬起頭看向利威爾，後者的表情依然一如既往的淡然冷漠，沒有看她。
小女孩薄薄的唇角抿起一絲藏不住的笑容，像只小貓一樣開心的蹭了蹭的他的手，然後更用力的拽住他的手臂。
「啊咧？什麼，要走？為什麼啊——我還想請您喝一杯呢！」
老布魯特遺憾的砸吧了幾下嘴，很是不屈不撓的又纏了上來，正準備拍拍利威爾的肩膀再勸兩句，略帶暈眩的醉眼，卻在走近之後才第一次看到一直躲在利威爾身後的奧拉。
「咦！」
老布魯特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彎下腰湊過去看她。
「這是……你女兒？！」
「當然不是。」
利威爾一邊乾脆的否定一邊伸手啪的一聲將他湊得太近的臉打開。
「姑且算是我領養的回來的東西。」
——東、東西……
利威爾很傲嬌的無視掉奧拉受傷的視線。
「是嗎，領養……真好啊……」
老布魯特看起來似乎已經完全忘記奧拉了，也可能是因為，她現在雖然還是像以前一樣亂糟糟的，但是在利威爾身邊被……嘛，也算是被細心呵護了幾個月的她，無論是皮膚還是神態都比以前要健康水靈了不少，所以這個醉漢一時分辨不出來吧。
——但是即使如此……
「好可*的女孩~」
在注意到她之後，老布魯特看向奧拉的眼神立刻就異樣了起來。他誇張的彎下腰湊過去，雙眼近乎發直地盯著奧拉猛看，從頭髮到眼睛到面容再到嬌小的身材，一幅恨不得隨時都會撲上去把她吃掉的餓狼模樣。
——即使如此……這種反應也太誇張了吧！
利威爾的眉頭狠狠一跳，腳尖在地上摩挲了一下正準備朝那個眼睛不規矩的混蛋臉上踢過去——
「老爸！我們回去吧！」
卻意外的，被一直默默站在旁邊的肖恩給打斷了。
他慌慌張張的跑出來，剛剛被老布魯特揍過的臉高高腫脹著，卻還是一把抱住他父親的肩膀把他往後推了好幾步，然後像個普通的兒子一樣仰頭哀求道。
「呐，老爸！走啦！回去吧！」
和頭髮同色的濃眉軟弱的低垂著，完完全全看不出一丁點兒平日裡小霸王的樣子。
然而，兒子這麼一個普通的哀求……甚至可以說是撒嬌的舉動，卻不知怎麼的轟然引爆了老布魯特的怒火。
他一改方才的殷勤親切模樣，整張臉都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扭曲了起來，狠狠一巴掌用幾乎能打死人的力氣將肖恩給扇倒在了地上。
「老子的事還輪不到你個小畜生來指手畫腳！」
然後沖著還躺在地上的肖恩就是一通拳打腳踢。仿佛要把一肚子的火氣全都發洩在兒子身上似的，用揍死人的力氣在瘋狂的毆打他。
過去的奧拉對布魯特父子的生活並不熟悉，雖然也聽說過老布魯特有家暴的惡習，當時也曾很無知的幸災樂禍過。但是今天她才真正意識到——老布魯特的「家暴」到底暴力到了怎麼一個變態的程度。
簡直就像是一個瘋子一樣。
簡直就像是把肖恩視作一堆死豬肉一樣。
太可怕了，光是看著都會覺得肉疼。
在一旁努力抹消存在感的安東尼很快就支撐不住，驚恐地顫抖了半天，終於還是哭號著逃走了。
奧拉則用力捏了捏利威爾的手，抬頭用眼神示意一直都事不關己的他稍微做點什麼。
「想要我去救他？」
「他……快要被打死了！」
「不——」利威爾一手握著奧拉，一手叉在腰上，依舊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那對詭異的父子。
即使被爸爸那樣不講道理的暴揍，肖恩依舊只是用雙手護著頭，埋下腦袋任他毆打。渾身緊繃的精瘦肌肉明明充滿了力量，他卻拼命壓抑著自己，連躲避的意思都沒有。
利威爾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亮了一下，然後冷冷說道：「我看他，已經非常習慣這種事情了。」
………………
…………
……
「呸。」
用力往地上吐了口血沫，肖恩捂著額頭滲血的傷口，在水井旁邊蹲下，舀了瓢水往頭上一淋，然後就著滴落的水珠迅速擦洗著傷口處的污漬和血跡，即使疼得齜牙咧嘴倒吸冷氣，手上的動作卻依然沒有停下來。
他處理傷口的動作，冷靜熟練得完全不像個孩子。
「……你這樣洗是不行的，傷會感染。」
奧拉抱著腿蹲在肖恩旁邊，看著他用近乎粗暴的動作對待自己身上的傷，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必須要上消炎藥，然後再用紗布包起來才行。」
聽到奧拉的聲音，肖恩抬起因為腫脹而變形了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後又迅速移開，將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臉轉到一旁，悶悶哼唧道：「不用那麼麻煩，這種小傷睡一覺就會好了。」
「……」
奧拉嘟起嘴，看著他又往身上澆了一瓢水開始清洗手臂上的傷，沉默片刻，再次開口道。
「我媽媽說過，一個人的身體就像是一袋麵粉一樣，每個人的麵粉都是一樣多的，每餐吃得少一點的人，就能吃很久，但是完全不知節制的亂吃的人，很快就會斷糧餓死。人類身體的健康狀況也是一樣，都有一個固定值。肖恩，你現在受傷之後這麼亂來可能恢復得很快，但是等到長大之後，一定會落得一身病的。」
「吵死了啦，什麼啊嘰嘰喳喳的說那麼多老子一句都沒聽懂！」
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被奧拉看到，肖恩只覺得又羞恥又困窘，恨不得奧拉快點離開，或者找個地洞把自己這幅丟臉的模樣給埋起來。
——難、難得想要在她面前表現得帥氣一點……
肖恩屈辱的咬住嘴唇，卻一不小心咬到了嘴角的傷口，猛地一下把自己疼得嗷嗷直叫。
然後，一抹冰涼的觸感便不期然的落到了他的唇邊。
奧拉拿著一塊手絹，輕輕的幫他擦掉了嘴角滲出的鮮血。表情非常認真，非常小心的一點點的擦拭。
這個動作簡直像是一道驚雷一樣把肖恩狠狠劈傻在原地。他瞪著一雙青紫的眼睛盯著奧拉近在咫尺的臉，臉頰溫度飛速上升，幾處細小的傷口噗的一聲又噴出血來。
「？」奧拉茫然的瞟了他一眼，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補充道，「這個手帕我還沒有用過，很乾淨的。」
——不……怎麼說呢，總覺得這如果是你用過的話他反而會更開心吧……
「呐，肖恩。」
忽然，奧拉停下擦拭的動作，將手帕塞進肖恩的手裡示意他自己擦，然後一臉複雜的看向他，低聲說道。
「我一直以為，你是很喜歡你爸爸的。」
以前他欺負她的時候，嘴邊總是掛著「我爸說你和你媽都是賤女人」之類的話，所以，奧拉一直以為他和他爸爸的關係，雖然素質很低劣，但是卻是像自己和媽媽的一樣親密要好的。
「什、什麼意思？」奧拉的這句話終於把肖恩從面紅耳赤的呆滯中給拉了回來，他愣了愣，立刻反駁道，「我本來就很喜歡老爸！」
「誒？」奧拉驚訝的抬起眼睛，奇怪的問道，「但是……他是那種……」
「不管是哪種人，老爸就老爸吧！」肖恩拔高聲音，義正言辭地反問道，「你的媽媽當了雞，你不也一樣喜歡她嗎！」
「唔！」
奧拉被「雞」這個難聽的形容詞給刺得滿臉通紅，氣得恨不得給他一巴掌——肖恩說的話其實很有道理，只不過那個用詞實在是讓人受不了。
她又羞又怒，正準備醞釀兩句狠一點的話罵回去，肖恩的神色卻驀地黯淡了一下。
不等奧拉開口，他忽然沉聲嘟噥道：「老爸他……自從失手把媽媽打死之後，就不正常了……」
低垂著青紫的眼睛，肖恩用如同耳語的聲音輕輕說道：「雖然他一直都喜歡揍我，但是以前他不是這樣的……還有伊莉莎白的事……」
「咦？」
沒想到他忽然又提起了伊莉莎白的名字，奧拉茫然的歪了歪頭，她差點都把這茬給忘掉了——他們本來是要去那個鬼屋找伊莉莎白的來著。
「肖恩？」
將他話語中的前後語境聯繫在一起，奧拉的腦海中驀地亮起了一盞燈。
「你說伊莉莎白？……難道伊莉莎白的失蹤和你爸爸……」
「才沒有關係！那個女人的消失跟爸爸一點關係都沒有！」
像是被針刺了屁股一樣，肖恩嗖的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慌張不安地大聲反駁道。
「就算他前段時間總是纏著伊莉莎白獻殷勤又怎麼樣！我老爸才不是那種變態！」
「她還什麼都沒有說吧？」
忽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像錘子一樣打斷了肖恩的吼叫反駁。利威爾雙手環胸，面無表情的出現在夜色裡。
「你反應這麼大的解釋，只能說明你自己也有那種想法——你爸爸是個有暴力傾向的變態蘿莉控。」
「你、你說什……」
「喂，死丫頭。」利威爾說完話就直接無視掉了炸毛的肖恩，徑直走到奧拉旁邊捏起她的下巴看了看，不滿的皺起了眉頭，「老子叫你過來把臉洗乾淨你都洗到哪裡去了？還有我給你的手帕呢？！」
「呃……手帕弄丟了……」接觸到利威爾更加兇狠的視線，奧拉趕緊擺手迭聲道，「我洗我洗我馬上就洗！」
然後慌慌張張的往水桶裡捧了把水就往臉上胡亂的抹起來。
「喂，臉不是這樣亂洗的——真是的都教過你多少遍了。」
利威爾一邊無奈的罵著，一邊走過去將她的肩膀掰了過來，掏出手帕在水桶裡浸濕，然後從額頭開始，順著她的面部肌肉紋路，一點一點的將臉上的泥巴灰塵擦洗乾淨，女孩灰撲撲的小臉，轉眼就在他的手下變得乾淨明亮了起來。
「……」
肖恩看著奧拉溫順的任由他在她臉上輕柔的擦擦洗洗，不爽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在利威爾背後嘟噥著罵道。
「真不知道誰才是該死的蘿莉控。」
☆、蘿莉控殺人事件
伊莉莎白死了。
這個消息，是奧拉從佩托拉同宿舍舍友的八卦中聽說的。
那時,她和利威爾已經從戰鬥部隊的訓練場搬回了調查兵團真正總部,一座頗有些宏偉的城堡式建築。搬家後,利威爾的工作忽然就繁忙了起來,每天都早出晚歸，甚至連續幾天不回家。照顧奧拉的工作便再次交給了佩托拉。
利威爾在出門前很嚴肅地命令她,在自己回來之前絕對不可以擅自跑出總部。駐屯兵團那邊對於製造圖紙的翻譯進程催得也越來越急，奧拉雖然會德語，但是畢竟大多數時候說的還是通用語,對德語不可能熟悉得跟母語似的，手邊又沒有字典什麼的，還要跟那些（奧拉自認為）什麼都不懂的駐屯兵注釋說明,小姑娘工作的效率自然就降了又降。
於是，在佩托拉的宿舍裡借宿的第三天，她正咬著筆頭不耐煩地對「奧拉」大炮的製造圖紙翻譯做最後的修改，宿舍的大門便忽然被人推開了，佩托拉的室友吉蒂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一邊解下披風一邊迫不及待的低呼道：「WallRose出了大事件！」
吉蒂和佩托拉一樣，是調查兵團裡罕見的女兵，雖然無論是姿色還是性格都比佩托拉遜色一截，但是比起從屬於「利威爾特別小組」這個作戰最前線、長期生活在訓練和作戰中佩托拉，負責後勤部隊工作的吉蒂，在兵團中的人脈要廣得多，再加上生□八卦又外向，即使是在天底下最枯燥的軍營裡，她都能在每天訓練結束後帶回一大堆有趣的段子。
奧拉很喜歡聽她八卦講故事，於是每次她一回宿舍，奧拉就會假裝繼續翻譯工作的樣子，豎起耳朵偷聽。
然而奧拉是把她的話當故事聽，另一個人的反應卻大多了——聽了吉蒂的話，正在細心幫奧拉縫製小挎包的佩托拉當時就渾身一震，猛地從床上跳起來驚呼：「巨人又闖進來了嗎！？」
「巨人闖進來了的話通知你的就不是我而是城裡的大鐘了啦笨蛋！」
吉蒂撇嘴吐槽了一句，但是很快就再次嚴肅了起來，她像是有啥秘密似的湊到佩托拉身邊小聲道。
「剛剛我在和食堂的安迪聊天時聽說，特羅斯特區出了個大醜聞呢！是貧民區附近，一個商人家9歲的女兒被人殺死了！據說是在上個星期三的早上，一群頑童在玩耍的時候，在貧民區裡的屠戶家發現了那個小姑娘，她□地躺在殺豬的案板上，渾身上下被砍了上百刀死相極其淒慘！血都在地板上漫起來了！而且而且，聽說那小姑娘被那個屠夫性.侵騷擾已經很久了，因為害怕被屠夫報復而不敢說出來，最後事情被她的一個朋友發現了，她的朋友勸她把事情告訴父母，結果那個屠夫因為害怕事情敗露就把她給殺掉了！太可怕啦——還有據說據說，那個女孩子在死的時候肚子裡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了呢！」
「……不……這個那個……槽點稍微有點多我應該從哪裡吐起才好……但是吉蒂，你不去報社做記者真是可惜了呢……」
被這段過於勁爆的新聞給震得半天反應不過來，溫柔保守的好女人佩托拉瞠目結舌了半天才擠出了一句完全不在重點的——
「那個……9歲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懷孕呢？」
「那不是重點吧！八卦嘛，有點誇張是當然的。但是……」吉蒂也忍不住搖頭歎息了幾聲，說道，「那個女孩子的父母據說是從貧民街裡混出頭的商人，剛賺了點小錢，正準備從貧民街搬出去呢，結果在這種節骨眼居然出了那麼慘的事……」
「真可憐……沒想到現在還有這種變態的人，真是太可惡了！」
兩個女人頭碰著頭憤慨的罵了幾句，然後吉蒂忽然注意到了一直窩在書桌旁的奧拉。
「啊，說起來小奧拉也只有9歲吧？你看，以後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哦！現在的怪叔叔很可怕呢！」
吉蒂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語重心長的揉了揉奧拉的腦袋，認真囑咐道。
「以後一個人不可能在外面亂跑，碰到可疑的陌生人跟你搭訕也不可以理會哦！如果有怪叔叔騷擾你的話，就趕快向身邊的其他人求救！」
佩托拉也忍不住補充道：「是呢，這種事情太可怕了……最近這段時間就待在總部裡不要出門了，好嗎奧拉？」
奧拉捏著半天都沒有寫一個字的鉛筆，埋頭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會兒，長髮遮住了她的臉，看不清表情。
然而一秒鐘後，她忽然抬起頭，臉上的笑容乖巧而明亮，沖吉蒂和佩托拉用力點了點頭，信誓旦旦地說：「嗯！我知道了！姐姐們放心吧，奧拉會聽話的！」
吉蒂尖叫一聲撲上去一把抱住奧拉的腦袋拼命蹭著大聲嚷道：「啊啊啊好聽話好可*好萌嗷嗷嗷嗷嗷！！！」
奧拉在吉蒂懷裡，表情靦腆又柔軟地甜甜微笑。
然後，第二天，她就，毫不猶豫的，從總部溜出去了。
吉蒂和佩托拉對著她留下的「我回老家去找朋友玩」的字條抱頭哀嚎「那個騙人的死小鬼啊啊啊啊會被殺的我們絕對會被利威爾兵長殺死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重新……要重新理一次思緒！
飛奔著趕向貧民街的路上，奧拉一邊小跑一邊努力回想昨晚吉蒂所說的話。為了保險起見，她還特地拿了佩托拉的軍服披風，翻到沒有兵團徽章的那面當外套穿，遮住那頭過於顯眼的金髮。
——伊莉莎白果然是被老布魯特那個混蛋給……發現的友人……指的是安東尼吧？然後因為擔心事情敗露，老布魯特把伊莉莎白帶回家裡殺死了，卻沒來及處理屍體就被發現了……是被附近的頑童發現？頑童指的……難道是肖恩他們？
——不……吉蒂姐姐沒有說具體的人名，所以現在還不能確定……說不定其實是另一個貧民區裡的事，根本就和他們無關呢？
沖進那條熟悉的骯髒小巷，奧拉熟門熟路的轉了個彎，朝安東尼家跑了過去。用力敲了敲門，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安東尼不在家。
她又跑到安東尼平常和自己一起玩的地方。街頭的水井，街尾的沙地，還有街外的公園廣場，全部都沒有看到安東尼的人影。
途中路過了布魯特家的肉鋪，發現那間小小店鋪的門外貼著印有駐屯兵團徽章的封條，門庭破敗骯髒，窗戶裡黑漆漆的，沒有人煙。
這個情景像重錘一樣狠狠砸在奧拉的心裡，她整個腦袋都嗡了一聲。已經可以確定了，奧拉意識到，那件事情的主角果然就是她所認識伊莉莎白和老布魯特。
——家都查封了……那肖恩現在怎麼樣了？還有安東尼又跑到哪裡去了？
她焦急的左右看了看，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找他們。
奧拉並不是一個喜歡管閒事的人。
但是對於這件事情，不知是因為發生在她已經漸行漸遠了的「舊居」，還是因為之前被安東尼給拉了進來。她莫名其買的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這件事情和我也有關」的潛意識。而等到意識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貧民區的街道裡飛奔了。
明明是那麼小的一條街，卻哪裡都找不到那個熟悉的朋友。
奧拉累得氣喘吁吁，整條街都被翻遍了，不知再往何處去尋找的她，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跑到了「鬼屋」那裡。
——之前，肖恩說，伊莉莎白生前那段時間曾經頻繁地出入這裡？
看著那座即使在大白天也散發著陰森黑氣的樓房，奧拉只感到脖子發涼，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雖然不太可能但是……要不要進去看看呢？沒關係的吧……反正現在還是白天……
站在街道盡頭猶豫了片刻，奧拉咽下一口唾沫，艱難地朝那片鬼屋的荒地邁出了第一步——
「喂！」
但是腳還沒來得及踩到泥土上，身後便傳來一聲低沉的呵斥，隨即，一隻手從她身後憑空伸出，抓住奧拉的手臂就將她往後狠狠拽了一把。
奧拉被那人拽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心底驀地閃過了「壞人！」這個詞，於是在穩住身形的瞬間，她毫不猶豫的迅速轉身，照利威爾教她的動作蹲下去就往來人的腿上一個橫掃！
嘭！
「痛！混蛋——你搞什麼鬼！」
「咦？」
然而意外的，被她放倒在地的人卻是一個熟悉的男孩。依舊穿著那身破舊的大衣服，黝黑的皮膚和褐色的刺蝟頭。
「肖恩！」
肖恩揉著腦袋罵罵咧咧的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奧拉滿頭大汗的慌張模樣，他愣了一下，忽然很不爽地將頭扭到一邊，沒好氣地粗聲問道：「你跑來做什麼？」
「我聽說了伊莉莎白的事情。」
奧拉也不繞圈子，直接張口就問。
「那是真的嗎？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你的爸爸已經士兵被抓走了嗎？安東尼在哪裡我怎麼找不到他？還有……」
她一口氣問了很多，但是聽著她的話，肖恩臉上的表情卻一層一層的僵硬了下去。等到奧拉意識到氣氛不太對停止詢問的時候，肖恩已經深深的埋下腦袋，無形的怒火在他的身體裡翻滾醞釀，拳頭和肩膀都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
「肖恩？」
「你也覺得……我爸爸是兇手嗎？」
「誒？」
「你也和那些人一樣！明明什麼證據都沒有，明明根本沒人親眼看到老爸動刀，明明沒人看到老爸侵犯過那個蠢伊莉莎白——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斷定兇手就是他嗎！！！」
「你的意思是……伊莉莎白不是你爸爸殺的？」
「當然不是！」肖恩氣得頭髮幾乎都要燃燒起來了，他橫眉怒目地吼道，「老子每天跟老爸住在一起難道不知道嗎！那天老子一直都在肉鋪外面看店！根本就沒有看到伊莉莎白跑來我們家過！老爸也一直都在處理新進的豬肉！我們只不過是出去上了個廁所的功夫那個死東西就出現在我們家的案板上了！這是真的！！！」
肖恩的嘶吼幾近歇斯底里，他緊緊閉起雙眼忍住快要失控的眼淚，悲憤地沖奧拉吼道：「老爸是被誣陷的！可惡——為什麼沒有人相信我！！！」
「肖、肖恩，你冷靜一點……」
奧拉被他的吼叫震得耳朵都麻了，她按著肖恩的肩膀示意他冷靜一點，但還是疑惑地問道。
「但是，如果是那樣的話，兇手又會是誰呢？」
「！」
聞言，肖恩忽然渾身一抖，他瞪大眼睛，用一個近乎扭曲的憤怒表情死死瞪著奧拉，咬牙顫抖了半天，才一字一句的，如同鑿刻般用力說道：「奧拉你，也覺得，兇手除了我老爸之外別無他選嗎？」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不用解釋了！你和那些人都是一樣的！對了……是因為老爸以前老是說你們的壞話所以你在記恨他吧？是吧！？對我也是一樣，你肯定也很恨我吧！恨我以前那樣欺負你吧！所以我現在也被通緝了，你終於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報復我了，肯定正在心裡偷偷高興著吧！！！」
「不要再胡說八道了！！！」奧拉被他的話氣得不輕，拳頭一握就拔高女孩特有的尖嗓子把他的話給狠狠吼了回去。
「我才沒那個閒工夫報復你呢！」
——但是……他也被通緝了？
奧拉看著肖恩緊張到幾乎崩潰的臉，收縮的褐色瞳孔正在劇烈的顫抖。她忽然意識到，他在恐懼。
唯一的親人被捉走了，有家不能回，還在被軍隊的人通緝抓捕。
這種無助的感覺，這種如同不會游泳的人被扔進大海中的絕望，還有在這種情況下，人會因為至極的恐懼而產生的過激行為——就像當初她和媽媽在火海中躲避著憲兵團的追殺逃出WallSina時的情形一樣——沒有人比奧拉更清楚了。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當時恐懼到絕望的她，就是被母親的擁抱和安慰拯救的。
「我不知道兇手是誰，也沒有權力去決定你的爸爸到底是有罪的還是無辜的！但是——」
忽然上前一步，奧拉踮起腳一把抱住了肖恩的脖子，附在耳邊大聲說道。
「但是，沖我發脾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吧！與其在這兒哭鼻子還不如想辦法快點找出你所說的真凶啊！」
奧拉的話語像鼓點一樣咚咚敲擊在肖恩的耳膜上，他愣愣看著覆蓋到自己眼前的亞麻色卷髮，呆了半天，才終於慢慢恢復了意識。
「蠢蛋……」
啞著嗓子罵了句髒話，肖恩慢慢抬起雙手，顫抖著回抱住了奧拉的後背，忽然將臉埋進她細瘦的肩膀裡，他哽咽著大聲吼道。
「你說誰在哭鼻子啊！老、老子才沒有！」
奧拉緊緊抱著肖恩的肩膀，聽到他喉嚨深處溢出了啜泣聲，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
「媽媽說過，眼淚存在的意義就是幫助人舒緩痛苦和壓力，所以只要哭出來就沒事了，就像大雨能洗乾淨地面上的泥巴一樣，只要哭過一場就會好受很多了。」
肖恩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更加大聲的抽泣了一下。
奧拉抬起手，學著媽媽過去的動作，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只要能哭出來就好了。
——哭出來之後，就能冷靜地去面對、處理一切現實。
——然後……
「喂！那邊的兩個小孩！你們是誰家的孩子？！」
忽然，一道響亮的聲音毫無徵兆的炸響。
伴隨著立體機動裝置熟悉的撞擊聲響和軍靴的踢踏聲，奧拉感到肖恩的身體猛地一僵。
「是駐屯兵團的人！他們……他們是來抓我的！」
「你真的被通緝了啊？」
「我騙你做鬼啊！他們非說我是共犯，要把我也抓進去！」
「那你到底是不是共犯？」
「廢話！老子要是被抓進去了誰來幫爸爸澄清真相啊！」
「我知道了。」
奧拉淡定地點了點頭，看著那個越走越近的駐屯兵，冷靜地眯起眼睛，說道：「我們現在就只有……」
肖恩期待的看向奧拉：「就只有……？」
「就只有……」抬手一把握住肖恩的手，奧拉一本正經地大喊了一聲，「逃了！」
然後拽著肖恩扭頭就跑！
「什——！？我當你有什麼好主意呢！！！」肖恩暴躁炸毛。
「這種時候除了逃跑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奧拉一臉理所當然。
「既然如此就不要裝出一幅胸有成足的樣子啊！而且還跑得這——麼——慢！」
肖恩狠狠罵了她幾句，轉眼間就提起了速度，很快就變成他拽著奧拉往前跑了。
「躲到老子的『秘密基地』去！他們找不到的！」
說著，他忽然一個轉彎，扯著奧拉的手臂就把她拉進了一條巷子裡。
「誒？什麼秘密基……誒誒誒誒！！！」
不等奧拉把話說完，肖恩已經一把掀開了鋪在巷角地上的一張木板，一個狹小的地洞憑空出現在那裡。連聲「做好準備」的招呼都沒有，肖恩就一聲不吭地把她推了進去，然後自己一邊往裡面鑽一邊熟練地拖過木板將地洞重新遮住。
哢擦一聲。
幸運地趕在那個士兵轉過彎來的前一瞬間，完美的還原了現場。
☆、線索就在他們的交談之中！
中央地區的環境的確是好。
房屋靚麗，街道乾淨,居民也都很有素質教養,廣場上的噴泉噴灑著清澈的水柱,仿佛連空氣中都漂浮著淡雅的香水味道。
也難怪那麼多人擠破腦袋也想到WallSina裡生活了，且不提巨人的入侵什麼的,誰不想要更高級的生活品質呢？
離開中央軍部後,利威爾路過一個路邊公園的噴泉時就那麼莫名其妙的發了會兒呆。
總覺得這個廣場看起來很眼熟,應該是以前來過的地方吧？但是為什麼想不起更相信的東西了？
最近，總覺得一些過往的記憶是越來越模糊了——記憶力衰退得有點厲害啊我……該不會是老了吧？
思及至此,利威爾忽然冷哂了一下，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胡思亂想。
「利、利威爾……老大？是老大嗎？」
伴隨著一陣嘶鳴,一輛運貨的馬車在利威爾身後停了下來。他奇怪的轉過頭去，看到一個綁著頭巾的中年男人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一邊大笑一邊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利威爾身邊。
「你是……西蒙吧？」
利威爾意外的發現自己記得他。西蒙是一個性情很豪爽的男人，嚴格來說是他過去的一個小弟，但其實也不過是一起在地下街鬼混著過日子的地痞而已。
「哈哈！現在不行啦！一不小心就娶了老婆，一不小心就有了個女兒——簡直像做夢一樣，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家裡那兩個女人給拖下水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放肆胡來啦！」
西蒙有些靦腆地扯下頭巾，大笑著說。
「以前在地下街的時候我不是因為感興趣就跟老傑克學了一手釀酒的技術嗎？現在在上邊的街裡租了個門面，賣自釀的麥芽酒，生意還算過得去啦，能過日子就好！」
「是嗎……」利威爾看著他，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
他的語氣讓利威爾感到陌生。
以前明明是個滿嘴粗話、成天炫耀著自己的力量討論刀槍威力的幼稚男人，短短幾年間，居然變成了一個老實做生意賺錢、念叨著家長里短的丈夫與父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男人啊，一結婚就完蛋了！想當年跟著您時，那真是牛氣哄哄的恨不得連國王的腦袋也敢摘！哈哈，但是現在只要一想到家裡還有兩口人等著我回去，就算是天大的侮辱也得陪著笑忍了！」
西蒙的嘴巴一刻也歇不下來，一邊還自顧自地從馬車後的貨物裡抽了兩瓶酒出來，擅自掰開了瓶蓋塞進利威爾的手裡，就坐在廣場邊拍著他的肩膀喋喋不休的感慨。
過去的事情，地下街的新聞，現在的生活，妻子和女兒的事情……仿佛想把這些年所有的經歷都灌進利威爾耳朵裡似的。
然而利威爾的反應卻是淡淡的，兀自喝著酒聽他說話，也不碰碰杯，只是偶爾漫不經心地嗯一下以示回應。
一般人碰到這種冷淡的回應，大多都會覺得尷尬，不會再自討沒趣的囉嗦下去了。但西蒙對他的性格脾氣很瞭解，毫不在意地兀自嘮叨到了日上中天，直到利威爾提醒他再不閉嘴的話店裡的客人就都要走光了，他才驚醒般從街邊蹦了起來。
「哎呀呀，糊塗了糊塗了。」西蒙慌慌張張的收拾著，在跳上馬車之前還意猶未盡地沖利威爾大聲招呼道，「我的店就在前面那條街的街尾！有時間一定要來看看啊老大！我請你喝酒！」
利威爾一臉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示意他快點滾蛋。
西蒙嘿嘿傻笑了一下，跳上了馬車。
這時，利威爾看到他馬車後那一桶一桶的圓酒桶，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他趕緊「喂」了一聲叫住西蒙，抱著試試看地心態問道：「以前地下街，是不是有個姓布魯特的傢伙也是賣啤酒的？」
「咦？！」
西蒙的臉上立刻露出震驚的表情，驚訝地問。
「您、您怎麼會忽然提起他？」
「之前偶然遇到了。但是完全想不起這個人。」
「哦，原來如此——您當然不認識他啦，那傢伙是個超低級的人！」
西蒙坐到馬車邊緣，皺著眉回憶道。
「那傢伙是個眾所周知的變態啊當年，特別喜歡未成年的小女孩，聽說猥.褻了不少小姑娘，臭名昭著的。後來一次那傢伙膽大包天，居然把一個貴族家的女兒給欺負了，當時就得罪了權貴，把他從中央趕了出去——哦哦是的，怪不得您會在外面碰到他了，他在很多年前就被趕到WallRose啦！沒想到那種變態東西居然還沒死啊？」
「是嗎。」
利威爾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淡淡道了聲「謝了」，便和西蒙告了別。
——是嗎……
目送著西蒙的馬車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利威爾面無表情的想著。
——是臭名昭著的啊……
………………
…………
……
「我爸是個很混蛋的人……我也是……」
肖恩嘟噥著說出這句話時，他們已經安全地躲進了地洞下。洞外的駐屯兵在尋找一番無果後便離開了。
洞穴裡，滑過一條窄小的通道後，便咚的一聲一屁股跌在了一片平地上。
地下室裡沒有燈光，四周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但奧拉張大手臂揮舞了半天都沒有觸碰到牆壁或屋頂，恐怕是個很大的房間之類的地方。
奧拉想要確認所處的位置，但是眼前實在是伸手不見五指，黑得太嚇人了。她沒敢亂走，只是站在原地緊緊握住肖恩的手。
然後肖恩忽然就開口了。
「奧拉，你為什麼要跟著我跑？我和老爸以前那樣欺負你們，你不恨我們嗎？」
在黑暗空曠的空間裡，可以聽到他的回音像蜂鳴一樣嗡嗡作響。
奧拉回過頭去，因為沒有光，她看不到肖恩的表情，甚至連他的人影都看不到。但是她依然轉過身，盯著說話聲發出的方向，然後用力捏了捏肖恩的手，淡淡說道。
「我是很記仇的。」
「這樣……」
「嗯。我也很討厭你，還有你爸爸也是，話說回來我沒有不討厭你們的理由吧？你們以前把我和媽媽害得好慘呢。而且說實話，肖恩你對我的態度會轉變，也不過是因為我現在變得比以前要好看了吧？」
「……」
奧拉過於直白的實話，像一記記耳光一樣狠狠扇在肖恩的臉上，扇得他的鼻腔都莫名酸澀起來。
「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啦。」奧拉奇怪的歪了歪腦袋，皺著眉頭說道，「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我就是想要過來看看你和安東尼，原因我也不知道，反正比起那個士兵，我比較想要跟著你。」
「哈啊？」黑暗的空氣振動了一下，肖恩的聲音悶悶的傳來，「莫名其妙……」
「是有點莫名其妙，但是這就是我的選擇嘛。」說著，奧拉笑了笑，回憶起了利威爾之前說過的話，「這是小利教我的，這世上無論是誰，在做出選擇的那一瞬間都無法確定這個選擇是對還是錯，誰都看不到未來的結果是好還是壞，所以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感覺與判斷，做出你認為正確的選擇，並且努力然結果變得沒有遺憾。」
長長一段話說完，奧拉大口換了次氣，然後用清亮的聲音繼續告訴他。
「雖然你是個討人厭的混蛋，但是這次，我就是想要相信你看看。」
——想要相信你看看。
肖恩在黑暗中沉默了許久，忽然迅速地癟了一下嘴，沒好氣似的「切」了一聲，反握住奧拉的手，用力將她拉到身後，粗聲粗氣地命令道。
「跟著我走，這個地方我之前就摸清楚了，有個通道可以通到外面的。」
然後便沿著地下室的牆壁，摸索著尋找到了通道的入口。
奧拉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小腦袋裡卻正在拼命的想心思。
雖然她的直覺的確告訴她應該相信肖恩的話，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只是兩個孩子而已，光是躲避追捕就已經耗盡力氣了，找證據也好、幫老布魯特澄清真相也好——這些事情到底要怎樣才能做得到？
更何況現在，肖恩也只是出於私情認為自己的爸爸絕非兇手的。真正的兇手是誰他們一點頭緒都沒有，所有的情報和現場都掌握在駐屯兵的手裡，又能怎麼查呢？
——果然不該這麼莽莽撞撞的就跑出來的……如果等小利回來跟他商量就好了，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奧拉的心裡才剛剛浮現出這個想法，肖恩就忽然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脊背一直，沉聲開口道：「我討厭軍人。」
「誒？」
「你也是知道的吧？軍隊的那些傢伙……都是一群好吃懶做的混蛋！什麼奉獻心臟，什麼為國為民，都是屁話。他們不過是想靠著軍銜的便利、每年審核都想方設法的鑽進憲兵隊裡而已！家裡有錢有勢的就能分到好單位，駐紮到我們這兒來的都是沒背景被排擠的人，結果就只會把氣撒在我們這些普通百姓身上根本就不管事！但是一碰到可以晉升的機會他們又跑得比狗還快！今天那個追我們的士兵也是——奧拉你們家不也總被那些狗娘養的駐屯兵搜查嗎！？話說回來你為什麼還能跟那個矮子大叔生活在一起啊！看到那身軍服我就想吐！」
「……」
奧拉默不作聲地看著肖恩的背影，輕輕垂下了眼睛。
在每一個君主專.制的國家，恐怕永遠都不會有喜歡軍人的貧民。
因為在這種制度的國家裡，軍人是為國王、為貴族工作的，而貴族們最厭惡的就是貧民。他們是罪犯產生的溫床，是造反的定時炸彈，是骯髒而危險的存在。因此自然而然，連帶著軍隊的行動也都是針對貧民的。
在肖恩他們的貧民街裡，以「搜查潛逃罪犯」或「搜查違禁物品」等名義進行的粗暴行動幾乎是隔三差五就有一次。他們沒有喜歡軍人的理由。
而那些在這種貧困地方服役的駐屯兵們，也被這些沒有文化素質的貧民給耗光了耐心和當初進入軍隊的夢想。
軍民之間的關係永遠都是惡性循環。
——這一事實，是奧拉的母親告訴她的。
貧民恨士兵的搜查干擾他們生活，士兵出於任務需要不得不嚴格搜查。貧民恨士兵們粗暴強硬，士兵們因為貧民的無理取鬧而頭疼。雙方都因為缺乏理解和尊重而互相怨恨，並且在對峙中日漸嚴重。這是人類的劣根性。
奧拉想要把這些話告訴肖恩，但是聽到他那越來越怒不可謁的語氣，她意識到，這種時候就算自己再怎麼說他也是聽不進去的。
於是她只好選擇沉默。
只是輕輕說了一句：「並不是所有軍人都是那樣的。小利他們……是不一樣的。」
對奧拉的話，肖恩故意用力地「哼！」了一聲以表達自己的不屑。
奧拉便懶得再跟他說了。
兩人沉默的摸著牆前進，很快就看到前方出現了亮光。
長長通道的出口是一扇半掩的門。
肖恩這時才忽然告訴奧拉，這個通道通往的地方，居然是那個鬼屋。
奧拉驚悚地看向他。
「看、看什麼看啦！」
接觸到奧拉的視線，肖恩不自在的將臉扭開，一邊推開門一邊粗聲說。
「我和你這個悠閒的傢伙可不一樣，你和那個矮子大叔走了之後，我可是有好好調查這裡的！——這個地方就是一普通的樓房，根本就沒有什麼鬼啦！」
「一個人跑來調查，的確是好膽量。」
然而一踏出門檻，肖恩就一腦袋撞上了一個結實胸膛。
他被撞得後退了好幾步，捂著額頭緩緩抬起臉，看到利威爾正站在門口眯著死魚眼陰森森地俯視他——
「這裡的確沒有鬼，但是，卻也不是什麼『普通』的樓房，小屁孩。」
誒、誒！他怎麼會在這裡！？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6
☆、兵長の演技
全部都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
奧拉跟在肖恩的後面走出地下通道的門,抬起頭就看到利威爾正一臉陰沉的環胸堵在門口。她並沒有奇怪「咦？他怎麼會在這裡？」,反而莫名地產生了一種「果然如此！」的喜悅。
她驚喜地喊了一聲「小利！」便想要朝他跑過去,卻被肖恩一把拽住，他用近乎咆哮地聲音沖奧拉吼了一句「不要過去！」，然而才剛剛吼完，利威爾已經俐落的閃身出現在兩人之間，一記手刀劈向肖恩的手，把他和奧拉分開，然後一手按著奧拉的腦袋把她推到自己身後,一手抓著肖恩的手臂狠狠一掄就把他扔了出去。
肖恩被他扔得一個踉蹌，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子,然後下一秒,一柄長槍就抵上了他的後腦。
奧拉掙扎著推開利威爾的手從他身後鑽出來,驚恐的看到，這個「鬼屋」的地下室裡，竟然滿滿當當的站了一屋子的駐屯兵。
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長官的人站在利威爾的身旁，俯身在他耳邊交流著什麼。而那一邊的肖恩，已經被人用槍頂得跪到了地上，雙手被扭到身後迅速銬上。
「從犯肖恩-布魯特，逮捕完畢！」
「誒？！」
奧拉驚呼著想要衝出去，卻被利威爾一把捂住嘴，生生按進了他的懷裡，動彈不得。
「奧、奧拉？奧拉！」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慌亂的喊叫了起來，奧拉掙扎著扭頭一看，安東尼居然也在這裡。
他的雙手也被銬到了身後，胖嘟嘟的身子掌握不好平衡，只能狼狽的坐在地上，涕淚縱橫地沖奧拉哭喊求救：「奧拉！怎麼回事……那個調查兵團的哥哥不是你的監護人嗎？他為什麼要帶人來抓我啊——奧拉你跟他說說呀！我不是壞人！我什麼都不知道呀！」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看管他的士兵厲聲呵斥了一下要他閉嘴，安東尼立刻就驚恐地縮成一團不敢出聲了。
倒是另一邊的肖恩，由於反抗得過於激烈倔強，最終被無計可施的士兵用槍托狠狠砸暈了過去。
奧拉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兩個友人被士兵綁成一團掙扎哭泣著向自己求救。忽然驚醒。她嗖的抬起頭，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利威爾——他依然面無表情的抿著嘴，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倒是站在利威爾身邊的那個駐屯兵隊長注意到了小姑娘的茫然失措，向她解釋道：「安東尼-布萊斯是發現伊莉莎白和老布魯特之間禁斷關係的人，但是卻在我們開始偵查案件的時候被他媽媽給接走隱藏了起來——本來只是想要向他進行詳細取證的，但是這種刻意的逃避行為實在是太惹人懷疑，我們就把他給捉回來了。」
隨後，那個隊長又低聲說了些諸如安東尼的那個妓.女母親借助情夫的幫助將兒子帶到中央的官員住宅區裡藏了起來，若不是利威爾在中央做工作彙報的時候順便繞道將他逮捕送來，他們這些在南部服役的駐屯兵恐怕很難申請到中央官員住宅區的搜查令。
「就是在這個地方，利威爾兵長。」這個駐屯兵隊長年近40，滄桑的臉上掃過幾道深深的皺紋。他低著頭，繼續用類似彙報的語氣對利威爾說道，「我們調查過了，那個老布魯特發現了這棟大樓的隱蔽性，一直把受害人伊莉莎白哄到這個地下室進行侵犯，我們也在這間地下室採集到了他的毛髮和痕跡，已經可以定罪了。」
那個隊長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利威爾不耐煩地揮手阻止：「我只是來接回我的被監護人的而已，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
「啊啊，說的也是！」見利威爾的心情不大好，隊長趕緊停止了囉嗦，彎腰向他鄭重地道謝，「對於這個案件的搜查和逮捕原本是我們駐屯兵的分內工作，卻不得不拜託您來幫忙，真是太麻煩您了！您的熱心和積極我一定會在案件報告中詳細描寫，向您的上司美言的！」
聽著這種官腔官調的奉承話，利威爾白了那個隊長一眼，沒有搭腔。
然後一低頭，立刻就撞上了奧拉那雙藍灰色的大眼睛。
她仰著腦袋，狠狠的，死死的，盯著他。
金色的細眉緊緊皺成一團，她沒有哭喊也沒有掙扎，但大大的眼眸裡幾乎能燃燒起火焰，用刀子一樣的眼神憤怒地削著利威爾的臉。濃濃的滿是失望，還有像玻璃碎片一樣的厭惡神情，刺痛了利威爾的眼睛。
利威爾眯了眯眼，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移開了視線。
他剛剛抬起頭，卻又被另一股更加灼熱的怒火給燙傷了。
是肖恩已經醒了。
他的腦袋依然被人桎梏著，滿是鮮血的臉狼狽的貼在地上，一雙深褐色的瞳孔卻像毒蛇一樣收縮著，死死盯著利威爾——但是和奧拉不同，他盯著的不是利威爾的眼睛，而是他的咽喉、心臟、太陽穴，每一個致命的地方，仿佛只要身後的士兵一鬆手，他就會猛地彈過去抓住利威爾的脖子就狠狠一口咬死他。
面對兩個孩子殺氣四溢的怒火，利威爾輕輕合上了眼睛，對身邊的駐屯兵隊長沉聲說：「開始吧。」
面容滄桑的隊長點了點頭，然後對部下高聲宣佈道：「所有嫌疑人都已歸案，現在為了保證秩序和安全，全員，按照軍籍番號的順序，從小到大，一個一個離開！在地下室的出口處列隊等候！羅布副隊長，你到地下室的出口處看守！我和利威爾長官殿后！」
一小隊的駐屯兵齊整地回答了一聲「是！」
然後井然有序地開始列隊，從地下室通往「鬼屋」一樓的出口離開。
那個通往一樓的出口很窄小，而且門檻上還堆積著一堆很奇怪的黑色物體，像是銹蝕的大型鐵塊，但是踩上去卻粘粘的，有一股噁心的粘稠感。
士兵們都皺著眉頭，踏在那堆黑色粘稠物體上一一跳了出去。
奧拉渾身緊繃著僵立在利威爾的胸前，他依然用手死死的捂著她的嘴。
明明是熟悉的體溫、熟悉的味道，但現在，光是和他的皮膚接觸都讓奧拉厭惡得作嘔。
——騙人……太過分了……小利原來是……原來是這樣的人嗎？是我看錯他了嗎？什麼「選擇」什麼「遵循自己的想法」……之前的那些話都是騙人的嗎！？
——什麼啊……原來他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混蛋軍人……
——我居然……相信了這種噁心的混蛋！
她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然而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憤怒的眼底卻再也沒有了慌亂無措。女孩用銳利的視線將整個地下室掃視了一圈，立刻注意到了押送肖恩的那個士兵，大概是由於軍籍番號靠後，他用槍指著肖恩的腦袋站到了隊伍的後方。
奧拉屏氣凝神等待著，等那個士兵緩緩走到地下通道的入口處時，她忽然深吸一口氣——張嘴在利威爾的手上狠狠一咬，在他略微鬆勁的瞬間，小小的身子立刻就像條泥鰍似的從他的臂膀下吱溜了出去。
「肖恩！」
奧拉大喊了一聲，不等押送的士兵反應過來，她就豁出一切的一躍而起，用整個身子朝那士兵狠狠撞了過去！
然而小姑娘纖細的身子撞在一男性軍人的身上根本就像是一團棉花，只讓他莫名其妙的晃蕩了一下，回過頭去驚訝的看向那個像老虎幼崽似的小女孩，茫然地吐出了一個：「你……」
然後就被抓住機會的肖恩犀利的一腿橫掃過去放倒在地。
「我們走！」
在地下室渾濁壓抑的空氣裡，士兵們顯然都還沒能反應過來，只看到那兩個小小的身影朝地下通道的入口飛奔了過去——只要能逃進去，然後再鎖上門就——！
但是他們終究還是沒能逃到門後。
兩人才剛剛一回頭，便看到利威爾的身影早已像鬼魅一樣擋在了門口，面對兩個孩子驚慌失措的表情，利威爾的臉色一暗，揚手就往奧拉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啊！」
這是一點兒都沒有放水的，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扇得奧拉半張臉都麻木了，口腔裡頓時湧出一股濃烈的鐵銹味，不知是之前咬傷利威爾的手時咬出的血，還是被他打出的血。
「奧拉！？」
肖恩驚呼著看到奧拉跌倒在地，隨即又嗖的轉過頭，看向利威爾那張仍然冷漠無情的臉，咬牙切齒。
「混蛋……虧奧拉還那麼信任你——你們這些狗當兵的……果然就沒一個是好東西！！！」
男孩小小的身子像一隻被人類激怒了的蜜蜂，抱著近乎同歸於盡的瘋狂怒吼著朝利威爾沖了過去！然後……
利威爾的眼睛驀地一亮！
他終於看到，一個身影走到地下室的出口，沒有踩那堆黑色的物體，而是艱難的抬腿從上面淩空跳了過去——
「終、於、找、到、你、了！」
利威爾冷冷一笑，隨手抓住肖恩揮過來的拳頭，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抬到頭頂轉了兩圈，然後對準那個身影狠狠砸了過去！
嘭！
正中目標。
「好痛——」
肖恩揉著被撞懵了的腦袋，暈暈乎乎的撐著身子從地上爬起來，忽然覺得手掌的觸感有些奇怪，他茫然低下頭去，驚訝的發現自己身.下壓著的，正是方才曾用槍托揍暈自己的男人。
「這、這到底是……」
肖恩尚未從後腦勺的鈍痛中清醒過來，小小的身子就已經被其他的士兵給拉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他們的動作忽然都變得友好起來。小心的托住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抱起，然後輕柔的擱到地上。
「委屈你了，小朋友。」
駐屯兵的隊長走過去，輕輕摸了摸肖恩的腦袋，沖他慈祥的微笑了一下。
「但是不用怕了，真正的兇手已經捉到了。」
肖恩那顆遲鈍的腦袋轉了半天都沒轉出個結果來，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地下室的出口——整個小隊的駐屯兵全都重新湧了進來，將那個被自己砸暈的士兵壓在地上，哢擦一聲，拷上了手銬。
「啥、啥？」
搞不清狀況的肖恩下意識的四處亂看，一扭頭，就看到方才像扔標槍似的把自己扔出去的利威爾，正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抱起被他親手扇倒在地的奧拉，輕輕撫摸著她紅腫的臉頰。
——是錯覺嗎？
被撞傷的腦袋還在嗡嗡作響，肖恩模模糊糊的看到，利威爾鬆開緊咬的下唇，顫抖著開合的那個口型——是在說「對不起」嗎？
☆、這個世界是複雜的
那個在特羅斯特區造成巨大社會輿論反響的駐屯士兵強.奸殺害未成年女童案件,在匹西斯司令後期一系列的道歉、整改措施之下漸漸平息。
為了安撫憤怒的群眾,那個畜.生不如的變態士兵很快就被施以了死刑。並且向公眾公佈了事件的調查結果——那個士兵是一個有家族精神病遺傳史的人，他的父親本來也是個憲兵,卻因為精神病產生嚴重幻覺，丟下年幼的他自殺而死。
他在北方一個偏僻的訓練兵團基地裡畢業,有著不錯的戰鬥能力,本來排上了兵團的前十名、可以順利加入憲兵團的，卻因為那個家族遺傳病史，被收了賄賂的官員借此打壓，扣分出局，進入憲兵團的位置被一個官二代給搶走了。從此在憤怒和抑鬱之下,他的病情日益嚴重,變態的情節也越來越無法控制。
奧拉之前生活的那一塊貧民區一直被地頭蛇盤踞著，再加上那個傳說中的鬼屋在「鎮宅」，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地方駐屯兵刻意無視。
那個士兵畢業後被分配到那一塊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變態的精神衝動也就越發的肆無忌憚起來，最終釀成了悲劇。
……
後來，利威爾坐在客廳裡讀完這條新聞之後，不屑的嘟噥了一句「怪不得」，便漫不經心的擱下了報紙。在奧拉的死纏爛打之下，才勉勉強強的告訴了她原因。
……
那天在「鬼屋」的地下室裡，他就曾向在場的人解釋過那個「鬼屋」的真相——據傳，這裡是王國最早期的兵工廠之一。
南方由於地處河流下游、水路便利，便於將中部豐富的礦產資源運送到這裡，所以在最初，大規模的鋼鐵冶煉、兵器製造工業都是在這裡進行的。而在剛開始的時候，人們的技術生產水準又都不夠純熟，對當地的環境造成了極大的污染和損害。
後來技術提升、污染排放量漸漸減少之後，再考慮到軍備用品的保密性，才將兵工廠一一搬遷到了中央。
而當地的那些古老兵工廠遺址，則因為過重的金屬污染而荒廢。
遺址中，殘留下了許多因為失誤操作而殘留的金屬污染物，對人體的傷害是致命的。現在的科技又還沒有淨化它們的能力，只能放在那兒等他們自己分解。而這種金屬污染，又豈是一兩百年能分解得完的？
於是，為了掩蓋這個秘密並防止人們靠近污染，地方各級政.府便不約而同的煽動民眾，撒了「鬼屋」這麼一個荒謬的大謊。
而利威爾的那句「怪不得」則是針對那個變態士兵的出身——他的父親是一個憲兵——普通的週邊百姓是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這個秘密的，但如果他的父親是曾經活動在中央的執法者的話，從檔案庫裡讀到這個秘密的機會則多得是。
這也就解釋了那天晚上，所有的士兵都以為地下室中的那塊黑色物體是普通金屬塊而隨意踏過，只有真凶才會露出驚恐的表情，膽戰心驚的從上面飛躍過去，連碰到不敢碰。
事件解決之後，更多的人把古怪的眼神投向了在本次案件中擔任全權偵探的利威爾身上。
利威爾本人當然是不會主動去管這種閒事的，畢竟這種案件的偵查也是駐屯兵團的工作。
不需要和巨人正面作戰、長期在地方各區擔任類似警.察、城.管、居委會大媽三合一工作的駐屯兵們可不是吃素的，自己軍營裡出了這麼個肆無忌憚的敗類，即使這一次被他偷天換日的逃過去了，早晚也是要捉住的。
無論怎麼想也不幹他調查兵團士兵長的事。
但是，老是被人用古怪的眼神瞟來瞟去，利威爾都禁不住有點懷疑起自己的出發點來。
之前佩托拉就曾看著他和奧拉兩人你一下我一下的互動，笑著說道，人的心情是會傳染的，兩個人一起相處得久了，對對方的心情、想法甚至潛意識都會有所察覺。
利威爾想，這回姑且算佩托拉說中了。
第一次把奧拉從「鬼屋」拽回來之後，她雖然一直都裝出一幅乖巧聽話心平氣和的樣子，但是他卻無比強烈的確信：這丫頭絕壁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早晚會溜回去跟那倆臭小子繼續什麼「鬼屋探險」的。
所以他才會在中央彙報完工作之後「順便」查閱了一下舊兵工廠的資訊。
結果不出他所料，但是卻並沒有從中央圖書館裡獲得更多有意義的消息。倒是在街上和西蒙的意外重逢給了他巨大的提示。
西蒙說——「那傢伙是當年眾所周知的變態，臭名昭著的！」
眾所周知，臭名昭著。
對幼.女的變態嗜好都出名到了這種程度的老布魯特，根本就是一破罐破摔的人渣，怎麼可能還會為了掩蓋和伊莉莎白的關係而殺人？
那一刻，利威爾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記得初遇奧拉的時候她曾在哭喊中提到過——那條有著「鬼屋」的貧民街因為過於貧窮混亂，是根本沒有駐屯兵管理的。兵團只會定期對當地居民的房屋進行危險物品、交易情況的搜查。
——既然如此，那天晚上他在「鬼屋」找到那三個小孩、遇到老布魯特的時候，為什麼會出現一個「巡邏」的駐屯兵？他又為什麼用緊張到異樣的語氣盤問完他們的身份之後卻又匆匆跑走？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所謂的巡邏兵從一開始就在「鬼屋」裡，和孩子們所尋找的伊莉莎白在一起。
意識到兇手恐怕是個軍人之後，利威爾便更放不下這茬子事兒了。
倒不是他有多在乎軍隊形象。
主要是因為前不久艾爾文才向他強調過，調查兵團的人員流失已經很嚴重，要是軍人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再下降，恐怕下一次徵兵時的增員情況會更加慘澹，再這麼人員赤字下去，別說殺巨人了，兵團搞不好會就地解散也說不定。
如此這般，讓利威爾稍微有了點「做人民群眾的傑出表率，做親民*民的子弟兵」的概念。（不要信）
在奧拉和肖恩躲避追捕逃進地下通道時，他找到了負責該區域治安的駐屯兵隊長，很不客氣的告訴他，這是一件顯而易見到豬都知道的事情。
最明顯的線索就是那個胖小子安東尼。
他發現了伊莉莎白的真相後，「兇手」老布魯特都已經被關起來了，他的媽媽為什麼還要把他帶到中央去藏起來？
很明顯，兇手根本就不是老布魯特。他媽媽害怕的，是真凶對知道真相的兒子的打擊報復。
這個惡性的殺人案，原本是可以如此簡單的解決——前提是，利威爾還記得那天在鬼屋遇到的「巡邏兵」的模樣。
他當然不記得。
尼瑪大半夜烏漆抹黑誰知道來的是個什麼人！
於是他和那個隊長商量了兩句，決定瞞著屬下來一場請君入甕的戲碼。
這個並不算高明的殺人案，原本也是可以如此簡單的解決的——卻沒想到，會在地下室的地下通道入口，碰到瞎頭瞎腦闖進來的奧拉和肖恩。
那條地下通道原本是為了方便大型火炮運輸而開挖的，挖得很認真但設計得卻很不科學，根本就沒有用武之地，所以在兵工廠關門之前就荒廢了，即使是頗為認真的查閱了資料的利威爾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肖恩一腦袋撞到利威爾胸口的時候，看著跌跌撞撞沖進來的奧拉，天知道他一臉冷靜的外表之下有幾千匹草泥馬在他心裡呼嘯而過。
但是兵長大人就是兵長大人，會被這麼點兒小事亂了陣腳的話，一年後的他也就不可能把小天使從憲兵團的槍口下【踹】開了。
為了讓那個躲在人群中的兇手徹底陷入圈套，利威爾對奧拉下的這個狠手非常有效。一巴掌下去，「啪」清脆一響，輕易打碎了真凶最後一根緊繃的神經，在極度的緊張之下，他再也扛不住壓力，搶著從污染物上跳了出去——立刻就被抓了個正著。
這個精神病患者慌張犯下的低級殺人嫁禍案，原本還是可以如此簡單的解決的——卻沒想到，這個瘋男人為了保住自己，竟又做出了一件殘忍的事情——
老布魯特被殺死了。
在監獄裡。
在還沒有人意識到真凶另有其人的時候。
那個瘋男人就偽裝出好戰友的模樣，主動和當月在牢房執勤的士兵換了班，為了徹底消滅事情的真相，他用刑具，將無辜的老布魯特生生折磨致死了。
肖恩在監獄裡見到他父親的時候，呈現在他眼前，已經是一團無法辨認出模樣的肉塊。
利威爾本來不允許奧拉跟進監獄去。但是，她卻用那雙焦距渙散的眼睛冷冷看著他，幽幽說道：「親人的屍體肉塊什麼的，我早就已經看到過了。」
左邊的臉頰上還留著他親手打出來一片紅腫，那一瞬間，奧拉稚嫩臉上的表情，忽然嚴肅沉靜得就像每一個踏出城門的調查兵一樣決然，讓利威爾無法拒絕。
只能無奈地哼了一聲，目送她小跑到肖恩的身邊，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然後把他的腦袋擁進自己的懷裡。
「不可以難過。」
她在他的耳邊，一字一句的告訴他。
「媽媽說過，人死之後，靈魂依然會盤旋在他的身體上方，等待天使將他召喚到天堂去——但是這個時候，如果他看到唯一的孩子在傷心哭泣的話，就會因為捨不得你而無法升入天國了！」
但是這一次，肖恩所受的打擊顯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安慰下來的。
縱使平日裡再怎麼彪悍放肆，他始終都還是個頭腦太過簡單了的孩子。
「別說傻話了……像爸爸這種人……像我這種人……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升入天堂，而是要下地獄的吧！你敢說你自己沒那樣詛咒過我們嗎？！但是——」
男孩攥著拳頭磨著牙，惡狠狠咆哮。
「但是……等著吧！老子將來就算是下地獄也要拉著你們這群狗當兵的一起下！」
「你口裡所說的『狗當兵』的，就是這些背負巨大壓力也要幫你爸爸洗脫罪名的人嗎？」
忽然，一直倚在監獄出口處的利威爾直起身，沉聲說著，他一步步走到肖恩的身後，抓著他的腦袋，強迫他抬起頭往身前一看——
整整一個執勤小隊的駐屯兵正齊整的列隊站在他的面前。
「你可別搞錯了，小鬼。他們本來原本完全可以隱瞞實情，讓你爸爸背黑鍋，然後再將真凶的事情私下輕鬆解決——但是現在，為了一個『真相』，一個『清白』，他們已經向特羅斯特區裡所有的百姓公佈了『駐屯兵部隊裡出了個強.奸殺人的敗類』這個真相，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就是無數的口誅筆伐和唇槍舌劍——你以為這些『狗東西』都是為了誰才選擇這麼做的？」
肖恩憤怒的表情還沒有收起，又被利威爾這一席話給打傻了。稚嫩的臉龐糾結成一個憤怒和驚訝扭曲成一團的奇怪表情。
他愣愣的抬頭看向利威爾。後者正用冰冷的眼神俯視他，陰森森的說。
「就是為了讓你這個臭小鬼不用背負著難聽的名聲長大，給我們惹了多少麻煩你知道嗎？。」
咄咄逼人的語氣立刻就把肖恩再度激怒了，他狠狠瞪著利威爾冷漠的臉，剛剛咬牙低吼出了半句「你說什——」就再次被人打斷了。
「並不是利威爾長官說的那樣！」
面容滄桑的駐屯兵隊長走到肖恩的面前，歉疚的垂下眉毛，低聲告訴他。
「我們駐屯兵沒有出去和巨人作戰的能力，所以我們能為這個國家做的，就是保護百姓日常生活的安定，還有在這種案件之中，還無辜的人一個公平的結果——肖恩-布魯特，我是特羅斯特區第九區第五巡邏小隊的隊長夏洛克-弗裡曼，今天我代表本區所有的駐屯兵，向這麼久以來對你們街區的忽視和偏見道歉！為你父親的悲劇……道歉！」
拔高音量吼出「道歉」一詞後，整個小隊的士兵一齊「啪」的一聲挺胸立正，然後在隊長的帶領下，嘩啦一下，一齊舉起右手，按在心臟前方，對小小的男孩行了一個鄭重的軍禮。
「從今天起，我們會認真負責起特羅斯特區第九區第13街的治安與保護，肖恩-布魯特，請用你的眼睛親自監督檢驗我今天的誓言吧！」
肖恩被他們的舉動震得後退了一步，目瞪口呆了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
直到利威爾用潑冷水一樣的語氣，在他身後冷冷提醒。
「這個世界上的事物是複雜的，兇手是你爸爸還是另有其人，軍人的原則是好還是壞，你深信不疑的事情，究竟是真相還是個笑話——這一切，都是需要親自去調查、去判斷的。自己的眼睛沒有看到過，耳朵沒有聽到過，根本就不瞭解的事情，就不要給我在那兒做自以為是的結論！」
——這個國家的軍隊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黑暗，只不過是你的眼睛正好被兩顆老鼠屎堵住了而已。
留下最後那句粗俗的比喻，利威爾上前兩步，抓起奧拉的手腕就拉著她離開了。
中途，奧拉好幾次掙扎著想要回頭看，每次回頭都會被利威爾用更大的力氣勒緊手腕，疼得她再也不敢回頭，咬著牙齒跟他踏出了監獄的大門。
雖然她一直都是幅安靜乖巧的樣子，但是利威爾心裡卻明白，這當然就不可能是什麼「安靜乖巧」，而是沉默的抗議。
從「鬼屋」的地下室離開至今，奧拉始終都沒有好好跟他說過一句話，即使他再怎麼故意用力捏她的手腕，她甚至連一聲「痛」，都壓抑在喉嚨深處不肯叫出來。
——嘖。
利威爾在心裡無奈的歎息了一聲。
——待解決的麻煩，這裡還有一個啊……
☆、小姑娘的心思太難猜
利威爾還記得,當初艾爾文將他和奧拉的監護證明書遞到他手上的時候，曾經對他說了一句話。
「稍微往長遠一點想，你確定要這麼做嗎，利威爾？教育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艾爾文的這句話說得很語重心長。
但是利威爾從來都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
對於一個沒有經驗的人來說,一切的深刻哲理和語重心長都是廢話,因為他們連聽懂那些話的能力都沒有，他們需要的是像破.處一樣的疼痛來吸取教訓,才能真正領悟那些「語重心長」的道理。
然而這段時間以來，利威爾卻一直都沒有遭遇到艾爾文所警告的那些「麻煩」和「辛苦」。他甚至開始以為自己說不定其實挺有照顧小孩兒的天分的——你看我都不用特別做什麼就能把這丫頭喂得能跑能叫能長膘的。（你是在喂豬嗎）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有這種無師自通的天分。
而是因為一直以來，奧拉都是個乖巧聽話過頭了的女孩子。
每天自己乖乖的起床,好好的吃飯,自覺的做家務，每天都是嘻嘻哈哈的笑臉迎人，也不任性胡鬧，即使是兩人為了些小事而鬧矛盾，也總是她先委委屈屈的眨巴著眼睛過來講和。
一直都那麼乖。是因為她在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甚至可以說是失而復得的親情。
乖到利威爾都快忘記了，一個九歲小姑娘的思維對於一個無妻無子的男人來說簡直即使異世界生物——這種常識。
直到現在，奧拉垂著小腦袋跟在他身後，從頭到尾都一聲不吭的模樣——才終於讓他的心裡開始打鼓了。
左邊的臉頰還紅腫著，什麼話也不說，什麼表情也沒有，藍灰色的眼皮半垂著，完全看不出任何心思。
——她這幅反應算什麼？
——在生氣嗎？在鬧脾氣嗎？在委屈嗎？在傷心嗎？還是說只是純粹還沒從剛才發生的事情中緩過來呢？好歹是個殺人案，屍體死相那麼慘又和她的朋友有關……啊，說起來她一直以來都住在軍營裡，完全沒有機會認識同齡的朋友吧？也就是說那兩個臭小子是她唯一的朋友嗎？切，那種死小鬼朋友不要也罷，給我滾得越遠越好。但是……仔細想想，我出去工作的時候，這丫頭一直都一個人待在家裡吧？會無聊的吧？會寂寞的吧？怪不得我每天回家的時候她都開心成那樣，簡直像只小狗一樣……所以說……果然還是應該讓她跟同齡人多接觸一下嗎？不不不，就算是同齡朋友也不該是那種髒小鬼，總而言之果然還是先想辦法幫她在附近找些小鬼多一點的公園什麼的地方……靠，軍營附近哪裡有那種地方啊！
——果然……住在軍隊裡養小孩這種事還是太荒唐了。
——雖然現在她是以製造圖紙翻譯者的身份留下，但是對於這種年齡的孩子來說，軍隊的氣氛會不會太……堅硬了？
——咦？為什麼我會用「堅硬」這個詞？
「唉……」
拉著奧拉走進總部大門後，利威爾在衛兵驚悚的視線下，不自覺的長歎了一大口氣。
這一路上他思考的東西，比他和奧拉生活至今的全部日子思考得都要多。
——怎麼會這麼麻煩，而且……
回過頭去，只見奧拉依舊是一臉的面無表情，垂著腦袋跟在他身後，看不出任何情緒。就像第一次遇見她時那樣。
——而且，這個小鬼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我還是完全不知道啊！
——你到底在意什麼倒是說出來啊！
——這個小鬼原來是這麼麻煩的玩意兒嗎？！
心裡又是暴躁上火又罵不出來。
利威爾各種憋屈得滿頭青筋直跳。
然後，一根頭髮從他的眼前緩緩飄落，飄到鼻樑上。
——唔？
他撚起那根頭髮仔細看了看，發現那是從自己額頭上掉下來的。
「……」
——居然已經開始掉頭發了嗎？！
利威爾各種驚悚的想起了艾爾文之前所說的「教育小孩子可是很辛苦的」的話，以及……他的髮際線。
——老子不要禿頂啊！
艾爾文在他的辦公桌旁狠狠打了個噴嚏，然後整理了一下那高高的三七分劉海兒，他不以為意的搖搖頭，繼續處理桌上那堆成山的工作。
而在這時，利威爾也到家了。
一把推開房門，利威爾將垂頭喪氣的奧拉拽進去，鬆開她的手，一邊朝櫥櫃走過去一邊冷冷丟給她一句「坐到沙發上去」。
然後等他拿著備用的醫療箱回過頭時，她已經在沙發邊兒上規規矩矩的坐成了一團兒。
……還是很聽話的嘛。
利威爾皺起眉走過去，在奧拉麵前蹲下，然後擰開藥盒，拿棉花沾了點藥水往奧拉紅腫的左臉上擦去。
然而棉花才剛剛點到她的皮膚上，奧拉就驀地瑟縮了一下，像是被藥水灼傷了似的往後一仰，挪著小屁股就迅速縮到了沙發背上。用那個利威爾完全看不懂的眼神默不做聲的看著他。
「嘖。」
他到底還是不耐煩了。
喀拉一聲將撚子和棉花扔回藥箱裡，利威爾嗖的站起身，環胸盯著奧拉，沒好氣的問道。
「你到底想要怎樣？一輩子不說話嗎？只不過是……」
——只不過是打了你一巴掌而已，至於嗎？
他本來是想這麼說的。
但是，在他滾著怒火的嗓音開口的瞬間，奧拉的肩膀立刻就像觸電似的顫抖了幾下，長長的睫毛忽閃一下合上又睜開，眼睛裡立刻就盈滿了淚水咕嚕嚕打著滾兒。
那幅強撐著不掉眼淚的樣子硬是讓利威爾把說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他並不是不自責。把一小姑娘一耳光扇成這幅樣子，是個人都會自責的，利威爾還沒有變態到以毆打小朋友為樂的地步。
他……只是心情有點矛盾而已。
因為奧拉這丫頭真的太機靈了，聰明得像只小狐狸似的，有時候連他都被耍著玩兒。所以利威爾心裡知道，奧拉絕對明白自己那一巴掌是逼出兇手的必要演技，沒有道歉的必要。
但是，他越是這麼想就越是覺得彆扭，越是覺得彆扭，就越是無法再提起那巴掌的事情。
這種歉意和自尊糾結成一團的樣子——打個比方的話，就好像你明明知道自己剛剛的一句話冒犯了最好的朋友，卻又因為關係太熟，反而不好意思正兒八經的開口道歉。
看著奧拉那幅含著眼淚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只覺得心頭有一股焦躁的怒火在堵著嗓子眼兒，又熱又悶，咳之不出咽之不下。
「夠了……」
他歎息了一聲，慢慢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小姑娘的頭髮。
指尖卻在觸碰到她金色蓬鬆的發梢前，莫名地頓住了。
利威爾的眼前，忽然出現了奧拉徹夜未歸那晚曾夢到的小貓，雪白到泛出亞麻色光華的皮毛，遠遠的背對著自己，無論怎麼伸出手也觸碰不到它的……
咚咚咚咚——嘭！「哎喲好痛！」
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標誌性的撞擊聲。
利威爾無語的抽了抽嘴角，扭頭看向房門。
然後，韓吉果然就毫不客氣的一把推開門沖了進來，氣喘吁吁的咋呼道：「利威爾你終於回來了！我告訴你小奧拉她今天早上失蹤了佩托拉正在到處找她要我趕回來通知你……啊咧？小、小奧拉？！你回來了啊！」
奧拉縮在沙發背上，朝韓吉默默的點了點頭。
「哎呀呀，回來就好……但是小奧拉你這樣不可以哦！留個紙條就自己跑出去玩，大家都很擔心呢！佩托拉姐姐差點都急哭了哦！」
韓吉一邊嘟噥數落著一邊大大咧咧的坐到沙發上，抬手就揉上了奧拉那頭（利威爾剛才糾結猶豫半天的）毛茸茸的頭髮。
「好啦，先來跟韓吉姐姐說說你都跑到哪裡去玩了……誒誒！你的臉怎麼了？！給我看看……混蛋！是哪家的混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你打成這樣！？告訴我我幫你打回來！」
利威爾陰森森的眯著死魚眼，淡定地告訴她：「那個『混小子』就站在你背後。」
………………
…………
……
半個小時後，在大街上到處尋找奧拉的佩托拉收到了利威爾已經將她帶回的消息。她迎著夕陽狂奔回總部一把推開利威爾的房門時，韓吉還在不屈不撓的對著利威爾的耳朵碎碎念個沒完。
她站在門口急促的喘息了片刻，隨即便看到了在沙發上縮成一小團的奧拉，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奧拉！」
佩托拉驚呼著沖了過去，抓著奧拉的肩膀將她一把掰過來，以她幾乎從未用過的大音量怒吼道：「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聲不響地就逃出家！？昨天不是才跟你說不要到處亂跑嗎？你不是答應過我要乖乖留在總部裡譯書的嗎！為什麼要騙人！我跟你說過，我最討厭騙人的小孩子了你不記得了嗎？！你一個人跑到外面玩得高興，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不許低著腦袋不說話！給我把頭抬起來！」
佩托拉尖利的斥責聲在房間裡隱隱回蕩了許久，然後整個房間在利威爾和韓吉驚訝的目光中恢復平靜。
許久，才聽到女孩壓抑克制的啜泣聲斷斷續續的抽搭起來。
「嗚……嗚嗚……」
奧拉迎著佩托拉憤怒的視線慢慢抬起頭，滾燙的眼淚劃過臉上的傷口染出一陣陣的刺痛。她吃痛的閉起了一隻眼睛，欲言又止的哽咽了半天，然而側頭看到依然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利威爾，她最終還是將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咽了回去，帶著哭腔，含含糊糊的擠出了一句。
「佩托拉姐姐……你捏把我的肩膀……嗚……肩膀捏得好痛！」
「誒、誒？奧拉？你的臉……」
佩托拉將驚疑的視線投向利威爾，後者在接觸到那視線的瞬間，卻不著痕跡的扭開了頭。
……
……
後來，佩托拉從韓吉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雖然是省略了前因後果一切重點的簡單敘述，佩托拉卻在疑惑之中，莫名的意識到了原因。
她對利威爾兵長一直都是無條件的信任，數次作戰下來，亦對他那獨特的性格有了些許瞭解。
雖然還不知道伊莉莎白案件的事情，但她明白利威爾的這一巴掌必然是有特別原因的。
只不過，佩托拉的理解沒有用。
重點是挨打的當事人，依然一語不發的坐在那兒。
說她是鬧脾氣吧，卻又沒有普通小孩憤怒任性的樣子。只是默默的坐在那兒，抱著膝蓋，用不知道是驚恐還是委屈的奇怪眼神盯著地面。
「我看這樣下去不行……要不，今天還是把奧拉帶到我那裡去睡吧？她好像很害怕，我會跟她好好談談的。」
最後一直熬到天色漸暗，還是佩托拉打破沉默開口提議。
大概是之前被佩托拉吼過之後大哭了一場的關係，奧拉現在倒是粘在她的懷裡很親密。
利威爾走到桌旁點燃蠟燭，掃了她們一眼，淡淡說道：「隨便你。」
……
「所以說，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底還是比較懂女孩子的心思和習慣——她們有臥談的天性，安靜、夜晚和柔軟的被子，是最能讓女孩放鬆心情的方法——佩托拉回到宿舍後便支走了室友吉蒂，然後幫奧拉清理好傷口又洗了個乾乾淨淨的澡，抱著她躺到床上再拿被子罩住腦袋，用說悄悄話的聲音在她耳旁輕輕說。
「你是不是在恨兵長？」
奧拉抬起眼睛，默默的搖了搖頭
「那，是不是在怕兵長呢？」
奧拉猶豫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唔……」佩托拉抵著下唇想了想，然後放棄了詢問，繼續說道，「奧拉，你跟兵長一起住了這麼久應該已經瞭解了。他那個人啊，雖然做起事情來很乾脆又雷厲風行的，但是在感情上其實是個超級下不了決心的人呢。一些感情和心思總是憋在心裡不說，臉上又擺出一幅冷冰冰的樣子給人家，的確很不討人喜歡，也很容易讓你誤會成他不在乎你吧？」
「不、不是這樣的……」奧拉啞著嗓子，終於開口說話了，表情有些急切，「我並沒有誤會他。」
佩托拉趕緊趁熱打鐵地問道：「那你為什麼不理他呢？別看兵長那幅不在意的樣子，但是你對他不理不睬的，他心裡一定也想了很多、也會很難過的啊。」
「……」
聞言，奧拉消沉的垂下眉毛，再次沉默了起來。
「奧拉啊……唔，怎麼說呢。」佩托拉抿著嘴唇思索了一下，然後撫摸著她臉頰上的止血棉紗，輕輕說道，「說起來，奧拉的媽媽是一個很睿智、告訴了你很多道理的女人吧？」
「嗯！」奧拉用力的點了點頭。
「那，雖然可能比不上你媽媽的話那麼哲學，但是今天我也有一句話想要告訴你哦。」
佩托拉微笑著眯起眼睛，漂亮的褐色眼睛隨著她的笑容彎成一個溫柔好看的弧度，她湊到奧拉耳邊悄悄的告訴她。
「在面對兵長那種沉悶型的男人的時候啊，你就必須要先主動說出自己的心聲才行哦，否則的話，要等他自己弄清楚你的想法並且安慰好你那是不可能的啦。他也是個很忙的人，奧拉應該多體諒兵長才行哦。」
佩托拉的話讓奧拉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她愣愣的看著佩托拉，驚訝的呆滯了半天。佩托拉還以為她要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來，期待得不得了。結果，她卻只是輕輕地說：「佩托拉姐姐……這句話，我媽媽早就已經說過了。」
「誒、誒？」佩托拉愣了愣，無奈的失笑道，「什麼嘛。這種小事就不要……誒？奧拉？」
——才不是小事呢！
不等佩托拉把話說完，奧拉已經一腦袋用力埋進了她的懷裡，閉上眼睛深深感受著她身上溫暖的氣息。
——又一次聽到媽媽的話……聽到有人說出和媽媽一樣的話……這才不是小事呢！
「佩托拉姐姐！」奧拉抬起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著佩托拉疑惑的表情，脆聲說道，「我好喜歡你！」
「哈、哈啊？」
突然收到小姑娘的告白一枚，佩托拉紅著臉手足無措了一陣，然後無奈地笑道。
「謝謝你啊奧拉，但是……對了，就是像這個樣子，乾脆一點、直白一點，告訴我你剛剛為什麼不理睬兵長，好不好？」
「我……」
奧拉垂下眼眸，再次將臉埋進佩托拉的懷裡，悶悶的告訴她。
「感覺很害怕……」
「唔？果然還是害怕兵長嗎？沒有必要這樣啦，他不是喜歡隨便揍人的人，這一次一定是因為特別情況……」
「不是，不是害怕他打我，我不怕他打我。」
但是奧拉卻用力搖了搖頭，蓬鬆的卷髮隨著搖頭的動作掃過佩托拉的胸口，癢癢的。
「只是感覺好害怕……那個時候……小利變成那個樣子的時候，和駐屯兵一起把肖恩和安東尼抓起來的時候，還有……朝我們攻擊的時候……好害怕……」
小手緊緊拽住佩托拉的衣領，奧拉屏住氣息顫抖了片刻，忽然哭泣著大聲喊道——
「我……好害怕小利變成我的敵人！好害怕……而且好難受！如果小利真的變成那樣的人……變得和那些搜查我們家、欺負媽媽的士兵一樣的話……如果有一天我要和小利變成敵人的話……我好害怕啊！但是好羞恥……我怎麼能這樣想他，小利明明對我那麼好……我怎麼能產生這種想法！所以好羞恥……光是想到這一點，我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了……」
「誒……」
奧拉忽然爆發般的哭喊把佩托拉震住了。
她還不知道事情的經過，所以奧拉那些模糊的「那件事」「變成那樣的人」她都是聽不懂的。
——但是，總覺得好像模模糊糊的意識到了什麼？
佩托拉一邊疑惑著，一邊趕緊抱著奧拉的腦袋拍了拍，輕聲安慰著。
即使是安慰，她也只能告訴她：「不要胡思亂想了，兵長怎麼會變成你的敵人呢？」
怎麼會呢？你和兵長怎麼可能會成為敵人呢？
在年輕的佩托拉看來，這種事情簡直是荒謬無比。
但是，若是更年長的一點的人，亦或是奧拉的母親在這裡，她就不會說出佩托拉這樣想當然的話。
她會告訴奧拉：「既然害怕將來會做敵人，那就更加努力的享受現在和他在一起的幸福時間吧。」
更加努力的，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
……
「啊、啊咧？利、利威爾兵長？！」
