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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籃)當有一朝我老去》作者:阿諾不叫施瓦辛格【完結】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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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8-15 23:14
標題:
《(黑籃)當有一朝我老去》作者:阿諾不叫施瓦辛格【完結】短篇。
文案:
當有朝一日,青春記憶裡的少年們已不再年輕,不再那麼光芒四射,不再是昔日那些熱血激昂滿腔勇敢執著的完美形象後,你還會一如既往地愛他嗎?
清水千回用此後幾十年的時間解釋了這樣一個問題,但偶爾她還是會遺憾於沒能早早來到赤司的世界裡,去參與他的一切,分享他的悲傷和喜悅,成為他成長影子裡不可磨滅的一部分。
可惜來晚了一步,好在愛從不因為時間而泯滅於歲月之中。
內容標籤: 原著向 黑籃
搜索關鍵字:主角:赤司征十郎,清水千回 ┃ 配角:黑籃眾人 ┃ 其它:黑子的籃球,赤司征十郎bg,原創女主,原著延伸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8-15 23:18
一
【一】
整個秋天赤司過得並不算安穩,受金融危機衝擊的影響股價暴跌所帶來的一系列後作用力致使整個赤司家族忙不應暇。
「擱十年前你不會這樣。」面對赤司停牌的舉動,同樣在危機裡緊張掙扎的綠間還是忍不住打趣到。
赤司碰了碰老友舉起的酒杯,毫不留情地回敬:「哪像你,十年前就已經和現在一樣的畏手畏腳。」
綠間低笑了一下不以為然,低頭掃了眼手機,對於今日妻子沒有發催回短信而感到有些驚訝,不免輕鬆地伸了個懶腰。「與其說變成熟,倒不如說是我們老了。說起這個,你上周日的相親怎麼樣了?」
清吧裡的提琴手演奏完一曲準備換人期間驟然的安靜讓赤司有些不適應,僅剩的碰杯聲和低語聲讓他的耳內一下子被翁鳴充滿。他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直到下一首曲子響起才回答綠間的提問:「沒什麼變故的話,差不多定下了。」
「這回怎麼不猶豫了。」
赤司用指尖在吧臺上跟著薩克斯的節奏敲出拍子,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擺扣上西裝,「早些回去吧。」
綠間推了推金框眼鏡,看了下時間,喝完被子裡最後一口啤酒,便也跟著拿起搭在一旁公事包上的西裝。「那我提前兩個小時祝賀你吧。生日快樂。」
30歲生日快樂,赤司征十郎。
*
剛入秋的時候赤司到底還是答應了父親所謂的「最後一次了,早先答應了別人的父親,如果還是沒有緣分就算了,看命運的安排吧。」的要求。換做十幾歲的自己可能永遠想不到會有需要相親的一日,當年一門心思滿腦子競爭、奮鬥以及闖出一片天地,總認為尋找合適的人是再自然簡單不過的事情何苦急於一時。成年後的日子過得飛快,一晃眼十幾年過去,到了世俗認為的該成家的時候,赤司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錯過了去愛一個人最好的時機。
當赤司看到西餐廳靠窗邊桌前自己即將面對的那位清水家的小姐的背影,心頭還是免不了有一絲疲倦。又是一位大和撫子,他心想。但他迅速調整了一下表情,走上前去。
「您好,我是赤司征十郎。」
正在看窗外的景色的清水千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聊地攪著咖啡,有些後悔於自己到的太早而陷於這無聊的等待中,此刻被突然想起的聲音嚇了一跳,便慌忙站起來,條件反射一般地鞠了一躬。
「清水千回,沒注意到您的到來萬分抱歉!」
赤司抬手看了眼手錶,剛剛好到了約定的時間。他將公事包放到椅子上坐下,「是我到晚了。」輕輕扯了扯系得有些緊的領帶,赤司這才抬頭看了清水第一眼,便對上了一雙很有光彩的眸子。
漂亮。這是赤司對清水千回的第二個印象。溫柔與美麗,這幾乎是他過去見過所有的大家閨秀的模樣,用綠間的話來說,從未料到畢業後見到的姑娘們竟都一副面孔,我大和民族對優秀女人的認知有時候真是死板得可笑。
二人良好的教養讓他們對所有人抱有基本的禮貌和尊重,更是極少對女性有過多的評價,但當赤司聽到綠間這樣的結論時,卻也仍然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可即使赤司在各種場面見多了這般優秀的年輕女子,他還是無法將清水千回劃入普通的行列,她漂亮的有些讓他心生疑惑。
不過二十多歲而且有著出眾的容貌,在開放的現代社會裡何愁尋不到與之匹配的真愛,而走上相親這條路呢?
「長輩的安排,對一些陌生事物的憧憬,還有對失去一個良好伴侶的可能性的恐懼。」對方好似有讀心術一般回答了赤司的問題,在赤司驚訝的神色中清水兩隻手撫上咖啡杯,傾身扶上桌面,拉近了一些與赤司的距離,「赤司君難道不也因為這些原因前來嗎?」
眼前黑色的雙眼陡然在赤司面前放大,他有些不自覺地向後靠了一些,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對女子的打量和自以為隱藏的很好的驚訝終究有一些……「抱歉,失禮了。」
清水也發現自己拉近距離的方式有一些唐突,一下子尷尬起來,不自然地攪著早已涼了的咖啡,清咳了一下,開口說:「因為上一次相親的物件直接問了出口,所以我想……大家總有著同樣的困惑吧。啊啊,剛剛被嚇了一跳沒做好準備,」她突然坐直身體,眼神有一些閃躲,「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清水千回,剛留學回來,目前……在朋友的一家建築公司工作,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赤司看著她極力裝作自然但到底掩飾不了眼底的膽怯和害羞,垂眼笑了一下,松松地握上清水伸出的手,「赤司征十郎,在自家企業工作,請多關照。」說完他詢問了清水的喜好,便抬手示意服務員點單。
儘管小時的家教一直訓導吃飯不能說話,在英國大部分時候也是獨自一人進食,此刻的清水卻總想要說些什麼打破這樣的沉默。也並不是沒有見過大世面,一人生活面對各色各樣的場景總能應對自如,可是相親的對象是赤司征十郎,在這樣優秀的人面前清水還是拘謹得不行。
赤司將這樣的局促收入眼底,擦了下嘴率先打破了沉默:「清水小姐一直在國外生活嗎?」
「不……大學才去的英國,此後graduation gap去歐洲遊玩了大半年才耽誤了回來的時間,高中是洛山高校。」看到赤司聽到這熟悉的詞語而溫柔了一些的神色,清水放鬆地笑了一下,「說起來在校時也還一直從老師那兒聽到你不簡單的事蹟呢,赤司學長。」
會提及洛山是赤司不曾料到的,手頭拿到的關於清水千回的資料大部分關於品德、性格、學歷和在留學期間發表的一些論文以及傑出的畢設,並不過多追溯這以前的東西。他的高中啊,好像還在昨天一樣,卻又已經過去十一二年的光陰成為遙不可及的歷史。
「難為老師們還記得。」
「恐怕現在還記得呢……赤司君到是和我過去想像的樣子意外符合呢。」緊接著清水發現自己這句話有一些歧義,忙不迭地捂住嘴巴,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懊惱得不敢抬頭直視赤司的眼睛。
並不是大和撫子。赤司在心中糾正了自己對清水的第一印象,可能是在國外長久生活過的緣故,清水千回和赤司之前見過的幾位大家閨秀有著說不清的區別。氣質嗎?不算太好,也並不標緻。但也不至於鶴立雞群到引人注目,撇開長相家室不說,到確實是他過去在學校裡見過的,大部分普通女孩子的樣子,或許較為年輕的年齡也是使然的一個原因。
但似乎……還不錯。
「清水小姐這麼年輕,冒昧地問一句,您對婚姻的理解是什麼?」
被赤司這麼問道,清水有些一愣,接著便反問:「赤司君呢?」
見著問題被推了回來,赤司感到些許驚訝——他將這個問題問過每一位有想要與自己交往的女子,期待得到一個令人滿意或是合自己心意的答案,很顯然目前為止沒有,但他此刻突然發現自己從來不明白自己對於婚姻的理解究竟是什麼。
心儀嗎?
大概是完美吧。他心想,卻沒有說出口,而是微微抬了抬眉腳,示意清水這是由他拋出的問題。
清水千回側目看了看窗外的霓虹景觀,不知不覺天已經很晚了,玻璃窗前映射出她的倒影,為顯禮儀而畫上淡妝讓她的五官較平日立體了許多,也讓她自己感到陌生了一些。
總希望在第一面的時候能給這位許多少女心中不可替代的王子形象的人物一個良好的印象,卻又隱隱害怕自己會在日後漸漸不符合這樣的形象而讓對方失望。更多的是清水在害怕,害怕她終將成為過去自己不喜歡的那個樣子,終身帶著一個溫順的面具面對著一個崇拜卻永不能接近的丈夫、和一個用包容小心堆砌起來的家庭——如大多數平凡的女人一樣,儘管她明白自己本就是芸芸眾生中再普通不過的一份子。
「大概是遺憾吧。」良久她回過頭,小心選擇著措辭對赤司解釋道,「想建立一個港灣,一片藍天,一件堅硬的鎧甲,一座精緻的屋子……裡面包裹著我和世界上另一個我,我們帶著滿身的遺憾闖入,像所有的夫妻一樣,在隨後的幾十年裡分享著彼此的所有,然後終其一生去磨合去一步步攻克。然後……然後當有一日我們老去的時候,細數剩下的那些遺憾,不帶有一點的悲傷和無奈,我將它稱作完美。」
二
【二】
[明天有空嗎?]
沒有辜負清水千回一下午的等待,在週五的傍晚她終於等來了所期待的短信。
從那次相親過後,每一個週末赤司都會發來詢問是否有時間出行的短信,而清水則很有默契地直接回復想要去的地點,電影院也好、遊樂場也罷,她甚至提出過在咖啡廳看一下午書的提議,赤司都一一允諾。
清水千回有時覺得是他的包容,有的時候卻又揣測這她姑且稱之為「約會」的行為是赤司征十郎的一項任務,必須完成,無所謂自己喜好與否的那種。
[一個多月了喲,赤司君什麼都不說,可是很容易讓人誤解的呢。]
她斟酌了一下,回道。
這次不同于往常赤司很快地回復「好」,清水等他的回答等了些許時間。這讓她懸起了心,還好沒叫她焦慮到發去道歉資訊,手機又震動了起來。
[清水君朋友的建築公司週末開著嗎?可以的話想去參觀一下。]
似是對這個提議感到驚訝,清水千回略微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下來。剛發去回復就忍不住輕笑了一番,順便在心底讚揚了一下赤司轉移話題的能力。
「千回,明天還是要出門嗎?」兩聲敲門後門外傳來了清水媽媽的聲音,她前去打開門,沖著媽媽用微笑代替回答。
「赤司君想去Ivy公司看看。說起來……又要糾結穿什麼了呢。」
清水媽媽徑直打開衣櫥認真挑選起了衣服,「打扮一下總是不會錯的。一開始我還挺反對你父親相親的提議,現在看來,」她拿出一套規規矩矩的休閒服,放入一旁大衣裡比了比,「你們好像發展得還不錯的樣子。」
「就這套吧。」清水走上前接過母親手中的衣服,對她的話卻搖了搖頭,「要我說,我還真看不透赤司君在想什麼……對方是他的話,我連問問明白的勇氣都沒有。說到底還是感覺我們高攀了人家。」
清水媽媽有些好笑地戳了戳清水千回的腦袋:「什麼年代了,哪還有高不高攀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才二十五歲,怎麼整日老氣橫秋的。」
千回開玩笑地躲閃著,心底也思考起了母親的話。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
好像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赤司君都是一個完美的物件。他本身有著極其出眾的外貌與雙商,這些日子的接觸來看一舉一動上流露出對她的尊重和小心也讓清水挑不出任何缺點。
清水千回細細回憶著兩人相識的點滴,赤司習慣於將所有的選擇權交給清水,從不對她的品味有什麼不好的點評。清水不算是什麼多話的人,但好像總是不能忍耐二人相處時的寂靜,便忍不住一直講啊講啊,有時說說高中時和好朋友們到遊樂園的趣事,有時講講留學時候遇到的麻煩和搞不懂風俗而惹出的笑話。講到興奮的時候,她按捺不住比劃起來,而因此整個人在赤司眼中的形象也更生動了一些。
——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子一樣。赤司對她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軌跡感到絲絲有趣,哪怕清水只是在說很普通的一件小事,她好像也總有辦法讓這小事變得生動好笑,也使赤司以聽她說話當作一件不大不小的樂趣。
而清水一旦說上了興致,即使是在喧鬧的人群中,也一直津津樂道地分享著好玩的事兒,也一直注目著赤司的神色怕對方有絲毫不耐煩的情緒。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赤司的反應,卻有時也因此不注意行走而撞到來來往往的人群。一來二去後赤司便會在這時格外注意,關鍵的時候輕輕拉住清水避開人潮。
「啊嗚——」回憶到赤司握住自己手臂以防和別人相撞時的觸感,被窩裡的清水千回臉無法克制地紅了透,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接觸,自己卻好像想到什麼奇怪的場景似得無比害羞。
清水把自己的臉悶在被子裡,卻被陡然聽得清晰的心跳聲嚇了一跳。
不是吧……不過一個月,甚至撇去平日發短信問候的時間,真正相識見面的次數不過四五次,就喜歡上他了嗎?
她想要迅速拋開這個念頭,可是轉瞬間又被「一見鍾情」四個字打敗。是啊,人家見一面都可能尋找到真愛,而我結結實實地和那人單獨出去四五回……那人可是赤司征十郎啊……
哪怕真的是一見鍾情,好像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喜歡就是喜歡呀。」母親說的不錯,可是清水仍有些膽怯。她明白自己一次次答應赤司出行的行為,多少都是潛意識裡不知不覺喜歡上的作用,即使這樣的喜歡可能包含了一些對赤司的好奇,卻仍不可磨滅「喜歡」的含義。
而膽怯由於貪心——她不知道赤司一次次的詢問,有沒有喜歡的意思在裡頭。
*
「這裡就是我平日工作的地方。」清水千回推開一扇門,側身讓赤司進入,赤司抵住門示意她鬆開手,隨後才跟入室內。
赤司原以為清水會是在一家較大的企業工作,即使她曾說過「朋友開的」,他也理所應當的認為是那種很了不起的朋友。
所以當他看到眼前的這個典型的格子式辦公室的時候,眼底的詫異一分不少地被清水看清。
「和我同期聯誼學校的畢業生,比我早回來些建立了這個小公司。早早答應了她來幫忙,也省去了找工作這個步驟呢。」清水解釋著,下意識地帶領赤司走到自己辦公桌前,「還在發展期,人手不夠但是幾個項目做得還不錯,所以批下來的方案越來越多,也算是蒸蒸日上呢!」
快到自己辦公桌前時,清水突然想起了什麼緊急刹車,手撐住一旁的玻璃夾板,擋在了赤司面前。她的動作太突然,赤司沒有做好準備,憑著慣性繼續向前——被清水的鼻樑重重戳到胸口。
清水一隻手捂住鼻子一隻手試圖遮住赤司的眼睛,「別別別……」
「……我看到了。」赤司好笑地撥開清水的手,努了努下巴,示意把清水未整理過的桌面看得一清二楚。
完全沒有女孩子桌面的整潔,三台電腦佔據了桌子大部分的空間,剩餘的每個角落都散落著紙張,上面圈圈畫畫布滿了筆跡。紙上零零散散放了十來隻筆,玻璃牆上豎著一把巨大的三角尺,除此以外所見之處都是細碎的橡皮屑。
清水千回無疑是後悔的,既後悔昨日離開之前沒能好好收拾桌面,又後悔答應赤司帶他參觀辦公地點的提議。完了,她心想,每次「約會」精心收拾打扮的用心良苦這下徹底沒了意義。
她的臉頓時通紅,結結巴巴解釋著試圖挽回一些自己在赤司心中的印象:「平日裡一忙就……」
「哈!你可沒說你今天會帶男人過來!」門突然被打開,跳出來一個金色短髮的女子,指著清水和赤司,用如同抓奸的誇張語氣喊道,「我就說我們千回哪會是那麼勤快的人,還週末來看看呢!被我逮到了!交男朋友也不和我說……」
清水突然覺得自己剛剛的解釋是那麼的無力,撫了撫額頭,「Ivy,這公司的老闆,這是赤司君。」
看著兩人友好地握了握手,清水才想起剛剛Ivy說的話,大聲吼了過去:「男朋友你個大頭鬼啊!」
——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形象可言了,那就敗壞個徹底吧!