同一時間，從澡堂歸來的吉蒂抱著浴盆和毛巾，驚悚的看到利威爾瘦瘦的身子正極其不起眼的站在自家宿舍門外的陰影下——她一直走近到他的鼻子跟前才發現他的存在！
驚恐的捏緊了浴衣的領口後退好幾步，吉蒂拿出「抓色狼啊！」的音量尖叫道：「這、這裡是女兵宿舍啊兵——！！！」
「閉嘴！我知道！」
利威爾像條閃電一樣沖過去一把捂住吉蒂的嘴把她按到了宿舍旁的門柱上。
細長的眼睛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他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扼住她的脖子，殺氣四溢地盯著吉蒂說道：「聽著，你要是敢把今天見到我的事說出去老子就把你調到炊事班去喂豬！聽——懂——了——嗎？！」
吉蒂渾身僵硬地被他壓在門柱上，顫巍巍的點了點頭。
利威爾這才滿意的眯了眯眼睛，鬆開手，原本就精瘦矮小的身子一低，轉眼就像抹影子一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留下吉蒂呆呆的站在宿舍門口，手中的澡盆砰咚一聲砸落在地上。她抬手捂住剛剛被利威爾撫摸過（霧）的嘴，滿臉通紅的春.叫道：「啊啊啊啊啊好帥好帥好帥好帥好帥好帥哦！兵長果然還是攻擊時候的樣子最帥了居然能近距離看到好開心開心好開心好開心啊啊啊！！！」
………………
但是妹子……你差點就被殺死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7
☆、團長的辦公室
「痛！」
「哎呀抱歉,又弄疼你了嗎？」
第二天清早坐在宿舍的小鏡子前,佩托拉正在小心的幫奧拉梳頭發。但是,她梳頭發的技術意外的差，和外表性格截然不符的笨手笨腳。一個馬尾辮還沒梳好就把奧拉的頭皮扯痛了好幾次。
佩托拉停下手，尷尬的捋了捋耳旁的碎發說道：「我加入軍隊之後就一直留的是短頭髮,現在都不會梳辮子了呢……」
「小利他留了一輩子的短頭髮呢。」——但是他很會梳辮子啊。
「嘛……這個那個,因為他是兵長嘛！」
——這個前後有聯繫嗎？
佩托拉身為女性的自尊心稍微有點受傷，面紅耳赤的敷衍了一個不負責任的回答。
奧拉倒也滿不在乎的歪了歪腦袋，把綁得亂糟糟的辮子解開隨手抓了兩下便跳下了椅子。搖著佩托拉的衣服嚷道：「我們快走吧！」
「哎呀？你今天怎麼這麼積極？」見她一幅迫不及待的樣子，佩托拉一邊穿戴好自己的立體機動,一邊笑著問她,「平常不總是賴死賴活的翹班不想去圖書館翻譯嗎？」
奧拉等不及的在原地跳來跳去催促佩托拉快一點：「因為因為！今天小利不是也要到三七分伯伯那裡去嗎！要快一點過去才能碰到他！」
「誒誒，昨天還哭著鼻子說『害怕』呢,你好得還真快啊。」佩托拉寵溺的笑著摸了摸奧拉的腦袋，然後又正色告訴她，「但是你工作的地點是圖書館而不是團長的辦公室哦，不可以到處亂跑，駐屯兵團的人還在圖書館等著你呢。」
「有什麼關係！」奧拉已經風風火火的拉開了房門，回過頭一本正經的說，「就說是一不小心迷路到那兒的不就可以了！對了，媽媽以前好像有說過，和男人搭訕的時候就應該說『我不小心迷路了，請問到你的床上應該怎麼走』這樣的話才對！」
「才不對呢！整個兒都不對了啊快點把這句話忘掉！！！」
臉皮兒薄的佩托拉妹妹羞得面紅耳赤，正準備抓著奧拉好好教育下，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啊」了一聲，抬頭回憶道。
「說起來今天的話，應該是團長、兵長還有幾位分隊長的例行會議日，兵長今天還要提交那個女童受害案的報告吧——因為你和他都捲進去了。」
「嗯！小利最後推理破案的樣子好帥的說！」
「不，那個已經不是重點了，既然是要提交報告的話……」佩托拉緊皺雙眉，嚴肅地低下頭去對奧拉囑咐道，「兵長今天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奧拉你要小心一點哦。」
「咦？為什麼？」
「因為……」
……
……
「利威爾兵長！都跟您說過多少次了……任務報告的字數一定要在3000以上！湊足3000字就這麼痛苦嗎？只是三千字而已！」
「嘁，差不多不就可以了。」
「一般人是不會把2700字的差距稱為『差不多』的！您只寫了300字啊！！！」
「把事件經過交代清楚不就夠了，拘泥這種字數要求有什麼意義？還不如把精力放在訓練上。」
「兵長恕我提醒一下，您今年已經三十【嗶——】歲了！一大把年紀了還總是在交工作報告的時候狡辯耍賴您不覺得這有點不合適嗎？！」
艾爾文的秘書捧著利威爾潦草簡短的報告書，一臉哀哀戚戚的俯身在利威爾的耳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而利威爾卻只是瞟了他一眼，無賴地扔過去一句「不覺得」，差點把秘書君氣得一口老血……
奧拉躲過門衛的阻攔歡歡喜喜的闖進艾爾文辦公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麼一番景象。
「利威爾。」這時，一直在埋頭工作的團長大人終於說話了。
他走過去，接過秘書手中的報告掃了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遞回到利威爾面前，簡潔的沉聲命令道。
「不行。重寫。」
「……哼。」
利威爾沉默片刻，最終還是不爽的冷哼一聲，接回了自己的報告書。然後在抬起頭的瞬間，眼睛驚訝的閃了一下。
「奧拉？你怎麼……」
「小利~~~~~」
話還沒說完，小姑娘就搖著尾巴撲進了他懷裡，咕嚕嚕的撒著嬌在他懷裡猛蹭。
「一晚上不見了我好想你！」
「哈啊？」利威爾莫名其妙的收起下巴。
——這小鬼……昨天不是還一幅魂不附體的樣子不理我嗎？就算是佩托拉有安慰她也不至於一晚上就……難道小姑娘都是這樣變臉像翻書的？
一旁的秘書君羡慕的感慨道：「感情真好啊……」
艾爾文默不作聲的白了這個感性過頭年輕下屬一眼，然後咳嗽一聲，上前打斷了那幅不甚和諧的親子歡聚圖。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但是奧拉，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駐屯兵團的兩位技師都還在圖書館等著你幹活呢。」
「誒——但是小利都在這裡，人家不想……」
「工作和私人感情應該分開吧？利威爾是來這裡開會的，你也應該立刻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但是……」
奧拉將求救的視線投向利威爾，後者果然很不給面子的合上眼睛別過頭：「艾爾文說的沒錯，快從我身上滾下去把那本該死的書翻譯完。」
「利威爾說的也沒錯，你的工作效率必須加快了。那個大炮一天無法完工，我們下一次的牆外調查行動的時間就要推後一天。你的消極怠工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哦，奧拉。」
「什麼嘛……你們倆是在講相聲嗎！」奧拉不服氣的嘟起嘴，抬起脖子左右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她一把搶過利威爾捏在指尖的報告書，舉著它興奮地高聲說道，「這個這個！小利你寫不出報告是因為把那件事的經過和一些人物單位名稱都忘記了吧？我全部都記得哦！可以幫你把它寫完哦！」
「……」艾爾文一臉威嚴上司的撲克臉表情盯著他。
「……」奧拉一臉期待的閃著星星眼盯著他。
兩秒鐘後。利威爾抬手重重拍上了奧拉的肩膀，嚴肅說道：「那就拜託你了！」
奧拉高呼萬歲！
艾爾文歎息了一聲，深深為自家兵長的節操感到丟臉。
……
「不過話說回來。」
奧拉趴在艾爾文的辦公桌邊上不打草稿的刷刷刷碼著報告書的時候，艾爾文忽然想起——「你們為什麼會捲進這件事情裡？奧拉為什麼會大半夜的不回家跑去那種地方？」
「哈啊……？」「唔……？」
此話一出，利威爾和奧拉臉上同時浮現出茫然的表情，側頭思索了半天才猛地想起——
「啊，對了！是因為小利賭博耍賴！」
艾爾文無語抬頭：「你居然帶著她賭博？」
利威爾繼續厚著臉皮耍賴：「那不是賭博只是普通的玩牌而已。」
「小利你又騙人！」
「吵死了。」
「小利太沒信用了我再也不要相信你！」
都說人長期和孩子打交道的話，有些思維模式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被小孩給拉到同一水準，偶爾會變得幼稚可*起來——現在看來倒還是蠻有道理的。
看著張牙舞爪險些又要吵起來的兩人，艾爾文微微笑了笑。
「嘁，屁大點原因就鬧出這麼大的麻煩事兒！」
「這才不是『屁大點兒的原因』呢！因為不管我們卷沒捲進去，這件事情都是會發生的啊！而且小利和我參與進去之後，至少救了安東尼的肖恩嘛！不然他們都會被兇手害死的呢！」
「肖恩？」聽到這個名字，艾爾文意外的揚起了眉毛，「指的是那個全名叫『肖恩-布魯特』的男孩嗎？」
「唔？伯伯你認識他？」
「啊，昨天碰巧聽人提到過這個名字。」艾爾文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在訓練場邊上聽一個駐屯兵的分隊長說的，他家裡的一個後輩剛剛報名參加了今年的訓練兵團，從報名點回家去之後就跟他提起了一件熱鬧的新聞，「肖恩-布魯特那孩子昨天好像已經去報名加入南部訓練兵團了，但是還沒入團就先在報名點把一個態度不太好的面試官給揍了一頓……現在多少也算是個小名人了。」
「把、把面試官揍了？那個小孩膽子也太大了！肯定會被拒絕入團的吧？！」年輕的秘書君發表了身為一個正常人都會有的毫無槽點的反應。
然而反觀另外兩個非正常人類，則是……
「嘖嘖嘖，連個12歲的小鬼都打不過，身為軍人這麼慫真的沒有關係嗎？納稅人的眼睛在看著你們呢！」奧拉一臉嫌棄的嘖舌搖頭。
「那個小鬼嗎？不錯嘛，算老子沒白救他。奧拉，過三年等他畢業了記得要把他騙到調查兵團來給我用。」利威爾很有遠見（？）的正色點頭。
「嗯！」
「喂喂，不能用騙的啊……」團長大人無奈的苦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了明年即將到來的第104期徵兵工作，臉色頓時沉了下去，「不過我們的人員問題再這麼繼續緊張下去也很麻煩，等奧拉的大炮鑄造完畢之後馬上就要開始第56次牆外調查了，又會是一次大損耗啊。」
聞言，利威爾的表情也刷的黑了下去。
奧拉奇怪的看了忽然散發出壓抑氣息的利威爾一眼，決定不去惹他，轉而向艾爾文問道：「什麼損耗？」
艾爾文的眼神黯了一下，但還是面不改色的沉聲告訴她：「會死很多人。」
「小利和伯伯也會死嗎？」
「我不知道。也許這次不會，但是早晚會的。」
「這樣啊……」
小姑娘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便埋下頭去不再說話了。
秘書君見她那幅可憐的小樣子，有些不太忍心的小聲向團長抱怨：「您說得也太直接了，這麼小的姑娘，多少也該哄哄她說『我們一定不會有事的』好讓人家安心啊。」
艾爾文看了這個年輕的屬下一眼，低聲告訴他：「這種程度的現實是每個人都需要面對的。否則等我們真的死在了外面，只會讓沒有心理準備的她更加傷心。」
「話、話雖這麼說……」
年輕的秘書君抱緊懷裡的資料夾，見那小姑娘還可憐兮兮的垂著腦袋，很是心疼的發誓一會兒她要是害怕哭泣的話自己一定要挺身出去安慰她！隨即就看到奧拉抬起了頭，面無表情的開口說道——
「既然每次死得太多，那徵兵的時候就多征一點嘛。」
一臉，理所，當然！
毫無，死亡，恐懼！
好心秘書君的玻璃心當時就碎了一地……
☆、某品牌炒作
「喂,什麼都不懂就不要亂插嘴！」
坐在後面的利威爾不高興的皺眉打斷了她，揚起下巴指了指她手下的報告書命令道。
「快點把報告寫完就滾去譯書,我們馬上就要去開會了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
「什麼嘛,別人在幫你忙你還那麼凶……」奧拉不高興的鼓起臉嘟噥了一句，見利威爾一臉殺氣,便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埋下頭去繼續碼字。
倒是艾爾文意外的接過了她之前的話題，放柔聲線向她解釋：「就是因為死亡率太高,所以大多數新兵才不想加入我們。」
「新兵？」
奧拉抬起眼睛仔細回想了一下偶爾會在路邊遇到的年輕士兵,制服的胸口繡著訓練兵團的雙劍徽章，滿臉青春陽光壯志酬酬的模樣，三三兩兩的結伴,在街邊大聲談論著訓練的心得、操縱立體機動的技巧以及畢業後想要加入哪個兵團之類的話題。
眨巴兩下眼睛，奧拉將視線重新放回艾爾文臉上，面無表情的問道：「也就是說，因為你們不會打廣告，所以招不到員工嗎？」
秘書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舉手吐槽：「不……奧拉小姐，請你不要用這種大賣場招臨時實習生的語氣來形容……」
「既然情況都這麼麻煩了，那伯伯你所說的招新工作怎麼能只在訓練兵結業分配儀式上進行呢！」
「奧拉小姐都說了不要再用這種……」
「不，讓她說說看。」艾爾文打斷了自家小秘書的話，稍微有點感興趣的看向奧拉，「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在平時就對受訓期間的訓練兵進行動員嗎？」
「真不愧是禿頂的大伯伯！跟聰明人就是好講話！」
艾爾文皮笑肉不笑的送給了她兩個字：「呵呵。」
「因為那種16、7歲的年輕新兵都是最容易熱血衝動的嘛，只要稍微製造話題撩.撥（？）一下的話，他們立刻就會燃起來傻啦吧唧的加入了！——然後然後！這個話題製造也是有講究的哦！」
在秘書君驚恐的黑線下，奧拉卻忽然興趣大發。她七手八腳的爬到椅子上站著，興致勃勃的沖艾爾文說道。
「奶媽以前教過我一招叫『先黑後挺』的手段，伯伯你聽得懂嗎？就像這一次伊莉莎白被駐屯兵殺害的事情那樣！——這個案件看起來好像是個天大的醜聞，但是反過來看其實又是一個絕佳的提升軍團形象的機會！
「首先要抓住兇手，毫不徇私情的將其處置，同時大張旗鼓的宣傳對該兇手的審判處置措施，在各地舉辦大型正規的公眾道歉會，並且故意在民間散播那個人窮凶極惡的形象——越誇張、越不真實、越多bug越好！然後在他即將行刑之前，再由他的長官上司站出來，激動的發言稱『你們不要再胡說八道冤枉他了，他活得也不容易，他其實是個好人啊！』，然後再傳出該人故事的『真實版本』，他其實是一個為了幫軍隊承擔某些巨大壓力而被迫走上這條路的大公無私的戰士什麼的——當然這些都是駐屯兵團的事我們就不詳細談了。直接說咱們的吧！
「這個在調查兵團也是一樣的使用方法哦！比如先製造一起『逃兵』的案件，把那個企圖逃跑的士兵關押送審，在民間製造輿論引得大家一起去罵他，然後等大家罵得正爽的時候讓那個逃兵的未婚妻或者老父母什麼的出場，向民眾哭訴說他其實是為了在出牆戰鬥前最後回家看他們一眼才冒險非法離隊的，他為了向國王和人民奉獻自己的力量已經好多年都沒有回過家，妻子父母哭泣著在他即將被軍法處置之前趕到，他抱著他年幼的兒子哭道『兒子你不要傷心，不要怨恨，因為這些全都是爸爸自己的錯，是爸爸沒有盡到一個軍人的責任，但是你長大之後一定也要將你的生命和心臟獻給這個國家，繼續為了人類的自由與勝利而奮鬥啊！』
「最後三七分伯伯你再閃亮登場做一番發言，並且為軍隊裡節假日太少沒有考慮到有家庭的士兵的情況而道歉，當場決定增加士兵的回鄉探親的假期並免除他的死罪，再補上一段『然我們一起繼續為人類的自由而奮鬥吧！』『調查兵團，你，值得擁有！』之類的話就OK了~保證跌宕起伏深入淺出吊足觀眾胃口賺足群眾眼淚呀！這樣來年申請加入的新兵絕對會增多了吧~」
結束長長的一段個人陳述，奧拉閃著一對星星眼信心十足的沖艾爾文豎起了大拇指！
弱受秘書君目瞪口呆，無意識的喃喃自語道：「雖、雖然聽不懂但是總覺得好像很厲害……」
獲得了肯定，奧拉很是開心的沖秘書君齜牙一笑：「對吧！」
「呃……」——說起來，她這是在拐彎抹角的要求給利威爾兵長增加假期嗎？
「凱西。」這時，一直都默不作聲的團長大人忽然叫了自家秘書一聲，面無表情的回頭命令道，「把她帶到圖書館去工作。」
「是、是！」
「誒誒——為什麼！伯伯你不覺得這個計畫很棒嗎！」
在奧拉被秘書凱西拖出辦公室之前，艾爾文抬起頭，微笑著沖她吐出兩個字：「呵呵。」
「呵你個芝士麵包啊呵！你以為你是女神嗎——」嘭！
不等奧拉憤怒的咆哮結尾，辦公室的大門就轟然將其關在了外面。
「呼……」
艾爾文揉了揉被她嘰嘰喳喳吵得生疼的太陽穴，低下頭去將桌上的文件又翻了一頁。
辦公室內的沉默不過兩秒，一直都坐在沙發邊上冷眼旁觀的利威爾這才忽然開口了。
「那個小鬼，對巨人和牆外的死亡還一點概念都沒有。」
他側頭看著窗外的藍天，像是在自言自語。
「但是她近距離接觸到死亡和屍體的年齡又太小了，這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你擔心她會失去對死者應有的尊重？」
「那倒不是，只不過總不能讓她一直那麼幼稚下去。九歲……WallMaria陷落時倖存的那些孩子，當年也是九歲左右，現在都已經成長成勉強像樣的士兵了。」
「呵，說什麼傻話，她和那些接觸過巨人的人是沒有可比性的吧。」艾爾文垂下睫毛抿唇微笑，然後輕聲說道，「而且，我們現在戰鬥的目的，不正是為了讓將來的孩子們再也不用面對巨人的恐懼嗎？」
「嘁。拜託你不要在我面前也拽這套演講腔，肉麻死了。」
利威爾白了他一眼，站起身，一邊嘟噥著「韓吉他們怎麼還沒到想遲到到什麼時候啊」，一邊推開辦公室的大門走了出去。
艾爾文了然微笑，低下頭去沒有理會他。
利威爾走出門後便轉身前往了總部的圖書館。
雖說是圖書館，但由於使用率實在太低，所以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收集了些基本詞典和普及刊物的大房間而已。藏書量還沒資料室多。回到總部後，奧拉就一直在這裡和駐屯兵團派來的技師進行翻譯工作。
利威爾走到圖書館對面的走廊裡，隔著玻璃窗看到奧拉小小的身子坐在木桌上，指著一堆資料上的字句，像模像樣的跟身旁兩個駐屯兵解釋著那些詞句的意思。緊皺的眉頭顯示出她極其不耐煩的心情。
這種枯燥的工作對一個孩子來說，的確有些太早了。
但是說實話，身為一個軍人，利威爾實在是看不慣奧拉剛才的態度。
雖然只是一個小姑娘的童言無忌，但是當她說出那句「既然死得多那就多征一點新兵嘛」時臉上滿不在乎的表情，還是重重刺痛了利威爾的耳膜和心臟。
在她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一股火氣猛地湧上頭，如果不是艾爾文用眼神嚴厲阻止，他當時恐怕早就沖上去揍她一腦袋了。
——現在的奧拉對巨人、對牆外的死亡一點概念都沒有。對於他們所說的士兵損失，還抱著一種「商行裡辭職員工太多所以要加緊招工」的概念。
利威爾無法忍受這種輕率的想法。
但是現在，牆內每一個沒有經歷過845年騷亂的普通人，不都是這種想法嗎？
如果想要她對這些事情重視起來、理解起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也去經歷一次充斥巨人與斷肢鮮血的地獄。
——這樣做有意義嗎？
站在走廊的玻璃窗旁，利威爾微微眯起了眼睛，在玻璃的反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算了。
他微微歎了口氣，扭過頭去，轉身離開了那裡。
——就像艾爾文剛才說的。
——她對這種概念的缺失，不正是我們戰鬥的目的所在嗎？
☆、他姓耶格爾
當一切都安定平穩下來之後,時間總是過得格外的快。
一周後，奧拉總算是把那兩個被她稱為「蠢得像豬一樣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教也教不會還有臉自稱軍隊技師」的駐屯兵給帶畢業了。兩個苦逼的技師叔叔捧著翻譯稿,內牛滿面的沖回駐屯兵總部，向自家上司報告時強烈要求再也不要和那個鬼畜蘿莉合作。
幾個月後,古老的「奧拉」大炮被重新研製,鍛造成功。但考慮到影響以及中央官員的要求,他們隱瞞了「奧拉」大炮是來自異端家族的真相,對外宣稱是自主研發出來的新型大炮。與壁之教團經過麻煩的交涉協商後，大炮終於實現了量產，並安置到牆壁和要塞之上,因其精准度和靈活性的提升,大大增強了牆壁守衛的攻擊力。
再半年後,所有的大炮都得到妥善的安置。閃亮威嚴的在城牆上一字排開,炮彈和引線的裝填保養工作被分配給了駐屯兵和三年級即將畢業的訓練兵，每天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接著，人類就迎來了西曆850年。
奧拉作為唯一一個曾見過原版「奧拉」大炮的人（她家過去的城堡中有保留大炮原型），被南方駐屯兵的長官要求隨同到牆壁上去，對經過了改裝的炮彈進行檢閱，以免某些改裝手段會和大炮原本的機能產生衝突。
於是在利威爾不情不願的點頭同意下，她歡歡喜喜的扔掉手裡的掃把抹布，跟著一個名為羅傑斯的駐屯兵隊長登上了WallRose的頂端。
這是奧拉第一次來到距離牆外的世界那麼近的地方，甫一登上牆壁就閃著好奇的眼睛，伸長了脖子努力朝外面探看。
「嗯咳！」
這時，羅傑斯隊長用力的咳嗽了一聲示意她注意到自己，然後一本正經地對奧拉說。
「奧拉小姐，這裡總的來說雖然是安全的地方，但畢竟還是個軍隊操作地，希望你能好好跟在我身後，不要到處亂跑，特別是不要走到太靠近城牆邊緣的地方。你畢竟還是個孩子，要是出了什麼三長兩短利威爾兵長可是會……」
「隊長！她已經趴到城牆邊去了！」
「什麼——？！」
羅傑斯隊長猛地扭頭，立刻就驚悚的看到奧拉正以一個恐怖的姿勢趴在城牆邊，半個身子都探到了外面。
「唔——這就是外面啊。和裡面也沒什麼區別嘛。」
奧拉放眼望著牆外的風景，點綴著零星的農舍風車和小鎮街道的綠地，和牆內的城鎮毫無區別，仿佛那個小鎮裡的人們都在睡午覺，再過一會兒大家就會紛紛走出房門，讓空曠的街道再度熱鬧起來。
「啊，對了。」
奧拉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那裡並不是「外面」，而是五年前也屬於「內地」的WallMaria的領土。無趣的撇了撇嘴角。
——但是，這就是小利他們戰鬥的地方……
忽然眼前一亮，奧拉從星星點點的樹林間看到一個人影歪歪扭扭的跑了出來——碩大的肚子，和極不協調的纖細四肢，赤.裸扭曲的奔跑人影——那就是巨人。
她眯起眼睛仔細觀察它。但那個巨人卻並沒有接近，只是跑了兩圈就背離著城牆往南邊跑遠了，她沒來得及看清它的模樣，只是覺得，站在高高的圍牆之上看著，總覺得它們和人類也沒有多大區別。
——這就是人類的敵人啊……
奧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想到這半年來和利威爾的生活雖然平靜安詳，但是每次和他的屬下們召開會議的時候，他卻再也不允許她坐在旁邊了。只要歐魯他們一來，利威爾就會立刻命令她到外面去玩，好像生怕她偷聽到什麼機密事件似的。
她想，他當然不是在擔心自己偷聽機密安排。
雖然平日裡兩人的關係總是很普通，甚至越來越親密了起來，但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惹他不高興了。
利威爾在有些時候——比如每當涉及到和軍事任務相關的事情的時候——他總是在排斥她。
「排斥」。
一想到這個詞，奧拉的心裡就堵得慌。
然而無論她怎麼想、怎麼賣萌套話，利威爾的反應總是淡淡的，叫她不要胡思亂想。
他這種悶不吭聲的態度，反而更讓她感到心虛不安。
——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呢？
茫然的皺起眉頭，奧拉最後眺望了一眼無邊的天空，撐著身子準備從城牆頂端的水泥地上站起來。但是身後隨即就傳來了一聲驚悚高昂的尖叫——
「奧拉小姐你在幹什麼啊啊啊啊啊！不是才叫你跟在我身後不要跑到邊上去的嗎！」
羅傑斯隊長心驚膽顫的盯著牆邊的奧拉，結結巴巴的命令道。
「你、你給我立刻從邊兒上挪進來！慢慢的挪進來！整個身體都進到安全範圍之後再站起來聽到沒有！」
奧拉撇了撇嘴角，不屑的嘟噥了一句「切，大驚小怪。」然後很叛逆的在牆邊直接站了起來，轉身就往回走。
「多大點事兒啊，至於叫叫嚷嚷的嗎？虧你還是分隊長呢，真是沒見過的世面！」
居然還不忘毒舌一下……
羅傑斯隊長氣得滿臉通紅，握緊拳頭在心裡咒駡道：「真不愧是利威爾那混蛋教出來的，那幅欠扁的小樣兒和他爸一模一樣！」
這時，一頭明亮的金色短髮忽然從旁邊的炮架下冒了出來。
穿著訓練兵團制服的阿明垂著肩膀，吃力的搬起一大箱炮彈。但是那箱彈藥對他的小身板而言顯然太重了，纖細的脊背被壓得根本直不起來，幾乎寸步難行。
「啊，阿明，那個放著讓我來吧！」
聽到好友過大的動靜，大炮另一頭，又冒出了一顆少年的腦袋。
深色肌膚的面龐上綴著一雙祖母綠一樣的墨綠眼睛，少年的鼻尖上還粘著一抹髒兮兮的火藥，慌忙沖阿明喊道。
「你還是來這邊清理炮膛吧！那個彈藥太重了，你一個人拿不動的！」
然而這句話顯然有些刺傷了阿明的自尊心，他倔強的抿起嘴唇，一手托著彈藥的箱子，還勉強空出另一隻手拿起了清理炮膛的棍子，艱難回絕道：「不、不用了，你繼續清理炮膛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能行似的，他用力揮起棒子往好友那邊扔了過去——然而棍子才揮舞到一半，卻意外的嘭的一聲狠狠撞上了什麼東西……
「啊！」
小女孩尖細的驚呼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羅傑斯驚恐的大吼著沖過去的時候，奧拉已經被那一棍子直直擊中了腹部，吃痛得後退了好幾步，當第五步踏到身後的瞬間，終於還是踩空了。
奧拉身形一晃，在場的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只來得及看到一抹淡藍色的裙角嗖的一下，消失在了牆壁的盡頭——
「奧拉小姐！！！」
在急速的下墜中，奧拉被那陌生的失重感給壓迫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渾身僵直的準備摔成肉醬的前一秒，只來得及看到羅傑斯隊長沖到牆壁邊露出的驚慌表情，以及一個……像燕子一樣，淩空呼嘯飛來的矯健身影。那個人是——
嗖！
「喂、喂！你沒事吧？！」
奧拉忽然就從冰冷沉重的風壓中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近在眼前的少年皮膚呈淺褐色，鼻尖上還粘著一抹髒兮兮的黑色火藥。正在用墨綠的大眼睛緊張的看著她。
「嘛……先不問這個了。」見小女孩一幅被嚇壞了的樣子，艾倫-耶格爾決定還是先帶她飛回牆上再說。
一手托住女孩的身體，他不太熟練的對準牆壁上方射出繩索，利用慣性蕩了一下，在空中劃過一條完美的弧線，刷的一下將兩人的身子拋到了牆壁的上方——
「唔！」
結果，由於不熟悉帶著人飛行，他還是在半空中失去了重心，眼見就要兩人一起摔到壁頂上了。艾倫驚慌了一瞬，但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乾脆的一咬牙，他在空中轉了個身，把奧拉護進自己懷裡，然後後背重重摔到了壁頂上，又被接著摔下來的奧拉給壓得猛翻了個白眼。
「喂！你們沒事吧！」
羅傑斯隊長帶著幾名屬下匆匆趕來，將奧拉從艾倫的身上抱了起來，緊張的上下掃視一番，抖著嗓子問道。
「你、你沒受傷吧？！」
奧拉眨巴著大眼睛，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然後指著疼得在地上縮成了一個蝦球的艾倫說道：「他看起來問題比較嚴重。」
羅傑斯隊長這才從「臥槽救命啊要死了會死的我絕壁會被利威爾兵長搞死的啊！」的恐慌中回過神來，上前扶起了渾身抽搐的艾倫。
「啊啊，訓練兵團的士兵嗎？喂少年，你沒事吧？」
「唔……沒、沒事……」
艾倫像個產婦一樣扶著腰，顫巍巍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想要向隊長行禮，被他隨意的揮手免除。
「你今天不用幹活了，先去醫務班看看吧！喂，誰來把這個小鬼帶去醫務班？」
「讓、讓我來吧！」
這時，阿明慌慌張張的趕了過來，扶著艾倫的肩膀詢問他的情況確認沒有大礙之後，才趕緊跑到奧拉的面前，鄭重的向她鞠躬道歉。
「非常對不起！都怪我笨手笨腳的才害你遇到危險！請原諒我！」
「……」
然而奧拉卻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似的，歪過腦袋，一雙藍灰色的大眼睛繞過鞠躬的阿明，直直看向艾倫那邊。
少年正狼狽的揉著自己的腰背，倔強的試圖向長官證明自己還能繼續工作訓練，沒有去醫務室的必要。
「對了少年士兵，你是哪個班的？叫什麼名字？」
「啊、啊，我……」忽然被隊長這麼正式的問話，少年很青澀的緊張了一下，然後才努力直起身子，大聲回答道，「訓練兵34班，艾倫-耶格爾！」
「是嗎，耶格爾啊，我會向你的導師表揚你今天的英勇表現的！先去檢查傷勢吧！」
「是！」
此言一出，在阿明古怪的眼神下，奧拉忽然瞪大眼睛綻開了一絲驚喜的笑容。
「是嗎……」她看著艾倫的眼睛幾乎在閃閃發光，低聲喃喃自語道，「姓耶格爾啊！」
………………
…………
……
「耶格爾？」懶洋洋的坐在窗臺邊的躺椅裡，利威爾從報紙後探出頭，看著奧拉滿臉興奮的模樣，古怪的挑了挑眉毛。
「嗯！今天我在牆壁上面遇到了一個哥哥，姓耶格爾呢！」奧拉風塵僕僕的從外面趕回來，帽子都沒來得及摘就迫不及待的沖到了利威爾面前，開心得直蹦躂。
——估計又是什麼小姑娘無聊的遊戲吧，比如終於碰到了個單蠢無腦的傻小子又有人可以拿來耍著玩兒了好開心什麼的。（等等這好像不是普通小姑娘會玩的遊戲吧……）
利威爾這麼想著，便漫不經心的將視線重新放回報紙上，隨口接話道：「……所以？」
「所、以！」奧拉一把握住利威爾的手，臉色緋紅的大聲宣佈，「我決定，長大以後要嫁給他！」
長大以後要嫁給他
大以後要嫁給他
以後要嫁給他
後要嫁給他
要嫁給他
嫁給他
給他
他
他他他他他……
死魚眼裡猛地燃起熊熊黑色業火！
刺拉——！
利威爾雙手一抖就撕碎了那份無辜的報紙。
「他——是——誰？！」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7
☆、小利他……為什麼沒有來？
「嫁、嫁、嫁……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騙人！奧拉居然說了那種話嗎！？」
第二天,在訓練場旁的休息區,佩托拉聽完利威爾的轉述,立刻猛地拍桌而起,驚恐的尖聲問道。
「是誰？是誰！是誰！？是什麼樣的人？軍隊裡的嗎？普通百姓家的嗎？是男的嗎？不會是女的吧！？年齡呢？適齡男孩嗎？年長一些的少年嗎？還是說……難道又是一個大叔嗎？！！！」
「……你為什麼要說『又』？」
面對佩托拉這段槽點過多的質問,利威爾很給面子的隨口吐了最後一個槽，然後面無表情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兵長你為什麼還能這麼冷靜啊！有人想要騙走奧拉誒！而且她今年才10歲！！！」
面對佩托拉的暴走尖叫，利威爾閉起一直眼睛不著痕跡的將頭挪開了點兒,等她喊完了才淡淡說道：「你才是，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別像個嫁女兒的老媽子似的。」
「我才不是——！等……等等，說起來兵長你才比較奇怪吧……」
看著利威爾淡定的在那兒翹著小腿喝著茶，驚悚尖叫了半天的佩托拉這才感到有點不對勁。她偷偷歪頭湊過去看他的表情,並且試探性的強調道。
「話說，兵長？那個，奧拉現在可是吵著要嫁出去哦？是你家的【奧拉】哦？而且對方還是個你最煩的訓練新兵哦？（因為初出茅廬什麼都不懂盡會惹麻煩還正處於老喜歡都自以為是的中二期）」
「你到底想說什麼？」
利威爾側頭冷冷掃了她一眼，把佩托拉掃得趕緊搖頭道歉「什、什麼都沒有！」
輕哼了一聲，利威爾漫不經心的埋下頭喝完了杯子裡的水，好像發呆似的沉默了片刻，忽然輕歎了一口長氣，這才終於開口道出了真相。
「那丫頭的家族可是為了血緣乾淨寧願近親結婚的瘋子，之前我還沒察覺到，但是她的腦子裡似乎也有些糟糕的思想傳統已經根深蒂固了。」
「誒、誒？」
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利威爾面無表情的看向佩托拉，說道。
「她說，她的媽媽要求她以後的丈夫即使沒有純正的血統，也至少不能讓她的子孫後代失去那個什麼古德意志國家的傳統姓氏。」
「哈啊？您、您的意思是……」
「啊。」利威爾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肯定了佩托拉囧囧有神的猜想，「她說，『耶格爾』這個姓氏就是她曾經在家裡的標準姓氏列表上看到過的名字。那個見鬼的小屁孩似乎也是她那個該死的民族的後代。」
「………………這……」
「她還說——『那個人雖然混血得有點嚴重皮膚都是褐色的了，但是只要未來生下來的孩子姓『耶格爾』的話就還能勉強接受，當然，如果他願意讓將來的孩子跟媽媽姓的話就更完美了括弧擊掌傻笑。』——以上。」
「……請不要再說了兵長，我一定想辦法把她這些糟糕的封建思想全部扼殺掉！」
「很好。」
利威爾滿意的點點頭，擱下杯子站了起來。
時至黃昏，一天的訓練早就結束了。
佩托拉本以為他是要準備回宿舍，於是趕緊跟了上去。誰知才跑了兩步，卻發現利威爾走到馬圈裡牽出了他的黑馬。
「咦？兵長你這是……」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回宿舍的時候順路找點東西把奧拉喂了。」
利威爾一邊說著一邊撫摸了一下馬脖子，然後不容辯駁的翻身上馬。
佩托拉趕緊沖過去將他攔下，慌忙道：「什、什麼叫『喂』啊，請不要總是用這種奇怪的名詞！而且都這個時間了你要去哪裡？說起來今天不是——唔……」
但是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利威爾陰森森的俯視給堵了回去。
只聽到他狠狠咬著牙，殺氣四溢的說——
「我，去一趟南部的訓練兵團基地。」
「呃……」
——結果還不是在在意那個虜獲了奧拉芳心的（霧）少年嘛……
「但是……」佩托拉滿頭黑線的無語凝噎了一會兒，看著利威爾策馬遠去的背影，忽然又無奈的垂下了眉毛。
「但是，之前不是你告訴我們，今天是奧拉的生日的嗎？」
………………
…………
……
「我的……生日？」
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給直接震傻在原地，奧拉愣愣看著眼前那顆鮮豔的草莓蛋糕，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眨巴了半天的眼睛，才慢慢抬頭，看著利威爾小組四人滿臉的笑容，茫然問道。
「但是……你們為什麼會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誒？那、那個啊，很簡單不是嗎？你的個人資料在兵團的資料庫都可以查得到的……」
「才不可能查到呢，三七分伯伯的那個娘炮秘書之前來找我登記個人資訊的時候笑得一臉欠扁，所以我故意填了假的生日日期。」
「呃……」
看著奧拉一臉「別想糊弄我！」的認真神情，佩托拉語塞了片刻，最終還是歎息一下，小聲告訴她。
「是兵長告訴我們的，他之前在辦理你的監護手續的時候拿到了你的個人資料。」
話音落下，小小的客廳便忽然沉默了下去。
奧拉依然眨著大眼睛看著桌上的蛋糕，沉默了兩秒後，忽然抬起頭，沖他們露出一個和普通慶生小女孩別無二致的開心笑容。朗聲點頭道：「嗯！佩托拉姐姐，洋蔥頭哥哥中分頭哥哥還有老年頭哥哥！謝謝你們！我好高興哦！現在就可以吃蛋糕了嗎？」
「喂喂！那堆亂七八糟的外號是怎麼回事！而且為什麼總拿髮型吐槽——給我好好的叫名字啊沒大沒小的！」
歐魯揮著拳頭作勢要揍人，被奧拉嬉笑著閃過並滑下椅子，迅速躲到佩托拉身後，然後偷笑著看他被佩托拉斥責「為老不尊」。
一場小小的生日慶祝會，在利威爾公寓裡召開得簡單卻溫馨。
奧拉接過四人送給自己的禮物，笑得一臉乖巧可人的鑽進他們懷裡撒嬌道謝，然後順手把奶油蛋糕砸到了他們的臉上。
四個在軍營裡循規蹈矩慣了的軍人被她的這個舉動給弄愣了半天，直到奧拉心裡有點心虛打鼓的想「奇怪，以前和安東尼他們過生日不都是這樣玩的麼？難道這裡的大人都不知道這種玩法？誒誒——該不會是在生氣吧？」的時候，他們忽然像醍醐灌頂似的瞬間跟上了當下年輕人的潮流！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抓起一把奶油就一齊往奧拉腦袋上拍了上去！
奧拉被糊了一臉的奶油差點連眼睛都睜不開。她像只受驚的小獸一樣嗷嗷尖叫了半天，不服氣的掙扎著小身子要報仇，被佩托拉苦笑著攔腰阻止。
小小客廳裡的笑聲一直持續到軍營熄燈就寢的號角吹響。
五人一起把利威爾的客廳打掃乾淨（不然會被踹的），然後送走了歐魯他們三個男人。
佩托拉微笑著招呼奧拉到浴室裡，幫她洗頭洗澡，心裡卻有些忐忑的時刻準備編造一個理由來回答奧拉的「那個」問題。
然而，從幫她洗乾淨發梢上的奶油，一直到和她揮手告別，奧拉卻始終沒有向她問起那個她本應該第一時間提出的「那個」疑問——
——為什麼……小利沒有來？
………………
…………
……
「利威爾兵長？你……怎麼突然跑到這裡來了？」
南部訓練兵營的基斯-夏迪斯教官，是在訓練兵戰鬥模擬練習的森林裡碰到利威爾的。
當時他正在記錄最後一班訓練兵的練習成績，卻忽然聽到空氣中劃過一絲乾淨俐落的破空聲——熟練老道的立體機動操作聲響，絕對不可能是那些嫩新兵能夠做到的——他奇怪的一扭頭，沒人。再一低頭，終於看到了一顆小小的腦袋出現在自己的肩膀下方。
調查兵團的制服，迅疾到眼睛都跟不上的速度，以及……這個很有特色的身高——符合這三樣條件的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第二個。
雖然訓練兵團是正式士兵的預備隊伍，一個類似學校的存在，嚴格來講等級水準是低於三大正式兵團的。但是不管再怎麼「訓練」它好歹也是冠上了「兵團」的名稱的，也是有組織有紀律，有尊嚴有節操的！
記錄成績的注意力被利威爾給打擾，基斯教官不高興的皺起了眉頭，將筆往筆記本裡一夾，就很不給面子的沖他粗聲說道。
「不管您有什麼要緊事，但是兵長，通常來說，您應該先在軍營崗哨處登記，等待傳令和接見安排再由傳令兵帶領到會客室裡等待我們負責人的接見才對。」
利威爾雙手環胸站在他身旁，將在森林間生澀的操縱立體機動四處飛舞的訓練兵一一掃視了一遍，然後頭也不抬的冷冷說道：「艾倫-耶格爾是哪一個？」
——無、無視老子的話？！
基斯教官額頭青筋猛爆！
但最終還是頗為理智的考慮到身為教官的形象和任務，咬牙切齒的指了指艾倫的身影。然後悶聲罵道。
「大老遠的跑來干擾我的學生訓練做什麼？該不會是想要趁現在拉攏新兵入團吧？別白費力氣了！即使是兵長你老子也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走後門的行為的！」
利威爾抬頭瞟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聲。然後身形一晃就跳下了樹枝，腰間的繩索應聲射出，利威爾的身子在空中輕鬆打了個轉兒就飛到了艾倫他們那隊訓練兵的頭頂。
落到他們休息處的上方，利威爾隱藏在枝葉之中，眯起眼睛，仔細地打量起那個黑髮少年。
淺褐色的皮膚看起來很健康，少年有一雙神采奕奕的綠眼睛。年輕的面龐上雖然掛著戰鬥時緊張認真的表情，卻依然遮掩不住那滿臉的天真稚氣。
「切，小屁孩。」
利威爾不屑的撇下嘴角。
這時，艾倫那個小組的人似乎已經商討完畢，一個接一個的射出繩索飛離樹枝。艾倫是倒數第二個飛離的。
利威爾看著他像模像樣的將繩索射.進樹幹裡，繃緊身子騰空而起，已經能非常熟練的使用完美的姿勢起飛落地。這樣的身手，在新兵裡應該算是相當優秀的了。反觀和他同組的另一個少年，無論是起飛還是在空中的動作維持，問題都很大，利威爾估計他和巨人打一個照面就會□掉。
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利威爾忽然跟著縱身飛躍過去，在一個他們都看不到的角度，他抬起操縱器，對準那個漏洞百出的少年扣動扳機，射出飛鉤，狠狠擊飛了他剛剛射出的繩索。
少年驚慌的尖叫了一聲，一遇到意外狀況立刻就失去了冷靜，在半空中僵硬的掙扎著眼見就要摔下去了。
這時，飛在他後面的艾倫忽然大喊了一聲，在空中用力一翻身調整自己的重心，然後靈活的操縱瓦斯噴射，生生改變了飛行軌道，沖到了即將摔落的朋友身邊將他一把抱住，兩人一起安全落到了旁邊的樹枝上。
「你沒事吧湯瑪斯？！」
利威爾聽到他緊張的關心著戰友的情況，輕輕合上了眼睛，然後默不作聲的轉身飛回到了基斯教官的身旁。
「怎麼？這麼快就看完了？」基斯教官橫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恐怕老子訓出來的這些新兵都入不了您的法眼吧？」
利威爾掀起眼皮，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給出了一個令基斯教官受寵若驚的評語。
「不……」
他微微翹了翹唇角，沉聲說道。
「今年的新兵，還不賴。」
☆、不吉利
——想要嫁給他的原因是因為他姓耶格爾。
奧拉一本正經的說出的這個理由,利威爾從來沒有懷疑過。
甚至可以說,聽到這句話後，他反而感到了一股釋然的「果然如此啊」的感慨。
果然還是這種詭異理由比較適合那個一會兒東一會兒西讓人摸不清脾氣的古怪丫頭。
讓人摸不清脾氣——這一點，對奧拉母女二人同樣適用。
通過奧拉口中偶爾透露出的母親的隻言片語,有睿智的人生哲學，也有各種重口無節操的胡說八道。讓利威爾已經搞不懂,她到底是個智慧優雅的高貴女人，還是個放任胡來的落魄貴婦。
同樣搞不懂，那個滿腦子鬼主意的小丫頭,到底是精明早熟，還是單純無知。
但是不管她到底是精明還是無知,歸根結底,也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而已。
在那個狹小貧民街裡度過的區區十年歲月，她所接觸過的人還太少，對人類的認知還太過單薄，就算再怎麼聰明也還是會有不懂的事情。就好像她總是被艾爾文耍得團團轉一樣，這個社會上她玩不過的人太多了。
那天，看著她一臉激動到冒泡的蹦躂著形容完那個被她稱作是「六分帥氣三分可*外加一點白癡簡直是完美型啊完美型！」的訓練兵之後，利威爾就……（只是稍微！）有點在意。
如果那個耶格爾真如奧拉所形容的那樣是個熱血的傻小子的話倒還好，他擔心的，是那個素未相識的人可能是故意偽裝成呆呆笨笨的模樣接近她的。
利威爾自認自己雖然從來不自戀，跟著艾爾文團長日夜為人類的黎明而戰鬥也從不會攙和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人際關係裡。但是這個「調差兵團兵長」的身份，有時候也會不可避免的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的吧？
——利威爾心裡想到的其實是一些「別有用心的接近、利用、攀附最後用完了扔掉」的狗血電視劇戲碼。畢竟這種情節狗血歸狗血，但其之所以狗血，卻也正是因為它是頻繁出現在人們生活中的麻煩。
「如果是偽裝得完美到連奧拉都辨認不出來的人的話，那就麻煩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利威爾決定親自前往訓練兵團看一看，要是以後真出現伊莉莎白那樣的事情就糟糕了。
然後，在森林裡見到艾倫的瞬間，他便立刻抹消了這個擔憂。
因為那個少年的眼睛實在是太清澈了。
又乾淨又明亮的碧色眼睛，以及對待訓練任務時那副比任何人都要認真拼命的倔強表情，整張臉都寫滿了稚嫩和天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熱血白癡。
奧拉的描述一點都沒有錯，利威爾判斷，這小鬼就是屬於最好調.教的那種，甩一鞭子再給顆糖就能搞定了。與其擔心他會不會是故意假裝友善接近奧拉，倒不如擔心他將來會被奧拉耍成什麼樣子。
——嘛，我想那麼多幹什麼？反正……那小子的成績好像還不錯，畢業之後估計會進憲兵團吧，不可能會再有交集了。
利威爾這樣想著，便將那個引爆了一場小小「結婚風波」的少年扔到了腦後，施施然牽馬離開了訓練兵團。
嚴酷的事實一再證明，利威爾這個人的智商雖然比不上團長大人，但卻也並不笨，只不過是有點懶罷了。
和那個凡事都觀察入微時刻不懈怠的謹慎（強迫症）團長不同，利威爾遇到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時，往往懶得去追究，懶得去多加思考，更偏好於憑感覺行事。
這是戰士普遍擁有的性格習慣，在千鈞一髮的戰場上，這是能保命的美德。
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卻並不是什麼好習慣。
比如這一次，無論是對艾倫「很好調.教」、「估計會進憲兵團」的判斷，還是對他「不知道會被奧拉耍成什麼樣子」的想當然，亦或是對他們將來「不會再有交集」的預言。
全部，全部，全部，都徹底想錯了。
不過，好在現在的他還有足夠的時間，為這場鬧劇的結束稍微松一口氣。為馬上就要到來的第56次牆外調查整理一下情緒和狀態，並且——
「處理後事……」
站在距離調查兵團總部只有數裡之遙的酒館門口，利威爾在酒館老闆驚悚的視線下呢喃吐出了這個詞，當時就把剛剛出門倒垃圾回來的老闆給嚇了一跳。
他腆著大肚腩滿臉驚恐的扭曲成一團，一副猙獰的表情咿咿呀呀瞠目結舌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沖過去往利威爾肩膀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大聲斥責道：「呸呸呸！眼見著就要出牆了你說什麼不吉利的話！呸！真晦氣！」
大腹便便的酒館老闆名為托尼，是利威爾的老熟人了。
他是少有的、從調查兵團退伍的老兵。
十五歲加入調查兵團，一直戰鬥到三十歲。他在無數次的牆外行動中倖存了下來，並且四肢健全的活到了退伍的年齡，被稱作「奇跡」也一點兒都不為過。
退伍後在總部附近的街上開了家小餐館，加上性格豪爽大方，自然成了調查兵團的士兵們閒暇時聚餐喝酒的必選之地。由於他的餐館裡常常坐著一屋子的綠軍裝，而被人們戲稱為「調查兵團的第二總部」。
老托尼對自己這個調查兵團退伍士兵的身份非常自豪，在戰友們的鼓勵下乾脆把餐館的名字改成了「自由之翼」。並且在餐館內，無論是沿著牆壁整理擺放的瓦斯罐，還是堆積在牆角的立體機動廢棄零件，整個室內裝修，都是對軍營生活的重現。
「我知道你藝高人膽大，但是當士兵的哪能不注意嘴巴門兒！？別老是把死啊掛啊之類的話掛在嘴……我呸！放在嘴邊。這玩意兒邪門得很我跟你說！」
老托尼是個非常迷信的人。當然，其實幾乎所有的老兵都是迷信的。
聽了利威爾那句自言自語的「處理後事」，他立刻就嚇得渾身汗毛倒豎，朝利威爾身體四面的地上啐了好幾口，然後麻利的從餐館門後拽出一根綁有某種風乾香草的撣子就往利威爾身上撣，仔仔細細從上到下，像是要把他身上的晦氣都掃乾淨似的。
一邊神經兮兮的的囉嗦：「真是的，我說利威爾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要跟那些不懂事的年輕人一樣好不好？說話的時候注意點兒！忌諱的詞我又不是沒告訴過你，怎麼就是不聽人勸呢！」
「好好……」
利威爾面無表情的偏了偏腦袋躲開他的撣子，一邊漫不經心的敷衍著說「我知道了」。
老托尼的熱情經常讓利威爾有些招架不住，他其實很不擅長應付託尼這樣熱心過頭的人。
「我說你啊，現在也算是當爹的人了吧？家裡都有個女兒了就應該更注意一點啊！」
完全無視掉利威爾不爽的反駁「老子還是單身」，老托尼高聲招呼了廚房一聲送吃的過來，想起利威爾那個傳說中的女兒，又不高興的責怪道。
「對了，我早就要你把那個丫頭帶過來給我見見了吧？怎麼到現在老子都還只能從那些兵蛋子嘴裡聽說你女兒的事情啊——至於嗎？不就是撿到了個漂亮丫頭，看都不給看一下啊！你小子真是有夠小氣的！」
利威爾不爽的「嘁」了一下，低聲敷衍道：「沒空。」
「去你妹的沒空！沒空你他媽現在還舒舒服服的坐在這兒喝酒吃飯！」
老托尼沒好氣的把餐盤往利威爾面前一扔，哐當一聲，盤子裡的飯菜立刻濺得到處都是。利威爾額頭青筋一跳，隱忍的抽了抽嘴角，然後從懷裡掏出手帕開始擦桌子。
「但是話說回來，你怎麼這個時間一個人跑來我這兒？不回家去陪丫頭吃晚飯啊？」
在利威爾終於將餐盤擦乾淨開始進食的時候，老托尼的疑問讓他的動作再次頓住。
利威爾抬起頭看向傍晚的天空，夕陽將半面天空染成血色，黑夜則席捲著另一邊的深藍向最後的殘陽撲去。時值晚上六點，天馬上就要黑了。
他垂下眼眸，想，現在佩托拉他們應該已經在給那丫頭慶祝，不知道他們要鬧多久，還是晚一點兒再回去好了。
思及至此，他重新拿起叉子，叉起一根香腸，沒頭沒尾的對老托尼說了一句：「我們下周就要出牆了。」
然後便默默的垂下眼睛專心吃東西。
「哈啊？下周出牆的事我早就知道……啊！」
老托尼茫然的嘟噥到一半，這才猛地明白了利威爾的意思。
「啊啊！是那件事嗎……是嗎……那丫頭現在也要收到『那個』了啊……」
恍然大悟過後，老托尼的聲音一點一點的低沉了下去。他心事重重的垂下了眼睛，和利威爾相對而坐，沉默良久，才再次開口道。
「當年我和老婆結婚之後的第一次出牆時也經歷過。會很難過的吧那個孩子，你也是……」
「哼，沒什麼大不了的。」
相對於老托尼的沉重壓抑，利威爾的反應卻冷淡得多。
面無表情的臉龐看起來毫不在意。
然而，等他將第二口麵包送到嘴邊時，卻忽然失去了胃口。
「嘖！」
心情莫名的焦躁起來。
利威爾把勺子往桌上用力一扔，然後一臉不快的靠到椅背上，環胸盯著窗外的街景不再說話了。
老托尼見他那副模樣，便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用力拍了拍利威爾的肩膀。
利威爾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兒，從傍晚一直坐到了深夜，直到餐館裡的食客全部走光、餐桌上的蠟燭燃掉大半，他才默不作聲的起身離開。
「那是軍隊的規矩。」
在他回程之前，老托尼走出來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利威爾冷冷瞟了他一眼，沒有搭腔，俐落的翻身上馬離開。
……
…………
………………
送走了佩托拉後，方才還熱熱鬧鬧的房間轉眼就像冷鋒過境似的，嗖的冷清了下去。
奧拉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利威爾回家。
然而，這個小小的客廳卻不知為何忽然變得空曠而寒冷。
她努力蜷縮起身子保暖，在昏暗的燭光下，期期艾艾的盯著緊閉的房門。整個房間裡只剩下牆上掛鐘的滴滴答答。當時針走向九點的時候，她不知是想起了利威爾的「九點之前一定要上床睡覺」的規定，還是因為實在是冷得受不了，終於放棄了等待。
慢慢的滑下沙發，她最後看了房門一眼，然後垂頭喪氣的走進臥室鑽進了被子裡。
然後時鐘又滴答滴答的轉過了兩個小時，馬廄裡才傳來一陣輕細的騷動。
利威爾把馬綁好，往食槽里加滿水，拍了拍*馬的腦袋，這才慢悠悠的上了樓。
走過陰暗的走廊和死寂的樓梯，推開房門，穿過冷清的客廳，然後走進臥室——
床頭的桌上，一支只剩下一丁點兒的殘蠟燭在黑暗中倔強燃燒著昏黃的光亮，由於他推開房門引起的氣流而微微搖曳閃爍著。
利威爾在臥室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默不作聲的走進去，往床上瞥了一眼，他一邊脫下外套一邊面無表情地開口道：「別裝睡了，給我起來。」
微微鼓起的被子立刻隨之顫抖了一下，奧拉窸窣著從被子裡探出一雙眼睛，顫巍巍的問道：「為、為什麼會知道我沒睡著？」
利威爾哼了一聲沒理她。
兀自劈劈啪啪的將身上捆縛的皮帶熟練解開，按順序掛到衣櫥背後，然後解開領口的兩顆扣子，轉身從抽屜裡取出一支新的蠟燭點燃，接到即將燒完的蠟燭上，然後冷冷開口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睡覺的之前要把蠟燭熄掉。」
奧拉眨巴著眼睛，盯著利威爾看了半天，才嘟噥著說出一句：「……對不起……」
利威爾看了她一眼，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從床頭的抽屜裡取出了一大疊還沒有打開過的信件，靠到床頭，開始一封一封的看。
奧拉縮在被子裡，盯著他的側臉看了好久，心裡早就委屈的聚集了一大堆的疑問——
為什麼不和佩托拉姐姐他們一起和我慶祝生日呢？到底是有什麼急事呢？去了哪裡呢？為什麼現在才回來呢？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呢？為什麼……就連一句「生日快樂」也……
眼眶驀地一熱。
奧拉趕緊咬牙停止了思考。
這種委屈的抱怨，是會越想越難過的。
她已經足夠懂事，不想為了生日這點兒小事就哭哭鬧鬧的讓利威爾覺得自己很煩。
但是即使再怎麼懂事，依然還是會覺得難受。
奧拉努力隱藏起壓抑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氣，儘量拿出最平常的聲音開口問道：「那個，小利？今天為什麼……」
「拿去。」
「誒？」
然而才剛剛開口，利威爾卻忽然從手中的那疊信件裡取出一封，拍到了奧拉的臉上。
「給我的？」
奧拉接過信，茫然的坐起身，低頭看去——
那是一張非常普通信封，白色的信封外乾乾淨淨的，沒有寫收件人和地址，只是右下角用潦草的字跡寫著一個名字——Levi
「咦？是小利你要寄出去的信嗎？」
「是給你的信。」
「哈啊？」
奧拉疑惑的歪了歪腦袋，見利威爾將手裡剩下的信件隨手扔回抽屜裡，靠到床頭上仰起臉，沒有看她。
「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
「給我的……生日禮物？」
雪白的信封上除了利威爾潦草的名字之外什麼都沒有,因為長期被隨意的扔在抽屜裡,信封的表面有些淺淺的褶皺。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了利威爾一眼，然後低下頭去抬手就準備撕開信封。
利威爾卻忽然握住了她的雙手，制止了她的動作。
他垂眸看著她,低聲說道：「現在不能打開。」
奧拉的動作驀地頓住，沒有抬頭也沒有疑問，只是一動不動的盯著手裡的信看了兩秒。
——信，沒有收件人，有利威爾的名字，現在不能打開的，還有……一個星期後的牆外調查。
這些關鍵字融合在一起，指向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奧拉慢慢抬起頭，直視著利威爾的眼睛問他：「這是小利你的遺書嗎？」
利威爾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合上眼睛，點了點頭。
——這個丫頭，有的時候就是有點聰明過頭了。
利威爾心想著，不知該欣慰還是該頭疼。
出牆調查之前要提前擬好遺書，將其交給兵團的管理處統一保管，亦或是直接交給自己的親人朋友——這是從調查兵團的建立之初就存在的基本制度之一。
畢竟牆外調查的死亡率那麼大，在艾爾文上任之前的傷亡率還更加可怕。做好了赴死準備的這些戰士，自然也要為自己的身後事做好準備。
事實上，遺書制度在幾乎每個時代每個國家的軍隊中都是普遍存在的。
雖然要說不吉利的話……沒有什麼比遺書更晦氣的了。但是，上戰場這件事情本來就是要去赴死的，遺書是必然的要求。而幾度生死沉浮的士兵們，對每次出牆之前的遺書遞交的態度，也會隨著經驗的增多而越來越釋然。
只不過，會對此表示釋然的也只有士兵而已。
在軍隊的這幾年，利威爾已經見過太多第一次收到丈夫、兒子遺書的母親、女兒那幅悲痛欲絕的模樣。
他真心不想見到奧拉也跟那些人一樣哭得無比難看的抱著自己的腿哀嚎「你不要走啊不要丟下我們母女幾個不管不顧你這一走我們可怎麼活啊嗷嗷嗷」之類的話。
雖然這樣說對人家軍屬挺失禮的，但是利威爾這人獨來獨往慣了，對於出牆行動所持的心態也比普通人要淡定很多，對那樣誇張的「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現咸陽橋」的情景，他可以在感情上表示理解，但卻無法接受它發生在自己身上。
為此，他很是沉重費心思的考慮了一段時間，才決定在奧拉生日那天將這份遺書作為生日禮物交給她。希望能借此轉移她的注意力，騙她說這是「你必須在我出牆的這段日子乖乖聽話才能打開它」的秘密禮物，將這件事情敷衍過去。
誰知道還不等他開口編瞎話，奧拉就秒懂了這封信的意義。
但是，雖然沒有敷衍成功，奧拉卻也並沒有如他擔心的那樣哭鬧。
只是盯著那封信默默看了一會兒，然後將它抱到懷裡，鄭重的朝利威爾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在小利回來之前，我一定會好好保管它的！」
一本正經的模樣，讓利威爾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沉默片刻後，他轉過身，盤腿坐到奧拉的面前，直視著她的眼睛反問她：「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
「我在你過生日的時候送這種東西給你，你不會不高興嗎？」
奧拉聞言，忽然直起脊樑握緊拳頭，小嘴開合著，想要堅定的說出「小利能將這麼重要的東西託付給我，我非常高興！」之類的更加懂事的話。
但是懂不懂道理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卻又是另一回事。
無聲的猶豫了片刻，她最終還是洩氣的垂下了肩膀，委屈的皺起眉毛嘟噥道：「怎麼可能會高興呢……小利真是好過分的說，為什麼偏偏挑在人家過生日的時候……」
——嗯，這才是正常小鬼該有的反應。
利威爾在心裡感歎了一句，然後回憶著剛才在餐館裡和老托尼商量出的結果，咳嗽了一聲，嚴肅的對奧拉說道——
「聽好了，我是不會跟你說『生日快樂』的，奧拉。因為成長本來就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所謂的人生，就是隨著你年齡的生長越來越痛苦，越來越沉重。
「因為，你將來需要負擔的責任和面對的困難會越來越多。那些淺薄的生日禮物……」利威爾斜眼瞟了臥房牆邊那幾隻玩偶和禮物盒子一眼，然後繼續冷冷說道，「那樣的東西只會讓你繼續沉陷在想當然的天□裡，對你的成長一點意義都沒有。」
「這個就算是我對你的教育原則吧。」利威爾皺起眉頭，指著被奧拉抱在胸前的信封說道，「就從這封遺書開始，你從現在起，要學會一點一點的承擔起責任，直面這個世界的現實。包括你的成長，這個國家的現狀，戰爭的意義，還有……」
「等……等等，不好意思小利，你先等一下。」
忽然，奧拉意外的打斷了利威爾那段洋洋灑灑的教育計畫演講。
她雙手交叉示意他停下，然後挑起一根眉毛古怪的盯著他，猶豫著問道：「那個，小利，你該不會想要跟我說，這個『學會承擔責任面對現實的道理』就是你要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吧？」
「呃……」
被奧拉犀利的一語總結出自己（廢話囉嗦了大半天也沒說完的）想要表達的內容，利威爾尷尬的僵在床上。看到奧拉的小臉上漸漸浮現出詭異的笑容，耳旁頓時警報大響！
「我說小利啊，這種程度的思想品德教育，我還住在城堡裡的時候就已經系統的學過了喲——用祖先留下來的教育學教材——從『樹立良好的德育基礎』到『正確行使未成年人保護法』再到『堅持可持續發展科教興國人才強國做一個遵紀守法*國親党的全面人才為國家的統一和社會的和諧發展奉獻出自己的全部力量』。每一章奧拉都有好好學的說，現在還能把整本書都背下來哦。」
利威爾的嘴角開始抽搐。
看著奧拉一幅「利威爾小同志你的思想覺悟還完全跟不上啊」的老幹部表情一本正經的沖他搖了搖頭，用稚嫩的聲音像模像樣的歎息道。
「唉，現在的大人真是的，每次忘記買生日禮物的時候就拿『我今天教給你的道理就是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哦』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來敷衍，還一幅『是不是很有意義很深刻啊？』的得瑟表情。衰透了啦！話說回來，你每天說那麼多話我哪裡記得住？生日的時候就該好好的送個有紀念意義的禮物，這樣我今後在看到紀念物的時候才能回想起來你曾經跟我說過什麼話啊！這種常識都不懂！真是的……唔！？」
話還沒說完，腦袋就忽然被人用力一按！
「是嗎？常識啊？要紀念品是不是？」
利威爾抽著一張徹底惡魔化的臉，陰森森的磨牙低吼道——
「那老子就給你一個紀念品！」
「不、不要！小利你又說不過就動粗太沒品了……呀啊啊你不要過來！」
啪！
………………
這裡是家暴的遮罩分割線
………………
「……所以說，你之前不是吵著要見她麼？那我們出牆的這段時間這丫頭就交給你看著了。」
一周後，在老托尼的餐館門口。整裝待發的利威爾拎著奧拉的領子把她扔進了店門裡。
「呃……照顧她是沒問題啦。但是……」
看看冰霜覆面一臉不爽的利威爾，又看看眼眶發紅一臉控訴的小丫頭。老托尼無語的抽了抽的嘴角。
心想著利威爾那傢伙又在鬧什麼啊，怎麼又一幅誰欠了他100萬的臭臉多不吉利。
然後還是沖奧拉露出親切的笑臉，輕聲問道：「小姑娘怎麼不開心呢？是不是捨不得跟爸爸分別呀？」
「我才不會捨不得呢！」奧拉生氣的鼓著臉，怨念的偷瞄著利威爾小聲嘟噥道，「才不會捨不得這種說不過就打人的賴皮鬼呢……」
利威爾陰森森的垂眸掃了她一眼。奧拉頓時渾身一抖，捂著剛剛被打得很慘的屁股後退了好幾步，嗖的躲到了老托尼身後。
「啊、啊哈哈，這丫頭還真是不怕生啊……」老托尼尷尬的笑著打圓場，彎下腰去揉著奧拉的頭髮，親切笑道，「還是因為跟我特別的投緣呢？果然是因為叔叔我看起來很面善吧？對吧？」
奧拉眨巴著大眼睛，看了看老托尼堆著滿臉褶子的難看笑臉，又扭頭看了看利威爾冷冰冰的陰森表情。
隨即嘟起小嘴用力點了點頭，沖老托尼無比真誠的說道：「沒錯！叔叔比小利要好多了！」
然後一臉「你看除了你之外我還有別的朋友哦！」的和閨蜜吵架的女中學生嘴臉，很是解氣的抱著老托尼的胳膊沖利威爾皺了皺鼻子。
比利威爾年長近20歲的老托尼爽快的哈哈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她剛才叫我叔叔啊利威爾！你聽到了嗎？我是叔叔啊！」
利威爾很不給面子的冷冷吐槽：「你的輩分都被叫低了吧，高興個毛線。」
老托尼樂觀的擺著手嚷道，跟年齡那麼認真幹什麼，我們都是好兄弟嘛！然後用力摟了摟奧拉的肩膀，朗聲發誓說：「你放心吧！我會把奧拉丫頭當自己的女兒照顧的！回頭一定一根汗毛不少的還給你！」
奧拉被他的粗壯的胳膊摟得差點把肺都吐出來。
利威爾倒是對老托尼這種程度的熱情已經很習慣了。
他不以為意的哼了一聲，將奧拉的行李扔到桌上，轉身便牽起馬準備去和大部隊匯合。
「啊，等等——！」
看到利威爾乾脆轉過去的背影，賭了一個星期氣奧拉這才忽然慌了起來。
她掙扎著推開老托尼的手臂，拔腿就朝利威爾沖了過去。
「小利！等一下！」
「幹什麼？」
利威爾回過頭，皺眉看著氣喘吁吁的奧拉，不耐煩的說。
「有話快說，我趕著去集合。」
「那個……」奧拉扶著膝蓋喘了一會兒，才調勻呼吸對他大聲說道，「生日禮物的事，不能就那樣算了！」
「哈啊？」
——都什麼時候了，這丫頭還在任性個什麼啊。
利威爾不爽的冷冷回絕道：「紀念品不是還好好的印在你身上嗎？」
「唔……我指的不是這個啦！」
顯然那頓「*的教育」的疼痛印象還很深，奧拉委屈的縮了縮下巴，然後又趕緊從斜跨的小包裡翻出了什麼，用力舉了起來。
「是這個！」
雪白的信封，那是利威爾交給她的遺書。
「怎麼？」利威爾挑了挑眉毛，「不想要？」
「那不是重點啦！重點是——」
高高舉著他的遺書，奧拉認真的抬起頭，高聲說道。
「這種東西根本就不能算是禮物吧？而是小利你拜託我幫你保管這個的，對不對？」
利威爾有些不明所以的隨口敷衍道：「所以？」
「所以說，既然我幫了你一個忙，小利你也必須要答應我一件事情才行！媽媽說過了，這個叫等價交換！」
「交換？有意思。」利威爾很感興趣的翹了翹唇角，示意她繼續說下去，「那你想要什麼？給你帶紀念物嗎——從巨人的屍體身上？」
「才不是呢！」
握緊手中的遺書，奧拉直直盯著利威爾的眼睛，藍灰色眼眸中閃爍著的異樣認真的神色，終於讓利威爾意識到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我會幫小利好好保管這封信，所以作為交換，你要答應我的生日願望——」
小姑娘的聲音顫抖著，一字一句的告訴他。
「我……一輩子……永遠永遠，都不想打開這封信。」
——誒？
「只是保存而已！但是我永遠都不想打開它！」
鑽石般的瞳孔中，驀地模糊了一層水汽。
奧拉咬了咬下唇，拼命忍住淚水，沖利威爾大聲喊道——
「所以……小利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回來哦！」
女孩一番激烈的叫喊，像暴風雨一樣狠狠刮過利威爾的臉。
他短暫的愣了愣。直到身旁的馬響亮的打了個響鼻，他才驀地回過神來。重新看向奧拉。
小小的身影站在距離他五步遠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挨了打所以忌憚著不敢接近。但是緊緊盯著自己的淚眼，卻仿佛有磁力一樣，讓他無法控制的深深跌了進去。
那雙鑽石一樣的，藍灰色瞳孔。
在陽光下折射出尖銳的美感。
利威爾眯了眯眼睛。
忽然笑著冷哼了一聲。
「你以為我是誰？」
低沉到不可思議的嗓音，輕輕劃過空氣，震動起一圈圈音波，蕩.漾進奧拉的耳膜裡。
激起一絲讓人起雞皮疙瘩的酥麻感。
奧拉的肩膀輕輕抖了一下，下意識的用手中的信捂住了嘴。
目送利威爾翻身上馬，消瘦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街尾。
她的臉頰不受控制的染上幾縷緋紅。
——為什麼以前都沒注意到？
——他的聲音……真好聽……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39
☆、老人和少年
——我會幫你保存這封信。所以作為交換,我的願望是……一輩子都不要打開它！
「嚶嚶嚶嚶，你看看,你看看別人家孩子多懂事！多貼心的話啊,感動得我心都要酥了！」
餐館的後廚裡,老托尼捏著條髒抹布,沖在砧板邊切菜的兒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感慨。
「你再看看你,老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小子拉扯大，你是怎麼回報爸爸的？啊？你爹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砍死十幾頭巨人了！再看看你！成天窩在家裡頭混吃等死,一點出息都沒有！」
「……」
老托尼的兒子鮑勃（21歲）,習以為常的無視掉父親的抱怨,手起刀落,哢擦一聲把砧板上的黃瓜劈成了兩半。
然後一邊咄咄咄的切著黃瓜丁兒一邊淡定地吐槽。
「……老爸，這個『別人家的孩子』已經被你從我5歲一直嘮叨到了21歲，是個人也該嘮叨老了現在還拿一十歲的丫頭跟我比？能麻煩您換個對照物麼？再說了，又不是我不想參軍，是你自己當年吼著嚷著不許我加入訓練兵團的。而且現在這個餐館要是沒我當主廚，誰願意給你這種動不動就拍胸嚷著『今天這頓我請！』的只賠不賺的老闆打工啊？你才沒資格抱怨兒子沒出息。」
「哎呀！？你還敢頂嘴！？跟老子反了你了！」
老托尼一拍桌子抄起了擀麵杖！
鮑勃毫不示弱的豎起了菜刀！
頓時飛沙走石天地變色電光火石劈裡啪啦，父子二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劍拔弩張氣勢逼人眼見就要拔刀相向血濺三尺——
「醬油沒有了。」
「誒、誒？」
清亮的聲音將父子二人的熊熊怒火刹那澆滅。
一頭金髮的嬌小女孩淡定的抱著一個瓶子，站在他們的菜刀和擀麵杖中間，面無表情的重複。
「醬油沒有了。」
老托尼保持著高舉擀麵杖的動作僵硬了一會兒：「哈啊？醬……哦哦！難道小奧拉剛才一直都在外面招呼客人嗎？」
奧拉默不作聲的用力點點頭。
「真是懂事啊！哎呀這大清早的，你完全可以多睡一下的嘛，不用這麼辛苦的爬起來幫我們照顧早點生意，叔叔家不缺你這一個……」
「哼，【叔叔】？」（真-應該被叫叔叔的）鮑勃冷笑。
「怎麼？你有意見？！」（比利威爾大一輪還有多的）老托尼狠狠白眼。
「豈敢豈敢。」
「哼！」老托尼用力朝兒子比了比拳頭，然後一轉向奧拉就瞬間換上了一幅親切和藹的大大笑臉，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蛋，膩著嗓子告訴她，你啊，不用每天都起這麼早也不用老幫我們做事啦，好好玩自己的就可以啦，店裡有請幫傭的~而且十歲的年紀正是最欠瞌睡的時候，覺要是沒睡好的話可是會長不高的哦！要是長大以後跟你爸一樣矮就不漂亮了嘛！來來，再喝一杯牛奶……
鮑勃目送著老爸的背影，無語的抽了抽嘴角：「老東西，明目張膽的說這種話就不怕被利威爾兵長知道了回來要你的命……」
在老托尼家借宿已有一個星期，奧拉對這對奇葩父子的日常互動已經非常習慣了。
似乎是因為兒子鮑勃年輕時有參軍的意向，卻被在軍隊裡吃了一輩子苦的爸爸給斷然拒絕。
但是老托尼這人的性格又挺糾結的。
雖然用盡全力不讓兒子參軍冒險，但是又始終放不下軍人的那份驕傲，每每看到餐館裡一屋子和兒子同齡的帥氣士兵就感從心來，在做廚師的兒子耳邊抱怨他沒出息什麼的囉嗦個沒完。
而鮑勃當然更委屈難受，你說當年是你要死要活的不准我入伍，現在又憑什麼在這兒罵我沒出息？
於是父子二人的關係是一直在惡化從來沒好轉。
一天到頭的口角惡鬥什麼的連奧拉都已經習慣了，好在他們也只是互相吐槽豎中指，不至於真的動刀動槍。
「但是……托尼叔叔為什麼不讓鮑勃哥哥去參軍呢？」
在餐館廚房的雜物室裡，奧拉抱著空瓶子，終於提出了這個疑問。
「哈啊？」
老托尼把頭從雜貨堆裡拔.出來，絡腮鬍子上沾滿了灰塵。
「怎麼突然問這個？」
「因為，叔叔您自己不也曾經是軍人嗎？為什麼不同意哥哥參軍？」
「呃，這個嘛……」老托尼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鬍子，敷衍著回答，「因為我們這些當父母的嘛，自己吃過了的苦頭，就不想再讓兒子也去受這苦了啊。」
「這並不是吃苦不吃苦的問題吧？」
奧拉眨巴著大眼睛，不屈不撓的追問。
「還有佩托拉姐姐他們經常跟我說，人類自由的黎明還非常的遙遠，即使非常非常幸運的遇到了艾爾文伯伯那樣優秀的領導者，至少也還要幾十上百年的歲月去摸索戰勝巨人的可能。所以光靠一輩人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想要讓子孫後代永遠安穩無憂的生活，現在就必須要付出幾代人的犧牲呢。」
「……是嗎？」
聽了奧拉轉述的話，老托尼那幅永遠豪爽開朗的表情，卻一層一層的沉了下去。他垂著蒼老的眼睛，沉聲問道。
「小奧拉啊，跟你說這些話的人，一定都還是沒有成家的年輕士兵吧？」
「咦？」
奧拉歪頭想了想——佩托拉姐姐，索菲姐姐，還有埃爾德哥哥……的確都還是很年輕的，住在集體宿舍裡的單身士兵。
「我年輕的時候，想法也和他們一樣。」
老托尼長歎了口氣，沖奧拉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整天都熱血沸騰的，渴望著變革，渴望著勝利，渴望著牆外的自由。也曾經和戰友們一起發誓，將來無論生了兒子還是女兒，也要讓他們加入調查兵團繼續戰鬥，他們要是不願意，打斷了他的腿也要讓他加入進來！但是……」
奧拉隱約看到，在雜貨房昏暗的燈光下，老托尼那雙乾枯的蒼老眼睛裡，閃過了一絲極細微的淚光。
「但是，那些和我一起立下這些誓言的兄弟，全都已經死了，還沒來得及娶老婆生孩子，就全都死了。被巨人吃掉了。只有我一個走了狗運，居然真的抱上了兒子……」
老人啞著嗓子告訴奧拉——
「當我第一次把兒子抱在懷裡的時候啊……哈哈，小奧拉你一定不會明白那種感覺的……他那麼小，那麼軟，像只小老鼠似的……他那時就只有我的一個手掌大！縮在那兒哇哇大哭！那麼脆弱……
「那個瞬間我就意識到了，我絕對，絕對不要他也跑出牆去跟巨人戰鬥，我死都不想看到鮑勃也像……我的那些兄弟那樣，被巨人一口一口的啃掉啊……」
老托尼忽然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到了倉庫灰撲撲的地上，捂著臉反復呢喃。
「真怕……真是怕啊！說來丟臉，老子殺了半輩子的巨人，從那些操.蛋玩意兒的牙齒縫兒裡逃出來了不下十回！我一直都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現在……一想到鮑勃也會經歷到和我相同的境遇我就……真是怕啊……
「戰鬥也好，人類的自由也好，全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啊，只想讓鮑勃好好的，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
看著陷入哀傷的老托尼，奧拉緊皺雙眉，猶豫了許久，但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
「但是……您平常在餐館裡和那些哥哥們……」
「啊啊，是的，我和那些年輕士兵們還是會一起高呼自由萬歲之類的口號吧……呵，小奧拉會不會覺得我很虛偽？做這種口是心非的事情很難看吧？」
「不……」奧拉猶豫著抿起了嘴，「只是覺得……有點奇怪而已……」
「哈哈，我已經老啦！人老了之後啊，就是會變得膽小世故，再也不如從前那樣灑脫啦！我也只是……不想打擊那些年輕人的積極性而已。」
「……」
「啊，家裡的醬油都沒有了。抱歉啊奧拉，你能幫忙去打兩瓶回來嗎？」
「好的……」
………………
…………
……
抱著兩隻空空的醬油瓶，奧拉慢吞吞的走在前往醬油店的路上。
和老托尼的對話，依然不斷浮現在腦海中。
「這其實很好理解——我這麼跟你說吧，小奧拉，你今年已經10歲了，等到明後年也就是能應徵入伍的年齡了。到時候你再問問，看你家利威爾會不會同意你去參軍。」
「小利他……不願意讓我參軍嗎？」
「以我對他的瞭解，九成九，他是不會同意的。」
「等、等等！但是……為什麼？！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所有的軍人都不願意然自己的後代入伍的話，今後的軍隊……今後的調查兵團又怎麼可能會有人願意加入呢！」
「這很簡單啊，稍微看一看現在訓練兵的出身就知道了——偏遠農村出身想要建功立業的小子，想要擺脫家庭包辦婚姻的姑娘，還有五年前從WallMaria逃進來的、被分配到艱苦地區墾荒的人，這些人都是新兵的主力軍啊——啊，還有一些貧民區的孤兒，沒爹沒娘政.府也不管，除了參軍之外，他們也就沒有第二條路可選了。」
「唉……」
越想心裡越難受，奧拉不禁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小利他……真的是那樣想的嗎？和那個包子臉老頭（這是奧拉心裡對「托尼叔叔」的真實稱呼~）的想法是一樣的？戰鬥啊自由啊什麼的都是騙人的，其實只是想過安生日子？
「不、不可能的吧！小利才不可能有那種廢柴大叔的思維呢！」
奧拉抱著醬油瓶蹲在地上一個勁兒的跟自己炸毛，拽著頭髮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把頭髮拽得生疼嘶嘶哈哈的倒吸著冷氣痛呼了半天。
「算了，現在自己瞎想也沒用，還是等小利回來再問問他好了……」
無奈的歎了口氣，奧拉拍了拍裙子就準備從地上站起來。
然後——
「嗚吼——！」
「誒？」
「嗚嗚嗚——！」
一抬頭，卻看到一隻長得其醜無比的癩毛狗正齜著黃牙口水直淌的沖自己低吼。
「誒、誒誒？！！等……」
奧拉驚恐的抬頭左看看右看看。
通往醬油店的小巷子正處在大街的邊緣，一大清早的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等、等等……」
奧拉刷的抬起手，沖野狗比出一個暫停的手勢，結結巴巴的，和它，講道理。
「那、那個……我只是來打醬油的！對你沒有惡意！」
奧拉眨巴著藍瑩瑩的大眼睛，無比誠懇的看著野狗。
野狗眨巴著耷拉下塊皮的髒眼睛，莫名其妙的盯著奧拉，思索了兩秒。
然後……
「吼——！」
「誒誒誒！還是要咬嗎？！」奧拉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驚恐的捂著臉大叫，「我的肉不好吃的！！！」
「吼嗷——嗷嗚！嗚、嗚嗚……」
眼見著利爪就要抓到鼻子尖上了，奧拉驚恐的抱頭縮到地上——這時，野狗兇狠的咆哮忽然變成了小貓的嗚咽。
「嗷嗚嗚嗚嗚……」
奧拉愣了愣，緩緩將雙手從臉上拿開，一點點的往上看過去——
「你他【嗶——】的在發什麼神經呐？」
那個人發出像沙礫一樣摩擦著的，陌生的粗糙嗓音。
穿著一身齊整的褐色軍裝，他背對著早晨的陽光，在刺目的光暈之中，只留下了一個黑色的身影。單手就捏著那條野狗的脖子把它從地上拎了起來。
滿口的粗言穢語，倒是聽得很耳熟……
「一大清早的在街上和這種狗【嗶——】東西調.情嘛？你的口味果然被那個死矮子帶壞了啊奧拉！」
「哈啊……？」
奧拉剛剛從成為野狗早餐的驚恐中回過神來，眯起眼睛努力辨認了半天，卻依然沒能看清眼前人的模樣。
「喂喂？你這是什麼眼神？！」
粗糙的嗓音不滿的嚷嚷了起來，將手裡那只碩大的野狗隨手往牆上一扔，野狗嗚咽了一聲就夾著尾巴逃走了。
他大步走上前，在奧拉的面前半跪了下去，直視著她的眼睛大聲嚷道。
「這才一年啊！別告訴老子你已經不認得我了！」
他的身形一放低，這才脫離了光影的籠罩，奧拉一眼就認出了少年黝黑的皮膚，還有那頭有些剪短了的刺蝟頭。
「肖、肖恩？！」
這下的驚恐一點都不亞於剛才見到野狗的驚嚇。
奧拉驚訝的看著他陡然拔高的個子和寬闊的肩膀。
和一年前那個像野貓一樣瘦小狼狽的男孩截然不同，在軍隊的訓練和三餐營養保證之下，他的身體像棵施過肥的小樹一樣不要錢的猛長，原本就很有格鬥天分的身材底子，更是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結實了起來。
看在和他分別了一整年的奧拉眼裡，簡直就像是變魔術一樣，轉眼就把當年的男孩變成了一個少年。
她不敢置信的盯著他，從忽然成熟起來的面容，到皮膚黝黑的脖子，寬闊有力的肩膀，纏繞著皮帶的窄腰以及半跪在地的結實雙腿。
毫無遮掩的眼神隔著空氣把肖恩從頭摸到了腳。
肖恩被她盯得滿臉通紅，臉頰燙得快要冒出煙。他嗖的一下，像個被侵犯了的小姑娘似的捂住胸口，終於忍無可忍的大聲吼道：「看、看什麼看！沒看過男人長這麼帥啊！」
「……」
奧拉默不作聲的眯了眯眼睛，忽然眼前一亮，盯著肖恩身後走來的某個身影，驚喜的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小利！你怎麼回來了！？」
「咦？！」
肖恩猛地一扭頭！
奧拉麵無表情的活動了一下十指，等到肖恩憤怒的轉過回來抱怨「你又騙我……」的時候瞄準他那沒有防備的鼻子就是狠狠一拳！
「能在同一招上栽兩次的人，我的確是沒有見過。」
抱著醬油瓶，奧拉淡定的從地上站起來，瞟了捂著鼻子滿地打滾的肖恩一眼，冷哼道。
「沒見過像你這麼沒長進的男人。」
☆、笨蛋！
「話說回來肖恩,你的嗓子怎麼了？」
站在醬油店高高的櫃檯下，奧拉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抬頭問道。
「哈啊？」
肖恩從醬油店老闆手中接過兩瓶打滿了的醬油，聞言臉色微紅,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用那變得沙啞粗糙的聲音努力委婉的解釋道。
「誰、誰知道呢！有一天早上起床就忽然變成這樣了……大概也就是感冒發炎了什麼的吧，這個那個……你看，最近天氣變化不是挺大的嗎？軍隊裡的宿舍保暖條件又不是很好，而且而且，因為訓練時間總是延長所以偶爾還不得不吃冷菜冷飯什麼的所以就……」
「哦，這樣。」奧拉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無視掉他剛剛所有的解釋直接給出結論——「是變聲期到了啊。」
「呃？！」肖恩的臉轟然紅成了燒紅的鐵塊,惱羞的沖奧拉暴走怒吼道，「既然早就知道了還問個毛線！！！」
「吼什麼吼？你才是，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害羞的？」奧拉嫌棄的白了他一眼，淡定的說，「只是變聲期又不是來月經。」
「你這個……我說該害羞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混蛋你還是不是個女人啊這種敏感的變化期話題普通的女孩都該臉紅一點給我回避掉的吧為什麼你反而還追著我問啊而且老子才不是在害羞只是真的感冒引起的發燒和咽炎而已才不是什麼變聲期呢你不要胡說八道而且老子可是男孩子才不會來月、月經什麼的呢！！！」
肖恩長長的一段話像倒豆子似的不帶一個標點符號的吼完。
奧拉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拍掌叫好：「哦哦，好厲害！一口氣把所有的槽點都吐完了！真勤奮呢！」
「你、這、個——！！！」肖恩被氣得直炸毛，咬牙切齒的恨不得沖上去咬她一口，然而脾氣發到一半，卻忽然看到醬油店那個滿臉褶子的老頭兒正用無比慈祥曖昧的「年輕真好啊」的眼神笑眯眯的看著他們。
頓時臉頰一熱。
肖恩拼命垂著通紅的腦袋，揚手將櫃檯上的兩瓶醬油一把抱進懷裡，然後氣急敗壞的拽起奧拉的手臂把她給拉了出去。
「都、都怪你在那兒胡說八道的！老子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你從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東西可丟。」
「給我閉嘴！想挨打嗎！？」
「你敢打我的話我就去告訴小利。」
「不要若無其事的說出這種沒用的話！而且話說回來……」
亂糟糟的吵了幾句，肖恩有些意外的皺起了兩道濃眉。
「那不像你會說的話啊——敢打我就告訴小利什麼的……」
因為以前經常組團欺負奧拉，肖恩對她的性格倒是很瞭解的。
她不想給媽媽添麻煩，所以無論他們怎麼打她欺負她，她都只會用陰森森的眼神瞪他們一眼，然後在背後動些小手腳作為報復（在救濟糧裡攙沙子，往他們玩遊戲的沙堆裡扔釘子什麼的）。
奧拉總是自己動手自救或報復，肖恩從來都沒有見她向媽媽告狀或者請求幫助。
「我說你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依賴那個死矮子了？
思及至此，肖恩不爽的撇了撇嘴角。
在奧拉茫然的扭頭問他「你說什麼？」的時候，卻又只是嘟嘟噥噥的敷衍了一句「沒什麼」。
見他一幅古怪的模樣，奧拉便也懶得追究下去。
反正有人當免費勞力幫自己把醬油拎回家，不用白不用——話說兩瓶醬油可是很重的！
肩並肩走在返回餐館的路上，奧拉扭頭看了看肖恩肩膀上那枚交叉雙劍的訓練兵團徽章，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語似的小聲說道：「還真是有些意外呢，你居然會去報名參加訓練兵團。」
「哈啊？為什麼意外？」
「因為，你和你那群跟屁蟲之前不是一直都很討厭軍人的嗎？」
「啊啊，是很討厭。特別是對駐屯兵啦，雖然現在知道駐屯兵裡也有真正好心腸的傢伙，但是從小被那些傢伙搜身啊趕出門啊什麼的，都有心理陰影了。所以報名的時候才會一不小心就把那個臭嘴臉的面試官給揍了一頓……」
肖恩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接著，臉色忽然黯淡了下去。
「但是老媽不在了，老爸也死了，又沒有遺產什麼的……像我這種人，除了進軍隊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出路了吧？而且以老子的實力畢業時進前十名根本不是問題，然後再進憲兵團，之後就能一輩子衣食無憂了啊。」
「……是嗎……進憲兵團啊。」
——進入軍隊，是出於這種目的嗎？
奧拉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又慢慢的垂下眼眸，隨口喃喃道：「說得也是。」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特別的戰鬥目標和夢想決心的啊……
——並不是所有人……
——肖恩和小利他們是不一樣的。
見奧拉忽然沉默了下去，肖恩奇怪的扭過頭，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冷淡而疏遠，頓時心慌了起來。
——我、我剛剛說錯什麼話了嗎？！
他手足無措了一陣，趕緊慌慌張張的開口打破沉默，像要掩飾什麼似的大聲嚷道：「哈、哈哈！話說奧拉，你為什麼會跑出來打醬油啊？不是跟那個矮子住在兵團裡的嗎？」
「小利出牆去了。」奧拉麵無表情的瞟了肖恩一眼，淡淡問道，「你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訓練兵團不是封閉式訓練的嗎？」
「我、我今天放假來著！」見她如此配合的接下話，肖恩趕緊順著這個話題就繼續扯下去，「雖然說是好不容易輪休了，但是乍一下出了訓練營還真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去的……所以不知不覺就跑回這兒來了。我打算回老家去看看，之前慌著報名參軍，都沒來得及把爸老爸留下的東西整理一下。」
「咦？老家……」仔細一看，這兒的確已經是貧民街附近的街區。
她奇怪的問道：「但是遺物什麼的……貧民街那兒的房子是不會空置的吧？你家以前的房子現在肯定也早就被別人住了。」
「沒關係啦。住進去的人又沒啥傢俱行李，肯定是就著我家以前的傢俱接著用。所以我想回去找找看，至少能把老爸習慣用的刀和酒壺什麼的找出來，嘛……也算是……能留作個紀念吧……」
說到這裡，肖恩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壓抑的刺痛。
雖然嘴上的語氣說得輕鬆簡單，但是在訓練兵團裡這一年來經歷的寂寞和心酸，卻依然無法抑制的接連浮上心頭。
同寢室的室友們大談家鄉親人風土人情的時候，每個月傳令室的人送來信件，他眼巴巴的看著其他人開開心心的打開家人寄來的包裹的時候，還有因為那口過於粗魯的談吐而頻繁被人取笑攻擊的時候……
雖然沒有父母的孩子不一定就比人差——就好像肖恩的訓練成績一直都名列前茅一樣——但是沒爹沒娘的孩子，必然是可憐的。
那是一種「沒有根」的漂泊無依感，沒有依靠的恐懼感，以及無盡的寂寞。
寂寞到……每至深夜，心都會涼得快要碎掉。
真的是，太痛苦了……
「肖恩？」
清亮的聲音將他從沉重思緒中驀地驚醒。
肖恩慌忙應著一扭頭，就不期然的撞上了奧拉直視著他的那雙大眼睛。
奇異的藍灰色眼眸，像兩顆鑽石一樣，在陽光下折射出銳利的光芒。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瞬間產生了一種被這束視線從雙眼直接刺穿到了心臟的錯覺。
心臟又是疼痛又是酥麻。
「怎、怎麼？」肖恩愣愣盯著那雙眼睛無法自拔，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又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沒什麼。」奧拉麵無表情的說著，移開了視線。
肖恩好不容易松了口氣，卻忽然啪的一聲，被奧拉一把握住了左手。
「只是突然想到，媽媽去世之後，我都沒有再回去看過呢。」
奧拉停下腳步，一邊用力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轉過身來，一邊像個女王似的、不容辯駁的宣佈道。
「所以既然如此，我就大發慈悲的陪你回去一趟好了！」
「誒？」
肖恩茫然的歪了歪頭，一時呆在原地沒有反應過來。
奧拉氣勢逼人的仰首挺胸，拉著他的手就霸氣的邁腿前進——然後……
「哎喲！」
肖恩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
奧拉卻反被他給扯得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
「……」
……一陣腦殘的冷風嗖嗖席捲而過……
奧拉惱羞成怒的抬頭，噙著眼淚大吼道：「你、你這個笨蛋傻大個兒！！！」
「誒、誒誒誒？！我又做錯什麼了嗎？！」
「所以才說是笨蛋！！！這種時候就該乖乖的跟著女士往前走才對！杵得像根木頭似的幹嘛！虧我剛剛還難得好心的同情了你一下下呢！想要跟你這個蠢腦子進行感情交流的我真是個笨蛋！」
「對、對不起！但、但是……到底是你是笨蛋還是我是……」
「笨蛋！！！」
☆、艾爾文番外：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一）
今天,又是一個一如既往的早晨。
調查兵團的總部裡準時吹響了起床集合的哨聲，士兵的宿舍樓立刻乒乒乓乓的騷動起來。
起床，著裝，洗漱，佩戴立體機動，匆匆忙忙的趕到訓練場上進行晨間點名和早操。用過早飯之後，才是在分隊長和其他長官的巡視指導下進行訓練的時間。再然後,才是諸位分隊長前往團長辦公室進行工作彙報和商議的時間。
但是，那個工作出勤時間理應最晚的團長,卻是早早的迎著曙光就坐在辦公室裡目送年輕的士兵們匆忙出操了。
不，仔細一看,他並非是來得太早。
藍眼睛下淡淡的黑眼圈以及疲憊的表情，都在顯示著,他其實是在辦公室裡熬了一整夜的事實。
「啊，艾爾文團長！您又通宵了？！」
原本是前來打掃辦公室的助手推開門，看到那個坐在辦公桌後疲倦揉著眼睛的高大男人，頓時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的嚷嚷著小跑了過去。
將早晨新寄到的一疊信件擱到艾爾文的手邊，然後手腳麻利的整理好辦公桌上的檔，一邊不太高興的鼓著臉問他要不要就在辦公室裡吃早餐。
看著那個常常對自己有些關心過頭的年輕助手，艾爾文無奈的垂了垂眉毛，然後告訴他：「那就還是拜託你幫我把早餐拿過來了。我要趕在會議前處理完這份文件。」
「您應該趕在會議前好好睡一覺才對！」
助手小聲嘟噥了一句，然後便匆匆行禮離開了辦公室。
艾爾文輕輕歎了口氣，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
通宵的工作讓他的精神狀態很差。
皺著眉頭拿過那份亟需解決的文件，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長篇大論，頭疼頓時更為加劇。
——秘書處又來了個熱血過頭的新文書嗎……
「唉……」
不知不覺便歎出了聲音。
艾爾文跟那份內容「充實」的檔鬥爭了一下，最終還是無奈的將其放下。但右手隨即又疲倦的伸向了助手剛剛送來的新信件。
——稍微讀兩封信休息一會兒好了。
他的這種想法估計又會被心軟的助手大罵為「讀信才不能算是休息呢！您應該好好去沙發上睡一覺才對啦團長！」
新寄來的信件中沒什麼特別的東西。
艾爾文放鬆身體靠到椅背上，難得露出懶洋洋的神情，將手中的信封一枚一枚的掃視而過。
拆開了幾封舊友的來信看了看，大體都是問候他的身體和近況，祝他能多活兩年，沒什麼特別的事情。
倒是來信之中，有一封沒有來信人姓名和地址的空白信封，引起了他的興趣。
但是摸了摸，那封信太厚了。
他便隨手將其暫放到一邊，直到將其他的信件一一掃視完，精神還是倦怠得無法提起來應對工作，他才猶豫片刻，終於打開了那封厚重的信……
這封信足足有二三十頁，清秀的女性筆跡，而且還是非常講究的貴族字體，但是字跡卻非常的潦草淩亂，像是在倉促之間隨意寫成的，信紙上還有些髒兮兮的污漬。
艾爾文忍不住再次看了看信封的內外，依然是空白的，哪兒都沒有寄信人的名字和位址，甚至連一個簽名都沒有。
艾爾文奇怪的挑了挑眉毛，卻又無法抑制的對這封信產生了興趣。
他終於展開信封，視線落在信件的第一行，卻看到頂頭上寫著——「你，從來都沒有認識過我的你啊！」
——這算是……對我的稱呼？
艾爾文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卻意外的來了點兒精神，將這封信繼續讀了下去——
【我的女兒死了。
就在我的身邊，幾個小時之前，死神帶走了她那小小的生命。
她前不久感染上了致命的瘟疫，渾身發著高燒滾燙不退，在床上和死神搏鬥了三天三夜，我握著她的手，陪了她三天三夜。不停的喂她喝水，用濕毛巾給她擦臉。但是……她還是死了……
第三天晚上……我實在是撐不住眼皮，就趴在床邊睡了三四個小時，一醒來，她的身體就冷了！
那雙聰明的藍眼睛合上了，水潤的紅唇乾裂了，小手也僵硬了，連那頭漂亮的金髮都仿佛枯萎了……
我拼命的抱著她，捏她的肩膀，吻她的眼睛，但是怎麼都沒用了，她死了，小小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她再也……再也不會醒來了。
我的女兒死了！
她還那麼小！她是那麼的聰明聽話！她的人生還完全沒有開始！
看著她的屍體，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整個世界都崩塌了，我的太陽穴像是被絞肉機絞割一樣劇痛，我想叫喊，想要向什麼人、或者什麼神去祈求，求誰來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求誰來幫幫我！
但是……我什麼都沒有。
在這個世上，我已經沒有任何的親人或朋友，甚至連可以去信仰的神明都沒有。
我只有你。
我的世界中，至始至終，都只有你一個人。即使你從來都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的存在。
所以……
不！我求求你不要把我當做莫名其妙的瘋子或是騷擾你的神經病！我不是！我知道你的工作繁重，時間珍貴。但是求求你了！就這麼一次，請你花費一點兒寶貴的時間，把我的這封信看完！
因為我的女兒死了，我唯一的希望逝去了！
現在我就坐在我女兒的屍體旁邊，瘟疫的病毒似乎也開始侵蝕我的身體血液……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感染上了，只知道現在，我是想死的……
但是，在死之前，我必須要給你寫這封信！就這一次！我必須要把我的故事告訴你，我要和你好好的談談！因為你是……你啊！我一生一世的，生命的，摯愛的——卻從來沒有認識過我的你啊！
我要和你談談……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你！
至少在死前，我要讓你知道我！
但是……但是如果我沒有死、沒有染上瘟疫的話，我一定會立刻就把這封信撕掉燒毀絕不讓你知道！
一個死者別無所求，親愛的，我不要你的任何補償或是自責，我只是想要讓你聽聽我對你的告白。
請相信我，我沒有任何的惡意和企圖。
請相信我，一個失去了孩子、而且馬上就要失去生命的女人，是不會說謊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40
☆、艾爾文番外：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二）
我要把我的一生都向你傾訴。
讓你知道,我這一生都是屬於你的。即使你對我一無所知。
啊,請不要擔心,我不會囉囉嗦嗦的干擾你的工作。
雖然有太多的話想要傳達給你,但是我會竭盡所能的用最簡短的語言表達，更何況……我的手現在在劇烈顫抖，已經不知道有沒有足夠的力氣將這封信寫完了。
我說過了，我對你絕無惡意。只有一個要求。
那就是請你一定要相信，接下來我所告訴你的一切——
我的生命,是從認識你的那一天才開始的。
在此之前的日子,不過是一堆灰暗雜碎的垃圾,結著蜘蛛網堆積在我記憶的角落，再也不會想起。那是一天又一天的光陰虛度，散發著潮濕的黴味。是你的出現，像照進我生命中的太陽一樣，將那些骯髒的垃圾給蒸發成一片片潔白的雲彩。
那一年，我八歲。就住在你們史密斯家現在所住的宅邸裡。
沒錯，我想你應該能想起來了——我是你們家過去的「房主」這件事。
我們家曾經是顯赫一時的貴族，那已不是什麼值得去炫耀說明的事情。而且我也完全不記得我們家族那輝煌奢侈的曾經。因為等到我出生的時候，我們家就已經陷入了困窘至極的債務危機。不得不將祖傳的古董傢俱變賣引以為生。
對於二十年前那場大量舊貴族相繼破產敗落的經濟危機，我聽過很多種不同的解剖分析。
大多人都認為，那是因為二十年前新型耕收農具的發明，使全國的農業生產技術突飛猛進，導致WallRose及中央週邊的土地上很多地方農場主暴發成財閥，組成商會，壟斷了整個國家的經濟，致使物價迅速上升，然後暴發的財閥開始對中央的權利地位步步緊逼，迫使靠著徵收一百年沒變的固定稅收生活的舊貴族紛紛不支破產。
唉，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你那麼睿智敏銳，這種程度的經濟現狀一定早在十幾年前就看明白了。
事實便是，這個冠冕堂皇的官方結論，為我那個賭博成性的父親提供了良好的藉口。
雖然中央貴族的確曾經歷過嚴重的財政危機，但那也只是對我們家這種坐吃山空的腐敗貴族而言的。那些活躍在政壇和軍隊的貴族家庭，就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但是此時此刻，不，從始至終，我都在感謝著我的父親。
感謝那個嗜酒賭博、敗光家產、毆打我、虐待我的父親——因為，正是由於他將祖宅抵押給賭場，才讓你們史密斯家買下了我們家的房子，才讓我有機會遇見你！
我雖然冠著一個漂亮的貴族姓氏，但是卻從來沒有過過一天的貴族生活。
從生下來開始，雖然母親拼命想要保證對我的貴族教育，但是才學了一年的鋼琴，那架曾祖父留下來的古老鋼琴就被爸爸賣掉了；才學了幾個月的文史算數，我們家就連家庭教師的學費都支付不起了；再然後，媽媽開始親自教我學舞蹈、學唱歌，想要培養我的氣質，以後好去社交舞會上尋得如意郎君的時候，我就連一個空曠古舊的房子都失去了。
那個時候，我正成天縮在祖宅積滿灰塵的房間裡，渾身傷痕累累的，躲避著喝醉了酒就提著棍子四處尋找我毆打我的父親。
並且拼命從舊宅的犄角旮旯裡翻找著，希望能尋找到一本被收破爛的人遺落的舊書來讀。
讀書，已經是我枯燥貧瘠生活中的唯一娛樂。
然後，你的名字就比你的人要早好多步傳到了我的身邊。
住在附近的人們都說，有一個真正的貴族家庭要住進這裡了。
一個在中央政.府工作的老爺，一個大家閨秀出身、同時還是著名畫家的夫人，還有一個知書達理、聰明絕頂的少爺，年紀輕輕就已在中央享有了極高的名聲，能文能武，大家都預言，你將來不是進入皇宮成為國王殿下的左右手，就是入駐憲兵團，成為高級軍官。
你的家庭與人生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天堂般的另一個世界。
慈祥的父親，溫柔的母親，無憂無慮的生活，可以想看多少書就看多少書，想吃多少麵包就吃多少麵包——光是想想，都讓我感到如升天國！
天啊，這樣的人生，如果能分一半、哪怕只是一點點給我，該有多好啊！
在你還沒有到來之前，我就開始想你了。
我憧憬著你，期待著你。從早到晚的想像著你的模樣，想像著一個真正的貴族男人該會是個什麼樣子。
但是……說出來，請你不要笑話我。
在我的想像中，你是一個肥胖、傲慢、細皮嫩肉的貴族男人。穿著五顏六色的華麗絲綢衣裳，衣服的扣子還被你肥胖的胸給撐得緊繃開裂，隨時都可能蹦掉。但是，卻擁有著非常多的知識，舉止高傲卻文雅，能夠隨口背出我那首我找了好久也沒能找到完整版的讚美詩，還能洋洋灑灑的使用一大堆我完全聽不懂的專業術語大談當下的政.治經濟形勢。
就像那些坐在救濟糧領取點最上方華麗椅子上、雖然任務是瞭解民意處理民事糾紛但卻從來都不會和平民百姓說話的那些肥胖高官一樣。
得意洋洋的坐在高處俯視我們，惹人討厭，卻又讓人無法停止羡慕。
我日日夜夜的想像著你，盼望著你的到來。
你還沒有出現，卻已經在我世界中亮起了一道無形的光圈，將我的全部思緒都吸引了進去。
然後終於，那一天，一座並不怎麼華麗的樸素馬車，隆隆的停在了我家大門前。
父親難得的穿上那件唯一沒有破洞的舊衣服，梳好了頭髮，親自去門口迎接你們。
大家出身的媽媽無法容忍這樣出讓祖宅的侮辱，早早便帶著我整理好微薄的行李，住進了祖宅旁邊的一棟破舊公寓裡。
我手腳並用的爬上舊公寓的閣樓，拼命伸長了脖子，隔著一條街尋找你——
穿著考究的僕從從馬車後方跳下，整理好衣著，然後恭恭敬敬的打開車門。
我看到一支拐杖首先伸出車門，一個身材高大、頭戴禮帽的中年男人，沉穩的走下車。然後轉過身去，紳士的抬高手臂。
一隻戴著潔白絲綢手套的纖手便輕輕搭在了他的手臂上，一個穿著素雅白裙的夫人款款走下，舉著粉色的陽傘，在和煦的陽光下亭亭而立，舉手投足都柔軟得像水一樣。
再然後……再然後就是你了！
那一天，我跪在閣樓骯髒的地板上，周圍都是嗆人的灰塵和墜著蜘蛛的蜘蛛網，拼命的眺望著一個不屬於我的明亮世界。然後……天啊，我就看到你了！
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了！
請原諒我此時此刻竟然只能想到這樣淺薄的感歎。實在是不知道再用何種語言來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原來你根本不是成年男人，而是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少年！
大概十三四歲，或許更小，你知道，你的神態身材一直都比真實年齡要成熟。
那一瞬間，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你那筆直的脊樑。
那麼直、那麼結實的脊樑，裹在熨燙得筆挺的襯衫下，用力挺直的脊背和肩膀，就好像上面承擔著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一樣——如此自然而然的，卻又沒有絲毫懈怠的緊緊繃直著。一點兒也不像個孩子。
然後，我才開始看到你的身體，你有力的四肢，你那頭在陽光下熠熠閃耀的金髮，梳理得極齊整的貼在頭頂。還有那像年輕時的太陽神一樣、端正英俊到極點的容顏，微抿著嘴唇，垂眸斂目，像個大人一樣鄭重的向自己的母親行禮，然後才挽上她的手臂，和她一同轉過身，朝我那形容猥.瑣的父親走去。
那一刻，就在看清你的面容的那一刻，我的天靈蓋像是被閃電擊中般，轟的一下就懵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形容那樣的心情，難道是前世的緣分？難道是今生的因果？我不知道，不知道。只知道，當我從粗重的喘息和嗡嗡的耳鳴聲中重新恢復意識的時候，就已經瘋狂的沖下了閣樓，沖出家門，一路狂奔到了你所在的地方——我曾經的家門口。
這時，好幾輛馬車忽然轟隆隆的飛奔而過，嘶鳴著停在了我和你的中間。
我被那十幾匹馬響亮的嘶鳴和沸騰的人聲給震住，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看到那些運貨的馬車上，裝滿了豪華的傢俱和無數精緻的物什。發亮的重木長桌，雕花的高大木椅，璀璨的水晶吊燈。還有好些，都是我見所未見的東西，有惟妙惟肖的雕刻，還有精緻優雅的藝術品。
這些，都是你家的東西——我悄悄在心底告訴自己，並且小心翼翼的躲在馬車後偷看那些工人呼呵著將傢俱一一運下。
再然後，一個皮膚黝黑的搬運工忽然大喝一聲招來了同伴，打開了離我最近的那架馬車，喀拉一聲——天啊，我看到了什麼？！
那是書，滿滿一車的書，不，說不定遠遠不止一車的書。成捆成捆的綁著，像夢一樣填滿了那麼高大的馬車！
你的僕人驚呼了一聲，嘟噥著「這也太多了，回頭再來清理吧」便離開了。
他前腳一走，我後腳立刻就貼了過去，順著那些美妙的書脊一一看過去：那裡有文學書，數學書，醫學書軍事書經濟學書，還有好多好多，我連書名都認不得的書。我如臨美夢，貪婪的順著書脊一個一個的看下去，想像著自己也能捧著它們恣意閱讀的樣子。
從那一刻開始，我是有多麼的羡慕你，多麼的渴慕著你。
你們家那好心的老管家彼特，是的，就是那個年邁的、彬彬有禮的白髮老人。
他是那麼的好心，幾次看到我都沒有把我這個衣衫襤褸的小叫花子趕走，只是用慈祥的笑容對我微笑，允許我繼續在那兒觀看。
因此，我的動作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弄髒了那些神聖的書刊。
如果不是我那脾氣暴躁的父親發現了我，我想，我是真的會一連幾個小時的傻看下去。
直到他發現了我。
骯髒的黃牙噴著口水，破口大駡，揪起我的頭髮就把我往回拖。
我無聲的尖叫著，不敢掙扎，不敢哭泣，因為我知道，一旦反抗他就會生氣，我就會被他打得更加厲害。
但是這時，你卻忽然回頭了。
金色的眉毛微微皺起，你慢慢扭過頭，那雙輪廓深邃的藍眼睛露出奇怪的神色，朝後面看過來——
那一瞬間，我就瘋了。
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不可以啊，不可以讓你看到我這般醜陋狼狽的樣子！
然後我開始掙扎，拼命掰開父親的手，想要躲到馬車的後面去。
父親被我的掙扎驚到，隨即立刻就開始了憤怒的咆哮，當街把我扔到地上踢我、踩我、打罵我。
但是我卻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只是拼命的，想要用衣服外套遮住自己的臉，不讓你看到那個狼狽骯髒的女孩是我……
即使明明知道，即使被你看到了，你也根本不會在意那個素未相識的陌生女孩的。
後來的一切都證明，你永遠都不會在意我。一直都，永遠都是。
但是即使如此，那天晚上，我渾身傷痕的躺在堅硬的木板上時，蓋著舊衣服，久久不能入眠。
滿腦子想著的，都是你那筆挺的脊背，認真凝肅的藍眼睛，還有那……幾乎在我的視線中散發出光芒的面容。
我發現，愛上你了。
在八歲那年。
只是見過你一面。
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
歇斯底里的愛上了你。
一生一世的愛上了你。
愛上了你。
愛上了你啊！
☆、艾爾文番外：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三）
我始終相信,你的出現，是上天賜給我的最大幸運。
真的。能夠認識你、能夠愛上你，真是太好了……
自從你出現之後，我那悲慘的人生也遇到了不可思議的轉機。
搬出祖宅後的第二周,我的爸爸就死了。
據說是因為在地下街的賭場裡欠債不還,被人抓到後活活打死的。
得知這個消息後……說出來或許你會感到不適，但是事實便是，我和媽媽一聽說他死掉的消息後，幾乎是欣喜若狂,像慶祝節日一樣，將家裡僅存的食物統統煮進鍋裡大吃了一頓！
你能明白那種自牢籠中解放的狂喜嗎？
終於能從那沒完沒了的家暴和討債中解脫出來了！
我相信，這一定是你帶給我的好運！
事情結束後，我的媽媽憑藉著從小接受的高等教育,很快就在附近的報社裡找到了工作。雖然薪水微薄，但沒有了父親那沒完沒了的賭博和債款，我們的生活終於一天一天好過了起來。
我也順利的進入了附近的女子學校，領到了嶄新的校服外套和文具教材。
我總是用那件新校服外套遮住下面舊袍子上的補丁，在後不斷的在你家門前晃來晃去，只是幼稚的希望你能注意到我，能夠挽回那一天在你面前丟的臉。
不停的翻閱那十幾本薄薄的教科書時，我總會想起你家馬車上那滿滿一車的書刊，那些包裹著硬殼、燙著滾金字體的大大精裝書，我無時無刻不想著它們，無時無刻不想著你。
在放學的時候，我會借著和朋友玩遊戲的機會，偷偷溜到你的窗邊，一邊假裝跳繩，一邊拼命伸長脖子偷看你。
你總是端正的坐在書桌旁，脊背筆直，俯頭一本正經的寫字、看書。
你閱讀書寫時那認真垂眸的模樣，叫我著迷。
於是我也開始學著你的樣子，不再跑出去貪玩，整天都趴在家中滿是油污的餐桌上學習閱讀。
你知道嗎，我原本是中途插班的零基礎學生，卻因為你，從入學開始，考試成績就一直都名列前茅。
因為我想要更加優秀，更加完美，想要更接近你！……更配得上你……
每天晚飯後我都會藉故跑出家，獨自躲到你的窗下，透過牆壁上一個小小的、你一直都不知道的小孔偷看你。那個小小圓孔通向的地方，是我畢生憧憬的整個世界！
啊，親愛的，我求你不要嘲笑我，不要輕視我。
在那一年，我常常手裡攥著一根跳繩，假裝玩耍的樣子縮在那裡，即使是寒冬臘月，都趴在那冰冷的牆壁上守候著你，只盼望著能看到你那一閃而過的身影。
我的心緊張得像根琴弦，你的舉手投足總能將它撥動得顫抖不已。讓我欲罷不能。
我知道你的每一個生活習慣，認得你的每一件襯衫、每一雙鞋子，我認識你每一個來訪的朋友，並且把他們區分為我喜歡的和不喜歡的兩類。
我的整個兒童年，都是在對你的戀慕中度過的。
我將臉貼在你曾經注視過的窗玻璃上，就好像我也曾被你注視過一樣；我親吻過你家大門的把手，就好像真的親吻到了你一樣；我甚至偷過鄰街咖啡店的一個玻璃杯，因為你曾經用嘴唇觸碰過它。
這些點點滴滴的歲月，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都被我視若珍寶的保存著。
我知道，我現在告訴你的這些事都是滑稽可笑的幼稚行徑，你或許覺得，我應該為此感到羞恥。
但不是的，親愛的你啊，這個世界上，再有沒有任何愛情能比得上一個孩子不為人所知的暗戀，因為這種愛情沒有任何欲.望，不求任何回報，它和一個成年女人那沒有盡頭的欲.火和貪得無厭截然不同，也和那些初長大的少女們帶有炫耀性質的玩弄感情大相徑庭。
在我的心目中，對你的愛情是我至高無上的愛與榮耀，我把我人生中分散給所有人的情感全部凝縮在心臟裡，然後，再將那火熱跳動的心臟迸發著獻給你——任何比喻都無法與你相比擬。你是我的天，你是我的神，你是我整個世界。世上的萬物因你而生長，我的生命只有與你相連才有活下去的意義。
我還要把我童年時代最美好的一個經歷告訴你，我求你不要嘲笑我，對你而言，那或許只是你早已遺忘了的小事一樁，但對我來說，卻是畢生的幸福。
在你搬進來的一年零三天，那是闔家團圓的節日。你們家的傭人都獲假回家了。只有那個老管家彼特還留在宅子裡，慢吞吞的收拾著一條鋪在大門口的地毯。
他已經不年輕了，搬運厚重的地毯看起來非常吃力。我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沖過去就問他要不要幫忙。
老彼特驚訝的看著我，愣了愣，然後蒼老的臉上綻開一個慈祥的笑容，點頭道：「好的，謝謝你，小小姐。」
於是我終於走進了你的家裡。
你永遠不會知道，當時的我是抱著何等虔誠的心情走進那裡，走進了你的天地——那照射過你的吊燈，你踩過的地毯，你坐過的沙發，你喝過的茶杯——全都展現在我眼前！
我幸福得快要窒息。
我知道，你那好心的管家是不會讓我在那兒逗留太久的，所以瞪大了眼睛貪婪的看著那一切，不知不覺就在你家寬敞的客廳裡搖搖晃晃的流連起來。
走過碩大的鏤空花瓶，走過鑲嵌金邊的落地鏡子，走過真人比例的精緻雕像，然後然後……我在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一轉彎——天啊！你就忽然出現在我眼前了！
簡直像是上帝將你輕輕放置到那兒一樣，專程等待著和我的相遇一樣！
我看到你了！
和我面對著面，腳尖對著腳尖，只有幾釐米的距離。你低著頭，用那雙寶石一樣的藍眼睛靜靜的凝視我。你的氣息像一股勁風一樣撲到我的臉上，我差點就跌坐在地！
「你是誰？」你輕聲問我。這是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卻喉嚨打著顫，拼命低垂著頭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啊，少爺，她是住在附近鄰居家的小小姐，剛剛好心幫我搬東西進來了。」
善良的老彼特為我解了圍。
你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然後便不再言語。
我緊緊捏著裙擺，鼓起勇氣慢慢的抬頭看向你——
我看到，你微微歪過腦袋，眯起那雙總是冷靜而無表情的藍眼睛，沖我淺淺微笑：「謝謝你，小小姐。」
你說，謝謝你，小小姐。
你說，謝謝我。
你叫我，小小姐。
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回的家。
像是丟了魂一樣，將自己裹在被子裡又哭又笑躺了整整一天，嚇壞了媽媽。
那一年冬天，你對我展開的笑容深深地融入了我的心臟，化作支撐我為這無望的愛慕終其一生的養分。
我日日夜夜的回想著你對我微笑的模樣，從早到晚的回憶著你對我說的那兩句短短的話語。
每一幀鏡頭，每一個發音，每一個小小的細節，都被我回想了無數遍。即使到了現在，我還能清晰的回憶起來。
然後，再然後……一切就都毀了。
你是知道的。
你的父母為你安排的人生曲線，就是考上政.府機構官職，或是靠著內定推薦名額直接進入憲兵隊工作，一輩子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內地。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才能抱著那份小小的竊喜，盼望著每天都能見你一面、每天都能生活在與你一街之隔的地方，呼吸著你呼吸過的空氣，就滿足了。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你對我微笑過後的第二周，就傳來了你要加入南方訓練兵團的消息。
你要去南方？離開安穩的Wall Sina，到最下層的Wall Maria去服役？！
你知道嗎，當我母親若無其事的將這個消息當做奇聞異事說起的時候，我的整個腦子忽然嗡的一聲，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感覺，就雙腳一挺，像個鉛塊一樣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昏厥了過去。
醒來之後，你就已經走了。
我瘋了一樣沖去你家，沖到那個無數個寒冷夜晚蜷縮凝視的窗臺下，拼命的踮腳往裡面看——偌大的臥房，已經全部蒙上了防塵的白布，就像是對我的祭典一樣，迎風飛舞。
那一年，你12歲，在和父母激烈的爭吵、徹底鬧翻之後，毅然決然的拋棄了一切財富地位，孤身前往Wall Maria報名加入了訓練兵團。
那一年，我9歲，蜷縮在那個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骯髒閣樓上，哭幹了眼淚，一次又一次，慎重的數著數字——訓練兵團的報名年限是12歲以上，服役年限是三年。我距離12歲還有三年，而你也會在訓練兵團待三年！
我還有一年的時間，能夠和你在訓練兵團相遇！
「三」這個數字一定就是我畢生的幸運數字吧！
我欣喜若狂，開始沒日沒夜的祈求著12歲生日的到來。
一天，兩天，三天。
我就坐在你那已空無一人的窗臺下，回憶著有關於你的一切，想像著你穿上軍裝的模樣，默默等待著和你再見的日子。
然後，終於，我十二歲的鐘聲敲響了。
我不敢將這件事告訴母親。
因為我患有先天的心臟病和哮喘，別說是我的母親了，即使是報名點的面試官，在聽說了我這樣的體質之後，都是絕對不會允許我入伍的。
所以，我欺騙母親，說我要到同學的北方老家去遊玩。
然後假稱自己是來自Wall Rose的孤兒，更名改姓，加入了那個有你的訓練兵團基地。
我別無所求，甚至根本就沒想過要在兵團裡待到畢業，只是迫切的……迫切的想要見到你，只是想要回到你的身邊！即使只是遠遠的看著也好，我只要在你的身邊，只要在你的身邊！遙遙相隔的日子，就像是置身火海一樣讓我痛不欲生！
然而，命運何其殘忍。
我那樣拼命的想要見到你，不惜一切代價加入了訓練兵團，然而新兵和三年級士兵的訓練地點卻是一南一北，永遠都碰不到面。我多次想要溜到你的宿舍，奈何軍隊的安保措施比你家要嚴密太多，我一直都無法如願。
就這麼再次陷入與你只有一牆之隔卻始終無法見面的煎熬之中，一個月後，事情終於迎來了轉機。
我們這批新兵將要第一次進行立體機動的體驗，而且萬分幸運的，和你所在的班分到了同一片森林！
我快樂得幾乎要發瘋。
迫不及待的跟著教官前往那片訓練森林，顫抖著戴上了試用的立體機動，在教官不滿的視線下，自始至終都仰著腦袋，拼命尋找著你的身影。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麼東西也看不到，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只是不停的左右四顧尋找你，機械的跟著前面的人，踏上了起飛的樹枝。
等輪到我的時候，卻因為之前根本沒有聽講，而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操作它起飛。在教官的催促下，我急的滿頭大汗，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我一抬頭，終於看到了你。
你變了，長高了那麼多，成熟了那麼多，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那挺直的脊樑，那頭金色的短髮和海藍的眼眸——一切的一切，都讓我瞬間就認出了你！
我看到你從不遠處的一個樹枝上騰空而起，一如過去那樣，猛地撥動了我的心弦。
我的大腦在狂喜中變得一片空白，沒有瞄準，沒有俯身，沒有任何的準備，就不顧一切的扣動扳機，朝你的方向飛撲了過去！
但是……果然……
在教官和同班戰友們的驚呼聲中，我射.出的投標失去了準頭，根本沒有插到樹幹上。
我的身體像一片落葉一樣從高大的樹木間無助的下落，下落。
然而即使是這時，我的眼睛也依舊只看著你。
看著你，如同戰神般英姿勃發的模樣，變得強壯結實的胳膊與長腿，熟練而迅疾的從上空直直飛過——
你的眼睛始終都望著前方，認真的，冷冷的，凝視著前方。
一直都沒有看到，就在你恣意飛馳而過的正下方，我的身體依然在無助的墜落。
我貪婪的看著你。英俊的你，矯健的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我的你。
然後……咚的一聲，狠狠砸落到地面上。直到兩眼一黑失去意識前，我都在熱情的、燃燒著生命的……看著你。
☆、艾爾文番外：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四）
我的整個童年,就是等待你,遇見你,愛上你。
沒有任何的準備,沒有任何的閱歷,沒有任何人教我何為愛情、怎麼去戀愛。就這麼一頭墜入愛河,義無反顧的愛上了你。
將我對你的愛，視作一切。
那天我操作失敗墜落地面之後,受了很重的傷，連帶著的併發症將我那些個天生的毛病全都引發了出來。
兵團的人很快就發現我的身份不對勁,幾番查實後,聯絡到了我的母親,將我遣返了回去。
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在胡來，在拿命開玩笑。媽媽趕來的時候，還曾哭得幾度昏厥。
但是我對這些事情都已沒有了任何感覺。
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沒能見到你的濃濃失落，還有，即將再次與你分隔兩地的絕望。
後來，我被母親帶回了Wall Sina。
我的母親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再婚的丈夫。是一個農場主，沒什麼文化，卻在北方擁有一個偌大的農場，能為我們提供優渥的生活。
北方雖然比不上中央城市的繁華優雅，但卻能夠讓母親不再勞累工作，和我一起去過類似于夫人小姐的悠閒日子。
對此，我沒有反駁的權力，也早已無力反駁什麼。
沒有你，在哪個城市生活都是一樣的煎熬，任何人對我來說都是陌生人，任何事都無法讓我提起興趣。
你知道嗎，親愛的，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孤獨的置身于人群中更可怕的事了。
在北方度過的十二歲到十八歲的這六年，我已深深體會到了這一點。
而現在，我的女兒死了，明天就會有一群黝黑粗鄙的壯漢進來我家，帶著一口棺材，把我唯一的可憐孩子裝進去帶走。從此，我又要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那時，繼父對我很好，他老實，沉默，有時甚至有點懦弱。性格泛善可陳。
而母親，也像是為了彌補這次再婚對我的傷害似的，對我總是百依百順。
我長大了，開始了向一個少女的身體發育，越來越多的男孩子開始注意到我，圍著我爭相取悅討好。
可是我執拗的拒他們於千里之外。他們怎麼能和你比？
沒有你的日子，我不願意開開心心、心滿意足的生活。我要求自己沉綿於陰鬱悲傷的小世界裡，自己折磨自己，孤獨寂寥的生活。
繼父和母親給我買來漂亮的衣裙，我從來不穿。我拒絕參加舞會，拒絕看戲，拒絕出遊，拒絕上街。你能想像嗎？我在那個城市裡生活了六年，認識的街道卻還不超過十條。
我成天都在哀愁，一心只想著你，什麼也不能打斷我對你的思念。我只能想著你，我要我的心靈，時刻都與你連在一起。
我可以一個人坐在家裡，一坐幾個小時，一坐一整天，什麼也不做，就是想你。
回想著和你的第一次見面，回想關於你的每一個細節，回想著你對我說的那唯一兩句話。
我把這些細微的小事情反復的想了又想，把往日的每一秒鐘都重複了無數次，和你在一起的往日對我來說，每一分鐘都是那樣的細緻、具體，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
我當時的心思全都在你的身上。
我訂了十幾分報紙，不僅有北方本地的，還有南方的，Wall Maria的。就是為了能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消息。
你知道，調查兵團每次牆外調查行動結束後，都會在報紙上刊登死亡名單和存活士兵的名字和戰績。
我像個饑渴至極的人一樣，每次報紙一到，就跪到地板上，一邊虔誠的祈禱一邊一行一行的尋找你的名字。
只要你的名字一出現在報紙上，那一天就是我的節日。
夜半哭泣著從夢中驚醒時，就會從枕頭下拿出報紙，反復閱讀著關於你的每一行字句，喃喃的念著你的名字給自己聽，那樣，我就能感到溫暖平靜起來。
直至今日，你殺死第一個巨人的日子、你的每一個戰績、每一次升遷，我都能熟練的背誦出來。
每一次得知調查兵團出牆的消息時，我就會把那一天的日期牢牢記在心裡。然後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想像著你的身影，穿著綠軍裝騎在馬背上。你知道嗎，你每一次戰鬥的時候，我的心靈都在遠方陪伴著你行走、戰鬥，想像著——現在你走到城牆腳了，你出牆了，你遇到巨人了，你是如何英勇的去戰鬥，如何矯健飛翔，如何奮勇殺敵……
如此的情景，我不知夢到了多少次。
呵，我何必將這些事情告訴你呢？何必將一個孤獨孩子瘋狂的、自我折磨的悲慘心情，告訴你這麼一個一無所知的人呢？
親愛的，你一定不懂吧？
但是漸漸地，我已不再是個孩子。我已十七歲，轉眼就滿了十八歲——年輕的男士們開始在街上頻頻回頭看我了。可他們傾慕，只會讓我感到惱火。
因為只要想到我會和別人談戀愛而不是和你，即使只是鬧著玩兒的隨便想想，都會讓我感到罪惡。如果有別的男人闖進我的腦海裡，那就已經是在犯罪了。
我對你的愛，歷經六年一如既往。
只不過隨著我身體的發育，隨著我作為一個女人的情.欲的覺醒，我對你的愛漸漸變得和過去有所不同。它變得更加熾烈、更包含了一種肉體的成分，更加具有女性的氣息。
當初想要靠近你的那個朦朧念想，如今終於清晰起來——我想要將自己的身體奉獻給你，想要委身於你。
這樣的秘密，是我所羞於啟齒的。
但是在沉默的同時，卻又在心底產生了一個鋼鐵般的意志——我要到Wall Maria去，要到你的身邊去！
經過不懈的努力，我很快便如願以償。即使它在外人看來是多麼的荒謬絕倫。
我那農場主的繼父頗有資產，並且將我當親生女兒看待，寵愛我。但我卻頑固的拒絕了他的好意，堅持要自己掙錢養活自己。最後，終於達到了目的。
在繼父的疏通下，我在Wall Maria的一個遠房親戚家開辦的麵包房裡找到了工作。
那一天對於你來說，或許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黃昏，但是你能明白，那對於我來說是多麼光輝而神聖的一天嗎？！
我終於！終於！時隔六年！我終於重新來到了這個有你的城市！
你知道我抵達這個南方城鎮後第一個去的地方是哪裡嗎？
我把行李扔到租來的房子裡，立刻就奔下樓，沖往了調查兵團的總部，直直沖到那座高大的城堡建築下——
隔著高高的城牆，我貪婪的仰起頭，看著城堡那一面的窗戶裡，有些還隱隱綽綽的閃爍著燭光。
我不知道你在哪一扇窗戶裡，但我知道，此時此刻，你就在裡面，就在離我那麼近的地方！每一個燃燒著火燭的窗戶裡，都可能有你的身影！
你正在做什麼呢？看書嗎？吃飯嗎？沐浴嗎？休息嗎？
一想到這些，我的心臟就開始劇烈的跳動，這個六年來都毫無生氣的世界，瞬間就鮮活明亮了起來！
這個時候，我死寂了六年的生命才重新復活，因為我感覺到了你的存在。你，是我永遠的夢……
但我沒有想到。
我們的心靈，無論是隔著南北的千山萬水，還是一扇薄薄的窗戶，都是同樣的遙遠。
來到這個城市後，我每天白天工作，晚上就到調查兵團總部的門口去等你，一有了假期，也到那兒去等你，一等就是一整天。
麵包房的工作非常繁重，但是只要想到這一次或許能見到你，我就忘記了所有的疲憊。裹緊單薄的披肩，在淩冽的寒風中癡癡的等待你。我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看你一眼，我只想趕快看你一眼！
終於，在苦苦等待了一個星期後，我終於遇見你了！
恰好是在我最沒有準備的時候，那是一個中午，我從街邊的小販那兒買了一塊熱餅充饑，才剛剛握著餅抬起頭，你就忽然從總部的大門裡走了出來！
天啊！
我一下子又變回了那個八歲的小女孩，渾身的熱血轟然全都湧上臉頰。
將那張滾燙的餅慌張的藏進懷裡不讓你看見，我的身體完全與意願背道而馳般，不由自主的埋下頭，像背後有追兵似的，飛快的從你身邊跑了過去。連看都沒敢看你一眼。
事後，我為自己的這個行為又羞恥又後悔不迭。
但是隨著時間的漸漸推移，我越來越多的看到你。甚至從你出現的日子，推算出了你出門巡邏的時間安排。
每一次，我都在心裡拼命的祈禱：認出我吧，認出我吧！我就在這裡啊，就在這裡等著你啊！
有時你騎著馬，從我身邊呼嘯而過。
有時你和一兩個戰友一起，並肩從我身邊低聲交談著走過。
還有無數次，無數次，你就那麼面無表情的，冷漠的，和我擦肩而過。一次都沒有注意到我。
你一點兒都沒變。
這種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的、冷漠的模樣，一點兒都沒變。
但是同樣沒變的，還有你那依然挺直的脊樑，越發英俊的面容，和更加深邃的眼睛。
我在等待你的時候，聽附近商店的老闆說過，你在調查兵團的日子，過得並不如意。
大家似乎都知道你是從小養尊處優的貴族少爺，在平民居多的調查兵團裡，你說話和生活的習慣都和大家格格不入，難以融入群體生活。還有現任團長的作戰風格粗獷而不拘小節，和你的性格大相徑庭，你常常會因此和長官發生矛盾，始終鬱鬱不得志。
我為你的處境感到心痛。
但是對你的志向與選擇從來沒有過絲毫的質疑——為什麼要放棄中央的優渥生活，為什麼要主動投身險境，為什麼甘願屈尊降貴的來到這裡——我一丁點兒也沒有質疑過，我永遠都相信你、支持你的選擇。沒有任何條件的支持。
到了後來，整整過了兩個月之後，你終於開始注意到我了。
但是發現我的卻並不是你。而是另一個與你並肩走出大門的士兵。
你們再次與我擦肩而過之後，我一如既往的轉過身去，默默凝視著你的背影祈禱你能轉過頭來。
然而，站在你身邊的那個士兵卻忽然回頭了。
他用玩味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拍了拍你的肩膀，湊到你的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麼。你就隨之也回過頭了！
我的臉頰再次轟然火熱起來，渾身的肌肉都顫抖著，抱著萬千的期待，熱烈的等待著與你的眼神交匯——
然後，你回過頭，淡淡的掃了我一眼，湛藍的眼眸裡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不到一秒種，就不以為意的收回了目光，留給我一個冷漠的背影。
濃濃的失落席捲而來。
你沒有認出我。
但是隨之我又再次振作了起來。
想著，沒關係的，只是因為分別的時間太久，變化太大。只要你能再多看我幾眼，再多接觸一下，一定就能認出我的！
接下來的發展令我驚喜萬分。
你真的開始注意到我了！
無論是騎馬出巡的時候，還是步行出門的時候，每一次路過我身邊時，你的目光都會投向我，頻頻的向我注目！
我幸福得幾乎發瘋。
每一天都精心打扮自己，站到大門前去等待你。
每一次看到你的金髮出現在總部門口時，心臟都會像打鼓一樣雀躍起來，努力展現出我最深的愛意，迎接你目光的擁抱。
直到最後那一天，你走出總部大門，沒有騎馬，沒有任何人的陪同，獨自一人，那雙湛藍的眼眸緊緊盯著我，徑直朝我走了過來。
我在你獨一無二的視線中幾乎暈厥，必須用力擰著自己的手背才能保持清醒和鎮定——你認出我了！你想起我了！你要來找我了！！！
我拼命想要保持臉上矜持美好的表情，但是嘴角卻無法抑制的隨著你的靠近不斷的上翹、上翹……
你那雙帥氣的軍靴咚咚有力的走到我的面前，啪嗒一聲立正站定。我看著你如此靠近的臉，顫抖的呼吸著你的氣息，感受著你身上散發出來的暖意，恨不得立刻撲進你的懷抱裡！然後……
你垂下眼眸直起脊背，忽然抬起右手對我行了一個端正而冰冷的軍禮。
「抱歉，小姐。我們有規定，軍營門口是不能做這個生意的。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立刻離開。」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懵了，聽不懂你的意思，不明白你的態度。
只看到你側過身，抬起左手指向我的背後，示意我離開。
我愣愣的，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只知道你似乎在示意我離開那裡，我就呆呆的，順著你的手指的方向離開了——我當然會照你說的去做，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怎麼能反抗你、怎麼能拒絕你呢？
但是，直到我神情恍惚的走出了那條街，才猛的明白過來你那句話的意思——原來，你居然以為我是在站街的流.鶯，以為我是在軍營門口等生意的妓.女！
你居然一直都在這麼想我！你投向我的那些眼神，居然都是這種鄙夷的含義！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我絕望的哀鳴了一聲，當街倒在了地上嚎啕大哭，哭得渾身脫力意識恍惚，最後被好心的路人扶起，送回了租住的公寓裡。又哭了一整夜。
然而哭過之後，屈辱、悔恨、不甘等等情緒又倔強的奔湧而出——但是請你一定不要誤會，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即使你對我說出那樣的話，我也完全沒有恨你。只是在埋怨我自己，是我太糊塗，太亂來，才會做出那種讓你誤會、被你輕視的行為。
所以我當即爬起床，梳洗一番後就直直沖回了你們總部的大門。
下定決心，這一次我一定要當著你的面把話說清楚，一定要澄清我的清白、表明我的身份！
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等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我眼見著就要放棄一天的等待時，你忽然就出現了。
但卻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和一群人一起走了出來。
我一時愣住，縮身躲到了身旁店鋪的門內，看著你們一起說笑著走過，沒敢當眾攔住你，卻不受控制的，搖搖晃晃的跟在你們身後，跟著你，一路走到了你們喝酒娛樂的地方。
那一天我的所作所為，即使是到了現在，我依然羞恥得難以下筆。但我還是要將那件事情告訴你，必須要讓你知道，我是在那一天，真正成為你的女人的。
沒有家室的軍人偶爾會結伴前往煙花地段花錢找女人疏解本能這一常事，現在的我是懂的，也完全能夠理解和贊同。
但是當年，那個年輕的、18歲的我卻不明白。
只是驚慌著，無措著，看著你們走進那間酒館裡，看到有花枝招展的女人貼到你的身上，我就慌得要命，恨得要命！恨不得沖進去，將那些觸碰你的女人全都扯開，扔出去！
而事實上，我也的確是進去了。
現在的我雙手正在猛烈的顫抖，不知該怎麼用語言、也已經難以用語言來形容那晚發生的一切。
請允許我，用最簡單、最省略的語言將那一夜的經過敘述過去。
當時的我還太年輕了，沒有任何的經驗，緊張得要命。
只知道一股腦的盯著你，在你們吃喝結束之後，直直朝你沖了過去，一把抱住你的脊背，不讓那些骯髒的女人接近你。
當時的情況一片混亂，很多男人和女人擁擠在一起，酒館的老闆娘早已分不清誰是誰，將緊緊擁抱你的我當成了她店裡的姑娘，尖聲招呼著將我們引進了店內的房間裡。
那個房間是那麼小，那麼昏暗，那麼曖昧。你和我的距離是那麼的近，你火熱的氣息帶著濃烈的酒氣將我層層纏繞，讓我渾身都血脈噴張，激動不已。
我就那麼被你擁在懷裡，面對著面，胸膛貼著胸膛。如此靠近的貼在一起。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我知道當時的情況非常糟糕，非常不合適，但卻無法命令自己的身體離開你。我根本不想離開你！我從北方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想要將自己最純潔的身體獻給你啊！
啊，親愛的。
寫到這裡，我請求你不要責備自己，那天你喝醉了，很醉很醉。
我能負責任的向你發誓，那一天是我勾引了你，是我誘惑了你。因為我確信你曾好幾次用醉醺醺的手按著我的肩膀，想要推開我。
是我，是那個執拗的小姑娘，什麼都不懂，緊張又恐懼，卻拼命的抱著你不肯撒手。
我知道你會說，一個18歲的處.女，怎麼可能懂得誘.惑男人的技巧。但是事實便是如此。我的確什麼都不懂，卻像只卑賤的水蛭一樣，死死的抱著你美好的身體，不要臉的貼著你、祈求你。
而你，只是做了一個喝醉了酒的成年男人，所理應做的事情而已。
親愛的，即使是現在我依然能夠幸福的告訴你。那一夜的結合，是你送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
作者有話要說：進展到這裡，接下來大概還有兩章，本番外就能完結了。~\(≧▽≦)/~
我始終堅信這篇番外將會成為我最滿意的作品，而作者越是喜歡的作品，能夠理解的讀者就越少。作者越是感到還有欠缺、需要完善的作品，喜歡的讀者反而越多這個怪圈現象——在下也是早就知道了的╮(╯_╰)╭
在文學鑒賞課上在下也學過這個，據說是因為作者最喜歡的作品中代入了過多的個人感情，留給讀者自己想像代入的空間很少，所以能夠與之心心相印的讀者才格外的少的關係……所以說，喜歡這篇番外的大家都是和在下心心相印的有緣人哦！0v0
最後來談談考據的問題。
1.關於845年前調查兵團的總部，首先考慮到調查兵團的任務是牆外調查，所以他們的總部應該設在距離牆外最近的Wall Maria才方便出牆。再者，845年那年，調查兵團歸來時，是從艾倫家所在的大門進來的，所以它們當時的總部應該在南方0v0
2.關於艾爾文的服役問題。雖然在這篇番外裡我寫的是他是從訓練兵團畢業後就直接加入調查兵團，但是事實上吧，我個人感覺他應該並不是直接進入調查兵團的，前提是他的家世的確如我所YY是貴族家庭，總覺得可能是先在憲兵團待過一陣子，發現那不合他的志向，然後機緣巧合才轉進調查兵團的——嘛，這種猜測其實有點無關緊要啦，總覺得諫山大人恐怕根本不會畫到相關情節的樣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41
☆、艾爾文番外：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五）
我在黑暗中睜開眼，只覺得奇怪,為什麼群星沒有在我眼前閃耀、天使沒有在我耳旁歌唱——因為躺在你的身側,我已經如臨天堂。
親愛的,我從沒有後悔過,一刻都沒有後悔。
我還記得，那時你睡熟了，我聽見你的呼吸，撫摸到你的身體，意識到自己居然如此接近的和你靠在一起,便幸福得在黑暗中哭了起來。
我一整晚都捨不得睡。只是小心翼翼的品味著和你相擁的時間。撫摸你身上每一寸肌肉，看到你的胸口和雙腿上被立體機動的皮帶勒出的深深印痕,並且輕輕的親吻它們。
然後，無情的太陽終究還是升起了。
我不得不離開。
雖然,的確，主動做出這種荒唐事情的人是我。毫不反抗的敗給欲.望的人也是我。
但那時的我終究還只是個18歲的少女啊。
縱使再怎麼愛你，我也是有自尊心，也是有尊嚴的！
所以我趕在你醒來之前就匆匆離開了，不想讓你知道做出那些難堪事情的人是我。
另外，還有一點，我希望能獲得你的原諒。
我擅自拿走了一樣你的東西。
因為我實在是無法抵擋，一想到今夜過後就又要回到那沒有你的擁抱、沒有你的溫暖的孤單日子，我就怕得要命！
所以，在離開前，我將你貼身佩戴在胸前的一枚項鍊拿走了。圓形的銀質項鍊，繪製著精巧的圖案。從那以後，我便一直佩戴著它，無論是在寒冷的深夜，還是在無助的黎明，只要觸碰到胸口它的存在，就能瞬間鼓舞我、燃起我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與之作為交換的——事實上，這是我一個貪得無厭的小妄想——我將自己胸口佩戴的銀質飾品，一個小小的十字形項鍊取了下來，想要掛到你的脖子上。但是我的鏈子對你而言太小了，無法戴上，於是我就將它繞了兩圈，戴到了你的手腕上。
我只是想要讓我的氣息，能夠像你對我一樣，永遠縈繞在你的身邊。即使只是如此細微、如此渺小的存在。
那枚十字形的飾品，想必，早已被你當做莫名其妙的東西給扔掉了吧？什麼都不知道的你啊……
那一夜過去之後，一切果然如我所料的，全部還原成了最初的樣子。
我白天在麵包房工作，晚上去總部大門口等你，只是從這以後不再像個傻愣愣的姑娘一樣杵在街頭，而是縮在總部大門外的一間小小咖啡店裡，偷偷摸摸的注視你。
而你，果然也再也沒有注意到我。
我想，你必然是早就忘記了我，根本不記得我，不記得那個像瘋子一樣，不顧一切的緊緊抱著你，笨手笨腳的、向你獻出一切的那個少女。
你還是那樣，直直的挺著脊樑，湛藍的眼眸遙望著一個我所看不到的遠方。以一個我所不能企及的速度，大步邁向未來。將我遠遠的拋在身後，癡癡目送你那令我沉迷的背影。
親愛的，我的女兒昨天死了——她也是你的女兒。她是我們那唯一一次繾綣柔情所生的結晶。
我向你發誓，一個女人在她死去孩子的屍體旁是不會撒謊的——她是我們的孩子！
在委身於你之後，一直到孩子出世，沒有一個男人碰過我的身體。被你擁有之後，我只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都是神聖的，怎能容忍其他男人來污染你賜予我的光輝？
她是你的女兒，親愛的，是我對你的愛情的結晶，是我們唯一的孩子！
你或許會問，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將這件事隱瞞到現在，直到今天才告訴你呢？
可是我要怎麼把這件事情告訴你！
對你來說，我不過是個萍水相逢、投懷送抱的輕浮女人。你是永遠、永遠都不會相信，我這種女人會對你堅貞不渝的！你也永遠不會真心承認她是你的女兒！
即使我硬是要這麼說、硬是拿出證據請求你的相信，以你的性格，也不會跟我爭辯到底。但你會覺得我另有企圖，以為我是看中了你的財產而勒索你的女人。你會對我產生疑心。你對我的感情中，會染上一抹懷疑的陰雲。
這是我所絕對無法容忍的！我不要你恨我！不要你懷疑我！
我要你一輩子想起我的時候，心中都只有那一夜的輕鬆與愉快。
為此，我寧願獨自承擔一切後果，也絕對不要變成你的累贅。
在這一點上，我一定要成為你身邊過去的、以及將來的所有女人中，最獨一無二的一個。
但是，當然了，你從來沒有想起我，你早已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不，我不是在責怪你，親愛的，我從來都不會責怪你。如果我的筆端流露出了一絲怨艾，那便請你原諒我吧！畢竟，我的孩子剛剛死了……
而我更害怕的是，你會給我一大筆錢，叫我去墮胎，叫我離開你的身邊、離開你的視線。
因為我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反抗你所說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命令。如果你要我去墮胎，我一定會去照做的！——但是那怎麼行呢？這個孩子是我的命根子，她是你的骨肉啊！她是你，又不再是你。
我始終無法靠近你、留住你，但是現在我抓住你了！
我把你的生命禁錮在我的身體裡，我們的生命連在了一起。我可以感覺到你在我的血管裡生長。我可以哺育你、教養你、親吻你，看著你一點點的長大！
你瞧，親愛的，得知了懷孕的消息，我是多麼的快樂，所以我才要將這件事情一直瞞著你——因為這樣，你就再也無法從我身邊跑走了。
但是，最後的日子卻並不像想像的那樣幸福美好。甚至有幾個月，充滿了絕望和苦難。
孩子臨產的最後幾個月的時候，我不能再繼續在麵包房裡工作了。否則，懷孕的徵兆會被麵包房的親戚看出來、通知我的母親。我不想要母親出錢救濟我。便辭去了親戚家的工作，靠著變賣首飾衣物為生，在家裡安心待產。
而就在預產前的一個星期，我最後幾枚金幣被鄰居家的窮人給偷走了。我一無所有，請不起醫生。只好到一個救濟院裡去生孩子。
只有一貧如洗、遭人遺棄的女人，在萬不得已時才會去那兒生孩子。在那些窮困潦倒的社會渣滓中，孩子……我們的孩子呱呱墜地了。
那裡真是叫人活不下去：陌生，一群陌生人擁擠著躺在骯髒的床單上，互不相識，同樣孤苦，卻互相詆毀、謾駡、嘲笑。那裡抑鬱而沉悶，滿是鮮血和腐臭的味道，到處都充滿了疼痛絕望的呻.吟。
我忍受著和娼.妓之類的病友躺在一起，忍受著一些年輕醫生肆意的嘲弄和侮辱，他們的臉上掛著譏諷的微笑，隨意掀開蓋在女病人身上的被子，以虛假的探病理由在她們身上摸來摸去。
在那裡，病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塊躺在床上抽搐的肉塊，被人當做垃圾堆裡的物品一樣恣意玩弄——啊，那些在自己家裡、有溫柔的丈夫陪伴著生育的女人永遠都不會知道，一個女人，孤立無援、無力自衛的在實驗臺上生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直到今天，我還會時常想起那充斥著呻.吟聲、哀嚎聲和嘲笑聲的病房，那個像屠宰場一樣骯髒混亂的地方！
請原諒我，原諒我將這件事情告訴你。可是也就這一次，我將這件事說了出來，以後便再也不會說了。
我對此已經沉默了整整十年，不久我就要抱著這份沉默走下墳墓——但是總有這麼一次，總得給我這麼一個機會，讓我嚷一嚷！讓我說出來，我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獲得了這個孩子！她對我而言，是多麼大的幸福！
如今，她死了——你從來沒有見過她，沒有看過她一眼！
你不知道，她是個多麼可愛、多麼聰明的小姑娘。
她有著一頭和你一模一樣的金髮和湛藍的眼眸，那麼聰明又明亮的眼眸！每當她那用雙大大的眼睛看向我時，就好像當年被你的眼眸注視一樣，讓我的整個世界都隨之明亮雀躍了起來！能擁有你的女兒，我真的好幸福！
她像你，聰明又認真，學什麼東西都又快又好，家庭教師對她的功課總是讚不絕口。當她穿著雪白的綢衣，搖晃著粉色的裙擺翩翩起舞時，簡直就像一個小天使一樣聖潔美妙！
她又像我，時而貪玩任性，又淘氣狡黠，玩起惡作劇來，時常連我都被她耍得團團轉！但是一看到她那張單純美好的臉蛋，卻又總不忍斥責她，永遠都順著她。
唉，我時常想，我就是太心軟了。所以才把她放縱得越來越任性妄為。如果能有你這樣嚴厲的父親來管教她的話，她一定會成長為更懂事、更乖巧的小淑女吧？
但是即使如此任性，她無論走到哪兒都還是最可愛的，每個女人都忍不住摸一摸她柔軟的金髮，走在街上，所有的人都會回過頭來看她。她是那麼嬌嫩，那麼美麗的一個小人兒！——可是現在，她的身上卻只剩下一件慘白的單薄睡袍，躺在床上，渾身冰冷，一動不動了。
你或許想要問我，我獨自一人，怎麼可能讓她過上那麼富裕的生活、獲得上流社會的教育呢？
如今，我的心中沒有任何的羞恥感，親愛的，我能夠在這充斥著死神的黑暗之中告訴你——我賣身了。
可是別害怕，我做的並不是流落街頭的流.鶯或野.娼，沒有變成妓.女，我賣身，是因為我有了很多的有錢的男朋友。
一開始是我去找他們，後來就變成了他們主動來找我。
因為我……你可曾注意到呢？——我長得非常的美麗。
那些男人們都喜歡，都愛我，甚至迷戀我。
但是只有你……只有你沒有！我親愛的你啊！我吸引了那麼多男人的目光與愛意，卻獨獨無法獲得你的心！
如今我告訴你，我賣身了，你會鄙視我嗎？！
不，你不會的。因為你會明白，我這麼做全都是為了另一個你——為了我們的孩子。
我在救濟院裡見識過了這個社會最底層、最可怕的世界。見識到了貧窮的可怕。我知道，這個世界上，窮人永遠是遭踐踏、遭□的存在。
我絕不願意讓你的孩子——那聰明伶俐的女兒天生就墮入那骯髒的底層，在垃圾堆裡、在齷.蹉的空氣中長大成人。不能讓她那嬌嫩的嘴唇去說粗魯的髒話，不能讓她雪白的身體穿著破舊的衣服。
她是你的孩子！她理應擁有你曾擁有的一切！她也要在高雅乾淨的環境中長大，享受人世間所有的快樂和財富！
所以，我只能委身于別的男人——那些，能夠讓她過上富裕生活的男人。
我回到了Wall Sina的中央都市，同時跟很多男人交往。或許用一個通俗點的說法，我就是流連在一場又一場上層舞會中交際花。
身邊的男人中，有幾個人非常非常的喜歡我。
直到現在，都還有一個不知名的男子每個月都往我家裡匿名寄送玫瑰花。可能是想要用毅力打動我的感情吧。
但他送給我的玫瑰花，每次都被我第一時間就扔掉了！
我是為了金錢、為了養活女兒才跟那些男人交往的，如果接受了這束花，不就等於在心靈上背叛了你嗎？這種事情是犯罪的！是絕對不允許的！
其中，還有一個年邁的貴族，死了妻子，也沒有子嗣。他是個慈祥的老人，對我和女兒都很好，就像當年我的繼父一樣把她當做親生女兒疼愛。我知道，他會是一個可愛的父親。或者更現實一點說，他已經活不了多少年，只要我嫁給他，等到他死去時，所有的財產和地位，都將會屬於我們母女二人。
他不斷的向我求婚，卻被我一次又一次的拒絕。
我怎麼會結婚？我怎麼能和別的男人結婚呢？！因為我是你的呀！
只要一想到，或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再度相遇，或許你會想起我、愛上我。到那時，如果我已嫁做他人婦，那將會是怎樣可怕的悔恨和痛苦！只要想起這一點——即使只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決不能嫁給其他的男人！
我的靈魂，我對婚姻的承諾，永遠都是屬於你的。
再然後，我便開始和一個憲兵團的高級軍官固定交往。
他也很迷戀我，也曾向我求婚。但被我拒絕後，卻也不急不惱，只是很有耐心的說，他會等我，不急，要我慢慢的考慮。
因此，我才能與他長期的同居下去。
本以為，我接下來的一生，都將會在無望的等待和思念中度過。卻萬萬沒有想到還有機會再次見到你！
你還記得嗎？
那是在845年的巨人入侵事件結束之後。你們調查兵團的戰士在那場大危機中幾乎死傷殆盡，前任的團長也不幸殉職。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在女兒驚慌的尖叫聲中直接就暈厥了過去。生不如死的臥病在床，等了好多天，直到你的名字出現在倖存者的名單上才重新活過來。
而和我一樣被嚇壞了的，還有你老家那對可憐的老父母。
親愛的，我愛你那永遠為了夢想而堅定不移的模樣，但你也不能完全忘記了，你還是你父母唯一的兒子啊！他們對你的愛和擔憂，就像我對我們女兒的一樣，為了你而痛心疾首，為了你而膽戰心驚啊！
你的父親幾乎是咆哮著將你從Wall Maria給召了回來。從沒有人看到那個沉穩內斂的老貴族做出這麼失控的言行，那時，這是在上層社交界的一個大新聞。所以自然而然也傳進了我的耳朵裡。
如果說，得知你會回到Wall Sina這件事時我只是恍恍惚惚不敢置信的話，那麼，當我聽我那憲兵團的男友告訴我，他要帶我去參加史密斯家的舞會時，我是怎樣的欣喜若狂啊！恨不得立刻沖去你那熟悉的宅邸，馬上就去找你！
但我不能那麼做，在我的男友面前，我必須裝作不以為意的模樣，波瀾不驚的點頭應允。但是天知道那天晚上，我抱著我們的女兒在被子裡哭了多久！
舞會的日子很快就到來了。
我幾乎是顫抖著坐到梳粧檯前，提前一周在裁縫鋪新訂了一套禮服，花一整天的時間考慮應該梳什麼髮型，一早上的時間選擇應該佩戴什麼首飾，一下午的時間為自己仔仔細細的畫眉點唇。