*
接下來的時間,赤司好像真的只是對清水的工作感興趣一般,認真聽著Ivy和清水的介紹和看著兩人時不時說著就開始的打鬧。有時他也會提出一些問題,並對說得手舞足蹈起來後拿出最新設計圖紙的Ivy進行一些誇讚。
在Ivy得意的表情和爽朗的笑聲中,清水遞給二人兩杯熱水。她看著赤司的側臉,突然有一種自己真的帶著心愛的男友來和好朋友相識的感覺。
而當赤司順著視線看向她的時候,清水卻又低下了頭,自然地笑了一下。
你什麼都不說,真的很容易叫人誤解呢。
二人一早便出發,但是冬日的天黑得特別早,好像沒在辦公室待多久走出大樓就已經變了天。
赤司答應了清水在周邊吃飯的提議,兩人就準備步行去最近的商業中心。
週六的傍晚許多店家已經早早關了門,路上因並沒有很多人而顯得有些冷清。零散開著的小店裡有不少是嵌在街角的烤肉店,路過的時候能聽到裡面大叔們熱鬧的笑聲和清脆的碰杯聲。
似乎是要配合冬日別樣的暖意,一月初路邊的樹枝上就掛上了紅紅的燈籠過節,此刻紅色將兩人的臉印的有些泛紅,在清水千回心中這是能夠得上「溫馨」的範圍。
「我說,赤司君啊,」她壯了壯膽子,開口問道,「你覺得我怎麼樣。」
赤司和清水在這一個多月的相處來看,有一點兩人都深有感觸,就是彼此交流毫無障礙。兩人都有話說一半的毛病,但好似相識多年一般能輕而易舉地看透對方所想的和話背後的意思。赤司停下了趕路的腳步,側身看著清水因倒映著紅光而神采奕奕的雙眼,認真地說:「我挺意外清水君會這麼問的,還是說你並沒有做好面對這樣關係的準備?」
交往嗎?清水當然期待著有一個適合自己並且深愛著彼此的愛人,如果這個人是赤司征十郎再好不過了。但是……和一個至少到目前為止對自己沒什麼情感的人交往呢?
你有這樣的準備和覺悟嗎?
她又一次避開和赤司的對視,似乎在思考什麼,然後慢慢地將手從口袋裡拿出,輕輕拿起赤司的左手,在他有些困惑的目光中摘下赤司的手套,將手疊上去,一點點圈緊,然後舉到和自己視線水準的位置。
「即使如你所說早就開始交往了,我還是需要一點幼稚的證據來提醒自己這是真實的。」
並沒有。
但清水心底想要試一試的衝動是那麼的強烈。
總得要努力一下才可以知道你究竟能不能愛上我,所有最終令人稱道的愛情不都是這麼開始的嗎?
「你可以,管我叫千回嗎?」
三
【三】
「我還是不太明白,如果只是適合,那麼適合你的人有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是這個赤司征十郎。」
清水千回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笑的一臉燦爛地回答Ivy:「因為他帥啊!」
Ivy抽搐著嘴角,一把抄起離自己最近的靠枕,毫不留情地往清水頭上砸過去。
「……你打我沒關係不要弄亂我剛剛理好的手稿啊!」
看著清水母雞護仔一般地橫爬在辦公桌上的姿勢,Ivy不自覺大笑起來。
「我說錯了嗎?」
「沒有,就是有點替之前跟你告白過的一兩個男孩感覺可惜,還以為你是多難搞定的傢伙,原來只是一張面孔的問題嘛。」Ivy佯裝遺憾地歎了口氣,「嘛認真點,我想聽聽真正的理由。這些年我把你當自己妹妹看待,怎麼想著還是得在這種時候把把關。」
留學的幾年裡清水當然有過追求者,這年頭稍有姿色性格較好的姑娘怎可能不被愛慕。但清水千回的圈子不算大,即使是同班同學也少有叫得出名字的,儘管她算是一個開朗愛玩的人,大部分時候清水更喜歡一個人呆著畫畫、看書、做自己的事情。和她告白的幾個紳士與清水也算不上熟識,有的打過一兩次照面,有的甚至只是聽人談起過她,得知是單身的情況,就抱著試試的心態來求交往。
「現在年輕人們把挑白菜的態度放到戀愛上,還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呢。」Ivy曾經吹著口香糖的泡泡,這般嘲笑過清水千回。
而他們告白的方式也大致一樣,不知從哪裡得到聯繫方式之後,上來先是自我介紹,然後讚揚一番清水,再表達一下自己的愛慕,描述一下彼此在一起是如何般配,最後呢再展望一下未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男人們卻好像個個都胸有成竹地放眼將來。
「有一點赤司君和他們不一樣。」
Ivy有所瞭解地點了點頭,「你說的對,赤司和他們不一樣,他不喜歡你。……你這丫頭是個抖m吧我說!」
清水千回感覺頭頂有青筋在跳動,皺著眉頭揉了揉太陽穴:「你這……還真讓人沒法介面啊……」
「開玩笑啦,收拾收拾,都八點半了,今天加班得太晚了。」
清水聽罷環視了一圈除了她們倆早已空蕩蕩的辦公室,伸了個懶腰,把剛剛Ivy砸過來的靠枕放到一旁,保存了即將收尾的模型,關機準備離開。
「又得麻煩你送我回家了。」
「啊,好像不用了。」Ivy努了努嘴,示意清水看向前方。
辦公大樓正門口的停車場裡正倒出一輛黑色的轎車,慢慢向兩個人駛來。大光燈晃了一下清水的眼睛,直到裡面人走下來她才清晰地看清來者是誰。
「Ivy,赤司君他從來沒和我說起過未來。」見赤司撐起一把傘走過來,清水才發現外面飄著零星小雨,「明明他有那麼多許諾的資本,但他從來沒有給過我任何對未來的幻想。」
你想過這或許是他從未考慮過給你未來嗎?想過。
「但是你知道的,我就是一個很愛幻想的人,這樣虛無縹緲的事情,我一個人做就夠了。比起這些,我寧肯他什麼都不要說,畢竟活著的當下是最重要不過的事情了。」
見著赤司走上最後一階臺階,Ivy打斷了清水接下去想說的話,戴上帽子側身準備離開:「嘛今天護送我們清水的任務就不用我來了,明天見哦。」
赤司伸出右手遞給Ivy一把折疊傘,在兩人詫異的目光中輕輕點頭,說:「辛苦你了。」
Ivy掀下帽子,不客氣地接過傘,豪爽地咧開嘴對清水說:「你男人好像……比你還婆媽。」
不過,她有一點明白清水的意思了。
*
坐進車裡後清水一邊系著安全帶,一邊抱歉地說:「Ivy這個人說話就這樣,赤司君不要介意。」
赤司輕打了一下方向盤,不介意地搖頭:「沒事,她很像我學生時候的一個朋友,說起話來要難聽更多。」
想像了一下年輕活力的赤司被人嗆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清水忍不住笑出聲。「啊對了,赤司君怎麼會過來?」
「我也加班,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就順路過來了。」
清水在昏暗的車內看著專心開車的赤司,路邊的燈光勻速略過,在他臉上投下一個又一個影子。雨淅淅瀝瀝打在玻璃上車頂上,輕微又有節奏的聲音讓被暖氣包圍的清水感到安全無比。
我寧肯他什麼都不要說,他只要這樣在我面前,我就覺得他是我的未來。
但是清水又忍不住介意起Ivy說的話,赤司征十郎並不愛清水千回。自己好像越來越投入,與之而來的就是越來越多的介懷——赤司征十郎什麼時候可以真的出於對我的感情來做這些事情,而不僅僅把我當成一個任務。
「以後什麼時候下班或者加班和我說一聲,我儘量來接你。」
「其實坐地鐵很方便啦,也就半個多小時……」
「不安全。」車子緩緩停在清水家樓下,赤司的話語即使不帶有語氣也總讓人覺得無法拒絕,「到了,我和你一起上去。」
赤司為清水打開副駕的車門後將傘遞給她,轉而去後備箱拿了一個包裝精巧的禮盒,又在清水困惑的眼神中解釋說:「托人從拍賣會拿下的鎮紙,還有上次去中國帶的茶葉,聽說伯父伯母喜歡這些。最近太忙了,一直沒時間親自拜訪送來,就耽誤了。」
準備摁門鈴的時候赤司回頭看到清水停下腳步,並沒有向前的意思。「怎麼了?」
「赤司君,我們會幸福嗎?」
赤司轉過身走到清水面前,對她溫柔地笑了笑,什麼都沒說,然後牽起清水有些涼意的手,接過她另一隻手上的包,重新走到門前。
此刻的清水至少是很快樂的。
當下最重要,不是嗎?
*
收到禮物的清水爸媽很是高興,拉著赤司就聊開了,等察覺到時間不對已是許久之後。
深知彼此都是十分遵循禮儀規矩的家庭,而千回和征十郎交往也並沒有很久,清水母親也就沒有開口挽留赤司留宿,只是對於自己和丈夫沒注意時間感到萬分抱歉。
「很抱歉,是我到訪的時間太晚了。」赤司臨走前對清水父母鞠躬說道。
清水千回拿了條大披肩擋風,也迅速地換著鞋子:「我送你。」
她看著倚在車門旁的赤司不同於剛才在屋內興致很好的樣子而臉上浮現出絲絲疲倦,感到一陣心疼。
那時的清水千回還不是真的瞭解赤司征十郎,對他完美的人生哲學不過接觸了冰山一角,她只是由衷地覺得赤司並不需要做得這麼好。
即使不這樣,他已經很好了。
「生日快樂。」在她低頭思索的時候,自己的手中被塞入了一隻盒子。
清水千回打開看到一條銀色的手鏈,簡單地串著幾顆寶藍色的珠子——絕對不會出錯的款式。「我還以為今年沒有生日了哈哈哈,2月29號出生也真夠慘的。」
「所以只能提前過了。」赤司抬手看了下時間,從盒子裡拿出手鏈替千回戴上,「還好,不算難看。」
清水高興地舉起手,仔細端詳一陣。街燈的光線下珠子隱隱閃著光,竟有些難以分辨是黑色還是藍色。「怎麼會難看,我很喜歡。」
「那就好。」赤司說著,坐進車裡關上門。見清水沒有離開的打算,搖下車窗說,「快回去吧,冷。」
清水千回突然俯身趴在了車窗沿,開玩笑地說:「話說,二十歲以後女孩子的年齡可是秘密呢。」
赤司停下了發動汽車的動作,好笑地回答:「反正一樣很年輕……」話音未落他的臉被突然伸來的一雙手輕輕捧住,赤司驚訝地抬頭對上清水千回的雙眼。
她小心地將赤司的臉撥向面對自己的方向,湊上前去,看著自己在對方眸子中的倒影越來越大,然後閉上眼睛吻住了赤司的唇。
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地貼著,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完全不知如何繼續下去的清水最後窘迫地鬆開手和嘴唇,慶倖于車內昏暗的光線將自己通紅的臉色藏得很好。
「晚安。」
四•上
【四•上】
-會考慮什麼時候成家立業嗎?前幾位上我們雜誌的成功男士與赤司君年齡相仿,有的甚至都已經大談育兒經了呢。
-三十五歲之前什麼時候都可以,看緣分吧。
-嘛總拿緣分作推辭,可是很傷年輕女子們的心呢∼那三十五歲後呢?萬一沒有及時遇到「緣分」呢?
-您說笑了……我儘量不讓那種情況出現吧。
收到赤司回復消息的時候,清水正趴在床上讀著一本刊登著赤司採訪的雜誌。最近她拜託Ivy從各個地方搜羅來了和赤司有關的一切,有些年代已久、記載著赤司學生時代的書冊更是費了兩人好一番功夫。
當然沒什麼花邊新聞,大部分是對赤司中規中矩的採訪,對商界年輕的新星的報導,採訪內容也大多用了很專業、深奧的術語,讓清水不得不硬著頭皮才能一字不落看完。
令她吃驚的是,有時赤司的身影還會出現在一些時尚雜誌上,那是一些他參加一些晚宴或是出席公眾場合時被抓拍到的照片,服飾和搭配在照片旁被用文字一一列舉出來,還總會附上那麼幾句不痛不癢的點評或是誇讚。
「這樣一張臉哪怕什麼都不穿也很養眼吧。」清水對雜誌社們的舉動腹誹道,轉而又被自己腦補的畫面給驚得滿面通紅。
她放下雜誌把臉捂進枕頭,好一會兒才讓狂跳的心臟平緩下來。在重新拿起雜誌之前,她突然發覺赤司真的,活得很不輕鬆。
[好。]
清水拿起手機一看,高興地起來一蹦,又開始準備明天要穿的衣服。
這是赤司對清水提出「想要去赤司家看看」的意見的回復。清水並不知道赤司這短短的回復裡包含了怎樣的情緒,他似乎從來不會輕易把情緒流露在話語中,更別提是冰冷的文字裡。但她習慣了不去揣測赤司掩蓋的情緒,如若他想讓自己知道,那麼自己就能毫不費力地明白赤司的意圖。
這大概也是一種默契吧。清水這麼安慰自己。
清水千回並不知道怎樣才算是戀愛應有的樣子,換句話說她過去的二十五年裡從沒有談過一場完整的戀愛。何為不完整呢?就是當她剛萌發出對一些遙遠的人不一樣的情愫時,就能被自己完美地抑制下來。
所以Ivy對她指導道「俗話說看一個男人不能只看外表,去他獨居的地方看看就能知道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時,清水第一反應是這樣會不會不太禮貌。
「你也很好奇不是嗎,不去問問怎麼知道?」Ivy毫不客氣地卷起一遝報紙敲在清水頭頂上,「那傢伙是你的男友,不是遙遠的明星或是報紙雜誌上的成功人士。能和他站在一起的人,怎麼可能像你現在這樣怕他。」
怕他?
清水在心裡重複了這句話。是的,她很害怕他,怕自己不符合他的心意,怕夠不上他心裡的標準沒資格成他值得認真對待的人。
「小丫頭,這是崇拜,不是愛情。」
*
翌日當赤司看到從屋裡走出來的清水時著實將驚訝二字寫在了臉上。
一般來說赤司能夠見到的大部分女子,都頂著精緻完美的妝容站在他面前。與妝容相配的還有看得出花時間打理過的或長或短的頭髮,還有一絲不苟的著裝。
即使交往了四個多月,清水千回在赤司面前也不能免俗地有想要把最好的自己呈現給他的想法,如同第一次見面一樣。
她很善於打扮,並不是濃妝豔抹,而是恰到好處的搭配,使得她每次站在赤司身邊總是得體而般配的。
所以赤司見到今日的清水,一時竟收不住情緒的流露。
清水千回只戴了一條赤司送她的手鏈——自從他將這生日禮物給清水之後她似乎從未將它摘下,即使後來他又送過清水很多東西,這手鏈好像始終是她最喜歡的一樣。
赤司也無法分辨清水有沒有畫什麼淡妝,她皮膚天生不錯,但起色看起來好像沒有平日裡的好,眼睛依然有神,但好像比之前也清淡了許多。清水有些害羞地抓了抓頭髮,赤司這才發現以往見到的大波浪也消失不見——恐怕也只是她每次精心對著鏡子做的造型。
因為要去的地方是家裡,清水潛意識覺得應該要用在家裡的樣子前去。何況赤司總該見到最普通的她的樣子,而她也想見見赤司人後的模樣。畢竟這才是Ivy口中所說的情侶應有的相處模式。
可當清水看到赤司驚訝的眼神時,還是對自己的舉措有了深深的懷疑。幾個月的交往到底還是太短了嗎……?這樣的舉動在上等社會中,是不是帶著失禮的意思在裡面?
赤司看著清水的神色,明白自己的表情或許讓她有了不好的聯想。於是迅速走上前去替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靠近她的時候赤司沒有聞到早已習慣的香水味道,這讓他有些不適應。
今天的清水千回整個人都讓他不太適應——少了初次見面時讓人驚歎的美麗,但赤司並不討厭,甚至感到格外的輕鬆。
過去每一次和清水見面的時刻,赤司征十郎從來沒有感到過的輕鬆。哪怕她和那些千篇一律的富家小姐相比簡單樸素了不少,赤司還是更習慣於帶著防備和偽裝去見她。
即使面對可能是未來最親近的人也是如此嗎?是的,在社會上打磨多年的赤司早就不知道自己真實的面孔是什麼樣子。
他本以為人們——像他這樣的人們——都是這樣。
「抱……抱歉。」清水帶有些許歉意地開口,雖然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為什麼而抱有歉意。
赤司關上車門,思索了兩秒,握上了清水在膝頭捏緊裙子的手,「為什麼要道歉。」然後在清水勉強稱得上驚恐的目光中將她的手拉近然後展開,俯身輕輕在清水的手心中落下一個吻,「我只是沒想到你願意以這樣的模樣見我……是我的榮幸。」
赤司從來沒有主動對清水做過除了牽手以外的事,每一個親吻都是清水在各種場合絞盡腦汁以奇怪的理由,閉上眼睛鼓足勇氣而為之。每一個。
他甚至不會給什麼太激烈的回應,就好像知道清水在從他身上索取什麼安全感,她想要,他就任由她要。赤司一直在告訴自己清水是他唯一認可的親近之人,或許會一直持續到很久很久以後,因此他只是本能地不去拒絕她,又怎麼會去主動給予她想要的東西。
但是這一次,哪怕只是落在手心裡的吻,也讓清水感到欣喜,這是她在兩人交往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做對了一件事,那個吻好像是他對她的認可。
這樣的「愛情」讓她委屈,叫她害怕,可是她好像來不及勸說自己放手了。
*
「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呢……一點也不像是……」
「獨居男士的居所嗎?」赤司挑了挑眉毛,把清水咽在喉嚨裡的詞語說了出來。
工作方便的緣故,赤司在較市中心但又不太喧鬧的地方買下了一套公寓,本來對於獨居者來說就顯得有些大了,赤司將房間裡的一切收拾得乾乾淨淨,反而更顯得空蕩蕩的。
「還是你以為會有亂七八糟的奇景?」
「不不不那更不對……」
赤司簡單的兩句玩笑就讓清水放下了些拘謹,開始好奇地打量四周。
「這是我烤的餅乾。」在沙發上坐下後清水小心翼翼地從包裡拿出一個漂亮的紙袋。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赤司拿了一塊,正反看了看,送入嘴後點點頭,「很好吃。」
眼見氣氛即將陷入沉默,赤司站起身:「我去泡茶,你可以隨便看看,沒什麼不能去的地方。」
清水當然不敢像他說的那樣「隨便看」,在客廳轉了一圈後就跑到剛剛赤司介紹的書房裡盯著書櫥仔細查看著。
「小心。」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清水從書架上拿書的手一滑,書差點掉在地上,她連忙伸手去接,卻被赤司搶先了一步。
她緊張地後退,卻貼到了身後軀體而陷入一個被環抱的曖昧姿勢。
「看你拿的姿勢會握不緊,這書比看起來要重。」
清水從赤司手中接過《The World Economy》,掂了掂,如他所說一點都不輕鬆。
「會對這個感興趣嗎?」
「不……」清水不好意思地回答,「一竅不通,但是對於剩下的那些書我還是覺得手裡這本能讀的通一點。」她指了指書架上的一些精算指南和管理科學叢書,數學對於建築系的高材生來說一定不是弱點,但也不會是什麼喜愛的東西。
【未完】
四•下
【接上】
【四•下】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一定會發生什麼嗎?可能吧,特別是在熱戀期的情侶們。
但是清水和赤司征十郎倆人就這麼坐在沙發上看了一下午的書——最後以清水抵不住無聊的文字睡著而告終。
大概因為……他們並不是熱戀吧。清水回想起來這麼嘲笑道自己,想想還是有些悲傷呢。
一旦開了個頭後,清水往赤司家跑的次數就不可收拾得多了起來。相比不斷的想辦法在不同的地點約會,清水也更喜歡在赤司家裡安安靜靜地看書,而赤司的書櫃足夠她讀上些許年數。
後來不僅限於雙休日,每天下班後清水也習慣去赤司家坐一會兒,有時赤司回來晚了她還會提前做好晚飯,留下字條再離開。
清水媽媽一邊笑著說女大不中留,卻變著法地買一些特色小吃回家讓清水千回帶去給赤司吃。
過去的清水千回喜歡什麼呢?過去的清水千回喜歡孤獨。她獨自一個人看完了這些年上映的所有電影,一個人走遍了東京的大小街道,一個人看了幾年倫敦眼的燈光表演。清水千回不喜歡被打擾,也談不上擅長合作和受人照顧,她在所有寂靜孤獨的午後與夜晚思考,然後成長為堅強聰穎的模樣。
但是如今的清水千回享受著一切與赤司征十郎在一起的日子。她喜歡每天清早醒來發去早安,喜歡在沖咖啡的時候思考晚上的食譜,喜歡在赤司進門的時候說歡迎回家。過去她一個人踩在枯葉上、捧著厚厚的資料穿梭於綿綿陰雨中時曾想過這大概是生存,如今她捧著書猛然抬頭看見赤司正專心致志流覽著電腦,時不時拿起本子記下什麼東西,她突然覺得這大概是生活。
另一邊的赤司也盡心盡責地做好一個好男友應該做到的所有事情,讓清水的父母和她所有朋友讚不絕口。兩個人的付出好似一場競爭,清水做了些什麼「貢獻」,赤司就像償還一般地對她和她身邊的人照顧得更無微不至。
某一程度上來說清水千回付出的是愛,赤司征十郎的給予是在彌補心底的不安。
但赤司並不討厭清水千回介入自己的生活之中,這份不討厭裡他並不明白多少來源於自己心底對接納清水的暗示,多少是責任,多少又是真心。當他偶然發現自己已經習慣於在拉開冰箱時看到啤酒旁邊的蘋果汁,習慣於門口小一號的白色拖鞋,習慣於將是否加班是否回家吃飯的資訊提前發送給清水千回,習慣了站在家門口就能聞到屋內的飯香的時候,赤司心頭首先浮現出一種極少出現的情感——恐懼。
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客廳裡,照在清水千回的臉上。她在赤司家越來越自在了,早些日子開始不再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看書,而是半躺了下去,蜷縮在沙發裡或者把腳翹在扶手上。近日來她覺得這樣的姿勢也不舒服,於是席地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抱著靠墊、半趴在茶几上看書。清水千回極少吵到赤司,他便也由著她去。
而此時赤司看向清水的方向,卻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伏在茶几上睡著。一旁的茶水怕是早就涼了,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凜凜光芒。六月初的氣候宜人,暖暖的陽光裡仍夾雜著絲絲涼風,赤司想著便起身拿起一旁的襯衣走上前俯下身為已經換上短袖的清水披上。
「嗯?」在衣角接觸到清水的瞬間,本就淺眠的她立刻醒了。見到眼前的挨得很近的赤司,清水第一反應是有什麼事嗎,然後才發現自己睡著了。「啊啊,一個不小心就……」
她有些不好意思,想坐直身體,不料剛剛披上的衣服滑落了一些。赤司見她醒了,剛想起身離開,卻被一頭紮進自己懷裡的清水嚇了一跳。
借著剛醒來的迷糊,感受到窗外吹進來的涼風的清水揉了揉眼睛,緊緊抱住了準備站起來的赤司征十郎。「就一會兒……」她的聲音隔著衣料悶悶地傳出。
聞著赤司身上的味道,感受著他的體溫和明顯比自己慢上許多的心跳,清水千回被一種踏實感包圍得很緊——那是比緊貼時的雙唇更為安全的感受。
良久,在清水千回快要沉溺在這擁抱中而準備鬆手離開時,赤司的雙手慢慢圈上清水的背,一點點收緊,從而加長了這個擁抱的時間。
大概發怔了有兩秒,清水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將臉再一次深深埋入了赤司的胸膛——她甚至無法克制自己地顫慄起來,對於他的回應和終於完整的相擁,清水千回是多麼渴望卻又絕不奢求。
赤司很不喜歡這麼親密的接觸,特別隨著天氣越來越熱衣料越來越少,清水的溫度更直接地傳達到自己的皮膚感官,這讓他越來越不自在。但他不會拒絕與反駁清水的任何舉動,大部分時候就也靜靜讓她抱著。
這是第一次,當他察覺到她準備放開自己的時候,伸手去回應她的擁抱。
他竟有些不願意懷裡的溫度離開。
但是感受著清水千回突然加快的心跳,赤司好像對自己的「恐懼」做出了一些報復從而產生了一絲快感。
赤司征十郎厭惡一切因為弱小或是脆弱而引發的情感,例如緊張、憂慮,又比如恐慌、害怕,他並不明白何為愛情,而愛情又以怎樣的方式使人弱小低微,過去的歲月裡沒有人教會他這些。但某一瞬間赤司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要留住這樣的溫暖必須付出些什麼,那恐懼就恐懼吧。
「明天晚上有個晚會,和我一起去吧。」
他並不是完全不能感受到清水千回的情緒,甚至說他把她每一次的緊張、彷徨、患得患失都看得很清楚。
赤司只是無暇也不願去顧及清水的不安。
但如果可以讓她的心情好一些,這麼去做好像並不是那麼困難。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8-15 23:19
五
【五】
那次晚會之後,赤司隔段時間就會帶著清水千回出席一些晚會和公眾場合。赤司並不如某些富家子弟那樣是紈絝弟子、頻繁上花邊新聞的公子哥,相反地他對自己的私生活保護得很好。他總是在各個地方獨來獨往,這樣的人開始帶固定女伴出席活動絕對是一種公開性的告示。
赤司征十郎有交往對象了。
這個消息火速在上層社會裡傳了遍,幾次以後清水千回的名字也凳上了八卦雜誌。
「赤司先生您好,這一位是……」
「我的交往對象,清水千回。」被這麼問及時,赤司總是大大方方地介紹。一開始清水十分拘謹,哪怕她明白自己的妝容造型不會有一絲問題,但她還是怕面對他人異樣的目光——那種把驚訝和不屑清晰傳遞出來的不善的目光。
但清水怪不得別人,她自己都覺得應該有更好的人出現才配得上赤司。
赤司卻全不在意,在有一次一位多次試圖將女兒介紹給他的宴會主人語氣裡微微表現出有些陌生的清水家族的輕蔑和不滿時,甚至極「不禮貌」地打斷了他,將手中的雞尾酒杯放到服務生的託盤上,然後摟住滿臉窘迫的清水,與她離開了會場。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當著赤司的面輕易談及清水千回。
「啊,那位是清水家的小姐吧,清水宮正的女兒。當年清水家在服裝行業也是巨頭呢,但自從清水小姐出生後那家人把全部精力放在陪伴女兒身上,生意上不怎麼關心,也就一落千丈了。」後來得知這件事的另一位長輩說,「有時也挺羡慕清水宮正這樣十足的家庭主義者。」
*
當赤司提出週末會有場聚會的時候,清水千回以為又是那樣需要她打扮得十分精緻去出席的社交場所。
「這回有化妝師嗎?」熬了幾個夜做計畫的清水有些疲憊,便用帶著期待的口氣詢問,
「……」赤司愣了一下,「啊,只是朋友間定期聚餐,不用那麼拘謹。」
話雖這麼說,但清水理所當然地將赤司口中的朋友想像成同樣出身名門的二代們,所以周日她看到一身便服出現在清水家門口的赤司時,驚訝得一下子控制不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最初是為了慶祝其中一個人的生日,我提過的,黑子哲也。但是後來演變成了每年一次的聚會,即使我們分散在全國各地也一直會抽空聚在一起。」
自從有一年黃瀨涼太冬天要去歐洲拍片子後,他們便把聚餐提前到了秋天,後來發現秋天的東京氣候更宜人也適合打籃球,就這麼保留了下來。
「前陣子他們不知在哪裡聽說了你,吵著要我把你帶去。」
清水千回從沒有如此緊張過。在那些華麗的舞會、典禮上她更多關心的是自己是否得體與傲人,讓人看起來與赤司是否般配,但這一次她開始害怕赤司的朋友們是否會認可自己。
她很清楚前者是赤司不得不去應付的場合,而今天他才是真正要把她帶入自己的圈子。
「都是很好相處的人,你不用那麼緊張。」替清水千回拉開車門時,赤司這麼說道。
一直陷在思索中的清水這才看到他們的目的地是籃球場,一時間她為自己穿了平底鞋感到萬幸,否則和這裡的氛圍實在是格格不入。
除了赤司好像所有人都已經到了,清水千回遠遠地就能感受到球場邊長凳上一群老友聚在一起熱鬧非凡的氛圍。這叫她萌生出「要不今天還是算了,下次大家規規矩矩坐在餐桌上再認識好了。」的想法,相比起來那樣她還更放鬆些。
正當她要說出口的時候,赤司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走進籃球場。那邊桃井已經看到了赤司的到來,站起身誇張地揮手,隨後剩下的人也轉頭熱情地打招呼。
赤司征十郎把清水千回拉到身邊:「清水千回。」
瞬間減少了和大家的距離,清水千回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往赤司身邊靠了靠,然後朝著大家大大地鞠了一躬:「初次見面請……請多關照!」然後滿臉通紅地抬起頭。
這些年不論是奇跡的時代還是各自高中的院校舊友都陸陸續續成家立業,每次有隊員傳來好消息大家總是起哄著要先見一見獲取好友芳心的對象。如今赤司是他們中最晚成家的人,在他到來之前幾個人聚在一起八卦地揣測過,但都意見很統一地以為會是什麼姿態高傲的大家閨秀。
其中每次都能提前把隊員們的妻子形象猜個八九不離十的桃井五月——阿不,應該稱為青峰五月這,次也信誓旦旦地說著「絕不會錯」。此時看著漲紅臉的清水千回,幹愣著把準備好的歡迎詞全然忘在了腦後。
「我……說錯什麼了嗎……」久久得不到回應的清水千回尷尬地扭頭看著赤司。
「啊啊不,大家只是太驚訝了。」首先反應過來的是黑子,「你和我們想像的不太一樣。」
「嘛不要介意清水桑哈哈哈,我們實在是對赤司君的女朋友太好奇了。我叫黃瀨涼太,剛剛說話的是黑子哲也。」
從驚訝中走出來的五月溫柔地笑出聲:「我是以前的經理,叫我五月好了!這是青峰大輝,那邊那個吃個不停的大個子是紫原敦。」
而之前已經和清水打過照面的綠間真太郎,這會兒只是微微點頭作為打招呼。
「什麼嘛,真太郎早就見過了也不說。」
綠間往旁邊垮了一步躲開了黃瀨想搭上肩膀的手,推了推眼鏡說:「不打擾你們的興致。」
「喂,還打不打籃球啦。」紫原敦抱著已經吃光的美味棒空盒子,無聊地轉著籃球,發問道。
「三、二、一——」
男人們作完準備運動後就在球場上跑開了,青峰五月和清水千回就坐在剛才的長椅上津津有味地看著比賽。
「五月是我的名啦,這裡就我們兩個女生,不用對我用敬語喲。」
清水向來對溫柔的人有極大的好感,特別是五月這樣溫柔美麗又稍許年長一些的女子,於是慢慢放鬆了一些:「五月姐可以嗎?」
「呐還是很感興趣,千回和征十郎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應該是……今年年初吧。」
被清水的一句「應該」逗笑,青峰五月一個沒留神錯過了場上的第一個進球。
場上青峰大輝不滿地叫道:「是三分球你怎麼翻了兩分,不要只顧著八卦啊!」
「就是,等下晚飯的時候我們一起聊嘛!」黃瀨也跟著起哄。
「別理他們,一到球場上就跟十五六歲一樣。」她悄聲跟清水千回抱怨道,「平日裡一個個……」
後面的東西清水千回沒仔細聽,她的目光完全被球場上的赤司征十郎吸引了。有時下班後她會和赤司一起健身房,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運動時的赤司。奇跡的時代和高中時洛山籃球隊一直作為傳說在學校間流傳了很久,加上交往初清水收集的那些採訪和資料都讓她清楚地知道,當年的赤司在籃球界是多麼耀眼的存在,儘管她沒有機會親歷那個時代。
可當她真的親眼見到赤司在籃球場上的身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當日的少年們如今已是大變了模樣,每一個人都徹頭徹尾呈現著成熟男子的氣概。歲月好像沒有帶給他們任何負面的東西,儘管這些年很少會有機會參加什麼籃球比賽,但是再聚首的時候彼此的默契、傳球間的信任以及各自擅長領域的發揮都絲毫不減當年。
青峰五月發現清水並沒有聽她說話,順著她的目光一看便了然。「千回是第一次看征十郎打球嗎?」
「啊,」察覺到自己走神的清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比起這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麼開心的赤司君呢。」
青峰五月敏銳地捕捉到了清水千回對赤司的稱謂,輕微地皺了皺眉頭。
「五月醬∼要跟我換嗎!」中場休息的時候黃瀨舉著水杯問青峰五月。
被那邊聲音吸引的五月剛想回答,就看到青峰大輝從後面狠狠一腳踹向黃瀨涼太:「你這傢伙別打擾我老婆孩子休息。」
「痛痛痛痛痛——誒?」
「恭喜,大輝。」
「比起真太郎你更過分啊喂!」
「太好了我家小哲有小弟了。」
「誰答應做你兒子小弟啊哲也!」
……
*