一如十幾年前，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用校服外套遮住滿是補丁的袍子在你家門前晃來晃去的樣子。只是想把最美麗的一面，展現在你面前。
那一場舞會的目的，事後想想，其實很簡單。
那是你的父母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開辦的，舞會的主角是你，而舞會的主題，便是宣佈、並且歡迎史密斯家那叛逆的獨子重返上層社交圈。你的父母想要趁你沒有準備的時候，利用輿論的力量，強行將你從調查兵團搶回來、搶回他們的身邊。
他們真的是被你嚇壞了，你總是在出生入死，而他們老了，已經無力再承受終日的擔驚受怕。老人都是這樣的。
然而，他們終究還是小看你了，不是嗎？
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稚嫩、在兵團裡被戰友排擠而鬱鬱不得志的少年了。短短的幾年間，你已經和戰友們徹底熟絡，並且在兵團內外建立起了穩固的人脈網路。以自己的戰績和實力升上了分隊長的位置。
你已經成熟了，不僅是身體，還有思想也是。
當晚，在你父母精心策劃的輿論舞會上，你依然穿著那身調查兵團的軍裝，風塵僕僕的出現，冷靜的應對著所有人的竊竊私語，然後一拍巴掌，一番演講，忽然召進來一大群陌生的社會人士，有慈善家，有退伍的士兵，更多的，是現任調查兵團的幹部。
一場上層舞會，生生被你變成了調查兵團的募股集資大會。嚇傻了所有的知情人，包括你的父母。
你的手段居然變得如此強硬而狠辣，無情到，連你那在舞會幕後悲傷哭泣的父母都能無視。
而我，一直都站在你家那熟悉的大廳裡，仰頭看著高高站在樓梯之上的你。
時隔多年，你那已然成熟的面容，寬闊的肩膀，還有那永遠挺直的脊樑——那張孩子的父親的臉！
我不斷的回頭看你，即使我的男伴在身邊多次不滿的催促。
我只感到渾身的血液開始燥熱，從皮膚到內臟都在火燒火燎，坐立不安。你即使只是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兒，對我的影響力就已經強大到了如此地步！
我心慌意亂的站在舞廳邊沿，根本不敢跳舞，也不敢多說話。
我也已經成熟了。這麼多年，見過了無數的人，無數的世面。但惟獨有你的情況，我卻依然像個小姑娘似的，不知該如何應對。
只能癡癡的等著，等你走到我的男伴身邊，履行一個舞會主角的身份和他寒暄應酬的時候，他自然而然的摟住我的腰，將我介紹給你。
我只覺得他擱在我腰上的手像是燒火的鐵塊一樣烙得我痛不欲生！
我屏住呼吸，看著你對我露出禮貌的笑容，大腦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的向你露出我的社交用笑容，誇讚著艾爾文分隊長的豐功偉績如雷貫耳，誇讚著你為人類所作出的貢獻——如此這樣千篇一律的客套話。
你也只是微笑，客氣的說，夫人能有這樣的見識和覺悟實屬難得，能得你這樣的紅顏知己，真是那位先生的福氣。
你叫我，夫人。
你已經在叫我夫人了！
我完全忘記了禮儀和我男伴的顏面，心下一急，就搶在他之前脫口而出「不是的，我不是他的妻子」！
男伴握著我的手驀地收緊。我怔怔的扭過頭去，看到他臉上露出不滿的神色。
你卻依然只是客氣的微笑：是嗎，那便祝願你們二人早日修成正果。
然後欠了欠身，冷淡的離去了。
男伴對我剛才的表現很不滿意，低聲罵了一句「你腦子壞了吧！」然後惱羞成怒的拂袖而去。
但我又能怎麼樣呢？面對你，還能指望我保持多好的冷靜呢？
男伴的離去，我一點兒都沒有慌張難過，相反的，還因此竊喜了起來。
因為他終於不再纏在我身邊，這樣，我就終於有機會去接近你、和你單獨相處了！
看吧，親愛的，這麼多年了，我對你的熱情一如從前。只要你出現，我便像只愚蠢的蛾子一樣瘋狂的貼過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即使，你早已忘了我這只，曾被你燒得遍體鱗傷的蛾子。
☆、艾爾文番外：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完結）
我只是個卑賤的交際花,那個憲兵男友,可以說是我生活的全部依靠和仰仗，而我所需要做的事，就是陪伴他,哄他開心,並且讓他在朋友面前有面子。
原本就只是仰仗著男人的寵愛生活的。
這一次，他的拂袖而去對我來說是個重大危機，我本應該立刻追上去，想方設法的討好他。否則，我和我的女兒搞不好就會徹底失寵，將來會被掃地出門也說不定。
但是，我卻做不到。
我沒辦法去追他，沒辦法在你還在的時候去追另一個男人。
我的眼睛只能注視著你——我看到,你在和一對夫婦寒暄結束後，轉身朝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了進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見你那筆直的背影。
我心下一慌，趕緊追了過去。
然而那天大廳裡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沒頭沒腦的到處擠，到處跑，卻再也找不到你那包裹在軍裝下的高大身影。
這時，我的眼前忽然一亮！
我看到了一面鏡子，鑲嵌著金邊，映照出我包裹著華麗禮服的窈窕身體。
我一時愣住，慢慢的走近那面鏡子，想起了童年時，我藉口幫老管家彼特搬送地毯，唯一進到你家裡的那次。被金碧輝煌的大廳閃花了眼睛，首先吸引了我的目光的，就是這面鑲嵌金邊的落地鏡子。
真巧啊，沒想到時隔十五年，它居然還在這裡。這大廳裡的擺設，還是那麼熟悉的模樣。只不過剛才被喧鬧的人流遮擋，讓我一時未曾注意到這些讓我心碎的熟悉擺設，按照順序一一看過去，便是那落地大鏡子，穿著輕紗的女子雕像，巨大的鏤空花瓶，重木打磨的高大廊柱，再然後，再然後，就是當年我曾第一次撞到你的那個拐角了。
我抿著懷念的微笑順著那個牆角轉過去——瞬間，我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整個大腦轟的一聲就爆炸了！
因為你，因為你居然也在那裡！居然和十五年前的那天一模一樣，一切都再度重演，我一轉身，就看到你的身影正輕輕依靠在大廳背面的牆壁上！巧合得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我的心跳快得幾乎爆炸。整個人都眩暈得快要跌倒。
但是在你抬起頭，將詢疑的眼神投向我時，我又像是被啟動了某個開關一樣，忽然挺起胸膛，僵硬地扯起一個禮儀性的微笑。明明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燙得快要燃燒起來了，卻莫名的在你面前保持著矜持優雅，向你微微屈膝行禮。
你也立刻站直，再次向我行了一個端正而冰冷的軍禮。
「您為什麼來這兒，夫人？這裡並不屬於舞會的場所。」
你看，你又叫我夫人。方才，就在幾分鐘前，我明明才對你說過，我不是那個人的妻子。但你轉眼就忘記了。
不過也沒有關係，當時我並沒有憂傷氣餒。因為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你將我忽略、遺忘。
所以即使那樣，我也能壓抑著內心的狂熱，保持平靜的表情對你微笑，對你說，我很累，想要找個沒人的地方透透氣。
你一本正經側過身，示意我坐到牆壁後的一處籐椅上，並且說：「那您在這兒休息吧，我先告辭了。」
我當然趕緊攔住了你，拿出那些年在社交界鍛煉出來的技巧，巧言請求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你有些為難，但卻還是點了點頭，和我一起在籐椅上坐下。
啊，親愛的，你知道當時的我有多幸福嗎？
時隔十五年，我居然再次有機會和你坐到一起，終於獲得了一次和你促膝長談的機會！終於可以以一個平等的姿態，和你好好的說說話了！
雖然……是以一個風塵女子的身份。
那一天的對話很長，比你過去對我說的任何一次話都要長。但我還是將他們牢牢的記了下來，現在都能默寫出來！一字不漏的！
艾爾文分隊長，您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呢？
最近的工作都是戰後的善後整頓。
啊，也對，還有很多犧牲戰士的後事需要處理吧。
是的。
請您節哀。如果有什麼我們能出錢出力的地方，請一定不要客氣的提出來，我們一定會盡力資助調查兵團的行動的。
謝謝您，夫人有心了。
尋找軍備資助，一定很辛苦吧？
是的，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在磋商和交際上。
經常四處奔波嗎？
還好，有助手負責初期的徵集，我只需要在最終洽談合作的時候前去赴約商討。
也就是常出差咯？
是啊。
……我愛的那個男人，也老是到處出差。
你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回憶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方才和我在一起的那個男人，然後很誠懇地說：「軍人都是這樣的。」
「不。」我直直盯著你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告訴你，「我愛的男人，不是那個憲兵。」
你的眼神變得有些驚訝，似乎是在奇怪，這個女人為什麼忽然對你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但是最後，你還是很有教養的垂下眼眸說：「但是再怎麼出差，早晚都是會回來的。」
啊，即使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是沒能明白我意思，你還是沒能認出我！
為什麼？你明明那麼聰明不是嗎？明明那麼敏銳不是嗎？為什麼偏偏就是感受不到我對你的愛呢？為什麼就是看不懂我的眼神呢！它們明明是在用最火熱的愛注視著你呀！
心臟像是被一記重拳狠狠擊中，我鼻子一酸，有些窒息。只能趁著你垂眸的時候，趕緊用力抬起臉，不讓眼淚從火辣辣的眼眶裡掉出來。
拼命平息了好久的心情，才壓抑著酸楚，輕輕對你說了一聲：「是啊，會回來。但是回來之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然後趁你抬起頭看向我之前，迅速起身，落荒而逃。
我提著裙擺，踩著高跟鞋，飛速奔跑。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就那麼埋著腦袋匆匆沖過熙熙攘攘的舞池，撞到了好幾個人，被踩了好幾次腳，在僕傭們的驚呼聲中，狼狽不堪的沖出了大門！
然後，你猜我遇到了誰？
是彼特，是你家那個年老的管家彼特！
他更老了，鬚髮全都白了。拿著我的皮草外套，慌張的叫住我，踩著屋外厚重的積雪將外套送到我手上。
他恭敬的說著「夫人，您忘了您的大衣，小心受涼……」然後一抬頭，在看到我的臉的刹那，他的表情立刻就驚住了。
他驚訝的盯著我的臉，仿佛不敢置信似的上下打量了好久，然後哆嗦著蒼老的嘴唇，顫抖的叫了我一聲：「小、小小姐？」
你明白嗎？親愛的，你懂了嗎？
老彼特認出我了！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而你……
啊，已經夠了，我已經說得夠多了。
那一天之後的事情，已經無需再過修飾。
我被逐出了WallSina的上流社交圈。這是理所當然的——我居然在宴會途中扔下自己的男伴獨自跑走，讓男人顏面掃地。
我們這種交際花不比大家閨秀，雖然在人前，我們是受人追捧的美女，集萬千男人的寵愛於一身。但事實上，卻也是看人臉色吃飯的，萬萬不能像那些戀愛的少女一樣任性、耍脾氣。
這種壞規矩的事情傳出去，便再也不會有男人要我了。
我只能帶著我們的女兒，離開了中央首都。
這本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畢竟……我已經能不要臉的這麼說，靠男人吃飯嘛，在哪兒不是吃。還不如，到離你近一點兒的地方去。
於是，我決定帶著女兒到WallRose去。
你知道嗎，在臨走前的那天晚上，我問女兒，跟媽媽一起到WallRose去好不好？
她很機靈，立刻就反問我：「媽媽是要去找那個你總是提起的叔叔嗎？」
我說是的。
她便露出一臉不屑的表情，挑起細細的眉毛說道：「算了吧，媽媽你太膽小了，總是光說不做，一輩子都不可能讓那個叔叔注意到你的啦！」
你看，她的嘴巴是多麼厲害。明明才那麼小，就總是語出驚人的讓我都招架不住。
啊啊，我現在真的好後悔，真該讓你見見她，讓你見見我們那可愛的女兒！你見到她就一定會愛上她的！她是多麼可愛……多麼的可愛啊！她的臉蛋是那麼俏皮，身體那麼柔軟，聲音是那麼的甜美！真想聽到她用那清脆的聲音叫你「爸爸」，真想，真想啊！她是我的女兒，我們的女兒！現在，卻冷冰冰的躺在我的身邊，越來越僵硬。越來越蒼白，再也不會醒來了！
我對不起她！
來到WallRose後，我本來很順利的尋找到了一個新的男人。
他是南方駐屯兵團的一個長官。生活當然不可能有當初在中央時那麼好，但卻終歸還是穩定了下來。他是有家室的男人，雖然我知道當有婦之夫的情人是多麼混帳的事情，但是，但是WallRose的人不比中央的貴族，那些未婚的男人們耗不起那麼多的金錢和時間來養我這麼個不會和他們結婚的女人。所以我走投無路，只能做了更卑賤的事，為了自己的生存，傷害了那個男人的妻子。
所以我想，今天發生在我和女兒身上的一切，一定都是報應。
原本，我們還能穩定的在WallRose生活的。但是直到那一天，親愛的，你上臺了，出任調查兵團的團長。
是的，你新官上任後著手的第一項大動作，既不是擴充軍備，也不是整頓制度，而是……而是在整個調查兵團勢力所及的範圍內，開展了一場自上而下的，廉政改革運動。
凡事先穩定後方、肅清內部成分——如此穩紮穩打的方法，的確是你的風格，事後的軍隊發展也證明了你的所作所為是完全正確的。
但是，我所仰仗的那個軍官，卻因為這場廉政改革而失去了繼續包養我的能力。
他很快就財力不支，斷掉了跟我的交情，不久之後，又停掉了給我們的生活費。
我和女兒只得搬出市中心的公寓，轉而住到更廉價的西南城區。
啊，親愛的，我請求你千萬不要自責，千萬不要難過！這不是你的錯，絕對不是！
那是你的工作，是你必須做的事情，廉政改革是對整個軍隊和所有人類都好的事情！而我，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的無能依附才活該成為這場變革的犧牲品而已。
親愛的，你一定、一定不要責怪自己！請千萬不要誤會，女兒的死和你的改革一點關係都沒有！
搬到廉價公寓後，她就開始有些鬧情緒，你知道，這孩子養尊處優慣了，受不了這種苦。我本以為她是還不習慣環境，等到住得久了，就也磨練出來了。
同時又在附近的裁縫鋪裡找了些縫縫補補的活，一心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了工作賺錢上。
誰知，她的不適越來越嚴重，脾氣越來越暴躁，每天晚上都呻.吟哭泣。
天啊！我最初還以為她是在任性驕縱，還罵她、打她！誰知道……誰知道她是吃了有病毒的水果，那時就已經染上瘟疫了啊！
我居然那麼粗心，一直都沒有發現她的病情！直到她開始渾身發熱、嘔吐，我才發現她的身體上早就長滿了毒斑！已經是瘟疫的最晚期，即使注射疫苗也無力回天了！
全都是我的錯，是我的粗心大意才讓她……才讓我們的孩子死去的！
天啊，但如果這是對我破壞別人婚姻的報應，那為什麼不報復到我的身上，為什麼要折磨我的孩子、帶走我的孩子呢！？她是無辜的啊！
我的手顫抖得太厲害了，親愛的，請允許我休息一下，再好好說完心裡最後的話。
親愛的，我的女兒死了。從今以後，我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去愛，只有你。
可是，你是我的什麼人呀？
什麼也不是。
你從來沒有認出我。
只是挺著你那筆直的脊背，從我身邊走過，不停的走啊，走啊，永遠都不會停下來。
我知道，你那寬闊沉穩的肩膀上，背負著我所無法理解的使命與重擔，你是不會為我這種女人停下腳步的。
我也不會去阻攔你。
只不過，女兒死了，從今天起，我又要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孤單。
我只希望你能知道……不，只是隱隱的感覺到就可以了——我是多麼，多麼的愛你。
親愛的你，從來都不認識我的你啊。
我愛你，但，這與你無關。
你今後一定要繼續堅持你所選擇的道路，繼續……
對不起，我寫不下去了。
我從來都不是個會說這種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的人，親愛的，我是個小女人，不懂國家大事，只知道愛。
現在，我已經愛得好累了。
就此擱筆吧，親愛的你啊。
保重。
——一個陌生女人】
啪沙。
手指不受控制的一抖，手中厚重的信紙隨之脫落，沙沙的散落了一地。
一口氣將長長的故事讀完的艾爾文，眼前驀地發了一陣黑，他猛地將頭仰靠到椅背上，用手捂住自己的雙眼。
好久好久，才慢慢緩過神來。
徹夜未眠的大腦還在鈍痛著，如今，又像是闖進了無數條毒蛇在撕咬著他的腦神經一樣，疼的冷汗直冒，痛不欲生。
他感到強烈的感情在內心激蕩，信中的文字不斷浮現在眼前，然後，組成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衣衫襤褸的女孩，那個樸素清純的少女，那個美豔華貴的女人。
三張面孔混亂的交織融合在一起，最後變得模糊一片，怎麼都看不清她真實的模樣。
他感到，自己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按進了深深的水底，被水蛇纏住了脖頸，粘稠而窒息，眼見著即將就要活活悶死在這近乎噴湧而出的熾熱情感裡——然後……
嘭！
辦公室的房門忽然被人很無禮的一把推開了。
「三七分伯伯！」
清脆稚嫩的聲音，簡直像是天使的吟唱一樣，救贖般將他從那絕望的水底一把拉了上來！
艾爾文喘息著從手掌中抬起臉，立刻就看到了一頭明亮的金色卷髮，穿著粉色長裙的女孩嘰嘰喳喳的嚷著什麼，朝自己跑了過來——
「她像你，聰明又認真，學什麼東西都又快又好……當她穿著雪白的綢衣，搖晃著粉色的裙擺翩翩起舞時，簡直就像一個小天使一樣聖潔美妙……」
「大伯伯你做人可別太不厚道了！我是答應了要幫你們譯書，可也不帶這樣濫用童工的喂！那個坑爹的王國憲法上都有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寫著——全國公民都應享有每週至少一天的假期！加班可是要付三倍工資的加班費的！憑什麼我就要每週七天無休無假還連個車馬費補貼都沒有的跟你加班啊！不幹了啦！人家要休息！」
「她又像我，時而貪玩任性，又淘氣狡黠，玩起惡作劇來，時常連我都被她耍得團團轉！」
「喂！你倒是搭個腔啦伯伯！別躲裡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聽！」
「你看，她的嘴巴是多麼厲害。明明才那麼小，就總是語出驚人的讓我都招架不住。」
「我告訴你，今天你不給我好好安排個固定假期輪休表的話我就賴在這兒不走了哦！有沒有在聽啦，三七分……誒、誒誒？！」
奧拉雙手環胸，氣呼呼的話還沒有說完，卻忽然被一直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的艾爾文一把抱了起來。
她被抱得雙腳離地，懸在半空嚇了一跳，正準備尖聲大喊「救命啊殺人啦三七分伯伯終於獸.性大發要現出原形了呀！」的時候，卻發現艾爾文將臉深深埋進了自己瘦小的肩膀裡。
他的額頭好燙，好像是發燒了。
但是抱著她的手臂卻用力得要命，幾乎把她勒的說不出話。
奧拉懸在空中手足無措的了一陣，忽然感到脖頸間，有幾滴滾燙的水珠順著她的脖子滑到了衣服裡。
燙得她渾身一抖。
「……伯伯？」
奧拉終於意識到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雖然還搞不清狀況，但她還是下意識的學著媽媽過去的姿勢，用小手輕輕拍了拍艾爾文寬闊的脊背。
「不、不要哭啊，媽媽說過，男人是不可以哭的。」
「……啊？呵，男人也是人，為什麼不能哭？」
「因為媽媽說，男人流下一滴淚，就代表著他的背後有一個女人為他流了一輩子的眼淚。」
「………」
「所以男人是不可以輕易落淚的。」
「……你的媽媽，真是個不得了的女人。」
「嗯！伯伯你也這麼覺得吧！」
「一定……也很不容易吧？」
「……？什麼不容易？」
抬起頭，艾爾文看著女孩茫然單純的眼睛，沉默良久，然後輕輕跟她說了句「沒什麼」。
剛剛看到奧拉不滿的鼓起臉似乎想要繼續追問下去的時候，辦公室的大門就再次被人一把推開了。
「團長不好了！——誒？奧拉小姐為什麼也在這裡？」
年輕的助手凱西驚慌失措的沖了進來。
「發生了什麼事？」艾爾文輕輕將奧拉放下，再次直起身看向助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冷靜無波。
「啊，是、是有大事了團長！剛剛我給你的那些信你都看了嗎？！」盯著艾爾文和奧拉看了半天的凱西這才像驚醒似的，再度慌張了起來，大喊道，「剛剛門衛告訴我，那裡面參雜了一封來自西南瘟疫疫區的信啊！您碰了那個嗎？該不會碰了吧！快、快點消毒啦，說不定會感染的！！！」
艾爾文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身旁的奧拉就大驚小怪的尖叫了起來——
「什什什……什麼？！大伯伯你碰了有瘟疫病毒的東西又來碰我！？救命！凱西姐姐快把消毒水給我！！！」
「誰是姐姐啊！老子是純爺們兒！」身材長相過於清秀的助手小子憤怒澄清真身！
「隨便怎樣都好啦快把消毒水給我！」
「這是給團長用的啊小混蛋！給我到後面去排隊！」
「艾爾文叔叔才不會那麼小氣呢，讓我先用啦！」
「為什麼這種時候就突然叫人家『叔叔』了！」
艾爾文苦笑著制止了兩人幼稚的爭吵，然後將乘有消毒水的玻璃缸擱到辦公桌上，接過奧拉的手絹打濕，然後蹲下.身去，幫她一點點的擦洗臉和手。動作溫柔輕細得讓奧拉和凱西都直接呆在了原地。
「好了，擦乾淨了。」
擦完最後一根手指頭，艾爾文抬起頭，沖奧拉親切的笑了笑。然後柔聲說。
「那麼，現在可以好好的去翻譯製造圖紙了吧？」
奧拉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呆呆的點了點頭。
艾爾文臉上的笑容立刻刷的一聲褪去，面無表情的抬頭沖凱西吩咐道：「行了把她帶去圖書館幹活吧。」
「誒？啊，好的！」
「誒、誒誒誒？！！！等……還是要去翻譯嗎等等！不是說好了今天要給我放假的嗎！」
艾爾文目送著奧拉被凱西連拖帶拉扯出門，冷淡而殘酷地告訴她：「從來沒人答應過你那種事情。」
「混蛋！」
奧拉撲騰的手腳拼命掙扎，走廊外傳出她模糊的叫喊聲——
「我就知道！男人都是這幅臭德行！心情好的時候跟你你儂我儂看星星看月亮的，心情一變就翻臉不認人的叫你去翻譯什麼破製造圖紙！男人什麼的最壞了！」
「奧拉小姐拜託您閉嘴吧！」
嘭！
大門合上。辦公室裡再次恢復了安靜。
艾爾文長長的舒了口氣，走到桌邊，拿起水杯，才剛喝了一口，門卻再次被敲響了。
「可以進來嗎，團~長~？」
韓吉亂糟糟的頭髮從門外探了進來，沖他露出一個賤賤的笑容。
「韓吉？你今天來得很早啊，會議內容我還沒有整理完……」
「不不，我不是來開會的啦團長，別告訴我你不記得了，今天可是月初的2號喲~」
韓吉笑著搖了搖手指，然後一臉曖昧的湊到艾爾文的耳邊，悄悄的說。
「今天不是你定期給西南城區的那個神秘小姐送玫瑰花的日子嗎？怎樣，這個月要送什麼種類的玫瑰，什麼顏色怎麼排列如何包紮？韓吉會幫你搞定的呀！」
「這次不用了。」
「誒？」
意外的，卻得到了艾爾文冷淡的回答。
韓吉看到他垂著雙眸，一邊在玻璃缸裡消毒洗手，一邊淡淡的告訴她。
「以後，都不用再送了。」
「誒誒！？怎麼這樣……您不要放棄嘛！都追了這麼多年了，再堅持下去一定能打動人家的啦！」
「不是的，她已經搬走了。」
「啊？」
「搬回老家去了，我不知道地址，所以已經聯繫不上她了。」
「啊啊……真的假的！可惡！太可惜了！難得團長看上一個女人的說！」
「呵。」
見艾爾文追女人失敗，韓吉好像比他還要懊惱，一邊呼天搶地的撓著頭髮一邊大罵那女人真沒眼光，然後便嚷嚷著準備離去了。
這時，艾爾文卻忽然叫住了她。
「等等，韓吉。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要到中央的科研部去？」
「啊？是啊，怎麼了？」
「那麼再幫我個忙吧。」艾爾文從抽屜裡取出自己的錢包，拍到韓吉手裡，「替我到中央第三大街的禮品店裡買一些適合老年人的補品禮包什麼的，然後送到王國大街23號的府邸去。」
「哈、哈啊？第三……王國大街……等等，那不是團長你的老家嗎！？」
「啊。」艾爾文點點頭，見韓吉一臉又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表情，趕緊先開口堵住了她的話，「不要多問，叫你送就去送。」
「呃……」韓吉苦惱了一會兒，又蠻不好意思的推送著想要把艾爾文的錢包還回去，說這種程度的禮物她自己出錢就可以了，就當孝敬二老，感謝他們給調查兵團生出了這麼個好用的團長。
艾爾文卻只是古怪的眯起眼睛，冷冷告訴她：「還是把我的錢包拿著吧，那種店裡的東西，你就算是賣身也支付不起的。」
韓吉聞言驚恐的炸了會兒毛，然後嘟嘟噥噥著貧富差距真罪惡，收起艾爾文的錢包便離開了。
大門再次合上。
艾爾文獨自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站了一會兒。
然後輕輕轉動了一下左手手腕，一枚銀色的十字形吊墜隨即從他衣袖的最裡層滾落了出來。
吊墜的鏈子原本似乎是條項鍊，在他的手腕上纏繞了三圈，當做手鏈戴在上面。
艾爾文默默凝視著那枚閃爍著圓潤光華的吊墜，兩秒，然後抬起右手，抓住吊墜的頂端猛地一用力，毫不留情的將其扯斷。
銀質的鏈條，在手腕上留下一圈深深的紅色勒痕。
噗咚一聲。
他將那條吊墜扔進了盛滿消毒水的玻璃缸裡，然後拿起旁邊凱西遺落的、裝滿了消毒藥粉的玻璃瓶，將裡面的藥粉一股腦兒全部倒了進去。
陳舊的銀質金屬在碰到濃烈的酸性溶液後，立刻開始嗤嗤的冒出一連串氣泡，銀色的表面很快就扭曲著佈滿了髒兮兮的黑色污漬。寂寞的沉在缸底。
「對不起……」
艾爾文凝視著那枚被腐蝕成一片焦黑項鍊，慢慢合上了眼睛。
用極輕的聲音，仿佛在和心愛的女人說著最親密的情話般，喃喃低語——
「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伊莎貝拉……伊莎貝拉-赫西托爾摩德。」
那麼複雜繞口的古老貴族姓氏，從他的嘴裡念出來，卻熟練得好像已經在心底呼喚過無數遍一樣。
「但是，對不起……」
雙拳緊攥，他站在玻璃缸邊，仿佛悼念般垂首沉默了許久。
然後蹲下.身，將地上散落的信紙一張一張的撿起來。走到燃燒著微弱火焰的壁爐旁，將它們一股腦全扔了進去。
火花頓時轟然升起，瞬間就將那些滿是淚痕與折痕的信件燒成一灘灰燼。
「這些信……這些事情，不能被第三個人知道。」
赤紅的火焰倒映在艾爾文的藍眼睛裡，竟也被凝結成一片冰冷的色澤。
他仿佛在說服自己一般，堅定的咬牙低語。
「必須銷毀！」
☆、三個小夥伴兒
西曆850年。
距離上一次巨人入侵已過去整整五年，親眼目睹過、以及親手造成了那地獄般的死亡世界的孩子們——艾倫-耶格爾,三笠-阿克曼,阿明-阿諾德，萊納-布朗，貝特霍爾德-胡佛,阿尼-利昂納德——終於成長成了少年，並在這一年迎來了訓練兵團的畢業季。
他們在WallRose的牆壁上,一邊對一天后的分配儀式憧憬滿滿,一邊熟練的進行著大炮保養工作。
然後,轟然一聲巨雷閃過,超大型巨人的身影,就像是在網路遊戲裡誤開了陷阱寶箱一樣,詭笑著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所以說,看到點兒好處就急吼吼的沖過去搶什麼的是不可以的啦。這個世界是等價的，想要獲得好處，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金髮的小姑娘眨巴著大大的藍眼睛，趴在高大少年的肩膀上一本正經的如是說。
「這種時候就不要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好好抱緊我的脖子小心別掉下去！」
將奧拉抱在胸前艱難起飛的少年有著一頭淺褐色的短髮，在脖頸上方轉為深色。
正操縱著他不甚熟悉的立體機動，磕磕絆絆的降落在不遠處的屋頂上。
「可惡！這台立體機動的扳機怎麼這麼牢啊！」
「是你的握力太差了吧大叔？」奧拉一臉嫌棄的眯起眼睛。
「誰是大叔啊！老子才十七歲！給我叫哥哥！而且會覺得牢只是因為這台機器是別人的我還沒用慣而已！」
讓-基爾希斯坦憤怒的朝懷裡小姑娘吼了兩句，因為緊張和暴躁還噴了她一臉的口水。
奧拉嫌棄的用他的軍裝外套擦了把臉。
然後讓射.出投標，躲過一個巨人的巴掌飛上另一個屋頂，低頭看著懷裡表情鎮定到詭異的小姑娘，古怪撇嘴道——
「而且我說你啊，稍微給我像個普通的小孩子一樣尖叫一下，至少露出個害怕的表情吧？那些可是巨人哦！一口就可以把你吞下去還不夠塞牙縫的巨人哦！」
「才不是呢，我現在其實緊張得不得了，怕得要命。」
奧拉嚴肅的抬起頭，聲音各種淡定無波。
「但是小利跟我說過，越是在害怕的時候就越不能讓敵人看出你的緊張，否則先輸在氣勢上就糟糕了呢。」
看著小姑娘一本正經的模樣，讓無語的抽了抽嘴角吐槽道：「……不，那個『敵人』指的應該是普通人類，巨人恐怕不會在意你的表情和氣勢的問題吧……」
「總而言之先不廢話，大叔……」
「叫哥哥！」
「……」奧拉眨巴著大眼睛沉默了片刻，再度開口，「……大叔，你這樣飛是不行的。」
——可惡……完全無視我的話嗎！
讓憤憤垂淚。
——老子不過是長得成熟了點而已！（是長得著急了點吧）
原本還只是在為居然撞到這麼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而自認倒楣，然而接下來奧拉說的話，卻讓他驚訝的呆在了原地。
「在特殊情況下遺失、損壞了自己的裝備，而不得不使用死去同伴的立體機動的時候，應該在飛行時把身體重心放得比往常更低，跳躍和扣動扳機的力量都要使用到極致，才能彌補由於身體不熟悉而造成的空中失衡和投標落空等情況，最後就是在落地的時候最好不要選擇平常的腳步著地，那樣很容易扭傷腳踝的，試試看側身著地吧大叔！」
「……呃，等等……喂，你怎麼會知道這種東西？」
「小利他們在開討論會的時候偶然聽到的。」奧拉說著，拍了拍讓的肩膀提醒他快點起飛，又有一隻巨人沖過來了。
「那啥，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提到的『小利』……是誰？」再度躲過一次巨人的襲擊後，讓的表情終於狐疑了起來，看向奧拉道，「我說你啊，難道是軍人家的孩子？聽口氣……老爸的官還不小的樣子？」
奧拉挑起眉毛，眼神鄙視的瞟了讓一眼，然後用無比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歎息著說：「連小利都不知道，虧你還是訓練兵團的准畢業生呢，一點都不知道好好研究一下上級的資訊嗎？我看你這一輩子都仕途無望了大叔。」
「你說的是盡是外號昵稱鬼才知道你指的是誰啊！而且都說了不是大叔是哥哥！！！」
——啊啊，好憔悴。跟這種作死的小鬼對話真是好憔悴啊！
徹底失去吐槽動力的讓讓子崩潰的抽著嘴角，一臉枯萎的朝牆上飛了過去。
——話說回來……為什麼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啊啊啊！！！
……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嘛……那就得從六個小時之前，巨人入侵之初的時候說起了。
……………………
在超大型巨人再次出現的一個小時前。
奧拉和肖恩一起回到了特洛斯特區的貧民街，首先在距離較近的奧拉的家的舊址裡找到了奧拉所需要的「母親的遺物」。
肖恩看著她熟練的從臥室的櫃子上面搜出一大袋子的避孕用品和性.道具，臉上的肌肉猛烈抽搐了半天都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
奧拉一邊淡定的將用途詭異的皮鞭和手銬塞進袋子裡，一邊面無表情的吐槽肖恩：「你不要那麼淺薄好不好？這些東西就算是二手的在市場上也能賣出不少價錢呢，與其放在這兒積灰還不如轉賣出去讓它們繼續發揮原本的價值！」
「不……但是等等，我們難道不是來找遺物的麼？」
「媽媽很久以前就告訴我，她死去之後靈魂會一直在星星上看著我、保護我，所以只要用心銘記著她就不需要再搜集遺物什麼的了！」奧拉一臉正色！
「……」
肖恩少年捂臉扶牆在心裡默默吐槽——
一會兒說著靈魂變星星這種無知小鬼的話一會兒又面不改色的嚷著要去跳蚤市場兜售性.用品什麼的……會讓人搞不清楚你的屬性到底是什麼啊喂……
……………………
巨人入侵半個小時前
肖恩瘋狂的阻止了奧拉想要當街兜售「商品」的行為，果斷無視掉她的抗議，滿臉通紅的將那包不堪入目的東西一股腦低價賣給了當鋪。
在當鋪和奧拉爭執不休的時候，又意外的碰到了許久不見的安東尼。
他長得比以前更胖，模樣也更滋潤了。還穿著一身質地很好的高檔套裝，閃閃亮亮的出現在貧民街的當鋪裡。
奧拉記得，他明明在伊莉莎白事件後就被那個釣到了有錢男人的媽媽給接到中央去生活了來著。
「因、因為不習慣嘛！而且我也好想念奧拉啦……」
安東尼像只撒嬌的荷蘭豬一樣，在奧拉麵前縮著脖子如是說。
手上還拿著從家裡偷出來的珠寶首飾，似乎是想要典當換錢的樣子。
「嘁，所謂有錢人家的孩子就盡會窮傷感瞎折騰這話果然沒錯。有吃有喝的，還對這種破地方犯個毛的思鄉病！」
肖恩看他這種任性的行為很不順眼，齜牙咧嘴的嚇了他一下，立刻就把安東尼給嚇得嗚嗚哇哇的躲到了奧拉身後。
然而還不等他收起臉上那幅裝出來的兇狠表情，就被奧拉忽然躥到他眼前的嚴厲眼神給逼得氣勢全無。
「我說你啊，怎麼就是這麼喜歡欺負安東尼呢？他招你惹你了嘛！而且聽你這話的意思，你只要有吃有喝，就對曾經的家、對過去的朋友不管不顧也無所謂了嘛？！」
奧拉雙手叉腰厲聲質問。
肖恩無措的揉著一頭亂髮，看著安東尼一臉小人得志的表情躲在奧拉身後還故意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不爽的撇了撇嘴角。
……………………
巨人入侵的十五分鐘前。
三個孩子一起回到了肖恩家的舊房子。
大概是之前那場虐殺女童事件鬧得實在是太大了，又或者是因為事件發生後當地駐屯兵團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進行整頓，使貧民街的生活環境大大好轉的緣故吧。
時隔一年，肖恩家的房子居然還空置著沒有人入住。
肖恩嘟噥了一聲運氣不錯，便走進去熟門熟路的翻箱倒櫃。
他慢慢看著昔日和爸爸生活的痕跡——爸爸毆打他用的棍子，爸爸讓他罰跪用的搓衣板，爸爸恐嚇他時揮來揮去的大砍刀——嘛……一時竟然不知道是該傷感還是該肉疼才好……
「為什麼我的人生這麼扭曲啊……」
肖恩歎息一聲，無奈的拿起那把童年噩夢的殺豬用砍刀，抗到肩膀上就轉身準備招呼兩個小夥伴一起離開。
結果一回頭，卻看到那兩個更加扭曲的傢伙，正盤腿坐在發生過殺人慘案的殺豬臺上，興致勃勃的，玩撲克牌。
「Q」
「K」
「A」
「過。」
「34567順！」
「3、5、6、8，紅心同花！」
「10、J、Q、K同花順！」
「唔……3+9+4+4=20點！」
「哈哈！4+5+10+2=21點！我贏了！」
嘭！
無語石化了半天的肖恩終於忍無可忍的揮刀沖桌上狠狠砍了一下，咆哮著吐槽：「這裡好歹也是殺豬台而且前不久還把一人剁成過肉醬喂！稍微考慮一下凶案現場的自尊心吧——而且你們玩的那到底是梭哈還是黑傑克啊？！徹底亂了好嗎！！！」
「嘁，真是無趣的老古董。」奧拉不屑的板著臉收拾撲克牌。
「肖恩桑一直以來在很敬業的吐槽呢，辛苦了~」安東尼晃著那一臉的肥肉，各種腹黑的燦爛微笑。
肖恩忽然開始後悔當初怎麼沒乾脆把這只死胖子打傻算了。
看著他和奧拉一幅親密無間的樣子說說笑笑的玩著翻花繩時不時還能借機摸到她的手。
少年的醋意頓時熏酸了整間屋子。
然後，再然後。那聲致命的爆破聲響就掀翻了整座特洛斯特城。
傳到屋子裡的三個孩子耳中，變成了地震般的顫抖，和雷鳴般的悶聲。
三人低呼一聲抱住頭，待到聲音漸漸平息後才慢慢抬起來，茫然的面面相覷，呆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方才的嬉笑打鬧聲轉眼消失無蹤。
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五年前，也曾有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一如往常那樣坐在河岸邊聊天，看著周圍熟悉的人和景物，談著自己的夢想和對未來的迷茫。
然後，便是轟然一聲，這個沉悶了一百年的圍牆大門被巨人給一腳踢開了。
五年後，又是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在天塌地陷般的巨響中震呆在原地。
唯一不同的，就是五年前的艾倫三人，是眼睜睜的看著超大型巨人的臉獰笑著出現在城牆上方的。
而現在的奧拉、肖恩和安東尼，則由於坐在房子裡，什麼都沒能瞭解到。直到聽到了街上傳來混亂的尖叫和哭喊聲時，才驀地起身——然後一轉頭，就看到巨人那張扭曲癡笑的臉和四濺的口水，已經貼到了他們眼前的窗玻璃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41
☆、所謂恐懼與幸運
你見過牛嗎？
見過在農田裡耕地的牛嗎？
你在上中學的時候，有沒有做過一篇名字叫做《中國的牛》的語文閱讀題呢？
如果對以上問題回答是「YSE」的話,那麼你一定會知道,牛是一種非常、非常溫馴的動物。
他們雖然有著尖銳的犄角和壯碩的身體，但人類將它們圈養、鞭打、驅使,它們依然毫不反抗，而是選擇溫馴的臣服,為人類耕地、馱物。
《中國的牛》的閱讀答案表示,中國的牛永遠是默默工作心平氣和，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它們不像西班牙鬥牛總是將全身精力都投入到鬥爭之中,而是溫馴而善良、謙遜的。它寄託了作者對中國牛的熱愛敬佩之情,還有對偉大勞動人民的無比尊敬與熱愛。
哈哈，想當年我也曾經在試卷上麻木的寫下這個標準答案。
然而事實卻是，以上的閱讀題標準答案，全部，都是，屁話。
全都是沒生物學常識的酸溜溜文人的自作多情。
牛它就一牲口，懂個毛的謙遜有禮尊老愛幼啊。
它之所以對人類溫馴，並不是因為它本性如此，而是因為它們在懼怕人類。
牛的眼睛構造特殊，雖然它們本身體型巨大、力量強，但當它看著人類的時候，眼睛卻會將人類的身形放大無數倍，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能一腳踩死自己的巨人一樣，所以才害怕著人類，不敢反抗人類的驅使。
所有的生物，對「高大」的事物都有著本能的恐懼，無論是牛還是人類。
你或許可以去旅遊，到一些以「世界最高」著稱的風景名勝前去看看，亦或是到NBA的比賽現場去轉轉。便可以體會到那種腎上腺素加劇分泌、毛孔炸開、冷汗直冒、口乾舌燥、腿肚發抖，只想著拼命轉身逃走——的感覺了。
這種恐懼是一種本能，或許很難用科學道理去得出一個「為什麼」的解釋，只不過就是如此本能的，在忽然出現的、遮天蔽日的巨大事物面前，恐懼得無法思考。
當然，這種本能在不同人身上會有不同的反應，在不同的時間，也會出現不同的變化。
所以才說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難懂的學問了。
……………………
那一頭出現在奧拉他們眼前的巨人，不幸中的萬幸，是一頭三米級的小型巨人。
它獰笑著沖窗戶緩緩伸出手，面不改色的就將玻璃窗撞得粉碎，扭曲的身體掙扎著準備從窗戶外擠進來——
奧拉和安東尼直接就傻在了原地，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以至於他們連是否要尖叫幾聲都沒能意識到。
「等……這、這個是……開什麼玩笑——？！」
然後，到底還是在軍隊接受專業訓練的肖恩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他青著臉大喊一聲俯身沖了過去，揮著爸爸留下的砍刀，朝巨人伸進來手狠狠砍了過去！
當的一聲，發出金屬撞擊石頭的清脆聲響。
肖恩如此拼盡全力的一刀砍下去，卻只在巨人的掌心劃過一條類似於紙片劃破皮膚的淺淺傷痕，並且在白色蒸汽噴湧消散後，傷口轉眼就已經癒合了。
「不行！不是立體機動配備的超硬質鋼鐵的話……這種程度的鋼刀是傷不了巨人的！」
肖恩被攻擊的後坐力震得後退了好幾步，踉蹌著在奧拉和安東尼身邊站穩，扯著變聲期的嘶啞嗓子沖他們厲聲吼道——「快點逃！從後門——老子臥室的櫃子後面有一個以前挖的洞！從那裡逃出去！！！」
然後，他卻看到奧拉那雙驚呆了的眼睛仍然空洞洞的，顫抖著雙腿已經完全失去了站起來的力量。伴隨著戰鬥的緊張，一股莫名的火氣從肖恩的肚子一直躥到了頭頂。
他瞪大眼睛直直盯著奧拉，聲嘶力竭的大吼道：「你他媽還在發什麼呆！再不逃就要死了！別杵在這兒拖老子的後腿！！！」
「啊！」
少年嘶啞的聲音像一記鐘聲一樣，嗡的一下震醒了奧拉的大腦。
腦神經重新連接，思維開始重新運轉，眼前的畫面和身體四肢的觸感也再度清晰了起來。
奧拉驚呼一聲，渾身一彈，猛地從地上蹦了起來。拼命拉起已經開始抽搐哭泣的安東尼，轉身朝肖恩所說的「臥室櫃子後的洞」沖去。
肖恩目送兩人逃進里間，沒時間鬆口氣，扭頭就再度迎上了那只已經將大半個身子鑽進窗戶裡的巨人。
第一次戰鬥的他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沒能想起這一年來在軍營裡學到的那些東西。然而戰鬥的本能卻刺激著他的腦垂體，他急促的呼吸著，將巨人那身刀槍不入的身體掃視了好幾周後，腦海中驀地閃起了一道靈光——
他看到了巨人的眼睛。
——根本沒有斬殺它的可能性，但如果只是拖延時間的話，還是可以……
「幹了！」
肖恩咬牙切齒的低呼一聲，趁著巨人的身子被卡在窗臺上還沒完全鑽出來的時候，猛地沖了過去。
靈敏的俯身側頭，奪過巨人手掌的兩次襲擊，在沖到它面前的時候忽然停下用力後跳一步，躲開了它狠狠咬過來的牙齒，趁著它結束攻擊後那瞬間的空隙，橫起砍刀就沖它的眼睛狠狠劈了過去！
刹那間鮮血四濺，巨人腥臭的血噗的一下噴了他滿身。三米級巨人嗷嗷哀嚎著捂著眼睛從窗臺上跌了出去。
肖恩趁著他的傷口癒合之前，扔下砍刀就沖出大門，準備到後面去和奧拉二人匯合——然後……
轟的一聲，一隻像卡車一樣巨大的腳從天而降，狠狠踩碎了他眼前的土地。
刹那間連地面都顫抖了起來，直接把他震得一屁股跌倒在地。
「什……什麼……」
這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頭十五米級的巨人。
和方才三米級的完全不同，這個巨人高大得遮天蔽日，人類的存在還不如他的腳趾頭大。肖恩拼命抬起頭，卻只能看到巨人那碩大的肚子和膝蓋，直到巨人緩緩的低下頭，他才能看到，巨人那張扭曲獰笑的臉，以及咧開大嘴裡露出的、滴著口水的慘白牙齒。
這一次，換肖恩動彈不得了。
就那麼莫名的，像是被那巨大的陰影和扭曲的笑容奪走了全部鬥志似的，四肢打著顫僵在原地，雙腿軟得失去了站起來的力量。
明明剛才面對三米級的時候還能保持理智、還能揮刀戰鬥，但是被十五米級狠狠一震，卻嚇得就差尿褲子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是肖恩不夠有勇氣嗎？還是能力不足呢？
拿這個問題去問調查兵團的任意一個老兵，他們都會滿不在乎的告訴你「才不是呢，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啦正常~第一次遇到十五米級的新兵有幾個是不尿褲子的啊喂？這小子還能憋住不尿已經很了不起了。」
但是要他們說出個所以然來，卻是誰也說不清。
這種時候，或許真的只能用「本能」這個曖.昧的詞彙一帶而過的。
剛剛就已經說過了，害怕巨大的事物是人類的本能，除非你去親身體驗，否則就永遠不會瞭解那種……和即將被人類宰殺的雞鴨魚豬一樣的絕望心情。
但是剛剛也說過了，人類的這種恐懼、以及從恐懼中清醒過來的力量，不同人的反應是不同的，在不同時間的變化也是不同的。
如果說，方才面對三米級時是肖恩喚醒了失去意識的奧拉的話，現在則就……
「你怎麼也在發呆啊！肖恩！」
肖恩只感到自己拼命顫抖的胳膊被人從後面一把架住，然後使勁兒拖了起來。
他驚恐的回過頭去，立刻就看到了奧拉滿頭大汗的臉，尖聲沖他喊道：「快點逃啊！」
然後拉起他的手，拽著他一起磕磕絆絆掉頭狂奔。
肖恩跟在奧拉的身後，機械的邁動麻木的雙腿，看著奧拉消瘦的背影和隨著奔跑而左右搖擺的長長金髮……終於慢慢的恢復了意識——
他意識到了羞恥和丟臉。
——明明是個男人居然還需要一小姑娘來救自己！
——為什麼奧拉一點事兒都沒有我卻嚇成了軟腳蝦啊！真他媽沒用啊肖恩-布魯特你他媽太沒用了！！！
於是，抱著想要挽回尊嚴的想法，肖恩趕緊加快兩步跑到了奧拉的前面。彆扭的將自己的背影留給她。
………………
他們是幸運的。
那只十五米級的巨人居然正巧是一個奇形種，它癲狂的笑著無視掉了腳下的奧拉和肖恩，直直沖著漫天飛舞的士兵撲了過去。
肖恩大大的松了口氣，但渾身的神經很快就再度緊張了起來。
「那個死胖子呢？！」
「安東尼跑不動，我就把他扔到一個看起來還蠻結實的房子裡躲起來了！」
「好主意！」
「誒？」
的時候就說過了，奧拉他們所處的貧民街是整個WallRose最邊界的城鎮的最邊沿街道，也就是巨人入侵時第一塊收到襲擊的地區。距離進入安全城牆內的距離，就算是全程狂奔也需要跑大半個小時。
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逃離這裡、躲進城牆內的可能。
「躲起來吧！」
肖恩咬牙做出如此結論。
「先躲過這些巨人的視線，對了，教官以前有說過，它們只要沒發現人類的存在，就不會主動去破壞房屋的！所以先找個窗戶少的房子躲起來！然後……」
奧拉隨著肖恩的視線一起抬起頭，看到頭頂上，有好幾個士兵正滋滋噴射著瓦斯氣從空中飛過。
「然後……就只能指望前輩們能打敗那些該死的巨人……把我們救出去了！」
………………
…………
……
肖恩和奧拉很幸運的趕回了安東尼所躲藏的那棟房子，一路上沒有被一隻巨人發現。
他們迅速關門上鎖，拉上屋子裡所有的窗簾，然後躲進了一個沒有窗戶的儲藏室裡。
在貨架下面縮成三個團子，瑟瑟發抖的聚在一起。
他們是很幸運的。
儲藏室裡有充足的水和食物，三個孩子雖然毫無胃口，但還是在奧拉的逼迫下各自吞進了足夠支撐體力的麵包和水果。
該說是後發制人……還是別的什麼形容詞呢……
一開始被巨人嚇到幾乎失語、渾身發軟無法行動的奧拉，在被肖恩一語驚醒之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冷靜了起來。
不僅把肖恩從巨人的腳底下給救了回來。面對始終都在嚎啕大哭喊媽媽的安東尼，她直接就一巴掌甩了過去，雙手叉腰，對著他的臉厲聲罵道：「別這麼沒出息！還是個男人的話就給我堅強一點！真沒用！」
一下子就把安東尼的嗚咽聲給堵回了喉嚨裡。
在他們躲在安全的儲藏室裡半天時間中，那間小小的房間外，特羅斯特區的世界已經徹底變成了鮮血與死亡的地獄。
一切都在三個孩子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進行著。
第104期臨畢業的訓練兵被投入了戰鬥，受長官看重的三笠被派遣到了安全的後方，艾倫帶領著第34小隊沖上了前線，卻在剛剛立下熱血誓言的瞬間，就目睹著第一個同伴被巨人吞入了腹中。
艾倫失去了左腿和左手，被巨人吞下。
三笠結束了後方的群眾疏散工作，罔顧前輩的話和殘餘不多的瓦斯，第一時間趕往了同伴們戰鬥的前線，卻在阿明崩潰的哭號聲中，得知了艾倫已經犧牲的消息。
然後，三笠發表了如同遺言般的演講，耗盡瓦斯跌倒在地，一心求死。
再然後，泡在巨人腹中的艾倫第一次啟動了爸爸留下的力量，變身成巨人，重新復活。一拳打飛了即將捏死三笠的巨人。
第104期的畢業生們在讓的帶領下成功破窗闖進訓練兵團總部大樓，並借助阿明的戰術，成功奪回地下室進行了瓦斯和刀片補充。
接著，艾倫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巨人的後頸裡拔身出現。被當做威脅人類的怪物受到了審判。
最終在匹西斯司令的幫助下脫險，並接受了「變成巨人，搬起巨石堵住城牆缺口」的任務。在惴惴不安中咬破手掌，成功變身。
其餘的士兵們組成了數個小分隊，執行「保護艾倫不受其他巨人阻礙」的任務。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獲得了封住缺口、打敗巨人的可能的力量。所有人的感到了希望和幸運。
所有人都很幸運。
除了被變身失控的艾倫當蒼蠅拍的三笠，以及，被神明拋棄了的讓-基爾希斯坦……
在同伴們紛紛飛舞著準備撤離戰場的時候，他像往常一樣對準屋頂按下扳機——哢噠哢噠哢噠——投標卻始終沒有射出來。
「喂、喂？騙……騙人的吧……」
他驚恐的盯著自己的手，拼命扣動扳機，那該死的機器卻很不給面子的吱都不吱一聲。
「在這種時候……故障了？！」
咚！
身後的巨人用力跺了一下腳，在讓的驚悚尖叫下笑嘻嘻的朝他伸出了「友好」的手——
……
「可惡可惡可惡！有沒有搞錯啊！」
被神明拋棄的讓少年飛奔在滿目瘡痍的土地上，絕望的謾駡。
「老子可是……明天就能加入憲兵團安安穩穩過日子的人啊！為什麼在這種節骨眼還會碰上機器故障這種奇葩的事情啊啊啊！！！」
身後的巨人越來越近，讓抱著祈求奇跡發生的心情，再度沖著房頂按了按手中的扳機，投標很傲嬌的依然沒給他任何反應。
「可惡啊啊啊啊！！！」
正所謂，「倒楣」這種神奇東西，必然是會傳染的。
在讓走投無路的闖進奧拉他們藏身的那棟房子的瞬間，他就把這倒楣的黑氣傳染到了那三個原本很幸運的孩子身上。
「大、大叔你……是誰？！」
聽到身後居然響起了人聲，讓渾身一驚，猛地扭過頭，看到一個有著一頭漂亮金髮的女孩正目瞪口呆盯著自己。
他驚訝了一會兒，意識到她可能是因為害怕騷動而躲在家中才逃過一劫的孩子。
於是心理反應了一下，他很好心的努力做出親切的表情，準備安慰那個小女孩兩句之後再想辦法離開。
然而還不等他強顏歡笑著開口，那個眨巴著水汪汪藍眼睛的女孩卻忽然臉色一變，可愛的小臉蛋刷的黑了下去。女孩眯眼盯著他，嘶嘶哈哈的放著殺氣，用來自地獄的聲音低吼道——
「喂喂……你該不會把巨人引到這裡來了吧混蛋！還愣在這裡幹什麼啊！明明是個軍人的話就快點滾出去飛！別拖累了我們啊你這個喪門星！！！」
「哈、哈啊……？」
☆、誰去誰留
「你、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面對小女孩殺氣四溢的驅逐令,讓呆呆的愣了半天，最後卻吐出了這麼一句毫無槽點的疑問句。
他完全狀況外的反應立刻就讓奧拉的怒火轟然一聲再次爆炸！
她齜著牙,一幅馬上就要撲過去咬他的模樣張牙舞爪的邁開步子。然後被及時趕出來的肖恩一把攔住。
「你冷靜一點啦！」
肖恩無可奈何的按著她的腦袋,用力把她推到自己身後,然後抬頭看向一臉莫名其妙的讓，看到他身上繡著訓練兵團標誌的軍裝和腰間的立體機動裝置,立刻知道了他是三年級的准畢業生——在訓練兵團中,除了教官之外，只有他們才有配備立體機動執行任務的資格。
「前輩！」
一年來軍隊訓練的慣性驅使他下意識的向對方立正行禮。
「啊、啊……」讓眨巴著眼睛反應了一下,看到那個少年標準的軍禮和身上的軍裝，意識到了他的身份。
——原來是訓練兵團的後輩。
這時，又一道顫巍巍的聲音響起,一直躲在儲藏室裡的安東尼像一顆球一樣嗷嗷大哭著沖了出來，一把撲到奧拉身上大喊「你們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裡面嘛好可怕！」——肥胖的身子差點就把奧拉撞倒到地上——然後被肖恩一臉不爽的拎著後領拽開。
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讓終於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他皺起眉頭緊張的問道：「喂喂，你們一共有幾個人？！」
「這裡只有我們三個。」
肖恩趕緊回答。並且向讓解釋了他們因為無法逃走而決定躲在這裡等待救援的計畫。
聽著他的解釋，讓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後憤怒地大吼了一聲：「胡鬧！你們是白癡嗎！什麼留在原地等待救援啊——我們怎麼可能會有閒工夫挨個兒房子尋找倖存者！巨人都攻進來了，這座城就已經廢了！警報鐘聲一敲響就應該立刻趕往牆壁內避難才對——這種常識難道你們的爸爸媽媽沒教過你們嗎！」
他憤怒的一席話吼完，整個屋子瞬間安靜了下去，方才態度還頗是尊敬的肖恩也不再說話了，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
只聽見房外，巨人的隆隆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們沒有爸爸媽媽。」
然後，一直站在肖恩身後默不作聲的奧拉再次開口了。
她推開肖恩，快步朝讓那邊小跑了過去。
被她這麼一嗆，讓頓時尷尬地熄了火，然而小女孩卻只說了這麼一句就跳過了這個話題。
無視掉欲言又止的他，把臉貼到旁邊的玻璃窗上仔細看了看，陰森森的說道：「巨人要過來了，我說大叔，你必須要對我們負責任。」
「不是大叔是哥……呃……」
讓被小姑娘憤怒的藍眼睛給瞪得有點起雞皮疙瘩，但時下最緊要的事情的確如她所說——
他趕緊也探身朝窗外看去。
一隻身高很棘手的巨人已經發現了他們，正咧嘴瘋笑著朝他們大步走過來。
讓咬著牙齒，開始冒冷汗。
「就算你要我負責任我也沒辦法——我的立體機動壞掉了，沒法用！」
「什麼？！」奧拉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讓生怕她不信的，拿起扳機用力按了兩下，果然還是毫無動靜。
奧拉不爽的撇了撇嘴，小聲嘟噥道：「沒用的不是機器而你吧！」
「你說什麼！？你這個臭——」
「看那裡！」
這時，奧拉眼前忽然一亮，小巴掌一把拍到讓憤怒的臉上，將其掰到右邊去——
窗外的街道中央躺著一具士兵的屍體——他是被一塊巨石砸死的，屍體依然被壓在石頭下麵，但幸運的是，他被石頭壓住的只有上半身，腰間的立體機動依然完好無損的露在外面。
「誒誒！」讓的眼睛也驚喜的亮了起來。
奧拉問他：「那個人的機器，你可以拿來用嗎？」
讓一臉絕路逢生的興奮，正準備點頭稱是——然而一回頭，看到屋子裡站著的三個孩子，卻又再次皺起了眉頭。
——但是就算能換上新機器，憑我一個人也不可能把他們三個全部救走啊！
讓左右為難了一會兒，然而看著越走越近的巨人，最終還是只能將這個問題暫時放到一邊，咬牙沖了出去。
——總而言之先解決武器裝備的問題再說！
目送讓俯身沖出大門，縮在房間裡的三個孩子沉默了一會兒。
奧拉緊緊盯著窗外正和立體機動的皮帶奮力搏鬥的讓，始終沒有回頭，沒有說話。
肖恩站在房梁的陰影下，默默看著奧拉纖細的背影，也沒有說話。
除了那個因為恐懼而失去思考能力的安東尼，他們兩個都知道現在最緊急的現實情況——裝備立體機動的士兵由於機械動力和個人行動能力的限制，頂多只能帶走他們中的一個人。
這是一個殘酷的現實。毫不留情的橫隔在了三個孩子的眼前。
幾秒鐘後，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肖恩抬起頭，若無其事的開口道：「奧拉，一會兒那個士兵換好了立體機動，你就先跟他走。我們在這兒等他第二趟來接。」
「……」
聞言，奧拉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卻依然將臉在貼在窗玻璃上，沒有回頭。
她沒有拐彎抹角，直白的輕聲說道。
「不可能有第二趟的。」
——準確來說應該是，在他第二次回過頭來之前，留下來的兩個人肯定早就被巨人發現並吃掉了。
聽到奧拉如此直接的回答，肖恩垂著腦袋沉默了片刻，忽然咧嘴「嘿」的笑了一聲。
「我說你啊，多少有點自知之明吧？什麼不可能有第二趟……那是你這種沒用的娘們兒才會遇到的情況！」
少年變聲期的嗓音像損壞了的樂器般嘶啞，並不好聽。但是那個傲慢的語氣，卻仍然和當年那個貧民街的孩子王一樣不可一世。
他翹起鼻子，得意洋洋的大聲說道。
「老子可是個男人！整個特羅斯特區最強的男人！這種程度的巨人什麼的老子才不放在眼裡呢，就算是沒有立體機動要撐到救援返回也綽綽有餘——所以像你這種只會拖後腿的傢伙還是趕快跟那個人滾吧！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還要麻煩老子照顧你！」
少年佯裝無畏的語氣傳進耳朵裡，像辣椒一樣辣紅了奧拉的眼睛。
「肖恩……」
她鼻子一酸，終於轉過頭去，看到肖恩一臉強擠出來的笑臉，嘴巴一癟差點就哭了出來。
「喂、喂喂你別哭啊！」
「不行，要是你們不走的話，我也不走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
「本來就是嘛！」
奧拉的倔勁兒又上來了，她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然後眼神堅定地說道。
「與其跟那個不靠譜的大叔一起走，還不如在這裡繼續等下去——反正小利一定會來救我的！」
「臥……槽！你還在指望那個矮子啊！別做夢了，他前些天不是出牆去了嗎根本回不來——而且就算回來了也不可能找到這裡的！」
「才不是呢！小利回家要是看不到我的話，就一定會到處找我直到找到為止的！」
「媽的……」
肖恩煩躁的啐了一口，見奧拉一臉倔強，只好耐下性子順著她說。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跟那個士兵走！回頭見到了你家小利再叫他來救我們！有個人去彙報具體位置找得也會比較快吧你說是不是？！」
「才不要！小利比那個大叔可靠多了！要走你跟他走，我要留下來等小利！」
「你真的夠了！老子叫你走你就走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爭的！而且完全搞錯了吧！比起那個士兵你家那個死矮子才是真大叔吧！」
「小利才不是大叔呢！」
嘭！
兩個人爭吵的話題正越來越跑偏的時候，房門再次被人一把推開了，讓一邊整理著剛剛換上的機器一邊大喊道：「你們在吵什麼呢！快點出來要走了！」
「前輩！你先把奧拉……把她帶走吧！」不等奧拉開口，肖恩立刻就搶著了先機。
奧拉趕忙退後了好幾步躲開讓，大聲說道：「不要！我要在這裡等小利所以大叔你先帶他們走！」
「你煩不煩！是女人就給我好好聽男人的話！」
「少自作多情了！像你這種【嗶——】都還沒長全的小屁孩才不是男人呢！」
「你、你胡說什麼！！！」
「夠了！」
讓煩躁的大吼一聲，往正準備還嘴的奧拉腦袋上揍了一拳，直接就把她扛到了肩膀上，一邊走出門一邊沖裡面的兩個男孩喊道。
「你們倆也出來！都什麼時候了！」
「誒、誒？」
肖恩茫然的踏出房門，立刻就看到空中又有兩個士兵降落到了他們面前。
「真是的，現在的小孩到底是有多不像話，嘰嘰喳喳的吵死了，怎麼就不知道聽聽大人的話。」
讓不爽的小聲嘟噥了幾句，然後抬高音量嚷道。
「誰跟你們說這兒只有我一個士兵啊喂！」
「切，虧你還好意思說！」
康尼一臉不爽的撇了撇嘴角，一邊把安東尼胖胖的身子抱起來一邊罵道。
「還不是你自己關鍵時刻掉鏈子才給我們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讓很是傲嬌的別過頭，不客氣的回敬道：「少廢話！快飛！又有巨人過來了！」
他們身後，臉上綴著雀斑的馬可-波特抱歉的笑著，對自己背後的肖恩安慰道：「你別介意，他們倆都只是嘴巴有點壞，並不是真的覺得你們很麻煩。因為在這種時候救助百姓是軍人應盡的職責，對嗎？」
「呃？」
肖恩並不擅長應付溫柔的人，被馬可這麼一安慰反而渾身彆扭了起來。
只好紅著臉埋頭敷衍了一聲「嗯」便不再說話了。
……
…………
………………
於是，現在，故事回到兩章之前的最初畫面——
在特羅斯特區水深火熱的城鎮上空，奧拉正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把讓讓子調.戲（霧）得恨不得切腹自盡，一邊抱著他的脖子朝WallRose的高牆之上趕去。
「我——去——年——買——了——個——表啊啊啊啊！！！」
讓艱難的在空中呼嘯而過，與他的身影一同呼嘯而過的，還有他崩潰的嘶吼。
「我【嗶——】的管那個『小利』是誰！居然教出你這種極品女兒他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媽的……別讓我在街上碰到他否則老子一定把他揍到他娘都認不出來！！！」
「……」聞言，奧拉麵無表情的瞟了讓一眼，然後淡淡點頭道，「嗯，我期待著那一天。」
「你這個語氣是什麼意思？難道覺得我打不過他嗎？可別小看我了！老子可是訓練兵團總成績第六名畢業的！」
「誒……」
奧拉眯起眼睛看著讓那一臉自信的模樣，冷笑了一下。
「雖然聽不懂但是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呢。」
「那是~」
「等你畢業之後，我一定會把你介紹給小利認識的！」
「哎喲，這就要引薦我認識軍官啦？看不出來小姑娘你還挺上道的嘛！」
現在心裡只有「憲兵團→去中央→升官發財→買房買馬→迎娶白富美→生好多好多孩子→成為人生贏家」這些玩意兒的讓讓子，對於自己勾搭到了一個官二代（大霧）而大感幸運。
「嘛~真是沒辦法，我這種優秀人才的光芒果然連小姑娘都能注意到啊哈哈！」
奧拉麵無表情的跟著他乾笑了兩聲：「呵呵。」
………………
奧拉一直都是個幸運的孩子。
不單是這一次巨人入侵至今她所遇到的這些不可思議的幸運。事實上，從她遇到利威爾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一直都在走運。
明明是淪落到貧民街的人，在身為妓.女的母親死去之後，居然奇跡般逃離了淪為孤兒的悲慘命運，幸運的遇到了利威爾，幸運的獲得了安穩的生活和他彆扭的寵愛。
所謂運勢就是這樣，來不可擋，但當它要離去的時候，卻不管怎樣都無力遏制……
在這次巨人入侵至今，奧拉雖然也曾遭遇到危機、見識到了真正的恐怖。但是卻總能在陷入絕望的前一秒，幸運的獲得幫助和拯救。
而現在，也該到了讓她體驗一下「真正的絕望」的時候了。
……
「啊！」
久經訓練的讓或許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去觀察、記住並且應對那一秒發生的一切，但是對於奧拉來說，一切都發生在讓人始料不及的瞬間，她甚至連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機會都沒有——
那是一隻巨人的手，在讓射.出投標之後忽然抓住了他的繩索，用力一扯就將兩人給轉到了半空中，它的力量太大了，瞬間就將奧拉從讓的懷裡給甩了出去。
她只感到被一股不可思議的巨大力量狠狠一扯，懷中一直抱著的溫暖身體頓時消失，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像個布娃娃一樣被拋到了半空中，停頓了片刻，然後，無助的飛速摔向地面——
☆、所謂牲口與獵人的區別
奧拉聞到了熟悉的麥香,那是被烤得暖烘烘的麵包的味道，還有牛奶與炸土豆的氣味，從廚房的方向飄過來。
「快點起床，要吃早飯了哦！」
媽媽溫柔的聲音伴隨著早餐的香氣一起飄進臥室裡，與早晨清冽的空氣融為一體,和陽光一樣明亮柔和。
奧拉睡眼朦朧的從床上爬起身，茫然了片刻,然後猛地從睡意中驚醒,驚呼了一聲就掀開被子跳下床,不敢置信的拔腿沖向廚房。
跑出熟悉的臥室，路過熟悉的客廳,推開熟悉的木門——
在看到握著勺子、站在爐火旁忙碌的女人的瞬間,眼淚啪嗒一聲就掉了下來。
「啊，你醒了，小寶貝。」
她扭過頭，亞麻色的卷髮披散著，在清晨的陽光下閃爍著光澤，藍灰色的眼眸彎曲成一個溫和的弧度。她系著圍裙，正將奶油湯從鍋裡盛出來，沖奧拉眨了眨眼睛柔聲道。
「快去把餐桌整理一下，要吃飯了哦~」
「……媽、媽媽？」
奧拉聽見，自己發出疑問的聲音在顫抖。
「嗯？怎麼了？」
媽媽歪了歪腦袋，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女兒。
她的眼神像電流一樣讓奧拉渾身顫抖了起來，一股興奮且辛酸的感情從胸腔一直蔓延到全身——這是媽媽！不會有錯的，在是媽媽的臉、是媽媽的眼神！
——媽媽回來了！我現在……還在我們的家裡！
年輕的婦人依舊笑得像一朵迎風綻放的百合。素淨而高雅。
「怎麼啦，小寶貝？」
「沒、沒什麼！」奧拉趕緊答應著，慌慌張張轉過身去收拾餐桌。
一切都如同往日那般，一如既往的早晨，聞著媽媽做的早餐的味道醒來，道一聲早安，一邊佈置著餐桌一邊和媽媽聊天。
昨天認識了新搬來的小朋友，大家一起玩遊戲但是沒一個人能玩得過我，還有那個老布魯特的兒子實在是太混蛋所以就把他惡整了一頓估計接下來半個月都直不起腰來了。
「小寶貝你這樣可不好哦，媽媽不是跟你說過不要老欺負肖恩嗎？」
「才不是我欺負他而是他老欺負我呢！我只是象徵性的還擊一下而已！」
「那樣也不行哦。在這麼大的世界裡，能夠和一個人相遇相識就已經是很不容易的緣分了。所以你應該珍惜這個緣分，和大家好好做朋友才行——媽媽不是經常這麼教你嗎？」
「就、就算這麼說……」奧拉不滿的擰了擰抹布，嘟嘴說道，「但是他成天都在外面說媽媽的壞話呢！」
「呵呵，這有什麼好生氣的。說媽媽的壞話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事情啊。因為……」
媽媽端著湯碗轉過身，眯眼微笑著歪了歪頭，用輕柔到不真實的聲音說道——
「因為我已經是個死人了呀。」
………………誒？
噗！
忽然，媽媽的身體像是吹破了的氣球一樣，噗的一聲爆炸開來！鮮血隨之像下雨般嘩啦啦的噴灑得滿房、滿身都是。
奧把手裡還捧著媽媽遞過來的湯碗，狠狠驚呆在原地。
碗裡奶白色的濃湯瞬間變成了暗紅的血水，隨著她猛烈顫抖的手而震盪起波紋。
媽媽方才還纖細乾淨的身體，轉眼就變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癱倒在地。
冰冷的刀光閃爍在門外的陰影裡。
整個世界都被黑暗侵蝕，空氣中的早餐香氣也被濃烈的血腥與黴味取代。
宛若夢魘的聲音開始反復迴響在陰冷的空氣裡——
就是她吧，歌德家的後代。
亂.倫的雜.種。
真噁心！
異端！
罪人的後代！
誅殺吧！
誅殺吧！
殺死她，殺死她，殺死她殺死她殺死她殺死她殺死她！！！
「唔！」
奧拉用力捂住雙耳，縮起腦袋不停的後退，茫然無措的想要逃離這些惡意的聲音。
但是不管逃到哪裡，那些聲音都像詛咒一樣如影隨形，整個世界都越來越黑暗，越來越不知邊際——然後……
「乖乖躲到我身後去，沒聽到我的命令不許出來！」
一個瘦削的身影忽然擋到了她的眼前。
穿著褐色的軍裝，腰間的立體機動閃爍著銀色的金屬光澤，卻莫名散發出令人安心的氣息。
奧拉看到，那個人肩膀上的墨綠披風迎風鼓起，上面的自由之翼仿佛隨時都會揮舞飛翔起來——
「這句話我只說一遍，所以你給我聽好了！」
利威爾緩緩扭過頭，細長的眉毛很不耐煩的皺起，對她厲聲說道。
「無論心裡有多害怕，都要挺直你的脊背！別在外面丟老子的臉！」
啊！
奧拉猛地睜開眼睛，方才溫馨的早晨也好，血腥的黑暗也好，利威爾的背影也好，全都消失了。
眼前是一叢枯黃的稻草，從稻草的縫隙裡，可以看到蔚藍的天空。
她只感到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疼的，特別是腿和肩膀，骨頭像是碎了似的鑽疼。
——這裡是……哪裡？
奧拉掙扎著從稻草堆裡爬了起來，抬眼一望，滿目瘡痍的樓房與街道上的屍橫遍野瞬間就將她從夢境拉回了現實。
——對了，剛才跟那個沒用的大叔一起，然後從天上掉下來了……啊，巨人現在還……！
還不等她想完，一陣沉悶的「咚咚」腳步聲就從她的身後傳了過來。一個巨人的腦袋隱隱出現在拐角的屋頂後。
「啊！」
奧拉低呼一聲，趕緊重新鑽回稻草堆裡，手忙腳亂的抱起幾摞稻草遮到頭頂。在稻草的遮掩下，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個瑟瑟發抖的蝦球。
耳邊咚咚的腳步聲逐漸靠近，連地面和稻草堆都跟著震動了起來。
巨人從街角一直走到奧拉所在稻草堆旁，忽然停了下來，左顧右盼的到處看了半天。
奧拉縮在稻草裡，冷汗從額頭一直滴落到了草堆上。
這時，有一根堅硬的稻草因為震動而從草堆中豎了起來，毫無預兆的刺到了奧拉的鼻子。
「阿嚏！」
奧拉拼命捂住嘴，細小的噴嚏聲還是從稻草堆裡傳了出去。
那個高大的巨人聽覺卻意外的靈敏，它的視線立刻就投向了奧拉躲藏的那個稻草堆，歪了歪表情癡呆的腦袋。
「不、不會吧！」
透過稻草的間隙，奧拉看到巨人正將那只巨大的手朝自己伸過來。
驚恐的顫抖了片刻後，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她拼命掙扎著因為高空墜落而受傷劇痛的身體，從稻草堆裡滾落到地上，然後頭也不回的朝遠處狂奔——
肩膀痛得像是裂成了兩半，左手好像骨折了，動不了手指，最要命的是右腿受傷很嚴重，根本抬不起來，只能拖在地上一瘸一拐的前進。
她奔跑的速度在巨人面前根本就約等於靜止，那個巨人連追趕的意思都沒有，直接伸長手臂就朝她小小的身子拍了過去。
奧拉扭頭看到巨人呼嘯而來大手，驚恐的抬臂捂住了眼睛——「不要！」
轟！
然而下一秒，巨人的身體卻忽然一頓，然後轟的一聲癱倒在了地上。
它倒下時造成的震動和氣流將奧拉的身子也擊飛了出去，咚的一聲砸到了牆上，然後重重墜地。
她掙扎著抬起頭，看到一個纖瘦的身影在空中一閃而逝。
那是一個留著短髮的女孩子，長刀上還粘著方才那只巨人的鮮血。
「阿克曼！」
負責指揮行動的隊長叫住了剛剛獵殺掉一隻巨人的三笠，大聲命令道。
「這裡的巨人你不用管，交給我們引開！你快點到耶格爾那邊去，不要讓別的巨人的接近他！」
「是！」
三笠沉聲應下隊長的話，但卻並沒有立刻動身，而是將困惑的視線投向了方才那個巨人倒下的位置。
「怎麼了？」
「啊，我總覺得剛剛好像看到有什麼人在那裡……」
三笠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但是，死去巨人的身上噴發出濃重的白色蒸汽，將奧拉的身影完全吞沒了。
「錯覺嗎？」
片刻後，三笠輕輕搖了搖頭，動身趕往艾倫身邊，很快就將這件事情拋到了腦後。
………………
…………
……
奧拉再次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剛才被三笠斬殺掉的巨人已經蒸發成了一堆骸骨，並且依然在迅速風化。
她扶著牆站起身，順著牆根在窄小的巷子裡艱難的行走。
這一代正處於之前戰鬥最激烈的地方，幾乎每一棟房屋的屋頂都被巨人砸出了缺口，無法藏身。
奧拉竭力讓自己的身體藏在牆壁的陰影下，然而時不時隆隆路過的一個巨人依然能把她的魂嚇掉大半。
整個人的魂魄像是被一根髮絲系在脖子上似的，隨時都會勒斷自己的脖頸然後飛掉。
這其實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生活在和平生活中的人，很難想像被死亡閉上絕路時的心情究竟是怎樣的。
奧拉以及這個世界中的每個人，現在的心情就像是被圈養在雞圈裡的雞一樣，眼見著人類握著砍刀走進雞圈要挑幾隻烤了下酒，瑟瑟發抖到處亂飛亂叫著躲避著人類的手。
就和現在的人類躲避巨人的手一樣。
當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生物不再是人類，當人類自己也變成其他生物的獵物，人類便也就沒有了自豪的資本，像普通的牲口一樣驚慌哀嚎。
牲口之所以被稱為牲口，正是因為它們在面對宰殺的時候毫無反抗的能力。
——但是人類不一樣。
——因為我們直至今日都沒有放棄戰鬥和反抗。我們不是牲口，也不是巨人的獵物。
——我們依然在戰鬥，所以我們是獵人。
此時此刻，奧拉正哆嗦著嘴唇，反復對自己說著以上這幾句話。
那是當初解釋了自己要嫁給艾倫-耶格爾的原因、並且順便提了一下「耶格爾」在德語中的含義之後，利威爾忽然文藝心大發的跟她說過的話。
——想要活下去的話，就必須不斷的抗爭，不斷的前進。
奧拉狠狠咬牙，扶在牆上的雙手用力握緊。
右腿疼得好像斷掉了，她不得不將半個身子都靠在牆上，緩慢向前挪動。
這時的戰鬥已經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艾倫在阿明的呐喊下，好不容易恢復了神志，扛起那塊巨石前進。在他的激勵下，所有的士兵都飛向他的身側，用生命阻擋著巨人的步伐。
巨人和人類的鮮血混雜在一起，染紅了艾倫前進的整條街道。
然而，背後那壯烈的戰場卻與奧拉毫無關係。
她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條疼得要命的右腿上，近乎麻木的朝前方一個街道拐角挪動著。
由於大部分的巨人都被吸引到了另一邊的城牆下，為奧拉的掙扎爭取到了不少時間。
但是，也只是「大部分」而已。
一個搖搖晃晃的朝艾倫方向走過去的巨人一腳踩爛了奧拉身旁的房子，立刻發現了被石塊砸中而痛呼摔倒的奧拉。
那是一隻十米以上的巨人，有著碩大的肚子和木棍一樣細的腿，要彎下腰去抓住地上的奧拉其實有些吃力。
但是不管它的動作再怎麼緩慢，奧拉都已經失去逃跑的力氣了。
飛濺的巨石正好砸中了她受傷的右腿，劇烈的疼痛瞬間將她擊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巨人的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喂！那邊那個沒老二的蠢蛋！」
忽然，一聲嘶啞的喊叫打斷了巨人的動作，它癡笑著緩緩扭過頭——只見肖恩的身影出現在了巨人身後的屋頂上，他舉起一塊尖銳的石頭拼命砸向它的眼睛。
巨人不滿的吱唔了一聲，像眼裡進了沙一樣開始用手背揉眼睛。
趁著它揉眼睛的時間，肖恩迅速躍下屋頂，像陣風一樣躥過巨人的腿沖到奧拉身邊將她從地上一把抱起就頭也不回的沖了出去！速度快到連打個招呼的時間都沒有。
「肖恩？你為什麼……」
「閉嘴別說話！會把巨人引過來的！」
由於情況過於緊張，肖恩張口就是粗暴的謾駡。他把奧拉背到背上去時，看到了她滿身慘不忍睹的傷痕，整張臉肉疼地皺成了一團。