「相處得還好嗎,和大家。」送清水千回回家的路上,赤司征十郎問道。
想到剛剛在綠間家進行晚餐時候種種有趣的話題和好玩的遊戲,清水千回情不自禁地點頭說:「很開心,很久沒有和那麼多人一起開心地玩過了。」
她好像突然看到了赤司征十郎的另一面——會開懷大笑的、和朋友們玩鬧說笑的赤司征十郎。這與無論是和她單獨在一起的還是出現在公司、公眾面前的赤司都截然不同。
「我好羡慕他們。」
到了清水宅門前,赤司將車挺穩,卻並不急著下車,他側目看著籠罩在陰影裡的清水千回,「相信你也能和他們成為很好的朋友。」
「不是這個意思啦嘿嘿,」清水跟著電臺裡的音樂在腿上輕輕點著節拍,和這群人相處了一天她仿佛也被感染一般,整個人處於輕鬆快樂的狀態,「是羡慕他們和你那麼親近。」
但在這快樂中還是隱隱夾雜著讓清水無法掩蓋的失落。當她親眼見證了赤司和他親友們的相處後,才明白自己所熟悉的可能根本不是真正的赤司。
哪怕她幾乎日日陪著赤司,卻仍然做不到像他們那樣的親密無間。
清水千回是一個很要強的女子,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她極擅長選擇一個適合自己並能發揮出自己價值的道路,然後盡所有努力做到自己想做的事。這是她第一次對她所面對的一切那麼的無能為力。
「我真想早出生幾年,早到能與十幾歲的赤司君相遇的時候。」她有些疲憊地閉上眼靠在座椅上,「見證你們的奇跡,在看臺上給赤司君喝彩,像每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那樣期待著走廊裡和你的相遇,然後唯唯諾諾地紅著臉擦肩而過。每節課下課嘰嘰喳喳討論你們的女生群裡一定會有我的身影,可能也不會出國了,絞盡腦汁努力要和你考到一個學校。啊,說不定還會用不同的字體抄上十幾封情書,挑出最完美的那一封戰戰兢兢地交到你手上,然後害羞著頭也不回地跑開。」
「我多想早些愛上你,從過去到現在,去愛你所有的喜怒哀樂、成熟與不成熟的模樣。不管結局如何,至少想住進你的記憶裡,赤司君,那樣是不是可以和你近一點。」
她對兩人錯開的年月無能為力,清水千回憎惡這樣的無力,卻也只好做著這樣永無可能實現的假設和幻想。
「征十郎。」
「嗯?」
「你不是說要離我近一些嗎。我早就不對你用敬語了,千回。」
六
【六】
這並不是清水千回曾經千百次設想過的自己將終身大事託付於他人的場景,她不求什麼豪華浪漫,清水千回骨子裡不是什麼矯情柔弱的女生,時機到了甚至不需要所謂的定情信物,戒指可以慢慢選,婚禮可以以後辦。
至始至終她想要的只是一個靈魂的拍檔。
赤司的求婚恰當地滿足了她的所有要求,但是清水千回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那天是赤司的三十一歲生日,不如年少時候每一日以可見的速度飛快成長,這一年赤司並沒有太多的變化。生日過得多了,好像也沒有什麼新奇和喜悅,赤司和清水便在家買了些與平日不同的食材,隨意慶祝一下。
「好快呀……」清水千回在廚房裡忙活著處理食材,她將菜刀從刀具架上取下,輕聲感慨了一句。
兩個陌生人從謹慎到熟知,到這樣徹底闖入對方的生活,成為彼此日常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不過一年而已。這一年比從前的每一年都要更加平淡無奇,沒有什麼起伏,每一日不過是在重複昨天。
這樣的細碎和平凡用了整整一年慢慢碾碎,揉進了清水千回的骨血。
「我終於還是逃不掉這樣的平凡嗎?像所有人一樣。」
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向客廳的方向。赤司正拿著她剛剛隨手搭在沙發背上的大衣掛到一旁的衣帽架上,然後好像看到了衣服上沾了什麼東西,就把它拿下來扔進了垃圾桶。
這就是人們說的宿命吧,那麼多人甘於平凡可能也都是因為掙扎過卻最終不過是個逃不脫吧。清水千回笑著將視線放回砧板上的洋蔥,繼續小心翼翼地切著。
或許自己已經是這芸芸眾生裡很幸運的人了,如果一輩子得這樣,那就這樣吧。
赤司感受到了從廚房傳來的視線,便抬頭望去,正巧清水轉頭,兩人的視線便沒來得及對上。
回想著剛剛沒曾停下過的刀板聲,心想也不害怕切到手嗎,這丫頭。
或許是經常聽Ivy這麼叫喚,或許是兩人本身不算大卻也不能無視的年齡差,他不知不覺習慣了在心底稱呼清水千回「丫頭」。
赤司起身走向廚房,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喜歡上了清水千回做的飯菜,一點的變動和進步他都能立刻辨別出來。但他很少看著清水做飯,而對方似乎也從來不需要他等,總能早早做好一切準備等著他回來。
他駐步在廚房前,看到清水正掀開鍋蓋拿著一個勺子,想要嘗嘗湯的味道,可能有些太鹹,她皺著眉頭將散出來的一縷頭髮撩至耳後,另一隻手拿起水壺打算加些水。
——家的味道。
「我們結婚吧。」
清水千回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赤司投來的重磅炸彈沒能一下子炸清醒她。「什麼?」她愣愣地問。
赤司倚在門框上,只是微笑著看著清水。
廚房的白光燈沒有絲毫浪漫的氣息,電視還播報著今日新聞,清水千回穿著居家服還系著方格子圍裙,鍋裡剛澆下的涼水「呲呲」發著響聲。
她想起來缺了什麼——一種儀式感,神聖的儀式感。
半晌,清水緩緩開口:「征十郎在向我要生日禮物嗎?」
「不,」赤司用著清水很少看到的溫柔而不僅是隨和的表情,回應道她的玩笑,「我在求婚。如果你沒有準備別的禮物,勉強也可以算是一個。」
「……太巧了,我正好沒有準備。」下一刻酸澀的感覺快要衝上清水的眼眶時,她轉身解下圍裙,掛上牆壁,然後迅速調整好情緒回頭,對著赤司燦爛地一笑——像所有聽到求婚時驚喜感動的姑娘那樣,笑著揶揄,「戒指呢?玫瑰呢?牛排還是我親自煎的,征十郎也太不走心了吧。」
赤司從口袋拿出剛剛從抽屜取出的盒子,打開說:「確實沒有準備好,這是打算放在婚禮上的對戒,如果你覺得太誇張,過兩天一起去選你喜歡的。」
清水千回走上前取下偏小的那一枚戴上了無名指,作為日常戒指確實太過誇張,但也確實漂亮得令人驚歎。大小上也正好,赤司的溫柔和細心總是體現在生活的點滴裡,清水壓根不記得她什麼時候告訴過赤司自己手指的粗細。
她抱住赤司,然後越過他的肩頭逆著光端詳著手上的戒指:「征十郎,你愛我嗎?」
緊貼的身體有了一絲僵硬,清水太過熟悉赤司的懷抱,這一點的變化又怎會逃過她的感知。
你愛我嗎?這在情侶間一日都能被提及很多次的句子,清水千回一共開口問過赤司兩次,每一次都鼓足了勇氣。走出校園的清水經常感慨自己的勇氣和衝勁都在學生時候花了精光,僅剩的那些她都很謹慎地用在所有人生的重要關卡上,在這件事上也一樣。何為關鍵?一為開始,一為結束。
好像過了很久,赤司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兩隻手輕輕撫著清水的背,似是憐惜,又像是安慰。
這一年裡清水非常清楚這個看似隨和的赤司,其實是個很絕對的人。做事如此,說話也一樣。他極少給模棱兩可的答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時連善意的謊言也不會多給,而當有赤司無法回答或是不願回答的問題時,他給的便只有沉默。
如同此刻的沉默。
「那征十郎要記得,」他聽到清水的語氣有些顫抖,「結婚後試著……愛我試試。」
*
赤司征十郎和赤司千回選在情人節那天舉辦了中規中矩的草坪婚禮,午後是盛大的儀式,下午是女士小姐們飲茶談天的時間,而男士們則把婚禮變成了商會,聊著國家大事,也聊起了經濟形勢,儘管場合並不合適還是有些談起了生意。
而到了晚上則沒有邀請那些上層社會的朋友和赤司商業上的熟識,僅僅叫來了兩人的朋友和親戚在室內進行了晚餐。
「好像沒有看到你說的導師。」晚餐後的派對歡聲不斷,花園裡四處閃著柔和的燈光,赤司征十郎環視了周圍,對千回說道。
「嗯,Arron說突然接到的安排要在德國交流,短時間裡都走不開,打算把新婚禮物寄來呢。」赤司千回好像一點也不意外,「他總是這麼忙。」
「有機會一起去看他,經常聽你提起來,見不到總有些遺憾。」
赤司千回不多向赤司征十郎提起自己留學時候的事情,但有一個名字卻經常提及,就是她的研究生導師。據她說來是一個慈祥和藹的老爺子,卻又在學術上對一切追求極致的完美以至到了苛刻的地步,這些年既是千回的老闆,又是她的精神導師。「是一輩子要感激的人。」她常常這麼說。
「是很遺憾,但也還好。」到了時間煙花準時在夜空中綻放,赤司千回在陽臺上抬頭看著天空中的璀璨,興奮地指給赤司征十郎看。「其實我並不是很希望他來,Arron看到現在我的樣子,說不定會很失望的。」
那一瞬間,赤司沒來由地突然很心疼眼前的千回,他不知這種情感從何而起,便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摟住她。
草坪上的人不知誰喊了一句,大家的目光都聚了過來,一時間口哨喝彩起哄毫不亞於煙花炸開的聲音。
這是一對絕妙的佳人,在所有最美的新娘裡,赤司千回仍然美的很耀眼,於是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一副郎才女貌的景色,沒有人無法不對這樣的美好報以祝福。
除了Ivy。從她知道千回就這麼答應嫁給了赤司征十郎後一句話也沒說,幹撂了千回三天沒有搭理她。
第三天半夜Ivy打電話給赤司後,第四天紅著眼睛找到了千回,說:「伴娘只許有我一個。」
千回抱著她笑紅了眼睛。
「征十郎,我們會幸福吧?」
在所有人的祝福裡,赤司莫名想起了三個月前那個將他從睡夢中驚醒的電話。他收緊了雙手,在千回耳邊輕輕說:「會的,你會的。」
*
「赤司君,可能有些失禮,但請讓我把下面這些話說完。千回把你們要結婚的消息告訴我了,她笑起來的樣子傻的像個智障,你見識過的。
「但是我不想祝福你們,赤司君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我瞭解這丫頭。
「所以你一定要盡自己所能地對她好,你要知道她是被別人這麼小心翼翼地託付給你的。
「如果騙她都不願意,那至少讓她過得好一點,將來回憶起來,至少快樂都是真的。」
「……我明白。」
七
【七】
赤司千回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計較自己沒有蜜月的新婚,她將全身心投入到新房裝修的收尾工作中。
求婚過後沒多久,赤司就以原先住的套間太小、赤司宅太遠太大為藉口在靠近郊區的便利處買下了一塊地皮。他將施工隊給的房屋結構書和裝修樣本給千回選擇時,是想著年後動工,還能趕在春季入住。
千回很認真地翻閱了手上的兩本冊子後,合上說:「這是我的本行呀,征十郎何必外包給裝修隊去複製商品房呢。」沒有得到明確的回復,她有些擔心,「Ivy認識最好的裝修隊,我在本科的時候選過室內裝潢的課,課題得過獎的,你不放心的話……」
說著說著聲音小了下去,末了千回搖了搖頭,「算了。」
話音剛落,赤司從千回手中抽回冊子:「這兩天我就辦好副卡給你,有什麼需要隨時和我說,就按照你喜歡的風格裝修就好。」停頓了一下,他補充著說,「不著急,別太辛苦。」
當赤司千回真正開工的時候,自然就把這句讓她感動萬分的「別太辛苦」拋在了腦後。她熬了幾天幾夜一口氣做好了房型圖紙,將自認為萬無一失的電子稿拿去給赤司審核時,赤司淡淡地回復一切都好,此後的裝修千回就再沒問過赤司的意見,權當給他的驚喜處理。
千回推掉了所有指名給她的項目,全心撲在了自家的建設上。
「你一向工作起來很拼,可是這回也太誇張了吧。」Ivy給千回照例沖上每日下午的第二杯咖啡,忍不住說道。
赤司千回看了看手錶,快到了和施工團隊見面的時間,接過咖啡聳了聳肩說:「自己家當然再仔細也不為過,裝修方面要學的還很多,何況我也想給自己的職業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什麼?」
千回咽下了咖啡,不敢抬頭正視Ivy的眼睛。「沒有和他商量過,是我自己想……還在考慮。」
Ivy拿起千回桌上密密麻麻的計畫表,她一邊壓抑著自己的怒氣,一邊認真掃視著一旁細細列著今後幾天要跑的材料店和裝潢書籍。過了一會兒她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將紙捏出了褶皺,然後狠狠拍在了桌上,「所以我才那麼討厭姓赤司的你。」
Ivy第一次看到清水千回是在一節全校性的公共課上,十分喜歡那教授授課方式的她恰好路過便以旁聽者的身份進去蹭課。
那節課的主題是什麼她已記不太清楚,只是教授很能侃,不知不覺就把話題轉到了各國年輕人完全不同的婚姻觀上。
教室不是很大,卻因為是文化類學科坐著很多對異國風情文化感興趣的理科留學生。
「反正我是不想結婚,兩人彼此相愛,生活融洽,何必需要一個儀式來證明彼此的關係呢?」
「我女兒今年已經三歲了,但是我和我女朋友都不想結婚,可能這輩子都不想結婚,這一點都不影響我們的感情。」幾個歐美國家的學生紛紛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同Ivy想的一樣,這樣的婚姻觀這幾十年來在西方世界再普遍不過。
「當然要結,甚至想越早結婚越好。家庭的感覺畢竟和獨身不一樣,有責任也有安心的感覺。」
「聽說東方許多國家女人婚後都是家庭婦女,如果這是結婚的好處那我也願意立刻結婚,家裡有這樣的夫人太幸福了。」讓教授出乎意料的抱著這樣想法的西方學生遠多於在座的東方學子。
女性們也很快加入了討論,有的將這樣的行為是性別歧視的一種,有的則感慨東方女孩們對愛的詮釋與自己的全然不同。
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好像在當今社會年輕人的腦海中比過去更加來得強烈,他們將這稱為是叛逆之後對回歸家庭的渴望,「想要的婚姻是回家就能見到,不然結不結婚完全沒有任何區別。知道有個愛自己的女人在家裡等著,才有強烈要回家的感覺。」
Ivy是對這樣想法完全無法理解的在座女士之一,努著嘴搖著頭,帶著憐憫的眼光掃視著教室裡不多的東方面孔。
「其實在東方也很少見了。」那時候的清水千回遠不及後來一口流利的倫敦腔英語來得地道,即使在日本國裡英語算得上優秀,她一開口還是立刻就能讓人判斷出她的國家。
好漂亮的日本姑娘,可惜了。Ivy在心裡默默地想。
「我認真讀了這麼多年書,周遊各國開拓眼界,漂洋過海追求更深奧的知識努力在自己的領域有所造詣,不是為了將來某一天被好好圈養在籠子裡,去為男人們打造一個對家庭的幻想的。」
這話一出徹底打破了Ivy在過去了解中對日本女性固有的唯唯諾諾、以丈夫為天毫無志向形象的印象,她便抱著極大的興趣去接近清水,認識她、瞭解她,最後完全無法控制地成為了她最好的朋友。
在Ivy的記憶裡,清水千回是一個打破了日式形象禁錮的日本女生,在隨後的交往裡她發現清水遠比她想的更有主見,甚至在許多很前衛的問題上有比地道的西方女生有更加獨到的見解。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方女孩子,無人能質疑清水的美麗,但在Ivy眼裡清水的思想和個性才是讓她在大家心裡立體起來的原因。會有人因為你的美麗而喜歡你,而思想則讓人尊重你。
如果說以Ivy為首的極其典型的女權主義西方女子對日本等國家姑娘們以丈夫為尊的行為是無法理解,那麼清水對於自己國度的那些傳統則完全抱以諸如憎惡和厭倦等更為強烈的情感。
「我不能忍受無法追逐自己夢想的人生。」
Ivy曾一度把清水這樣的憤慨認作是對自己民族不自信的表達,直到有一天她聽清水這麼說:「不那麼強烈地提醒自己,我怕有一天會忘記。回去之後我怕終有一天會隨入波流,被大環境鞭打著走,慢慢的或許就真的成為了你們口中的傳統日本婦女。我沒那麼厭惡,我只是害怕而已。」
你曾那麼害怕,又為何心甘情願將自己送入地獄之中。
可是生氣管生氣,Ivy還是拜託這個拜託那個的幫赤司千回聯繫到了所有她知道的最好的工程師。
「這麼個團隊,再造個埃菲爾出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了。」千回不好意思地說。
「所謂強強聯手的關鍵在於強,每個人都很強。丫頭,你是我見過最出色的設計師之一,最出色。」Ivy意有所指地回復,「你知道你要放棄的是什麼嗎?」
千回卻裝作沒有聽見,若有所思地看著最終的設計稿紙:「你說,在陽臺上放個吊椅怎麼樣?」
*
「你和你老公的家,他從頭到尾沒出現過,到是本小姐忙前忙後四個多月,千回你考慮考慮嫁給我得了。」
赤司千回擰上檯燈的最後一個螺絲釘,聽著Ivy的抱怨不由笑出了聲:「將來你的新房我也參與全程。說來征十郎能不插手過問也是對我的信任吧?」
「……」Ivy站在赤司家門口,對幾個月來辛苦的成果滿意地點了點頭,「為了你這句話,我也得把找對象提上日程了。」
一直到全部裝修完畢,衣物日用品全部擺放妥當,幾周的通風時間過後,赤司才正式走進自己家門。
走入玄關的一刹那首先浮現在他腦海裡的想法,是一種懊悔,遺憾為什麼沒能參與進來一起佈置這個家。
除卻信任,他將這一切全部交予千回負責的原因還有他的忙碌,讓他無法從會社中繁忙的事務裡抽身出來,去應對只會加重負擔的裝潢。此刻赤司看著一旁一臉期待興奮望著自己的赤司千回,突然很不理解自己過去的想法。
佈置自己的家,怎麼會成為負擔呢?
但赤司也覺得自己不曾插手也是好事,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做才能比如今千回做的更好了。不像赤司宅的過於奢侈華麗,又不如他獨居時樸素到單調的色彩,沒有哪裡的修飾太過誇張多餘,同時也沒有任何一個空間空白得讓人覺得不適。
當赤司走進更生活化的區域時,才發現恐怕千回在這屋子上下的苦功遠大於他所能想像的浮于表面的美麗。所有的設施都極具生活化的特點,無論他走到哪裡想拿什麼東西,一定都會出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紙盒、道具、毛巾、廢紙桶,可若不去注意,它們又像是原本就屬於這設計的一部分,融合在這房屋的每一處從而絕不突兀。
赤司千回用畢生所學想方設法地打造了一個赤司征十郎可能會滿意的房子。
而赤司征十郎卻只是覺得他幸運地選對了人,選對了神明冥冥之中安排好的那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理解自己、進入自己世界的女子。
兩個人裡總是不能絕對公平的,她使出了渾身解數不過為了能達到他眼中的剛剛好。
只是若能成為赤司「完美」的一部分,赤司千回並不想去計較其它得失罷了。
「征十郎在笑什麼?」
「在笑自己。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竟有一瞬想法……」
「以為我是個花瓶?」赤司千回趴在樓梯的欄杆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赤司,笑笑接了口,「你是在誇獎我的美貌,還是許可了我的智商?」
偶爾她也開始打趣起了赤司,相處起來遠比之前輕鬆許多。「快來,三樓是臥室。」
赤司千回對邁上樓梯的赤司征十郎招手道,「你的房間我大致按照赤司宅佈置的,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就只做了很小的變動。寫字臺書櫃移到書房去了,所以就沒設立工作區。」
「你的東西呢?」
千回愣了一下,打開走廊對面的房門,「要來我房間看看嗎?」
赤司沒有回話,千回一時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正確與否,新婚夫婦不曾同房是兩人心照不宣的共同選擇,此時此刻的沉默卻轉成了一種尷尬。
打破寧靜的是赤司,卻把話題陡然一轉:「前兩天Ivy打電話給我說你要辭職?」
千回松了口氣:「還沒決定。」
「其實你不用辭職,我想父母那裡都不會有意見的。」
「那你呢?」千回回到赤司房間裡拉開窗簾,走到陽臺上,「征十郎你真的希望我繼續工作嗎?」
「……」赤司跟著走上陽臺,從上往下欣賞起了種滿植物的花園,「你喜歡你的工作。」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千回的問題。
赤司千回將手擱在圍欄上拖著臉,享受著午後的春風在臉上暖暖的觸感:「是的我很享受我的工作,即使忙得顧不上三餐與睡覺,可是我喜歡它的一切,這不僅僅是一種自豪和滿足。」
赤司不是很能理解千回所說的這種情感,他無法將喜歡二字與自己的工作聯繫在一起,儘管它確實能帶給自己某一方面的滿足。可他相信著千回的話,因為幾次他見到的工作時的清水,快樂是那麼顯而易見。
「我只是更喜歡你而已。」
不工作就不工作吧,就如當初對Ivy的許諾,赤司有信心能讓千回即使在家裡也比絕大多數的家庭婦女過得幸福快樂許多。
很大程度上他做到了,赤司千回好像很能適應在家裡的生活,她將維持日常生活的一切運轉視作了一種樂趣。赤司從沒在她臉上見到過煩悶和寂寞,相反地每天迎接他的都是朝氣勃勃的笑容。
這是他喜歡的婚姻的模樣。
而他仿佛也做到了當初的承諾,赤司千回應該是快樂的,每當他看到千回興致勃勃在花園裡種下當季新鮮植物而忙活時,赤司甚至覺得千回應該是更滿意這樣的生活的,也許久而久之對著平淡生活的喜愛會超過她工作時的快樂。
赤司千回怎麼可能喜歡這樣的生活呢?那個曾經野心勃勃志向滿滿的女生,怎麼可能真的甘心于這樣的寧靜和平庸呢?她只是……
她只是更愛他罷了。
很久以後,當赤司征十郎再也不能在回家時見到清水千回燦爛的笑臉時,他才終於明白了這一點。
八
【八】
赤司家的喬遷會辦了兩次,一次在新家招待家人和二人的好友,一次經Ivy提議在院子裡辦了個小型派對,感謝那些參與建造的設計師們。
「你是Chelsey的丈夫嗎?」赤司回來的時候派對已經開始了一會兒,見有不熟悉的人走進院子,一位褐色頭髮的男子上前問道。
赤司沒有猶豫地握上那人伸出的手,卻不能克制地皺起了眉頭。向來在任何地方他並不需要多加介紹自己,而站在他身邊的千回則被稱為「赤司先生的女友」,到現在的「赤司夫人」。這是他第一次聽人叫自己為「Chelsey的丈夫」,並沒有什麼錯誤,卻讓赤司有一種說不出的不悅。「您好,我叫赤司征十郎,請多關照。」
「我是Axel,我們團大部分是外國人,日語都不是很好,等下還請多包涵。」
赤司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向對方做了個邀請回到派對的手勢,說:「It is not a good feeling to be despised.」
「Sorry, I thought……」名為Alex的男子抱歉地聳了聳肩,「Right, her husband can never be too perfect.」
「你們在說什麼?赤司君既然回來了不來參加派對嗎?」 Ivy看到Alex停留在門口便拉著千回走來看看。
Alex擔心赤司仍介意自己方才的話,補充了一句:「……or too kind」
赤司笑著沖他點了點頭,在走向自己身側的千回額頭輕輕一吻:「明天早上有會議,我得看資料,你們請隨意,有什麼需要隨時叫我。」他拿過千回手中的酒杯,向Ivy和Alex舉杯示意然後飲盡,又回頭對千回叮囑道,「別喝太多。」
千回剛點頭答應,Ivy卻一把勾住她的脖子說:「安心,這是你家。這丫頭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
千回狠狠踢了她一腳,制止了她的話。
*
怕影響明日要正常上班的赤司的休息,派對十點不到就結束了。
赤司千回送走所有客人回到屋子裡的時候,正巧碰到下樓倒水的赤司。
「不是叫你不要喝那麼多嗎?」他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優酪乳,遞給千回。
千回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開玩笑道:「誰讓你不來看好我?不過……神智還是蠻清楚的。我去洗個澡!」見赤司神情不對,她趕緊跑上樓去。
留下赤司在原地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實按赤司的酒量喝上幾杯並不會影響第二天的會議,而資料也沒有多到需要看上整整一晚的地步。
他也沒有小氣到真因為Alex一句話而生氣,而是潛意識裡想要避開院子裡的那個團體,那個所有人都圍著千回、拿崇拜的目光看著她的地方。
這不僅僅是她的工作,更是她的世界吧,赤司心裡想道。一個他一竅不通,完全融入不進去的世界。他赤司征十郎怎麼可能畏懼社交,再大的場面他也能應對自如。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討厭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事務,赤司習慣了在任何場合佔據受人敬仰的絕對高地。
好像不是什麼禮貌的習慣,赤司半靠在床上,拿起床頭櫃上的一本書,自嘲地笑了笑。
這時房門被打開了。
「我還以為你在書房呢……不忙了嗎?」
「忙完了,你怎麼臉比剛剛還要紅,吹風機吹的嗎?」
床邊凹下去了一塊,千回不客氣地坐了上來,「結束前才喝的威士卡,估計這會兒上頭了?」
赤司合上剛剛才打開的書,準備起身:「……那還不快點去睡覺。」
千回卻突然用雙手抵住赤司的肩膀,制止了他起身的動作,然後換了個姿勢正對著赤司說:「我就是來睡覺的呀∼」
「……你喝醉了?」赤司輕輕地把千回搭上來的手移開,「我扶你回去。」
「回哪兒去?我們是夫妻你要我回哪兒去?」見赤司沒用力,千回掙開了他的手,順勢環上了赤司的頭頸,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剛剛不是聽Ivy說了嗎?我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畢業派對上她都吐了兩回了我還好好的呢。」
「……」
千回埋在赤司的脖子裡:「但是你好像不喜歡,我以後也沒機會喝了。」說完這句話千回收回手,移到他的鎖骨處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解開了第一個扣子。
解到第二個的時候赤司再一次握住了千回解扣子的手,這次加重了力氣,「你喝醉了。」口氣也不似剛剛那麼和緩。
千回蹬掉了拖鞋整個人爬上了床,跨坐到赤司的腿上,她對上了赤司的雙眼,好像是在讓對方確認自己眼中是清醒還是渾濁。千回試著抽回手卻沒有成功,於是用另一隻手直接抽開了自己的腰帶。「雖然酒量好到不會醉,但還是有壯膽的作用。征十郎,我後悔了,我不該多此一舉搞什麼兩個房間。」
「你讓我住進來好不好?」
赤司吃驚地微微瞪大了眼睛,手上一松,千回就抽回右手,然後慢慢將已經鬆開的浴袍向後褪下。
當浴袍快褪到胸脯以下的時候,赤司仿佛這才晃過神來地,攏住了散開的領口。「你到底在幹什麼?」
千回雙手捧住了赤司的手按在胸口,俯身向前,在昏黃的燈光下微微一笑:「當然在誘惑你呀∼」
「下去。」
「征十郎你好像一直拿我當小孩看呢。」酒好像確實有讓千回過濾赤司語氣中不悅的能力,她完全不緊張地回看著他,「要我提醒你嗎,我早成年了。快六月了就是下半年了,那離年關就近了,過了年關我就二十五了,四捨五入也就三十了,三十就是社會上說的老女人了,怎麼,你對個老女人下不去嘴嗎?」
一番毫無邏輯的話卻將赤司逗笑了,剛剛有些凝固的氣氛也頓時消散不見,「強詞奪理。」
千回越來越靠近赤司,見他終於不似剛才那麼抗拒自己,索性吻上了他的唇,幾秒後起身問道,「即使這樣,即使是這樣的我,你也毫無興趣嗎?」
赤司沉默不語。
千回早已習慣了赤司的沉默,這是這一次她卻突然眼前一酸:「我明白了,失禮了。」在眼淚即將由下巴滴到赤司胸口的時候,千回即時用袖子抹了一下,準備離開。
「想走了?」
「是啊,再有勇氣又有什麼用,是清醒了。」
赤司的手突然扶上千回的背,重重地摁向自己,讓她重新趴回自己身上,「你現在說、要、走、了?」
在赤司千回反應過來之前,赤司的大手拖住她的後腦勺,下一刻又一次吻住了她——這一次是由他完全掌控的吻,第一次,讓千回手足無措不知用哪裡呼吸。
原來接吻是要張嘴的。
等到她想明白赤司話裡的意思時,她已經轉身被壓在了赤司身下。被巨大陰影籠罩的時候,千回無法自製地從心底竄上一陣恐懼,儘管這就是她今天來赤司房間的目的。
……好像場面有點失控了。
「知道害怕了?」她呆滯的反應被赤司看得分明,「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了?」被激起的赤司慢慢冷靜下來,冷冷地問,「既然沒想清楚,何必來招惹我,招惹一個三十多歲、完全正常的有生理需求的男性的結果是什麼,現在才知道害怕了?」
眼淚還掛在千回的眼角沒有完全擦淨,她咽了咽口水:「……我沒有。」
「你沒有?」赤司威脅性地向外扯了扯千回的領口,卻見她顫抖著雙手摸上自己胸前,不太穩卻堅定地繼續解開扣子。
「那你……要我嗎?」
赤司沒有回話,直接咬上了千回的鎖骨以作回答。
*
第二日照時起床上班的赤司醒來時並不習慣枕畔有人的感覺,卻仍然小心翼翼地以防驚醒還在沉睡中的千回。
等吃完早飯重回房間拿領帶的時候,赤司驚訝地發現千回已經起床了。
見床鋪被千回掀開了一半,赤司走上前想順手拉好被褥,卻在走近床邊的時候愣住了。
聽到房間裡有動靜,正在刷牙的千回從盥洗室走了出來,看見赤司下意識地臉竄了通紅。
又不是初高中生,臉紅什麼。她對自己的反應有些鄙夷,便想掩蓋地往回走。
下身的酸痛讓她只隨便套了件赤司襯衫而光著的雙腿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著,直到千回撐在盥洗臺上才好了一些。
等千回洗完臉,赤司才走進衛生間,從背後抱住她:「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啊?」
「……」
「告訴你我是第一次嗎?」
「……」
「有什麼區別嗎,還是因為是第一次你就不碰我了?」赤司千回從鏡子裡凝視著自己身後的男人,「感覺有些吃虧了。」
「……對不起。」
「征十郎為什麼要道歉,你本來就得對我負責的呀∼」她輕鬆地回答,說了之後才明白赤司在指什麼,「啊……沒那麼疼的,真的。」
感覺到赤司並沒有要鬆手的意思,清水掰開他環著自己腰的手,轉身正對著赤司:「不去上班嗎?我們家以後只有征十郎一個經濟來源了呢。」
「……」赤司低頭吻上千回剛剛一直在說個不停的嘴,「早安。」
直到聽到這句話,赤司千回才發現自己找到了她最想要的。
去像所有夫妻一樣。
「早安,征十郎。」
九
【九】
赤司千回就這樣把所有衣物用品移到了赤司的房間內,一邊感歎著自己給自己留下的麻煩,一邊慶倖還好當初設計的時候把赤司的房間建造地足夠大。
「要是知道這麼容易,我應該早幾個月就鼓足勇氣把征十郎……」千回忍不住嘲笑自己,但又連忙在心中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
或許上天所有的安排都自有他的順序和主張,早一步晚一步可能都得不到想要的結局。
就好比她二十四歲這一年才遇到三十歲的赤司征十郎一樣。
「那對面的房間用來幹什麼呢?」
「隨你。」赤司突然出現在門口,回應了千回的自言自語。
她將剛剛卷好的領帶放入收納盒,歪頭想了想:「午後的陽光很是不錯,或許未來會成為孩子們的陽光室。」
「啊。」赤司點了點頭,將手上的涼水遞給千回,「我和真太郎約好了等下出去喝酒,如果晚回來了你先睡吧。」
千回很快就把陽光室的想法興致勃勃講給了Ivy聽,一股腦兒地把憧憬說完,卻又歎了口氣:「前兩年在學校裡還覺得自己是個孩子,轉眼間居然都得開始給自己的孩子做打算了。」
「是啊,你現在三句話不離赤司,我已經可以預想到你三句話不離開孩子的未來了。」
Ivy開玩笑地回擊她,她覺得千回如今的日子相比過去無趣了許多,但見她臉上絲毫沒有不滿和乏味,Ivy一句抱怨都說不出口。