「媽的，老子還以為自己已經夠倒楣的了，你怎麼比我還要慘啊！」
「……那個沒用的大叔把我弄掉了……」
「我也差不多，帶我那個的前輩死掉了。」
「啊、啊？！」
「先不說這個了！」
雖然身體發育得很快，但肖恩畢竟也只是個13歲的孩子，背著奧拉奔跑了這麼久，已經累的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
他估計自己恐怕已經撐不了太久。回過頭去一看，那個被自己擊中眼睛的巨人早已恢復，正看准了他們所在的方向狂奔而來。
「可惡！」
——再這樣下去馬上就會被追上！
奧拉也察覺到了他的視線，跟著回過頭去，看到了那個越逼越近的巨人。
趕緊慌張的捶了捶肖恩的肩膀——
「肖恩！你先把我……」
「別告訴我你是要說『先把我放下自己逃走』之類的屁話！」
「但是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會被吃掉的！」
「切，看不出來你是這麼捨己為人的人啊！」
「才、才不是呢！別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先把我放下然後一個人過去把那個巨人引開好給我爭取逃跑的時間！」
「哈哈哈哈！這好像是個不錯的主意啊！」
「別傻笑了白癡！它快要追上來了！！！」
「放心吧~」
奧拉在後面慌得手足無措，肖恩的嘴角卻咬起了一絲狡黠的弧度。
「老子已經有辦法了！」
話音剛落，他忽然停下腳步在地上滋滋的滑行了一段，然後屈起膝蓋朝左手邊的巷子裡猛地跳了進去！
在他們的背後，那個巨人剛剛追趕上他們，卻撲了個空，一頭栽進前方的建築群裡，被破碎的石塊給掩埋了。
「嘿嘿！老子已經觀察過了，這些巨人個個都是長得高沒腦子的白癡！看吧！碰到轉彎都不知道減速的！」
看著他一派得意的笑容，奧拉古怪的抿起了嘴唇：「我說，那個啊，你能克服恐懼真是太好了但是……這種心態未免也有點輕鬆過頭了吧？那個巨人可還沒死呢，隨時都會爬出來的！」
「不用怕啦，沒個十分半秒的它恢復不過來。而且你看——我們到哪裡了？！」
肖恩得瑟的揚了揚下巴，示意奧拉抬頭看過去。
雖然已是一片斷壁殘垣，但眼前的街道景色卻隱隱透著一股熟悉感。奧拉努力調動腦細胞回憶，卻不等她想起來，肖恩就已經沖到了街角，將她放到地上。
奧拉看到，她所坐的地面旁邊，是一塊破舊卻厚實的木板。
那塊眼熟到爆的木板瞬間打通了她的記憶。
「啊！秘密通道！」
被破舊範本遮掩著的地下，是一年前肖恩曾經帶她和安東尼去過的地下通道，通往「鬼屋」的地下室。
「一開始老子就發現了——我們有夠幸運的！居然正好掉到了這附近！接下來只要躲進這裡就沒問題啦！」
肖恩用力掀開木板，回頭沖奧拉得意洋洋的笑了笑。
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啊」的低呼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刷的陰沉了下去。
他一邊扶著奧拉幫她鑽進洞裡，一邊沉聲說道。
「奧拉，等會兒那個死矮子要是真的來救我們了的話，有件事情你一定要告訴他！」
「誒？什麼事？」
「剛才帶我的那個大哥哥，名字叫馬可-波特，他不是被巨人殺死的，是被我們的人殺死的！」
「什麼？！」
奧拉的思維一時沒跟上他，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我們的人指的是……」
「是另一個訓練兵！一個女的！老子親眼看到的，她故意撞飛了那個大哥哥的投標害他掉下去被巨人抓住，然後還偷走了他的立體機動裝置！」
肖恩憤怒的捶了一下地面，咬牙切齒的沖奧拉吼道。
「我不認識她，但是回頭一查就能查出來了！她是一個金色……」
哢擦！
又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情。
少年嘶啞的聲音和那張黑黝黝的臉龐瞬間就像電腦黑屏一樣消失在了奧拉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巨人那兩排慘白的牙齒，滴著口水，像一扇大門一樣逼近她的眼前。
——那是剛才兩人都沒有發現的、一隻就站在他們後方樓房後的巨人。
在肖恩正準備鑽進地洞的前一秒，它面無表情的垂著眼睛，用一種近乎從容的態度俯□，一口就將肖恩的身子吞進了嘴裡。
它是如此從容，從容到諷刺。
緩緩抬起頭，仰起脖子將肖恩吞進喉嚨裡。奧拉清晰的聽到了一聲「咕咚」的吞咽聲。
那個有著結實肩膀的少年，那個被利威爾和艾爾文同時看好、並且期待著他將來的成長的少年——就這麼像一顆氣泡一樣，噗的一聲破碎在空氣中，了無痕跡。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42
☆、洞穴內外
沒有鮮血也沒有哀嚎。肖恩的消失,無聲無息到令人感到不真實。
奧拉呆呆的僵在洞口,仰頭盯著那個巨人蠕動的嘴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喂……等等,這是……騙人的吧？
一秒鐘前,他的手還確確實實的架著自己的胳膊，溫柔的幫助右腿受傷的自己鑽進洞裡。還正咬牙切齒的準備告訴自己那個兇手的模樣。
奧拉能確切的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和嘶啞的聲音分明還縈繞在自己的身旁。
但是……
「咕咚」
巨人的喉口起伏了一下,發出清晰可聞的吞咽聲。
然後,那雙幾乎沒有眼皮的眼睛轉動了一下,瞳孔緩緩的移到下方——直直對上了奧拉的視線。
「啊！」
在被那個視線對上的瞬間，奧拉渾身一抖，一直撐在洞口地面的雙臂頓時失去了力氣，一鬆勁兒就在引力的拉扯下不受控制的滾進了洞裡。
狹小洞穴的前段是一段坡度有些陡的下坡路，奧拉是像顆球一樣狼狽的滾了進去，洞穴邊粗糙的泥土和石子毫不留情的劃破她的皮膚，但這種程度的傷口她早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重傷的右腿湧出的鮮血，已經將洞穴的表面都染出一條鮮紅的污漬。
她痛呼撞到洞壁上，好不容易才止住翻滾，艱難的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
然而才剛剛抬起上半身，大地卻忽然猛烈的震動了一下，把她再次震倒在地——原來，是剛才那個巨人正在地面上用拳頭狠狠砸著洞口。
巨人大多是沒有智慧的生物，大腦裡唯一的設定就是「我要吃人」，除此之外連基本的變通都不知道——比如，眼前有一個人，遠處有一群人，有智商的生物都會選擇多跑兩步去多吃一點兒，但是它們卻只會死著腦筋追趕眼前的獵物，直到有其他人在它眼前飛竄而過引開它的注意力。
所以奧拉沒有想到，那個巨人居然會對這個小小的洞口鍥而不捨。
即使它明顯不會挖土，但仍然一刻不停的吼叫著，對準奧拉消失的洞口砸著拳頭，試圖將其砸開。
——洞口當然不會被砸開。
但是麻煩的問題是，由於它造成的地面震動，洞穴頂部不斷有鬆弛的泥土碎屑脫落。漸漸的，砸到奧拉頭上的土塊越來越大，這個洞穴隨時都有崩塌的危險。
奧拉脫下外套罩在腦袋，但是四處飛舞的泥土仍然會隨著呼吸嗆進她的氣管裡，滿嘴都是泥巴的腥味，又幹又渴，喉嚨管被煙塵熏得火辣辣的痛。
「怎、怎麼辦……？！」
她扶著洞穴壁，捂嘴喘息咳嗽了半天。
巨人的臉，街道上死屍的鮮血，滿城瘡痍的房屋，還有肖恩對自己露出的最後一個笑臉——等等亂七八糟的畫面像幻燈片一樣在她的腦海裡飛速迴旋。
疼痛和恐慌讓她的思維幾近崩潰，唯有那一絲求生的欲.望還在支撐著她的理智，在如同天塌地陷的地震中拼命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必須趕快前進，這個巨人早晚會把洞穴的穴口扒開抓住自己，但是它那巨大的身體卻不可能再鑽得更深。所以只要順著通道逃進「鬼屋」的地下室就安全了！
然而想歸想，此時劇烈搖晃的地面卻讓她寸步難行，只有死死扣著牆壁才能勉強穩住身子。
轟！
這時，巨人拳頭的力氣又加大了幾分，好幾塊碩大的土塊隨之砸到了奧拉的頭頂，其中還混雜著不少石頭，直接把她再次砸倒到了地上。
奧拉嗚咽一聲拼命護住腦袋，有滾燙的液體從額頭一直滑到下巴，不知道是血還是汗。
洞穴的頂部已經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不、不會真的塌下來吧？！」
就在她渾身發軟的在洞裡蜷縮成一團，護著頭部準備迎接泥土的活埋時。震動居然停止了。
巨人收起拳頭，放棄了對洞口的攻擊。
奧拉生怕它是在蓄力準備來個最強一擊，於是保持著蜷縮的姿勢等待了一會兒，見巨人始終沒有再繼續攻擊，才慢慢抖掉身上厚厚的泥土，從地上爬了起來。
然而才剛剛直起身，一根碩大的手指頭卻轟的戳到了她的眼前！
「啊啊！！！」
奧拉手腳並用的往後爬了好幾步，才堪堪躲過了它的攻擊。
那個巨人居然把手指伸進來了。
剛才明明還只知道對著洞口傻打，但是經過觀察和思考，它居然意識到了那個洞口的大小正好足夠它把一根手指戳進去。
就像食蟻的猩猩將樹枝探入蟻穴引出螞蟻吃掉一樣。
奧拉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那根碩大的食指，忽然意識到——難道，它們和人類一樣有學習和應用工具的能力？！
但是情況已經不容許她再繼續思考這種問題，巨人不斷用力將手指往裡戳，每一次衝撞就會更加深入，同時還摳著洞口的泥土，把洞穴越挖越大。如此一來，被它碾死只是時間問題。
奧拉掙扎著轉過身，由於右腿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她只能用雙臂支撐著身體一點一點的向前挪動。
雖然緩慢，但也足夠了。巨人挖洞的速度比她前進的速度更慢，她有足夠的時間在巨人挖開洞口前躲進地下室去。
然而，又一次的轉折。
所謂運勢這種東西，在神明眷顧著你的時候，你總能活得一帆風順事事順心人生一路高歌猛進毫無阻攔。
但是當神明拋棄了你時，則不管你怎麼掙扎、怎麼努力、怎麼鍥而不捨的表現出所有人類的高尚品德，擺在你眼前的，依然只有一顆顆的釘子和一面面的牆。
比如現在，在那個原本通暢的洞穴裡，憑空堵到奧拉的面前的，那面結結實實的石牆。
「開、開什麼玩笑！？」
奧拉猛地沖過去，趴在那塊巨石上拼命的拍打，它卻依然紋絲不動。
那是一塊從地面上嵌進來的石頭。
之前某個巨人在路過那條洞穴上方時踩碎了一棟房子，劇烈的壓力造成地表的泥土層層凹陷，直到堵住了這條通道。
奧拉像瘋了一樣捶打、推壓著那塊巨石，直到手掌和肩膀全都磨破滲血，疼得跌倒在地動彈不得。
巨人的手指仍在她背後不過一米的地方瘋狂衝擊著，甚至在洞穴中帶起了呼嘯的大風。
那麼大的力道，即使只是被那根手指頂上骨頭都會碎掉，她小小的身體瞬間就會被攆成肉醬。
「不要……不要過來……」
奧拉將脊背緊緊跌到巨石上，驚恐的盯著它。
巨人的手指依然無情的衝撞著，速度越來越快，風聲越來越來大，撞擊著柔軟的泥土將洞穴越擠越大，尖銳的指甲眼見就要戳到奧拉的臉上！
她絕望的盯著那沖到眼前的碩大手指，慘白的雙唇劇烈顫抖著，終於崩潰的淒厲尖叫道——
「不……不要過來——！！！」
轟！
巨人的手指在她眼前十釐米處驟然停住！
奧拉顫巍巍的，緩緩拿下捂在眼睛上的雙手。
她看到，那根可怕的手指居然就在她的眼前，轟的一聲垂了下去，砸到洞穴的地面上失去了動靜，再也沒有抬起來。
難道……是上面有人把這只巨人殺死了嗎！
那顆瀕死狂跳心臟驟然一輕，奧拉剛剛顫抖著露出一個死裡逃生的笑容，垂落的手指卻忽然「噗嗤——」一聲冒出了濃烈的蒸汽。
那是巨人死後，會伴隨著屍體的風化噴射出的氣體。
那個蒸汽燙得要命，瞬間就充滿了狹窄的洞穴，像滾燙的開水一樣噴到奧拉的臉上，並迅速鑽進鼻腔和嘴巴，堵住了她的氣管——眼見著就要被這蒸汽活活窒息致死。
奧拉驚恐的掐著自己的脖子，不敢置信的瞪著眼前像夢魘一樣白色蒸汽，忽然張大嘴，身體絕望的抽搐了一下，緩緩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就在她昏厥的前一秒，洞穴外，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在厲聲大吼：「混蛋你們在發什麼呆！快把這頭肥豬的手拖出來！洞裡還有人！」
……
…………
………………
調查兵團是在巨人入侵事件發生了整整八個小時之後，才從牆外趕回來的。
每個士兵都在祈禱著自己親人朋友的名字策馬狂奔。
和大部分士兵不同，這個情況，利威爾已經不是第一次遭遇了。
五年前的巨人入侵時，他們才剛剛結束一次牆外調查，正在Wall Maria牆內的總部進行戰後整理恢復工作。然後便忽然接到了希幹希納區被巨人攻破的消息，大家都拖著疲倦受傷的身體就再次上了陣。
那時，也有很多在希幹希納區有親人居住的士兵幾乎是含淚沖上戰場的。
當時的利威爾對此表示並不理解。
畢竟調查兵團是個需要頻繁面對生死離別的隊伍，戰友的死亡犧牲已經是司空見慣，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士兵還會緊張成那副模樣。
遇到危險的人不過是從戰友變成了親人而已。更何況在很多時候，戰友之間的情誼還會超越親情。
他很不理解。
直到這一次，他才體會到了那些士兵當時的感覺。
在策馬狂奔的路上，利威爾聽到自己胸腔裡的心臟正像打鼓一樣不受控制的瘋狂跳動。明明只是普通的趕路，冷汗卻早早的打濕了脊背。連握著韁繩的手臂都在顫抖。
奧拉那搖曳著金色卷髮的背影像幻覺一樣出現在眼前，不停的晃來晃去，怎麼揮都揮不走，卻也怎麼追也追不上。整個腦海中甚至只剩下了她的面容，以及最糟糕的情況——
她在慌張失措的人流中奔逃的樣子，她被巨人抓住的樣子，她被巨人送進嘴裡的樣子……
想著想著思維就變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個句子在耳旁反復迴響——必須要快點，快點趕回去，快點趕回去，快點回去，快點快點快點快點！！！
「利威爾！」
直到艾爾文嚴厲的聲音將他驚醒，他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打破了規定的陣型，一直沖到了艾爾文所在的前方指揮小組附近。
「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但是冷靜一點，利威爾。」
艾爾文的聲音一如以往那樣沉穩無波，像寬厚的手掌一樣撫平了利威爾狂躁的心臟。
「奧拉不會有事，她足夠聰明，會知道怎麼求生的。」
利威爾沒有立刻搭話，而是直直盯著艾爾文的眼睛。
那雙永遠冷靜無波的海藍色瞳孔，居然也在微微的顫抖。
——是因為馬背顛簸產生的錯覺嗎？
利威爾還想再看清楚一些，但艾爾文卻已經不動聲色的移開了視線。一如往常那樣沉穩的對部下發號施令。
……
趕回牆內的第一時間，利威爾就看到了一個極不和諧的存在。
一個奇怪的巨人，正扛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在眾多士兵的掩護下艱難前進。
他莫名其妙的皺起眉頭，還沒來得及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艾爾文就已經雙眼一亮，向他發佈了命令，要他立刻去支援那邊的巨人。
「哈啊？」——支援巨人？說什麼蠢話！
「現在沒時間解釋。照我說的去做吧！」
利威爾古怪的挑起眉毛，看了看那個奇怪的巨人和在他身邊飛舞掩護的士兵——的確有些蹊蹺。
於是，他還是選擇應下了艾爾文的話，飛身趕過去，斬殺了兩頭逼近艾倫的巨人。
回頭看著背後那三個訓練兵團的小鬼——其中一個居然還有半邊身子跟巨人的後頸連在一起——過於奇怪的情景讓他警惕的皺緊了眉頭。
雖然對這個特殊情況抱有好奇，但隨著掩護部隊的趕到和救援，利威爾最終還是只瞟了他們一眼，就飛身離開了那裡。
——那種事情之後留給韓吉他們研究就可以了，早晚會真相大白的。現在的重點可不是那個……
他一路飛過狼藉的街道，一邊斬殺沖上來送死的巨人，一邊朝老托尼的酒店飛奔而去——他知道奧拉肯定早已不在那裡，說不定早就已經安全的躲進了牆內，但卻無法控制自己去那兒尋找她的沖.動。只是看一眼也好。
然而現實卻無情的擊碎了他的希望。
老托尼的酒店已經徹底坍塌，似乎很不幸的被一個巨人的身體給壓垮了。
斷壁殘垣之下，利威爾看到了老托尼和他的兒子鮑勃的屍體。
父子二人抱在一起，老托尼的身體擋在兒子上方，似乎是想要護住他，然而兩人卻一起被倒下的房梁給壓死了。
利威爾看著父子二人的屍體，瞳孔猛地收縮！
如果老托尼父子倆都沒能逃走的話，奧拉逃進牆內倖存的幾率就更小了。
他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個熟悉酒店的殘骸，一直盯到兩眼發直，被慌忙趕來的部下喚醒了意識。
看來，是艾爾文在催促他們立刻投入到消滅殘餘巨人的行動中。
聽完佩托拉的口頭傳令，利威爾沉默的垂下眼睛，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就開始了斬殺。
他根本沒有去數那一天自己斬殺了多少頭巨人，他早就沒有這個習慣了。
過多的戰鬥會讓人對屠殺的知覺變得麻木。
對死亡也是。
此時此刻，他已經在心裡建立了「奧拉已經死了」的認知。
這也是他的習慣。
因為在牆外的戰鬥中，是沒有時間讓你為了一個「剛剛那個戰友說不定還活著」的猜想而回頭去救人的。
所以與其抱著那種惻隱之心一直惴惴不安，倒不如乾脆認定他已犧牲，才能更好的繼續投入戰鬥。
利威爾是如此認為的。
直到他飛過貧民街那條熟悉的街道，看到一頭奇怪的巨人正蹲在地上，用手指拼命捅著一個地洞——
一道靈光才像驚雷一樣炸通了他麻木的大腦。
——那個好像是……通向舊兵工廠的地道？！
那是一年前的肖恩發現的「秘密通道」，除了那三個孩子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
所以現在躲在那裡面的就只可能是……
「奧拉！」
☆、窒息急救
「女兒就是我的一切,為了她我什麼都願意做。」
在飛身沖向地洞入口的半空中,利威爾的耳邊卻莫名的響起了這麼一句話。
據說在極端緊急的時刻,人的大腦有時會用最快的速度將某段遙遠的記憶在腦海中重現。即使是你早已遺忘了的往事。
利威爾想起,這句話是他在幾年前的某次徵兵中聽到的。
調查兵團每年除了從訓練兵中徵收新兵之外,還會到駐屯兵團、或者不抱什麼希望的去憲兵團招收有轉團意願的老兵。
只不過大部分時候都只是走個形式罷了，想從駐屯兵團擠到憲兵團去的人倒有不少，根本就不可能有人願意放棄安穩的生活趕赴戰爭最前線。
——啊,845年除外,那一年倒是有不少家破人亡的駐屯兵抱著對巨人的滿腔仇恨轉移到調查兵團。
而那一句話,則是在846年或者847年，某一個被推薦到艾爾文面前的駐屯兵說的。
畢竟調查兵團總在缺人，在徵兵季的時候，另外兩個兵團也會象徵性的推薦幾個優秀的士兵供他們挑選。
只不過，士兵看不看得上他們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那個士兵明顯是不會討好上司才被硬塞上這一張燙手的推薦表，勉強來到調查兵團面試。
他僵著臉，對艾爾文提出的問題也都是滿臉不情願的消極應對。
對這種形式化的面試，艾爾文也興致缺缺，隨便應付了兩句後就往那個駐屯兵的推薦表上蓋了個駁回的章子。
駐屯兵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太好了！」的放鬆表情。
那個表情嚴重刺傷了利威爾的眼睛。
他那天只是碰巧在艾爾文的辦公室裡等一份報告，卻在短短半個小時裡見到了五六個這種德性的「推薦兵」。
他以前從沒接觸過這項工作，沒有免疫力，於是瞬間就被他們激怒了。
——媽的，那些駐屯兵團的混蛋把我們這兒當什麼？回收場還是垃圾堆！這種貨色也敢送過來，不是耍人嗎！？這種不情不願的東西送給我們也沒人要！
他低沉的罵著，沖過去就拽起了那個駐屯兵的衣領，拳頭發癢的想要揍他一頓。當然立刻就被艾爾文出聲制止。
然後，那個駐屯兵卻意外的，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為了人類，為了自由，為了勝利——這種大道理誰不懂？利威爾兵長，每個男人都想要建功立業，都是想要做英雄的。但是，我去保衛這個國家了，那誰來保護我的女兒呢！」
「女兒就是我的一切，為了她我什麼都願意做。所以為了她，我才更要保住自己這條命！」
「兵長，我的心臟只有一顆，而且已經獻給了我的女兒。只要能陪伴在她身邊，就算你們再怎麼罵我是懦夫也無所謂！」
那時的利威爾拽著他的衣領，聽他一席義正言辭的話說完，沉默了一秒，然後毫不停頓的再次舉起拳頭對著他的臉狠狠揍了下去！
然後俯視著他沒用的模樣，冷冷說道：「放屁。」
那時的他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雖然這種親情的俗套戲碼很容易理解，但是，調查兵團中的士兵也並不全都是毫無牽掛，也有很多人家裡都是有著父母和兒女的。
利威爾想，既然他們能戰鬥，那為什麼你這個廢物就不能？還不都是貪生怕死的藉口！
然而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當時自己是真的誤會對方了。
那個駐屯兵也是經歷過845年動亂的老兵，他害怕的並不是死亡，而是當危機來臨之時，自己會因為牆外任務而和女兒天各一方，想救都救不了她——就像現在的利威爾這樣。
這種，明明擁有以一當百的力量、卻因為鞭長莫及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重要的人死去的心情。
原來……真的比死還要可怕。
………………
…………
……
「有人在裡面嗎？喂，聽到了就回個話！」
歐魯和埃爾德才剛剛把巨人的手臂移開，利威爾就立刻沖到了那個濃煙彌漫的洞口。沖裡面喊了好幾聲，卻沒有得到任何回音。
「奧拉！你在不在裡面？回答我！」
「什麼？奧拉在這裡面嗎？！」
佩托拉匆匆趕了過來，並沒有多問利威爾為什麼如此篤定，俯身看向那個狹小骯髒的洞穴低呼道。
「這麼大的煙……恐怕已經暈倒了！兵長，讓我……誒誒！？兵長您這是做什麼！」
佩托拉正準備說讓自己鑽進去把她帶出來，卻發現利威爾已經俐落的卸掉了腰間的立體機動，低頭就鑽進了洞裡。
洞口的直徑太過狹窄，佩戴著裝置是無法進入的。
「但是兵長！這樣太危險了！附近還有很多巨人在走動呢！」
「注意掩護！」
利威爾的聲音悶悶的從地道裡傳出來。
見他整個人都已經俐落的鑽進了洞裡，佩托拉只得無奈的跺了一下腳，再度拔刀飛身，去向其他幾個組員傳達掩護的命令。
牆上的大洞已被堵上，再加上調查兵團的戰鬥精銳部隊回歸，清除巨人的進度變得異常快速。
佩托拉很快就和附近的幾個小隊取得了聯繫，拜託他們幫忙引開周圍的巨人，為利威爾的行動爭取時間。
歐魯在一旁很不屑的吐槽她多此一舉：「憑我們四個的能力就足夠把附近的巨人殺得屁滾尿流了，幹嘛還跑去求人幫忙，真丟臉！」
佩托拉鼓著臉瞪了他一眼，叫他少廢話。
然後，事情接下來的發展果然證明了佩托拉妹妹的細心謹慎是正確的。
等他們重新返回到洞穴口時，利威爾已經把奧拉從洞裡抱了出來。
佩托拉一邊向他跑過去一邊催促著兵長快點把立體機動重新穿上，沒有裝備在身太危險了。
然而等到她跑到利威爾身邊一低頭，看到他懷裡那個傷痕累累、滿臉鮮血的孩子時，頓時驚恐的捂住了嘴。
「奧、奧拉？！」
佩托拉驚叫著跪下.身，趕緊摸了摸她的心跳和呼吸，然後慌張卻熟練的向利威爾報告道。
「心跳微弱而且幾乎沒有呼吸！她這是窒息了，必須趕快……誒？兵長？」
迅速報告完情況抬起頭，佩托拉卻驚訝的看到，利威爾的瞳孔正在劇烈的收縮顫抖，近乎空洞的直直盯著懷裡的奧拉，那張永遠都是冷靜漠然的臉上居然出現了類似「驚恐」的表情。
他的嘴唇極其細微的翕動了兩下，難以察覺的輕輕吐出了一個詞。
佩托拉不敢置信的張大了嘴——剛才那是幻覺吧？一定是我聽錯了吧？否則的話，兵長他……他怎麼可能會在這種時候說出「怎麼辦……」那種沒用的話呢！？
「兵長？！」
佩托拉的叫喊驀地刺穿耳膜，利威爾渾身一震，終於驚醒了過來。
只停頓了一下，眼神和聲音便很快恢復了往日的力量。
他斂起眉毛沉聲問道：「佩托拉，她的情況？」
「外傷很嚴重，皮膚還有輕度燒傷。但是現在最緊急的是窒息昏迷，目前暫時還有心跳，必須快點進行急救才行！」
——否則的話，她隨時都可能因為缺氧而猝死。
利威爾立刻將奧拉的身體豎起來，用力拍打了幾下她的後背，卻並未見口鼻中有異物吐出。
「不是呼吸道受阻嗎……」
急救常識在他的腦海中飛速重播，他又把奧拉平放到地面反復按壓她的胸腔。
小姑娘的身體實在是太過纖細柔軟，瘦弱的胸腔幾乎只有那麼薄薄的一點兒，好像稍微用大點力氣就會把她的身體壓碎似的。
利威爾一邊控制力道施行急救，一邊眯起眼睛緊緊盯著奧拉的臉，但她的雙眸卻始終緊閉著，絲毫沒有蘇醒的徵兆。
「這樣下去不行！」
在利威爾的第一輪搶救停止的間隙，佩托拉將耳朵貼到奧拉的胸口，卻驚悚的發現方才還微弱存在的心跳現在已經完全消失了。
「必須馬上……我去找急救班的人過來！」
佩托拉拔出刀準備起飛，然而卻在回頭向利威爾報告的瞬間驚訝的看到——他用雙手捏著奧拉的臉頰，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她的嘴巴，然後俯身就將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肌膚相親，嘴唇相吻，呼吸交錯。
人工呼吸這個非常常見卻又過於曖昧的急救方式，似乎總會引起旁人下意識的驚訝與彆扭。
但是事實上在這種緊急的時刻，利威爾根本就沒有、也不可能有那個時間去產生那些亂七八糟的心理活動。
只不過是在看到奧拉那雙緊閉的蒼白嘴唇的瞬間，直覺和理智在咆哮著告訴他——把空氣送進去！再不這麼做的話她就永遠都無法呼吸了！就真的要死了！
然後身體立刻就遵從反射弧的指令做出了相應的行動。
——給我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
無聲的呐喊伴隨著他的氣息被一股一股的吹送進奧拉的身體裡。打通了氣管，充盈了胸肺，然後通過肺葉和毛細血管吸收，迅速將利威爾遞送進來的氧氣融入血液傳遍全身——
……
由於方才又是鑽洞又是跪地，利威爾那身即使在牆外也沒有染上污漬的制服如今已經髒兮兮的皺成了一團，連頭髮和衣領裡都是泥土碎塊。讓人不敢相信他真的是那個潔癖到神經質的利威爾兵長。
他整個人都灰頭土臉的趴在泥巴地上，如同祈禱般跪在奧拉身旁，將空氣不斷吹進她瘦弱的胸膛。
佩托拉被他的樣子驚呆在原地，差點忘記了前去通知急救班的任務。
如果不是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她覺得，自己恐怕一輩子都無法想像，利威爾兵長竟然還會有如此狼狽、卻又如此讓人想要落淚的溫柔舉動。
就像一個真正的父親一般。
☆、小姑娘的自尊心是大叔你不會懂的
後來,在利威爾的急救下,奧拉很快就恢復了呼吸。
但意識卻只恢復了一瞬。
很是艱難的睜開眼睛,泛著盈盈藍光的眼眸迷迷糊糊的眨巴了兩下，意識到了身旁有人在抱著自己,於是慢慢抬起頭,在看到利威爾的瞬間眼眶就濕了。
只見她掙扎著伸手抓住利威爾的衣服,張開小嘴顫巍巍的喊了一聲——
「肖恩……」
然後腦袋一歪就再次暈了過去。
佩托拉無比黑線的看到，自家兵長大人哢吧一聲捏碎了攥在手裡的一塊石頭。
驚心動魄的緊張了半天,現在好不容易危機解除，在一旁看到熱鬧的幾個部下本來還想偷偷嘲笑下自家兵長的風頭完全被未來女婿搶了啊什麼的——結果，卻在後來的閒聊中意外得知,那個永遠都在讓兵長吃飛醋的少年，居然失蹤了。
在這種災難發生後,通常都會使用「失蹤」這個詞，因為被巨人吃掉的人通常是死不見屍的。
在從嘔吐物中被扒拉出來之前，都會被稱作「失蹤人員」。
但其本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訓練軍團一年級的新兵是不需要上戰場的，他們的訓練基地距離大門也很遠，原本應該全都在第一時間就安全轉移了才對。
然而點名確認人數的時候，偌大個南方訓練兵團，卻獨獨少了他一個人。
據說那天是他的輪休假期，所以沒有留在團內。
但肖恩的教官卻無不心痛的拍著桌子咆哮，那小子腳力大得很，跑起來像只耗子似的，每次闖了禍就跑連老子都追不上他！他就算是沒有立體機動，從危險地區逃回牆內也根本不是問題，怎麼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呢！
——明明是那麼有天分的孩子，再訓練幾年出來，說不定會成為第二個利威爾兵長呢。
「現在……大家都在這麼說喲。」
在訓練場上整頓隊伍的時候，佩托拉猶豫著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利威爾，難過的垂下眼睛說。
「怪不得奧拉會那麼消沉了，真可惜……」
「有什麼好可惜的，沒有人規定有天分的人就不會死吧。」
然而利威爾的反應卻非常冷淡，他環胸站在訓練場的邊緣，沉聲說道。
「巨人吃人的時候可不會管你是新兵還是長官。」
「嘛……就算是這麼說……但果然還是讓人覺得很可惜嘛！」
利威爾的話讓人無法反駁，但佩托拉依然有些為難的皺起了眉頭。
「呐，說起來兵長你之前不是也很看好那孩子的嗎？你不覺得這樣很可惜嗎——感覺就像在采藥的時候好不容易發現一株珍稀的藥材準備等它長成了再來摘，結果一轉頭卻被鳥給啄壞了……的感覺……」
利威爾沒啥表情的瞟了佩托拉一眼，心想這丫頭不是在城裡長大的嗎怎麼還能打出這麼有鄉土氣息的比喻。
然後不以為意的收回視線，一邊將手上雜七雜八的文件堆到佩托拉懷裡一邊說：「無所謂，我可不會為漏掉了的瓦斯捶胸頓足，有這種時間還不如快點去後援班做補給。」
一席話說玩，兵長大人很帥氣的一甩披風掉頭離開。
站在後面的佩托拉抱著檔思索良久，才猶豫著小聲糾正道：「您想要說的是……不要為翻倒的牛奶而哭泣——這個諺語吧？」
「……」兵長的動作僵了一下。
「另外，還有一說是『如果因為錯過太陽而哭泣，你就會錯過星……」
「有什麼問題嗎？！」
利威爾嘴角抽搐著轉過頭，一臉「是啊老子就是沒文化你有意見啊？！」的無賴表情狠狠瞪向她。
佩托拉趕緊拼命搖頭解釋：「沒、沒有！漏瓦斯挺好的這比喻超有親和力比牛奶好多了真不愧是兵長所謂三句不離本行就是這個意思吧哈、哈哈哈……」
利威爾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重新轉過身邁步離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訓練場的邊緣，佩托拉才忽然意識到——咦？不對啊，那是軍營出口的方向……兵長這是要到哪裡去？
………………
…………
……
把奧拉送到急救班手上之後，利威爾轉身就繼續投入到戰鬥中去了。
畢竟，雖然大部分巨人都被吸引到城牆下用榴彈炮轟死了，但特羅斯特區殘餘的巨人還有不少，調查兵團回到城裡後全都立刻投入了戰鬥，即使如此，也耗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隨後還不得不去處理繁雜的文件工作。每次戰鬥後的後期整頓都是最讓人頭疼的麻煩事，他曾多次以「老子明明是武力役的，為什麼非得做這種娘們兒做的文書活不可？！」為理由向艾爾文發出抗議，但是後者總能面無表情的找出一大堆（事後怎麼想都回憶不清楚了的）理由把他說服。
等到好不容易把隊伍整頓的事情搞完，眼前卻又橫上了一個名為「艾倫-耶格爾」的大麻煩。
在聽艾爾文吐出這個熟悉的名字的瞬間，利威爾像是被雷劈到了一樣愣了好幾秒。耳邊開始自動重播那句驚天動地：「我今天碰到了一個姓耶格爾的哥哥耶哥哥耶哥耶耶~~~~~我要嫁給他要嫁給他嫁給他給他他~~~~~」
於是在艾爾文奇怪的視線下，利威爾渾身脫力的捂住了臉。
巨人……嗎……
利威爾知道奧拉看人一直都很有眼光，卻真心沒想到她的眼光居然強到這種地步——104期那麼多新兵你說她看上誰不好偏偏相中了個巨人，這種幾百分之一的概率也能被她撞上！（你很快就會發現104期的巨人概率不是幾百分之一而是幾百分之五了）
所以綜上所述，等到利威爾從工作中抽出身來，奧拉都已經治療完畢在病床上住院好幾天了。
期間韓吉曾經溜去看過她（說起來為什麼那傢伙總能找到理由翹訓到處溜？），據說她的手術治療很成功，傷得並沒有看起來那麼重，身上的小傷很快就能痊癒，燙傷也很輕，不會留下疤痕，只有右腿傷得比較重，到現在都還打著石膏，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什麼的恐怕不會好得那麼快，但好在對以後的行走活動沒有太大影響。
一聽說情況不嚴重，他就更心安理得的將奧拉的事情暫且擱到一邊專心處理工作去了。
但是，等到他終於慢悠悠的準備大駕光臨奧拉的病房時，那丫頭卻尖叫的嚷著不要見他了。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我不要見小利不想見他絕對不要！護士姐姐最漂亮最溫柔最疼奧拉了對不對？所以不要讓他進來！否則奧拉就絕食給你看哦！嗚嗚……護士姐姐最疼奧拉了所以你一定捨不得奧拉餓肚子對不對？」
——病房裡傳出如上內容的尖叫。
頭腦中都能自動浮現出那丫頭顫巍巍的捏著小拳頭淚眼嘟嘴一副萌出水的【騙人用】專用表情了。
吃了閉門羹的利威爾站在緊閉的房門口，看著那個被稱為「最漂亮最溫柔」的目測起碼有【40歲】的護士「姐姐」，皺著一臉橘皮組織對他假笑：「您聽見了嗎利威爾長官，我們家小奧拉不想見您呢請回吧！」
——她什麼時候變成你們家的了！明明是我家的！
利威爾抽著嘴角在心裡暴躁咆哮。
——於是那丫頭是不是走到哪兒都能第一時間跟最有話語權的那個人搞好關係？！
要說在軍隊裡，無論你是兵長團長還是司令長，莫名其妙的，在護士長面前似乎永遠都抬不起頭來。醫院的那些小護士們也都總是牛氣哄哄的誰都不怕。
對於這一點利威爾一直都理解不能，只能簡單的猜想估計是因為那些護士手裡好歹也是握著生殺大權的不能隨便惹，不然哪天等你躺上了病床，她笑盈盈的握著針管對你來一句「哦呵呵呵不好意思，剛剛好像不小心把空氣打進去了耶~」什麼的，還不把人嚇掉半條命？
不、過！我們的兵長大人也不是好惹的，人好歹也是戰場上練出來的，向來都是飛簷走壁飛星摘月踏雪不留痕的，上開老婦珠寶箱下闖處.女閨閣樓臨走之前還撒一屋子的丁香粉對身後滿眼憧憬的粉絲姑娘大笑三聲哈哈哈我就是香帥楚留……（等等片場錯了！）
總而言之這次，我們的利威爾兵長直接上到了醫院樓頂，然後淡定的跳了下去——當然是戴著立體機動的——繞著住院樓瀟瀟灑灑的轉了一圈，穩穩的降落在了奧拉房間的窗臺上。
黑色軍靴還敲擊出一聲很帥氣的「啪嗒」聲響。
正縮在床上玩拼圖玩得很歡騰的奧拉聞聲抬頭，立刻就看到光天化日之下，有一個臉上打滿了陰影線的人像魔鬼一樣黑著臉出現在五層樓高的窗臺口，背後的披風還像蝙蝠翅膀似的嘩嘩直抖，只聽那來自地獄的嘶啞嗓音拖長了調子低吼道：「死——小——鬼——你——好、大、的、膽、子！！！」
奧拉渾身一抖，剛剛尖叫了一聲「唔哇！有鬼啊護士姐——！？」立刻就被利威爾飛身進去一把捂住了嘴巴壓回枕頭上。
「閉嘴！這回你叫娘也沒用！」
……
「說，這回又是在鬧什麼？」
話說利威爾沖進去捂住奧拉的嘴之後，本來氣得摩拳擦掌想要揍她一拳頭的，結果卻意外的發現她從頭到腳都纏滿了繃帶，居然連一個下手揍的地方都沒有。
心臟有些抽痛。
利威爾皺了皺眉，最後只得往她的額頭上彈了一下便草草收手。擺出不耐煩的表情一屁股坐到床沿上。
奧拉嘟著嘴，委屈的揉了揉額頭嘟噥道：「我才沒有胡鬧呢……」
「那吵著嚷著不想見我是怎麼回事？鬧情緒？」
「才不是呢！」
「既然如此就給我說清楚你到底在想什麼？！」
被他這麼一吼，奧拉卻忽然頓了頓，默不作聲的挪動了一□子，開始慢慢把臉往被子裡縮……
見她一副沒用的地鼠樣，利威爾的眉頭忍無可忍的跳動了一下，然後抓住她的被子一把掀開，狠狠道：「我只說一遍所以給我好好記住了臭小鬼，老子這輩子最恨的事情除了髒就是別人給我賣關子！不想死的話就給我好好把話說清楚！」
奧拉尖叫一聲，慌慌張張的從床上爬起來，拽住被利威爾掀開的被子拼命往懷裡拉扯。穿著單薄睡衣的手腕和腳踝上都露出了厚厚的繃帶，右腿上還打著石膏，行動很不方便。
但她卻依然拼命的抱著被子，一副快要哭出來表情埋著腦袋不敢抬頭。
在利威爾的步步緊逼之下才終於豁出去似的大聲喊道：「因、因為很難看啊！」
「……哈啊？」
「因為我這個樣子……」奧拉奮力奪回被子將自己的身子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利威爾，輕聲說道，「因為……我這個樣子好難看……所以不想讓小利你看到……」
「……………………」
——「好難看」指的是……
利威爾眯了眯眼睛，盯著她看了半天才隱約意識到……
——難道是因為身上和臉上都是傷和繃帶的關係嗎？
思及至此，他懷疑的看向奧拉的表情——後者藍眼睛裡可憐兮兮的淚光已經證實了他剛才的猜想。
噗！
——啊，糟糕，忽然好想笑！
利威爾趕緊把臉刷的一下轉開，沒讓奧拉看到自己忍俊不禁的一個噴笑。
「小、小利？」身後傳來奧拉懷疑的聲音，「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沒有。」
「那你為什麼忽然把頭轉過去？」
「……因為我也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很難看，所以不想讓你看到。」
——噗！
「果然就是在嘲笑我吧！我都聽到了！太過分了，不許學我說話！」
奧拉氣得直跳腳，漲紅了臉頰張牙舞爪的，像只煮熟了的章魚。
利威爾趕緊抓住她四處亂揮的手腕，以免她把正在打吊針的針頭給撞壞了。
但是看著她渾身炸毛的模樣，心情卻無法抑制的明亮了起來。
——所以說小姑娘的自尊心……原來是這麼有趣的東西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43
☆、進擊的の跟蹤狂
第一次成功阻止巨人入侵、人類的第一次勝利——這一歷史性的事件發生至今,已經很有些日子了。
這段時間以來——利威爾並非沒有注意到——奧拉的表現一直都很正常,非常正常,極其正常。正常到……怎麼看都不正常。
伴隨著傷口的痊癒,她的心情很快就恢復了開朗,甚至比以前還要乖巧嘴甜，把身邊的醫生護士們都哄得開心得不得了，以至於整棟住院樓的護士都開始爭著搶著要去奧拉所在的樓層值班。
利威爾後來又有好幾次過去想要看看她，結果卻意外的被攔在了門外,看到她的床頭聚集了好多護士和不認得的病友，一群人聊天聊得其樂融融,他連插個嘴的機會都沒有。
後來和韓吉他們說起這件事，他們均表示奧拉現在的醫院的人氣就是這麼高了沒辦法,據說那些護士想要跟她聊聊天玩玩跳棋什麼的都還得排隊拿號呢。
利威爾抽著嘴角,強壓下心裡那忍不住冒出來的、他自己也知道很不厚道的想法——真不愧是【她媽】教出來的女兒……
同時又默默腹誹著：尼瑪這好歹也是個軍醫院，這麼不負責任的把病人發展成女公關真的沒關係嗎？還讓不讓人好好養病了！
於是二話不說就把奧拉從醫院接了出來。
反正大部分外傷都已痊癒，腿傷也好的七七八八，只用注意不沾水並且隔一段時間複個診就可以了。
奧拉回來之後，一切的日常行為也都極其的平常。
一如以往那樣，每天早早的起床，乖乖吃早餐然後收拾碗筷，即使腿腳不方便也仍然堅持完成之前規定的家務活，每天回家的時候也都笑盈盈的沖他道一聲「小利你回來啦！」然後遞上溫熱的濕毛巾。
晚上睡覺的時候狀態很好，沒有做惡夢，沒有說夢話也沒有夜啼。利威爾特意熬了幾次夜觀察她，發現她每晚依然像只小貓一樣乖乖的在自己背後蜷縮成一個小球，睡得很安詳。
她甚至還興致勃勃的開始跟佩托拉學做菜了。
至於做出來的成果就……
嘛，反正可以塞到歐魯他們嘴裡解決掉。
總而言之，時至今日奧拉的表現，至少讓調查兵團裡認識她的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氣。
韓吉那貨還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拍著胸感慨：「哎呀這麼小就經歷了那種事我還擔心好久呢！不過小奧拉的精神能這麼健康正常真是太好了~」
利威爾真心想拎起她那個不開竅的耳朵大吼一聲「正常個屁！」
——她這哪裡正常了！？而且話說回來你這只奇形種才是最沒有資格鑒定別人的精神問題的吧！
如果只是用簡單的單向思維來想的話，在旁人的眼裡，現在的奧拉的確是個堅強的姑娘——能這麼快就從恐懼和消沉中振作起來真是太有出息了！
但是，會產生這種想法，那是因為調查兵團裡的這些士兵都是習慣了這種恐懼和死亡的人，在他們眼裡，立刻振作起來什麼的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這種事情發生在奧拉的身上、發生在一個前段時間還在沒心沒肺的說著「士兵死得太多的話就在徵兵的時候多征一點嘛」這種毫無死亡概念的話的孩子身上，則是怎麼看都不對勁。
奧拉的情況不僅很不正常，而且還在看似普通的日常行為中，透出一股危險的氣息。
利威爾一直想找個時間跟她好好談談，但無奈手頭卻有怎麼都不能放下的麻煩工作——名為「艾倫-耶格爾」的麻煩一枚。
現在街頭巷尾所有人都在熱烈談論著有關他的事情，有人把他視作拯救人類的英雄，也有人認為他是混進人類中的細作。
凡事一旦牽涉到社會輿論麻煩就大了。
如果他變身巨人的事情沒有透漏給普通群眾知道的話，或許還能在私底下迅速解決，比速度的快准狠，利威爾自認為是不會輸給憲兵團那群頭上帶角的驢子的。
但是現在，由於Wall Sina和Wall Rose的群眾兩極分化的呼聲，以及壁之教團那群瘋子的介入，這件事情便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麻煩了起來。
不過因禍得福的倒是，本想利用特權直接把艾倫按叛徒罪行給哢擦掉的憲兵團，如今也不得不礙於輿論壓力，沒敢輕舉妄動。
為了救下他，艾爾文利用他「無論如何現在也依然是一個士兵」的身份，寫了無數的申請，找了無數的關係，幾經周折，好不容易才爭取到了個出庭審判的機會。
那個一直窩在地牢裡睡大覺的小鬼卻什麼都不知道，只用傻乎乎的等著人來救，真是便宜他了——利威爾不太爽的心想。
於是，等到為艾倫爭取庭審的工作告一段落，利威爾從艾爾文那收到「剩下的就看臨場發揮了」這樣的結論後——工作繁忙的爸爸終於終於得到了回家好好和女兒做心靈交流的時間。
他教訓了一下部下收拾了一下東西提前趕回去，卻在快走到公寓門口的時候，發現奧拉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
利威爾下意識的一閃身，躲到拐角後的陰影裡。
他看到，這個時間明明應該在家裡打掃衛生的奧拉居然出了門，並且還走出宿舍樓，一副要跑到總部外面去的樣子。
只見奧拉謹慎的左右觀望，確認沒有人路過之後才迅速跑下樓梯。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
——什麼情況？
見她那幅輕車熟路的樣子，利威爾不禁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她這可不像是第一次溜出門了。難道這段時間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她都在偷偷往外跑嗎？
大腦還在慢吞吞的思考著，身體卻已經自作主張的跟了上去。
等利威爾回過神來的時候，他驚悚的發現自己正以一個無比羞恥的模樣跟在小姑娘身後呈紅果果的跟蹤狂狀。
——不、不對！這怎麼能叫跟蹤狂，分明是有愛的爸爸在關心女兒的健康成長問題！
事實上在看到奧拉這個古怪舉動的瞬間，利威爾心裡其實是微妙的松了口氣的。
「總算是出現一些反常情況了啊。」他甚至發出了如此感慨。
他的經驗告訴他，見識過了那樣的人間地獄，奧拉的狀況怎麼都不應該像之前那樣開朗平常。即使是第一次出牆上戰場的士兵，都多多少少會產生些心理陰影需要接受開導治療。
對於奧拉而言也是一樣，要摸清她心底的芥蒂之後才能好好的開導，否則真憋成神經病就糟糕了。
說實話，她之前的開朗笑容，總是明媚得讓利威爾覺得脊背有點發寒。
……
奧拉離開調查兵團總部之後就徑直前往了特羅斯特區。
雖然才剛剛經歷了巨人的踐踏，但由於土地資源過於緊張，特羅斯特區的修繕工作進行得很快，現如今已經完成了全部的清掃消毒和房屋修理，原住民悉數遷回，重新入住。
這個城區已經恢復了過去的生機與人氣，就好像從沒有經歷過那場血的洗滌一樣。
明明幾乎每一個街道、每一條拐角，都沉睡著一個年輕士兵的英魂。
進入鬧市區後，奧拉的警惕立刻就放鬆了下去。
估計她也從沒想過自己會被跟蹤，畢竟現在是全兵團上下都在進行訓練工作的時間。
但礙於路人對自己投來的越來越古怪的視線注目，利威爾還是尷尬的脫下那件不能更顯眼了的兵團綠披風，在路過一個成衣鋪的時候從櫥窗裡隨手拽了件長袍就披上，並且拜託（威脅）成衣鋪的老闆幫忙寄存自己的軍服披風一會兒再回來換。
盡顯流氓本色……
利威爾尾隨著奧拉，走過由於重新修繕而變得陌生起來了的街道。
奧拉對全新的城市街道似乎也並不熟悉，熟練的走過前半段路程後，到了後面就開始拿不定主意的向路人問路了。
之前利威爾就有點注意到，奧拉的方向感並不怎麼好。雖然還不至於到路癡的程度，但走進稍微複雜點兒的地形後就很容易迷路。這也屬於一種先天的能力缺陷，大概和她那近親結合而生的血統有關。
由於操縱立體機動所必須的三維空間平衡感，在挑選新訓練兵的時候，像她這種對方向感有天生缺陷的人也會算作體檢不合格而被拒之門外。
——利威爾不知為何就忽然聯想到了這個。
估計是因為，他現在已經認出了他們所處的地理位置，並且意識到奧拉正在摸索前往的地方，正是那條曾經的貧民街。
……
貧民街原本就處於城區的最週邊，再加上建築大多老舊破敗，在巨人入侵的第一時間就被毀壞殆盡了。
所以特羅斯特區的駐屯兵便花了很大的人力物力，將那條貧民街徹底拆掉，重新建造起了正規的居民樓，讓人民有了更加妥善的安置，也順道解決了那條混亂街道的大難題。
也算是這次巨人入侵帶來的一個小小好處。
奧拉站在嶄新而陌生的居民樓下，呆呆的仰頭看了好久，隨即又匆忙跑到居民樓背後，發現那棟曾經的「鬼屋」也一併拆除了。
利威爾站得遠遠的，看著她不死心的繼續往遠跑，已經明白了她的目的，黑眼睛裡的神色也隨之黯淡了下去。
奧拉一直跑到了那條通往鬼屋地下室的地道入口，那塊曾經被肖恩笑得一臉神秘的掀開的木板早已消失，地道入口被泥土嚴嚴實實的填埋了，現在在那上方，是一個年邁的老太太擺著的水果地攤，還慈祥的笑著問奧拉要不要嘗嘗新摘的葡萄。
奧拉杵在那裡，許久，才緩慢的沖老太太搖了搖頭。兩個小拳頭在身旁握得緊緊的直發抖，一直盯著那塊被填滿的洞口發呆。
利威爾開始想要走過去叫住她，然而不等他邁開步子，奧拉的脊背卻忽然抖動了一下，仿佛下定決心似的一搖頭，轉身就朝另一個方向飛奔了出去。
利威爾想了想，還是默不作聲的跟上。
看著奧拉居然一路跑到了南方訓練兵團的基地門口，埋頭就準備沖進去。
——當然，最後還是被門口的衛兵給攔住了。
衛兵發現擅闖崗哨的居然是個小姑娘，略微驚訝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執勤士兵應有的嚴肅表情，他很負責，並沒有直接趕人，而是按照規定程式問奧拉前來的目的。
「我要找人！」
「你要找誰？請告訴我對方的姓名，最好還能提供個人番號、所屬教官的名稱和小隊的號碼。」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須要找他……必須要找打他！他一定還在這裡的！一定還在！」
奧拉的情緒變得很激動，措辭也混亂不清了起來。
衛兵很快就察覺到不對勁，心想著該不會是來搗亂的小鬼吧？於是皺起眉頭，一邊驅趕她離開一邊四面觀察，以防她是被人派來過來混淆自己視線的，過去住在附近的頑童也總喜歡玩這一套溜進軍營。
「不是的……我不是來搗亂的！讓我進去！求求你叔叔——」
奧拉緊緊抓住衛兵的手臂，用近乎淒厲的聲音哀求道——
「求求你告訴我！他還在這裡對不對？！他還在吧！」
「我不知道你說的人是誰！行了不要再鬧了，快點給我回……誒、誒？！」
衛兵不耐煩的表情陡然一僵，在看清女孩身後走來的那個人的瞬間渾身抖了一下，趕緊立正行禮。
「利威爾兵長！您為什麼……」
「他不在了。」
「誒？」
然而利威爾卻並沒有理會他。
他徑直走到奧拉的身後，伸手輕輕捂住了女孩的眼睛。
俯身到她耳邊，一字一頓的沉聲告訴她：「肖恩已經不在了，奧拉。之前的特羅斯特區也不在了。巨人已經來過了，又走了，他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果然是這樣啊。
利威爾在心底沉沉的歎息了一聲。
奧拉的情況他已經完全弄明白了。
這並不是一個很有新意的心理疾病，甚至連「疾病」都說不上，只是一種妄想而已。
在遭遇到巨大的創傷和災難之後，為了保護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大腦自動選擇了否定那段回憶，在她的腦海中虛構出了一個「巨人並沒有來過，那些恐怖的遭遇全都是一場噩夢，沒關係，一切都還和以前一樣」——的妄想。
再加上奧拉從昏迷中醒來後，一直都被身邊的人呵護得很好。大家為了安慰她，都故意做出開心或輕鬆的樣子，對巨人入侵的災難隻字不提，這反而為她的妄想提供了更好的條件。
以至於這段時間以來，使她徹底沉陷到妄想的世界中，直到現在都不肯面對現實。才會做出如今這番蠢事。
好吧，這也算是我的教育失敗——利威爾無奈的想著——不過，好在現在打破她這個愚蠢的妄想外殼，還來得及。
於是硬下心，他制住奧拉掙扎著想要逃開的身體，貼在她的耳邊反復告訴她：「這就是現實奧拉，巨人把他吃掉了，肖恩已經死了，還有很多人都已經死了！」
這種妄想症只會越拖越糟糕。
必須要儘早讓她面對這個現實。越早越好。
「他已經死了！」
利威爾的聲音帶著近乎殘酷的波紋，在奧拉耳邊不斷不斷的重複。奧拉的掙扎也越來越強烈，她尖叫著反駁，甚至開始用指甲往後狠狠抓向利威爾的手背和臉頰。
他的皮膚上很快就腫起一條條紅色的抓痕，卻依然牢牢的抱著奧拉不給她絲毫掙脫的機會。
並且開始在她的耳邊厲聲咆哮：「給老子清醒一點！那個小鬼已經死了！而且死的可不止他一個！老子的部下、還有無數的士兵、無數人的親人無數人的朋友都死在這場戰爭裡了！痛苦的可不止你一個人！別跟老子做出一副世界第一慘的鬼樣子！丟人現眼！」
「……！」
終於，利威爾感到，懷裡那個尖叫掙扎的身體陡然僵住。她沉默了下去。
然後慢慢的，一股滾燙的熱流打濕了他的手。
奧拉微微抽動著肩膀，自昏迷以來的第一次，終於流下了眼淚。
利威爾依然用手捂著她的眼睛，用力抱緊她開始顫抖的身體。
「小利你……好討厭……」
她哽咽著，在利威爾懷裡發出模糊不清的呢喃。
「太討厭了……總是對人家這麼凶……我……我最討厭你了……」
☆、本文好歹也是言情bg向，所以……
那一天,就在訓練兵團的大門口,奧拉撲進利威爾的懷裡狠狠大哭了一場。
她一直都是個足夠獨立的孩子，幾乎沒有像這樣哭得歇斯底里過。但這一次，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利威爾反而安心了些。
——哭出來就好了。
他想。
本來就只是個孩子,老是憋著眼淚逞強反而比較奇怪。
遇到傷心的事情就好好哭一場,好好難受一陣子,不要像個大人似的因顧慮旁人而強顏歡笑,像個孩子一樣去發發火，不想笑的話就好好的哭出來吧。
年幼的孩子是需要多掉掉眼淚的。
因為堅強成熟的靈魂，原本就是由眼淚澆灌而成的。
在後來的日子裡,奧拉的心情一直都很消沉。
總是鬱鬱的垂著眼睛，幹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雖然還是會按照約定的每天打掃房間、完成分內的家務活,但是無論是掃地還是擦桌子，都總是耷拉著肩膀慢吞吞的。
再也看不到她笑了。
相對的，她開始長時間的縮在沙發或床頭發呆。
就那麼歪著腦袋看向窗外，面無表情的可以一坐就是一整天。
整個人都像是被灰色的煙塵籠罩了似的，連帶著讓人覺得她那明亮依舊的金髮和藍眼睛都一起枯萎了下去，像朵被太陽曬怏了的金盞花。
利威爾一開始還覺得這是正常現象，畢竟遭遇了這麼大的事，難受個一兩天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當這個愁雲慘澹的現象一直持續了兩個星期之後，看著她那張仍然面無表情的消沉模樣，利威爾終於坐不住了。
他開始嘗試著抽時間安慰一下她。
但說實話利威爾實在不是一個擅長安慰人的人。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是生硬得不能再生硬了的沒話找話。
諸如——桌子擦得很好。地沒拖乾淨。去洗手。今晚想吃什麼。衣服怎麼又弄髒了。不許剩菜。把胡蘿蔔吃掉。——之類的，不知不覺就變成命令或者責駡了的對話。
而奧拉對此的反應也像只沒有生命的海綿球似的。你戳一下她彈一下，否則就一動不動。
於是利威爾又頭疼了。
他可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研究兒童心理學給她24小時心理輔導説明走出人生陰影什麼的。
而且直覺告訴他，奧拉也根本不需要那種玩意兒。她是個足夠堅強到能自己走出消沉情緒的人。但這次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太情願的猶豫了幾天，利威爾最終還是去敲響了佩托拉的房門。
那一天是她的輪休假，利威爾隱約記得，佩托拉的父母都還健在，家庭情況很好，所以好不容易的假期她應該會選擇回家省親吧？必須趕在她回家之前找到她才行。
於是利威爾就一大早跑了過去。
敲開她的宿舍門時，是她的室友吉蒂開的門。
剛剛洗漱完畢的吉蒂當時正在和立體機動那套複雜到坑爹的皮帶做著艱苦鬥爭，煩躁的沖門外吼了兩聲「來了來了！」，然後就一邊罵著「哪兒家的龜兒子一大清早的跑上門太缺德了」一邊兇神惡煞的拉開門。
然後吱呀一聲。
就對上了一張沒有表情也自帶兇神惡煞氣的小白臉——
「咦！？兵兵兵……啊！兵長早！」
正在系著皮帶的手猛地一抖，吉蒂下意識的立正敬禮，結果拳頭還沒舉到胸口腰間的立體機動就乒呤哐啷的掉了一地。
她趕忙又七手八腳的蹲下去撿。
一邊慘兮兮的朝利威爾賠著笑道歉。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那什麼……事、事情不是你看得這樣的兵長，我平時可是很愛惜保養機器的！只不過是……哈哈一大清早的嘛，腦子總會有點打結……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什麼……反射弧！對了就是說反射弧在剛睡醒的時候總會有點抽風……不不不是有點遲緩！手腳跟不上腦子的轉速就經常做出這種傻事情哈哈哈……」
利威爾面無表情的俯視著（蹲在地上的）吉蒂，滿眼「我管你去死啊」的無趣神情，冷冷說道：「我是來找佩托拉的。」
此話一出，吉蒂方才還苦逼到流汁的臉忽然哢擦一聲石化！用驚恐至極的眼神瞪向利威爾，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利威爾莫名其妙的挑了挑眉毛，搞不懂她在驚訝什麼的。
這時，房間裡傳出了開門的聲音。
被他們（準確來說是吉蒂一個人）的聲音吵醒了佩托拉不滿的揉著腦袋從臥室裡晃了出來。
今天放假的她理所當然的是在睡懶覺，穿著拖鞋，她迷迷糊糊的走進客廳，沖吉蒂不滿的嘟噥道：「一大清早的你在做什麼啊，昨晚不是跟你說要你起床動作放輕一…………點………………」
——等、等等！這是幻覺吧！？
——門口好像有一個長得很像兵長的人在看著我！
佩托拉的臉頰抽搐了一下，猛地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亂糟糟的粉色睡衣摸了摸呆毛亂翹的頭髮，再刷的抬起頭看向門外那個依然面無表情雙手環胸站得穩如菩薩的小個子男人。
臉頰開始劇烈的抽搐起來！
——幻、幻覺吧！我是在做夢呢吧！
某黃花大閨女的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只能僵在原地拼命給自己催眠。
「佩托拉。」
但是某個完全不懂少女心的男人還是毫不留情的開口，那個不能更有特色的嗓音一冒出來瞬間就擊潰了佩托拉脆弱的自我催眠——
「出來一下，我找你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見她的身子化成一團粉紅色的球，見鬼似的嗚嗚啊啊的尖叫著，掉頭沖回了臥室嘭的一聲狠狠砸上門！
牆上掛著的一枚相框被震得啪嗒一聲砸落在地。
「……？」
利威爾茫然的眨巴了兩下眼睛。
………………
…………
……
「突突突……突然找我有什麼事嗎，兵、兵長？」
十分鐘後，佩托拉著裝齊整的坐到了宿舍客廳的沙發邊，輪廓柔和的臉紅成了番茄，幾乎能往外噗噗的冒出熱氣。
這其實是佩托拉的一個很特別的優點。
大概跟她軍人出身的習慣有關吧。
雖然才剛剛被人看到亂糟糟的睡相、雖然門外坐著的是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的男人，但是她依然只用了十分鐘就迅速的梳洗著裝完畢，簡單的垂著短髮和素面朝天。
因為她知道利威爾最討厭等人。
只可惜對面的那個男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樣子。
利威爾喝了口茶，將手裡的水杯放下正準備開口說話——眼睛忽然銳利的刺向依然坐在佩托拉身邊一臉八卦的跟她咬耳朵的吉蒂。
「吉蒂-曼，對吧？」
「是、是？！」
吉蒂趕緊直起背，努力繃緊的臉上藏不住八卦至極的表情。
利威爾看著她，陰森森的眯了眯眼睛：「你的集合時間好像要到了。」
——言下之意就是麻煩你快點滾蛋。
當然，這個八卦的姑娘也壓根兒沒準備再待下去當電燈泡，滿臉曖昧的沖佩托拉擠眉弄眼了一番，耳語問她「是約會嗎你們是要去約會嗎兵長果然是來約你出門的吧！」之類的話，卻沒等佩托拉做任何解釋就嗖的一聲抱著立體機動跑走了。
結果把原本態度挺純潔的佩托拉搞得尷尬得要命，連舌頭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
「那、那個……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這、這麼早就……」
「啊，有點事情想問問你。」
利威爾抬頭看向她，發現佩托拉的眼睛正閃閃發光的盯著自己，亮得驚人。
他莫名其妙的皺了皺眉頭，繼續說下去。
「關於奧拉。」
閃亮的眼睛刷的就黯淡了下去。
利威爾選擇了無視掉她的表情變化，兀自將自己的話一口氣說完。
佩托拉趕緊將那一瞬間的失落扔得遠遠的，打起精神仔細聽他說話。
沒什麼好失落的啊——她在心裡告訴自己——都怪吉蒂剛才一驚一乍的才把我的想法也帶歪了，什麼約會什麼的……再說了，除了奧拉的事情之外，兵長也不可能在工作以外的時間找我嘛……
「原來如此，她還是那麼消沉啊。」
佩托拉的心情很快就恢復了平常，聽完利威爾的話，她皺眉思索著歪了歪頭，然後嘗試著說道。
「會不會是因為太無聊了呢？」
「無聊？」
「嗯。嘛，雖然剛剛經歷了那種事情不可能立刻就開開心心的跑出去玩，但是一直都把她一個人關在家裡，反而會想得更多吧。我覺得這一點小孩子和大人都是一樣的，總是閑在家裡胡思亂想就會越想越難受，如果多讓她出去走走，和同齡人接觸一下的話，說不定漸漸就會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哦。」
「同齡人？軍營附近可沒有小屁孩的遊樂場。而且……」
利威爾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
——而且，我也不想讓她再認識更多的「肖恩」了。
「其實也不一定非得找人玩不可，只要讓她的生活忙碌充實起來就好了……啊，對了兵長！奧拉今年也11歲了吧？馬上就是新的徵兵季了，要不把她送去訓練兵團怎麼樣？我覺得……」
「奧拉是不會參軍的！」
利威爾忽然用斬釘截鐵的語氣打斷了佩托拉的話。
看著她茫然愣住的表情，他想著要不要跟她解釋一下。比如奧拉的體質水準不符合徵兵最低要求，還有之前右腿的傷造成了比較嚴重的後遺症無法支持過度跳躍之類的。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佩托拉就很順從的跳過了這個話題。
輕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給她找一個家庭老師吧。」
「哈啊？」
「女孩子如果不參軍的話，就必須得學其他的東西了吧？因為以後可是要嫁人的！」
佩托拉的表情很認真。
「她現在才十一歲，不能再這麼在家裡無所事事下去啊。要麼好好學文化，以後去謀個文職。要麼就得學烹調縫紉家務財政音樂繪畫等等等等，否則以後見了婆家拿不出這些本事來可是會嫁不出去的！」
「這麼麻煩……」
「這才不算麻煩，真正頭疼的事情還在她的青春期呢。兵長，當女人可是很不容易的，既然養了女兒就必須要有這種程度的覺悟啦！」
佩托拉不高興的鼓起臉，嚴肅的盯著利威爾的眼睛。
——咦？
利威爾的身子下意識的往後靠了靠。
——為什麼每次說這種話題的時候，這丫頭的氣場就會突然變得很強大……
……
…………
………………
「家庭老師？」
艾爾文把頭從檔堆裡抬起來，略微驚訝的看向利威爾。
利威爾被他看得不自在的別過臉，煩躁道：「啊啊，別拿這種眼神看著我。是佩托拉那丫頭說的，要我給奧拉找個家庭老師什麼的。」
「……」艾爾文繼續古怪的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問道，「既然如此去招聘一個不就好了。」
「我要是知道到哪兒能找到家庭教師還來找你幹什麼？」
——混字出頭的老男人表示從來就見過名為「老師」的生物長啥樣。
「這樣啊……」艾爾文想了想，然後直直看向利威爾，突兀的來了一句，「要我幫你墊付嗎。」
「哈啊？」
「墊付老師的工資。」
「……你用腦過度終於鬧出毛病來了嗎？誰要你墊付啊，別搞得好像真是我們一起養她似的好嗎！」
「不，你誤會了。」
艾爾文將手中的檔翻了一頁，垂下眸，不緊不慢的解釋道。
「從階級上來說，家庭教師這種職業只有中上流以上階級家的子女才能擔當，所以特羅斯特區這種小城區裡是沒有家庭教師的。想要請老師上門的話就必須到Wall Rose的中心城區甚至Wall Sina去請。但是這種長時間的外出授課需要支付的學費也相當高昂。」
「……怎麼個高昂法？」
「你的軍餉肯定是不夠用的。」
「等等。」利威爾揚手打斷了艾爾文的話，古怪的皺起眉，「除了你之外，我的軍餉在這個兵團裡已經算是最高了的吧？那其他的士兵——像佩托拉家那樣家庭的女兒豈不是個個都請不起家庭老師？」
艾爾文理所當然的眨了眨眼睛：「只不過是你沒有這種常識概念而已，請家庭老師本來就是貴族家庭的奢侈消費。普通的人家是沒有請老師的習慣的。」
利威爾煩了：「那他們的女兒都給誰教！？」
艾爾文抬起頭，很沉重的告訴他：「給媽媽教。」
「……」
利威爾仰頭捂著臉，各種悲憤暴躁忍無可忍捏著杯子的手都在嘎吱作響。
看著他那副崩潰模樣，艾爾文很是同情的笑了笑，但還是出聲打斷了他。
「好了，閒話就聊到這裡。既然你正好過來了，那就把下次會議的事情先跟你說一遍吧。」
「免了。反正每次開會韓吉那傢伙都會補充一大堆東西，我可不想再因為缺席而被她忽悠。」
「不，這次不會了，下次會議只是宣佈一件事情而已。」艾爾文從抽屜裡取出一打薄薄的檔遞到利威爾面前，說，「艾倫-耶格爾的審判時間和地點已經敲定，到時候我會讓韓吉和米克去接他，這是我們庭審現場的安排計畫，你看看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利威爾用食指和拇指夾起那一摞文件，掃視了幾眼，然後閉上眼睛將它遞還了回去：「不，不用了。之前不是都商量好了嗎？就照你打算的去做吧，我會在旁邊盯著，那個傻小子要是又做出什麼熱血蠢事的話，我會把他的嘴堵住的。」
艾爾文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了然一笑：「嗯，這樣也好。」
………………
——艾倫-耶格爾。
在後來的幾天裡，這個名字開始頻繁的浮現在利威爾的腦海裡。
——艾倫-耶格爾。
想起那個皮膚黝黑的少年，他就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又或許是某種特別的預感在心裡膨脹發芽。
眼見著就能破土而出了，卻始終都像隔著一層隔膜似的，想不通那個隱約的意識到底是什麼。
——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
庭審當天的早晨，利威爾幫奧拉梳頭發的時候，不自覺的就給她把辮子梳得高了些。
她的頭髮又長長了，長長的卷髮在臉頰旁很有精神的彈跳著，然而配著那張依然消沉的表情，卻怎麼都不見過去的活潑機靈。
——不，不對。並不是忘記了什麼。而是有什麼想法，還差一步就能想出來了。
利威爾摸了摸奧拉的腦袋，她也很乖巧的用額頭蹭了蹭他的掌心。像只小狗一樣。
——到底是什麼呢？
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起了那個少年的名字。
——艾倫-耶格爾……
然後，在審判所的庭審現場。
一番激烈的爭論後，利威爾看著那個少年在那兒不停的蠢.蠢欲.動（？）時就覺得不對勁了。
一轉眼，果然，他就像個因為長期被爸爸媽媽忽視而最終爆發的小兒子似的，咆哮著大喊了一句：「都給我閉嘴！」
利威爾抬起頭，給艾爾文丟去了一個「果然如此」的眼神。然後……
「你們這些……膽小鬼！」
熱血迸發的艾倫跪在審判所的地上仰頭咆哮。
「別那麼多廢話了，把一切都賭在我身上吧——！噗嘔！」
然後，在一腳踢飛艾倫板牙的瞬間，利威爾看著他那張單蠢到爆的臉，心裡的那顆種子就忽然爆芽了！
——原來如此！
「我今天在牆上遇到了一個姓耶格爾的哥哥！」
不久之前，奧拉那個興奮清亮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決定——長大以後要嫁給他！」
利威爾的瞳孔驀地收縮了一下！
——是啊，還要什麼家庭老師啊，把這個小鬼帶回去不也一樣可以【用】嗎！
被一腳踹得跌倒在地，艾倫艱難的咳了口血，顫巍巍的抬起頭。
在看到利威爾兵長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精光的瞬間，他的後頸肉嗖的就涼了一下！
不知是因為預感到了接下來的施暴，還是……別的什麼？
☆、實習生艾倫-耶格爾的被害妄想
艾倫-耶格爾,男,15歲，身高170cm。
性格基本算是外向（？）,愛好基本算是正常（？）,夢想基本算是普天下大部分漫畫男主角的標準設定。
殺光敵人為母報仇為了人類的自由和黎明而艱苦奮鬥什麼的。
普通到讓人都無力吐槽。
當然了,那麼小的男孩子，在親眼目睹了人間地獄和母親的死亡之後還能夠堅強的站起來決心與巨人戰鬥復仇,光這一點就足夠讓他承擔起男主角的光環和重任了。
任何一個企業招聘都知道,新人的技術經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顆肯奮鬥、有覺悟的心。
艾倫-耶格爾是個很有心的人。
他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如兒時夢想的那樣加入調查兵團，殺光所有的巨人,奪回人類的家園。
——但是如今看來，這三個夢想似乎是……一個都實現不了的……樣子？
「總統大人，我有一個提議。」
審判席下，艾爾文團長雙手端正的背在腰後，用那種只有足夠的自信才能支撐起來的平靜聲音說道。
「艾倫的『巨人之力』還有許多的不確定因素，始終潛藏著危險性。如果將艾倫交給我們管理，將會由利威爾士官帶著他一起行動，以他的能力，出現任何狀況也都能應付。」
——咦？！
艾倫驚悚的將視線投向艾爾文。
「唔……」大總統沉吟片刻，再度問道，「利威爾，你有把握嗎？」
——咦？！
艾倫又刷的看向大總統。
「哼，當然沒問題了……」
利威爾好像是故意停頓了一下，在艾倫將驚恐的視線顫巍巍的轉到自己臉上之後，才眯起眼睛陰森森的補充道——
「如果只是要把這傢伙……殺掉的話。」
——咦咦咦咦咦！！！
……
經過艾爾文和利威爾默契度爆表的配合，艾倫好歹總算是從憲兵團的槍口下撿回了性命。
只不過還是被踹掉了半條命就是了……
在休息室裡稍作休整的時候，他看到艾爾文團長那張永遠嚴肅冰冷得跟國徽似的臉上，居然對自己露出了溫和的笑容。連那雙淩厲上挑的眼睛和鋒利的唇角都柔軟了下去。然後用力和自己握了握手。
他的手掌真大。而且寬厚沉穩，乾燥而溫暖。
感覺——雖然現在再想起來也並不全是什麼美好的回憶——但是這雙手的感覺，真的就像爸爸一樣。
這種小孩子氣的想法讓艾倫感到有些害臊。
——明明都是長官和部下的關係了，居然還爸爸什麼的……簡直就像是個小鬼一樣嘛！
於是某十五出頭的（本來就是）小鬼用力埋下泛紅的臉頰，呶呶著點頭稱是。
不等他和艾爾文的情感交流（？）結束，站在一旁的利威爾就忽然打斷了他們，噗的一聲靠到艾倫身邊坐下，把他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人家（至少現在）好歹也是個心理取向正常健康少年，剛被利威爾毒打了一頓，現在看到他那雙硬得跟錐子似的皮鞋尖兒還是會條件反射的肉疼的。
於是他下意識的護住胸（？）往後縮了縮。
剛剛一縮就大呼糟糕！
——這、這樣不好吧！他現在好歹也是我的長官，以後我是要跟著他混的吧？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吧？啥事兒都要聽他擺佈的吧？他一不高興就能把我弄死的吧？我我我我果然還是應該討好他一下才對吧雖然才剛被打了一頓就湊上去搖尾巴什麼的……臥槽實在是太丟人了！但是這麼明顯的往後躲真的好嗎？會讓他覺得不爽的吧？！
艾倫兀自在那兒像個新入職的實習生似的絞盡腦汁猜測上司的心理。
利威爾卻淡定的無視了他的糾結。頭也不抬的問他：「艾倫，你會恨我嗎？」
誒？
艾倫並沒有猶豫，很誠懇的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他雖然有那麼點兒一根筋，但卻並不笨，剛剛那一頓拳打腳踢是為了救下自己而做出的表演這種顯而易見事情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他驚訝的，只不過是為什麼利威爾兵長會突然問自己這種話。
畢竟他完全沒有特地跑過來安慰自己的必要。
而且艾倫總有些隱約覺得——利威爾兵長說這句話的時候，雖然還是繃著那張冷豔高貴的臉，但是總覺得……總覺得他好像是在內疚的……尋求原諒一樣？
就好像在學校考試的時候因為膽小而沒有幫自己作弊，卻會在考試結束後買來零食小心翼翼的向自己道歉的同學一樣……的感覺。
思及至此，艾倫猶豫著微微側過頭看向利威爾——下一秒就差點被閃瞎了狗眼！
那雙細長的眼睛正用一種猛虎撲食的神色死死盯著自己！在昏黃的夕陽照射下，黑色的眼珠隱隱閃現出血紅的反光，像刀片一樣嗖嗖嗖的直接從自己的臉頰兩旁劃了過去！
劃得他肉都疼了！
艾倫猛地收回視線直起身子，在心裡大罵了自己幾句「什麼內疚道歉的軟萌小夥伴兒啊會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真是個笨蛋！」
……
清理完艾倫身上那些正在迅速自愈中的傷口之後，夕陽已經全部落下了地平線，艾爾文看了看時間已不早，便下達了指令。
他說，艾倫現在的情況依然不穩定，不能確認他是否真的沒有威脅了。所以按照法庭宣判的條件，在調查兵團的這些天，他必須住在地下室等有束縛能力的安全地方。
而調查兵團的總部是沒有地牢那種無用設施的，所以現在暫時只能委屈他和地下儲藏室的土豆白菜醃肉乾兒們擠一擠了。
「我之後會再想辦法把你安排到環境好一點兒的地方去的。」艾爾文最後還補上了這麼一句安慰。
艾倫趕緊用力的點頭應允。
——土豆白菜怎麼了？土豆白菜也比憲兵團的獄卒要強啊，至少白菜不會用看怪物的眼神瞪自己。
然後這時，在艾爾文說話的時候一直都用如狼似虎的眼神（這是艾倫的第六感）盯著自己的利威爾忽然說話了。
艾倫生怕他會蹦出什麼驚人的話語比如「不用那麼麻煩了，讓他回去跟我住吧」之類的能把人嚇出心臟病的話。
結果人家只是淡淡的說：「為了以防萬一，我親自把他送去地下室吧。」
讓艾倫大大的松了口氣。
——不過話說回來，我為什麼會產生那種想法啊？
跟在利威爾身後，艾倫一邊走在前往地下室的路上一邊古怪的想。
——難道是因為之前被打的關係嗎？總覺得利威爾兵長在我心中的形象越來越朝著一個【奇怪】的方向扭曲了呢……呃，不不不，也有可能是之前訓練兵團的那群混蛋不停的討論軍營裡的【嗶——】奸事件和同性【嗶——】的傳統的關係……不不不我在胡思亂想什麼那些都是騙人的吧！調查兵團可是個神聖偉大英勇無敵團結友愛嚴肅活潑的戰鬥團體！利威爾兵長可是人類的英雄！雖然個子比想像中的嬌小了好多……但說不定他其實是個好人！所以這麼想他實在太不應該了吧！
思及至此，艾倫用力點了點頭，痛下決心要將被毆打的事情忘掉，今後保持一個平常心和積極向上的態度毫無芥蒂的與利威爾長官並肩戰鬥，聽從指示遵守命令，嚴格以一個優秀士兵的規範要求自己，面對訓練不偷懶不遲到，面對戰鬥不畏懼不逃跑。在人民群眾有危難的時刻第一時間挺身而出，為人民群眾的安全與利益而奮鬥，為人類的黎明與自由獻出心臟！
宣誓人：艾倫-耶格爾！括弧用力握拳！
「我們到了。」
「咦？！」
利威爾的聲音幽幽飄過來，把艾倫從熱血沸騰的YY中猛地驚醒。
他趕緊挺起胸膛，中氣十足的大喊了一聲：「是！」
然後立刻就被利威爾一肘子捅得跪倒在地。
「嚷什麼嚷？就你嗓門兒大嗎？」
利威爾嘶嘶哈哈的放著殺氣瞪他。
「給我小點聲！」
艾倫捂著肚子，委屈的站起身答道：「是、是……」
「在門口的地毯上把你那雙髒鞋子擦乾淨之後再進來，進門的時候注意不要踩第四格地板，那塊地板壞了，踩上去噪音很大。」
「是！」
艾倫趕緊按他說的跑去擦鞋子，很用力的和一塊泥巴奮鬥了半天之後，他才猛的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太對勁！
——什、什麼擦鞋子？地板？誒？等等，地下儲藏室裡怎麼會有地板？而且為什麼不能發出聲音？等等！這裡到底是哪裡？！
一路上都在意淫走神完全沒看路的艾倫這才從個人世界中猛地驚醒！
眼前的東西顯然不是儲藏室裡那些親切可愛的土豆白菜。而是一個頗有些溫馨的小房間，大概是因為風格硬朗簡潔的房間裡卻擺放著些小巧的布料和綴著草莓圖案的杯子，讓這兒看起來都有些不像軍營宿舍了。
墨綠色的窗簾拉得很嚴實，窗臺下的單人床上鋪著乾淨的米色床單，被子下有一團小小的凸起，小心翼翼的睡在單人床的一側，雖然縮在那麼窄的地方睡會很不舒服，卻依然像是要將身後的空位留給某個人似的。
在艾倫發呆的時間裡，被子裡那團小小的凸起忽然蠕動了一下，然後窸窸窣窣的，小身子從被子裡鑽了出來。
率先湧入視線的是一頭漂亮到讓人驚豔的金色卷髮，被子裡的人居然是個年幼的小女孩，大概八九歲的樣子，有著洋娃娃一樣的精緻面容和說不出感覺來的獨特藍眼睛。