千回躺在Ivy的腿上,樹蔭遮去了夏日的炎熱將綠蔭投在她們的身上,千回恍然覺得這與過去在英國時,兩人趁著難得的好天氣在草坪上曬太陽的日子一模一樣。
「你還記得我曾經多麼為日本婦女們抱不平的樣子嗎?我那時候是真的很可憐她們,為了家庭捨棄一切。」
「……」Ivy捏起嗓子模仿著當初千回的口音,「『被圈養在籠子裡,為男人們營造對家庭的幻想』?」
千回被她的模樣笑到,伸手輕輕打了Ivy一下,「我理所當然地以為這社會剝奪了她們追逐夢想和成為自己的權利,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沒有人能去剝奪什麼。我知道你一直想教育我點什麼,但是Ivy啊,我沒有捨棄一切,而是家庭成為了我的一切。」
「講道理,不怪西方男子都想娶日本姑娘,我現在覺得我要是個男的,我也希望娶你這樣的女人。」
「所以不用為我打抱不平呀,那個男人……就是我對家庭全部的幻想。」
Ivy沉默了一陣,不知回答什麼。好一會兒才用力去推膝頭千回的腦袋,「快走開啦,我可不像你這麼清閒,午休時間要到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在千回起身後她捶了捶有些發麻的大腿,在地上跺了兩腳準備離開,卻又轉身給千回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頭髮,「什麼時候無聊了,就再像這樣來找我好了。」
無聊?與其說是無聊,不如說寂寞來的更準確一點。
赤司千回沒有許多好朋友,連普通朋友都不算多。小的時候為了學習更多更多的東西和提高成績,她將一切的時間都花在了讀書和與家人團聚上。
並不是所有人都和赤司征十郎一樣,能兼得到所有想要的東西,人緣、數不清的技能、優異的成績和令人稱道的榮譽。他能僅僅有條處理好學習、工作和娛樂,但千回不能。
人們用天才形容赤司,某些程度上來說千回之算得上是很有主見的書呆子。從小就勵志在建築學上有所造詣,便鉚勁了學習有關的一切。而除此以外她幾乎沒有任何興趣愛好,自然也不可能和赤司一樣有志同道合的知己。
但過去她太忙了,忙著考試,忙著升級,忙著這個那個設計,忙著接一個又一個的活兒,千回無暇去思考有一日空下來了她最想要去做什麼。如今她有著大把大把的時間,卻連個揮霍的方式都沒有。
一日一日,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空落落的房子裡,望著擺鐘上的指標慢慢移動著。千回的每一天分為兩個部分,赤司在的時候,和赤司不在的時候。
她也試著去找些事情做,於是重新拿起了畫板和畫筆在閣樓上臨摹起了油畫,也時常外出買一些當季的種子在花園裡擺弄,新鮮的花朵摘下來後她照著網上的樣子學起了插花……
有次一起外出吃飯赤司誇了一句飯店新出的點心很不錯後,千回買下了整套烘焙工具折騰起了西點。
有時她自己都很羡慕赤司,有一個人能愛他到這樣的境界。
於是赤司每天下班回家看到的總是千回忙碌的身影,忙碌在廚房與客廳之間,忙碌在閣樓上在花園裡。
大大的別墅裡四處都有鮮花的清香;時不時會有烤箱「叮」的清脆聲音預示著又有成功或者失敗的成品出爐;牆上多出了幾幅畫框,遠遠比不上赤司高價在拍賣會上買下的那些珍品,卻一直以可見的速度迅速進步著,成為了可以媲美藝術品的點綴。
赤司慶倖於沒有錯過這場婚姻,在他的記憶裡很久很久不曾有過家庭的溫暖了,千回彌補了他的一切遺憾,又遠超出了他的期待。慢慢地,除了不得不去的場合,赤司參加宴會等社交的次數減少了許多,也有很久沒有和綠間一起喝酒了。
「今晚也不出來嗎?加奈(綠間妻子)都要懷疑我是不是和你鬧矛盾了。」
「嗤,」赤司被綠間的話逗笑出聲,「行啊,你不早點說,我快到家門口了。」已經從停車區走出大半的赤司決定索性回家和清水說一聲再去,可是遠遠看到屋子裡面暖暖的燈光,站在街角就聞到了曲奇的香味,他突然不願意離開了。「真太郎,還是明天吧。」
「……你這人……」綠間的聲音裡有些無奈和不解,「總說什麼千回在家等你,我看是你離不開她吧。」
赤司被綠間的話怔了一下,在街角停住了腳步,他不記得那日後來是怎麼結束的和綠間的通話,而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十幾米開外處坐在家門口長椅的千回身上。
她盤著頭髮,穿著一件有些寬鬆的白襯衫和深色牛仔褲,極像是要去參加課外活動的高中生。夜幕降臨後的秋夜涼意襲人,也不知道她在門口已經坐了多久,只見她正專心地解開袖口的紐扣,想把挽起的衣袖放下。
「你在這裡做什麼?」
千回聽到聲音抬頭,眼中的亮光讓赤司看得分明:「等你呀,估摸著該回來了。」
你看,我沒騙你。赤司在心底回應了剛剛綠間的話。
「那在家裡等不就好了。」
「晚飯早做好了,沒什麼事做,就出來等你。」
赤司一直以為千回一個人在家也能生活的很好,至少她會像自己以為和看到的那樣享受著一個人在家的日子。這一瞬間他隱約覺得好像不是這個樣子,他從來沒見過等待著自己歸來時的千回的模樣,她看著是那麼的寂寞。
赤司握住千回冰涼的手把她拉進自己的懷中,然後將原本搭在手臂上的西裝披到了她身上。
「還好啦,我沒有等很……」
剩下的字眼被赤司的吻堵在了唇齒中,千回隱約覺得今天的赤司有哪裡不一樣,這些日子他對千回的回應越來越多,卻仍鮮少主動。她用赤司授予的方式去加深這個吻,深情這種東西誰都是吝嗇的,千回付出這麼多,說無私和不求回報都是假的。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曾聽人說愛情發生在女人身上所表現出的是勇敢,在男人身上是膽怯。
赤司抱著千回單薄的身體,從心底油然而生了一股心疼。那麼心疼這樣付出著的、放棄著的她,卻無法去愛她。他不愛她,卻已然無法離開她。
赤司並不如他所說的那樣不懂愛,在大學裡和工作後他都曾有過女友。他的人生井井有條,在每個時段裡做好該做的事,戀愛也是如此。赤司征十郎是教科書般的好男友,事到如今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記不清她們的容貌,卻依稀記得自己在每一段感情裡都認真地喜歡過。
他也像每一個深愛著女友的男人那樣對她們無微不至地關心愛護過,他也說過愛,並認為這就是愛。
而那些愛情最終還是以相似的平淡面貌落下帷幕,赤司想要一個最普通的家庭,卻沒有人愛他卻甘心平凡。
「沒什麼。」赤司攬住千回往屋內走去。
赤司都不曾回憶過從前的感情半分,卻依然在心底承認著那樣的感情是喜歡。
年紀大了,就連對待自己也開始畏手畏腳了嗎?他默默地嘲笑著自己。
可他唯獨不愛赤司千回。
他不敢說愛赤司千回。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8-15 23:23
十
【十】
二月中旬的時候,赤司一下子變得很忙,但赤司一向很忙,千回對他的工作也從沒有過多的干涉和詢問。
直到二月末的時候,赤司用帶著疲憊的聲音詢問千回時,她才終於明白了過來。
"對不起,千回,我很努力地想在你生日前解決近期的任務,但還是"赤司揉了揉太陽穴,"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推遲一些慶祝,可以嗎?"
見千回許久沒有回話,赤司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晚過生日確實不妥,但自己已然盡了全力,要知道這世上有太多不如人算的意外出現。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千回終於開口了。
"征十郎怎麼不早些和我說,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她走上前輕輕覆蓋上赤司的雙手,替溫柔地替他按摩著頭部,"照理說今年本來就沒有我的生日來著的。"
赤司放下手感受著千回輕柔的動作,千回幾乎不向他索取什麼,她要的越少,他想給的越多。每當他感受到千回的懂事和體貼,也就覺得虧欠的越多。"手上的事情處理完之後會有幾周的假期,想去哪裡玩嗎?"
千回突然笑出了聲,彎腰從側面貼住他的臉頰,聲音裡全是無法掩飾的笑意:"這是不是一個……遲到的蜜月?"
兩人最終的目的地選擇了冰島,早先千回就一直嚷嚷著想要見一次極光,赤司對此還十分疑惑,因為多數歐洲系國家的留學生都要在假期裡前往冰島看看景色。
「也沒有很多啦,」千回解釋說,"而且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極光,所以大多數都是情侶一同前去,若是有幸見到了極光,就是一種對愛情的見證吧,這樣的愛情能夠長長久久。我那時聽到這種說法就暗暗發誓,在找到男朋友之前一定不要去冰島,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一群情侶中間,太虐心了。"
「你又信這些。」赤司笑著拍了拍千回的頭,卻不再接下話茬去評論什麼。
做出決定以後千回在家的日子頓時忙碌了起來,她將兩人的出行計畫做了完完整整的攻略,甚至準備了不止一套的方案,防止在旅行過程中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
當飛機落地後,千回看到了停在機場門口的一輛車子,而一位元男子核對資訊後將車鑰匙遞給赤司的時候,她有些覺得,或許考慮得太多太仔細,是對赤司的一種不信任才對。
"可是……左行車輛沒有問題嗎?"
赤司系上安全帶,從包裡拿出一個小本子遞給千回,"前些年去美國出差前順道考的,國際通用的。"
千回輕輕撫摸著駕駛證上赤司的照片,心裡有些說不清的感覺。她向來知道赤司厲害到在那裡都能成為傳奇的地步,可真當有什麼事情要打算和安排的時候,卻很少能想到要去依靠身邊的這個人。
這個本來應該是她最重要的依靠的親人。
赤司千回的愛太小心翼翼了,小心到她寧願去乞求上蒼,乞求神靈,乞求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傳說讓兩人得以幸福長久,卻也不願意將更多的壓力和賭注放到赤司征十郎這個人的身上。
隱約地,千回覺得,她越是企圖瞭解赤司、越是放下自己的一切去愛他,好像就離他越遠了。
兩周的時間足夠千回實現她預備在冰島完成的所有事情,從和赤司交往至今她似乎從來沒有這般輕鬆地和他在一起不用考慮其他的人和事情。沒有親人、朋友,沒有公司和業務,沒有瑣事和點滴枷鎖,他們所需要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玩樂,然後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靠著車站在彼此身旁,搓著凍得有些通紅的鼻尖,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沒頭沒腦的話題。
千回有些後悔不曾在結婚的時候就出去度蜜月了,在西餐桌前談一年的戀愛,都好像沒有一同旅遊一次瞭解彼此、交流得更多。但千回又想,回到一年前兩人剛剛結婚時的相處狀態和她的心境,或許兩人的旅途也不會有此刻的那麼愉快和順利。
所謂心境的變化……赤司千回不愛征十郎了嗎?怎麼可能。這一年來她不過是終於習慣了在接受他不愛她的同時,依然在他身邊以一個完美的角色一如既往愛他罷了。
兩人在冰島所有有名的景點留下了足跡,赤司一張騎在冰島馬上回頭看向千回方向的照片成了千回很長一段時間的手機桌面,被Ivy看到時還陰陽怪氣酸了一陣。但這兩周裡唯一沒有如千回願的是,她沒能見到心心念念的極光。
直到兩個人走的前一晚,向來淺眠的赤司被半夜旅館外傳來的細碎話語聲吵醒,起身前往院子看個究竟,順著許多遊客抬頭的方向望去後,他看到了傳說中的極光。
沒有過去在教科書上看到的那些照片那麼光彩奪目,也並沒有先前千回口中描述的那麼攝人心弦,可那一刻赤司站在浩瀚的夜空下看到很遠但卻又感覺很近的天邊,看著一道道說不清藍色還是綠色的淺淺光芒,他突然覺得那些這幅畫面足夠的神聖到能如千回所願,去承載人們所有美好的念想和祝福。
赤司折回房間想去叫醒好眠中的千回,卻在觸及她熟睡的面容時停下了手。
在處理許多事情上千回都是一個絕對成熟的大人,可這樣一個留洋歸來的知識份子卻偏偏格外相信那些欺騙小女孩的說法和故事,神廟裡的簽她也要求,每年的新年都趕在人潮裡去許願,還會傻傻地拿著自己和她的星座去網上測試匹配度
在赤司看來,這樣的千回真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丫頭,所以她要信就信吧,這世上若真沒有什麼神靈和宿命,她的願望和期待就讓他來滿足好了。
所以此刻與其叫醒她去看個美麗的謊言,不如由她好好享受一個真實的美夢。
從冰島回來之後赤司和千回的關係似乎更緊密了——儘管在許多人面前他們始終都是一對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夫婦,這其中的差別千回無法與人細說,卻把一點一滴仔細記在心裡。
看到千回在家時的心情明顯地變好,赤司也不禁覺得這是個正確的決定,無論離開前多辛苦、回來後積壓了多少工作也都值得。
「喜歡嗎?」有時聽到赤司對她的誇獎,千回會這樣半開玩笑地問道。她未再問他是否愛她,可赤司還是和第一次她這麼問他時一樣的沉默不語,不同的只是他不再有什麼苦悶和驚訝的表情,這一切看在千回的眼裡卻好似對她最大的鼓勵。
「快吃。」他不會回答她,卻會將菜多夾些到她的碗裡,大有要堵住她的嘴的意思。
千回開始相信,赤司會慢慢愛上自己,或許已經開始喜歡了也不一定。
一切都在向最好的地方發展著,兩人都這麼覺得。
直到有一天,赤司走出公司大門,看到在停車區等候的千回。
「怎麼了?」赤司低頭掏出手機,並沒有看到千回提前發過聯絡的資訊,便有些疑惑地問。
千回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說:「等不及想來問你,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
赤司斜眼挑了挑眉毛,千回就停止了繼續要說的話語,轉口道:「……壞消息是白天我有點忙,沒來得及做晚飯,得在外面吃了。好消息是」千回突然快步走到赤司前面停下,正視著他的眼睛,「我們要當爸爸媽媽了。」
她好像從來沒在赤司臉上見過那麼震驚的表情,不由有些想發笑,「還沒去醫院檢查過,但我想應該是個honey baby吧?」
「我記得我有」赤司打斷了她的話,卻並沒有接著說下去。百分之九十五的避孕概率,這不也還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性嗎?