小女孩穿著一身印滿小熊圖案的睡衣，揉著惺忪睡眼，懵懵懂懂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然後聽到她用軟糯糯的聲音嘟噥道：「唔，小利你回來了……」
咦？小利？誰？這裡除了我之外……咦咦？！難道是——但是為什麼是【鋅利？！雖然的確很小……但是那個氣場怎麼看也不該這樣叫啊！
「嗯。我回來了。」
艾倫還在那兒驚悚糾結的時候，利威爾已經一派淡定的回答了奧拉的話，然後坐到床邊，揉了揉她的腦袋示意她抬頭看向艾倫的方向。
「有客人來了，打招呼。」
客、客人什麼的……
艾倫滿頭大汗的僵站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問道：「那個……兵長？」
「幹什麼？」
「不，那什麼……這裡是哪裡？」
「我的宿舍。」
「呃……但是艾爾文團長剛才好像是說，要您把我帶去地下室……來著？」
「是的。」
「但、但是現在這是……為什麼卻不跟團長打招呼就把我帶到這裡來呢？這應該算是……」
「啊，是啊。」
利威爾揚起下巴，毫無節操的坦白回答。
「現在我就是在濫用職權。」
然後用「那又怎麼樣有本事你咬我啊？」的態度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
艾倫心情複雜的咽下一口唾沫，掛著冷汗搖了搖頭。
心臟卻像是瘋了一樣在拼命敲鑼打鼓！
——是是是是那個吧！果然就是那個吧那個果然來了！訓練兵團的那群混蛋們所說的【嗶——】奸和同性【嗶——】什麼的果然有啊！利威爾兵長果然是那一類（哪一類？）人啊果然是！看到他那張臉我就這麼覺得了！還以為他是好人才跟著他走夜路的我真是被騙了！那團長呢？他跟團長果然是狼狽為奸的嗎？是算計好了的嗎！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把我忽悠一頓引開我的注意力，然後藉口帶路卻把我拉進這種（？）地方【做】事嗎！？
——不不不……不好！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跟兵長說！？老子不是那種人啊！老子喜歡的是女人啊！而且老子一點也不想做下面的啊！
——能跟他直說嗎？直說我不想要的話他就會放過我嗎？這裡好歹也是個民主的地方所以不會強迫我的吧？而且還有一個小姑娘在看著呢他不可能亂來的吧！
——啊啊啊軍營果然好可怕！當初我應該聽媽媽的話的啊不讓我加入調查兵團原來是這個原因嗎！！！
艾倫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嚇得就差翻白眼了，正在那兒兩腿打著顫兒緊盯著利威爾的動作，只要他一靠近就隨時準備掉頭逃走。
結果不期然的，利威爾仍然翹腿端坐在床邊時，另一個小身子卻猛地撲進了他的懷裡，跳起來抱住他的脖子拼命往他臉上蹭！
「誒、誒誒？」——什、什麼情況？！
她吊在自己脖子上差點就把自己的脖子給勒斷了，艾倫只好扶著她的肩膀把她抱起來。
「耶格爾哥哥！你是牆上的那個耶格爾哥哥吧！真的是你呀！好高興！不是做夢吧！」
小姑娘朗聲歡呼著，一雙大大的藍眼睛已經完全清醒，閃爍著興奮的光亮不停的眨巴，長長睫毛掃過他的鼻尖，像羽毛撫過一樣癢癢的。
艾倫不知所措的將她往遠處推了推以便看清她的長相：「你是……？」
「你不記得我了嗎！」
雖然完全沒被認出，但小姑娘似乎一點兒也不氣惱的樣子，繼續像只撒歡的小兔子似的搖著雙拳，高聲自我介紹道。
「我叫奧拉！幾個月前我從Wall Rose的牆上掉下去時是你救得我呀！記起來了嗎！？」
——啊。
這麼一說艾倫還真記起來了。
雖然那時艾倫因為摔得渾身疼痛又忙著應付長官所以沒有仔細去看奧拉的長相，但是由於那件「見義勇為」的好人好事，使他獲得了訓練兵團的嘉獎和特殊的考試加分。所以最後的總成績排名才把讓給踩在了腳底下。
為此他還得意的在讓面前炫耀過好幾次來著。雖然事後想起來覺得挺幼稚的……
「啊，你就是那時的……真巧啊！」
由於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狀態，艾倫整張臉都處在僵硬期，想要對奧拉露出一個笑臉卻怎麼都扯不出來，最後只擠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難看表情。
奧拉也毫不在意，快活的嗯嗯應著，然後就拿小臉在他身上直蹭，一邊嘰嘰喳喳的說了起來。
她說的話，艾倫幾乎是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他依然在觀察利威爾。
後者正面無表情的坐在床邊，用一個很危險的眼神盯著自己。
艾倫心中一喜！
他意識到，這個小姑娘說不定是他的女兒或者妹妹什麼的，既然都睡在他的宿舍裡了就絕對不可能是普通人吧？
——既然如此，只要這個小姑娘在我手上的話，他就絕對不敢輕易對我下手（？）了吧！
智商在錯誤地區上線的艾倫君，很不厚道產生了這種綁架犯的思維。然後像抱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抱住了奧拉的胳膊以防她被利威爾奪走。
卻沒有發現，利威爾看著自己的眼神，早已從冷漠轉為不爽，從不爽轉為不屑，然後從不屑轉為了……憐憫？
「耶格爾哥哥！」
正在他為保護自己的菊花而進行艱苦卓絕的（YY）鬥爭的時候，懷裡的小姑娘忽然抬起頭，眨巴著清純明亮的眼神看向自己。
艾倫趕緊扯起笑臉親切的回答她：「嗯？有什麼事嗎？」
只見奧拉笑得眉目彎彎，超可愛的歪了歪腦袋，抱著他的肩膀朗聲笑道：
「給我生個孩子吧！」
…………………………啥？
「給我生個孩子吧，耶格爾哥哥！」
「什……什什什……」
「因為哥哥的精.子很重要，姓氏也很重要！所以拜託你——啊不對剛剛說錯了，應該是請你讓我給你生個孩子吧！」
「等、等等……」
「啊對了！如果可以的話，生下來的孩子能跟我姓就更好了！反正『歌德』這個姓氏也比『耶格爾』要高端洋氣得多對不對？你說可以嗎哥哥？你會介意嗎？當然如果你介意的話還是姓耶格爾也無所謂啦！」
——現在該介意的不是這個問題吧！為什麼話題直接就跳到孩子的姓氏上了啊！太穿越了啊！
不對啊！這個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啊！
艾倫驚悚的看向利威爾求真相求解答。
後者仍然以一個吊兒郎當的姿勢翹腿坐在床邊，細長的眼睛裡神色空洞，正仰著下巴，無語的傳達出一條「老子甩手不管了，你好自為之吧」的資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啊啊啊啊！！！」
怎麼回事？
不是很簡單嗎。
所以說，想要推到你的不是男人而是女孩啊。
你被看中的不是□花而是前面的棒子啊。
所、以、說——都說了這個故事是BG向的啦！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43
☆、未成年人生理健康教育
雖然艾倫兀自驚恐萬狀的被害妄想了半天差點就被自己給嚇死。
但事實上,利威爾當然不可能真的就這麼把艾倫押在家裡鎖起來當【嗶——】奴。人家可是個遵紀守法聽命令的好士兵。
在艾倫囧囧有神的被奧拉抱著求.歡（？）了好一會兒後，利威爾終於站了起來,拎起她的後領就把他從艾倫身上撕（？）了下來,扔回床上。
「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他這麼說。
然後揚了揚下巴示意艾倫跟上自己，到底還是把他送去了兵團的地下儲藏室。
後勤的人已經在那兒準備了臨時的床鋪和被褥,一邊很不好意思的告訴他這裡就是土豆多了點兒味道很怪。但小艾倫還是歡天喜地的撲進了土豆堆裡,在心裡歡呼三聲「萬歲終於解脫了！」
利威爾看著他那副傻乎乎的樣子，面無表情的冷哼了一聲,然後默不作聲的轉身離去了。
其實,他只是想把艾倫帶去給奧拉看看而已。
雖然沒什麼根據，但總覺得奧拉看到他之後，說不定能稍微精神一些。
結果……嘛,雖然出發點有點不太妙,但她至少還是精神起來了嘛！
而且，似乎還有些精神過頭了……
「啊，小利你又回來了！」
再次回到家，一推開臥室門便看到奧拉的小腦袋在床上搖來搖去。她正抱著一本厚得跟辭海似的大書，趴在床上看得很開心。
利威爾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針已經快要指向10點，頓時皺起了眉頭。沒好氣的粗聲道：「為什麼還不睡？」
「咦，我在等你們回來嘛！」
——她說的是你【們】。
並且努力揚起脖子往利威爾身後看。
「耶格爾哥哥呢？」
看著奧拉那雙興奮得閃閃發亮的眼睛，利威爾面無表情的沉默了片刻，然後轉過身去，一邊換衣服一邊冷冷回答她：「當然是回他自己的住處去睡覺了。」
「咦——！？為什麼！？」
奧拉又是失望又是焦急，慌忙從床上爬起來追問。
「為什麼不讓他留下來？我今天晚上還想跟他一起睡呢！」
利威爾穿衣服的動作頓了一下。
忽然意識到了有些古怪。
他一邊繼續將睡衣的最後一顆扣子扣好一邊思索著，然後坐到床上，和奧拉面對面坐下。認真的問她：「你為什麼要跟他一起睡？」
奧拉一臉理所當然：「因為我要他給我，啊不對，是我要他幫我生孩子呀。」
「……奧拉。」利威爾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皺起眉頭問道，「你該不會是以為，只要跟男人睡在一起就能懷孕吧？」
「誒？」
奧拉歪了歪腦袋，眨巴著茫然的眼睛傳達出「難道不是嗎？」的疑惑。
利威爾微微別過臉，努力用嚴肅的表情遮掩住哭笑不得的心情。
——她的嘴裡居然會吐出這麼孩子氣的話還真是難得啊。
但是這個明顯就是嘲笑的動作自然逃不過奧拉的眼睛，她氣惱的鼓起臉，拽著利威爾的衣角反復追問「難道不是嘛！？」
這種問題利威爾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只能揮著手，含糊其辭的敷衍道：「你現在自己都是個小屁孩，怎麼可能生得了小孩。」
「我現在生不了嗎？」
「啊。」
「那什麼時候才能生？」
「等你長大之後。」
「那什麼時候才算是『長大』？」
「吵死了，這種問題你自己去想。現在給我乖乖睡覺！」
「才不要呢！我就是不知道才會問你的嘛！因為是小利你挑起來的問題所以必須回答我才行！」
奧拉那副絕不善罷甘休的倔強表情讓利威爾看著就頭疼。恨不得拿枕頭把她的臉按進被子裡。
——說起來這丫頭平時總是面無表情的說些重口犯規的話，結果在關鍵問題上居然意外的遲鈍啊。
……不過這才是小姑娘該有的樣子。
「怎麼樣才算長大嘛，我現在十歲不算長大了嗎？」
「不算。」利威爾揮手把奧拉驅趕到一邊，然後自己先鑽進被子。
「那，明年十一歲呢？」奧拉不屈不撓的撲到他的肩膀上阻止他用被子遮住頭。
利威爾煩躁的把她推開：「也不算！」
「那是十二歲嗎？還是十三歲呢！？十三歲的時候就能生小孩了嗎？」
她的這句話，讓利威爾的心臟微微震動了一下。
——十三歲的時候就能生小孩了嗎？
小姑娘清脆的聲音反復迴響在耳邊。
答案是……是的。
雖然那個年齡還小得可憐，但生理上來說，似乎已經有那個可能了。
利威爾感到額頭有點冒汗。
奧拉已經十歲，馬上就要十一歲了。
仔細想來，從她九歲時黏上自己那天開始，轉眼就已經過去了一年多。
這一年過得實在是太快了，每天訓練，作戰，吃吃飯，洗洗澡，陪她玩玩紙牌下下象棋，轉眼間一年就過去了。再過不久就要再過去第二年，第三年。
也就是說，再轉個兩三次眼，她就要十三歲了。
再一轉眼，她說不定就真的要「長大」了。
——時間……原來有過得這麼快嗎？
利威爾忽然想到，偶爾帶著奧拉出門的時候，總會有幾個見面較少的熟人驚訝的看著奧拉說「呀，小姑娘又長高了」「長大了啊」之類的話。
——她有長大很多嗎？
因為每天都會看到她，所以反而意識不到她那一點一點的緩慢成長。
利威爾想，或許該在牆上畫個量身高的尺規、還有偶爾把她帶去醫療班的辦公室稱稱體重什麼的做個記錄了。否則還真會忽略掉她是個正在成長的孩子的事實。
還有……佩托拉和艾爾文所說的——
她需要接受教育了。
思及至此，利威爾的表情嚴肅了下去，他抬起手，一把抓住奧拉正在拿書猛砸著他的手臂。並且順勢奪過了她雙手舉起的那本厚重大部頭。
那是本至少有上千頁的手抄本。
是奧拉有一次跑去艾爾文辦公室胡鬧時從他的書架上找到的，艾爾文見她很喜歡看，就隨手把這本書送給了她。
這個年代造紙和印刷的技術都還沒那麼高，這麼厚的一本手抄藏書價格恐怕會貴得很離譜吧。
但利威爾在意的顯然不是價格。這個年輕時就是靠拳頭吃飯的混字輩對「書籍」這種物體的價值根本沒啥概念。
他將書合上，看到封面上用全部大寫的燙金大字寫了一長串詞根詞綴各種複雜生僻的單詞。
利威爾懶得去仔細辨認每個字的意思，只是大概瞭解到，這是本講社會生產力和生產結構在不同歷史政.治條件下對社會結構與民間風尚有什麼什麼的影響的……理論研究嗎？……的書。
居然會喜歡看這種胡扯的東西嗎……
利威爾想，之前看奧拉又是改造炮彈又是翻譯大炮製造書的，他還以為她和韓吉一樣是個工科向的腦殘知識份子呢（這是半文盲武力役人員的偏見）。沒想到居然還喜歡看這種糾結的社會學嗎？
……該不會是被艾爾文洗過腦了吧……
啊，跑題了。
利威爾將亂七八糟的思維擱到一邊，將書重新遞回到奧把手上。看著她尚且帶著嬰兒肥的年幼臉頰，心想，她馬上就要長大了。這張孩子的臉，這個稚嫩的身體，馬上就要變成女人的模樣了。
方才她嘰嘰喳喳的問自己的那些問題，現在看起來還很遙遠，但事實上，再過個兩三年她可就真的要親身經歷了。
雖然書上的東西她懂得很多，但是還有很多東西都必須得由大人教給她。否則，再這麼不懂事下去可是會出事的。
利威爾感到有些煩躁。
——她那個重口的媽媽不是挺喜歡教女兒一些有的沒的嗎？為什麼這種正經的知識就不知道早點告訴她啊！
——還有那丫頭平常不是機靈得跟個王八蛋似的嗎？怎麼這種時候就不知道舉一反三了！
——媽的，難道非得老子來教不可嗎！
三十X歲的老男人居然還有點小害羞。
第一次意識到孩子的生理健康教育課需要由自己來上，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所以說女兒這種玩意兒果然還是需要媽媽來帶的啊！
利威爾盤腿坐在床上，皺著眉低頭思索了老半天。
「小利？你怎麼了？」
利威爾半天緊皺眉頭默不作聲的模樣有點把奧拉嚇到了。
「生、生氣了嗎？好吧……我不該打擾你睡覺的……」
她試探著道歉，然後往他的身側爬了過去。
這時，利威爾看到了她按在床上的小手，就擱在自己盤起的腿邊，細小的手指陷進米白色的被子裡。
瘦伶伶的手腕上垂落的睡衣袖子，是印著小熊圖案的睡衣。和自己的那套一模一樣。是幾個月前佩托拉那個多事的丫頭給她買回來的。
他終於找到了打開話題的突破口。
利威爾抬頭看向奧拉的眼睛，認真的問她：「你既然以為只要跟男人一起睡一晚就會懷孕，那為什麼到目前為止都賴在我的床上？不怕懷孕嗎？」
「誒？」
奧拉茫然的眨巴了兩下眼睛，然後理所當然的說。
「當然不會了，因為和小利在一起很開心啊。」
「……」
這種答非所問的回答算什麼？
什麼叫在一起很開心啊？什麼叫很開心所以就不會懷孕啊？難道……
「難道開心就不會懷孕嗎？」
利威爾原本只是抱著吐槽的態度隨口說的這麼一句話，卻意外的得到了奧拉肯定的用力點頭。
「是的，因為如果是為了生小孩而和男人睡在一起的話，是會很痛苦的。」
她平靜的回答讓利威爾有些心驚。
「這是……你媽媽告訴你的？」
「不是的，媽媽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件事情，但是……」
奧拉的眼睛黯淡了一瞬，然後輕輕垂了下去。
「但是，媽媽每次從臥室裡出來之後，都會很痛苦的樣子。而且她以前也有說過，生孩子是很痛苦的事情，所以我想……」
——所以她就自作主張的把兩者結合，認為做.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啊。
利威爾在心裡用很粗俗直白的語言把奧拉沒說完的話給補完了。
——嘛，雖然某種程度上來說似乎也並不是全錯的……
一直以為她和她的媽媽對於那個見不得人的工作所抱的態度很樂觀，但卻沒想到，那個特殊的職業到底還是對她的性.觀念造成了扭曲的影響。
再加上她媽又要求她嫁給一個有德國姓氏與血統的男人傳遞後代……結果就讓她徹底將結婚生子這件事看成了和種.馬配.種一樣的行為了嗎？
利威爾有些猶豫。
他自認為自己並不像那種大驚小怪的貴族文人那麼保守，但怎麼說也還沒開放到能和一個小姑娘坐在床上將這種話題再繼續下去的地步。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回頭把這個事情交給佩托拉處理好了——雖然如果跟她直說「請幫奧拉做一下性.健康教育」的話……恐怕……大概……九成九會被當做變態扇耳光的吧……==
進行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掙扎。利威爾最終還是無奈的，儘量用最委婉的語氣來跳過這個話題。
他揉了揉奧拉的腦袋，沉聲告訴她：「不會的，只要是和真正喜歡的人的話，就不會痛苦的。」
「真的嗎？」
奧拉嘟起嘴，很懷疑的看向利威爾。
「但是小利你是男人吧？媽媽說過，不管嘴上說得多好聽，男人還是一輩子都無法理解女人的痛的呢，所以才能總是無所謂的說『來，拿張紙擦擦吧』之類的……」
「閉嘴，老子說不痛就不痛你少廢話！」利威爾眉頭一跳，立刻用力捏起奧拉的臉頰，壓下了她那句完全沒有自知的重口話題。
啊啊……結果還是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強行中斷父女交流了嗎利威爾兵長喲……
奧拉被他捏的直泛淚花，掙扎著喊投降，然後捂著被捏紅了的雙頰不高興的嘟噥著「小利又這麼不講道理真討厭」，一邊又疲倦的打了個呵欠。
兩人這麼一鬧騰，時間已經過了半夜十一點，小姑娘熬不了這麼久夜，早已昏昏欲睡了。於是把利威爾晾在一邊兒就兀自爬進了被子裡。
利威爾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
——還好她困了，不然不知道還要糾結到什麼時候。
然後自己也掀開了被子，在躺□之前順手幫奧拉理了理散亂在腦後的頭髮。
她的頭髮已經長得太長了，晚上睡覺時一不注意早上起床後就會打結得很嚴重。利威爾想，必須快點給她弄個睡帽，或者把頭髮剪短算了。
……要剪短嗎？
利威爾遲疑的看著枕巾上的披散漂亮長髮，像亞麻色的雲朵一樣在燭光下反射出霞光。華麗得一塌糊塗。
「……」——還是去買個睡帽吧。
……
一如往常一樣，兩人背靠背側臥在單人床的兩側，因為奧拉身子比較小，所以利威爾晚上睡覺也並沒有覺得很擠。
仔細想來，從一開始堅決命令她只能睡沙發，到她賴皮的蹭進臥室，再到現在擠到一張床上，雖然睡前還會乖乖的睡在一邊但是早上醒來時她永遠都像個八爪魚一樣死死抱著自己的腰或者胳膊，搞得他每天起床都會渾身酸痛——這丫頭還真是挺會得寸進尺溫水煮青蛙的。
嘛，不過拜她所賜，自己那個神經敏感的淺睡眠毛病倒是被治好了，現在每天晚上雷都打不醒。
……
利威爾從來沒有和一個人一起生活這麼久。
也沒有想到，原來共同生活這種東西，就是會在不知不覺間讓一個人產生如此巨大的變化的。
他側臥在床上，感到身後像貓一樣縮成一團睡覺的奧拉身上，傳來小孩子特有的溫暖溫度。
他忽然就睡不著了。
「奧拉。」
他試探著輕聲叫了叫她。
意外的得到了她的回答。
「嗯？」
而且聲音聽起來還算清醒。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並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所以……」
他皺起眉，覺得自己現在問這種問題有點不太合適，但是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所以，現在你想要和誰生孩子？」
毫不猶豫地：「耶格爾哥——」
「除去那個見鬼的德什麼國家的姓氏因素！」
他只是有點擔心而已。
奧拉雖然身體發育有些滯後，但是心理上卻總是成熟得驚人。再加上頭腦聰明看的書又多，所以他之前才會覺得，即使自己不用教她，她也能獨自正確的判斷很多事情。
但是現在，得知了她居然一直抱著如此扭曲的婚姻觀念之後，他開始有點擔心了。
擔心她會不會看上什麼奇怪的人，或者被什麼別人用心的人給騙了。
畢竟她是個那麼漂亮的小姑娘。
之前聽佩托拉和那群說起話來像麻雀似的小姐妹八卦時，好像也有聽說過一些變態戀童癖的消息。
——如果真的有那種變態接近她的話，就必須儘快解決掉。
利威爾想。
然後奧拉就迷迷糊糊的開口了。
「如果不痛苦的話……我想要開開心心的……」
她說。
「那樣的話，我想要和小利生孩子。因為和小利在一起會很開心。」
「……………………！？」
（所以說利威爾兵長，您現在要不要解決掉你自己呢=v=）
利威爾確實有點被這句話驚到了。
但是，當然，如果你們想要看他像個逗逼一樣驚恐萬狀的從床上跳起來面紅耳赤的嚷嚷「你你你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這種事怎麼行！」之類的話，那就可以洗洗後頸睡了。
冷豔高貴的利威爾兵長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一點兒都沒有想歪的意識到了她所說的「開心」的含義。
然後就毫無槽點的補充道：「跟我是不行的。」
「我不能跟小利生孩子嗎？」
「不行。」
「這樣啊……」
「除了艾倫-耶格爾之外，就沒有了嗎？」
利威爾問道。心想著如果沒有就好了。
奧拉卻沉默了片刻。
利威爾感到她在自己身後翻了個身，面對著他的後背，溫熱的氣息輕輕吹到自己的脖頸上，用睡意全無的清醒聲音說：「除了小利之外，和肖恩在一起，也很開心。」
這一次，輪到利威爾沉默了。
這是自從那天大哭一場之後，奧拉第一次開口提起「肖恩」。
一直以來她都選擇用沉默將這個名字悶爛在自己肚子裡。今天終於說出來了。
她果然一丁點兒都沒有忘記他。
這種事情……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頭疼。
利威爾歎息了一聲，也翻過身去，看到奧拉成一團的身體，還有散亂在額前的劉海。
他輕輕捧住了她的腦袋，在她的耳邊沉聲說：「還是忘記比較好。」
「誒？」
「把肖恩忘掉吧。」
「那、那怎麼可以！」奧拉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瞪向他，幾乎是義正言辭的大聲說道，「死者是必須銘記的！」
——啊啊，果然。
利威爾就知道，像她們歌德家那種死心眼的家族，肯定是會對子孫做這種「牢記逝去的祖先」的教育的。
但是……
「雖然還沒有畢業，但他既然在訓練兵團，就已經是一個士兵了。士兵都是會死的，每年都會有無數的士兵死去，每一個都死得比他要慘。死去的士兵必須要儘快忘記，否則，累積了太多的猶豫只會牽絆生者前進的步伐。」
「怎麼可以這樣……」
奧拉抬起手，輕輕捏住利威爾的衣袖。
「他是為了救我才會死的……我現在能做的就只能永遠的記住他了吧。如果忘記的話，對他而言，對其他死去的士兵而言，不就太不公平了嗎？」
「我所說的忘記並不是徹底的遺忘。肖恩也好，調查兵團裡每一個死去的士兵也好，他們想要的，都不是讓我們因為思念已經死去的他們而萎靡不振，甚至因此而造成軍隊更大的傷亡。」
利威爾毫不停頓的說出的這一席話，文縐縐的語氣一點兒都不像他的風格。
即使是奧拉也隱約能夠猜得到，這些話或許就是當初他剛剛加入調查兵團時，艾爾文告訴他的。
「就像農田裡殘餘的麥梗腐爛後會成為新苗的肥料。死去的人將會慢慢被我們忘記，然後，他們留下來的精神將會化作養分，支撐著生者走得更遠。光記住一個個死亡名單上的名字一點意義都沒有，奧拉，你真正需要記住的，是肖恩戰鬥時、救下你時的勇氣，並且將這份勇氣繼續傳遞下去。」
「……」
聽完利威爾的話，奧拉長久的沉默了下去，似乎是要花很多時間來消化它們。
許久，才呢喃著吐出了短短的一句：「……真的嗎？」
死者的精神，他們的志向真的能在死後繼續傳遞下去嗎？
奧拉抬起眼睛，滿懷希望的看向利威爾。
然而意外的，利威爾的眼神卻黯淡了下去。
閃爍著冰冷的光芒，利威爾垂著眼眸看著她說道：「不知道。」
「誒？」
「這種唯心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
奧拉驚訝的看著他。
然後聽到他用那無波無瀾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是我們必須要這麼想，否則的話，就會痛苦得無法再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因為，如果不這麼想的話……」
數年前，在利威爾第一次面對那堆積成山的、同伴的屍體時。艾爾文站在他的身邊，雙手環胸，在夕陽下矗立得如同一尊冰冷無情的雕像，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如此告訴他——
「如果不這麼想的話，我們就會失去繼續戰鬥下去的勇氣了。」
為了勝利，我們必須這麼想。
☆、所謂職場新人就是要做受氣包的
那天晚上,聽完利威爾的話後,奧拉陷入了沉默。
她蜷起身子，縮進被子裡。過了好久,以至於利威爾都以為她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她的聲音才忽然從被子裡悶悶的穿了出來。
「就算小利你這麼說，我也不會忘記肖恩的。絕對不會忘記他。」
「……」利威爾聞言愣了愣,然後輕哼一聲,隔著被子揉了揉奧拉的腦袋，「那麼，看你能記到什麼時候。」
奧拉有些憤怒的將頭頂的被子掀開,直視著利威爾的眼睛,堅定的大聲說：「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的！」
利威爾看著她那雙似乎要燃起火焰的藍眼睛，沒有搭腔。
只是不耐煩的按住她的腦袋，將她一把按回了枕頭上。
「愛記不記隨便你——但是你以為現在都幾點了？給我乖乖睡覺！」
奧拉被他臉朝下的用力按進枕頭裡，鼻子都撞痛了卻又無力反抗，只能揮舞著小胳膊憤怒的嗚咽了一聲。
………………
…………
……
第二天一早，艾爾文便迅速做下了決定，將艾倫安置到位於Wall Rose之內的調查兵團舊總部去。
那個仿古堡的建築很結實，地下系統完備，而且既靠近訓練場又遠離城鎮人煙，即使他發生了暴動狀況也能第一時間派兵解決而且不傷及群眾。
軍隊裡的工作效率總是很快的。通常而言，軍人都不喜歡拖泥帶水。
所以，早上艾爾文才給利威爾班下達了「準備動身搬遷」的指令，下午他們就已經準備完畢，騎著小馬嘎登嘎登的抵達了舊總部的大門口。
在得知整座城堡都給他們七個人住了的時候，歐魯站在門口很是感慨著歎道：「哦哦！最近房價漲得跟王八蛋一樣，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住進這麼大的房子了呢——」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奧拉在前面張臂高呼：「哇啊！好大的房子！和我家以前的魚池一樣大耶！」
歐魯那副無比土鼈的表情一僵，抽著嘴角在心裡大罵了一句「可惡的有錢人！」
一旁的埃爾德拼命憋著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利威爾站的遠遠的，看著奧拉興奮的拽著艾倫的袖子把他往城堡里拉，艾倫臉上掛著冷汗，笑容勉強。
他不得不承認，艾倫-耶格爾的確是一劑良藥。
啟程前往城堡的時候，奧拉掙開了利威爾，吵著要和耶格爾哥哥坐一匹馬。
然後僅僅只是同行了一路而已，奧倫的精神狀態就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好轉了起來。
之前的那段日子，不管自己和佩托拉他們如何絞盡腦汁想方設法都無法逗她開心，她卻始終都魂不守舍的。
但是現在，僅僅只是從新總部到舊總部這麼短短的一條路的時間，明朗的笑容就開始重新綻放在她的臉上。
而艾倫那小子所做的，就只是像個傻子一樣呆呆的聽她說話而已。
這已經不是「因為想要他幫我生孩子」這個目的性的原因所能達成的效果了。
看起來，奧拉是真的很喜歡他。
利威爾不太願意承認自己是在醋。不，準確來說只是有點不甘心而已。
只不過是有個好（霧）老爸而已，就又是變巨人又是開外掛，從一個臭屁不懂的新兵蛋子直接跳級進了精英的利威爾班，現在又憑著他爹的姓氏輕而易舉的撬動了奧拉的芳心（大霧）。
拼爹拼到這種程度，就算是李某某也會被這主角光環給削成肉泥的喂。
利威爾看著他和奧拉交握的手，以及她仰頭對他露出的可愛笑容，無名的怒火轟轟的就躥上了頭頂。
他強壓著怒火的朝艾倫走過去，一邊反復在心裡告誡自己「君子動口君子動口老子是君子老子是君子」，一邊雙手環胸，陰森森的在艾倫耳邊對他說：「聊夠了沒有？還不滾進去打掃房間。你負責三樓倉庫，艾倫！」
「是、是！」
——其實，即使他沒有動手，某少年也都快被他那嘶嘶哈哈的殺氣給放倒在地了。
正常人都明白，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頂頭上司。特別是在軍隊這種幾乎不存在越級升官的地方，一天是頂頭上司的人就一輩子都是你的頂頭上司。
如果一不小心得罪了，那等著自己的便將會是一輩子的穿小鞋和燙手山芋。
所以無論是在什麼時代，年輕人的聊天內容中都充滿了「如何討好上司」，「如何迎合上司喜好」，「把罵上司的短信發給了上司本人怎麼辦」，「被上司看上了怎麼辦」，「節日時被上司贈送潤滑油當禮物該這麼破」……之類的話題。（等等好像越往後越不對勁啊！）
甚至還應市場需求，將這些職場規則集結成冊，命名為《職場寶典》之類的玩意兒發書出版。
——但是這些書裡都沒說被女兒控上司的女兒看上該怎麼辦的案例啊！
艾倫-耶格爾無比悲愴的仰天長歎。
——是她自己非要貼上來的！我明明什麼錯事都沒做！為什麼卻非得受這種待遇不可！
「艾倫！」
利威爾的腦袋悄無聲息的從背後冒出來。把正在擦桌子的艾倫嚇得渾身一彈。
「唔哇啊啊啊！兵、兵長！」
「那裡是你打掃的嗎？髒得像被巨人的洗腳水潑過一樣！你小子到底以為自己是在打掃房間還是在玩人體藝術？很好玩嗎？！奧拉做得都比你乾淨！」
聽到有人在誇讚自己，正在擦一隻桌子腿兒的奧拉趕緊站起來，得意洋洋的沖他們揮了揮手裡的小抹布。
「……」艾倫委屈的癟了癟嘴。心想。
——那是因為她擦的是佩托拉前輩已經擦過了的桌子，而我打掃的卻是最亂的儲藏室吧……
利威爾眯起眼睛，像會讀心術似的幽幽開口：「怎麼？看你一副委屈的樣子，難道我說錯了嗎？」
從小到大都沒受過啥委屈的小少年艱難地咽下一口苦水，搖了搖頭：「您、您說得沒錯……」
利威爾對這個回答似乎很滿意，揚起下巴冷哼了一聲後便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艾倫委委屈屈的抱起掃把杆兒，垂著腦袋再次蹭向三樓儲藏室準備重新打掃。
「那孩子真可憐，」佩托拉朝少年的背影投去憐憫的目光，「兵長也真是的，這已經是徹底的欺負人了吧？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找他的麻煩……」
「啊，我剛剛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好像還聽見那孩子吸鼻子了。怪可憐的。」一旁的埃爾德很贊同的點了點頭。
「哼，這就是代價。」歐魯做出一副冷豔高貴的表情，不屑的說，「誰讓他跟我們的小公主走得那麼近！」
佩托拉幽幽的瞟了他一眼，冷冷吐槽道：「歐魯，你完全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你忘記上次是誰跑到奧拉房裡騷擾她結果被兵長直接從窗戶扔出去了嗎？死蘿莉控。」
「我、我才不是蘿莉控呢！那一次只是想要去叫她起床而已！」
「叫人起床不需要連嘴巴都湊到她臉上去吧，死變態。」
「混、混蛋！那只是普通的對孩子的疼愛而已！疼愛！」
「切，既然你疼愛她的話。」佩托拉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對歐魯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那今天晚上奧拉做的菜，就拜託你抱著一顆『疼愛』的心全部吃下去吧！」
「什麼？！那丫頭又要做菜！？」這一次不僅是歐魯，連埃爾德和一直在旁邊不搭腔的君達都露出了驚恐的表情看向佩托拉。
大家的反應大得讓佩托拉不好意思再逗他們，於是苦笑著理了理耳邊的頭髮說道：「是的，據說是為了慶祝搬家，剛才一直在跟我鬧著要做一道菜呢……」
三個男人一把扔掉手裡的抹布拖把，用近乎祈求的態度沖到佩托拉麵前，壓著嗓子嚷得撕心裂肺：「一定要阻止她啊佩托拉！她做的東西不是人吃的！」
「嘛、嘛啊……奧拉她在這方面可是很努力的，雖然技術還不太好，但是你們說這種話對她實在是太失禮了啦……」
「佩托拉你是因為每次都能找到理由不吃，所以才說得出這種輕飄飄的話的！」
「呃……」
……
奧拉的廚藝很可怕。
這已經是全調查兵團上下的人都深刻領教到了的事情。
她是跟著佩托拉學做菜的。
雖然利威爾班中廚藝最好的人——有點意外的，是利威爾兵長本人。但是他似乎對教學這種事情很不耐煩的樣子。於是在奧拉鬧騰著要學做菜鬧了大半個星期之後，就忍無可忍的將她扔給了佩托拉。
仔細想來，當初剛收養她的時候，利威爾還曾經問過她「會不會做飯？不會？那就儘快學起來。」——之類的話。
但是自從親口嘗到那碗「神奇」的奶油濃湯之後，利威爾第一次對自己曾經的隨口一言感到了萬分的後悔。
「因為小利之前有要我快點學會做菜嘛！所以我就去學了！小利我是不是很聽話？！」
奧拉滿臉得意的如此解釋。
她說完之後，利威爾總覺得，餐桌旁的其他幾個部下都朝自己投來了幾乎具現化的怨氣。
閱讀，打掃，音樂，繪畫，寫作。
明明無論在什麼方面她都天才得跟穿過越似的，一學就會。
但是無論什麼人都一塊屬於自己的短板這句話……果然是真理嗎？
奧拉對於烹飪的概念簡直白癡到讓人想一死了之。
但偏偏她本人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雖然一直以來他們都在努力避免讓奧拉下廚，或是在她一進廚房之後就迅速逃離案發現場。
但這次是第一天住進舊本部，大家打掃房間都已經很累了，而且喬遷新家這種情況也的確有稍微慶祝一下的民間傳統。
——奧拉下廚的理由充分，時間正確，環境完善。而且他們幾個還連逃都沒地方逃。
這可真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喬遷慶典……
就在眾人垂頭喪氣的等待著地獄來臨時，晚飯時間，佩托拉的笑臉像天使一樣出現在廚房門口，端著一碗顏色合理、氣味正常的湯，得意的對他們說：「我把奧拉哄好了，她今天已經放棄下廚了哦~」
這句話美妙得讓人恨不得沖上去親她一口。
當然，那四個大男人也不可能真的去親她。
於是他們懷著感恩的心喝完了她做的湯。
只有不知情的艾倫，對整場晚飯的奇怪氣氛感到茫然。但是不管他怎麼問，前輩們都故意瞞著他。
這讓艾倫少年感到好像唯獨自己被排斥在外，很不舒服。
以及隱隱不祥的預感……
然後，在晚飯後的會議討論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奧拉捧著一盤子熱氣哄哄的曲奇餅，像小惡魔一般出現在了昏暗的燭光裡。
「因為佩托拉姐姐說晚飯已經提前準備好了，所以我就特地烤了小餅乾做飯後點心喲！這是剛剛才在食譜上學會的，早就想要做做看了呢！」
奧拉笑得一臉躍躍欲試。
佩托拉瞬間意識到了她之前會如此順從的聽話放棄做飯的原因。原來是早就琢磨著想要烤餅乾嘗鮮了嗎？
四個男人，包括兵長，都黑著臉，用複雜的神色死死盯著眼前那盤焦黑扭曲還綴著鮮血般紅色（疑似）糖漿的餅乾。均雙手環胸，完全沒有伸手去碰它們的意思。
佩托拉自責的捂著臉，在心裡大呼了好幾聲「失策失策」。
奧拉抱著空掉的託盤，亮晶晶的眼睛裡滿是期待的看著他們。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所有人都掛著冷汗在心裡尖叫：「誰？拜託誰快開口說點什麼吧！快點把這件事情解決掉吧！想辦法把她騙走吧！老子死都不想吃這玩意兒啊啊啊！！！」
就在他們走投無路的時候。艾倫小天使的聲音終於如同真正的天使般響起了——
「這、這個餅乾……顏色看起來好特別呢。」
毫不知情的他抱著「好心誇獎一下她吧，再怎麼也是小孩子第一次做餅乾」的善良心態，猶豫著拿起了一枚焦黑的曲奇餅。
「這是……巧克力口味的嗎？」
「不是啊，這個是香草味的！」奧拉回答得毫不猶豫！
艾倫臉上的冷汗又多了一層：「是、是嗎……這香草的顏色好特別啊……」
他拿起餅乾抬起頭，正準備送入口中時，忽然驚恐的發現——咦？為什麼所有人都在看著我！？
餐桌旁的利威爾班的五人，正以利威爾為首的，一齊面無表情的盯著自己。
——總、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將餅乾放進嘴中的動作驀地一頓。
艾倫後悔了。
正當他小心的準備將餅乾放回盤子裡時，奧拉卻忽然沖到了他的身邊！
抱著空掉的託盤，小姑娘眨巴著大大的藍眼睛，用無比期待無誠懇的目光緊緊盯著他。小心翼翼的表情和微微顫抖的眼睛，可憐到讓人不忍拒絕。
這個犯規的表情，讓艾倫無論如何都無法將手中的餅乾放下了。
他顫巍巍的重新看向手裡的餅乾，還在不斷掉著碎屑的黑色曲奇餅扭曲成了一個疑似骷髏的形狀，紅色的糖漿像鮮血一樣從骷髏頭的眼睛裡滴出來。
——只、只是賣相不太好而已。第一次做嘛，都是這樣的！只是曲奇餅而已！做得再怎麼差味道也不可能錯到哪裡去吧？
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終於鼓起勇氣，迎著奧拉開心的目光，將手裡的曲奇餅一口咬了下去！
然後，少年那稚嫩的舌頭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臥了個大槽！！！！！！！
我想，用這句話來概括艾倫-耶格爾此時的心情就已經足夠了。= =
——那、那個紅色的『糖漿』原來是辣椒醬嗎！
艾倫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渾身顫抖著慢慢彎下了腰。
哢擦哢擦的，拼命將嘴裡那些像幹掉的泥巴一樣的餅乾咬碎，然後奪過桌上的咖啡一口灌下，像吞藥似的把它們咽了下去。
然後歪倒在椅背上像只死狗一樣喘.息了老半天，心裡只剩下了「啊啊，我居然活下來了嗎」的感慨。
奧拉很興奮的撲過去，拽著他的袖子連聲問他：「好吃嗎耶格爾哥哥？」
艾倫艱難的歪著嘴，看到女孩萬分期待的天真表情，那該死的同情心再次將他引入了地獄。
他點了點頭，嘶啞著嗓子應道：「很、很好吃……」
然後還不等奧拉開心的做出什麼表示，立刻便聽到一連串嘩啦啦嘩啦啦的聲音。
艾倫一回頭，驚恐的發現利威爾班的其他人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將他們盤子裡的餅乾全都倒進了自己的盤子裡！
「喂！你、你們！！！」
「難得艾倫喜歡吃，那就多吃一點吧，作為對新人的照顧，把我們的都吃掉也沒有關係。」
埃爾德沖他笑得一臉王八蛋。還很親切的補上一句。
「不用跟我們客氣哦！」
——我客氣你奶奶的豆沙包啊！！！
那一瞬間，善良的艾倫少年，聽見了自己的靈魂黑化變異的聲音……
☆、不好好睡覺是會死人的
後來,韓吉的突然光臨總算是讓艾倫逃過了將那些自稱為餅乾的玩意兒吃光的劫難。
在她一臉高.潮（霧）表情的抓起艾倫的雙手之後，利威爾班的諸位立刻很有默契的一齊起身,開啟瞬步模式瞬間消失在餐廳。
只有奧拉，在被利威爾拽著後領強行帶走的時候，一臉惋惜的看了艾倫……和桌上那盤餅乾一眼。
——那個眼神讓艾倫很懷疑這盤餅乾說不定是她故意的做出來整自己的。目的是看自己吃餅乾時的痛苦表情取樂？
這種想法讓艾倫心裡有點發寒。並且為自己在利威爾班將來的生活大敢不妙。
無論如何,現在他還是欣喜若狂，在心裡高呼著「看來是不用吃掉這些黑暗料理了！」,同時對韓吉分隊長充滿了感激與敬意。看著她那副在燭光下曖昧不明的鏡片,很「可愛」的心想：「她真是個好人，我以後一定要報答她！」
然後,韓吉巨巨接下來整整5個小時的激昂演講一點點的將他方才的想法徹底碾成了齏粉。
看著視窗那第一抹明亮美好的曙光，艾倫君掛著濃重的黑眼圈，麻木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殘酷的現實教導這個少年明白了古人之所以留下「先出虎穴又入狼窩」這句話的意義。
而另一邊,利威爾正站在給奧拉準備好了的獨立臥室門口，殺氣四溢的，試圖將螞蟥一樣死死扒在自己身上的奧拉給揪下去。
「給我滾進去！」
利威爾的語氣很堅決。
「你聽說了要搬進這個城堡住不是很高興嗎？既然早知道要搬進大房子就該做好自己睡的準備！」
「不要！我要跟小利一起！」奧拉的小爪子死死扣進利威爾的衣服裡，語氣比他還堅決。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自己都多大了？！」利威爾咬牙切齒的掰開奧拉的手，把她從地上拎起來，「給我滾——進——去！」
然後甩手一扔，精准的把奧拉的身子扔到了小房間裡的單人床上。
不等她掙扎起身重新跑過來，就哐當一聲摔上了門。
「啊啊！放我出去！」
奧拉沖過去拼命的捶著門大喊。
「小利你太過分了！這是強權！獨裁！不講道理！趁人之危！上行下效！」
「別在那兒跟我亂用成語。」
利威爾面無表情的側身靠在門口，冷哼一聲。
「你之前死賴在我床上不走就是講道理了嗎？真要講起來也是——」
他本來想說的是「下行上效」。
但是仔細一想，這麼說自己豈不是很丟臉？於是便把剩下的半句話吞了回去，不以為意的敲了敲門框冷冷道。
「你必須給我快點習慣一個人睡覺，都十幾歲的姑娘了還成天粘著人，丟不丟臉？」
「什麼十幾歲！人家才剛剛十歲！」奧拉理直氣壯。
「馬上就要十一了。」
「才十一而已不是嗎！」
「囉嗦。」
利威爾短促的留下這句話，不想再多說，從門框上直起身準備離開。
裡面的奧拉聽到了他離開的腳步聲，頓時慌了。她趕緊切換到表演模式。鼻子一抽嘴巴一癟就熟練的擠出了哭腔——
「小利你不要走！嗚嗚……人、人家害怕嘛！這裡好黑好暗，而且好像還有很多蟲子我不敢一個人睡！我一定會睡不著的，一定會失眠的！小利我跟你說，人類體內各個內臟器官的排毒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到淩晨五點，如果這一段時間內如果沒有進入深度睡眠的話臟器就會得不到充分的排毒，沒有充分排毒就會積壓有害物質，積壓有害物質就會生病！會生命！會生很重的病！會得肝癌肺癌甲狀腺癌，血癌骨癌淋巴癌，乳癌腦癌前列腺癌！總而就是很嚴重很嚴重，會死的我會死的！小利把我扔在這裡的話我一定會死的！！！喂——！」
劈裡啪啦的扔出一大堆複雜拗口的醫學名詞，奧拉因為供氣不足而扶著門把手直喘了半天的氣。
然後抬起頭，忽然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勁。
「等等……小利？你在聽嗎？」
她遲疑的敲了敲門。
回答她的是走廊上冷冰冰的回聲。門外早已空無一人。
「小利是大笨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淡定走出走廊的利威爾聽著身後傳來的憤怒尖叫，面無表情的翻了個白眼。
——再也不理我？就像誰會相信似的。
利威爾這次是鐵了心要好好錘煉一下奧拉了。
要說忽然這麼做的理由，追根溯源應該算到艾爾文頭上。
那還是巨人入侵之前的事情，奧拉每天的生活還無憂無慮得跟個小笨蛋一樣。而在一次例行會議結束之後，一如往常那樣垂眸整理著資料的艾爾文卻忽然開口說：「利威爾，你最近好像有點把奧拉寵壞了。」
利威爾聽了臉色刷的就黑了下去：「那丫頭又做了什麼？」
心想著她要是又跑到艾爾文這兒來胡鬧的話，這次回去就非得把她狠揍一頓不可了——奧拉那段時間曾忽然對艾爾文的辦公室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每天等利威爾出門之後她就往那兒溜，到處亂翻書籍資料。雖然倒也沒弄丟過什麼，但那裡好歹也是個軍事重地，總不能任她胡來。
「不，她最近沒怎麼來過。估計是因為她已經把這兒的書看完了。」艾爾文指了指自己背後的書架，「前段時間我在書架的最後一本書的末頁發現了遺失很久的內地通行證。估計是被她拿來當書簽用了。」
「……」果然還是要回去揍她一頓。
「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聲，奧拉本身雖然很懂事，但是小姑娘一旦被寵壞可就很難再矯正回去了。」艾爾文的話說得語焉不詳，卻沒再多做解釋，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
利威爾莫名其妙的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然後，直到那天的生理健康教育（霧）之後，他才猛的意識到了艾爾文的意思——不，其實也不算是「意識到」，而只是他自作主張的將他的話和這件事情聯繫到了一起而已。（反正艾爾文團長那些繞來繞去無比複雜無比思密達的心思考慮會被人誤解已經是很常見的事了）
利威爾總覺得艾爾文的那番話是在針對這件事，是在提醒他奧拉已經在漸漸長大這件事，是在說最好不要再讓她跟自己同床睡覺這件事——他居然知道奧拉每天都是在和我一起睡的嗎！！！
雖然從來沒有人說誤會他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但一想到每晚跟小姑娘同床共枕這件事一直都被人所知，利威爾還是會莫名的感到羞恥，恨不得挖掉所有知情人的眼睛。
並且意識到，快點把奧拉從自己床上扔開這個任務已經刻不容緩了。
更何況這次正好要搬進調查兵團的舊總部，空餘的房間足夠她一天換一個房睡的，再怎麼說也不該再跟自己擠在一起。
反正，小孩子第一次被扔去一個人睡多多少少都會鬧一下，不管她，讓她鬧個一晚上等她知道困了自然就會乖乖睡覺。什麼怕黑怕暗怕蟲子，利威爾就不信她一堂堂貧民街出身的姑娘會怕這麼多東西。
就好像之前她拿著毛毛蟲當玩具玩的樣子沒人看到似的。
於是第二天早上。
利威爾站在奧拉緊閉的房門前，再次黑了臉。
「喂，給我滾出來吃早飯。」
「不要！」
奧拉氣呼呼的在門內嚷著。
「你不是非要我睡在這裡嗎？既然如此我一輩子都不要出來了！」
然後還一股「看你能把我怎麼辦！」的語氣用力哼了一聲。
「……」
利威爾森森意識到，艾爾文那貨的烏鴉嘴再度應驗——自己恐怕是真的把她寵壞了。
過去的奧拉從來不會說這種任性的話，特別是對待食物方面。曾經挨過餓的她對待吃飯的問題總是很認真積極的。
他們倆也不是第一次鬧矛盾了，但過去她不管生多大的氣也總會在吃飯時間乖乖出現，把盤子吃得像洗過一樣乾淨。
而現在卻在那兒玩絕食……
——好吧，我承認教育失敗。但是現在挽救還來得及……
利威爾冷冷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的，從腰間拔.出了刀。
「我給你三秒鐘時間。」他故意彈了彈刀刃，使之發出響亮的蜂鳴聲讓奧拉聽見，然後說，「如果你自己滾出來，就只是輕傷；要是等我進去，那就是重傷了。」
「唔……」奧拉縮在被子裡顫抖了一下。
「三，二……」
利威爾對準門鎖，穩穩舉起了鋼刀。
「一！」
「兵長！不好了！」
所謂公主殿下遭遇危機的時候，總能有個一個騎士王子小天使什麼的跑出來英雄救美。
在走廊上，出聲止住利威爾手臂的小天使狂奔而來，因為一夜沒睡而油光滿面的憔悴模樣看起來很沒童話質感。
利威爾露出噁心的表情皺了皺眉頭。
但艾倫顯然沒注意到這點，只是急匆匆的一疊聲喊道：「不、不好了！剛才有人趕來說，之前活捉做實驗的兩個巨人昨天晚上被人殺死了！現在屍體正在風化中，還保留在總部原地！韓吉分隊長已經趕過去了！利威爾兵長你是不是也要趕過去！我應該做些什麼嗎？前輩們也要一起過去嗎！我也可以跟去嗎！說起來昨天晚上分配給我的任務是跟隨韓吉分隊長去做實驗，但是現在巨人死了我還要不要去呢？果然還是遵守軍令所說的，即使出現意外情況在得到其他指令之前還是繼續執行原本任務不變所以跟著分隊長趕過去比較好？但是兵長……」
「閉嘴！」
「誒？」因為過度緊張而廢話過頭的艾倫頓時尷尬住嘴。
「你囉嗦得像一條發情的母狗。」
利威爾嫌惡的瞪了他一眼。
「還有那堆油頭髮也是，你想在裡面養蟑螂嗎？——給我把自己洗乾淨，然後到新總部案發現場集合！」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44
☆、不好覺好睡覺是會死人的
後來,韓吉的突然光臨總算是讓艾倫逃過了將那些自稱為餅乾的玩意兒吃光的劫難。
在她一臉高.潮（霧）表情的抓起艾倫的雙手之後，利威爾班的諸位立刻很有默契的一齊起身,開啟瞬步模式瞬間消失在餐廳。
只有奧拉，在被利威爾拽著後領強行帶走的時候，一臉惋惜的看了艾倫……和桌上那盤餅乾一眼。
——那個眼神讓艾倫很懷疑這盤餅乾說不定是她故意的做出來整自己的。目的是看自己吃餅乾時的痛苦表情取樂？
這種想法讓艾倫心裡有點發寒。並且為自己在利威爾班將來的生活大敢不妙。
無論如何,現在他還是欣喜若狂，在心裡高呼著「看來是不用吃掉這些黑暗料理了！」,同時對韓吉分隊長充滿了感激與敬意。看著她那副在燭光下曖昧不明的鏡片,很「可愛」的心想：「她真是個好人，我以後一定要報答她！」
然後,韓吉巨巨接下來整整5個小時的激昂演講一點點的將他方才的想法徹底碾成了齏粉。
看著視窗那第一抹明亮美好的曙光，艾倫君掛著濃重的黑眼圈，麻木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殘酷的現實教導這個少年明白了古人之所以留下「先出虎穴又入狼窩」這句話的意義。
而另一邊,利威爾正站在給奧拉準備好了的獨立臥室門口，殺氣四溢的，試圖將螞蟥一樣死死扒在自己身上的奧拉給揪下去。
「給我滾進去！」
利威爾的語氣很堅決。
「你聽說了要搬進這個城堡住不是很高興嗎？既然早知道要搬進大房子就該做好自己睡的準備！」
「不要！我要跟小利一起！」奧拉的小爪子死死扣進利威爾的衣服裡，語氣比他還堅決。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自己都多大了？！」利威爾咬牙切齒的掰開奧拉的手，把她從地上拎起來，「給我滾——進——去！」
然後甩手一扔，精准的把奧拉的身子扔到了小房間裡的單人床上。
不等她掙扎起身重新跑過來，就哐當一聲摔上了門。
「啊啊！放我出去！」
奧拉沖過去拼命的捶著門大喊。
「小利你太過分了！這是強權！獨裁！不講道理！趁人之危！上行下效！」
「別在那兒跟我亂用成語。」
利威爾面無表情的側身靠在門口，冷哼一聲。
「你之前死賴在我床上不走就是講道理了嗎？真要講起來也是——」
他本來想說的是「下行上效」。
但是仔細一想，這麼說自己豈不是很丟臉？於是便把剩下的半句話吞了回去，不以為意的敲了敲門框冷冷道。
「你必須給我快點習慣一個人睡覺，都十幾歲的姑娘了還成天粘著人，丟不丟臉？」
「什麼十幾歲！人家才剛剛十歲！」奧拉理直氣壯。
「馬上就要十一了。」
「才十一而已不是嗎！」
「囉嗦。」
利威爾短促的留下這句話，不想再多說，從門框上直起身準備離開。
裡面的奧拉聽到了他離開的腳步聲，頓時慌了。她趕緊切換到表演模式。鼻子一抽嘴巴一癟就熟練的擠出了哭腔——
「小利你不要走！嗚嗚……人、人家害怕嘛！這裡好黑好暗，而且好像還有很多蟲子我不敢一個人睡！我一定會睡不著的，一定會失眠的！小利我跟你說，人類體內各個內臟器官的排毒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到淩晨五點，如果這一段時間內如果沒有進入深度睡眠的話臟器就會得不到充分的排毒，沒有充分排毒就會積壓有害物質，積壓有害物質就會生病！會生命！會生很重的病！會得肝癌肺癌甲狀腺癌，血癌骨癌淋巴癌，乳癌腦癌前列腺癌！總而就是很嚴重很嚴重，會死的我會死的！小利把我扔在這裡的話我一定會死的！！！喂——！」
劈裡啪啦的扔出一大堆複雜拗口的醫學名詞，奧拉因為供氣不足而扶著門把手直喘了半天的氣。
然後抬起頭，忽然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勁。
「等等……小利？你在聽嗎？」
她遲疑的敲了敲門。
回答她的是走廊上冷冰冰的回聲。門外早已空無一人。
「小利是大笨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淡定走出走廊的利威爾聽著身後傳來的憤怒尖叫，面無表情的翻了個白眼。
——再也不理我？就像誰會相信似的。
利威爾這次是鐵了心要好好錘煉一下奧拉了。
要說忽然這麼做的理由，追根溯源應該算到艾爾文頭上。
那還是巨人入侵之前的事情，奧拉每天的生活還無憂無慮得跟個小笨蛋一樣。而在一次例行會議結束之後，一如往常那樣垂眸整理著資料的艾爾文卻忽然開口說：「利威爾，你最近好像有點把奧拉寵壞了。」
利威爾聽了臉色刷的就黑了下去：「那丫頭又做了什麼？」
心想著她要是又跑到艾爾文這兒來胡鬧的話，這次回去就非得把她狠揍一頓不可了——奧拉那段時間曾忽然對艾爾文的辦公室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每天等利威爾出門之後她就往那兒溜，到處亂翻書籍資料。雖然倒也沒弄丟過什麼，但那裡好歹也是個軍事重地，總不能任她胡來。
「不，她最近沒怎麼來過。估計是因為她已經把這兒的書看完了。」艾爾文指了指自己背後的書架，「前段時間我在書架的最後一本書的末頁發現了遺失很久的內地通行證。估計是被她拿來當書簽用了。」
「……」果然還是要回去揍她一頓。
「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聲，奧拉本身雖然很懂事，但是小姑娘一旦被寵壞可就很難再矯正回去了。」艾爾文的話說得語焉不詳，卻沒再多做解釋，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
利威爾莫名其妙的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然後，直到那天的生理健康教育（霧）之後，他才猛的意識到了艾爾文的意思——不，其實也不算是「意識到」，而只是他自作主張的將他的話和這件事情聯繫到了一起而已。（反正艾爾文團長那些繞來繞去無比複雜無比思密達的心思考慮會被人誤解已經是很常見的事了）
利威爾總覺得艾爾文的那番話是在針對這件事，是在提醒他奧拉已經在漸漸長大這件事，是在說最好不要再讓她跟自己同床睡覺這件事——他居然知道奧拉每天都是在和我一起睡的嗎！！！
雖然從來沒有人說誤會他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但一想到每晚跟小姑娘同床共枕這件事一直都被人所知，利威爾還是會莫名的感到羞恥，恨不得挖掉所有知情人的眼睛。
並且意識到，快點把奧拉從自己床上扔開這個任務已經刻不容緩了。
更何況這次正好要搬進調查兵團的舊總部，空餘的房間足夠她一天換一個房睡的，再怎麼說也不該再跟自己擠在一起。
反正，小孩子第一次被扔去一個人睡多多少少都會鬧一下，不管她，讓她鬧個一晚上等她知道困了自然就會乖乖睡覺。什麼怕黑怕暗怕蟲子，利威爾就不信她一堂堂貧民街出身的姑娘會怕這麼多東西。
就好像之前她拿著毛毛蟲當玩具玩的樣子沒人看到似的。
於是第二天早上。
利威爾站在奧拉緊閉的房門前，再次黑了臉。
「喂，給我滾出來吃早飯。」
「不要！」
奧拉氣呼呼的在門內嚷著。
「你不是非要我睡在這裡嗎？既然如此我一輩子都不要出來了！」
然後還一股「看你能把我怎麼辦！」的語氣用力哼了一聲。
「……」
利威爾森森意識到，艾爾文那貨的烏鴉嘴再度應驗——自己恐怕是真的把她寵壞了。
過去的奧拉從來不會說這種任性的話，特別是對待食物方面。曾經挨過餓的她對待吃飯的問題總是很認真積極的。
他們倆也不是第一次鬧矛盾了，但過去她不管生多大的氣也總會在吃飯時間乖乖出現，把盤子吃得像洗過一樣乾淨。
而現在卻在那兒玩絕食……
——好吧，我承認教育失敗。但是現在挽救還來得及……
利威爾冷冷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的，從腰間拔.出了刀。
「我給你三秒鐘時間。」他故意彈了彈刀刃，使之發出響亮的蜂鳴聲讓奧拉聽見，然後說，「如果你自己滾出來，就只是輕傷；要是等我進去，那就是重傷了。」
「唔……」奧拉縮在被子裡顫抖了一下。
「三，二……」
利威爾對準門鎖，穩穩舉起了鋼刀。
「一！」
「兵長！不好了！」
所謂公主殿下遭遇危機的時候，總能有個一個騎士王子小天使什麼的跑出來英雄救美。
在走廊上，出聲止住利威爾手臂的小天使狂奔而來，因為一夜沒睡而油光滿面的憔悴模樣看起來很沒童話質感。
利威爾露出噁心的表情皺了皺眉頭。
但艾倫顯然沒注意到這點，只是急匆匆的一疊聲喊道：「不、不好了！剛才有人趕來說，之前活捉做實驗的兩個巨人昨天晚上被人殺死了！現在屍體正在風化中，還保留在總部原地！韓吉分隊長已經趕過去了！利威爾兵長你是不是也要趕過去！我應該做些什麼嗎？前輩們也要一起過去嗎！我也可以跟去嗎！說起來昨天晚上分配給我的任務是跟隨韓吉分隊長去做實驗，但是現在巨人死了我還要不要去呢？果然還是遵守軍令所說的，即使出現意外情況在得到其他指令之前還是繼續執行原本任務不變所以跟著分隊長趕過去比較好？但是兵長……」
「閉嘴！」
「誒？」因為過度緊張而廢話過頭的艾倫頓時尷尬住嘴。
「你囉嗦得像一條發情的母狗。」
利威爾嫌惡的瞪了他一眼。
「還有那堆油頭髮也是，你想在裡面養蟑螂嗎？——給我把自己洗乾淨，然後到新總部案發現場集合！」
☆、肖恩的的遺言
之前發生的實驗體巨人被殺事件,最後的兇手被定位在了兵團內部。
兇手是利用立體機動將它們殺死的。
但是當天晚上，執勤的駐屯兵都確認兵團內沒有出現任何可疑人物。
而守在距離巨人最近位置的士兵也說沒有察覺到任何的異樣聲音,或許是因為他們對立體機動的破空之聲已經習慣到麻木了，總而言之，等到他們察覺到異樣,那已經是兩頭巨人發出沉悶的轟然倒地聲的時候。
艾爾文聽完他們的敘述，臉色看起來顯得更難看了一些。
他說,雖然立體機動的聲音在軍營裡並不顯眼，但殺死兩頭巨人可不是什麼輕鬆活，那個兇手能夠不留絲毫痕跡的將其斬殺並趕在士兵們反應過來前就逃離。即使是在調查兵團內部,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這種程度。
他恐怕是個中高手，並不好對付。
雖然這是發生在調查兵團內部的案件，但查案的工作卻是交給憲兵團的搜查分隊進行的。
這本來就是他們的工作吧,他們除了跟自己人勾心鬥角還會什麼？沒有人比憲兵團更擅長玩狗咬狗的內訌戲碼的人了——調查兵團的一個憤青士兵看到獨角獸標誌在自家兵團裡趾高氣揚的進進出出，十分不爽的罵出了這句話。
立刻換得了艾爾文團長警告的視線一枚，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趕緊垂下了腦袋。
憲兵團有憲兵團的行事方式，他們的工作，調查兵團的人不應該過度插手。
——畢竟兩個兵團的關係已經足夠糟糕了，不需要再往上面添磚加瓦。
士兵們雖然每天都配備著立體機動很是帥氣的在城內晃來晃去。
但是事實上，分配給他們的這些裝備卻並沒有看上去那麼運用自由。
這畢竟是個大殺傷力武器。沒人能保證那些年輕氣盛的士兵會不會因為有利刃在手而鬼迷心竅，幹出什麼過激的事情——男人，特別是年輕的男人，總是容易沉迷到破壞的力量之中的。這一點，在他們童年時拿著玩具槍到處打架的時候就現出端倪了。
所以在軍隊中，對於立體機動的管理有著嚴格的制度。
除卻正式戰鬥時期和特殊命令，在城內嚴禁使用立體機動。
每一次因為練習或意外事故而不得不動用機器的話，事後必須第一時間呈上報告，說明使用情況。每一次輪軸的更換也都得詳細列入檔案。
這為兇手的盤查提供了完美的途徑。
但也只是一條「途徑」而已，走不走得到終點可就不確定了。
三天后，憲兵團的搜查隊帶著一紙無可奈何的失敗報告，憤恨的離開了調查兵團。
他們的分隊長在向艾爾文告別的時候，表情很難看。
艾爾文態度自然：「這段時間來真是辛苦你們了。」
唇上留著漂亮鬍鬚的分隊長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你是在嘲笑我們嗎，艾爾文團長？」
「怎麼可能呢。」艾爾文很真誠的看著他，「憲兵團的諸位至少為我們示範了錯誤的搜查方式，使我們接下來的調查工作能夠避開彎路，更加輕鬆的進行呀。」
「你說什——？！」
咕嚕嚕嚕……
不等憲兵團的分隊長反應過來，一連串響亮的水泡聲忽然炸響在安靜的辦公室裡。
那位分隊長扭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粉色連衣裙的小姑娘正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捧著一杯果汁，用吸管在裡面吹泡泡玩。
她用漂亮的藍眼睛毫無表情的盯著自己，但那咕嚕嚕的泡泡聲卻赫然像是一種嘲笑。
分隊長的紅臉刹那漲成了豬肝色。
「艾爾文團長？！這個丫頭是誰？我們現在可是在討論機密案件吧！」
「啊，是的。」艾爾文像是剛剛注意到她似的，波瀾不驚的點點頭道，「事實上，她是我們為這次案件請來的……顧問。來幫我們進行調查的。」
現在，分隊長的臉看起來已經像是中了毒的豬肝了。
他意識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憤怒的哼了一聲，扔下手裡的東西就大步沖出房間轟的一聲摔上了門。
……
辦公室裡短暫的沉默了一下。
艾爾文從容的收拾著辦公桌，頭也不抬開口問道：「如果你特地跑過來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告訴我的話，那就快說吧，『顧問』小姐。」
奧拉眨巴兩下眼睛，從沙發上跳下來匆匆跑到他的桌邊，疑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有話要告訴你？」
「因為你從進門的那一刻起，臉上就寫滿了『我知道了一個驚天大秘密！』的樣子。」艾爾文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接著，幾分鐘過去，在聽奧拉言簡意賅的將肖恩死前留下的話說完後，艾爾文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也就是說，兇手是曾參與到特羅斯特區保衛戰中的、今年畢業的訓練兵。是個女性。而且，還留下了『金色』這一關鍵字，是嗎？」
奧拉用力點了點頭，補充道：「肖恩說，她拿走了那個叫『馬可』的士兵的立體機動裝置——所以昨天小利回來吐槽憲兵團的搜查方式時我就想到了。如果她是兇手的話，有兩台機器可以使用，你們就查不出來了。」
她的邏輯分析能力強得不像個孩子。
艾爾文微微點頭，忽然又問：「這件事情你還告訴了誰？」
「除了伯伯和我之外就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嗯？」艾爾文有些意外，「你沒有先告訴利威爾嗎？韓吉呢？」
聞言，奧拉立刻不高興的嘟起了嘴，硬邦邦的說道：「我才不要告訴小利呢！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又吵架了嗎……
「至於韓吉姐姐……」奧拉抽了抽嘴角，「我擔心她一聽我說完，就會立刻沖去訓練兵團把所有金頭髮的女孩子都抓走呢……」
——這倒也是……
想起在巨人屍骨旁哭得跟死了爹似的的韓吉，艾爾文深深認同她絕對會失去理智做出那種事。
「很好，奧拉真聰明。」
艾爾文贊同的拍了拍奧拉的腦袋，然後將食指抵在嘴唇上，笑著悄聲說。
「那麼，從現在起，這就是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秘密，絕對不可能告訴第三個人哦。」
「……」
奧拉麵無表情的眨了眨眼睛，看著艾爾文的臉，忽然露出噁心的表情後退了一步。
「三七分伯伯，說實話，你一點兒都不適合這種討好小孩子的□表情，真的。」
艾爾文臉上刻意做出的哄小孩的微笑哢吧一聲碎了一個口子。
然後保持著那個悄悄話的姿勢，冷冰冰的勾了勾嘴角。
看著他那雙忽然冰冷下去的藍眼睛，奧拉趕緊轉移了話題：「那、那個！兇手到底是誰，伯伯你心裡已經有數了嗎？」
艾爾文也沒有繼續跟她計較，移開視線，漫不經心的搖了搖頭：「不，沒有。」
「怎麼會！」奧拉有點驚訝，「104期南方訓練兵團士兵，金色頭髮的女性——這個線索已經把範圍縮到不能更小了吧？難道這一期的訓練兵團裡沒有金髮的女孩嗎？」
「不，金髮的女兵有好幾個。但重點卻並不是這個，奧拉。」
艾爾文將最後一摞檔收拾好，雙手輕輕交疊在桌上，沉默片刻，然後有條有理的娓娓道來——
「首先，肖恩留下的線索裡，只說『那是一個女性的訓練兵』。雖然理論上來說，當時活躍在戰場上的人全都是南方軍隊的士兵，但是當時的情況已經很混亂，各個小隊的分組都已經全亂了，沒人能真正認清身邊的戰友是誰。
如果那個人真的是站在巨人那邊的叛徒的話，那麼，她趁著戰亂特意從其他地區的訓練兵團趕來也並不是不可能。再者，她身上的訓練兵團外套是偷去的也說不定。
其次，肖恩在最後只說了一個『金』字。的確，他是在形容發色的可能性很大，但卻也不是絕對。或許他指的是金色的眼睛、金色飾品，甚至是某些過於特殊，以至於我們想像不到的物品。這些都是無法確認的。
再次，誰也不能斷定這次的事情是單獨作案，他們或許是一個團體。那個偷取立體機動的女性是一個人，然而殺死實驗體的則是她的同夥。還有……」
「我不明白。」
艾爾文冗長細緻的分析被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打斷。
他抬起頭，看到奧拉正緊皺雙眉，不太高興的看著自己。
「你為什麼要想這麼多？」奧拉莫名其妙的說，「什麼『她是從其他地區來的』啦，『金色的不是頭髮而是其他的』啦，『說不定有同夥』啦，這些都只是『說不定』不是嗎？既然『104期南方訓練兵中的金髮女性』是可能性最大的一個，就先按照這個可能去查嘛！」
「……」
奧拉頗有些頤指氣使的語氣讓艾爾文驚訝的愣了愣，但很快就輕輕的微笑開了。
「你不明白奧拉。」
艾爾文扶著她的肩膀把她拉近了點兒，然後隨手將她耳旁的一縷頭髮理到耳後去，輕聲告訴她，
「現在的軍隊，正處於一種非常緊張的狀態，將來或許還會更緊張——因為大家都意識到了，我們之中出現了叛徒，士兵之中出現了站在巨人那邊的叛徒，而我們卻連叛徒的身份都無法確認——這是一件致命的事情，特別是對調查兵團而言。對我們來說，戰鬥中最重要的東西就是絕對的信任，沒有信任和甘願犧牲，我們在牆外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你不敢大張旗鼓的去找兇手。」
藍灰色的大眼睛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直直盯著艾爾文的眼睛，盯得他有點心慌。
「就是因為，你擔心過分的調查會影響士兵們對你的信任嗎？」
「呵，你說話就不能別總是這麼尖銳嗎？」
奧拉的話很不留情面，但艾爾文卻輕鬆的笑了，拍著她一臉嚴肅的腦袋說道。
「你說的沒錯，但也不僅僅是如此——你想想，奧拉，這件事情既然你我都能想到，兇手自然也能想到——如果我們把符合條件的嫌疑人全都抓起來的話，只會將我們手頭的籌碼暴露到真正兇手的眼皮底下，好讓他及時消滅證據和完善計畫——這有什麼好處？」
從奧拉將肖恩的線索說出到現在，才僅僅過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的腦子居然就已經轉了這麼多圈、考慮了這麼多的事情嗎？
奧拉驚訝的張了張嘴，無法反駁了。
「行了，剩下的事情我會考慮的。謝謝你奧拉。你真的幫了大忙了！」
艾爾文拉起奧拉的手，用力握了握。
「我代表所有的人類感謝你，還有肖恩。」
「……什麼『所有的人類』，別用這種政客的口氣跟我說話，真噁心。」
奧拉垂著腦袋，表情有點消沉。
「不過幸好如此——幸好我還記得這件事情，我想這麼一來，肖恩也會很開心的。」
艾爾文點點頭：「必然如此。」
……
奧拉離開艾爾文辦公室的時候，他已經一頭撲在辦公桌上，心無旁騖的開始寫寫畫畫了，似乎是在計畫著什麼。
嚴肅的表情和沉穩的肩膀，讓他看起來如同一尊古希臘智者的雕塑。
但奧拉總隱隱的感覺有點不安。
艾爾文的思維的確很縝密，他設置的計畫也總是一層一層的陷阱套陷阱，完美無缺萬無一失。
但是不知為什麼，他那強迫症似的追求的完美，總讓奧拉感到一股子不真實的不安。
她的直覺告訴她「不應該是這樣」，然而面對艾爾文侃侃而出、有理有據的分析，卻又無從反駁什麼。
她最後猶豫的看了他一眼，還是無奈的合上了門。
然後她轉過身，剛剛邁出辦公室的走廊，就看到仍在崩潰期的韓吉正抓著一個不知道什麼人的肩膀淒厲咆哮：「沒捉到？什麼叫沒捉到！憲兵團的那些廢物！連個兇手都抓不到嗎！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等我抓到那個天殺的烏龜王八蛋之後我一定要親手把他削成一片一片的給寶和比恩陪葬！！！」
奧拉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她，語重心長的歎息著搖了搖頭。
「同樣是人，智商怎麼就會相差這麼大呢？」
奧拉很刻薄的心想。
「算了，反正比起韓吉姐姐，選擇把這件事交給三七分伯伯處理實在是太明智了。」
☆、友好與友冷戰
早晨,九點。
在調查兵團的團長辦公室裡，助手凱特正一如往常的站在艾爾文身後。
皺著一副被迫吃了蒼蠅的表情，古怪的盯著自家團長的行為——
他正閱覽著剛從訓練兵團要來的104期畢業士兵檔案，並且偶爾從中抽取一兩份來歸到一類。
凱特滿頭冷汗的發現,那些被歸到一類裡的士兵檔案上,清一色全都是金髮碧眼的漂亮女孩子。
他用失望的眼神盯著自家團長那無比正直嚴肅的背影和日漸禿頂的腦門兒，不敢置信的在心裡咆哮：啊啊啊怎麼會這樣！團長居然好這一口嗎居然是真的嗎！雖然再怎麼說也是個男人偶爾會對這些玩意兒感興趣也是正常的但是……團長他居然會濫用私權到這種方面嗎！而且還全是金髮美女！為什麼偏偏是金髮美女！總覺得這是在暗示什麼啊……話說奧拉那小丫頭每次來團長也總是笑嘻嘻的寵她寵得不得了啊原來是這個原因麼！太……變………………
「態」字還沒來得及蹦出腦袋,他又看到團長翻開了新兵阿明-阿諾德的檔案，檔案扉頁上,金髮碧眼的少年笑得很靦腆。
只見艾爾文猶豫了片刻,然後慢慢的，將其也歸到了少女那一類中。
小凱特哢擦一聲石化在原地。
後來艾爾文奇怪的發現，在整個徵兵工作中,助手凱特的表情總是怪怪的……
………………
…………
……
艾倫-耶格爾和奧拉的戀情很快就進入了如膠似漆的蜜月期。（彌天大霧）
除去每天他必須跟著隊伍出門訓練的時間外，在舊總部的後院裡，只要往窗戶外面一望就絕對能看到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少年頭碰著頭的湊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
一開始大家還都以為艾倫是迫於無奈才強顏歡笑著陪她玩玩的，然而意外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臉上的笑容開始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陪奧拉玩著遊戲看看書的時候，神態也日漸輕鬆愉快了起來。
——這讓利威爾班的幾位組員多少松了口氣。
他們都還沒忘記，那天艾倫為了撿勺子而突變成巨人、他們條件反射的對他刀劍相向後，少年臉上那落寞消沉的神情和面對他們時僵硬不自然的態度，簡直像只委屈的小狗似的，挺讓人自責的。
而如今，他和奧拉能相處得那麼愉快，也算是個完美的雙贏了。
畢竟，前不久她還在為肖恩的事情傷心得幾乎快要憋出自閉症，利威爾也為了該怎麼給她找個老師或者找個小夥伴兒的問題把蛋都操碎了。
現如今，艾倫君總算是不負眾望的成功擔起了奧拉的保育員（？）的工作。
他的年齡本來也不大。
十五歲，還是個剛剛有點兒大人的模樣卻沒脫乾淨孩童的乳臭味的年紀。
和利威爾不同，艾倫曾擁有過一個足夠平凡並且無憂無慮的童年。
他很瞭解奧拉那個年紀的小孩喜歡玩什麼，能自然的放□段和她交流——並且出人意料的，他極其擅長玩遊戲。
明明只有他和奧拉兩個人，普通的捉迷藏什麼的很難玩得起來，他卻只消腦子一轉就能折騰出無數點子，每天都把奧拉逗得開心的要命。
他對於彈珠之類的遊戲尤其得心應手，趴在泥巴地上像個街頭巷尾的野孩子似的，彈起玻璃珠來一彈一個准。
且不提奧拉整天用看神明的崇拜眼神看著他，有時，偶爾閑著沒事的歐魯他們也會跑去攙和一下，最後都被艾倫虐得體無完膚。
雖然一敗塗地之後都會不爽地腹誹兩句「切，小屁孩兒！殺巨人的時候沒見他有多英勇，玩起這種幼稚玩意兒反倒得瑟起來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但是每每看到艾倫和奧拉湊在一起、發出那種孩童般的爽朗笑聲時，他們的心裡卻又會禁不住泛起一絲溫暖。
——比起那個面目猙獰地怒吼著要殺光所有巨人驅逐驅逐驅逐的模樣，果然還是這個可愛的笑容更適合這個少年。
他本來就是個可愛的孩子。
雖然正式加入調查兵團後，需要學習、熟悉的東西很多，訓練也很疲憊。但在舊總部一個月的生活，卻因為那時常響起的孩童的清脆笑聲，明亮輕鬆了許多。
而唯一讓人在意的一點，就是奧拉和利威爾的關係一直都沒有好轉。
只不過是因為之前利威爾強迫她晚上要獨自睡覺而已，奧拉卻自從憤怒地發誓「再也不要理你了」之後，就真的再也沒有理過利威爾。即使是偶爾在走廊上遇見，也跟鬧脾氣的中學生似的板著一張臉故意不看他，重重的擦肩而過。
這個情況多少有點出人意料。
畢竟，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而且奧拉也不是個會為這點小事就任性至今的孩子。
某天的晚餐結束後，奧拉去廚房幫佩托拉洗碗，而利威爾也因為回新總部處理工作沒有回來吃晚飯。
大家再次談起這件事時，艾倫終於猶豫著開口，說出了他的意見：「那、那個……這其實是兵長的不對吧？」
此言立刻引發了以兵長粉絲歐魯君為首的三位男士的怒視反駁。
「你這小屁孩懂什麼？兵長這可是在教育她！難道讓她一輩子賴在大人的床上不能獨立就好了嗎！真是的，所以說年輕人就是不懂事！」
艾倫慌忙擺手解釋：「不是的！我並不是說兵長的行為有錯而是……那個，其實是奧拉前幾天無意透露出來被我聽到的——她似乎很想跟兵長和好，為自己那天說的話也很內疚自責的樣子。但是……」
艾倫微皺眉頭，抬眼看了看昏暗燭火下的掛鐘，上面的時針已經快要指向九點了。