千回突然明白過來,赤司眼中的震驚,好像半點都沒有欣喜的意思。
「先回家吧,晚飯我做。明天去醫院看一下。」沒用多久赤司就恢復了平日的表情,剛才的慌亂好像從不曾出現過,他輕輕撥開千回搭在自己腰間的手,向車的方向走去。
那一個晚上仿佛是二人生命中最長的一個夜晚,赤司整夜都在窗邊踱步,而躺在床上裝睡的千回就聽他的腳步聲聽了一晚上。
在天濛濛亮時赤司停止了踱步,而千回胡思亂想了一夜,終於還是讓眼淚順著太陽穴落到枕巾上。
她亦不過想要常人最簡單的幸福,她以為自己快要做到了,可偏偏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實現起來就這麼難。
第二天做完全套檢查後,醫生宣佈並沒有懷孕而是誤診時,兩個人憔悴的面容在醫生看來卻誤認為難過和委屈,連忙安慰著,「這試紙誤診率挺高的,也不用難過,你們還那麼年輕,只要彼此相愛著愛情的結晶遲早會來的。」
千回抬頭去看一旁赤司的表情,在醫生眼中的難過神色於她看來,倒不如是輕鬆來的更多。
「謝謝您。」赤司握住醫生的手,轉身將還在發愣的千回從椅子上扶起走出診室。走出大門後見她仍一言不發,赤司低頭吻了吻千回的耳朵,「很喜歡小孩子嗎?遲早會有的。」
千回抬頭看了看醫院門口已經長出新葉而不剩幾朵花的櫻花樹,感受著一陣溫暖的春風迎面吹來,她卻將手從赤司手中抽出,仿佛覺得寒冷一般裹緊了風衣。
「不會的,連愛情都沒有,怎麼會期待有結晶呢。」
十一
【十一】
沉默伴隨了兩人一路,從前赤司開車的時候總能若有似無地感受到副駕駛上千回投來的目光,可今日他幾次偏頭去看她,只見到她毫無焦距地凝視著前方,更不曾發現赤司的視線。
到家的時候門口站著一個快遞員,像似等了許久,見兩人到來連忙迎上去。
「打不通你們電話,只好等在這兒了,快簽收吧!」
千回往他的身後看去,是一個及膝高的箱子。簽收單上寫滿了英文,赤司瞥見了寄信人那一段寫著Arron,他略思索了一下,便回憶起這是千回導師的名字。
箱子裡填滿了泡沫塑料和氣墊,赤司看著千回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小心翼翼撇去所有的保護措施,從中拿出一個玻璃盒罩著的房屋模型。
「結婚禮物嗎?」赤司問道。
「嗯,」千回輕輕撫摸著玻璃,「嚴格來說是我的畢業設計的模型,一晃也快三年了,沒想到他還留著。」
赤司走到千回身邊,盤腿坐下,認真地觀賞起眼前的屋子來。和赤司後來見過的千回的那些實體作品比起來,眼前的這個模型有些天馬行空了,甚至都算不上是什麼「房屋」,說是藝術品才更恰當一些。外形上極具設計感,赤司描繪不出那些怪異的幾何形狀,整個建築給人的感覺首先是奇特,然後是一種由各種不和諧組成的美感。
「很有創意。」赤司評價說,他彎腰從側面看去,驚訝地發現屋子裡還擺上了很細小的傢俱。
他若是再仔細一點,便會發現那些傢俱和擺設甚至與自家的有些雷同。
「好看嗎?我也覺得挺好看的。」千回將頭低的更低了些,頭髮從肩頭滑落,遮住了她的側臉讓人看不見表情,「征十郎,Arron曾說我是他見過最優秀的設計師之一……啊Ivy也這麼說過,很多人都這麼告訴我,其實我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很自戀是不是,你看看你眼前的這個人,她真的曾經很優秀的。」
赤司伸手想去拍一下千回的腦袋,卻被她偏頭躲過,他的手就這麼僵在空中,過了幾秒才放下。
千回站起身從赤司身後繞了過去,「我克服了好多好多困難,多到我一時竟然想不起任何一個細節一個事件,我也完成了數不清的任務,在力所能及範圍之內把一切做到最好。可是征十郎,為什麼我那麼珍視那麼小心翼翼對待的婚姻……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
「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赤司張了張口想叫住上樓的千回,卻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回應她的疑問。
怎麼走到這一步?他不知道。
他也不願意去深究,因為這本是他一手造成。
赤司伸手撫上額頭,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以為他所做的一切足夠將一切美好維持下去了。從認識千回以來,他們從未有過任何爭執和矛盾,如今赤司全然不知該怎麼去處理眼前這個場景。
但他覺得,自己的道歉一定對眼下這個錯誤於事無補。
那不如……像她說的那樣,讓她冷靜一下再說好了。
這是兩天裡赤司做的第二頓晚餐,許久不曾下廚技藝也生疏了不少,做幾個家常料理都花費了他好一會兒。
「千回吃晚飯了。」赤司敲了敲書房的門——這是千回平日最愛待的地方,沒有得到回應,他按了按把手卻發現門被反鎖了,「吃完我們談談吧。」
過了許久,千回的聲音從門後傳出:「征十郎,你愛我嗎?」
赤司一怔,方才他準備了好些表達歉意的話語和之前那令人失望的反應的解釋,卻未料到千回又問出了這個問題。她太瞭解他了,便也明白他所有複雜情緒的源頭。這一次赤司的沉默不是因為不願回答,而是需要時間和勇氣,去給自己的感情一個被內心接受的機會。
千回若是再等一下,或許是一個小時,或許是一天,就能等到了。可是她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
「兩年了,這兩年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會喜歡一個怎樣的我,是需要我與你站到同一個高度一起努力拼搏的我,還是好好地在你身後成為賢妻良母的我。我想我終於明白了,不管是優秀也好平庸也好,那都不重要,關鍵在於我。征十郎,你不愛我,是不是不管我多麼努力,你都不可能再有一點點的感動和超出憐憫的心動?」
「哢噠」一聲,門被打開了。千回紅著眼睛,卻笑得異常燦爛,之前的傷心和無奈好像隨著那一句話說出口全都消失殆盡了,「吃飯吧,辛苦你了。」
赤司收回了方才所說的想要與千回談一談的話語,他首先該去談一談的,是自己的內心。
那一夜千回沒有回房睡,赤司便一整夜躺在床上不曾合眼。過去兩人好像從來沒有像別的新婚夫婦那樣膩歪在一起摟著睡,相反的,各睡一邊才來的自在舒適許多。千回的睡姿很好,從未打擾到赤司半分,他有時甚至都感受不到身畔有人。
但此刻床的那邊真的沒有人了,赤司卻有著說不出的怪異感,好似房間裡的空氣都不再輕鬆起來。
這根本不是習慣。
這早就不只是習慣。
什麼才是愛呢?赤司睜眼望著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他曾認為愛情是人們日常所需以外的附加情感,他將自己的愛等同於情感的兌換,你來我往好不自在。對方需要他,他便以自己的方式對她好,得到多少就盡數歸還,來在一段感情中維持好一個微妙的平衡。
但這場婚姻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是因為赤司再也做不到這樣的平衡了。他還不清千回的愛,赤司曾誤將這種歉意視作對千回的補償,這一刻他突然發現,他的所有無奈都源自於愛得太晚。
原來愛情是他每晚回家時所期待看到的屋內燈光與飄出的飯香,是他清晨起床不由放輕的腳步和不用擔心會消失不見的溫暖鼻息,是他與人相識交往時不由自主懸回在嘴邊的名字,是即使身處他鄉亦會在某時某刻觸動心弦的人影。
從赤司離不開千回的那一刻起,他就愛上了她,但那究竟是什麼時候他一點也說不上來,一切發生得那麼自然,那麼水到渠成。
這教赤司怎麼不害怕,那與過去不同,讓他承認對赤司千回的愛,從某個程度上來說便是在否認從前的自己,否認從前的愛情。
他都還沒來得及承認自己的愛情,又怎麼能接受兩人原本就不明朗的生活裡,再出現一個值得被捧在手心、好好長大的孩童——赤司不曾擁有過一個完整美滿的童年,他甚至不知道怎麼去做一個正常家庭的好父親,但他依然想把所有最好的東西呈獻給自己的孩子。
而赤司終於發現,他的青春年少裡沒有出現這樣的感情,是因為清水千回來得太晚。是的,溫柔高雅也好,高傲淩人也罷,還是成為自己對家眷顧的理由,或是用全心去守護的伴侶,他只是愛上了赤司千回。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赤司理清了一切頭緒,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許久,不由輕笑了一聲。
很久沒有這麼狼狽過了。
但這樣很好,他和千回的愛情,終於平等了。
赤司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一切告於千回,對她訴說自己的歉意、自己的情感,還有這些年晚到的所有承諾。
可赤司跑下樓去,卻發現整個屋子寂靜的可怕,桌上擺著一份給他的已經半涼的早餐。他找遍了整個屋子,甚至去了極少會去閣樓,都沒有千回在的地方。
她的一切東西都還好好擺放著,衣服也好喜愛的首飾也好,都沒有帶走半樣,一切都還是女主人在家的樣子,赤司心想她或許冷靜下來出去鍛煉了,那就等她回來,回來後再好好聊一聊。
這一等,赤司等了一個禮拜。
每天回家的時候赤司都會在轉角處閉上眼睛,期待轉過身去時能看到屋裡亮起的燈光;每次有人敲門他都覺得那是終於回家的千回,為此他每日都做兩人份的飯菜,想著她若是來了,不至於餓著肚子等候晚餐;他更沒在打掃的時候動過她的東西,赤司對千回的喜好知曉的十分少,隨意地擺放或許會讓她覺得不適……
赤司不斷撥打著無人接聽的號碼,他也試著去帶些禮物去丈人家當作日常拜訪,卻發現他們對千回的去向一無所知。於是赤司只好在家裡這麼等著,等著她如自己說的那樣冷靜了,就回來。
七日後赤司早上打開大門,意外地發現因為十來天無人照看,院子裡他叫不上名字的花都枯萎了。
那一天赤司明白了一個道理,所有叫囂著分別與不見的人內心還多少留有著期待和憧憬,真正要離開的人會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如同過去的每一天那樣準備好一切,再整裝待發,頭也不回地向過去揮別。
在四月底這個陽光明媚的季節,赤司征十郎終於失去了清水千回。
十二
【十二】
應約出來的Ivy見到赤司的第一眼便覺得,眼前的男子比上一次見面時瘦了好多。
「過得好嗎?」赤司在她身邊坐下時,Ivy率先問道。
赤司扯了扯領帶,將公事包放到一旁的座椅上,剛結束一日工作的他看起來十分疲憊。但此刻更疲憊的是他的內心,「如果你問工作的話,這周吞併了兩家小公司,贏下了京都一塊地皮的競標,從另一個會社挖來了兩位很出色的管理,公司股票漲了一百點。」
「哦,風生水起。」
「如果你問生活的話,糟糕透頂。」
Ivy伸手示意服務員到來,給赤司點了一杯清酒,然後輕輕碰了碰他的酒杯,說了一句法語,見赤司沉默不應,便開口準備解釋:「用日語來說,是……」
「我控告您無視愛情,一味逃避,唯唯諾諾,我判處您終生孤寂。」赤司開口說,「我知道,《你喜歡勃拉姆斯嗎》。」
「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反對你和千回在一起嗎?」她又問道。
這回赤司的沉默更久,卻完全不知該回些什麼。他晃了晃手中的瓷杯,仰頭喝下。
Ivy側身看著他,慢悠悠地說道:「我見到了各色各樣的男人追求她,有人喜歡她的美麗,有人青睞她的才華和成績,也有人喜愛她不拘和獨立的性格,當然在我看來,她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值得被愛。可是赤司君,你不一樣,要知道人們可以因為合適而在一起,卻沒有人會因為一個人還不錯而愛上她。」
赤司苦笑了一聲,低頭將所有情緒掩蓋在居酒屋昏暗的燈光下。
「千回並沒有同我說過她去了哪裡,但她其實也不曾隱瞞過你。」
聽完Ivy說的話,赤司下意識地拿出手機,登上了他下載後幾乎沒有用過的社交平臺,點了千回的頭像進去看。
最新一條是一張攤在膝蓋上的書本的圖片,配上了一句話語。
「在圖書館裡,我感覺好多了,文字是你能信賴的,你可以一直看一直看,知道你明白了它們的意思。它們不像人,絕不會一句話說到一半就變卦,所以看出一句謊言就容易些。」(1)
而在圖片下麵有一個小小的藍色定位,三一學院。
赤司起身,大有立刻趕去英國的架勢,走前他回身對Ivy輕輕鞠了一躬,說:「你說的對,千回有太多太多優點,她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值得被愛。但有一點你說錯了。」他輕鬆地笑了笑,「我怎麼可能不會愛上她?」
*
飛機落地的時候劍橋正是難能的晴天,而較東京低上許多的氣溫,還是讓赤司不由攏了攏大衣。
這是他第一次踏足這片土地,一切對赤司來說都應該是陌生的,可千回不時提起的景致回想在他的腦海裡,偶爾瞥去一處竟有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寒冬一過,遊客們便多了起來。許多時候赤司都分不清哪一些是學子,哪一些又是旅人。
他該去哪裡找千回。
赤司首先想到的是圖書館,卻被非本校學生不得入內的規矩阻在門外。可仔細想來,畢業了的千回應是也進不去,那剩下的方法,便只有在偌大的校園裡期待相遇了。
路過校史陳列窗的時候赤司撇頭看了一眼,便見到了千回的照片。
她穿著院士服,手裡拿著一張看不清底座寫了什麼字的獎盃,站在幾個花白的老人旁笑得異常燦爛。赤司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千回了,他有些留戀地伸手想觸摸櫥窗裡的照片。
「很漂亮的女孩子吧?是個日本姑娘。」
赤司回頭看到說話的一位穿著西裝的老者,推了推眼鏡得意地介紹道,「這是我當年最驕傲的孩子之一,你看那邊的獎狀裡好多都是她得的。」
大概是一位教授,赤司這麼想著微微鞠了一躬:「很出色的女子。」
「是很出色,但你那是沒見過她焦躁又倔強的臭脾氣,想不出方案就熬夜做,畫不好草圖急起來就撕稿紙,剛入學的時候聽不得有口音的教授的課程,和我說著說著話就哭了。哈哈,我後來一和她提這事兒就跟我翻臉呢。」
「看不出私底下是這樣的性格。」
「你這麼盯著照片看了許久,是想認識她嗎?可惜這丫頭早就畢業了,前年和我說已經結婚了。」
赤司低頭笑出了聲,問道:「請問您是Arron教授嗎?」
老者回握住赤司伸出的手,面帶疑惑,「你是今年的新生嗎?我好像沒有見過你。」
「不,我是她先生,」赤司說,「赤司征十郎。」
第一次聽人這麼稱呼自己時,赤司有一些顯形於色的不悅,骨子裡的驕傲和大男子主義在作怪,他更希望人們將他的名字放於前位。赤司要在任何地方做立於頂端的絕對,怎能去做他人名字之後的附屬品。
可當他現在親口說出「我是千回的丈夫」時,內心有的只有驕傲,他替千回能得到那麼多人的讚揚和稱讚感到由衷的高興。
千回的離開于赤司而言,是災難又是救贖。
快日落的時候,赤司終於找到了千回。她坐在一個學生經營的咖啡館門口,拿著一本速寫本塗塗畫畫著。赤司不敢走上前去,只遠遠地站著,一站就站到夜色降臨。
當他終於見到了尋覓多日的人,卻發現不知以什麼話為重新交談的伊始。赤司不知道千回是否願意在此時再見他,也不知是否還能毫無芥蒂地接納他,便只好離開她一個安全又可靠的距離,期待著她偶然的一回頭,就能看到靜靜等著的自己。
這一次換他來等她回頭看一眼。
而千回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曾發現身後有人跟了許久。這一周以來她找回了多年不再擁有的寧靜和安詳,在這個填滿她所有青春才華的土地上。千回不是沒有懊悔過自己的衝動和有些幼稚的行為,而讓她覺得不安的是她對自己沒有信心,沒有信心在自己這樣不懂事地一走了之以後,還能得到赤司的諒解和寬恕。
但千回逼著自己去適應這份不安全和重新襲來的孤獨,倘若她真的因為這樣的行為與赤司徹底走散,也得去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繼而承擔下這樣可能遺憾終身的責任。
在赤司千回打開賓館房門,被人猛然推至牆角關上房門時,她第一反應便是遭賊了。
她下意識地伸手重重砸向眼前高大的身影,卻被那人牢牢抓住了雙手抵在頭的兩側。即使門被關的很緊,千回仍然企圖通過喊叫引起鄰居或是服務生的注意,可當她正要張嘴求救時,所有的字眼被人用唇堵在了喉嚨口。
溫暖的氣息輕撫在臉頰上,千回驚嚇之餘慢慢找回了理智,她緊張地想要掙紮,卻被對方更激烈地糾纏住唇舌,而雙手也被攥得更緊,叫她毫無反抗之力。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愛人的味道,可此刻千回卻不敢確定,她好像從來沒見赤司有過任何失態的時刻,更別說是在這樣的情景下。