他輕輕地說：「但是……最近兵長每天都早出晚歸，根本沒能給她一個好好道歉的機會不是嗎？」
此言一出，偌大的餐廳頓時沉默了下去。
他們都回想起了這些日子以來兵長沉默到有些不對勁兒的模樣。
他每天都頻繁的往返新舊總部，跟團長還有幾位分隊長秘密的商量著什麼。似乎是和之前被殺死的兩頭實驗體巨人有關的事，然而即使是對特別小組的他們，利威爾都沒有洩露出一點兒風聲。
「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有點不安呢……」
見前輩們都沒了言語，艾倫縮了縮脖子，自言自語似的嘟噥。
「眼見著就要出牆了，卻還在秘密商量計畫不告訴我們……這種事情……」
「混蛋！你小子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聽了艾倫的抱怨，歐魯一拍桌子就憤怒的嚷開了。
「聽你的語氣好像是在懷疑兵長他們嗎！區區一個新兵有什麼資格對長官的計畫評頭論足！別給點顏色就開染房啊混蛋！」
「啊、啊！對不起！我只是——」
「只是普通的不安也不行，艾倫。你必須把這種想法徹底忘掉！」
向來寡言的君達也開口了，他嚴厲的看著艾倫的眼睛警告他。
「還記得這個月以來我們教你的作戰隊形嗎？艾爾文團長發明的這個隊形，是建立在士兵對領導層的絕對信賴的基礎上的。出了牆之後我們可沒有時間把每件事都對你一一解釋——完全信賴團長的判斷，跟著信號彈走——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絕對要信賴長官的判斷！絲毫的猶豫都是致命的！你明白嗎艾倫？」
艾倫啞口無言的愣了半晌，驀地清醒過來，趕緊用力點點頭：「是、是！我明白了！」
「好啦，你們也不要太嚇著他了。」
見氣氛太過僵硬，坐在一旁的埃爾德笑著開口緩和道。
「過兩天就是他第一次出牆了，會有點緊張過敏也是正常的嘛。不用擔心艾倫，這回你可是全兵團最重要的人物，我們被安排的位置比補給馬車隊還安全，你是不會有事的啦。」
艾倫卻不太高興的微微嘟起了嘴。
說實話，比起像個瓷娃娃一樣被所有人護成一團，他更希望能有更多的機會去殺巨人。
然而不等他把心裡的不滿說出口，一聲清脆的玻璃炸裂聲卻忽然撕破了夜晚安靜的空氣。
餐桌旁的幾人驚訝回頭，看到奧拉正目瞪口呆的站在廚房門口，瞪著大大的藍眼睛驚恐的盯著他們。腳下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盤和切好了的水果。
「奧拉？！這是怎麼了——」
廚房裡的佩托拉聽到響動，趕緊跑出來將她抱進懷裡查看她手上腿上有沒有被玻璃劃傷。
「你們……要出去了？又要出牆了是不是？」
女孩輕細顫抖的聲音，讓他們詫異的僵在原地。
「你們要出牆了……再過兩天就要出去了……」奧拉抬起頭，近乎惶恐地皺著眉頭，盯著佩托拉的眼睛問她：「為什麼……都沒有人告訴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45
☆、一半一半
「運輸部隊的馬匹情況已經確認沒有問題了。」
黑暗中憑空響起的聲音,讓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在熬夜加班的艾爾文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利威爾？」看著從陰影下逐漸走入燭光中的瘦小身影，艾爾文微微擰起了眉頭,「你怎麼還在這裡？運輸部隊的事情——那不是你的工作吧？」
「啊,這的確不是我的工作——如果後勤部門那個該死的雜毛隊長沒有因為老婆臨盆而翹班的話。」
利威爾熟門熟路的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後皺著一臉厭惡的表情把自己甩到辦公室的沙發上。眼睛下濃重的陰影顯示出他糟糕的睡眠狀況。
「見鬼,還偏偏趕在最忙的時候——生孩子也不知道挑時間！」
艾爾文啞然失笑，決定不去吐他這個槽。
然後合起面前已經處理完畢的工作,隨口說道：「如果你指的是運輸部隊的保羅的話，這個假的確是我准的。他畢竟是第一次當爸爸——你知道這對現役的軍人來說很不容易。」
——對於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會喪命的人來說，找到一個肯嫁給他的女人很不容易,下定決心去要一個孩子也很不容易。
利威爾冷淡的扔給他一個「哼」，然後別過頭去給自己灌咖啡。不置可否。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也沒有必要親自去做這些事,交給凱特處理不就可以了？」
艾爾文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在給自己倒水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嘴角翹起一絲細微的弧度。
「還是說……對了，我最近聽說奧拉和艾倫-耶格爾的關係處得很好？」
「嘁。」利威爾厭惡的撇了撇嘴，「那個小鬼每天都開心得跟個白癡一樣，看到他那副傻樣就恨不得把他揍一頓。」
「呵。你不會真的在吃醋吧？」
「你的腦子又用壞了嗎，艾爾文？」
看著自家兵長一副冰冷嫌棄的眼神斜睨著自己，艾爾文放棄了自己原本就不太擅長的揶揄，投降似的擺了擺手。
然後握著水杯，側身微靠到身後的櫃子上，正色道：「不過你也不能再在這裡熬下去了，畢竟……現在有家的男人可不止保羅一個，是不是？」
艾爾文滿意的看到利威爾被自己的話給嗆到——安靜的辦公室裡傳出一聲像貓咪打噴嚏似的輕細聲音。利威爾狼狽的擦著嘴角溢出的咖啡瞪了他一眼。
「我再強調最後一次！奧拉不是我的——」
「是是，她只是你的被監護人——但是，我不管你有多想扮演一個光顧著工作把女兒一個人扔在家裡不管不顧的壞爸爸，現在你都不能再熬夜下去了。」
艾爾文轉移話題的速度快得像翻書。並且大步走過去，奪走了利威爾手上的咖啡杯。
他嚴肅的看著他的眼睛，用類似命令的語氣對利威爾說——
「過兩天就要出發了，在出牆前你需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和清醒的頭腦。糊裡糊塗的上戰場可是致命的。」
利威爾抬頭回視著艾爾文的視線，不太爽的眯起了眼。
「這種常識用不著你提醒我。而且——」
他隨即忽然直起身，將艾爾文手上的咖啡杯劈手奪了回來，一口飲盡。
「現在老子已經困到就算是幹嚼咖啡豆也能倒頭就睡的程度了。」
艾爾文露出無奈的表情目送他像個叛逆少年似的掉頭離開。
在即將離開團長辦公室大門的前一秒，利威爾握著門把，忽然頓住了。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低聲問道：「這次……有幾成勝算？」
艾爾文愣了愣，神色也收斂了起來：「勝算這種東西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但是，我們會盡最大的可能讓一切都萬無一失。」
利威爾微微側過頭，在劉海濃重的陰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傷亡數量會很大？」
「這我暫時無法回答你。」 艾爾文的語氣很謹慎，「奧拉帶來的消息的確大大縮減了嫌疑人的範圍，但是，現在還得賭一賭她會不會在這次行動中出現，以及出現後，她會以什麼手段展開行動。」
「但是不管怎麼說，情報最少、靶子最顯眼的弱勢方還是我們這邊吧。艾爾文，我知道你不會答應，但我還是想做最後一次申請——」
利威爾轉過身，細長的眉頭死死擰成一團結，盯著艾爾文在燭火下輪廓分明的面龐，一字一頓的說。
「把我們調到前線去。」
艾爾文看了他一眼，湛藍的眼眸裡沒有絲毫波瀾，沉聲開口：「……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行動計畫已經決定了，利威爾班必須帶著艾倫-耶格爾待在後方。」
利威爾垂下頭，沉默了許久。
但最終還是沒有反駁這個命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的推門離開了。
屍橫遍野的戰場利威爾已經經歷了無數次。
艾爾文這種從來不對自己的作戰計畫做勝算估計的習慣他也很清楚。
但是這一次，即使還沒有直面上那扇地獄般隆隆開啟的大門，他卻已經開始感到強烈的不安。
這是一個久經沙場的戰士所特有的第六感。
這種第六感和艾爾文那種精打細算出來的東西不同。它總是來得沒有道理，准得沒有道理，卻又令人絕望得沒有道理。
——因為它就像虛幻的夢境一樣，只能讓人感覺到「不安」，對即將到來的悲劇卻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未知的未來和命運無法預測，無法阻攔，也無法改變。
人類一直都是這麼無力的存在。
而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
「讓選擇，不留下遺憾。」
迎著午夜冰冷的風，利威爾在賓士的馬背上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
「絕對，不能留下遺憾……」
………………
…………
……
利威爾回到舊本部的城堡裡時，天都已經快要亮了。
整座陳舊的古堡都籠罩在黎明前最黑暗寒冷的時刻。利威爾的軍靴在石制地面上敲擊出的清脆聲音在悠長的走廊裡迴響得格外清晰刺耳。
利威爾沒有點蠟燭，只憑著記憶行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裡。
這種古老城堡裡特有的走廊又深又長，籠罩在黑暗之中，好像隨時都可能飛出一兩個蝙蝠吸血鬼什麼的，又好像黑得永恆沒有盡頭。
讓利威爾生厭。
他一邊走一邊莫名的想到，歌德家那座傳說中的奢華城堡裡是不是也有很多這樣造作得讓人厭煩的長廊？而奧拉對這些東西是不是早已非常習慣了呢？
然後他轉過通往臥室的倒數第二個拐角，走廊盡頭隱隱綽綽的燭光便回答了方才他心中的胡思亂想——奧拉在那裡。
她穿著睡衣，光著腳，小小的身體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像是徒勞的取暖似的用長髮裹著脖子和肩膀。
身旁的地上放著一支燭臺，上面的蠟燭已經快要燃盡了。
——搞什麼鬼？！
利威爾心裡一咯噔，氣勢洶洶的大步沖了過去，卻在沖到奧拉麵前的瞬間驀地頓住。
瞪大眼睛愣了半晌後，他才慢慢蹲了下去，打量著奧拉的臉。
她閉著眼睛，歪頭靠在門上睡著了。但緊皺著眉頭的睡顏看起來很痛苦，臉頰和嘴唇已經凍得發白，小巧的腳尖從睡袍下露出來，正可憐兮兮的交疊在一起取暖。
「搞什麼……」
利威爾嘟噥了一聲，卻沒有吵醒她。
他先站起身打開房門，然後再轉身回去，一手拾起燭臺一手將奧拉從地上抱了起來。
走進臥室，把燭臺擱到桌上，把奧拉裹進被子裡。
然後等他轉身洗完澡再回來的時候，小姑娘已經眨巴著一雙大大的藍眼睛縮在被子裡忽閃忽閃的盯著他了。
「醒了？」利威爾立刻皺起眉頭，冷冷開口，「解釋你大半夜跑來的原因，然後滾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然而奧拉的反應卻很冷淡。她只面無表情的眨了眨眼睛，然後繼續盯著他，一言不發。
利威爾最恨她對自己的提問一言不發——他本來就不擅長玩猜心遊戲。能把奧拉順利的養到現在，是因為她是個足夠直白而且擅長表達的孩子。但是一旦她耍起脾氣不說話，利威爾就沒轍了。
於是他一直都在試圖用權威和恐嚇掐斷奧拉這個用沉默抗議的習慣。
「喂，說話！」利威爾壓下嗓音，坐到床邊就伸手掐起了她的臉，威脅道，「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許再——」
然而，手才剛剛觸碰到奧拉的臉頰，那冰冷觸感便把他接下來的半句話嗖的給吸不見了。
「喂喂……」
利威爾下意識的改用雙手捂住了奧拉的臉。
她的臉冰冷得像塊石頭，連嘴角的肌肉都凍得發僵了，怪不得剛才沒辦法回答他的話。
在利威爾掌心暖融融的溫度之下，奧拉的面部肌肉終於漸漸恢復了活力，眼裡委屈的淚花立刻就閃起來了。
她用特無辜的委屈表情看著他，瑟瑟發抖的顫出一句：「冷……」
利威爾毫不客氣的在她臉上啪的拍了一下，尚且冒著寒意的小臉立刻像要被拍碎了似的疼得她齜牙咧嘴：「知道冷還發什麼神經？這回你又想幹什麼？別告訴我你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到我門口的。」
奧拉鼓著臉，故意用力歎了長長一口氣，語重心長的吐槽道：「什麼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小利你都活到這麼大歲數了難道都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一點兒——都不適合這種文藝腔麼？哎哎——痛痛痛！」
「信不信老子一秒鐘之內就卸了你的手腳？」利威爾手腕一轉就把奧拉的胳膊擰翻了過去，疼得她哇哇直叫。
「很痛啊！我、我的手還在發麻呢小利！」
奧拉過於淒慘的痛呼這才讓利威爾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的手腳都還凍著呢。
因為長時間蹲在冰冷的地上，小姑娘的手腳都凍成了石頭，握在手裡僵硬得像屍體一樣——
這種僵硬的觸感喚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記憶，讓利威爾的心臟刺痛了一下。
「真會給人找麻煩！」
他用不耐煩的語氣哼哼了一句，然後將奧拉抱進懷裡，捧起她冰冷的雙腳輕輕揉搓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親近讓奧拉有些不自在的紅了臉。
或許是因為自從和利威爾冷戰到現在，已經太久沒有像今天這樣親密的坐在一起了。讓她感到很不習慣。
「那個……小利，」奧拉縮在他懷裡像蚊子嗡嗡似的小聲嘟噥，「其實，我自己去洗個熱水澡就可以了……」
「你是真白癡還是腦子又被馬踢過了？」
利威爾毫不客氣的毒舌，奧拉縮了縮脖子。
「沒人教你什麼叫『熱脹冷縮』嗎？現在跑去泡熱水你的手腳立刻就會裂出一堆口子，我可沒空再幫你止血。」
這可是他的真心話。
利威爾最近連續熬了好幾天的夜，精神已經困倦到了極點，本來準備一回家倒頭就睡的，結果卻又被奧拉給纏上了。
——真是麻煩啊……
利威爾強忍著太陽穴的疼痛，疲憊的長歎了一口氣。
感覺奧拉的手腳已經回暖了不少，便將她扔進了浴室裡，叫她泡暖和之後自己回去睡覺。
然後忍無可忍的倒頭就摔到了枕頭上，迅速進入睡眠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利威爾又被人從夢中搖醒了。
他感覺到奧拉還粘著水汽的小手在小心翼翼的推著自己的肩膀，不屈不撓的重複著叫他醒一醒。
利威爾咬牙切齒的強忍住把她扔出去的欲.望。
「幹什麼！」他沒有睜開眼睛，一半精神還留在夢裡，並用剩下的一半思維惱怒的吼了她一聲。
「不要睡啦——我還有事情想要問你！」奧拉的聲音聽起來也很不高興的樣子。
畢竟為了等利威爾回來，她也是在冰冷的走廊裡蹲了大半夜的。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給我睡覺！」
「不、要！才一句話而已！你醒醒啦！」
小姑娘的強勁上來了，很是任性的抓著他的衣領用力搖晃試圖把他搖醒。
睡得正舒服的利威爾被她煩到不行，壓根兒不想理會她，抬手罩住她的後腦勺，一用力就將她的臉按進了床單裡，並且迅速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換來奧拉吃痛的一聲悶哼。
「睡覺！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扔出去！」
奧拉憤怒的掙扎著似乎想要爬起來反抗。然而掙開利威爾壓著自己後腦勺的手抬起頭後，她卻頓住了。
隱隱綽綽的燭光下，奧拉看到了利威爾眼底濃重的黑眼圈和困倦的臉——她還從未見過他這麼疲憊不堪的模樣——全然鬆懈的嘴角和眼臉，毫無防備的歪倒在枕頭裡，連那雙永遠都淩厲挑起的眉毛都疲倦的垂了下去。
他看起來真的是太累了。
——最近早出晚歸的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嗎？
意識到這一點，奧拉有些心虛的抿了抿嘴唇，不再吵鬧了。
她小心翼翼的從床上撐起上半身，將手臂跨過利威爾的肩膀，艱難的伸長脖子吹熄了桌上的蠟燭，然後再輕手輕腳的縮回了被子裡。在黑暗中不安的挪動了幾下，試圖在有些狹窄的單人床上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是錯覺嗎？
這張軍隊標準配備的單人床鋪，以前即使和利威爾睡在一起也感覺挺寬敞的，但是現在卻總覺得有些狹窄起來了？
奧拉一時有些茫然的沒有反應過來。利威爾卻已經被她沒完沒了的動彈給弄得不耐煩了。於是大手一揮，將她攬進了懷裡。
兩人的身子貼在一起之後，便不再覺得狹窄局促了。
奧拉的臉緊緊貼在利威爾的胸口，大大的眼睛有些受寵若驚的眨巴了兩下。但很快就高興的偷笑起來，像只被主人愛撫的小貓一樣幸福的蹭了蹭他的睡衣衣領，縮在他的胸口閉上了眼睛。
……
半夢半醒之間，利威爾感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輕輕劃過了自己的脖頸。
或許是因為在睡夢中人的觸覺會有所誇張放大吧，他覺得那個冰涼的玩意兒像是蛇或者蟲子之類的東西貼在自己後頸上。
他下意識的抬手往後頸摸去，卻摸到了奧拉的雙手——在他的手觸碰到的瞬間就像含羞草似的嗖的一下縮了回去。
——搞什麼？
利威爾有些莫名其妙。
但又想到反正懷裡的人是奧拉又不是人類叛徒，便沒再在意什麼，哼哼了一聲準備繼續睡覺。
——不過……人類的叛徒？
再次昏睡過去之前，利威爾忽然迷迷糊糊的想到了艾爾文之前所說的「叛徒是一個金髮的女性訓練兵」的消息。他潛意識的聯想到——說起來，奧拉不也是金色的頭髮嗎？
於是當晚，他又做了一整夜的關於——奧拉變成一頭鬃毛飛舞得跟獅子似的巨人，和巨人化的艾倫一起手牽著手在中央皇宮的屋頂上蹦躂傻笑的驚悚怪夢……
☆、幸運
第二天早晨……或者是下午？
奧拉痛苦的從夢中醒來，第一時間就掙扎著想要爬下床去找利威爾。然而身體四肢卻都酥軟的像是被醋給泡過了似的,又酸疼又沉重,怎麼都爬不起來。
腦袋也暈暈忽忽的，渾身上下都難受得要命,無論如何都無法睜開沉重的眼睛。
——她到底還是受涼生病了。
……
「怎麼能這樣！」
佩托拉憤憤的擰著濕毛巾將其蓋到奧拉滾燙的額頭上，然後刷的轉過頭去,看著兵長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努力隱忍住咆哮的衝動,咕噥著對利威爾責怪道。
「這種天氣！她在門口蹲了大半夜，你就那麼讓她自己泡個熱水澡就睡了？！她還是個孩子！不是你手下那些耐磨耐操的士兵！那種情況不好好喝點藥預防的話當然是會生病的——拜託您稍微有點常識吧兵長！」
面對佩托拉像個歐巴桑一樣的怒火,利威爾表情冷淡的別過了臉。
「如果連續幾周熬夜處理那些該死的工作的人是你的話，你也不會再有心思大半夜的想起給她找藥了——更何況這丫頭當時精神好得很。」
利威爾的話一出口,立刻換來了佩托拉炸毛般的怒目而視！
她坐在奧拉的床頭，露出仿佛受了莫大侮辱的表情直起身，盯著利威爾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不、會、有、心、思？」
「……」這氣勢，強得差點把利威爾都給震住了。
「容我在這裡小小的提醒您一下利威爾兵長——你以為你這一個月每天泡在團長的辦公室裡過夜（別想歪）的日子以來都是誰在照顧奧拉？你知道她前段時間因為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好幾天的時候都是誰在沒日沒夜的守著她嗎？你知道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正是成長最快的時候對關注和親情的需求是很強烈的嗎？你知道她的身體發育速度一直都很成問題一直到最近都還在換牙嗎？奧拉昨天晚上到底是為什麼寧願在走廊裡受凍也要等你回來，她到底有什麼事情等不及想要告訴你這些問題你都想過嗎！？都已經和奧拉一起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了，我還以為您多少能稍微成長一點、意識到和孩子溝通的重要□！奧拉可不是牲口什麼的每天喂喂水喂餵飯就行了！女孩子可是要寵著養的！每天只顧著工作都不知道跟女兒好好交流的爸爸最差勁了！——現在您居然還說——『沒有心思去考慮她會不會生病』？！」
「……………………」
好吧，這下他是真的稍微有點被震住了……
雖然佩托拉那劈裡啪啦一大堆快得跟子彈似的演講他一時還沒全部消化過來但是……
「我並沒有說不在乎她生病的問題吧……」
——不要以為把扭曲真相的話放在長篇大論的最後面我就聽不出來了喂……
「那才不是重點——」
佩托拉氣呼呼的鼓起臉，正準備再繼續給他那個不開竅的腦子說教些什麼——這時，她忽然抬起頭，看到了利威爾臉——面無表情的鋒利眼睛和緊抿的嘴唇。他正以一個過於隨意且親近的姿態環胸站在自己的面前，直直的凝視著自己。
她的薄臉皮瞬間就轟的一聲燒著了。
——話、話說回來，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像、像個什麼似的跟兵長討論育兒問題啊！
佩托拉兩頰通紅的僵在奧拉的床頭，緊張到微微發抖的強撐著又給奧拉換了次毛巾。最後到底還是在利威爾的「你的臉怎麼也這麼紅？該不會被傳染了吧？」的關心下，低呼著一把拍開利威爾試圖探她額頭溫度的手，像只做了虧心事的耗子似的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
利威爾揉了揉有點被拍痛的手腕，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
「……小利是笨蛋……」
這時，一直在迷迷糊糊的淺層睡眠中聽著二人對話的奧拉終於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藍灰色的眼眸艱難的睜開一條縫，溢出瑩瑩水汽，責怪的看向利威爾。模糊不清地嘟噥道：「你明明知道佩托拉姐姐很喜歡你呢……還總是故意跟她調情逗人家……」
小姑娘的直言直語總能通透的刺穿成年人所有的偽裝。
「誰在調情啊？小屁孩。」
但利威爾的反應卻很淡定，冷冷的罵了她一句，然後若無其事的起身走到桌邊拿起了開水壺，頭也不回的說。
「既然醒了就給我起來喝藥，大人的事你少管。」
然而回答他的卻是一陣沉默。
利威爾古怪的回過頭去，看到奧拉已經歪在枕頭上再次睡著了。
高燒使她的臉頰泛起病態的嫣紅，因為鼻子被堵住而不得不艱難的張開嘴大口呼吸，同樣病得血紅的嘴唇裡呼出一陣陣熱氣。
「喂，別給我裝睡，起來喝藥！」利威爾試探的呵斥了兩句，依然沒有得到回答。
伸手摸摸奧拉的臉頰，燙得像顆熟雞蛋——果然是真的失去意識了。
「真是的……只會給人找麻煩。」
無奈的歎息了一聲，利威爾放下手裡的水杯和藥，坐到床邊幫奧拉掖了掖被角，然後久久的凝視著她的面頰。
被汗水濡濕的劉海，還有痛苦的呼吸、在睡夢中輕輕咳嗽的模樣。看得他心裡也沉甸甸的，像壓了塊滾燙的石頭。
「快點好起來啊，蠢貨。」
利威爾微微低下頭，屈起食指輕輕理了理她額上的亂髮。低沉的嗓音透過空氣，一點點滲透進了奧拉的夢裡——
「你再這麼睡下去，我們可就要出牆了。到時候如果還沒把你想說的話告訴我，那不就白生這麼大一場病了嗎？」
奧拉在夢中痛苦的皺了皺眉頭。努力翕動了兩下嘴唇，最終還是無聲無息的被感冒病毒給打暈在枕頭上，陷入了沉睡。
………………
…………
……
最後，奧拉終究還是沒能趕在他們出牆前好轉過來。
雖然已經恢復了意識，但在醫生的「給我好好在床上躺著絕對不能吹冷風！」的命令下，她只得被厚厚的衣服裹成了一隻小熊，關在房裡，等到從清晨的昏睡中驀地驚醒時，利威爾班的諸位已經騎著馬消失在了淡淡的晨霧之中，只給慌亂的貼在窗玻璃上的她留下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
艾倫代她向所有人轉達了她沉痛的心情——
「『連把出牆日期推後一兩天這點小事都不肯答應的三七分伯伯是討厭的大壞蛋！』——她這麼說。」
在啟程前往新總部和大部隊匯合的路上，艾倫模仿著奧拉尖細的嗓音說出這句話，把利威爾班的幾位惹得哈哈大笑。
歐魯笑得格外的大聲，一邊還很是揚眉吐氣（？）地笑道：「那個囂張小丫頭也有今天！」
然後艾倫的臉忽然就像烏雲過境似的黑了下去，抑鬱地在後面補上了一句：「但是她還說……為了彌補這次沒能出來送行的遺憾……她決定在我們回去之後要做一桌『大餐』犒勞大家……」
暢快的笑聲頓時碎了一地……
看著馬背上的幾位前輩臉色發青的模樣，艾倫有些壞心眼的在心裡偷笑了一把。
然而還不等這個被壓迫許久的新人多偷笑一會兒，一道陰森森的聲音就再次將他打回了原型——
「我看你的心情好像挺好的嘛，艾倫？」
一回頭，就看到利威爾冷冰冰的死魚眼正殺氣四溢的盯著自己。
艾倫趕緊把腦袋搖得像馬尾巴：「沒、沒有的事！」
「那就好。」利威爾策馬加快兩步，在超過艾倫之前冷冷的斜睨了他一下，沉聲警告，「別把牆外的戰場想得太輕鬆了，罩子給我放亮點。」
「是、是！」
又被領導訓了……
艾倫掛著冷汗垂頭喪氣。
後面的佩托拉趕緊打著圓場追了上來。
「嘛……也沒有必要太過緊張哦，艾倫。」
有著溫暖發色與瞳色的少女，笑容也暖和得像太陽似的。
「無論如何，你是在訓練兵團裡也能取得前五名優秀成績的訓練兵。成績是不會騙人的。只要拿出你在訓練時的好狀態來就一定沒有問題的！」
佩托拉的鼓勵讓艾倫像只受到表揚的金毛犬似的，立刻就興致勃勃的搖起尾巴了：「嗯！謝謝你前輩！」
「啊哈哈……前輩什麼的……都說了不要再用這種拘謹的稱呼啦。」
他們兩人過於友好的氣氛讓一旁的歐魯很不爽的嘖了嘖嘴。
將馬頭一拉就咯噔咯噔的靠近了過去，乾咳一聲，打斷了艾倫和佩托拉的對話。
「說到104期的訓練兵，這回還真是不得了啊。據說前十名裡有八位都放棄去憲兵團加入我們了？」
「啊，是的！」
「不錯嘛小子，看來你在同齡人裡還挺有號召力的——這種好事以前可從來沒有出現過。」
「不，哪裡……這並不是我的功勞……」艾倫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支支吾吾的說道，「只是大家在經歷了之前的戰鬥後都自己醒悟過來了而已。我們是為了自由而自願踏入戰場的！」
話剛說完，歐魯立刻就很不給面子的哼了一聲：「真矯情！」然後調轉馬頭跑開了。
艾倫被他給弄得很尷尬。
佩托拉無奈的苦笑了兩聲，也拉著韁繩小跑開了。
突然襲來的寂靜讓艾倫有些僵硬。
他垂頭喪氣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被注視感。
一抬頭，立刻就對上了利威爾古怪的視線。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利威爾這樣盯著看了。
艾倫一直都搞不懂利威爾兵長為什麼總是這樣陰森森的盯著自己，又不敢去直接問。
於是就這樣盯著盯著，倒也習慣了……
艾倫努力抽了抽嘴角，沖利威爾乾巴巴的笑了一下就準備埋下腦袋假裝認真策馬趕路。
然而，就在視線掃過利威爾胸口的瞬間，一道異樣的反射光吸引了他的視線。
「咦？」
艾倫眯起眼睛，仔細打量了一下，驚訝的問。
「利威爾兵長——你胸口的那個，是什麼？」
細細的玻璃的光澤閃現在利威爾胸口，那是艾倫所熟悉的東西，所以他很快就認了出來——
「這不是……奧拉的彈珠嗎？」
「啊？」
利威爾漫不經心的挑了挑眉頭，將那顆從衣領裡跳出來的彈珠拿起來了看了看。
「是嗎，果然是那丫頭幹的好事。」
「咦？這是什麼意思？」
「是前兩天我回來之後的事。一覺醒來這玩意兒就被圈到我脖子上了，果然是那丫頭偷偷做的。」
——就在那天奧拉蹲在他房門口等他回來的那個晚上，進入睡眠的前夕他曾經感覺到脖子涼涼的，那應該就是奧拉往他脖子上掛這東西的時候吧？
「真是麻煩！繩子做得又粗又短，扯都扯不下來！」
利威爾露出嫌惡的表情拽了拽那條串著彈珠的、由三股細線仔細編織成一條粗線的漂亮繩子，然後心不在焉的準備將其塞回衣服裡面去。
卻被艾倫的聲音制止了。
「那個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奧拉的幸運球呢。」
他眨巴著綠眼睛一本正經地說。
「玩彈珠的時候通常都有將一顆特定的珠子留到最後不使用的習慣，就像坐鎮後方的幸運物一樣保佑遊戲中能有好手氣，所以就被稱為幸運球了——兵長你胸口的那顆，如果是金色的玻璃珠裡面鑲嵌藍色的花紋的話，那就是奧拉的幸運球了。」
利威爾被少年那段一本正經的遊戲介紹給弄得愣了愣。
下意識的垂下眼睛去看——的確是非常漂亮的、染成金色的玻璃珠，裡面飄逸著的一道水藍色的花紋。光是看到就能讓人聯想起奧拉那頭漂亮的金髮和水潤的藍眼睛，難怪會被她選作幸運球了。
而且，托艾倫的詳細介紹，利威爾也明白奧拉急著想要告訴他的話是什麼了。
這也難怪。
經歷了之前那場災難，親眼目睹了太多死亡的奧拉已經明白調查兵團每次牆外調查時所遭遇的兇險是個什麼概念了。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利威爾的每次出門都抱著「只是去出差而已嘛」的態度。
這一次，她大概是想趕在他們出牆前當面向他們送行並且祝福吧？
——但是……
「那又怎麼樣？」
利威爾冷漠的斜眼看向艾倫，一邊再次用力拽了拽那條結實的繩子，嫌惡道。
「管它是幸運球還是倒楣球，還不都是一顆在泥巴裡打滾的髒珠子！好像誰很想要似的——老子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種無聊的裝飾品。」
然而，艾倫卻清晰的看到。他一邊沒口德的說著這種糟蹋奧拉心意的話，一邊卻又小心翼翼的將珠子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衣領裡，貼身掛著。
——說什麼『繩子太結實又太短所以扯不斷』。就算再怎麼結實它也只是條繩子而已吧？如果真心想要弄斷的話，用剪刀剪也好菜刀剁也好，方法明明有無數種啊。
「兵長這人還真是……有夠可愛的。」
一秒鐘後，艾倫立刻被自己心中剛剛浮現出的驚悚想法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艾倫你對奧拉已經很瞭解了嘛，該不會真的有在為將來和她結婚做準備？」
大概是因為距離新總部還有段距離。一旁的埃爾德又沒話找話的挑起了一個閒聊的話題。
卻意外得到了艾倫苦笑擺手的回應：「不……奧拉前段時間好像已經宣佈她不想嫁給我了。」
語氣中頗有些松了口氣的味道。
「咦？！」
——卻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艾倫你小子挺有能耐的啊！是你勸服她的？居然連奧拉那個倔性子都能擺平！」
「不不，不是我！」艾倫趕緊澄清，「是……呃……前段時間，新兵徵兵結束之後，她跟著我碰巧……真的是碰巧的！遇到了我以前在訓練兵團的朋友……」
「？所以……？」
「所以說……她碰到了三笠。嗯，就是新兵三笠-阿克曼。」
艾倫苦惱的垂下眉毛，似乎不太想再去回憶那天「火熱」的對決情景。
「三笠是我的家人，嗯，從小一起長大的……這個那個……簡單來說就是，她和三笠很合得來！然後三笠又是個很擅長推心置腹開導後輩的人……（說謊的艾倫覺得自己的鼻子好像有點變長）……所以她就把奧拉給說服了！」
「哦？是嗎……」
不太瞭解新兵情況的利威爾班對此並沒有覺得異常，只是深感「沒好戲看了啊」而無趣的聳了聳肩。
至於真實情況中，奧拉是怎樣在跟自己手牽著手時和三笠不期而遇，兩個女人（霧）是怎樣電光火石劈裡啪啦的視線交鋒，三笠是怎樣一副正房妻子遇見小三的語氣向自己質問「這個小丫頭是什麼人！？」，奧拉是怎樣不甘示弱的抱著自己的胳膊反擊「這個老太婆是什麼人？！」，然後兩人又以一個何等超常的語速不帶髒字兒的互相譏諷辱駡了老半天之後才被匆匆趕來的阿明圓場——之類的事情，艾倫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然利威爾班的諸位知道比較好……
畢竟三笠當時用看巨人後頸肉的眼神削著奧拉的臉情景……讓兵長知道了的話，他一定會削了（朝三暮四腳踏兩條船的）自己的吧……
不過，奧拉鬆口放棄了對艾倫的追求（霧）這件事情倒是真的。
就在遇到三笠和阿明他們的當天，回到舊總部時，低頭不語了一路的奧拉忽然抬起頭，面無表情的對他說：「算了。我不要你了。」然後就甩開他的手啪嗒啪嗒跑走了。
從那之後，雖然也會纏著他陪她玩，卻再也沒有一臉單純無辜的對他丟出那些各種重口的調.情求婚（？）的話。
對於這件事，艾倫也覺得挺莫名其妙的。
這個粗神經的男孩子當然不會明白。
敏感如奧拉，她當然在看到艾倫和三笠阿明他們相處時的融洽氣氛的瞬間，就意識到了他們之間情感羈絆的深厚，是自己永遠都比不上的。
用奧拉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那既然他已經有主了那我也沒有辦法啊。小三什麼的最討厭了，我才不要做呢！
於是這一份姻緣就這麼不了了之了。（霧）
「是這樣嗎？」
完全不瞭解真實情況的埃爾德不以為意的介面道。
「我們之前還沒注意，奧拉跟你在訓練兵團的那些老朋友相處得很好嗎？」
「啊，是的。」
——這倒是事實。
艾倫很有精神的點頭道。
「她和阿明……我指的是阿明-阿諾德，聊得很投機！聽阿明說，奧拉還教給了他一個叫『三色原理』還是『四色原理』的東西……好像是一種數學原理吧？阿明高興得不得了呢，還大誇她是天才。」
「啊，那個阿諾德嗎？據說是個很聰明的新兵，團長也很看重他。怪不得能和奧拉合得來，真是對高智商小夥伴啊哈哈。」
「呃，的確。但是……」艾倫的臉色變得有點僵硬，「自從奧拉問他是不是艾爾文團長的私生子之後，他就不太理她了……」
「……」
「她和薩沙-布勞斯也處得很好，但是自從她在薩沙吃飯的時候告訴她麵包和優酪乳這些食物都是細菌發酵成的，還詳細描述了細菌的噁心程度之後……薩沙也不太理她了……」
「……」
「她好像還挺喜歡讓-吉爾斯坦的，一直都在調.戲……不，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讓好像很怕她的樣子？從一開始就在躲著她的說。」（雖然看讓吃癟對艾倫來說是很愉快的事）
「………………」
利威爾班的諸位陷入了長久無語的沉默。
「以前還不覺得……我們的小奧拉原來是這麼擅長讓人討厭的姑娘嗎？」
「不……我倒覺得她是故意的……」
「為什麼要故意這麼做？」
「大概是因為……護犢子吧？」
「哦哦——」
眾人一齊將視線投向罪魁禍首的艾倫-耶格爾。
「誒誒？什麼……又是我的錯嗎？！」
艾倫手足無措的差點從馬上跌下去。
從來沒人告訴過艾倫，他那個慌張茫然戰戰兢兢的標準新人模樣真的很容易激起老兵欺負人的欲.望。
歐魯他們很快就忍不住壞笑地揶揄起來。
「是啊，很明顯小奧拉是在吃你的醋啦——因為她一直都把你當做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寵……我是說朋友，結果你卻一遇到老朋友就把她丟到一邊了，她當然會難過嘛！」
「啊啊，又是舊情又是新人，你還真是個有夠風流的小王子啊？」
「小心別把小公主惹得太生氣哦，她報復起人來可是比黑寡婦的手段還要可怕的啊哈哈哈！」
可憐的小少年被他們口無遮攔的調.戲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嚷嚷著「請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卻根本沒人理他。
直到一直在前面沉默騎馬的利威爾終於忍無可忍，陰森森的從嘴角裡飄出一句：「說到奧拉的報復，你們現在需要擔心的，應該是回去之後她會用什麼樣的『大餐』來『招待』我們的不告而別吧？」
——立刻就把前一秒還歡快無比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利威爾在眾人黑雲壓頂的沉默中滿意的哼了哼。
然後收斂神色，拿出一個長官的語氣對他們厲聲命令道：「玩笑留著回來再開吧。現在都給我好好集中精神，要出牆了！」
「是！」
………………
……嘭嚓！……
這時，調查兵團舊總部的廚房裡，正在拼命搖晃著辣椒罐將辣椒粉撒進餡餅裡的奧拉忽然一陣恍惚，兩手一抖——
玻璃制的辣椒罐在她的尖叫聲中砰然墜地，碎得一塌糊塗。
「啊啊！糟糕！」
奧拉懊惱的嘟噥著。
「還想用這個好好『款待』一下歐魯叔叔那個大嘴巴呢！」
——沒辦法。
為了不被利威爾請來看管她的阿姨發現，奧拉只得匆匆從墊腳的椅子上跳下去，抓來掃帚和抹布就開始擦地。
然而抱著掃帚一回頭，她的大腦忽然被眼前的景象狠狠震懵了一下——
鮮紅的辣椒粉從碎罐子裡飛出，撒滿了廚房的地板，映襯著乾淨的牆壁、櫥櫃顯得格外觸目驚心的，簡直像是撒了一地的鮮血一般。
鮮紅鮮紅的顏色直直的刺傷了她的眼睛。
奧拉抱著掃帚杆兒，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
「怎麼了……」
她揉了揉臉，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呢，又不是殺人案現場……真是的。」
然後重新振作精神，拿起掃帚去清掃了。
但是，滿地的辣椒粉一掃就紛紛揚揚的飛了起來，甚至飄進了她的眼睛裡，把她的眼睛和皮膚染得火辣辣的痛，痛得掉出眼淚。
等她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辣椒粉刺激著她的眼睛不停的掉眼淚，哭得收不住，又莫名的越哭越難受，越哭越傷心。即使在阿姨的幫助下，身上臉上的辣椒已經清洗乾淨不再刺痛了，卻依然無法停止哭泣。
哭到後來，連她自己都弄不清這到底是為什麼了。
只知道，心裡好難受，莫名的難受，難受得不得了，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她哭得茫然無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她的心裡慌得厲害。
她不知道。
就在同一時間，Wall Rose外的巨木森林裡，利威爾正面無表情的，從佩托拉的屍首上方一飛而過。
沉默片刻，掉頭離開，再也沒有回過頭去看她一眼。
☆、被束縛束的普羅米修士
調查兵團特別作戰班,通稱利威爾班。
是直接聽令於利威爾兵長，在戰鬥中執行特殊任務的團體。
顧名思義的,特別班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利威爾兵長欽點出來的士兵,戰鬥素質和作戰成績無論怎麼看都是毋庸置疑的精英。
只有精英才會被兵長看中,只有精英才有資格加入這裡。
利威爾班是調查兵團的榮耀，是實力的象徵。
然而,事情卻又並非這麼簡單。
在死亡率極高的調查兵團裡，時至今日,只有屈指可數的少數幾個人還記得、或曾親眼見證過利威爾班的創立——那是在艾爾文-史密斯剛剛接任第十三代團長職務之後的事情。
那時的利威爾已經在調查兵團裡混了有些日子了。
眾所周知，利威爾是老大一把年紀了才被艾爾文給誘拐進調查兵團的。
沒有參加訓練兵團，沒有接受過正式的訓練,當然也沒做過那個讓艾倫傷透了腦筋的三維平衡感測試。
想當年他是直接把皮帶一綁就淡定地飛了上天，並且迅速的掌握熟練,沒過多久就能輕鬆駕馭住立體機動，好像喝水吃飯似的自然。這可嫉妒壞了那些苦練多年才畢業的新兵們。
剛開始，桀驁不馴的羽毛還沒捋順的他壓根兒就懶得聽當時的團長和其他長官的命令，一身的流氓氣也沒散盡（當然現在也沒怎麼散盡），只有把他扔給艾爾文學習立體機動的操作。
那個時候，他的力量還被包裹隱藏在漫不經心的心態下，沒有全部展現出來。
永遠都彆扭的板著臉，跟在艾爾文身側或者四處閒逛著翹訓，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欠他三千萬似的。
——說真的，你不能指望一個在王城地下街鬼混了半輩子的成年男人會因為艾爾文的幾句話就真的跟被聖母之光淨化了似的開始嚷嚷著要拯救世界親吻地球。
那時的利威爾只是對艾爾文有點感興趣而已——在地下街日復一日的、逐漸腐臭無趣起來了的日子裡，忽然出現了一個金髮碧眼的男人，明明冠著一個冠冕堂皇的貴族姓氏，天生就擁有羨煞旁人的榮華富貴可以安安穩穩的首都生活一輩子，他卻選擇放棄一切，加入到了那群——在當時的利威爾看來根本就是腦殘致死的調查兵團。
只是因為——他說——「為了生命」。
他說，為了生命。
然後轉身加入調查兵團，面無表情的目送著自己的戰友成捆成捆的被巨人拍成肉醬。
利威爾搞不懂他。
所以才會特別想要搞清楚。
他加入調查兵團，卻漫不經心的應對訓練和戰鬥，眯著眼睛觀察他們。
那份他故意沒有展現出來、卻早就被艾爾文看透了力量，是在845年巨人入侵之後才真正爆發出來的。
那一天的災難爆發時，調查兵團的大部隊才剛剛從牆外慘敗歸來，別說歇口氣了，他們連裝備和補給都還沒來得及卸下來，就再次收到了緊急出動的命令。
而當天的利威爾正好因為過於放肆無禮而得罪了前任團長，被排除在那一次牆外調查行動之外，一直都待在總部裡。
倉促應戰的艾爾文沒有時間去和他匯合，就跟臨時組建起來的幾個小組成員沖去了希幹希納區。
艾爾文不知道那一天的利威爾在面對巨人的入侵時，到底見到了什麼、遭遇了什麼。
等到他在滿城的瘡痍之上找到他時，只見他渾身浴血，一動不動的站在一棟倒塌的屋頂上。細長的眼睛直直的，盯著自己濺滿鮮血的手，劇烈收縮的瞳孔在微微顫抖。
許久之後，他才緩緩抬起頭來，沉默的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艾爾文。
艾爾文用平靜的表情看著他，低沉的嗓音沒有絲毫起伏：「回去了，利威爾。戰鬥已經結束了。」
那一天，利威爾明白了艾爾文口中的「為了生命」究竟是什麼意義，終於明白了那個總是用冷淡表情目送戰友屍體的男人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同時也明白了——他已經無法離開這裡，無法離開調查兵團了。
從那之後，利威爾的戰鬥力開始像掙斷了束縛的猛獸一樣釋放了出來。
他變得認真而犀利，並且像一個真正的士兵一樣去聽從上級的指令安排，戰績也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飛速上竄。到了後來，大家甚至都放棄了去細數他誅殺的巨人數量。
在眾人的「好戰士不一定是好長官」的質疑聲中將他升到士兵長的位置之後，他做得也意外的好。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老子以前帶得小弟可比這個兵團的人要多得多。訓士兵和訓小弟的道理都是一樣的，用拳頭把他們揍到服氣就可以了。唯一的區別是揍完之後士兵只需要口頭給點甜頭誇兩句，小弟你還得搞點烈酒和大.麻什麼的讓他們亢奮起來。」
——這話讓艾爾文禁不住對首都的地下安全產生了深深的擔憂。
而與此同時，剛剛開始草擬牆外作戰方陣計畫的艾爾文又發現了一個問題。
——利威爾太強了。
現在的他強得已經不像一個人類，強得讓其他士兵將他奉為傳奇，甚至與他協同作戰都會緊張到無所適從的地步。
的確，他作為一個戰鬥個體而言是很強，但放到團隊作戰之中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跟得上他的節奏了。
在以此為主題的商量會議中，利威爾不以為意的表示就讓自己一個人作戰也完全沒有問題，不需要配備什麼隊友。
對於這種高端裝逼的臺詞艾爾文理都懶得理，只冷冷的白了他一眼。
倒是韓吉興致衝衝的提出了這個方案——既然如此就給利威爾設置一個特別班怎麼樣？雖然沒人能跟得上他攻擊的速度，但是總有擅長配合掩護的士兵呀。利威爾你可以挑幾個跟你的同步率比較高的士兵，也不是非要他們配合你攻擊，只是執行起特殊任務來，聽話幹練的部下總比糊裡糊塗的傻小子要好吧！
到底是搞科研的，腦子就是比較好使。
這個方案很快就獲得了一致贊同通過，韓吉還興致勃勃的翻來了所有士兵的個人履歷拿給利威爾挑選。
利威爾冷冰冰地毒舌道：「這是利威爾班又不是韓吉班，你這麼興奮幹什麼？」
韓吉卻毫不在意的繼續嘻嘻傻笑，勾肩搭背的開始幫他選人。
雖說是要找優秀的、能跟得上利威爾步伐的士兵。但是真的挑起來卻很沒有頭緒。
畢竟戰績優秀的士兵在調查兵團裡實在是太多，而且更新速度也太快了。有些時候，真正優秀的不一定是資料漂亮、卻是靠著服役時間較長殺死巨人頭數才多的老兵，而是資料空白卻前途無量的新人。
對此，韓吉只是咋咋呼呼的表示：「跟著利威爾的人，當然只需要找那些最勇敢最不怕死的士兵不就可以了！」
這話乍一聽也沒什麼不對的。
利威爾也表示默認，很快在各個分隊長的推薦下找齊了第一批利威爾班的成員。
只有一直默默坐在桌首的艾爾文，看著他們，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頭。
於是，現實很快就告訴了利威爾——當初艾爾文的那一個皺眉究竟是什麼意思。
利威爾班的成員，開始頻繁的全滅。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
無論利威爾怎麼努力的去保護他們，甚至儘量獨自一人抗下大部分的戰鬥工作，他們卻總是脆弱得像氣泡一樣——每一次出牆必會全部死光，每一次新人重組轉眼就又只剩下利威爾一人。
漸漸地，利威爾都搞不清楚這個特別作戰班到底有什麼意義了。
與其說是特別作戰班，不如說是被死亡詛咒了的團隊吧？
——被詛咒的人是我嗎？
利威爾甚至產生了這種可笑的想法。
——該不會我是天生會克死戰友的命吧？
不怪他會產生這種胡思亂想。
此時，任何人站在他的位置上都會產生這種可笑的想法。
——因為太痛苦了。
一次次的迎來新的戰友，一次次無助的目送他們死去，然後又不得不去迎接又一批轉眼就會死去的新戰友……
就像被束縛的普羅米修士一樣。
內臟不停的被巨鷹撕裂，重新長出來，再撕裂。
痛得死去活來，痛得沒有一個盡頭。
任誰都會被逼瘋的。
終於，在又一次戰鬥結束之後，利威爾站在又一批死去的利威爾班的士兵屍體旁邊。面無表情的低頭看著他們臉上的白布，細長眼睛裡瞳孔收縮，劇烈的顫抖著——一如那天站在希幹希納區廢墟之上的表情一樣——然後慢慢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艾爾文，我受不了了。」
他用自言自語般的細小聲音擠出了這句話。
利威爾這樣的人會開口說「受不了了」。那便代表著，這已經是能夠把一個普通人逼迫致死的痛苦。
「特別作戰班這個主意並沒有錯，我想，錯的應該只是一個小小的細節。」
站在利威爾的身旁，艾爾文雙手環胸，冷淡的語氣和麵無表情的臉，沒有絲毫安慰的意思。
只是冷靜而銳利的點出了問題的根本——
「利威爾，你需要的並不是勇敢到不懼生死的部下，而是那種『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人。」
這一句話讓利威爾醍醐灌頂。
他需要能夠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戰士。
那些勇敢到過於熱血的士兵，能力的確很強，也值得人去信賴，但是在調查兵團裡，這種人絕不是優秀的戰士，而是傻瓜。
和巨人對決，人類的力量總顯得過於弱小，急著去送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只有能夠活著回來的人，才算是真正的獨當一面。
——這句話，事實上正是調查兵團的原則。
這是艾爾文將利威爾帶回來的第一天就告訴過他的事情，只不過當時的他沒有用心去聽而已。
不過，無論如何，利威爾現在已經完全瞭解了。
在理解了這句話的同時，他才真正從一個戰士，成長為了有資格與艾爾文並肩的領導者。
……
經過認真仔細的檢查、挑選，他再次從優秀的士兵中挑選出了最合他心意的幾個精英，重新組建了利威爾班。
歐魯-波紮特，埃爾德-琴，君達-修茲，佩托拉-拉爾。
全都是入團兩年以上，在和巨人的對決中全身而退，並且留下輝煌戰績的人。
利威爾曾經在他們吃飯、睡覺甚至洗澡的時候去偷襲他們，招招致命的那種，面對兵長的攻擊，他們雖然震驚，卻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就迎敵而上。
這讓利威爾非常滿意。
當然，這裡的吃飯睡覺洗澡中的偷襲物件是不包括佩托拉的。
他還沒變態到那種程度……
倒不如說是，利威爾從一開始就沒有招女兵的打算。
某種程度上而言，他是個有點大男子主義的傢伙，一直都不太待見軍隊裡的女性。
畢竟按常理而言，軍營大多是男性聚集的地方。這是生物常識——男人負責捕獵打仗，女人負責燒飯生孩子——這是千百年來生物進化論驅使的結果。
雖然由於巨人這個特殊的敵人，讓他們這一小群聚集的人類不得不招收女兵充實戰鬥力量。
但是無論那些女兵再怎麼優秀強大，身體的差異都是無法遮掩的。
軍隊這麼個鐵血剛硬的氛圍裡忽然冒出一嫋嫋娜娜的苗條身姿，多少都會讓人感覺有些古怪。
利威爾想，隨便軍營裡怎麼招女兵吧，反正老子的特別班裡是不需要女人那種彆扭玩意兒的。
——更何況，萬一有任務需要長期協同作戰，生活起居起來也很不方便不是嗎？
偷偷說個實話，在普通的全男性軍隊裡，士兵們可都是有諸如褲子一脫找棵樹就小便的習慣的——畢竟軍旅生活不像過日子，吃穿住行有很多不方便，那麼大家「方便」起來的時候就只好儘量給自己找「方便」。
你說一群大男人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姑娘這種事該有多噁心？
利威爾把他這些——說出去大概會激起婦聯抗議——的理論告訴艾爾文之後，團長大人只是盯著手裡的檔，嘴角翹起一絲古怪的笑容，看都沒看他一眼。
於是很快，利威爾就遇見了佩托拉，自己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那一天利威爾前往調查兵團的第三小隊，本來是去找歐魯-波紮特的。
然而，被兵長大人親自點名出列的歐魯卻在興奮的沖他行禮之後，有些不安的，不停的偷偷往隊伍裡瞟。
利威爾有些奇怪。便順著他的視線往整齊的佇列裡看過去——就這麼對上了佩托拉-拉爾的眼睛。
不，與其說是對上，不如說是被她那又憤怒又急切又不甘心，好像還帶著點兒小哀怨的眼神給吸了過去。
利威爾看到，身材嬌小的她站在佇列的最後方，那雙顏色溫暖的瞳孔卻像錐子一樣死死的盯著自己猛瞧！
盯得他脊背都有點發寒。
——搞什麼……
利威爾古怪的想。
然後默默往左挪了兩步，她的視線立刻跟著向左移了二十釐米。
再往右挪兩步，她還是不屈不撓的轉過眼珠死死盯著他。
如果「視線」真的是「線」的話，那麼那個小姑娘的線簡直就像是在利威爾的身上打了死結。
那麼迫切的，那麼渴望的，帶著一絲利威爾所不理解的情愫，緊緊的凝視著他。
甚至還帶著一股磁性，利威爾在連續掃視過她幾次之後，發現自己居然越來越難以移開目光。
「她……她是佩托拉-拉爾，兵長！」
這時，一旁的歐魯終於鼓起了勇氣開口介紹。
「她和我一樣都非常的仰慕您，這回聽說您要重新挑選特別作戰班成員之後一直都非常的興奮——事實上，她的戰績比我還要優秀，所以……」
歐魯看起來並不是很想承認戰績落於人後的事實，但還是露出忍痛的表情，堅持的說了下去：「我覺得……她可能比我更適合……」
「你們認識？」利威爾冷冷開口打斷他。
「誒？」歐魯愣了愣，然後有點害羞似的，彆扭的嘟噥道，「啊，我跟她在入伍前就認識了……嘛，一定是孽緣的那種青梅竹馬！」
「哦——」利威爾心想著原來如此，一邊面無表情的毒舌道，「是青梅竹馬？我還以為你是她的叔叔。」
長了張老臉的歐魯瞬間就炸毛了——「兵長！請不要連您都說這種話！我雖然長得成熟穩重了一點但是跟那丫頭一樣都才十幾歲呢！！！」
其實即使不用歐魯介紹，利威爾也早就知道了佩托拉的戰績。
她是個非常優秀的戰士，雖然歐魯說自己不如她，但事實上就單兵作戰而言，歐魯的戰鬥力比她要強。但是相較於誅殺，佩托拉更擅長掩護和輔助攻擊，所以綜合素質的評分上比歐魯要高上了那麼一點。
「利威爾兵長，事實上如果方便的話，我建議你將佩托拉-拉爾和歐魯-波紮特一起納入特別作戰小組。」
這時，第三小隊的分隊長站了出來，認真說道。
「你大概不知道，她和歐魯是非常好的搭檔，入團以來他們所斬殺的巨人中，有一大半都是兩人合作完成的。」
連分隊長都說出這種話，利威爾便很難再拒絕了。
身為一個隊長，優秀的部下對他們而言簡直就跟親孩子一樣重要的。
利威爾每次從他們手下挖人時，他們都是很肉疼不舍、想方設法的拖延時間的。
而這一次，他既然會主動說出「如果要把歐魯帶走，那麼就把佩托拉一起帶走吧」這樣的話，那就代表著，若把這對搭檔拆散那還不如兩個都不要。
這是一個經驗老道的分隊長的判斷。
讓利威爾無法拒絕。
他不得不硬著頭皮把佩托拉給叫了出來。
利威爾看到，在自己喊出「佩托拉-拉爾」這個名字的瞬間，那個嬌小少女的眼睛便刷的亮了起來！像個被老師表揚的幼稚園小朋友一樣，高興得恨不得一蹦一跳的出列。
結合之前她毫不避諱的死死盯著自己的視線，利威爾心不在焉的判斷，她估計是個像韓吉那樣性格外向過頭而且粗神經沒大腦的女漢子。
然而當他走到佩托拉的面前，隨便開口問了她一句「你是就是佩托拉-拉爾？」時。那個前一秒還如饑似渴（？）的恨不得用眼神剝光自己衣服的女孩忽然臉頰一紅，刷的垂下腦袋，結結巴巴羞羞答答的盯著自己的腳，用細弱蚊吟的聲音擠出一個「是、是……」
——為什麼突然從女漢子變成軟妹子了啊你喂！
利威爾囧囧有神的翻了個白眼。
——女人果然是無法理解的生物。
他在心裡不耐煩的吐槽了一句。然後懶得再跟他們多說，揮揮手便招呼歐魯和佩托拉跟上自己，帶著他們離開了。
再然後，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戰鬥，一場又一場的合作。
出乎利威爾意料的，他們和自己配合得非常默契——又或者只是足夠聽話而已？
這一次的利威爾班存活了下來。長久的存活了下來。
這個團體就像每一個從戰場上全身而退的老兵一樣，活得越久就越是強大，配合得越久就越是如魚得水的默契。
在戰場上輕車熟路的配合作戰。
在戰鬥結束後偶爾也會聚在一起出去喝酒吃飯做些放鬆。
而佩托拉的存在，也沒有像利威爾之前想像的那樣彆扭不適。
相反的，這個在戰場下溫柔賢慧的女孩，還為他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便利和樂趣。
而在特殊的時候——嘛，男人之間總有些需要女人回避的時候——她也總能適時的、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他們身邊。從來沒讓他們產生「啊啊，這樣排擠她會不會有點不好？」的煩惱
讓利威爾——很滿意的——為此感到意外。
當然，這是因為他之前太小看軍營裡的女人了。
女人都是很聰明的，通常比男人更擅長察言觀色和適應環境。
無論如何，一如利威爾所預料的也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的也好。
這一次的利威爾班，這個真正成熟的利威爾班，總算是在一次次的戰鬥之中存活並且穩定了下來。
普羅米修士的身體終於一天一天的痊癒了。
重新長出的內臟和肌肉遮掩了之前的傷疤，讓他總算能夠在這小小的群體之中，過上了一段溫馨的日子。
再然後……殘酷的現實再次玩弄了他。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是在折磨他——
巨鷹尖喙將普羅米修士的腹腔再度撕咬開的瞬間，他才知道——原來比起日復一日到麻木的疼痛折磨，將已經痊癒的傷口再度撕裂，才是更痛苦的事情。
從君達倒吊的身體旁擦肩而過，瓦斯噴灑在埃爾德僵硬的臉上，森林底部的野草被歐魯的鮮血染成鮮紅——利威爾用窒息壓抑住瘋狂的心跳——他竭力一如往常那樣輕鬆的降落在樹枝上，然而腳掌接觸到樹枝的瞬間，他膝蓋居然細微的軟了一下。
但利威爾依然站住了。站穩了。
他單薄的臉上，一如往常的，用冷漠的表情看著他的部下。
看著他們像幾個被人遺棄了的煙頭般，扭曲的倒在草地上。
佩托拉在看著他。
她還在看著他。
還是那溫暖的瞳孔顏色，從樹葉間透出的陽光照射在上面，一閃一閃的，好像還活著一樣——好像當年……她嬌嬌小小的站在士兵隊伍的最後，用迫切而委屈的眼神直直盯著自己一樣……
真的，和當年一模一樣。
她染血的視線，依然緊緊的，在他的身上打著一個死結，從沒有鬆開過。
利威爾默默的回視著她，用目光像掃描一樣，一點一點的劃過她在風中飄揚的柔軟短髮，光潔的額頭和濃密的睫毛，還有失去了活力的雙唇和癱軟的四肢。
將這張臉牢牢的記在了腦海裡。
然後轉過身，俐落的揮了一下披風——將她那根失去生命的視線無情斬斷——膝蓋一蹬，飛離了那片樹林。
飛離了那四雙還沒有合上的眼睛。
能夠讓他自己我安慰的想法有很多。
——比如背負著同伴的信念繼續前行，比如為了夢想和大義犧牲小我，比如這是一個士兵的宿命。
無論使用那一句話來安慰自己，都能讓他好受很多。
但是利威爾選擇了沉默。他什麼也沒想。
他還能想什麼呢？
想得太多，反而會影響接下來的戰鬥。
他還有任務，還要去把艾倫救出來，還要再和巨人大戰無數場。
他沒有時間去思念他們。
——沒有辦法啊……
或許，正如艾倫-耶格爾那聲喊著血淚的哭號——
「誰讓我們出生在了這個世界裡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46
☆、奶油
調查兵團鎩羽而歸。
這個消息在城內傳開之後,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他們居然大敗了。
如此興師動眾、砸金無數、還引進了最新大型武器的一次牆外調查,居然失敗了。
無論用什麼藉口怎麼解釋,人們都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的。
怎麼說呢——他們都已經稍微有點被艾爾文給寵壞了。
自從艾爾文坐上團長的位置後,調查兵團頻頻立下大功大捷，死亡率大大下降,作戰成果也不再是口頭上的誇誇其談,五年來,已經在Wall Maria的舊址上奪回了不少根據地。
大家已經習慣了他們的勝利,也就無法再接受失敗了。
於是,伴隨著他們進城的腳步,在街頭巷尾的細碎言語中，人們便自然而然的將一切原因都歸咎到了艾倫-耶格爾的身上。
——果然是他的錯吧？以前每次牆外調查都那麼成功，為什麼偏偏在那個耶格爾出現之後就輸成這樣？
——他真的是救世主嗎？我看該不會真是巨人的奸細吧？艾爾文團長也被他給騙了啊！
——太可怕了啊,明明長了副小孩子的模樣……害死了這麼多人居然還有臉繼續待在這裡嗎！
——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相信他！
——被騙了！我們被騙了！
——這種人還是快點處死吧！
……
「哼，流言果然還是傳成那樣了嗎？那群除了說風涼話就什麼也不敢做的豬玀。」
調查兵團總部的地下室門口，利威爾冷眼靠在牆邊，火把映照下的容顏明滅不清。
「你也別把話說得太輕鬆了，這可不是件小事——」
艾爾文站在他身旁，透過地下室的窗子看著在裡面陷入昏睡的艾倫-耶格爾，神色凝重。
「之前，艾倫的支持者一直都是Wall Rose的普通百姓，現在連他們都放棄信任他了的話，事情傳到中央的人的耳朵裡可就更糟糕了。」
「已經很糟糕了——那個該死的大屁股巨人！」
利威爾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裡擠出惡毒的話，手指關節都開始嘎嘣作響。
他被一股無法抑制的怒火驅使著，恨不得找個人大罵一通或者痛扁一頓才能疏解這股在他胸腔裡尖叫亂竄的怒火——以及無法言說的刺痛。
事實上，這種生死離別他已經很習慣了。他並沒有很傷心。
那種痛徹心扉的心情已經被遮掩在一層厚厚的老繭下面。真的，不痛了。只是有點難受而已。
悶悶的，發洩不出來的那種難受。
難受得讓他覺得惱怒，心煩意亂的，沒道理的怒火就竄出來了。
然而帶著這怒火一抬頭，立刻就被艾爾文那雙沒有表情的藍眼睛給凍了個結結實實。
他就這麼靜靜的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多餘的表示。
只是在用眼神默默的向他確認——你沒事嗎？
——你還好吧？
這是這些年來，他和利威爾已經培養出來了的一種默契。
艾爾文很少直接開口問些什麼，總是用這種冷靜的眼神看著他，傳遞出關心，又給他保留了足夠的個人空間。
利威爾討厭被咄咄逼人的窺探，所以一直很喜歡艾爾文的這一點聰明。
然而這一次，他卻覺得艾爾文的視線像鉛球一樣砸在自己身上。
不管有聲也好無聲也好，他現在不想接受任何形式的、哪怕一丁點的關心和詢問，他不願再去回想那些遍野的屍體，真的不願再回想了。
作戰報告和反省會都見鬼去吧！
他現在只想把自己一股腦的丟進工作裡，哪怕是到後勤處去給戰馬配種也好——總而言之絕對不能閑下來，不能讓大腦有空閒去產生回憶。
他以為艾爾文是能明白他現在的感受的，所以便沒有再跟他廢話，最後瞟了艾倫一眼就俐落的轉身準備離開。
然而這一次，艾爾文卻出聲叫住了他：「利威爾，你今天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利威爾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啊？」
「你應該回去了。」
艾爾文面不改色，理由充分的掃了眼他的左腿。
「到醫務班去把腿傷再仔細檢查一遍，然後就回去休息吧，這段時間都不用你再參與到行動中了，專心養傷。」
「你別開玩笑了！」利威爾嘶嘶的抬高了音量。
「我沒跟你開玩笑。」艾爾文卻把音量抬得更高，眉頭也皺了起來，嚴肅的看著他說，「你才是別再這麼任性了，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你說什——」
「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裡什麼也不想，但奧拉怎麼辦？」
「！」
「你打算，讓她自己從小道消息裡聽說利威爾班的事情，然而再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哭嗎？」
利威爾腦袋發懵的意識到，如果不是艾爾文提起，他幾乎都忘了奧拉的事情，忘記了自己還要去面對奧拉的臉——
「我從一開始就很反對你讓奧拉和利威爾班的成員走得太近——我不是沒有提醒過你，利威爾，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在獲得家人的同時，有些責任也得擔起來。」
這是每一個軍人的家人，還有選擇陪伴在軍人身邊的人，都不得不面對的事情。
這是奧拉的選擇。
艾爾文只希望，那個聰明的小姑娘在做出這個選擇的同時，已經自己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但是至少——
「至少你要陪在她身邊，利威爾。」
看著自家兵長不再言語、漸漸隱入陰影之中的臉，艾爾文也無奈的垂下眼睛，放輕了聲音。
「你必須回去了，利威爾。奧拉現在應該收到了我們回來的消息，大概……已經做好了晚飯在等著你——等著你『們』。」
………………
…………
……
單身的時候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結婚了就得開始努力攢錢打造新家，有了孩子之後要考慮的事情就更多了。
在獲得家庭的溫暖和可愛的孩子的同時，需要付出和面對的痛苦便也無法避免的多了起來。
什麼事情都是等價交換的。
創造這個世界神明一定是個有強迫症的天秤座瘋子。
利威爾面對過無數次的死亡和離別，但是那些離別一直都是他自己的事。
他不需要與人分享，也討厭將自己傷口掀開給別人看。
獨自蜷縮在陰暗中舔舐，傷會好得更快，也能更加堅強。
然而這一次，他卻不得不這麼做了。
不僅要掀開、直面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還要懷抱著另一隻小獸，去幫她舔傷。
這是他在得到奧拉的溫暖的同時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從調查兵團新總部前往舊總部的路，真他媽短。
利威爾騎著馬，眨眼就站在了舊總部城堡的面前。
時間正是傍晚。
他看了眼二樓窗戶裡閃爍的暖黃燭火，然後將馬牽進了空蕩蕩的馬廄。
愛馬似乎不太習慣自己一匹馬待在這裡，左顧右盼的搖了搖脖子。
利威爾拍了拍它的臉，輕輕撫摸著它的鬃毛，盯著睫毛長長的馬眼睛發了會兒呆。
他在笨拙的思考該怎麼向奧拉開口。
然而他卻沒能再繼續磨蹭著想下去，因為隔著城堡後那片小小的空地，他已經聽到了一陣劈裡啪啦的腳步聲，伴隨著奧拉清脆的歡呼，從城堡二樓一路由遠及近的抵達了後院門口。
然後啪嗒一聲，木門被一把推開了。
淺色的金髮在黃昏下被染成溫暖的顏色，飛舞著就朝自己湧了過來——
利威爾一動不動的，看著奧拉在阿姨「奧拉你回來！病都還沒好呢不能出門吹冷風！」的尖叫聲中，歡笑著撲進了自己懷裡。
小小的身子溫暖得要命。
「歡迎回來，小利！」
又期待又興奮的笑容，明亮得刺傷了他的眼睛。
利威爾下意識的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
小姑娘還在興致勃勃的拉著他的手咋呼。
「這一次回來得好早呢！不過沒關係，我還是趕在晚飯前把大餐做出來了哦！——呃，雖然只做出了一道湯其他菜都是阿姨煮的啦……但是這一次我超有自信的！全部都是按照佩托拉姐姐寫的菜譜做的，而且還加了很——多——奶油！阿姨已經嘗過了非常好喝哦！保證就算是歐魯大叔那個討厭的嘴巴也絕對挑不出毛病來！——我還擔心你們會不會被三七分伯伯留著加班不回呢，但是幸好趕上了！快點快點冷了就不好喝了！——誒？」
奧拉的笑聲還沒落地，忽然就被利威爾劈手反握住了手臂，不等她反應過來就將她從地上生生拽了起來，一把抱進懷裡。
然後一語不發的邁腿往屋裡走去。
「誒誒——小利？！」
和一年前不同，現在的奧拉已經長高很多了，坐在利威爾的手臂上時腦袋已經能越過他的肩膀，晃晃悠悠的讓她有點重心不穩。她趕緊抱住他的脖子，茫然的叫了他兩聲。
但利威爾依然充耳不聞的黑著臉走路。
這種表情的利威爾，是奧拉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不安的心緒擊中了她。
她下意識的抬起頭往利威爾身後看——黃昏逝去，陷入黑暗之中的馬廄空蕩蕩的，只有利威爾的一匹馬沉默的垂著腦袋。還有風。
奧拉驀地瞪大了眼睛。藍灰色的瞳孔劇烈顫抖了兩下。
「啊……」
她下意識的一把抓緊了利威爾的衣領，慌忙扭過頭去想要問些什麼——
然而一回頭卻看到利威爾肅殺的表情和緊抿的唇，她愣愣的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微微縮起肩膀，她將熱乎乎的臉埋到利威爾冰涼的脖頸裡，什麼也沒有說。
臨時照看奧拉的阿姨從廚房裡走出來，也微笑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在看到利威爾的表情的瞬間就意識到了不對勁。趕緊尷尬的敷衍了兩句就收拾東西離開了。
……
奧拉什麼也沒問他，只是眨巴著大大的眼睛，默默的凝視他。
就跟方才艾爾文的眼神一樣，燙得人心慌。
她越是不言語，沉默的重擔越是像秤砣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
利威爾抱著奧拉走進二樓的餐廳裡。
大大的餐桌上擺著七副餐具，熱氣騰騰的湯鍋在桌面上飄起寂寞的蒸汽。
好像下一秒，那幾個熟悉的人就真的會嘩啦嘩啦的拉開椅子說笑著盛湯進餐似的。
此時的利威爾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不知道該拿奧拉怎麼辦。
該安慰她嗎？該說些什麼嗎？該像艾爾文那樣先來一套起興轉折扯開話題嗎？還是直接把真相告訴她呢？
奧拉依舊默不作聲的看著他，大大的藍眼睛裡盡是利威爾看不懂的表情。讓他心煩意亂。
而更讓他心煩意亂的，是桌上那七副礙眼的餐具。
他彎腰將奧拉輕輕放回地面上，然後倏地直起身，大步朝餐桌走了過去，粗手粗腳的將多餘的五張餐盤疊到一起，發出破碎般的撞擊聲，然後回頭把它們一股腦扔進了櫥櫃裡。
重重拉開自己的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出響亮的嘩啦聲，然後面無表情的坐下，拿起勺子就開始吃飯。
一口吞下一勺奧拉煮的奶油濃湯，甜得要命——他媽的到底放了多少奶油！
利威爾繼續一言不發的吃著自己的東西。
奧拉遠遠的站著，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又直起身，轉頭啪嗒啪嗒的跑進了廚房，叮叮噹當的不知在搗鼓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又抱著五張餐盤從裡面跑了出來。
跑到餐桌邊，踮腳拿起勺子往每一個餐盤裡盛了滿滿一盤的湯，然後一一放到每個人的位置上。
利威爾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繃著臉，表情很認真。於是就沒有理會她。
做完了這些事，奧拉才拉開椅子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勺子開始和利威爾一起默不作聲的喝湯。
喝完了一碗，她推開自己面前的空盤子，將佩托拉座位上的盤子給端了過來，繼續喝。
利威爾一愣，放下手裡的勺子看向她。
他看到她又喝完了一盤，推開，艱難的抹了抹嘴巴，再把君達的餐盤端到自己面前，皺著眉頭繼續喝。
利威爾這才明白過來她想要做什麼。
他趕緊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制止了她。
「喂，你——」
他正準備說些什麼，奧拉卻刷的從盤子裡抬起了頭——纖細的眉毛難過的皺成了一團，眼睛濕濕的，皺著一張拼命忍住眼淚的難看表情，委屈的看向他。
生生把利威爾嘴邊的話給堵了回去。
她掙開利威爾的手，繼續埋下頭去喝湯。
一勺一勺的，喝得無比用力，像是要把勺子也吞下去似的。
慢慢的，奶白色的濃湯上，開始濺起水花。
啪嗒啪嗒的，奧拉的眼淚掉進了盤子裡，和濃湯混雜在一起，又被她用勺子舀起來吞進去。
甜膩的濃湯和鹹苦的眼淚混在一起，難吃得要命。難吃得讓人都想哭。
於是她的眼淚掉得越來越厲害，喝著喝著，整個人都哽咽了起來。
利威爾皺眉盯著她，半晌後，他也垂下眼睛，伸手將歐魯的餐盤端過來，大口大口的吞進去。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你一盤我一盤，把七人份的湯全都喝完了。
喝得滿頭大汗，喝得頭暈目眩。肚子裡沉甸甸的。卻又好像把所有的難受情緒都吞進了肚子裡——利威爾感到——除了胃袋之外，全身上下都莫名的輕鬆了起來。
奧拉啜泣著吞下最後一口湯之後，忽然咕嚕了一聲，難受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快吐了。
利威爾過去把她抱了起來，讓她橫坐到自己腿上靠著，然後撫上她吃得鼓鼓的小肚子，順時針輕輕打著轉兒幫她按揉消化。
「你是白癡嗎？吃不下不知道不吃？」
奧拉吸著鼻子，委屈的哽咽了一聲。
利威爾長長歎了口氣。
他感覺自己已經完全放鬆下來了，已經有足夠的清醒和能力去好好說些什麼——對奧拉說些什麼。
雖然並不擅長，但奧拉畢竟這麼懂事，她不需要那麼多的花言巧語來安撫，所以即使是自己也總能說出些安慰她的話的吧？比如——
「不要傷心了。」
——咦？！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女孩稚嫩的聲音卻先說出了這句話。
利威爾驚訝的低下頭，看到奧拉正閃爍著淚眼，抓著自己胸口的衣服，認真的說道：「小利你……不要傷心啊。」
利威爾目瞪口呆的震住。
「沒關係的，奧拉還在你身邊，媽媽說過，難過的時候就要找一個人陪著，讓他來和你一起難受，這樣就能輕鬆一些了。」
奧拉努力壓抑住啜泣，用力的抱住了他，將臉貼在他的胸口。
明明自己都哭得像個傻瓜似的了，卻依然用哽咽的聲音在安慰他——
「我會一直陪在小利身邊，陪你一起難過，把你的難過分給我一點，這樣你就不會那麼難過了。所以……所以沒關係的，小利你……你不要再傷心了……」
暖融融的小身子緊緊貼在胸口。
奧拉金色的卷髮蓬鬆的舒展到了鼻子底下，利威爾嗅到她的髮絲間有甜甜的奶油味道。
整個人都像塊烤暖了的奶油。
真他媽甜。
甜得人心都快要化了。
「誰要你陪啊，少自以為是了，蠢丫頭……」
利威爾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可怕。
然後又用力抱緊了懷裡那塊暖暖的奶油，生怕她會融化了似的，將臉埋進她的頭髮裡，輕輕呼吸著她的味道。
——真是……蠢死了。
☆、調查兵查團新的一天
對於自己在調查兵團的地位,艾倫-耶格爾一直都抱有深深的懷疑。
倒不是因為他進入了自以為是神龍轉世天下無敵所有人都該圍著自己轉高呼吾王萬歲的中二期。只不過是……
喂喂,他好歹也是艾倫-耶格爾誒,特殊變化系人種誒,手背一咬就能transformation比擎天柱還叼上一個級別的誒！
——你們一個月前不是還把我看得跟豺狼虎豹似的緊張兮兮的非得我二十四小時粘在削皮冠軍兵長大人身邊才放心的麼？為什麼現在卻變成了這樣啊！
一大清早，艾倫在調查兵團的地下室醒來,發現自己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堆土豆兒裡。
——啊，沒有手銬腳鏈的早晨真是美好。
雖然他對那冷冰冰的鋼鐵觸感還有點小懷念……靠！徹底被調.教了嗎！
——不戴枷鎖什麼的好是好啦……但是地下室連門都不鎖真的沒關係嗎？不怕我逃出去變身巨人把這個總部踩平嗎？還有那個炊事班的兵，就這麼淡定的無視掉還穿著睡衣的我跑進來挑土豆揀白菜真的沒關係嗎？咦？還沖我冷笑！？那個鄙視的眼神是什麼意思？我、我沒有流口水吧！衣服也沒有穿反啊！睡相也沒有很糟糕啊！褲襠裡也沒有遺【嗶——】啊！
而且就算遺【嗶——】了又怎麼樣，那可是正常的生理現象你們這些粗俗的人類少沒見識了！
總而言之，無視掉以上被作者刻意扭曲掉的心理活動。艾倫君還是在炊事員們鄙視的視線下迅速穿好了衣服，隨便扒拉了兩下亂糟糟的頭髮就縮著脖子離開了地下室。
他想起自己昨天是因為變身後身體過於虛弱而留宿在了總部地下室，也就是剛到此地時暫時關押過他的蔬菜倉庫……
結果一覺醒來，他發現除了自己還沉陷在昨天戰鬥鮮血的深沉感傷中之外，整個調查兵團已經像是系統重置了似的，在早晨的陽光下熱火朝天的忙碌開了。
到處都是匆匆趕路的士兵和抱著箱子炸藥什麼的技術兵，幾個班長和分隊長在人來人往中扯著嗓門兒嚷嚷著混蛋小子們都給我使勁點兒好好幹活別想偷懶，撞到艾倫的時候還各種霸氣灑脫的沖他肩膀就是一巴掌，差點把他的鎖骨拍斷，然後連帶粗口道「滾開！細得跟個牙籤兒似的少在這兒裝柱子擋路！也不怕紮著人！」
——就好像他從來沒親眼看見艾倫變成巨人嗷嗷直叫的模樣似的。
艾倫不禁對調查兵團士兵的心理素質產生了深深的敬意。
但是，兵團裡的氣氛越是熱火朝天，看著大夥兒們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各行其事的時候、看著他們互相吆喝著搭手工作的時候，艾倫就越發感覺到自己的孤獨和無所事事。
他消沉了一會兒，又趕緊打起精神，拍了拍自己的臉。
心裡盤算著，現在既然自己還在總部，那利威爾兵長應該也在吧？呐？畢竟當初庭審的時候艾爾文團長還義正言辭的說了他保證會讓利威爾兵長隨時跟在他身邊以確保他不會變身失控之類的話吧？
結果卻——
「利威爾已經先回去了，昨天晚上就走了。」
在團長辦公室門口，艾倫目瞪口呆的看著艾爾文團長一邊扣著襯衫扣子一邊從辦公室裡走出來。
過了一會兒，米克分隊長也一邊系著領結一邊從房裡走出來了！
看到自己之後還特不屑的用大鼻子沖自己噴了股氣！
艾倫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要把目光游離在那兩個疑似共渡了一夜的大男人身上。
結結巴巴的說道：「那、那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呢？」
「……」
艾爾文團長沉默了一下。
看著他那雙神色複雜的藍眼睛，艾倫總覺得他正在心裡特嫌棄的吐槽自己：你是還沒斷奶的小屁孩兒嗎這點破事還要來打擾本團長我？沒人命令你你就不會自己找事做嗎！還是說你是在牢裡關了一輩子的重刑犯，是不是尿個尿都要找人批准啊肖申克！？
腦補歸腦補，正直的團長大人還是很正常的（？）點頭回答道：「你現在先回舊總部跟利威爾匯合就好，你的事情我們還在商量，有結果之後會再通知你過來的。」
這次艾倫可不敢再多問「誒？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嗎你們不用找個人盯著我嗎？」之類的白癡問題了。
既然人家都不防著自己了，那幹嘛還自己把自己當怪物？
於是他忙不迭的一連串點頭，慌忙趕往馬廄找自己的馬。
然而就在即將離開牆角的瞬間，他驚悚的看到，韓吉分隊長正一邊抬手紮著頭髮一邊從團長的辦公室裡走出來。淡定的跟他們勾肩搭背打招呼。
——3、3P嗎……
小天使風中淩亂。
——貴圈真他媽亂……
……
目送艾倫手忙腳亂的逃得不見。韓吉囧囧有神的揮了揮手問道：「那個，團長？咱們真的不用去跟艾倫君解釋點什麼嗎？他好像把事情誤會得很厲害……」
艾爾文團長很周潤發的抹了把自己的三七分大背頭，淡定轉身：「不管他。」
……
…………
………………
「哦——你終於捨得滾回來了啊，睡美人。」
回到舊總部後，艾倫在空蕩蕩的大城堡裡轉了好幾圈，最後才在利威爾的臥室門口找到了他。
兵長大人穿著他那身心愛的小熊睡衣，一臉起床氣的晦氣樣兒迎接了他。
艾倫強忍住沉痛捂臉的衝動——兵長你平常不都起得很早的嗎！為什麼今天卻睡到這個點！為什麼我非得一大清早的欣賞這麼多臭男人起床圖不可啊！
一點美感都沒有還不如回去看三笠的腹肌咧！
不等他們多說兩句，臥室裡又傳來一串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和利威爾穿著同款睡衣的奧拉搖搖晃晃的從裡面小跑了出來。
她臉上還掛著兩個腫眼泡，頭髮亂糟糟的晃到了門口，根本就還沒睡醒，迷迷糊糊的沖出來就一把抱住了利威爾靠到他的身上。
「呼……小利你起來了？」她揉了揉眼睛。
「啊，你用不著跟出來，再去睡一下。」兵長大人揉了揉她的頭髮。
「唔……」
奧拉打著呵欠搖了搖頭，然後揚起腦袋，拽了拽利威爾的衣角特期待的盯著他。
艾倫還沒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下一秒就驚悚的看到兵長大人順從的俯下.身，撥開奧拉的劉海兒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我勒個天殺的去！
你們倆什麼時候進展到這個程度的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嗷嗷嗷！！！
不等艾倫在內心呈呐喊狀咆哮完，女孩清脆的驚叫又打斷了他。
「啊！耶格爾哥哥！」
奧拉在看到艾倫的瞬間，惺忪的藍眼睛就刷的一亮！
她甩開利威爾的手就朝他撲了過去一把抱住，驚喜萬分的尖叫。
「是耶格爾哥哥真的是你！我摸得到你！你還活著你還活著！不是鬼魂呢！」
聽了這話，艾倫又震驚又委屈的看向自家兵長——感情你沒告訴奧拉我還活著！昨天晚上你們都是把我當死人供著呢嗎！？
利威爾不屑的哼了一聲沒理會他的哭喪臉。
然後上前將奧拉從艾倫的懷裡給扯了出來，催促她既然醒了就別穿著睡衣亂跑快滾去刷牙洗臉準備吃飯。
奧拉興致勃勃：「今天我來做早飯吧！我還會煎蛋餅呢！」
「……你要是再進廚房我就打斷你腿。」
如此自然而然又輕鬆的日常，這氣氛溫馨的——如果不是看到奧拉那雙明顯哭腫的淚眼和利威爾兵長左腿上還包紮著的厚厚繃帶的話——艾倫幾乎都要以為，昨天發生的一切生死離別，都只是他的一個噩夢而已。
——原來這就是調查兵團的做法。
艾倫內心震動的意識到。
——在戰鬥結束的第一時間，就迅速拋掉傷痛重新來過的做法。
這就是支撐著調查兵團戰鬥至今的力量。
☆、頂頭上司的想法是最難猜的
話說人在緊張的時候總是很容易忘記一些基礎的生理需求。
比如吃飯睡覺和拉【嗶——】。
四處亂竄策馬奔騰了一早上的艾倫-耶格爾一直到聽著利威爾和奧拉在那兒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論早餐的問題時,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從起床到現在連口水都還沒喝過。
頓時大感饑腸轆轆。
不過很快的,他就嘗到了自家兵長大人親手烹製的星級早餐——別誤會了這可不是在馬屁,而是真正的，星級的,早餐。
麵包烤得外酥裡嫩溫度剛好,蛋餅煎得不油不膩清滑爽口，咖啡泡得噴香濃郁回味無窮,就連水果沙拉的搭配組合都美妙得像是三千世界在口腔裡爆炸開了似的——這這這這種等級的料理水準再加上他的潔癖毛病，利威爾兵長你就算是去報名參加超級主婦大獎賽也絕壁能技壓群母勇奪冠軍的哇！
之前在舊總部裡的時候都是佩托拉在做飯所以艾倫不知道萬能的兵長大人居然還藏著這麼一手。
不過現在仔細想想,整個兵團裡的士兵平常都是在食堂吃大鍋飯的,只有利威爾兵長——艾倫猜他大概是不太相信廚房的衛生狀況——是自己開夥做飯的。所以他的廚藝能這麼好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看著利威爾拿著平底鍋從廚房走出來動作嫺熟的把鍋裡的肉餅盛到盤子裡，早晨的陽光撒在他穿著圍裙的身子上,那景象，溫馨美好的都讓艾倫產生了看到去世母親的幻覺……當然下一秒立刻就被兵長大人兇狠的瞪視給嚇回原形並且心情複雜的垂下腦袋。
奧拉倒是一幅見怪不怪的樣子。
鼓著小臉不太高興地撥弄著盤子裡的蛋餅，反復嘟噥著說「我煎的明明也很好吃」之類的話，並且用期待的眼神望向艾倫尋求肯定。
艾倫默默移開視線假裝沒看到。
……
話說之前的一個月以來，因為利威爾的工作一直都非常忙碌再加上又在跟奧拉賭氣冷戰，艾倫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和奧拉兩人好好相處的樣子。
雖然聽傳聞說奧拉是兵長從孤兒院領養回來的養女，而且他非常疼愛她、兩人之間還發生過不少為人津津樂道的故事什麼的，但是艾倫卻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兵長他是會沒事找事的跑去孤兒院領養女兒的人嗎？他是那種會像養狗似的隨便找個小姑娘回來就把自己（因為娶不到老婆而）過剩的父愛母愛傾倒上去的無聊的人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看著利威爾動作熟練的幫奧拉切面包、拿手帕幫她擦去嘴角果醬的模樣。溫馨得讓人牙疼。艾倫莫名確信，奧拉對於兵長而言一定是個特別的存在，而且一定曾經發生過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吧？
畢竟這丫頭精得像個小怪物，她很擅長利用人性和旁人的心理去騙取同情和關注。但對利威爾，卻會放肆的任性一賭氣就是大半個月。
……
吃完早飯，奧拉很自覺的收拾碗筷捧去廚房裡洗洗涮涮——這麼說來利威爾兵長是標準的「只吃飯不洗碗」的類型呢……
艾倫在飯桌旁局促的猶豫了片刻後，決定還是去廚房幫奧拉一起洗碗好了。
然而他才剛剛起身，就被利威爾給叫住了。
只見兵長大人坐在城堡落地窗下的躺椅上，像個曬太陽的老伯伯似的翹腿靠在椅背上，頭也不回的對艾倫命令道：「過來。」
——居然讓艾倫產生了一種被爸爸叫去訓話的錯覺……
他趕緊拋開亂七八糟的想法小跑了過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利威爾兵長穿便服——除了那身款式略驚悚的睡衣之外。
米愛的長袖衫包裹著他精瘦的身體，圓領口略微有些松垮的露出他纖細的脖子和鎖骨。還有很居家風的寬鬆長褲和拖鞋。全身放鬆的坐在陽光下，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青年，又溫暖又舒服。
卻讓習慣了他戎裝筆挺、刀劍淩厲模樣的艾倫感到有些陌生。
——原來兵長還有這麼不設防的時候？
艾倫兀自在那兒胡思亂想著，很快就被利威爾發現了他的心不在焉。
「你小子看起來挺悠哉的啊？」
利威爾挑起眉梢陰森森的看向他，冷冷警告道。
「別忘了這回我們的行動可是失敗了，中央的那些傢伙已經迫不及待的等著把你大卸八塊——今天晚上等艾爾文和我從中央開完會，你的召回令可馬上就要決定了——有時間在這兒盯著我發呆還不如快點動動你那顆豬一樣的腦子好好想想該怎麼保命吧！」
「誒？！您和團長今天就要去嗎！」
「不然你以為我們還有時間開聯誼會？」
「不……」艾倫尷尬的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忍不住看著利威爾的一身便裝開口道，「那您……為什麼還這幅打扮？」
——立體機動的穿戴可是很費時的啊，再不快點去換衣服會來不及吧？
艾倫看到，在自己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利威爾兵長的手下意識的按到了他的左膝上。
——瞬間，他意識到了些什麼。
然而利威爾卻若無其事的跳開了這個話題，他頓了頓，然後用往常佈置任務的命令語氣冷冷說道：「中央對調查兵團責任幹部的召集令昨天下午就到了，一會兒我和艾爾文會去進行審查報告並且接受關於你的召回令，所以關於你的去留問題的詳情要等到下午才知道。這段時間你就留在這裡收拾一下，順便陪陪奧拉，晚上再去總部報到，我們今晚會連夜討論新的作戰計畫。」
「是、是……」
艾倫呶呶的點頭應下。
然後利威爾便沉默了下去，神情冷淡的看著窗外的風景不說話了。
艾倫還在為自己方才的莽撞出言後悔不迭，卻又不知怎麼開口彌補，只得掛著冷汗杵在原地，左右不舒坦。
直到小姑娘那小鳥似的清脆聲音打破了空氣的凝滯。
奧拉發出一連串「糟糕糟糕糟糕」的驚呼，手裡端著的茶盤上擺著大大的水壺和茶杯，纖細的手臂顯然已經撐不住這重量了，她只得拖著搖搖晃晃的茶盤大喊耶格爾哥哥快來幫把手。
艾倫一驚，趕緊準備沖過去扶住她。
然而不等他邁開腿，利威爾卻早已從靠椅上刷的站起，迅速沖過去接過了奧把手上的茶盤。還空出一隻手沒好氣的往她腦袋上揍了一下。罵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碰開水！」
奧拉鼓著臉反駁：「我已經長大到可以自己燒熱水的年齡了！」
利威爾冷著臉哂道：「等你長到夠得著廚房案板的高度再說這種大話。」
奧拉很不服氣的噤了聲。
一旁的艾倫卻很替她不甘的在心裡悄悄吐槽——「說大話的人是你吧兵長！奧拉的個頭躥得可是很快的啊！你現在說這種話就不怕過兩年之後被她俯視著冷笑嗎！」
但是吐槽歸吐槽。那畢竟是兩年後的事兒。
眼觀現在的情景，卻是爸爸特溫柔的拉起女兒的小手仔細確認她有沒有被燙傷，然後坐在椅子上平視著乖女兒的臉，你一句我一句的對話——
「盤子都洗完了嗎？」
「完了！」
「桌子擦乾淨了嗎？」
「擦了！」
「盤子都在櫃子裡碼好了嗎？」
「好了！」
「自己手上的油洗乾淨了嗎？」
「洗了！」
「最近天氣很冷吧防凍傷的乳膏擦了嗎？」
「啊，忘了！」
奧拉驚呼一聲，然後抱歉的眨巴著大眼睛沖利威爾傻笑了一下，趕緊掉頭啪嗒啪嗒的跑去浴室裡擦乳膏了。
艾倫也忍不住微笑著目送她匆匆忙忙的小背影跑不見，再一低頭，看到利威爾兵長也側著身子看著她，側臉上的表情雖然依舊淡薄，卻已經透出一絲遮掩不了的溫和。
——還從來沒見過兵長露出這種表情呢。真沒想到……他恐怕比大家想像的還要更喜歡奧拉呢……
艾倫看著他們，笑著笑著，心情卻忽然沉重了下去。
他已經無法抑制的想起了自己的媽媽，想起了曾經，他也像奧拉這樣，是有人寵著、慣著的。
媽媽在每次吃飯前也總是拉著他的手，嚴格的檢查他有沒有好好洗過手。會在他因為貪玩而回家太晚的時候責駡他，在他挑食不肯吃青椒的時候強迫他把盤子吃乾淨不然就不許他出門。
那個時候，他是有多厭煩媽媽的那些嘮叨啊。真討厭她總是當著外人的面擰自己的耳朵訓斥自己，害得他在朋友面前顏面掃地。
但是現在……真的是……就算是付出任何代價也想讓媽媽再回來擰一把自己的耳朵，哪怕把耳朵擰斷了也沒有關係！
——啊，不行！快打住打住！
感到自己的鼻子已經越來越酸，艾倫趕緊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停止回憶。
——再這麼下去眼淚就要……還當著利威爾兵長的面呢！太丟人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異樣，艾倫趕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閒扯道：「呵、呵呵，兵長你還真是疼奧拉呢。阿明他們要是知道了大概會大吃一驚吧——您比他們想像得更像一個好爸爸。」
聽了他的話，利威爾頓了頓，然後面不改色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啜飲著說：「我不是她的爸爸，只是臨時的監護人而已。」
「哎呀，您怎麼還在說這種話——」
15歲的小少年不懂察言觀色和說話的技巧，只是直白的苦笑道。
「您比任何人都適合當她的爸爸，更重要的是——你看，除了兵長之外，奧拉也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人做她的家人了呀。」
此話一出，利威爾周身轟然燃起的一層黑色煞氣頓時讓艾倫驚覺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話。
——但、但是我剛說的話……有哪裡不對嗎？
他戰戰兢兢的看著自家上司用陰狠的眼神盯著自己看了半天。最後卻只咬牙切齒的吐出了一句：「放屁。」
然後利威爾便不再理他，皺眉盯著手裡的茶杯陷入了沉思。
艾倫真的搞不懂利威爾兵長到底在想什麼。
他有什麼好彆扭的？做奧拉的爸爸不好嗎？和奧拉一起生活不好嗎？他自己明明也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啊！
艾倫想，或許兵長是地位高任務重，所以擔負著自己所不知道的某些壓力吧？畢竟這個世界上最難揣摩的就是頂頭上司的心思了。
於是艾倫決定不再理會這個問題。
畢竟不管兵長再怎麼彆扭的不肯承認心意，至少一見到奧拉的面，他的態度還是會立刻就軟下去。
在準備前往總部之前，還順著奧拉的請求讓她抱著自己依依不捨的撒了半天的嬌來著。
——他黑著張臉各種彆扭不適的抱著懷裡扭扭捏捏的磨蹭撒嬌的小姑娘的那副模樣，簡直搞笑得該上娛樂報紙頭條。
不過見他那十分不習慣的模樣，艾倫猜想，他以前跟奧拉的關係說不定根本沒有現在這麼親密。
他現在對奧拉的容忍和親近，說不定是……和利威爾班的全滅有關吧？
他是考慮到奧拉的難過，所以才如此的順著她以作安慰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兵長其實還是個挺溫柔的人嘛。
——利威爾兵長是個很溫柔的人。
這個想法第一次出現在艾倫的腦海中並且沒有被他在下一秒就渾身雞皮疙瘩的否決掉。
因為奧拉臉上幸福的笑容，就是對這件事最好的證明。
「能有一個這麼溫柔的爸爸真是太好了，對吧？」艾倫很親切的俯下.身沖奧拉笑著歪了歪頭。
奧拉立刻綻開大大的笑容回應他：「嗯！耶格爾哥哥也要幸福哦！——就算是將來不得不面對三笠姐姐強【嗶——】著一夜七次也一定要幸福哦！」
「啊啊啊啊——別胡說啊——！！！」臉皮薄的艾倫少年頓時就被她調,戲得失去語言能力只剩下臉紅冒煙的份兒。
……
然而讓艾倫沒想到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才給利威爾兵長定下了這個「溫柔」的印象，他卻忽然就像發了什麼神經病似的將其無情推翻了。
明明之前一直都還挺正常的。
他溫和的跟奧拉告別，他一如以往那樣一臉冷豔高貴的跟艾爾文團長前往中央接受審查，他在外忙碌了一整天依然面不改色的從中央歸來，連夜和他們一起召開緊急會議，討論了一整夜的戰略。
艾爾文團長和阿明同時鎖定了女巨人的嫌疑人是阿尼，讓艾倫大為震驚，他憤怒的為此反駁爭論了半天後，被利威爾一句冷冷的「廢話那麼多做什麼，去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嗎？」給壓了下去。
艾倫沉陷在被同伴欺騙背叛的不敢置信之中，以至於他沒能注意到利威爾和艾爾文之間不時交換的異樣眼神，以及第二天淩晨和自己一起趕回舊總部的兵長一直都在若有所思的奇怪情況。
他沉陷在自己的思維中，什麼都沒能注意到。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看到在奧拉端著茶杯乖巧的湊到兵長身邊給他端水過去的時候。一直坐在長椅上沉思的利威爾卻忽然像中了邪一樣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在奧拉的尖叫下粗暴的將她手中的茶杯一把掀翻！
完全不顧滾燙的茶水會不會灑到她的身上，利威爾的表情陰森可怖，如同凍結了的黑色冰渣——然後高高揚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奧拉的臉上！
是動真格的。
一巴掌就把奧拉扇倒在地上，瘦小的身體半天都沒能爬起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7 21:47
☆、長髮
「利威爾,昨天回去之後情況怎麼樣了？」
戰後響應幹部召回令前往中央彙報的那天,向來公私分明的艾爾文難得的在戰馬上和利威爾談起了私事。雖然只是短暫的幾句話——
「是嗎,你果然反而被她給安慰了啊……」
——什麼叫果然啊！
「奧拉一直都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廢話，那是因為老子教育得好。
「但是利威爾,有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注意到呢？」
——什麼？
利威爾看到艾爾文坐在馬背上,面無表情的轉過頭看向自己，湛藍眼眸裡那複雜的神色就像每次他即將下達一件殘忍到該死卻讓人無法拒絕的作戰計畫時一模一樣,讓利威爾的胃條件反射的抽搐了一下。
——但是利威爾，有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注意到呢？
艾爾文表情嚴肅。
「對於奧拉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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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拉你沒事吧！有沒有被燙到？！」
艾倫驚呼著沖過去,趕緊將奧拉從地上抱了起來。臂膀裡那個小小的身體軟到好像失去了力量,讓他心驚了一下。
「奧拉？！快把頭抬起來看著我！你沒事吧？能聽到我說話嗎？！」
在艾倫很沒有輕重的搖晃呼喊下，被利威爾一巴掌打懵了的奧拉總算是慢慢恢復了知覺。艱難睜開的藍眼睛裡神色迷茫。
「耶、耶格爾哥哥？」
「啊醒了！太好了……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被燙到？」
奧拉搖了搖腦袋,抬起頭正準備說些什麼，卻透過艾倫的肩膀接觸到了另一個人的視線。瘦小的身子頓時戰慄了一下。
艾倫順著她驚恐的視線看過去——利威爾兵長站在那裡，用陰森的表情俯視著他們。然後嗓音沙啞的開口。
「我警告過你很多次了吧，奧拉-斯威夫特？」
他一字一頓，好像這是什麼天大的嚴重軍事紕漏似的，惡狠狠的說——
「不、要拿你那雙髒手碰我的杯子。」
——什、什麼？
………………
…………
……
那一天，奧拉瑟縮在艾倫的懷裡發了半天的抖，被利威爾扇了一巴掌的左臉很快就高高的紅腫了起來。艾倫找來消腫的藥膏幫她抹上去。
他以為她會哭得很厲害，所以特意準備了毛巾想要蓋住她的眼睛，以防淚水把臉上的藥膏沖刷掉。
誰知她的態度卻非常冷靜——不，準確來說應該是裝作非常的冷靜。
小姑娘紅著眼睛，繃著張腫脹的臉，艱難的沖艾倫擠出笑容：「一、一定是我做錯什麼事惹小利生氣了，所以沒事的，下次人家會改的啦！」
艾倫拿著消毒棉球，為難的看著奧拉，欲言又止。
——這件事情……怎麼看也不是這麼簡單啊。特別是那個「別用髒手碰我杯子」是怎麼回事？這種話怎麼聽都像是……只是隨便找的一個揍人的藉口吧？
但畢竟艾倫沒有看到整件事情的經過，他不方便開口下什麼論斷。只好心疼的摸了摸奧拉紅腫的臉頰，然後輕聲說道：「剛才真的沒有被燙傷嗎？讓我看看手臂和腿上有沒有傷口，萬一有玻璃渣刺到肉裡就糟糕了。」
奧拉很乖巧的點點頭撩開袖子。
——可能真的只是因為心情不好吧？
艾倫皺著眉頭猜測。
——兵長平時的脾氣就那麼暴躁而且還當了這麼多年的兵，偶爾碰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會稍微有點行為失控應該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當然，這個解釋有多牽強附會艾倫自己也知道。
他只是心想，兵長總是那麼一幅神秘的樣子偶爾做一兩件超出常規的事情大概也是源於某些他們這些新人所理解不了的深意吧？比如像上一次出牆時的軍事機密就只有分隊長級別以上的人知道。
出於對利威爾兵長的信任，他稍稍的放下了心。
然而卻沒有想到接下來的幾天裡，事情越來越往恐怖的方向發展。
利威爾開始對奧拉頻繁的施以暴力。就像一個事業失敗的醉鬼父親似的喪失了理智，即使是為了諸如地上有一片紙屑、桌上有一塊油污沒打掃乾淨這類的小事都會招來他的一頓拳打腳踢。
每一巴掌每一腳都是實打實的那種。而且還盡是打在又疼又不致命的部位，簡直就是刑訊時才會用的手段。
短短兩天裡，青腫黑紫的傷痕就遍佈了奧拉的身體。
在醫藥箱裡的外傷藥膏迅速消耗掉見底的時候，艾倫再也無法沉默下去了。
他本來就是個正義感過頭的少年，雖然一直敬畏的利威爾兵長，但也絕做不出那種為了明哲保身而眼見著上司胡來卻什麼都不敢說的窩囊事。
「啊，利威爾兵長！你又在——」
再一次看到利威爾掐著奧拉的脖子把她拎起來，艾倫頓時渾身打了個激靈，想都沒想就沖了過去。
他吼著「真是夠了！給我放開她！」然後一手制住利威爾的手臂一手抱住奧拉，循著他從阿尼那兒學來的搏擊套路，腳下緊接著就呼嘯著朝利威爾的腿踢了過去——
「啊！」
然後意料之中的，反被利威爾給扔了出去。甚至連他的動作都沒能看清。
「這種花拳繡腿還敢對我動手？你小子到底是膽子太肥還是腦子太瘦？」
利威爾的聲音陰森森的，光是聽到都會讓人產生瓦斯洩露般寒氣嘶嘶的幻覺。
自從那天他第一次動手打奧拉開始，他整個人就變了。從一個人變成了一頭瘋狗，變得比以往更加陰沉狠戾，那雙細長的眼睛甚至都開始能在黑暗下發出瘋狂的紅光——相比之下，那個幾天前還穿著便服坐在溫暖陽光下、溫柔的親吻奧拉額頭的男人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人。
艾倫曾經聽三笠提起她母親教過她的一句古話，叫「相由心生」。原來一個人的性格是真的會影響長相的。
「請、請住手吧兵長！」
艾倫張開手臂將奧拉護在自己身後，被利威爾狠戾的視線給逼迫得有點心寒。但他還是壯著膽子喊了回去。
「不管你在中央遇到了什麼……不管你有多不順心，拿奧拉出氣未免也太過分了吧！太低級了！」
「哼，那又怎麼樣？」
雖然艾倫從沒想過自己這種義正言辭卻毫無亮點的話能說服利威爾，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利威爾兵長居然會勾起一邊嘴角，露出一個殘忍瘋狂的冷笑。
他譏誚的說：「那個丫頭是我養的東西，想怎麼對她是我的自由吧？我供她吃喝，她是生是死當然該由我來決定。」
「你、你說什——？！」
「倒是你有什麼資格在這兒大吼大叫？該不會這回是真的想要英雄救美把那丫頭娶回家吧？」
「你——」
「真是遺憾，我可不會這麼輕易就把她放走——日子還長得很……」
「你給我閉嘴！！！」
席捲著絕望的憤怒轟然引爆了艾倫的大腦。
他咆哮了起來，從地上一躍而起朝利威爾沖了過去，像瘋了般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將他狠狠撲倒到地上。十指劇烈顫抖著死死扣住利威爾的脖頸！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少年的全身都在顫抖，眼眸裡卻燃燒著火焰。
「她是你的女兒吧！你們是家人吧！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對家人做出這種事！什麼叫她是你養的東西？什麼叫她的生死是你的自由！她才不是！家人……家人之間才不是這個樣子的！才不……」
然而語無倫次的咆哮到一半，他卻忽然哽咽了。
淚水模糊了身.下利威爾的臉，艾倫不受控制的哽咽了一下，掐著他脖子的手也松了些力道，但利威爾卻並沒有立刻把他甩開，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艾倫強忍眼淚的模樣——
「我……我一直以來都非常羡慕你們，非常羡慕奧拉，能夠有這麼一個家，能夠有兵長這樣的父親。就算因為是軍人而不能每天陪著她還得面對很多殘酷的事情，但是……但是你們是互相愛著對方的家人吧？我……還有軍隊裡無數的士兵大家都失去了家，都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所以大家一直都是那麼的羡慕你們，都默許你帶著奧拉在軍營安家，都縱容寵愛著奧拉——就是因為大家希望看到你們幸福，就好像自己也一起幸福了一樣；看到您能有一個家和女兒，就好像大家也都有了一個家和女兒一樣！我們……我……一直都是那麼羡慕你們！所以——」
哽咽的話語說到這裡，艾倫垂下頭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再次抬起頭來的瞬間，綠眼睛裡就恢復了嚴肅到兇狠的神色，掐著利威爾脖子的雙手也驀地收緊！
「所以如果你再繼續踐踏我們的祝福和希望的話，即使是利威爾兵長我也不會——唔！」
話說到一半，艾倫義正言辭的面容卻忽然扭曲了——利威爾的手啪的一聲抓住了他的臉，用力捏住他的咀嚼肌和太陽穴，瞬間就讓他失去了說話和反抗的能力。
「不會什麼？」
他冷冷從唇邊飄出這句話，然後右手狠狠一收緊，艾倫的喉嚨深處發出一個痛苦的呻.吟，雙臂也顫抖著失去了力氣。
「你以為你是誰？別太自以為是了。」
利威爾輕易的從地上直起上身，轉眼就將艾倫反壓在了身.下。他放開他的臉，轉而一把抓住他的頭髮，然後將他的頭對準地面就狠狠砸了下去！
「我的家務事不用你這個外人來管——嘖？！」
就在利威爾即將動手的瞬間，一抹淺金色的波浪倏地閃過了他的餘光，不等他反應過來奧拉小小的身子就已經敏捷的撲了過去，對準利威爾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利威爾的手抖了一下，松了勁道。
「耶格爾哥哥！」
她驚呼著扶起艾倫，拽著他一直後退到了牆邊。
然後躲到艾倫的身後，用驚恐的眼神盯著利威爾。
利威爾回視著奧拉的視線，危險的眯起了眼睛：「又皮癢了嗎？」
奧拉立刻就顫抖了一下，慌忙將腦袋也縮到了艾倫的背後。
利威爾眯著眼睛凝視著他們。
艾倫驚恐警惕的表情，護著身後的奧拉。小姑娘在他身後只露出一抹金色的發和淺色的衣角。
許久之後，他閉上眼睛冷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就轉身離開了。
……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那天晚上，忍無可忍的艾倫一邊熟練的幫奧拉上藥一邊低吼道。
「既然反抗不了那我明天……不，我馬上就去！這件事情必須告訴團長！」
「不可以！」
然而奧拉的反應卻出人意料的激烈，她手臂一抖差點打翻了藥水。瞪大淚汪汪的眼睛急切地喊道。
「不可以告訴三七分伯伯！」
「為什麼！？現在除了交給團長解決之外已經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吧！」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三七分伯伯的話……他要是知道了的話一定會把我帶走的！」
「那是當然的吧！你現在難道還想再繼續留在這裡？！兵長他那樣對你！他明顯已經不正常了！」
「小利才不會不正常呢！」
「你還在幫他說話！？他都把你打成這樣了！」
像是要證明自己的話似的，艾倫憤怒的舉起奧拉纖細的手臂，那上面纏繞著新舊不一的繃帶，間隙裡還有交錯的傷痕露出來。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有感覺！」
奧拉瑟縮了一下，隨即又立刻倔強的皺起眉頭反駁道。
「小利他一定是出於什麼原因才這麼做的！」
「是的原因就是他瘋了！」
「他不會瘋！」
「當然會！利威爾班的人剛剛慘死他因為接受不了所以瘋了！一定是這樣！」
「胡說八道！小利經歷過的戰爭和死亡比耶格爾哥哥要多多了吧？既然你都沒事他怎麼可能會瘋！？」
「呃……」
——這個丫頭，即使都被打成這樣了還是能順利的把艾倫給堵得無話可說。
「總、總而言之我管不了那麼多！今天我一定要去找團長，不管怎麼樣艾爾文團長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耶格爾哥哥要是去找伯伯的話——」
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奧拉撇了撇嘴角，在艾倫的驚呼聲中一把抓起了藥箱旁的剪刀，鋒頭一轉就對準了自己的脖子。
「要是你把這件事告訴三七分伯伯，我就立刻死在這裡！」
「喂！奧拉——」
「我的命是小利救的，新的生活也是小利給我的。不管他現在怎麼樣他都是我唯一的家人，唯一的爸爸。如果離開了小利的話……」
她難過的皺起眉頭，淚水在藍灰色的大眼睛裡打著轉，將那瞳孔染成了更加夢幻的迷離灰色——
雪白脖頸上閃著寒光的刀鋒瑟瑟發抖，看得艾倫心驚膽顫。
他驚訝的聽到她說——
「我也很難過，耶格爾哥哥……但是……但是如果離開了小利的話，我就和死掉沒有區別了……」
……
那一晚的奧拉用她的方法向艾倫表明了自己堅決的態度，終於還是壓下了他沖去找艾爾文團長的想法。
然而這一壓制，終究還是只持續了一個晚上。
奧拉的愛和堅持是那麼的決絕，然而這份感情卻顯然沒能傳達到利威爾那裡。
就在第二天早上，艾倫在心事重重中醒來拖著沉重的步伐挪去廚房的時候，忽然在門廊裡驚恐的看到了遍地的金色光華——那是一縷一縷的，淺金色的頭髮！
「奧、奧拉——？！」
在餐廳旁邊的落地窗下，就是幾天前利威爾曾經握著奧拉的手一句一句的詢問她有沒有好好洗手抹上防凍乳膏的那個地方，他剪掉了她的一頭長髮。
利威爾用膝蓋把尖叫掙扎的奧拉按在椅子上，左手抓住她那頭他自己親手精心保養長長的金髮，右手握著剪刀。
細長的眼底寒光一閃，然後手起刀落——
金色的髮絲失去了生命，在那天陰沉的天空下劃過一絲有氣無力的弧度，然後沉沉墜地。
奧拉那頭金盞花一樣的漂亮卷髮轉眼就被剪成了參差不齊的短髮，破布一樣狼狽的貼在她的臉上。
利威爾做完著一切後什麼也沒說就扔掉剪刀離開了。
艾倫趕緊沖過去一把踢開了那把剪刀，生怕小姑娘會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
然而這一次也的確——已經到達極限了。
這一切，已經到超過這個小姑娘所能承受的極限了。
「為什麼……會這樣……」
奧拉跪在地上，顫抖著漸漸蜷縮成了一團，小手裡還緊緊攥著一縷被剪掉了的頭髮。
「頭髮……我的……」
滾燙的淚珠終於開始啪嗒啪嗒的滴落。
那一天，奧拉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嚎啕大哭了好久，不管艾倫怎麼勸、怎麼拉都拉不動她。只得強行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擱到床上。
她抱著那一縷頭髮，哭了大概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艾倫已經不記得了。
他只知道，當奧拉擦乾眼淚、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那雙漂亮眼睛裡的神采與倔強已經全部消失了。
藍灰色的眼睛裡只剩下天空般的鉛灰。她仿佛喪失了魂魄，呆呆的縮在床上，不動，不說話，也不再吃任何東西了。
艾倫不知道這頭長髮對奧拉而言意味著什麼，當年曾經見證過一切的利威爾班的人已經死去，沒有人告訴他，那一天髒兮兮的奧拉被利威爾從貧民街撿回來，按在水裡洗了個乾乾淨淨，然後第一次幫她梳頭發時的情景——
有力的十指非常緩慢的伸進她的髮絲中，沿著頭皮輕輕摸索著位置，然後十指舒展開，向後一劃，將亂蓬蓬的頭髮理直，並且耐心的將那些複雜纏繞的發結一個個解開。
溫熱的指尖輕輕掃過她的皮膚，他溫暖的熱度頓時如同電流般，從觸碰的位置刹那傳遍全身——就像父親的擁抱一樣，伴隨著偶爾擦過皮膚的胡渣和指腹的老繭，略微粗糙的溫柔，還有讓人想落淚的觸感和溫度……
那是第一次，利威爾將這種父親的溫暖送進了奧拉的心裡，也在她的髮絲間留下無法磨滅的深深羈絆，讓她在後來的日子裡每天都滿心幸福的迎接早晨梳頭發的時間的到來。
她有多愛自己的那頭長髮，就有多愛利威爾穿過她髮絲的雙手。
而這一份最後的溫暖，終究還是被剪斷了。
就好像一條傷痕累累的船終於斷掉了龍骨，再也直不起來了。
那天晚上，艾倫-耶格爾揚鞭上馬，被一腔怒火驅使著沖進了艾爾文團長的辦公室。
在昏暗的燭光裡對上了那雙冷靜的藍眼睛。
「我知道在這種非常時期還來打擾您很失禮，但、但是……」
剛剛從馬背上跳下來的艾倫喘.息著，用嘶啞的聲音拍著艾爾文的辦公桌喊道——
「我有事情想要向您彙報，艾爾文團長！」
☆、猜測與現現實
利威爾,有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注意到呢？
對於奧拉來說,真正「好」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
我指的是「好」的生活,不是「幸福」的生活。
利威爾，或許你該去翻翻我送給奧拉的那本書,本來還指望著她能從裡面讀出些什麼，但現在看來……她應該是故意選擇了不去思考那個問題——
利威爾,在現在這種特殊時期，「好」和「幸福」的含義是不能等同的。
就像你我都知道的，人類想要成功，就總得先犧牲些什麼……
………………
…………
……
在艾倫語無倫次的解釋完利威爾的失常和這兩天發生的一切後,艾爾文當即就扔下了手裡的事情跟他一起趕去了舊總部。
「事情我都聽說了,利威爾。」
艾爾文板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高高大大的矗立在門口,看起來就像教堂穹頂畫上那些用漠然眼神嘲諷蒼生的神明。
「我是來把奧拉帶走的，她在哪裡？」
而孤獨坐在燭火下的利威爾也向他投以了同樣的漠然表情。他面無表情的瞟了他們一眼，然後事不關己似的扭過頭，沒搭話。
詭異的沉默彌漫在房間裡，直到艾倫猶豫著站了出來。
「我、我去把奧拉帶出來……」
古怪的氣氛讓他的語氣都失去了之前的理直氣壯。他匆匆跑向奧拉的臥室，途中伸手摸了摸額頭，抹下了一手的冷汗。
——雖然已經在調查兵團待了這麼久，但這兩個站在頂點的男人之間所散發出的氣場依舊讓他有些吃不消。
但好在這一次，奧拉對艾爾文的到來已經不再有任何抵抗了——不，這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好事。
她依舊是那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削短的頭髮亂糟糟的翹在頭頂。她垂著那雙麻木的灰眼睛，在艾倫的牽引下面無表情的被送到了艾爾文身邊，面無表情的握住艾爾文的手，即使在視線掃過利威爾的時候表情也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這樣真的沒有關係嗎……
艾倫看著這幅情景不禁再次擔心了起來。
不過好在艾爾文團長的態度非常讓人安心。
他彎著腰蹲下.身，微笑著平視奧拉的眼睛，一邊用大拇指輕輕捋平她臉上的一塊紗布一邊說：「這幾天利威爾的工作會很忙，所以跟叔叔去總部住兩天好不好？」
雖然是句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來的瞎話，但奧拉卻依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若不是在艾爾文的手指靠近的時候她還條件反射的眨了一下眼睛的話，簡直就真的像只沒有生命的娃娃了。
不過艾爾文顯然也沒打算徵求她的意見，手臂一揮就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然後二話不說的轉身離去。
艾倫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艾爾文團長什麼也沒問，利威爾兵長也什麼都不說。奧拉就像只被送人的小狗一樣被輕易的帶走了。
甚至在離開之前，團長還回過頭來若無其事的跟利威爾說起工作上的事。
艾爾文率先提起押送艾倫的憲兵團的事：「他們明天就來，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利威爾冷哼：「安排好了還跟我說個屁。」
「到時候你也一起過來吧。」
「又不能參加作戰我還去個屁。」
「……你還是過來比較好。」
「好個屁。」
「利威爾——」
面對利威爾的壞脾氣和粗口，艾爾文也不禁皺起了眉頭似乎想要說他兩句，但猶豫片刻，他還是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輕輕歎息了一聲，他扭過頭去最後看了利威爾一眼，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我把奧拉帶走了。」
利威爾冷漠的眯著眼睛，喝了口茶：「這已經和我無關了。」
這時，一直都像布偶一樣縮在艾爾文懷裡一動不動的奧拉忽然輕細的顫抖了一下。
……
艾爾文帶著奧拉一離開，偌大的城堡裡就只剩下了利威爾和艾倫兩個人。
衝動的熱血從艾倫身上褪去，現在他呆呆的站在那裡，看著在微弱燭光下一如往常那樣酌著茶水的利威爾，空氣裡只有窗外風吹樹葉的聲響。
他忽然尷尬失措了起來。
不知是因為現在兵長的氣場完全恢復成了「發瘋前」那幅漠然冷靜的樣子，還是因為方才他跟艾爾文團長之間的氣氛太過奇怪。
即使是一直都憤怒過頭的艾倫，此刻大腦也驀地清明了起來——他忽然意識到了一種可能——利威爾兵長對奧拉所做的這一切……放任自己跑去找艾爾文團長沒有阻攔……還有艾爾文團長為什麼會那麼乾脆的扔下手裡的工作跟自己過來？他明明不是那種會在工作時間解決私人問題的人啊。
和這些想法同時冒出來的還有……自己隨時都會被兵長痛扁一頓的恐懼……
艾倫打了個激靈，掛著冷汗戰戰兢兢的在利威爾對面的位置上坐下，小聲開口：「那、那個……」
啪嗒！
利威爾忽然擱下手裡的茶杯發出劇烈的撞擊聲，那聲音把神經正處於緊張狀態的艾倫嚇得差點叫出來。
然後卻聽到利威爾說——
「去喂馬。」
「哈、哈啊？」
「喂馬。別告訴我你們訓練兵團的教官沒教過你馬是需要吃宿草的，還是說你把這些常識都跟你的大便一起拉出去了？」
利威爾倏地站起身，向往常那樣迅速的下達指令順便噴灑髒話。
「不要再讓我重複相同的話——把馬喂飽然後滾去睡覺。明天憲兵團的人就要來了，到時候你可別給老子在路上睡著了死小鬼。」
「等、等一等利威爾兵長！」
在利威爾的身子消失在門外之前，艾倫趕緊沖過去攔住了他，慌忙問道。
「您……難道說您和艾爾文團長是說好了的嗎？我、我明白了！您是故意那樣對奧拉的吧？就是為了把她逼走……因為接下來我們很可能身處危險，所以您不想讓她跟在您身邊涉險才故意把她逼走的對不對？！」
「……」
利威爾冷冷的扭過頭，眯起眼睛看了看艾倫，然後陰森森的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我和艾爾文沒那麼無聊。」
「誒、誒？」
——難道不是嗎？
……
「難道不是嗎？」
同一時間在新總部的團長辦公室裡，奧拉坐在一把高高的椅子上垂著腦袋，艾爾文正拿著一把小刀幫她修剪頭髮。
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刀，但削掉那些亂糟糟的雜毛之後，短短的金髮便打著卷兒服帖在了奧拉的小腦袋上，清爽又乾淨的模樣像個小男孩似的精神可愛。
而之所以會顯得這麼精神的原因，或許大半還是因為她那雙灰眼睛裡重新閃爍起的絲絲亮藍。
「我剛剛才想到！果然是那樣的吧？小利會突然變成那樣……果然是故意的……是裝出來的吧！」
坐在高高椅子上的奧拉稍微有點重心不穩，於是用小手緊緊拽住艾爾文的衣角，急切的一連聲問道。
「是為了讓我離開對不對？是因為你們之前一直都在討論的耶格爾哥哥的事情嗎？那件事情會很危險所以才想讓我離開的對不對？所以三七分伯伯你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對不對？你們是為了——」
的確，如果連艾倫都能意識到不對勁的話，奧拉沒理由意識不到。她的腦子轉得很快，所以反應得比艾倫更快，想得比他更多——然後轉著轉著，這個看起來理所當然的猜想卻撞上了一堵死牆——
雖然艾爾文還什麼也沒說，但是奧拉問著問著，自己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喋喋不休的嘴巴驀地一頓，興奮的藍眼睛裡染上了疑慮：「……咦？」
「既然都『咦』了，那就說明你已經想到了，對吧？——如果只是想要把你送去避難的話，利威爾根本沒有把你打成這樣的必要。但是奧拉……」
艾爾文神色淡淡的，伸手將幾根沾在她臉上、脖子上的頭髮抹掉，然後面不改色的說。
「對於未知的事情還有難受的事情，人們總是容易習慣性的往最好的那個可能去想，這或許是個很好的樂觀思維，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美好的原因，真正殘酷的現實反而比較多——就像現在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奧拉，我再教你一句話吧……」
艾爾文微微俯下.身，握住奧拉冰涼的小手，一邊將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一邊在她耳邊殘酷的告訴她——
「比起去幻想利威爾那麼做一定是有什麼無法說出口的『其實是為了你好』的理由，還不如一開始就去面對最糟糕的可能，這樣能讓你活得更堅強。」
「最……糟糕的可能？」奧拉惴惴不安的抬起藍眼睛看向他，「……指的是什麼？」
艾爾文俯視著他，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情緒：「指的是你或許從來都沒完全瞭解過利威爾，你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很多的缺點。」
「才不是呢！」他的話讓奧拉激烈的反抗了起來。她甩開他的手，憤怒的尖聲反駁道，「我知道小利是什麼樣的人！我也知道他的缺點！他有多尖酸刻薄多神經質、罵人多難聽睡相多難看吃飯多挑食我全都知道！但是我還是……」
鼻子忽然一酸，奧拉輕微的停頓了一下，聲音也小了下去——
「但是我還是……即使小利是這樣的人，我也一直都很喜歡他……」
「在你的眼裡利威爾是『這樣』的人，但事實上他卻是『那樣』的人。只是你一直都沒有機會看到而已。」
即使小姑娘已經明顯的在難過，艾爾文的語氣卻沒有絲毫的放鬆，反而更殘酷的直白了起來——
「利威爾他從小就是在很糟糕的環境中長大的，你也在貧民區待過所以應該明白在那裡出生的孩子都是什麼性格，那種在童年時代養成的性格是根深蒂固的，再怎麼改造也改不掉，更何況利威爾還在那兒生活了那麼久——你只是沒有機會看到而已，他的行事習慣有多暴力，為人有多冷漠，還有性格……有多喜新厭舊。」
奧拉眼睛裡剛剛重新亮起的藍色光華開始像風中燭火一樣，閃爍得倔強而艱難。
「這就是你要面對的現實，奧拉，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艾爾文直起身，漠然的轉過頭去收拾起自己的書桌，一邊冷淡地說道。
「你只是單純的被他拋棄了而已，沒有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因為他已經厭倦你了。我很抱歉奧拉，但利威爾就是這樣的人。你之前沒有機會認識到，那麼現在……請把這個事實記在心裡吧。」
昏暗的燭火之中，奧拉蒼白的嘴唇快速翕動了兩下，似乎是想急切的說些什麼——比如「不是這樣的！」或者「你騙人！」——然而，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雙唇顫抖許久，然後無力的合上。
小女孩的眼睛再度像斷了電的藍色燈籠，慢慢黯淡成了一片空洞的鉛灰。
☆、取捨
艾倫-耶格爾失眠了。
雖然之前才被兵長命令「喂馬然後滾去睡覺」,但是躺上床後卻輾轉反側很久都睡不著。
原因挺簡單的,畢竟第二天憲兵團的人就要來抓他了,讓的偽裝還有能不能說服阿尼這些問題都還是未知數，沒人能保證這項冒險的計畫能夠成功。更何況這個心思單純的少年雖然學會了斬殺的技術、見證了死亡的可怕,但卻還遠遠沒有做好面對背叛的心理準備。
阿尼的臉、還有在訓練兵團裡大家一起相處的情景不斷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弄得他整個人都很不好。
這種焦慮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月上中天的時候,不知是月亮的引力還是精神終於到達極限了什麼的,他總算開始有了些倦意。緊縮著眉頭昏昏欲睡。
然而在入睡前夕，一直盤旋在腦海中的阿尼的臉忽然模糊了，長長的金髮在眼前一閃而過——他忽然想起了奧拉。
睡意朦朧間，他莫名其妙的想到——等等？雖然團長能把奧拉帶走是好事，但是……帶走之後該怎麼辦？團長總不能養她吧？離開了利威爾兵長之後她該住在哪裡？總部嗎？團長家嗎？等等，團長在總部之外還有其他住所嗎？還是說……
迷迷糊糊的思緒有一搭沒一搭的亂想著，艾倫就這麼慢慢陷入了沉睡。
等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從地下室頂上那窄窄的條形窗戶裡投入的正午陽光亮得差點閃瞎了他的狗眼。
「糟糕！」
艾倫嗖的一下從床上蹦起來，慌慌張張的扣著襯衫提著褲子就衣衫不整的沖上了一樓。
「睡過頭了睡過頭了果然睡過頭了我會被兵長削死的啊！！！」
然而他驚恐的繞著城堡上下轉了好幾圈，卻到處都沒有看到利威爾的身影。大大的城堡裡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咦？」
艾倫站在寂靜無聲的廚房裡，慢慢扣上最後一顆紐扣，然後茫然的歪了歪頭。
「兵長呢？」
……
雖然召回令上已經確定了憲兵團前來押送艾倫的日期，但卻並沒有詳細到幾點鐘的地步。
艾倫很不安的整理好裝備爬上馬，一邊獨自往總部趕去一邊自我安慰道：「說不定憲兵團的人是下午來，所以兵長他才懶得管我吧？」
——雖然他知道這句話的說服力有多微薄。
畢竟押送這麼大的事，怎麼能把他這個當事人丟下不管？！而且按計劃自己難道不該是先和三笠阿明他們裝扮成商人潛入斯特黑斯區找到阿尼嗎？！
艾倫越想越不對勁，於是更加用力的夾著馬腹狂奔起來。
然而等他策馬一路飛奔到總部，看到的卻是一如往常站崗的哨兵和隨意走來走去的戰士。他們甚至沒戴立體機動，都在做著普通的日常訓練工作。
——發生了什麼？
艾倫牽著馬目瞪口呆。
——今天大家難道不是該先去斯特黑斯區埋伏嗎？！
「咦？艾倫！」
這時，阿明清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艾倫扭過頭，看到自家小夥伴高興的笑著朝自己跑過來，然後朗聲打招呼道：「你怎麼跑過來了？」
「什、什麼叫『我怎麼跑過來了』？！」
艾倫震驚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喊道。
「今天是計畫的日子啊！憲兵團的人馬上就要來了吧！為什麼你們還這麼優哉遊哉啊！」
「哈啊？你在說什麼啊？」
阿明同樣瞪大眼睛，茫然的看著他。
「艾倫你睡昏頭了嗎？憲兵團的人明天才會來呀。」
「明天？你胡說什麼！我們商量計畫那天你不是自己都說過了嗎——憲兵團的人會在四天后來抓我！」
「是啊，是『四天后』——可是艾倫你是不是搞錯了？」
阿明皺著眉頭一本正經的糾正道。
「我們開會的那天是三天前的淩晨，已經轉鐘了，所以當時我指的『四天后』是從當天算起的四天后啊——我說艾倫你啊，差不多也到了學會科學的計時方法而不是靠睡覺來區分日子了吧？」
「是……明天嗎？」
艾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松了一大口氣。就在阿明笑著準備上去揶揄他幾句的時候他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整張臉扭曲成一個更加震驚的表情驚叫了起來——
「什、什麼？！但是等等——這不可能！」
「誒？又怎麼了？」
「昨天團長過來的時候明明有跟兵長說……他們明明說——」
「他們明天就來，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還跟我說個屁。」
「到時候你也一起過來吧，利威爾」
「又不能參加作戰我還去個屁。」
「……你還是過來比較好。」
——這、這是怎麼回事？
艾倫驚呆在原地，絞了半天的腦汁都搞不清這個邏輯。
——難道說……團長和兵長當時所說的「他們」指的並不是憲兵團嗎？如果不是的話……那還能是什麼？
「……我把奧拉帶走了。」
這時，昨晚他們的最後一句對話在艾倫的耳邊迴響了起來。
他想起了當時利威爾兵長面無表情的臉，斜靠在椅背上冷冷的說——「無所謂，反正已經和我無關了。」
難道說——！
「阿明！團長他……艾爾文團長他現在在哪裡？！」
「誒？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但應該是在他的辦公室裡吧——啊！艾倫，你要去哪裡？！」
同伴的聲音迅速被拋在耳後，艾倫二話不說就拔腿沖向了艾爾文的辦公室，熟練的轉過幾個牆角跳下幾級樓梯，然後再最後一個拐角一轉——
「哎喲要死喲！大白天的走路不長眼啊！」
——就撞上了團長那個……呃，性格容貌上略有點婉約的【男】助理凱特。
「啊，凱特前輩！」艾倫很有禮貌的措辭行禮，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請問艾爾文團長在辦公室嗎？我有急事想要找他！」
「哈啊？」
助理凱特一邊整理著懷裡的文件一邊斜著眼睛古怪的掃了他幾眼，然後一幅不情不願的樣子嘟噥說。
「團長不在辦公室，他今天一早就出去了。」
「帶著奧拉嗎？」
「……是啊。」
「那——那利威爾兵長他來過嗎？！」
「誰知道呢，兵長他回總部好像沒有向我打報告的義務吧？」似乎是被這個新人一連串的問題給問得不耐煩，凱特的語氣沖了起來，嚷嚷道，「行了行了，別像只找主的小狗似的到處亂竄，有這個時間還不如過來幫我整理一下——喂！臭小子你要跑到哪裡去！前輩的話還沒說完呢！打聽完自己想要的就這麼跑了嗎混蛋——這就是你們這些年輕人感謝人的方式？！太沒規矩了！」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艾倫沖出總部，呆立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不知所措。
——團長和兵長他們……該不會真的打算那麼做吧？！他們該不會真的……要扔掉奧拉吧！？
………………
…………
……
「餓了嗎？還是有沒有點渴？」
在Wall Rose中央城區的小公園裡，艾爾文把奧拉抱到街邊的長椅上坐下，然後親切的彎下腰問關心問道。
「已經逛了一早上了，你很累吧？」
奧拉緩緩眨巴了一下灰色的眼睛，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忽然開口問道：「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呵，不是都說了嗎？你的行李都落在舊總部了沒拿過來，所以才帶你出來買點兒日用品。」
「……」奧拉冷冷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毫不客氣的揭穿道：「艾爾文叔叔，像你這種等級的人卻用這種低級的謊話騙我，會讓我覺得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嗯？怎麼說？」艾爾文倒是面不改色，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童言似的笑著歪了歪頭。
「牙刷毛巾那種日常用品在總部裡都有備用的吧？而且就算是要買衣服也沒有必要特意跑來這種中心城區，普通的雜貨店和成衣店總部附近就有很多不是嗎？」
奧拉的眼神冰冷，空空洞洞的看著艾爾文，輕輕問道。
「艾爾文叔叔把我帶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呵呵。」
然而艾爾文卻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無比自然親切的揉了揉她的頭髮，輕鬆地笑道。
「別胡思亂想了傻丫頭，果然還是餓了吧？我去給你買點吃的過來。櫻桃蛋糕可以嗎？我聽說你很喜歡吃櫻桃蛋糕對吧？」
「……」
奧拉默默看著他，沒有搭話。
然而等艾爾文轉過身準備朝街對面的蛋糕店走去時，她卻忽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伯伯……你現在走了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吧？」
她的聲音依舊冷冷淡淡的，微垂著空洞的眼睛，仿佛所說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
「昨天晚上我就想到了。小利不要我了，你不可能收留我，兵團裡的其他人更不可能收留我。所以說……像我這種累贅，果然還是只能扔掉吧？」
看著小姑娘用冷靜至極的表情說出這種話，艾爾文微微愣了愣。但很快就恢復了過來。
「你不該想這麼多，奧拉，這是大人考慮的事情。」他沒有笑，神色嚴肅的拍了拍奧拉的腦袋，然後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開口，「你不會被扔掉，你會永遠生活在最好、最適合你的地方。」
「意思就是你要把我扔掉，對吧？」
奧拉絲毫不為他的文字遊戲所動，年幼的眼睛裡盡是放棄了一切的麻木。
「奧拉會被扔出調查兵團，因為奧拉已經沒有人愛了，沒有人喜歡我了。」
「我說過了，這不是孩子該考慮的事情。聽話。」
艾爾文的語氣強硬了起來，拍著她腦袋的手也加了點力道，沉沉的將她的腦袋按了一下，然後收了回去。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愛著你、喜歡著你，在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人愛上你、喜歡上你。只要活下去，然後認識更多的人，你就一定能獲得一個更幸福的人生——奧拉，你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孩子，沒有被討厭的理由。」
「……騙人。我一點都不可愛，否則的話你也就不會扔掉我了。」
「我說過了沒有人會扔掉你。」
「……」
面對艾爾文拔高的音量，奧拉只是冷冷看他一眼，然後便垂下眼睛不再做聲了。
艾爾文歎息了一下，然後輕輕說道「我去買蛋糕」便轉身離開了。
奧拉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凝視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看到他挺得筆直的脊樑和堅定的步伐——就和調查兵團裡的任何一個士兵那樣筆挺、那樣的堅定，一步一步的朝著一個奧拉所無法看到的遠方走去，堅定得好像任何東西都無法阻擋他們的步伐——死亡不能，愛也不能。
她就那麼面無表情的看著，目送艾爾文走進熙攘的人群——修長的腿，寬闊的肩膀，金色的短髮——就這麼一點一點的消失在她的視線裡，然後徹底隱沒不見。
她像只被主人遺棄的小貓一樣，孤零零的坐在公園雪白的長椅上，然後慢慢的蜷縮成一個小球，自己抱住自己單薄的肩膀，孤單的發著抖。
艾爾文果然再也沒有回來。
……
…………
………………
艾爾文-史密斯背對著消沉的奧拉越走越遠，走得挺胸抬頭理直氣壯，軍姿筆挺得像首都閱兵式上的新兵蛋子，一臉正義淩然得像好萊塢電影裡走出來的美國英雄。
然而他鏗鏘盎然的步伐才剛剛踩到街口，一記狠戾的肘擊就像道閃電一樣精准的捅中了他的肚子！
「唔！」艾爾文悶哼了一聲，不等他直起腰，一條纖細的手臂就從陰影中猛地伸了出來捂住他的嘴巴一把將他拖進了巷子裡！
嘭！
艾爾文高大的身子被輕易的推倒在地上，就好像扔掉一個布娃娃似的。
然而他卻不掙扎也不反抗，只是一臉冷靜的仰面躺在地上，淡定地開口道：「非得搞得像搶劫強.奸似的嗎，利威爾？」
「去你媽的強.奸！老子強.奸母豬也不會□你！」
粗魯的髒話顯示出他糟糕至極的心情。
利威爾一邊罵著一邊握住艾爾文伸過來的手，沒好氣的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後陰森森的低吼道——「聽聽你個狗【嗶——】的剛剛都說了些什麼話！什麼叫『你是個可愛的孩子』？什麼叫『沒有人會拋棄你』？人【嗶——】事——老子明明是叫你他【嗶——】的去把那丫頭心裡所有、所有的念想都斷掉的！不是讓你去安慰她的！要是她又重新燃起了什麼該死的想法想要留下來怎麼辦？！」
「你先冷靜一下。」
艾爾文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在利威爾一句一個翻新絕不重複的髒話聲中不滿的皺起了眉頭。
「我很久以前就告訴過你我不喜歡聽髒話，所以麻煩你在我面前把那些詞稍微收斂一點。」
「你真不喜歡的東西多了，假不喜歡的東西也有一大堆——這次為什麼就不能跟奧拉好好說你不喜歡她！告訴她她已經不受調查兵團內任何人的歡迎了好讓她乖乖接受『那個人』！」
利威爾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越來越激烈，咀嚼肌和肩頭的肌肉抖動著好像恨不得把誰一拳頭揍進牆裡才能解氣。
「利威爾！我叫你冷靜一點！」
然而這次，艾爾文的聲音拔得比他還要高。
這種從胸腔裡迸發出來的低沉男聲是很有震撼力的，艾爾文很少這樣吼人，罕見的把頭腦發熱的利威爾都震住了一瞬。
「你從來都不是個會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利威爾，還有輕重也是，一點都不知道拿捏分寸！」
艾爾文眉頭緊鎖，用有力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對他說——
「我還以為你這幾年已經有了很大長進，結果現在看來你的自控力難道只在戰場上有效嗎？——好好睜大眼睛看看奧拉的狀態！她看起來還需要繼續打擊嗎？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她還小！心理承受能力比不上你的部下！你到底懂不懂孩子？」
「是啊我不懂，說得好像你有多懂小孩子似的！」
「就算我不懂小孩子但至少能分清楚打人的時候什麼是『教訓小孩子』的力度什麼是把她揍死的力度！——你對她下手太重了利威爾！」
「你說什——」
混亂的爭吵戛然而止。
利威爾總算被艾爾文的這句話給吼得閉了嘴。
他雙手顫抖著，漆黑的眼眸裡閃爍著憤怒至極的火焰——然而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誰知道……」他的嗓子沙啞得很嚴重，咳嗽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誰知道她那麼不經碰，老子又沒有揍小孩的經驗，誰知道隨便扇一巴掌就會青腫成那樣……」
「行了！——真是的，我怎麼也被你帶進這種幼稚的吵架裡了……」
艾爾文揉了揉鼻樑，沉重的歎息一聲後，重新恢復了平靜。
「他們馬上就會來接她了。奧拉的事情就到此為止，我們必須快點回總部去，憲兵團的人明天就來了，還有一大堆的事情沒安排呢。」
「哼。」
利威爾的情緒也平穩了下去，他一如往常那樣冷哼一聲，不悅地抱著自己的胳膊繞開擋在前面的艾爾文，低聲說道：「我可不太相信那些傢伙的辦事能力，貴族都是群強迫拖延症的廢物。萬一他們趕到之前奧拉就自己跑走了怎麼辦？——喂！」
「又怎麼了？」艾爾文沖著利威爾一驚一乍的背影皺了皺眉頭，慢慢走過去，卻被他反手用力拍了一下。
「奧拉走過來了！該死的，一定是你剛才吼得太大聲被她聽到了！」
利威爾下意識的拉起披風後的帽子遮住臉，轉過身匆匆催促道。
「走了艾爾文！」
……
奧拉很確信自己剛剛聽到了利威爾的聲音。就是從艾爾文消失的那個方向傳來的。
雖然很細微，但她還是聽得出他的聲音非常憤怒而且聲嘶力竭，就跟他每次在廚房的地板上發現一塊沒清理乾淨的油漬時一樣，那種帶著點兒神經質的低吼總會讓奧拉聯想起一隻炸毛的黑貓。
灰撲撲的眼底閃過一絲細微的藍色，她抿著嘴唇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從長椅上跳下，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先是猶豫的邁著小碎步，漸漸的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迫不及待，最後甚至慌張的跑了起來。
——絕對就在那裡！小利絕對在那裡！他們果然還是有事瞞著我！
奧拉飛快的跑著，呼吸都慌亂了起來。
眼見著那個傳出聲音的小巷越來越近，她也隨之越跑越快，滿臉的期待和喜悅幾乎能閃爍出光芒——
「克瑞姆希爾特？」
忽然，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毫無預兆的擋住了她。
奧拉一頭撞到他身上接連後退了好幾步才站定，一邊不爽的在心裡用利威爾耳濡目染到她耳朵裡的髒話咒駡一邊捂著撞疼的鼻子抬起頭——
「你是……奧拉-克瑞姆希爾特嗎？克斯蒂娜的女兒！」
那是個非常成熟有魅力的男人聲線，就像歌劇中的男低音演員一樣悅耳。
然而奧拉卻是在看清男人的長相之後才真正露出震驚至極的表情——
那個男人身材高大，皮膚白皙。即使站在太陽的陰影之中也能清晰的看到，他那頭精心保養的卷髮是近乎透明的淺亞麻色，湛藍的眼眸中透出一絲淡淡的銀灰，如同珍貴的鑽石般閃爍出尖銳的美感。
那是一張熟悉到讓奧拉寒毛直豎的面容——簡直就是她母親的男性版本，和她的媽媽一模一樣的臉，那是只屬於歌德家的後代的臉。
「克瑞姆希爾特！你一定就是——哦，不會錯的！上帝啊！你真的是我的瑞希！」
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親昵的叫著她的小名，瑞希這個名字是只有她母親才知道的昵稱——但是歌德家族應該只剩下了我和媽媽才對！其他的人都死在那場火災裡了，不可能有其他倖存者啊！除了……
「我是你的爸爸瑞希，看著我！我是你的爸爸！」
——除了！？
……
「歌德家族的人都死光了，除了幾個在災難發生前就偷偷逃出城堡的男丁——其中就包括奧拉的父親。」
艾爾文最後往巷口外看了一眼，歌德家最後的男性後裔、那個已經更名改姓為魯道夫-維克托爾的男人正將奧拉從地上抱起來，露出悲慟的表情將唯一的女兒抱進懷裡。
而奧拉卻是一臉的茫然呆滯，像布娃娃一樣任由那個男人抱在懷裡又是哭泣又是親吻。
一群看起來像是新聞記者的人很快就圍了過去，將他們父女二人圍了個嚴嚴實實。嘰嘰喳喳的詢問聲中重複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維克托爾男爵，恭喜你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兒！」
「哼。」利威爾只是冷哼了一聲，隨即就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了。
艾爾文加快幾步追上他，沉聲說道：「無論如何他都是她的親生父親，而且逃出歌德家後也混得很好，他是個聰明男人。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靠經商發了大財，甚至買到了男爵的爵位。」
「不過是個播完種就溜的人渣。」
「……他住在Wall Sina的最北方，奧拉跟他在一起會很安全。」
「這些你早就跟我說過了，不要再重複廢話。」
「但是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似乎需要一些廢話來發洩情緒。」
「我不需要！」
利威爾兇狠的瞪了艾爾文一眼，然後冷颼颼的說道。
「而且安全不安全，還要看這次能不能順利捕到那個該死的女巨人。要是讓她逃進了中央，這個世界上可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
既然利威爾都把話題扯回了公事上了，艾爾文便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他沉著地點頭道：「這次的行動不會失敗的。」
利威爾沒有接話。
……
魯道夫-維克托爾的存在是艾爾文發現的。
他在某次去中央開會的時候，意外在街道上遇到了他。那頭亞麻色的卷髮和藍灰色的眼眸，還有雖然是成年男人但仍然和奧拉相似到不可思議的臉——簡直就比滴血認親和DNA鑒定還板上釘釘。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女兒。當年被家族安排著強制和自己的親姐姐、也就是奧拉的母親結婚後，他就逃跑了。
魯道夫逃出了歌德家的城堡。和大多數逃亡者不同的是，他非常聰明——奧拉的精明恐怕完完全全就是遺傳自她父親的。
他在身無分文窮困潦倒的情況下硬是活了下來，找到了工作成功在社會立足，然後從一點兒蠅頭小利開始做生意，越做越大越賺越多，最後居然成了個商業大鱷，加入商會，買了爵位，在中央過上了非常富足的生活。
但唯一的遺憾就是，在早年的艱難創業過程中，他的身體受到了很大的損傷，失去了生育子女的能力。
在聽艾爾文描述了奧拉的消息後，魯道夫激動得差點就給他跪下，不等艾爾文講條件就已經千謝萬謝千好萬好的求他把奧拉還給自己。
他一定會非常非常的疼愛奧拉，甚至比利威爾還要寵她，說不定會把她徹底寵壞也說不定。
但是無論如何——
「他能讓奧拉生活得很好。」
艾爾文喃喃自語著說。
利威爾聽著他的話，沒有搭腔，心裡卻忍不住想到——但是奧拉不會幸福。
這種想法是有點自戀，但利威爾卻能肯定，離開了自己之後，奧拉不管和誰生活都再也無法感到幸福了。
但是……
「「好」和「幸福」的含義是不能等同的——在現在這種形勢之下。」
動亂的年歲中，人類總需要有所取捨。
利威爾對自己的處境深有自知之明——自己隨時都會死去，而且就算自己命大，身邊也會不斷的有很多人死。
在調查兵團裡，曾經微笑著向奧拉打招呼的士兵們會死，和奧拉相處得很好的那些104期的新兵會死，甚至是米克、韓吉還有艾爾文……大家隨時都會死。
他已經習慣了死亡。但卻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看到奧拉強忍著悲傷卻還反過來努力安慰自己的模樣了。
一想到她將來跟著自己就不得不去面對的無數場葬禮無數次離別、一想到過去的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就再也沒有辦法……起拒絕艾爾文的話了。
「給讓她『好』的生活吧利威爾。現在的我們，暫時還沒有給予幸福的閒工夫。」
……
軍人是國家的兵器。
他們就像大炮一樣，能夠擊退敵人、保護和平。
但是當大炮在轟擊退敵的時候，人們一定要遠離他們——否則會被炸傷的。
這就是戰時軍人的命運。
一個正在狂轟濫炸瘋狂殺戮的大炮，沒有給予人幸福的能力。雖然他的確在保護著他愛的人們。
但是——但是等到戰爭過去，一切的危險都化為和平的時候，人們一定會想起他們的吧？
他們愛的人會重新回到他們身邊，用溫暖的嘴唇親吻他們遍體鱗傷的身體，然後擁抱著告訴他們——謝謝你，我很幸福。
……
所以把奧拉保護起來吧。她既然沒有戰鬥的力量，那就不應該留在戰場，否則就會不斷的被誤傷。
她或許死都不肯離開你吧？那就試著對她壞一點，讓她自己選擇放棄你。
這或許是有一點殘忍，但是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拜託你不要再鬧彆扭了利威爾，再忍一忍吧。
等到戰爭過去，等到一切都恢復和平的時候——再帶著櫻桃蛋糕去向她道歉吧。
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因為她一直以來，都是那麼的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哦雪特，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收尾更艱難的事了- -寫了無數遍都還是不滿意……總覺得漏掉了點什麼……（強迫症嗎- -）
沒錯，這的確、的確就是本文的結局- -雖然看起來有點不像……
畢竟這篇文一開始設定的就是一短篇，十萬字內完結的那種，這個結局是一開始就決定了的。這不是悲劇，只不過是因為原作沒完結的關係，我這個原作忠實派給不了大家想要的那種大團圓。——順便說一下我是堅定認為兵長之後會領便當的那一排（無辜笑）
所以說這個暫時分離的結局已經是我能想像出的最好的結果了。
利威爾將奧拉送去了中央生活——這或許是他最討厭的一種選擇，讓奧拉去過貴族的日子，也就意味著他親手讓奧拉成為了他最討厭的那種人。
但是這卻是無可奈何的抉擇。
畢竟我相信，不管調查兵團的人再怎麼追求自由、再怎麼熱血善戰，面對自己手無寸鐵、無力抵抗巨人入侵的家人，肯定還是希望他們能住進安全的中央去的。
我不相信哪個人，即使是調查兵團的戰士，能聖女聖男到自願犧牲自己的家人讓他們去送死的地步。
這一點，成為了一個父親的利威爾一定也不例外。
所以就先讓奧拉被保護起來吧。至少讓她先「活下去」，然後才能有機會去追求幸福。
畢竟現在她現在還這麼小，沒有做選擇和追求幸福的能力。
當然，等她長大之後可就不一定了（笑）
作者:
悅樂
時間:
2017-12-21 14:13
我一直都有先看尾章或評論的習慣，以確保我脆弱的心靈不會被BE虐得死去活來XD
這一篇一如往常的我看了尾章，兵長和團長雖沒有正式領便當，但作者立場也認為便當預熱中QAQ
所以她將文章停在了她認為最好的地方，給奧拉一個希望，也給兵長一個可能
獲得幸福的希望與活著回歸的可能
但她給的"希望"與"可能"太虛無飄渺以致實現可能性極低阿，這不是我愛的HE阿~~~但文案太誘人，在兵長奶爸(摀後頸)的誘惑下我還是看了
以歡樂育兒為主軸，伴隨著兵長被奧拉影響成為一個懂得愛與親情的好爸爸，中間還不時埋藏不少的洋蔥
一路哭哭笑笑，我來到了終極大洋蔥面前
看或不看?
但作者的文字彷彿有魔力似的，讓我心甘情願把洋蔥啃下去XD
團長與兵長的考量是對的
因為愛，即使再怎麼勇敢奉獻置生死於度外的將士也會選擇保護自己的家人讓他們活下去
就像文中老托尼怎樣也不讓兒子鮑勃跟隨他的腳步去當個戰士，時時面臨死亡
所以明知離開兵長奧拉不會幸福，明知這麼做會傷害奧拉
仍狠下心斷了奧拉一切念想，將她交給生父撫養
在這個朝不保夕的年代對衝鋒陷陣的將士及其家屬而言，幸福是奢侈品，而且是保存期限不明的奢侈品
而"過的好"卻是真真實實的，至少能讓奧拉活下去
如同文中所言"「好」和「幸福」的含義是不能等同的——在現在這種形勢之下。動亂的年歲中，人類總需要有所取捨。"
團長與兵長幫奧拉做了對她好的選擇，讓她能好好活著，只求活著在這個動盪的年代.......
唉~好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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