被這樣的緊迫感堵住的呼吸,千回愈發感覺軟弱而失去抵抗,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察覺到與赤司兩人力量上的差距,和當赤司想要達成一個目的時她深深的無力和屈服感。赤司發現了她的變化,便鬆開了緊握千回手腕的雙手,向後摟住她的腰背貼緊自己,一隻腳抵開千回的膝蓋擠入她的兩腿之間,讓她整個人倚在自己身上。
撞到赤司懷裡後的千回這才聽到了他比平日快上很多的心跳,在黑暗的房間裡被放大了無數直擊她的鼓膜。
四月是最殘忍的季節,從死去的土裡培育出定向,把回憶和欲望混在一起,用春雨攪動遲鈍的根蒂。(2)
當赤司終於離開千回的雙唇時,千回將赤司敞開的衣襟攥進手中,一點一點捏緊,低著頭,她想問很多問題,話到嘴邊卻一句都問不出口。
赤司微俯下身抵住千回的額頭,猛然開口的嗓音有些沙啞,他說:「別這樣離開我。」
千回再也沒能忍住,埋到赤司的胸口開始抽泣,一點一點到嚎啕大哭,手握成了拳頭不輕不重地捶著赤司的肩頭。
赤司也不後退,像撫摸嬰孩一樣輕輕拍著千回的背,替她順著哭得著急而急促的呼吸。他在千回耳畔低低說了許多話,千回甚至沒能聽清多少,卻好像有著最大的安慰作用。
她唯一聽清了一句。
「求你。」
===
注:
(1)——珍妮特•溫特森
(2)——T.S艾洛特《荒原》
十三
【十三】
夜半時分,赤司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千回光滑皮膚下突出的脊骨,她遠比自己平日所見到的瘦上許多。赤司在黑暗中凝視著她的面孔,千回睡得不是太深,偶爾會蹙起眉頭,他便將她摟的更緊一點。這讓赤司的手有點麻,但在這仍然沒有擺脫涼意的春日夜晚,這個姿勢叫赤司格外安心和溫暖。
在千回哭聲漸漸小了下去,慢慢平復下心情後,用還帶著哭腔的聲音一句句責問著赤司。
她說她這些日子想好了所有後路,說其實她很喜歡英國的雨天,說已經在內心定好了重回職場的規劃,說也做好了再次一個人走下去的準備。
赤司千回好不容易拾掇起了信心和勇氣,正如她當年為了赤司鼓足勇氣放下一切時的一樣。赤司在她滿心期待時辜負了她的所有等待,當她終於決心離開後他又主動出現再一次擊散了她好不容易堆砌起的壁壘。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還要我怎麼做……」
赤司聽言將手伸到千回的膝蓋處一把橫抱起她,大步走到床邊卻又輕輕把她放下,一隻手伸入她的上衣,另一隻手小心地摩挲著千回的脖頸。
「你什麼都不用做。」
他前傾壓了上去,單手托住千回的腰,又向上解開胸罩的後鉤。
「剩下的都交給我。」
當赤司進入千回時,他細細親吻著她還掛著淚珠的眼角,帶著疼愛,疼愛她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帶著後悔,後悔自己沒在一開始便把這樣的溫柔給她——她值得、也應從他身上得到所有的溫柔和愛。
「然後相信我。」
曾經赤司執著地聽信了那一句話,一個人存在的本身就是要去傷害另一個人。
「信……什麼……」
那麼如果還能從頭再來,他多麼希望清水千回從來沒有遇見過自己。
「相信我會好好待你。」
「……」
但他又萬分慶倖得到她的是自己。
曾經、現在以及未來的自己。
「相信我愛你。」
看著看著,赤司發現懷中的人呼吸變得不再平穩,像似隨時要醒了過來,千回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額角也溢出了絲絲汗意。
千回睜眼醒來的時候,面對著眼前較平日放大許了多的赤司的面孔,竟一下子分不清這仍是夢境還是現實。
赤司安撫地拍著千回,見她陡然睜開雙眼,輕輕問:「做噩夢了?」
千回點了點頭。
她夢到身處一片樹林,卻四周都被一團團白霧縈繞。她不記得自己怎麼進入到這個地帶,也不知道該如何出去,一棵棵巨大的樹木長得完全一樣,她拼命往前走啊走啊,邊走邊喊,可是既看不到樹林的盡頭,也沒得到任何回應。
忽然千回看到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她向那個身影走去,那人從樹底的陰影走出,赤色的頭髮便映入千回眼簾。
「征十郎!」千回開口喊道。可是赤司卻仿佛聽不見身後的聲音,徑直向前走去。
千回也迅速跟上,一邊追著一邊喊,「等我一下,你聽不見我嗎?」
腳邊的灌木叢帶著倒刺,劃破了她的小腿,可千回渾然感覺不到疼痛,她盡力往前跑著,可是眼看著赤司在面前不急不緩地前進,她無論怎麼追好像只離他越來遠,直到赤司的背影也被那一團團白霧淹沒。
毫無疑問的是一個噩夢,可當千回慢慢清醒過來,她卻又沖著赤司搖了搖頭。
赤司輕笑,將她被汗水微微打濕的劉海撥開,「不是噩夢,怎麼心跳得那麼快。」
千回伸手撫上自己的胸口感受著急促的心跳,待它漸漸平緩下來後,才開口說:「我夢到你離開我了,真是個噩夢。」
赤司的手僵在空中,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可夢裡有你,就算是個好夢。」
*
離開劍橋之前,千回帶著赤司第一次一同正式拜訪了Arron,他並不瞭解赤司家族在日本的地位,而赤司也閉口不談經濟與政治。
他與教授聊藝術,從哥特到洛可哥,又從藝術講到歷史文化,自文藝復興到啟蒙運動。有他不懂的便虛心地聽,若遇見和Arron向佐的意見便也詳盡道明,
兩人好像有聊不盡的話題,即使思維有碰撞點卻未見氣氛僵硬。
許多程度上Arron早把千回當成自己的孩子,他甚是喜愛千回,卻從心底欣賞赤司。
「其實我並不贊同這句話。」聊及芥川龍之介的[人生還不如一行波德賴爾],赤司微皺眉頭,說道,「相比起來我更喜愛村上春樹的一句話。」
Arron打斷他,「你可確定要討論這個?我要是沒記錯這可是Chelsea當年最喜歡的一句話,文學課上還以此為題寫過論文。」
千回為兩人倒上紅茶後前傾用手托住下巴,有些玩味地看著赤司,沒等上兩秒卻轉頭回答Arron說:「這確實是我曾經最喜歡的一句話。可是教授,人是會變的。生活比我想像的要難,我也沒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
她將手放到赤司的膝頭,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
「沒人能永遠生活在烏托邦裡,我終於發現這世界我能掌控的很少,連自己有時都勸說不了。可我再也不用一個人了,唯獨這件事叫我心安。」
「總之歲月漫長,然而值得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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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村上春樹《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卡》
十四
【十四】
離開東京的時候,千回隱約記得眼底還曾掃過一陣櫻樹最後的粉色,而再回來的時候整個城市已經徹底褪去了春日的溫潤籠罩在一片剛冒頭的炎熱中。
萬物復蘇的時節已經過去,彼時即將迎來的是繁華,是熾熱,是近在咫尺的愛人。
千回對這座城市的感情沒有那麼深厚,比起從小長大的東京,她甚至覺得與只待了六七年的英國更親近一點。這裡繁華熱鬧得叫她無處可逃,千回終日穿梭於人流攢動的街道,卻始終沒能靜下來思考些什麼。沒有思想的日子年年無所差別,可她偏偏又有著很好的記憶能力,細細回憶起來便覺著這些年百無聊賴,竟然都沒有什麼值得去慶賀的片段。
啊有,有一件,那就是遇見赤司征十郎這件事。
父母親人的情感是能帶在心裡跟著自己走的,身在世界任何一處都無所差別。所以千回想,大概是這城市除親人以外沒有愛她的人吧。與其說將感情附屬在冰冷的城市上,不如說是賦予給了城市裡的某一個人。而千回愛的那人不給她回應,便仿佛將這最後一縷聯繫連根拔除,她的身安在此家駐於此,卻不被任何人和事物接納。
可這一次回這裡,千回卻對這個城市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六月末的炎熱,卻都好像是對她歸來的最熾烈的歡迎。
兩個月不見,赤司千回站在赤司宅門口,看著眼前這座傾注了自己所有的作品,竟只呆呆看著而不肯向前一步。
赤司征十郎這個人好像一片大海,兩年多來千回一直不停地把愛傳遞過去,可對方只默默接受著,偶爾回送點魚蝦貝殼,卻不激起半點浪花。他比大海更深邃更寧靜,更讓千回覺得無邊無際。
可就是這麼個人,在她終於心灰意冷往沙灘走回時一個浪打了過來,又叫她無怨無悔縱身一躍。
你這個人啊。千回心裡歎了口氣,對自己搖了搖頭,他就這麼走了一步,自己就顛兒顛兒地喊了停。別別,可以了,剩下的九十九步還是我來走,你在那兒等我就好了。
你那一步,怎麼就足夠我用一輩子走完所有,將靈魂供奉到你面前了。
「怎麼了,不進去嗎。」赤司拖著千回的箱子從後跟上,見她站在鐵門前發呆,在一旁的密碼鎖上熟練地打上幾個數字,「離開的日子有喊家政公司的人員,家裡很乾淨,放心進去吧,晚飯我訂了外送。」
千回環上他的左臂,歪著頭問:「有牡丹蝦嗎?」
「有。」
「北極貝呢?」
赤司頓了一下:「等下再叫。」
「沒有也沒事。」赤司千回好心情地擺擺手,「我就著你的美色下飯好了,少爺。」
赤司挑了挑眉,說不出話來。自從他追去英國之後好像打破了兩個人固有的保持多年的相處模式,橫隔於中間的隱形之牆雖不能說一夜之間蕩然無存,卻也不知不覺碎於滄海。
她會真的和自己開玩笑,有時也無謂言辭如何,而不總帶著試探討好的意味。赤司從來不問不說,卻並不代表他一無所覺。千回終於不再試著去探尋赤司征十郎的底線了,赤司也終於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所謂的底線。
他人眼中嚴肅、不可冒犯的赤司征十郎,于人生三十餘歲後才猛然意識到何為親密無間,說來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這大概就是愛情吧。
那麼婚姻呢?
赤司無法抑制地思考起最初與千回相遇那日他發難般給予的問題。是啊,越活越回去了,幾年後他突然給不出什麼答案了,赤司嘲笑自己道,這可不就是發難嗎。
但他看了眼毫無風雅可言用手拽著牡丹蝦尾巴蘸芥末送入口中的赤司千回,又不禁笑了笑。
好歹不是什麼遺憾,他想。
婚姻是什麼呢?是堡壘,是港灣,是寧靜祥和,是毫無芥蒂。而剝開人們給它一層一層的形容詞和定義,于赤司征十郎而言,婚姻是赤司千回。
*
「去工作吧。」
一日晚飯過後,千回正如往常一樣簡單束著頭髮,在廚房內洗碗。而赤司也如往常一樣倚在門前,手上拿著電子書有一些沒一下觸著螢幕。
他的突然開口讓千回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側頭看向赤司,似乎在揣測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就這麼一個眼神,讓赤司接下來的話突然梗在了喉頭。那一眼讓他恍然覺得回到了過去的兩年裡,千回究竟用這樣小心翼翼的神情接近過他多少回,以至於一個不小心就又流露了出來。
千回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沒對赤司的話作什麼回復。
「我知道這屋子太小了,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可我也不願你去什麼公司裡,你們有你們的世界,我不懂也學不來。可我知道一樣很辛苦,」赤司猶豫了一下,才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你也放不下家裡,我不想你那麼辛苦。」
千回抖了抖手上的水,送冰箱裡拿出一盒算算時間差不多到點的手工優酪乳,遞給赤司:「無所失無所得,這不像你,不要這個不要那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所以呢?」
「所以,」赤司接過優酪乳,從一旁的櫃子上拿下一個透明資料夾,「我只是提了個意見,去不去全看你選擇,怎樣都好。」
做你喜歡的事情,怎樣都好。
放在千回手上的是一篇列印下來的電郵,東大建築系暑期學期講師邀請。邀請人的名字用加粗的字體標明:清水千回。
千回摩挲著那紙,好像有些不可置信,「我沒有任何留校經驗。」
「所以只能從講師做起。」
「我……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我可以嗎?」
「我提的。」赤司伸手摟過千回往客廳走去,「太妄自菲薄了。你的學歷、工作經驗和作品在那裡,為什麼不可以。我一與他們提起你,建築系一位老教授就說知道你。」赤司輕輕笑了聲,「千回你的名字究竟意味著什麼,我才意識到,你怎麼都不和我多說說。」
赤司千回不是真正的妄自菲薄,她從不與人客套自己的優秀。這是她費力賺來的,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但此刻坐在愛人懷中,感受著他的呼吸從耳廓上方傳來,把玩著她剛擦乾的手,聽他講述自己的好——聽這麼一個優秀的人認真地誇讚自己,卻一瞬間就叫她漲紅了臉。
赤司卻看她這反應覺得有趣,也從沒有吝惜對他人才藝的贊許的習慣,便自顧自接著說下去,「不喜你多抛頭露面,卻也意識到這不是你喜歡的生活。丫頭,你不是需要我好好豢養在家裡的金絲雀,你圍著我轉了足夠久的時間,該有自己的人生。」
「說實話,你給母校捐錢了?」千回捧起赤司的臉頰輕輕一啄,還沒從這份邀請書的驚喜中走出,「不然不會因為一句提議就真的發來這邀請?」
「我本來就是東大的客座教授,並未說你是我的妻子。以一個教授的名義對講師的名額提出建議罷了,關鍵還是你,他們欲聘請的是清水千回。」赤司說,「從講師做起,以後升不升副教授教授由你自己選,或者只帶項目也沒什麼問……」
千回堵上赤司的嘴:「謝謝……謝謝你,征十郎,我很喜歡……很嚮往。不過這算公職私用嗎?」
赤司笑了笑,他不是很有把握瞭解千回所想,好在沒猜錯。但仔細想來,縱然他真的是錯的,赤司千回也一定不會駁回他而就著他所願的做下去。
「你說是就是吧。」
這個人是有多麼愛自己,又是多麼沒有安全感呢?
可沒關係,赤司在心底說,還來得及補償她。
他們終有一日會老的,這六年的年齡差終有一天會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裡,隨著兩人相處的時日增加把一點一滴的不適合和不相同磨滅而盡。
而在老去的那天到來之前,什麼都還來得及,來得及成全他想的完美,來得及達成她要的遺憾。
這麼想著,赤司手抄在千回膝下橫腰抱起就向樓上走去。動作來的太突然,嚇得千回一哆嗦趕緊抱緊赤司的脖子,貼緊著他,仿佛從肌膚那處傳來體溫的實在感才能讓她確信自己不會被失手扔在地上。
但儘管下意識地做出反應,她嘴上還不忘招呼兩句:「幹嘛呢幹嘛呢,這才剛吃完晚飯呢大少爺。」
越來越的,千回把自己在Ivy他們跟前的一切性子使在了赤司身上,這讓赤司覺得安心,卻又時常被她堵得無話可說。
可赤司現在的無所反應在千回看來卻是有趣的不行,她終於不畏懼赤司了。說完千回就往赤司懷裡縮了縮:「我怎麼那麼喜歡你呢,赤司先生。」
無數次地,千回問著自己,當有一天愛情歸於平淡,當那天到來激情碎於繁忙,我究竟還能給予赤司什麼,我這個人,我這顆心——當這一切全都不足以填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落寞燈市的時候,我拿什麼來傾訴我的衷情我的捨不得?
我還能給你什麼呢。
If I walk, would you run
If I stop, would you come
幸好愛不叫人辜負,愛不令人惋惜。
當那一日到來,當有一朝我們雙雙老去,最後能給予的便是能夠問心無愧地回答一句,看,我做到了。
我把一生都交給你了,你安置得很好,我也無愧良心。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婚姻,有爭吵有包容,有喜怒有哀樂。住在其中的兩個人強忍著疼痛磨合,帶著滿身的遺憾闖入,分享著彼此的所有,直至氣息纏繞在一起,直至最後的最後,彼此成為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不帶有一絲悲傷,在死前鑄成一份壯烈的完美。
【END】
作者:
冰雪楓靈
時間:
2017-8-16 05:53
赤司征十郎相親認識千回,不就愛的婚姻持續2年時間,以為的不愛只是不曾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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